第一章 桂妮薇亚   记忆里,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火是从十六楼开始烧起来的,正是深夜,绝大多数居民都在沉睡,因为火警铃隔三差五就会响上一阵,这次最初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等到反应过来时,一切已变得慌乱而无序。   浓烟滚滚,救火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几十层高的公寓,人们奔逃,声音尖叫,多亏了平时熬夜的“好习惯”,他是最先一批反应过来的,被人群裹挟着冲到屋外,瘫在长椅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左右张望,试图找到熟悉的身影:“……小茗,小茗?你们谁看到我的妹妹了!?”   没有人回答,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混乱不堪了。各种各样的画面与景象,定格在某一个瞬间,从眼前闪了过去:他穿行在慌乱的避难人群之间;用衣服捂住口鼻,又冲回了火中;有人在大喊,黑烟扑面而来;谁的哭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近了,他迎着声音过去……视界模糊,世界在晃动,他抱起了哭泣的小孩子,转身冲出去,身后烈火紧紧追赶,“轰——”、“快走——”、“哇啊啊啊——”   无数声音交织,无数身影摇晃,最后又化作铺天盖地的红色,将他整个人吞没了进去。最后的一眼,往外面的人群看了过去,那个哭着往外跑的孩子……   他并不认识。   ……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火灾的夜晚,又见到了那片暗红色的天空。但真的睁开眼时,却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唔……”   嘴唇有些发干,挣扎着坐起身子,在一旁的柜台上拿了水杯,喝了两口,杯子里的水早就冷了,喝下去直凉到心底,却也让原本还沉浸在梦境之中的意识,稍稍变得清晰起来。转过头时,从床边的一面铜镜,看到了一个不怎么清晰的模样:   那是一位稚气未脱的女孩子。   小巧玲珑,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柔顺的金发几乎垂到了腰间,碧绿色的瞳孔,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睡裙,大约是出了点汗,发丝黏在额前,脸颊也有些泛红。   轻轻的脚步声,镜子里少女的身姿逐渐变大,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放在镜子上,与镜中的人影掌心重叠在一起。   “你好啊。”   她轻声说着,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对面镜中的少女便也一模一样地笑了起来。“你好啊,桂妮薇亚——”   月光洒在这位金发少女的身上,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这仿佛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又像是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仪式,如果这一幕让其他人见到,说不定会怀疑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脑子不正常了。而有的时候,当她梦到那场染红了天空的大火,紧接着苏醒过来时,便往往会怀疑现在的这一切,是不是人临死之前所见到的,跑马灯般的如梦幻境。   毕竟……自己应该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了。   那时的疼痛与炙热,仍旧记忆犹新,可她站在铜镜面前,伸手解开睡裙一边的带子,露出的肩膀与手臂雪白而纤细,肌肤上找不到任何半点烧伤的痕迹。同样也找不到任何属于曾经那个——死在火灾现场的——年轻人的痕迹。   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且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名叫……桂妮薇亚。   当今的苏格兰国王名唤李奥多格兰,妻子病逝已久,夫妻情深,此后也未曾有过再娶之事。亡妻给他留下了一子一女,长子帕特长相俊美,风流之名远近皆知,女儿桂妮薇亚亦是美丽动人,许多人都将她比作这个国家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但放眼这个世界,也许只有一个人明白桂妮薇亚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便是桂妮薇亚自己,或者应该说,是此时存在于这具身体之内,一个曾经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桂妮薇亚,更多的时候可能是以格尼薇儿这个译名为人所知。那位大名鼎鼎的英雄,亚瑟王的妻子,纵观整部亚瑟王传说,一系列宫廷的争斗,偌大的王朝之所以分崩离析,国王与最忠诚的骑士之所以刀兵相对,这固然并非桂妮薇亚之过错,可这一切却也确确实实与她脱不了关系。   亚瑟王、兰斯洛特、莫德雷德……每次想到这些名字,桂妮薇亚都是一阵头痛。既然要穿越的话,为什么不索性让自己穿越成亚瑟王或者其他圆桌骑士呢——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不是有名的人物,变成一个普通人也好啊,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原本一米八几的个子,忽然缩水到了一米五出头……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   但再多的抱怨也改变不了现状。既来之且安之,不管怎么说,可以捡回一条命乃至于重生一世,总归是令人喜悦的一件事,若是自己成天唉声叹气,那些死了却没有重生机会的又要作何感想?就算最早有些钻牛角尖,看不开,十几年过去,终于也习惯了……这时对着铜镜又笑了下,桂妮薇亚转身走到窗户旁边,抬头望去,一轮明月高悬,满天星光,将整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也许在某些偏僻的地方或山野之中,还能一睹类似的星空,但对于像她前世这种,从生到死都住在沿海大城市的人来说,却是无缘得见的瑰丽景象。   看着这月色,某一刻,却忽然想到了这天下午,父女两人的一番对话。   ……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细雨如织,沙沙的雨声从窗外传了进来,仿佛一曲舒缓的音乐,使人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固然比不上岛屿中央的城塞都市,可放眼不列颠岛,能有如此规模者亦是屈指可数。城堡坐落于苏格兰之北,一座陡峭的山峰之上,地势易守难攻,上下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若是天气晴朗时还好,到了下雨的时候,稍微一个不小心,或是脚一滑,就可能摔下山峰,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在山峰西面,是一片广阔的湖泊,站在走廊的窗户旁边,往下望去,湖光潋滟,雾气氤氲。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放上窗沿,轻轻拍了拍:“卑王伏提庚……当初就连那个乌瑟也赢不了的强者啊。现在这个四分五裂的不列颠里,真的有人能够战胜他吗……”   说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络腮胡须,一头金发披在肩上,气态沉稳,不怒自威,他披着一袭深红的披风,虽然没有持权杖,但那顶戴在头顶的王冠,也已足够说明这个人的身份。   “花之魔术师的讯息到了。预言中能够拯救不列颠的王者即将诞生,她会在南境举行选王的仪式,到那个时候,各国有名的骑士都会前往,再加上失踪十年的那位女魔术师也会露面,应该会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所以,我的女儿桂妮薇亚啊……”   他侧过头,目光望向左后方的少女身影:“你最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要做,不如过去开开眼界如何?” 第二章 骑士、少女、不列颠   公元五世纪,名为不列颠的岛屿正深陷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之中。   起因是位于大陆的罗马帝国由盛转衰,为了对抗众多敌对势力,甚至将驻守于不列颠的军队也一并撤离了。失去帝国庇护的不列颠,也因此被新的外敌所盯上——人们口中的不列颠,大致上可以分为威尔士、苏格兰、英格兰、爱尔兰四地。   爱尔兰消失在人们视野之中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最后有明确记载的王国,灭亡距今也有三百年之久,此时情况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只有那些吟游诗人与冒险者信誓旦旦地声称,如今的爱尔兰已被妖精、巨人与其他各种幻想种占据,成了常人无法接近的“魔境”。   威尔士历经一段时间的战乱,分分合合,如今由瑞安斯王和他的弟弟尼罗所统治,英格兰则是群龙无首,一片混乱,大大小小的部族王国竟有数十个之多,再加上外来的萨克逊人也有所谓的七王国,一时之间,就算是最博闻广识的学者,怕也无法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说出所有势力的名称与分布。   纵使部族之间纷争不断,但因为存在着共同的威胁——居住在北方的皮克特人——各部族无论抱持何种想法,至少在表面上仍是共同尊奉乌瑟王,乌瑟·潘德拉贡为不列颠的共主,一同携手合作。但这种合作关系本就不怎么牢固,没过多久,就因为一位国王而彻底崩坏了。   国王名叫卑王伏提庚,乃是乌瑟的兄长,传说中诞生于不列颠,却是为了毁灭不列颠而生的白龙化身。不论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伏提庚的确野心勃勃,为了自己一统不列颠的欲望,他不惜引来异族萨克逊人,让整座岛陷入战乱,过去帝国所建造的城塞都市伦蒂尼乌姆毁于大火,被歌颂为最伟大之王的乌瑟·潘德拉贡,也在与伏提庚的战斗中败北失踪,生死不明。   那一战过后,伏提庚占据了伦蒂尼乌姆作为据点,自称不列颠之王,更给予萨克逊人们土地,利用他们消灭其他不愿服从自己的部族。战火长久不熄,不列颠也由此进入了漫长的黑暗时代。   战斗早已成为日常的一部分,收获的作物一年比一年稀少,人们的生活日渐贫困,仿佛一切都在不断变糟,生命消逝,逝者已矣,生者咬紧牙关艰难度日,却也看不见任何一点未来的光辉。若说还有什么可以称作希望的话,大概也只有那位辅佐乌瑟王的女魔术师,梅林留下的话语了。   “一切皆如预言所示。”   “乌瑟王的后继者已经出现,这个人就是赤龙的化身,下一任的王者。”   “新王出现时将会集结圆桌骑士们,而白龙将会败退。如同狂风骤雨总有停歇的一刻,众人不必绝望,只要安静等待黎明的到来即可。”   乌瑟王战败之际,据说从威尔士到苏格兰,大半座不列颠岛的人们都听见了梅林的这番话。无论是渴希望拯救国家的骑士,还是担忧预言实现的伏提庚,都开始疯狂寻找这位花之魔术师的踪迹,但长达十年的时间,梅林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直到十年之后的某一天,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的,女魔术师忽然出现在南境的一座小镇,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下了一块插有宝剑的四方岩石。   “如今的不列颠,讲求血统并没有任何意义。请看吧,刺在岩石上的这把剑,乃是可以唤来胜利的圣剑,是比血脉更加确实的王者之证。唯独拥有力量之人,能够拯救不列颠之人,才会被这把剑所承认。这是我的意志,也是乌瑟的意志,因而我在此宣布——无论是谁,出身与来历皆无关紧要,能够拔出这把剑之人,即为不列颠之王!”   消息一出,举国沸腾。仅仅一天一夜,便有众多自负勇武的骑士,以拔出圣剑当上国王为目标,朝着这个小镇聚集而来。同样的清晨时分,距离镇子不远的某处小山坡上,一位瘦弱的“少年”,在马厩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   “今天镇上会举办特别的祭典。凯为了参加祭典,一大清早就特意借了我的马赶过去,却忘了带上身为一名骑士最重要的长枪。”   “唔,身为一名骑士……就算是凯哥,也不大可能连枪都忘记带吧?”   “骑马战已经废除许久。最近也几乎只剩下农耕种的马匹了,军用马少之又少,没有教你用枪的技术,也是因为我们家的长枪只剩下凯的那份了。”   “枪的仿造品什么的,明明要做多少都行……”   “因为不能拿做工粗糙的东西给你用啊。剑的话还勉强可以,但要是一不小心染上了什么奇怪的用枪习惯可就糟糕了,那位魔术师是这么说的。”   “我才不会染上奇怪的习惯……所以只要将枪拿过去给凯哥就可以了吗?”   “就拿去给他吧,然后今天——你的工作就结束了。”   回想起与养父艾克托的交谈,阿尔托莉雅左手牵着放有长枪的马匹,慢慢地行走在田地之间。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多少有点云,但十分晴朗,也不用担心会下雨,她有心加快脚步,但顾虑到身旁背负着重物的马匹,仍是以一如既往的速度,往小镇走去。   明朗的阳光照射而下,微风拂面,她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金发也跟着摇来晃去,出于某种缘故,阿尔托莉雅虽是女子,平时却都是以少年的身份示人——或者应该说,自从出生起,她便一直被当成“男人”而养育长大。   穿着的衣服也是男装,头发也绑到后面,因为那份美貌,在镇上的姑娘之间还颇受欢迎,但终究只是一名老骑士收养的孤儿,就算身为见习骑士,也从来不曾被其他的骑士视为同伴。   “咦?”   穿过农田之后,围绕着城镇的栅栏随之映入眼帘。虽说位于岛屿中心的伦蒂尼乌姆是一座帝国风格十足的城塞都市,这座小镇周边的防御设施却只是普通乃至于简陋的程度。换在平时,阿尔托莉雅或许会在心里试着推演一番,如果是自己的话要怎么攻打或者守住这里,但这一刻,她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这些栅栏之上。   镇上的气氛确实与以往不同。   目光所及,成人也好,孩童也罢,都正吵吵嚷嚷地赶往某个方向,浮躁的气息弥漫四周。那应该是骑士们平时训练用的空地——阿尔托莉雅心想,随后,也听见了人们吵闹的声音。   “是梅林!”   “梅林来了!”   “在今天,终于要从骑士之中选出王的继承者了!”   原来如此。   她知道了镇上变得不寻常的原因。   同时也知道了为什么凯哥会忘记带上长枪,养父又为何会让她送枪过来。   “原来如此。”   议论纷纷,喧嚣的气氛中,阿尔托莉雅牵着马匹,与其他人一同往训练场走了过去。因为要供战马来回奔跑,这块作为训练场所的空地十分宽阔,平常总是空空荡荡的,今天却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们,有身披铠甲腰佩长剑的骑士,有与她打扮相似的骑士扈从,也有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满心好奇左顾右盼的平民百姓。   她个子不高,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人们所提到的插在岩石上的圣剑,也没有凯的身影。正在好奇,一旁忽然有声音传了过来:“这不是阿尔托斯吗?”   阿尔托斯这个名字,是从本名阿尔托莉雅变化而来的假名。她回过头看去,对方是义兄凯的众多友人之一:“你也是来参加仪式的?”还没等阿尔托莉雅回答,对方已经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也对,见习骑士毕竟也是骑士,机会人人平等嘛。哈哈,但在那场闹剧结束之前,一时半会,恐怕还轮不到咱们去拔剑哩。”   “闹剧?”   面对阿尔托莉雅下意识的反问,那位骑士笑着朝另一边努了努嘴。被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聚在那边的人群好似格外拥挤,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围得水泄不通。   “感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凯也在那。”   说完这句,他又是一笑,语气揶揄地说道:“话说回来……那位女士还真是了不起,这回恐怕有不少人都要名声扫地咯。”   笑容之中,或多或少有着某种幸灾乐祸的情绪。而不久之后,阿尔托莉雅便也得知了对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以及,那份幸灾乐祸的理由……   ps:考虑到这章一半是背景,一半是阿瓦隆之庭的内容,不好意思单独拿出来当一天的更新,索性也发了~新书期间,希望能拿个好看点的成绩,还请记得投下推荐票和月票哦——当然刀片我也照单全收的! 第三章 蓦然回首,那呆毛却在……   当!   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在风中响了起来。四面八方的目光望向这边,围观者数十上百,却没有一个人高声说话,只有窃窃低语的声音,在周围如蚊子般嗡嗡地响。   男人往前一步,长剑下劈,对手也跟着退了一步,挥剑格挡,两柄剑在空中僵持了一瞬——只一瞬,骑士手里的长剑竟已经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连着剑柄的半截还握在掌中,另外半截却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卜”的一声,正好插在了不远处某位围观者的脚边。   正午时分,灿烂的阳光照射下来,那剑尖几乎完全刺入土壤之中,只露出一小段剑锋,仍在微微晃动着,光芒闪动,如一池清澈的湖水。   “好……”   人群里有谁喝彩,可随着其他人的视线移过去,便也消失无踪了。阿尔托莉雅从后面挤过来时,看到的便正是这安静到有些诡异的一幕。她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义兄的身影,口中说着道歉一面靠近过去,一面也屡屡望向被人们团团围住的空地,以及空地之上,好像直到刚才为止正在比斗的两人,与此同时,却也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头。   在那一声长剑交击的脆响声后,现场的气氛,实在是一言难尽,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古怪……   其中一人是三十多岁年纪的男性,长发披肩,留着短须,身上披着有些旧了的甲胄,上面残留着不少兵器留下的痕迹,一看便知这副铠甲曾经历过多少激烈的战斗。虽然对方样貌陌生,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可想而知,也是为了选王之剑而来。从小到大,艾克托与梅林大多数时间都只是教她战斗的技艺,对于不列颠的局势少有提及,仅有的一些知识,也是从义兄凯的口中,以一种闲聊似的形式听来的,可信度自然不高。   试着回忆了一下,没能将这位男人的形象与凯说过的那些大名鼎鼎的骑士画上等号,阿尔托莉雅眨了眨眼睛,接着看向另一边。   实际上。   比起这位中年骑士,此时站在场内的另一道身影,或许才是真正的重点也不一定。   那赫然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年纪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金砂般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开来,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衣服,大约是为了便于行动,袖口与裤脚都收得很紧,让那瘦瘦小小的身子显得更加明显。   一般只有家里不怎么阔绰的骑士,才会给自己的扈从穿这种衣服,可且不说这位少女长相柔美,手上也没有常年劳作所留下的老茧,即便不是出身自贵族家庭,应也相差不远,更重要的是,她腰里挂着一支以金黄色为主的剑鞘,握在左手的长剑亦非凡品——剑锷由黄金所铸,剑柄上也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阿尔托莉雅并非见多识广,眼光毒辣之人,这十几年间,见过的用过的除了练习的木剑之外,便只有养父家中快要生锈的几把铁剑了,但连她也可以一眼看出,这把剑究竟是何等珍贵的宝物。   其他人更不用提。   倾耳细听,不时有人吞咽唾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镶有宝石的长剑。却无人开口质疑,为何这样的一把剑会落在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好似风吹就倒的女孩子手上。   只因少女手持宝剑,轻轻往前走了几步,风吹得她的发梢向上飘起,露出左耳,圆润的小耳垂之上,正戴着一个小小的青色耳饰,随风摇晃。擦到发亮的小皮靴落下时,稍微激起了一阵尘沙,中年骑士依然是一脸愕然,看了看自己只剩下一半的长剑,又抬起头,看向来到身前的娇小身影,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少女一抬手。   宝剑的剑尖停在了他的喉咙前方。   随后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这样,足够了吗?”   “你……”   中年骑士的表情一瞬间涨成了紫红色。   这时阿尔托莉雅也来到了凯的旁边,后者早就注意到了她,但凯一向不拘小节,这时也只是一抬下巴,权当是打了招呼:“阿尔,你来了啊。”   她点点头:“这是怎么回事?”   顾虑到周遭的气氛,阿尔托莉雅有意放低了音量。凯闻言嘿嘿一笑:“怎么回事,还不就是某些骑士老爷眼珠子长在头顶上,走路不看道,撞到铁板了呗。”   又奚落了几句,才开始解释起原因——其实整件事倒也简单,三两句话之间,也已经将来龙去脉交待得差不多了:“梅林那家伙不是昨天在这里放下了一块插着剑的石头嘛,说是能拔出石头上的剑,就是她当初预言里提到的新王。”那块石头就在几步之外,少女与中年骑士便是在选王之剑前展开的比试,凯指了指那块插在石头上的剑,继续说:“消息一出,到处都像炸了锅似的,从昨天到今天,什么人都急着赶过来凑热闹……”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据凯所说,那位少女是在大约两个小时前来到这里的。当时在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有名的骑士,有试着拔剑失败的,也有吵闹着这是不是梅林的又一次恶作剧,其实根本没有人能够拔出剑来,否则像我这种人物,怎么可能没有为王的资格等等,因为女魔术师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现身,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挑战拔剑失败,各种怀疑的声浪越发浩大,有些血气方刚的业已失去了耐心,开始自顾自地商量着,用其他类型的比试来选出新的国王。   在这种浮躁的氛围之下,那名少女现身了。   “我听说了有关于选王之剑的传闻,好像只要能拔出这把石中之剑,便能够成为不列颠的国王……因为很有意思,可不可以让我也试试拔剑呢?”   面对众多心浮气躁的骑士,她问道。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会同意这个“荒谬绝伦”的请求。   “开什么玩笑,连我们也拔不出来的剑,你一个女人——”   “再说了,像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也想来当不列颠的王吗?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阁下的意思,是觉得我没有成为王的资格吗?”   “那还用说!”   “那么——”   据说那时的少女也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如此说道:“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既然阁下如此认为,不妨用剑来代替言语,若我输了,这把剑——”指的当然是她所用的宝剑:“就作为道歉时的赔礼,拱手相送。但如果,万一,几位在剑术上输给了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唯独拥有力量之人,能够拯救不列颠之人,才能被此剑所承认。这是梅林亲口说出的话语,少女把话说到这一步,那几名骑士无论心里怎么想,至少在其他人面前都点了头,“若是在剑术上输给了你,我们就立刻离开,而且今后见到你都是客客气气的,你说什么我们都答应,要往东就绝不往西!”   众目睽睽,赌约成立。   至于结果嘛……   “如你所见,七个人,无一例外,都是在第一下就被打断了剑,那副凄惨的样子,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凯说着,耸了耸肩。   “是因为……那把剑吗?”阿尔托莉雅问。   但凯只是一撇嘴:“阿尔你会输给一个拿着宝剑的门外汉么?输就是输,有什么好找借口的。真是的,女人就练不出一手好剑术吗?目光短浅……”   “那个,凯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我是男的啊……”   阿尔托莉雅有些心虚。   凯则只是摇了摇头:“好吧,你说是就是。”   “不是我说是不是,我确实是……”   话音未落,另一边,那位被少女最后一句话,活生生把脸憋成了猪肝色的中年骑士终于闷声开口:“你占了剑的便宜……”   “真丢人。”   凯小声嘟哝了一句。阿尔托莉雅用无奈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看向场内,却见少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哎?”   好似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连中年骑士本人也是一呆。   只听少女随后说道:“那为了保证公平,我们就用普通的铁剑再比一次如何。不过话先说在前头,第二次和头一回不同,要是有流血受伤什么的,可也怪不得我了哦。”说完,她勾起嘴角,雪白的小虎牙在阳光中露了一瞬。   片刻的沉默。   中年骑士哼了一声:“不必了!”后退一步,又一步,狠狠地瞪了那少女一眼,拿着断剑转身便走,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哎,阁下你的剑……”   看着地上的半截断剑举手欲喊,但那背影消失得无比迅速,少女也只得摇摇头,宝剑一挥,打算收入鞘中。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环视周围一眼:“还有没有哪位不同意的呀?”   “……”   “那我可就上去拔剑了。”   “……”   “我要拔了哦!”   没人作答。一时间连窃窃私语也消失了,安静得落针可闻,少女又说了几句,征得周遭众人“无声的同意”之后,收剑入鞘,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石中剑前,一边伸手,一边还回头张望着四周。   “话说……”   身边的义兄突然开口,声音很小,简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为什么明知不可能,我却有一种感觉……”   阿尔托莉雅知道对方所指为何。   因为在这一个瞬间,看着少女缓缓伸向石中剑柄的手掌,她心中竟也生出了一个奇妙而荒诞的念头:说不定,这个人真的可以拔出石中剑?   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只是陡然间心念一动,没来由地就想到了少女拔出石中之剑,成为国王的景象,但也正是这个时候,阿尔托莉雅突然对上了另一道目光。   惊讶、疑惑,以及亲眼看见天塌了一般的无措。这道目光之中所蕴含的情绪实在太过丰富,以至于她先是不由得怔了怔,紧接着才反应过来,那道目光的主人,竟然就是此时立于石中剑前的少女。   少女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但她站在四四方方的大石前,回过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方向看。   四目相对,仿佛只是转瞬之间。   又漫长得像是过去了数十年的光阴。   少女慢慢地、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说什么一样,做出了几个奇妙的口型。然而阿尔托莉雅并不知道那几个口型是什么意思,这似乎并不是她至今为止学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与方言。   她下意识跟着念了一遍。   “你……TM……在……逗……我……?”   ps:新书上路,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第四章 发现自己登月了!   穿越至今,对于某些事情,桂妮薇亚多少是心存疑惑的。无他,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与她前世从书本以及各种媒体得来的知识,在不少地方都有着偏差。   明明是公元五世纪左右,大不列颠的人们却已经开始食用土豆,并试图用各种异想天开的奇妙方式,在一千五百年前开创黑暗料理国度的赫赫凶名——例如邻国一位名叫高文的,这也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了,他最擅长的就是把整颗土豆也不剥皮,直接连皮带肉捣碎了拿去蒸熟直接吃,还自豪地声称这是绝对能填饱肚子的一道菜。   要不是自忖打不过那头爽朗的肌肉大猩猩,桂妮薇亚真有心说一句,吃这玩意的人都不是吃饱的,是活生生噎饱的……   有土豆这种奇迹作物在前,像是什么西洋棋啦,纸张啦——当然还不至于量产,只在上层人士之间流通——似乎便都不算什么了。据宫廷教师所说,这些东西都是当初罗马帝国引进过来的,敢情这个世界线的罗马一度还打到美洲去了,真是可怕。   除此之外,最令桂妮薇亚感到惊奇的,是这个世界确确实实、真真正正有着所谓的超自然能力。两三栋楼那么高的魔猪,天上飞来飞去的双足飞龙,可以用剑挥出一记势大力沉剑风斩的骑士,以及那些玩草皮的德鲁伊……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尤其是当她得知那位败给卑王从此失踪,理论上应该是亚瑟王父亲的前任国王居然叫乌瑟·潘德拉贡的时候,那种好像曾经在哪里有印象的既视感更是越发的明显。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不列颠,从国王到乞丐基本上都是没有姓氏的。所以圆桌骑士的传说里只会说个名字,最多加个绰号,湖上的兰斯洛特云云,断没有说谁谁谁姓甚名何的。在这种大环境下,唯独乌瑟王有姓,还是潘德拉贡这种充满中二气息的词汇,就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了。   更重要的是,潘德拉贡这个姓氏,她以前肯定在哪里见到过。可是究竟在哪呢?十几年的时间,从一个成年人变成只会哭的婴儿,又从襁褓之中再度长大成人,上一世见过的听过的玩过的,实际上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也因为这样,即使内心始终惦记着这回事,桂妮薇亚却终究没没能想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潘德拉贡的姓。   直到现在。   她本身是有些悠哉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虽然看着挺文静的,其实平日里没少折腾得身边其他人鸡飞狗跳,正因如此,打听到选王仪式的消息后,苏格兰王急急忙忙将这个女儿打发了出来,一方面多少也是信任这个孩子的能力,希望她此行能为王国带来什么利益,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暂时让耳边清净一下。   桂妮薇亚欣然接受,独身一人南下,她自幼随苏格兰首席骑士学剑,又曾经在机缘巧合下与德鲁伊们搭上了关系,虽是乱世,一路上小心谨慎,倒也没出什么岔子,来到这座小镇,虽说对这个本应该属于亚瑟王的位子毫无兴趣,可适逢其会,又岂能不去挑战一番,感受感受现场的气氛呢?   至于中途与几人起了口角,斗剑斗得围观群众鸦雀无声,这些都是一时兴起,做就做了,不用放在心上。但万万没想到,就在她正要开始拔剑的时候,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个子矮小,金发扎成马尾,头顶上还翘着一根倔强的呆毛的……少年。   更准确地说。   那应当是一位作男子打扮的少女——她特别留意了一下,对方没有喉结——这副样子,实在是太熟悉了啊。   于是有些东西,便也在这目光对视的一刻,从记忆深处翻了上来,十几年间的众多疑问,也一一迎刃而解,有了答案。   为什么人们都尊称梅林为魔术师阁下,而不是更加通俗常见的魔法师。   为什么乌瑟王会姓潘德拉贡,而又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潘德拉贡这个姓氏十分的耳熟。   为什么提前这么多年出现了土豆、西洋棋以及其他种种本来不该存在的事物。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因为这里是——   月球啊!   ……   穿越至今,足足度过了十五年的人生,桂妮薇亚才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自己居然穿越到了某个游戏的世界……穿越本身已是天方夜谭,在这个基础上,任何的变化似乎都不再那么无法接受。   虽然,自从她得知自己是亚瑟王传说里的人物之后,一直都在考虑着要怎么改变命运,例如说将某位亚瑟王的尘柄给咔擦了,或者直接取代对方,演绎一出轰轰烈烈的不列颠女王传奇,不给众穿越者前辈丢脸……想时过瘾,要真正做出来,却又谈何容易,首先这个苏格兰国王的位子就轮不到她来坐,之后的“雄图霸业”更不知道该从何谈起。十几年的提心吊胆,在看到那洋溢着王霸之气的呆毛的瞬间,俱都化作了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   早知道这是月球史,让她担心了这么久的亚瑟王,气运之子,原来是那位骑士王阿尔托莉雅,她就……   咦,等等。   好像月球历史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王后私通被捉,兰斯洛特劫法场,莫德雷德造反,剑栏之役亚瑟殒命……该发生的事情好像还是一个不漏地发生了啊!   桂妮薇亚眨了眨眼睛。   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放心得太早了。   但还没等她将松了的那口气再提起来,左手指尖蓦地感受到了一丝凉意。这冰凉顿时令桂妮薇亚回过神来,这里还处在选王仪式的途中,她刚刚大闹了一场,正是瞩目的焦点,有什么烦恼可以接下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去想。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吧——   认出某型月当家女主角的桂妮薇亚,早已没了之前凑热闹的兴致,只想着随便拔个一两下意思意思,然后立刻转身走人思考人生大事,具体表现在待会要不要找某人要个签名不过身上没带纸要不然请对方签在背上好了不过一开始就这样会不会太激烈了一点如果把人吓跑了怎么办果然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脑子里转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桂妮薇亚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的注意到那位呆毛少女的目光好像不知何时移了开来,此刻正盯着某个方向看,眼睛睁大,满是诧异。那个方向……好似放着石中剑。   她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看过去时,只见自己的五指正握住了插在石头中央的圣剑剑柄——到此为止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她原本就是要来试着拔剑的。   问题在于。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刚刚整个人一片混乱之际,无意识的,握住剑柄的左手晃了几晃。也就是轻轻这么摇晃了几下之后……   剑柄的位置显然比最开始要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属于不仔细看不可能会注意到的差距。   但桂妮薇亚内心却已经掀起了巨浪。   她咽了口唾沫,一边挪动身子想要挡住某呆毛少女与其他人的视线,一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左手。   在她的注视下,石中之剑跟着也出来了小半截。   明亮的剑身,映出了一张尚有几分稚嫩的面容——一副像是见了鬼的神情。   “……”   桂妮薇亚和自己的倒影默默对视一眼。   猛一用力。   ……   把剑又插了回去。   ……   ps:有点发烧,吃了药躺床上睡不着,用手机又码了一段……总之新书新开始,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书评和间贴可以的话也多发一点吧~ 第五章 这和剧本上写的不一样啊!   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剑插回去之后,桂妮维亚擦了擦满头冷汗,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咦我居然真的能拔出这把剑耶”的惊喜,而更近似于一种“我怎么就拔出来了呢!?”的惊吓。   纵使梅林说得好听,什么不限血统,只看实力,可在她心中,早就认定了只有亚瑟王——放到这里也就是某阿尔托莉雅才能拔出石中剑,成为众望所归的骑士王,这是不容争辩的“史实”,其他人再如何骁勇善战,那是根本没有机会的,至于她自己拔出剑来的可能性,更是连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丁点也没有考虑过。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对于曾经在某个信息大爆炸时代生活过的穿越者来说,这个时代所谓的享受,其实是不怎么令人满意的。就算贵为国王,吃的喝的穿的玩的,不过尔尔,既不能饱饱的吃上一顿开封菜全家桶,又不能弄到一台连着网线的电脑玩它个三天三夜,换言之,即使当着这些人的面拔出石中剑,又被认可以女子的身份登基为王——可想而知又是不少麻烦——她除却这个虚名之外,并没有什么利益可言。   再者,如今的不列颠内忧外患,外有萨克逊人入侵,内有卑王暴政,为王者必然要多出一大堆的责任与重担,远不如现在这个一国公主的身份,无忧无虑,悠闲自在,本来还要担心一下未来要是被迫嫁给亚瑟王怎么办,现在这个问题也已不再是问题了,虽说生活条件仍旧比不上前世,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比起来,也算是神仙般的日子。   种种想法浮现心头,成功给桂妮维亚有些发热的头脑泼了一把凉水,让这位颇爱出风头的小公主成功冷静了下来。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剑来,看看其他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那肯定很有趣。但一想到这个“其他人”里还包括了某位呆毛少女,桂妮维亚便也熄了这个心思,无论如何,她上辈子也算是一个王厨,现在转世投胎了,姑且称作是“隔世王厨”吧,又怎么可能当着对方本人的面,大咧咧地抢走了本属于对方的机会……这未必也太厚颜无耻了。   说来话长,然而从她注意到疑似某骑士王的眼神,到手上一用力,将拔出一小截的剑又插回石中,不过是短短数秒间的事情,桂妮维亚反应得极快,又有意遮挡住围观众人的视线,现场绝大多数的民众,都还没注意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唯独阿尔托莉雅目光闪了几闪,惊疑不定。   但桂妮维亚已经放开了剑柄,抿着嘴巴,努力摆出一副因为没能拔出剑而气鼓鼓的表情,噔噔蹬迈开一双小皮靴,分开人群就走。她方才一口气打断了七位骑士的兵器,余威犹在,一时也没人敢出言奚落,默默地分开一条路给她,待到人影消失不见,这才又乱七八糟地议论起来。   阿尔托莉雅听了片刻,却是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或者是在讥讽对方身为女人不自量力想当王,结果还不是灰溜溜夹着尾巴走人了,或者压低了音量,笑那七个居然会输给一介女流的骑士丢人现眼,那七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神色各异,明显想走却又不愿在这时离开与人口柄,垂头丧气的,竟有几分像是淋了雨的小狗。   她将马与长枪交给了凯,跟着又走了一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是平日里的光景,而过了一会,周围的骑士们也已经在争论中得出了一个共识:“就算梅林是乌瑟王的辅佐,也不一定要按照她的法子来选出新的王者!”   “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骑士,要选出王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单纯展现身为骑士的实力,最优秀的人就继承先王乌瑟,我们大家奉其为新的王者就好。”   不知不觉间,人们无视了没有选上自己的石中之剑,开始讨论起其他对自己有利的竞争方式。   “首先是骑马战!”   “如果是真正的骑士,那么骑在马上用长枪进行决斗并获得胜利,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阿尔托莉雅看着这些吵杂不休的骑士,又仰头望向站在一旁的义兄,后者不知为何,正露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凯哥,选王之剑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吗?”   “没什么管不管的。”凯用一如既往的语气答道:“既然谁都拔不出来,那把剑就只是一个碍事的东西而已。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王位之争,既然大家都已经决定了,就没有你这种见习骑士可以插嘴的余地。而且这件事就在这里告一段落也好,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应该也有很多人正在心里大喊万岁,暗地里窃笑不已吧。”   “明明就没有被选为王?”   “我们可没空陪梅林和乌瑟做梦。比起看不见的王者之证,以现在究竟有多少手下、金钱、以及本身的实力来决定谁来当王,要更加符合常理。根本不需要什么强大的首领,彼此利害一致的话,合作起来既轻松,要私底下盘算什么也比较简单,最重要的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需要负责的时候,也可以设法蒙混过去。能够拯救一切的存在,听上去或许不错,但‘拯救一切的神明代理人’这种东西,无论是谁,都不想看见,更不会想当的啊。”   “凯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他摇了摇头:“阿尔,你回老爸那边去吧。如果让其他人看到又要被调侃了,你好歹也多替我这个帮你解围的兄长考虑一下。听好了,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给我乖乖地回家去。”   这句说完,两人的交谈暂时告一段落。凯拿了长枪,牵着马随其他骑士一同离去,听他们的话语,似乎打算前往农园,进行以骑马战为主的各项比试,以决定谁才有资格成为乌瑟王的后继者。镇子里的百姓与好事者也跟在后面,吵吵闹闹地离开了。   方才明明还是一副热闹无比的景象,转眼之间,周围已经归于平静。   留下来的只有阿尔托莉雅一个人。   以及那块孤零零放在空地中央,无人问津的四方大石。说到底就连有多少人相信那个梅林的预言都颇为可疑,剑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般被丢弃在此。   “无论是谁,都不想看见,更不会想当……”   她看着那块岩石,口中轻声说着,往前走了两步。骑士们的喧闹声十分遥远,训练场上空空荡荡,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远处眺望着热闹的祭典一样。   既是其中的一部分,却又从来不属于那里。   她静静地将手摆在了剑柄上。   犹如手臂的延伸,反馈而来的手感,合适得令人感到吃惊。   至今为止难以处理,在身体中翻腾,像是要从内测破裂般的某种东西被吸入剑中,身体感到越来越轻。接下来只要收回手,剑就会被拔出来,她这么确信着,正要吸气之际。   身后不远处,谁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   拔剑的动作少少一顿,阿尔托莉雅转过头,本以为是那位至今为止只在梦里碰过面的女魔术师,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来人却是刚才拔剑失败愤然离去,作扈从装扮的少女。   但在少女脸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丝的气愤之情,简直像是之前那种生气的样子都只是假装出来的一样,少女大约是绕了一个大圈,从刚才离去时的反方向走了过来,腰间挂着金黄色的宝剑,宝石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她望过来的目光,却好似颇为复杂,一时之间,阿尔托莉雅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你要拔剑了吗?”   那声音像是穿过森林的一阵风,轻灵而柔软,用的是疑问口吻,语气却是肯定的。还没等她回答,少女停住脚步,仍旧看着这边:“人都走光了。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旁边总得有一个见证者才像话。你说是吧?”   这一刻,脑海之中浮现出的,却是先前对方似乎“一不小心”拔出了半截剑身的景象,阿尔托莉雅张口想问,转念一想,又忽然觉得没什么可问的。她于是点了点头,继续将注意力移回手握的剑柄之上,再一次吸了口气。   收回手的同时。   眼前的景色陡然改变了——   *******   立在剑前的女孩,脸色因为恐惧而发白,整个人也僵住了。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有太大偏差,这一刻,对方应该是看到了未来,那个死在背叛者莫德雷德剑下,连同王国一起分崩离析的结局,桂妮维亚扫了一眼周围,记得梅林应该有露面才是,她对这位神神秘秘的魔术师也颇为好奇,但无论怎么看,训练场除了自己两人之外,空荡荡的,再也找不见半个人影。   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没能过来吗?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转,也不怎么在意,视线收回来,继续望向那岩石旁的身影。   说实话,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对方今年应该也才十几岁的样子,与自己差不多,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回忆起游戏里的那些独白,即使很多都记不太清楚了,桂妮维亚仍是一阵沉默。更甚者,不久之前,自己刚从那把选王之剑面前仓皇而逃——说得有些夸张,可毕竟是这个道理,正是因为明白成为乌瑟王的后继者,成为那个被人们所钦佩赞颂的骑士王究竟是一件何等困难之事,她才将拔出来的剑又插了回去。   而现在。   另一个年纪相仿,甚至算上灵魂要小上二三十岁的孩子,在她的面前,在见识到了那只能用绝望形容的未来之后,仍旧打算走上这条路。   “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啊……”   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了一句,桂妮薇亚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起来。也在视野短暂变得一片漆黑的时候,身前传来了“咔擦——”的一声脆响,想来便是那位骑士王坚定了自己的心志,毅然决然拔出石中剑了。   可惜没能亲眼见到那个瞬间。   ……   等等,咔擦?   拔个剑而已,这声音也太脆了一点吧?   桂妮维亚不由得怔了怔,心里刚刚觉得有些不对劲,耳边却又是一阵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她还是熊孩子的时期,曾经犯浑打碎了一整条走廊的玻璃,那时的动静就和现在差不多。问题是,公元五世纪,哪来的玻璃?   陡然一睁眼。   “……”   明朗的阳光照射下来,有风吹过,训练场的尘土被吹起在空中,又纷纷扬扬地落下。那块岩石放在原地,本来插在其上的剑柄却已不知所踪,但目光稍稍转向旁边,很轻松的就看见了那根伟岸的呆毛,以及呆毛的宿主,极有可能是阿尔托莉雅的金发少年(少女)。   只见对方右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显然还保持在拔出剑当时的姿势。太阳的光芒照落,这一幕犹如画中景色,可某位隔世王厨此时却再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欣赏这如诗如画的一幕了。   桂妮薇亚几乎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手里的剑柄。   片刻之后。   她的眼神缓缓下移。   同一时间,阿尔托莉雅也正满脸茫然地看向自己脚边。   在那里,有着断成了七八截的剑身。   “……”   “……”   当啷!   一松手,光秃秃的剑柄也跌在了地上。又是咔擦一声,在两人无言的注视下,继剑身之后,竟连护手也断成了好几截……   两道目光,一地残破。   十分凄凉。 第六章 剑在哪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听着远方农园骑士们传来的争吵与欢呼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风呼呼地吹着,阳光依旧灿烂,空气里尘埃浮动,脚下的影子慢慢倾斜,如此过了好半晌,桂妮薇亚忽然听到“咕咚”的一声,回过神时,却是她自己吞了一口口水。   “这算什么事呀……”   不由双肩一垮,深深叹了口气。   乌瑟王失踪十年,梅林依照预言举办选王的仪式,各地的骑士纷纷前来,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拔出石中之剑,直到预言所指的赤龙,亚瑟王——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成功拔出长剑……到这为止都与桂妮维亚的记忆相符合,可无论是地球的传说还是游戏里面的回忆,她可以肯定,都绝对不存在这种前脚刚拔出来转头就稀里哗啦碎成一地的“惊天大逆转”。   思来想去,难道是因为她刚刚那么用力一插,把剑给……震碎了?可这东西他母亲的是圣剑啊,是一千五百年后被人投影出来能一下捅掉某希腊大英雄七管血条的宝具!又不是一掰就碎的棒棒冰!   越想越纠结,但桂妮维亚也知道,此刻真正感到混乱的,并非是她。她有些同情地看着几步之外,面无表情盯着脚边断剑碎片的女孩看,几乎可以想象出来对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看到了不列颠灭亡的未来,得知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即使如此也下定决心,奋力一拔石中剑,为了拯救这个国家而要与身为人类的自己诀别——   这悲壮的觉悟还没在心里头待上几秒,噼里啪啦,剑碎了。   说实话,这位未来的骑士王这一刻恐怕骂娘的心都有了,没骂出来,代表人家素质那是真的高耸入云外三千丈……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列颠——至少这个时候的不列颠——还没有骂娘的传统。   桂妮薇亚按了按太阳穴,心想无论如何,两人一直像柱子似地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姑且还只有她们两人,要是待会让哪个骑士或者看热闹的发现,可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除此之外,脚也站得有点酸,想找个地方坐会吃点东西……在这种时候,仍然有闲心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多少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一边想着待会的晚饭该吃什么,桂妮薇亚一边在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布袋里摸索几下,拿出了一枚黄豆大小的种子。   这是橡树之种。她前世没有接触过园艺方面,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橡树与前世有没有区别,但记得曾经看过一些资料,地球上的德鲁伊们好像也以橡树为圣树,将橡树的果实、木材等作为施展法术的媒介,至少这种传统,在这个世界也是同样。   她屈指一弹。   只见种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与此同时,桂妮薇亚并起右手双指,搭在左手的手背中央,小声念了几句咒语。下一个瞬间,指尖所触碰的位置,忽的出现了一个有如树叶般的奇妙图案。   绿叶一出现,大气中的魔力立刻有了反应,阿尔托莉雅讶然抬头,正好看见无数碧绿的线条从那枚种子上抽离浮现,一阵交织变幻,眨眼之间,原本小小的种子已经化作一张天青色大布,并随着桂妮薇亚抬手一招,陡然一阵风迎面而至,将那块布卷着落到了后者手中。   “德鲁伊?”   阿尔托莉雅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问道。桂妮薇亚却没有回答,将手上这块布随意地挥了几下,走过来:“总而言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收拾一下吧。”   口中说话,桂妮薇亚往农园那边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事实上,若不是眼睁睁看着选王之剑咔擦咔擦碎得不成样子,打击实在太大,以阿尔托莉雅平时的行事作风,也不至于连这种小事也考虑不到,至于对方可能是德鲁伊之事,之后再问也不迟,当即点点头,蹲下身来。   桂妮薇亚也跟着蹲了下来——她倒是从来没有什么身为公主的形象负担——将布在一旁铺开,转过头去,见阿尔托莉雅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锐利处,拈起其中一片,放在布上。   刺啦——   大布应声而裂,开了个口子。   “……”   “……这是一把好剑……”   “嗯……”   沉默了一阵,桂妮薇亚又用同样的方式变出了两张布帛,三张叠在一起,又用特殊的法术加固了,才终于没有再被剑刃碎片割裂,之后便又是一番忙活,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谈,方才桂妮维亚那句真是好剑的尬聊也没有再出现,在默默无语中收拾了满地碎片,裹成一包,拎在手里,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彼此对视一眼。   “多谢……”   一只手拎着“布包”,用手背拭了下额前的细汗,阿尔托莉雅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但心情未复,表情便也显得有些僵硬。   “举手之劳而已……”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想到这件事说不定还真是自己惹出来的,她就不敢坦率地应下这句道谢。   毕竟如果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一遍的话,从昨天梅林出现到石中剑断,唯一与原作有所出入从而能够引发蝴蝶效应的,就是自己这个穿越者也参与进了拔剑仪式——而且不仅真的拔了出来,还特别灵机一动地把剑又插了回去。即使怎么想也不觉得刚刚那一插能把整把剑给插得四分五裂,可另一方面,却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因为这些种种,她看着眼前之人,一下子心烦,一下子却又忍不住心虚起来。   而且如果她之前没有看错,这位未来的骑士王是已经亲眼看到了她拔出剑的瞬间,此时就算怀疑是她暗中作手弄坏了石中剑妨碍新王诞生,实也合情合理。最麻烦的是,如果对方真的出言质疑,自己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正独自烦恼,眼前人却已经迈开了脚步,桂妮薇亚一怔,急忙跟上。随后,像是听到了她的疑惑一般,走在前面的那人回头:“你说得对,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留在这里只会引起无谓的骚动……”   心思一动,桂妮薇亚回道:“因为选王之剑不见了?”   “是的。”   点点头,阿尔托莉雅脚步一停,似乎在思考什么,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旁边的一块小石头。片刻之后,金发晃动,人又说道:“这件事情……我的义父说不定会知道剑断的原因。所以,方便的话,能请你过来我家里一趟吗?”   “好。”   桂妮薇亚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答应了下来。见前方的女孩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她也跟了上去,两道脚步声响了一阵,又有声音:“我叫阿尔托莉……阿尔托利斯,请问阁下的名字是?”中途一个急转弯,险险咬到了舌头。   若是不知情的可能会单纯以为是说岔了,但桂妮薇亚却只感一阵好笑,仗着在后面看不到,撇过头去,偷偷笑了两声。   “我的名字是芬娜薇尔,叫我芬娜就好。”   桂妮薇亚这个名字是苏格兰王取的,作为一国公主,自也有着一定的知名名度,为了避免惹出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像今次这样出门在外的时候,她更爱使用芬娜薇尔这个由母亲所起的名字,另一方面,实际放到现在这个场合来说,也多少有着既然你不说真名,那我也用个假的,大家扯平算数的“阴暗”心理。   “芬娜……是个好名字。”   这句话说完,桂妮薇亚道了声谢,互相便又安静了下来。这时也将近下午两三点了,日头西斜,天气渐渐变凉,两人一路往外,穿过镇子周围设立的栅栏、农田,就是一片宽广的草原,风从草原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哗啦啦的如波浪一般,如此行了一阵,背后有马蹄声靠近过来。   “阿尔!”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阿尔托莉雅随即停住脚步,眉毛皱了皱,有些烦恼的样子,接着又松开来。回过身,正好看到一人一马踏开满地荒草,从镇子的方向赶了过来。   “凯哥……”   “你还是没听我的话,都说了那把剑……”马蹄声一停,仿佛缰绳一扯,男人的话音也跟着戛然而止。他翻身下马,同时连珠炮似地连问了三个问题:“剑呢?你手里的那是什么?她是……”   “这位女士是芬娜,因为某些事,现在我正打算和她一起去见艾克托。”阿尔托莉雅从最后一个问题开始回答。介绍过后,桂妮薇亚以手按肩,鞠了一躬,这是骑士间流传的几种礼节之一,凯怀疑地打量着她,也回了一礼,接着才看向阿尔托莉雅。   “见老爸吗……因为什么事?”   “剑的事……”   “所以我问剑呢?”   一问一答,凯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以他对这位义妹——好吧就当是义弟——的了解,对方性格一向爽直,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会这么兜圈子的说话。某些特殊情况……例如一时没忍住把他的那份早餐吃光了,又或者是一时没忍住把他的那份晚餐吃光了之类的,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立即找到自己这位小妹变奇怪的原因,可此时此刻,凯却不禁有些糊涂了。   他抬头看看太阳。   现在还不是饭点啊。   不是饭点你心虚个什么劲!   然后,他就看着阿尔托莉雅一咬嘴唇,用一副仿佛被艾克托宣布明天不能吃早餐的充满悲壮感的表情,举起了手里那特别醒目的天青色包袱。   “在这……”   “所以说我问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是剑。”   “所以说我问剑在哪里啊?”   “在这。”   “……啥?”   ps:这章本来写得很不满意,丢进废稿箱又拿出来好几次,纠结了半个小时左右,回头自己又看了一遍……哎好像也没那么不堪入目了?   想想真是好险,这本差点就迎来第一次断更了(   再ps:想了想,主角的化名简化成芬娜了,前面几章也有小小的修改,不介意的话可以再看一遍(不看也没什么关系~) 第七章 猝不及防的见家长   一路且谈且走,等三人回到位于小山丘上的民家,已经是将近两个小时之后了。虽然凯过来会合之后,这支临时队伍有了马匹,但一匹马,三个人,怎么安排好像都不太公平,如果三人一块骑在马上,一来是太挤,二来……这可是赤裸裸的虐马行径,某爱马成痴的未来骑士王自然不可能答应,而换成哪两个人骑马,一人徒步回去,在几人心中又未免会多出一个小疙瘩。左思右想,最后索性按照桂妮薇亚的提议,三人轮流牵马,走着回去,谁也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   完美。   唯一有那么一丁点美中不足的是……桂妮薇亚本来脚就站得又酸又麻,这一路走下来,几乎快要连站都站不稳了。只是顾及自己的第一印象,打肿脸装胖子,硬是半点迹象也没有表现出来,就算两只脚像是灌了铅似的,举步维艰,照样面不改色,该说说该笑笑,说实话,连她都忍不住有些佩服起自己来了……闲话少叙,上了小山丘,还没进屋,便在门前的空地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位应该就是亚瑟的养父,凯的亲生父亲,老骑士艾克托了。桂妮薇亚心想,这些年她没少努力回忆有关于圆桌传说的内容,将记得的东西都一一抄录下来锁在自己用魔术加固过的宝物柜里,用的是简体字,即使被其他人发现了,估摸着也不知道到底都写了什么。果不其然,阿尔托莉雅看见那位老人,脸上明显松了口气,正要上前,旁边一阵风掠了过去,却是凯松开缰绳——最后这段路轮到他牵马——迈开大步飞快地赶了过去,嘴里嚷着:“老爸,你听我跟你讲一件特别好玩的事!”   特别好玩的事……桂妮薇亚嘴角不由抽了一下。   阿尔托莉雅刚刚踏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见可怜的马儿因为凯这风风火火的举动,好似被吓着了一样,颇有点埋怨地瞪了一眼义兄的后背,伸手拍了拍马儿的脖颈,桂妮薇亚站得离这匹马有好几米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温声安抚受惊的马儿,下一刻,只听得那位老人问:“什么事?”声音低沉,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听着有微微的沙哑,但咬字清晰有力,自有一种令人不敢放肆的威严在内。   这威严却好像对他的亲生儿子毫无效果一样。凯笑着说:“梅林不是在小镇里放了一把剑吗?不是有很多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都过来想拔剑吗?我跟您说,这把剑被我们家的阿尔给一下拔出来了——”   老人眯了眯眼睛,目光之中不禁闪过了一丝疑惑,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想的什么事情可以说是心知肚明,凯一直不赞同让阿尔托莉雅走上那条乌瑟与梅林构想出的道路,虽然不至于横加阻挠,可平时说起来也都是一副冷嘲热讽的不悦神情。怎么现在剑拔出来了,反而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他倒是一点都不惊讶于自家这位“养子”能拔出石中剑。若不是想让阿尔托莉雅拔剑,梅林又何必特意挑选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小镇举行仪式?   “老爸你现在肯定在想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对不对?我当然高兴了!因为阿尔不仅拔出了剑,还把剑给——”   “咳咳咳……”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回过头,映入眼中的是一脸苦闷的阿尔托莉雅,与那位自称芬娜的奇怪女人,刚刚发出咳嗽声打断自己说话的,似乎是后者。但凯看了看阿尔托莉雅,便也明白了对方咳嗽示意的原因。   这时艾克托也问道:“阿尔托莉雅把剑怎么了?”   平时只有三个人的时候,他一向都是唤这个名字的,此时话一出口,才想起除了两个孩子之外现场还有第四人在,看了对方一眼,倒也不怎么在意。倒是阿尔托莉雅自己,眼见刚刚不惜咬到舌头也要改口的努力彻底化为泡影,心里不由得又更悲伤了一些。   但凯再开口时,语气显得正经了许多:“事情有些复杂。比起嘴上说,让老爸你亲眼看一下更容易理解……总而言之,我之所以高兴,不是因为阿尔,而是那个讨厌的女魔术师这回有大大大大——麻烦了。”说到最后一句话,字里行间还是不免带上了些许的幸灾乐祸。   艾克托那对厚重的白眉毛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往屋内走去:“那就先进屋吧。”   凯正要跟着进屋,下一刻却又被推了出来,险险撞上阿尔托莉雅。老人的声音从半掩的门后传出来:“你去给客人倒杯水,再准备点吃的。这么大人了,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吗!”   “是是是。”   与两人对视了一眼,青年双手摊开,耸了耸肩:“这位女士,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我不挑食。”桂妮薇亚一笑。   “明白。”   左手随意挥了两下,停在胸前,凯用十分夸张的动作行了一礼,以一名骑士来说,这个礼节可谓是不标准到了极点,可青年做得自然,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随后转过身,朝作为厨房的小屋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阿尔——”   “嗯?”   “待会老爸如果生气了,记得在被揍之前赶紧逃命。我可救不了你。”   “……好的。”   也不知道这句究竟是调侃还是认真的提醒,只见阿尔托莉雅的表情接连变了几变,最后满脸苦涩地点点头,桂妮薇亚心中却也多了几分忐忑。   听起来那位老骑士好像脾气挺火爆的。   自己最好也留意一下,哪扇窗户到时候最适合翻出去逃走吧。   抱着这份真真假假的忐忑,两人随艾克托进了主室,过得片刻,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布料掀开时的沙沙摩擦声,以及间或响起的金属碰撞声,这些声音一一响起,随后归于沉寂,最后响起的,是老人极力维持平静,却仍是每一个字都在颤抖的询问:   “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包东西……就是……选王之剑?”   *******   门吱呀一声打开,夕阳光照射而入。从拿着四个杯子的青年肩膀一侧,可以看到小半块被晚霞染成红色的天空,云层舒卷,好闻的药材香气充盈在这个小小的屋子之中。   他左右看了下,先是看见桌子上那几张摊开的天青色大布,剑柄护手剑刃碎片稀里哗啦堆成了一座小山也似,心里陡然一紧,然后注意到老爸、阿尔和那位女客人都好端端坐在桌子旁边,附近没有打斗的痕迹,三人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紧绷,这才松了口气,本来正悄悄往门外挪的身子彻底闪了进来,把杯子挨个放在三人面前,自己也拿着一杯,靠在墙壁上抿了一口。   杯口热气腾腾,烟雾袅绕:“这是从森林里采的草药,据说有让人心情平静的效果。老爸你快多喝几口,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给你多来几杯,或者十几杯,几十杯都可以——”   “给我闭嘴。”   “是是是。”   即使被骂了凯也还是笑嘻嘻的模样:“所以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已经把事情全部说给老爸听了吧?怎么样,天下无敌的艾克托爵士有没有什么良策啊?”   这回老人却没有继续呵斥自己的孩子。他坐在主位上,看向那一堆剑——这量词也是没谁了——皱着眉头,“经过我已经从阿尔托莉雅和这位客人的口中听说了,象征不列颠新王的圣剑竟然在拔出的瞬间断裂……确实是个问题。”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二人。”桂妮薇亚接着说道。她与阿尔托莉雅分别坐在方桌两旁,相对而坐,加上艾克托,一人一边,像是一个三角形。凯靠在阿尔托莉雅身后的墙上,随即也点点头,补充道:“我可以保证,基本今天所有过来参加仪式的,那个时候都在农园。但看热闹的其他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位客人……”   “老先生,不用麻烦,直接叫我芬娜就好。”   听她如此说道,艾克托沉默一阵,也点了点头:“好吧。芬娜,听你的口音,与这附近颇有不同,莫非……是北方人?”   北方。   在这个时间点,英格兰之人提到不列颠岛的北方,最先想起的往往不是苏格兰和生活在最北端森林之中的皮克特人,而是岛屿中央的城塞都市,和那座堡垒的主人——卑王,伏提庚。   桂妮薇亚也明白这一点。   她端起茶杯,凑近想喝一口,但察觉到扑面的热气,便又拿开了一段距离,呼呼地吹着气,一边答道:“瞒不过老先生。我是苏格兰人,虽是女子,但有赖父……父亲开明,也学过一点剑术傍身,听说了选王仪式即将举行的传闻,心想各地的豪杰勇士应该都会齐聚此地,想要趁机过来看看热闹,开开眼界,所以要了父亲的同意,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只是没想到……这热闹太大,有点看不过来了。”   “原来如此。”   艾克托屈指敲了敲桌子边缘,笃笃的响了几声:“你长得与我的一位老友颇为相似。”见桂妮薇亚身子一僵,他表情仍旧严肃,“他还好吗?”   “虽然我不知道老先生所说的老友是谁……我父亲的话,最近几年没病没灾,身体还很硬朗。”   “那就好。”老人说完,片刻,又道:“你说你叫芬娜,那么应该是他的孩子。”这么自顾自地肯定道,周围三个小辈或者一头雾水,或者满心讶异,一时也都没人接的上话。但艾克托也不等其他人开口:“算了,回到正题吧。既然剑断了,那就想一想断了之后应该怎么做。”   除却最开始看着青布掀开露出稀里哗啦一大堆剑刃碎片时稍微失态了一下,此后这位老人态度始终沉稳,无论这份沉稳是发自内心还是有意展现,都是令桂妮薇亚暗暗佩服。艾克托先是看向左边:“阿尔托莉雅,你能找到梅林吗?”   后者一脸歉然:“一直以来,魔术师阁下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并没有什么主动寻找她的方法……”   “这样。”   艾克托沉默了下来。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之际,桂妮薇亚目光闪来闪去,某一刻,似乎下定了决心,举起左手,其余三道视线顿时看了过来。   “那个,虽然我并不认识梅林阁下,但关于这件事,我有几位熟人,也许她们能有办法修好这把断了的圣剑也说不定……”   ps: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第八章 剧本上没有这句话!   “我有几位熟人,也许她们有办法修好这把断了的圣剑也说不定……”   并不怎么宽敞的木屋之内,余晖遍洒,满地金黄。四人或坐或站,中间的方桌上,一堆几已看不出原样的石中剑碎片,反射着窗外照进来的光芒,十分的显眼。随后,桂妮薇亚举起左手,不太确定地说道。但见到其他三人疑惑的视线,她才想起这里不是学校,好像……也没有举手发言的传统,一时颇有些尴尬,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放下去。   “她们?”   注意到这句话里用的是女性代称,艾克托反问出声——如今的不列颠岛,除却情况不明的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与英格兰三个地方的人们所用的的皆是同一种语言,只是腔调及一些俚语有所区别。即使绝大多数的词句皆无法与桂妮薇亚记忆之中的现代英语相互对照,但因为其中偶尔也会有一点相通之处,因而在目前而言,某人是暂时将这门语言当成是现代英语的前身,也即是所谓的古英语。   当然,语言与文字本身是为了沟通而存在,她也并没有追根溯源的打算。不然难道花上几十年功夫辛辛苦苦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期待着一千五百年后有哪位幸运儿挖出来,惊叹不已再将她和王莽并列为穿越者存在的实际事例?未免也太空虚了一点。   思维发散一向是她的坏毛病,稍不注意,就往往会从眼前的这件事想到九天云外另一件全然不相关的事情。直到与老骑士那威严的眼神对上,桂妮薇亚才打了个激灵,慌慌张张回过神来,答道:“是的,‘她们’。但请原谅我不能在这里说出那几位友人的名字与来历,因为我们曾经立下过共同的誓言,除非身死,否则绝不轻易透露彼此的情报。”   “我认识的一个人也这么说过。哦,对了,那家伙以前是镇子上小偷的头儿。”阿尔托莉雅身后,一个声音凉飕飕地插了进来。   “凯。”   老人沉声开口。   “好啦好啦好啦,我闭嘴就是。”   凯敷衍地摆了摆手,但显然没有任何半点悔改的打算,靠着墙壁继续喝茶,这一边,桂妮薇亚抽了抽嘴角,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她自己也明白,这种说法实在充满了可疑的气息,若换成是她听到这番话,不往外轰人都是轻的。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取信于眼前几人,却见艾克托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边缘,悠悠地开口道:“梅林阁下曾经说过一个故事。”   “传说在这座岛的某处,有一个名叫阿瓦隆的世外之地,又叫作妖精乡,风景美丽,四季如春。在那里没有争斗,也不存在任何恶意与威胁。可说是人人向往的乐园。传说那里的统治者共有九人,皆是神通广大的女巫,因此谈及她们的时候,大都统称作九巫或是九仙后……这些是从梅林口中听来的,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芬娜认为呢?”   “不愧是艾克托爵士,博学多闻,令人佩服。”   这个回答,基本也等于是明示了那几位“友人”的身份。凯与阿尔托莉雅一时都有些吃惊,后者也曾听梅林顺口提过几句妖精乡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能遇见与之有关的人物,惊讶在所难免。至于凯,吃惊的原因就稍微有些复杂了——这是后话,在此暂且不提。   艾克托看了桂妮薇亚一眼,点点头:“既有誓言约束,我也不再往下追问了。但你既然当着我们的面提及此事,应该是需要某种程度的协助吧?”接着倒是笑了笑:“对着这样一个隐居荒郊的老人,不必费心思兜圈子了,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   “要求不敢。就像刚刚说的,剑之所以会断,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既然如此,再向身为受害者的阿尔托莉雅阁下索求报酬什么的,便太过无耻了。但确实有几点要先声明一下,免得到时候可能引起什么误会。”桂妮薇亚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将后背挺得笔直,两只小手握成拳头搭在膝盖上,直直迎向老骑士审视的目光:“第一,我能做的只是请人帮忙,无法保证那人真能将这把选王之剑修补得完好如初。”   “这是当然。”   “再者,那几位朋友虽然性格各不相同,却都十分抗拒与陌生人接触,要请她们过来这里难如登天……不,比登天还要难上好几十倍。”她停了一停:“所以我需要带着这把……这堆……摊……这坨剑离开这里一趟,大约五到七天左右的时间。”   有必要为了一个量词纠结个半天么?   就算被父亲下了封口令,从凯的眼神之中桂妮薇亚仍然能读出这样一句话。她回望对方,用眼神传递出“当然有必要!”的意思,也不知道青年究竟有没有领会到。但桂妮薇亚马上就觉得无聊起来,移开了视线,口中接着说道:“然而我也知道,选王之剑折断一事若是流传开来,对现在仍在反抗卑王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大打击,更甚者,要是我拿着剑去向伏提庚告密的话,你们三人,乃至于这座小镇的居民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不会要求你们——毫无任何道理地——相信一位认识了不到半天的人。”   “哦?”   雪白的眉毛往上一挑,艾克托双手交叠,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只听吱呀的一声,椅子被推开,扈从打扮的少女站起身来,鞠了一躬:“现如今不列颠战火不断,各地都不怎么太平,野盗、魔兽频繁出没,芬娜只学过一点皮毛的剑术,平时倒是无妨,但此行责任重大,不敢有失,所以厚着脸皮,想请艾克托爵士您的儿子担任这一路上的护卫,至于报酬,就等回来之后再一并支付,可以吗?”   既然不放心她单独带剑离开,安排监视的成员自是必要。而在场三人之中,艾克托年纪老迈,纵使本领没有多少逊色,始终精力不如年轻的时候,长途奔波难免有失,而在两个年轻人中指明凯而不是阿尔托莉雅,也是为了事有万一,不至于让真正的“赤龙”陷入危险之中。这个选择并不难想,桂妮薇亚相信以老骑士的智慧,定然也第一时间就能看清其中的利弊。   果然,在她的注视下,艾克托点了点头:“很合理的请求,身为骑士,有义务护送柔弱的女士直到安全的场所。”   这句话说出来,凯顿时往这边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脸不红气不喘将七个成年男子打到崩溃的柔弱女士,哈哈哈噗噗噗——”   桂妮薇亚笑眯眯地回了一个“信不信老娘把你的头也打烂啊?”的眼神过去,青年顿时吹着没声音的口哨,浮夸地撇过了头。   大概是没注意到这两人的“眼神示意”,又或者是注意到了却懒得理会,老骑士继续道:“也是刚好,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了。阿尔托莉雅,你就趁着这个机会,与芬娜两人出一趟远门吧——”话音未落,乓的一声,却是凯刚刚从墙壁上直起身子想说话,结果目瞪口呆地把空了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艾克托视线移过去,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口中话语却没有因此停下:“有什么奇怪的吗?当初魔术师阁下也说过,若是阿尔托莉雅拔出了选王之剑,接下来一直到能熟练使用圣剑之力为止,有必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武者修行之旅。虽说与原定的计划稍微有些出入,但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等等,老爸你看清楚,剑都变成这鬼样子了啊!”凯指着那坨剑,反驳道。   “这位女士说她有办法让断剑复原。”艾克托语气淡然。   桂妮薇亚在旁边小声插了一句:“只是有可能而已……”但没人理她。凯一挥手:“我是说,剑都变成这样了——”   “那又怎样?魔术师阁下说的是‘能够拔出这把剑之人,即为不列颠之王’,但她应该没有说过,如果剑拔出来之后断了应该怎么办。”   “但……”   “既然没有说过——”老骑士一脸严肃,义正言辞:“那就按我说的办。”   “……”   “这也行?”桂妮薇亚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是没人理她。   凯往前走了两步,瞪着老骑士看,后者仍是原来的坐姿,双手叠在面前的桌子上,平静地与他对视,阿尔托莉雅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过了片刻,青年手一甩,一言不发,大步出了屋子。阿尔托莉雅下意识想追过去,可刚一迈步,便被养父给挡了下来。   “艾克托……”   “不用理他。”   “可是……”   “他是去准备晚餐了。”老骑士淡淡地说道。   “哦……”   未来的骑士王犹豫地点点头,接着又坐了回去。桂妮薇亚在旁边眨了眨眼睛,这次没有再出言吐槽。下一刻,老骑士分别看了看留在屋内的两人,目光认真:“虽然不知道魔术师阁下因何没有出现,但她与乌瑟的安排,我也知晓一些……到得现在,也是时候将这些告诉你了,阿尔托莉雅。芬娜,你也留下——”   觉得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好像不太合适,桂妮薇亚正准备以帮凯做饭的理由出去避一避嫌,结果还只是动了动身子,就被老骑士给喊住了。她不禁一怔:“可以吗?”   “嗯。”   但艾克托接着道出的话语,却让桂妮薇亚头皮发麻,一瞬间竟有种想夺门而出撒腿就跑的冲动:“魔术师阁下与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曾经交代过,若是什么时候,见到了一位自称芬娜的少女,就将这些事情统统告知与她。‘必有用途——’”   ps:这段本来以为最多也就四五千字,结果回过神时已经写了三章……emmm,不过总算也快交代完了,尽量在下章……或者下下章开始修(mi)行(yue)之旅吧~   另外,可能有人发现我书评和吐槽都没有说过话,这是因为换了新app之后发言要求实名验证,实名验证需要大陆手机收验证码,然后我在香港……emmmm,很绝望。总之求推荐求月票求打赏~ 第九章 苏格兰的小卧龙(误)   “……伏提庚十年经营,到现在明里暗里,势力之大,早已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不要说英格兰散散落落的各个部族了,就算威尔士与苏格兰,应也没有什么胜算。再算上萨克逊人的七王国,纵使选王之剑没有折断,一来乌瑟失踪十年,当初的部属早已分散各地,以他的名义起兵,能够召集到的兵力恐也有限,再者也容易被卑王的人混进其中,暗中破坏,各个击破。”   “在我看来,如果要讨伐伏提庚的话,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暗地举兵,召集到足以与其一战的势力才是最理想的。因此,魔术师阁下想了个办法。”艾克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在给其余两人一点时间思索。听完这番话,桂妮薇亚先是看了对面一眼,阿尔托莉雅听了这番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已经变得严肃起来。她便也放下了心里对于梅林未卜先知——这个词好像不太准确,说不定人家确实占卜了呢——的吃惊,开始琢磨起艾克托想要说出的那个方法会是什么,如果是自己的话,又会怎么去做。   想了片刻,脑海之中陡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她的手指一停,原本卷在指尖的一小簇头发顿时又弹了回去。同一时间,对面的阿尔托莉雅也像是有了答案,表情一瞬间有些放松,下一刻,却又紧紧地蹙起了眉毛。   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艾克托表情不变,开口说道:“阿尔托莉雅,现在的你,还远不是伏提庚的对手。无论麾下人数再多,势力再强,为首之人实力不足就毫无意义,魔术师阁下原本是打算亲自带上你和凯,四处游历一段时间,直到可以使用选王之剑为止,好好地、亲眼看一看现今的不列颠。但她也说过——以下是她的原话——‘若是有一天,阿尔托莉雅你遇见一个自称芬娜的少女,不妨试着将她留在身边。那个孩子将会为你开启一段全新的命运,至于改变的结果是好是坏,现在说出来就太无聊了,尽情地期待、努力,然后后悔吧!’”   他模仿着那位魔术师的腔调,但声音低沉,没有什么波澜,几乎是平铺直叙的语调,别有一番风味。说完之后,桂妮薇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期待努力然后后悔什么的……那个叫梅林的,性格这么恶劣吗?”   阿尔托莉雅露出一个苦笑:“你误会了,梅林的性格其实并不能用恶劣来形容。”   “哦?”   “准确地说,她的性格——非常恶劣。”   “好吧,是我用词不恰当。今后会改正的。”桂妮薇亚板着脸,煞有其事地说道。两人对视一眼,下一刻都笑了起来,艾克托倒也没有打断这小小的玩笑,说不定他对于阿尔托莉雅的这个评价心里其实颇为认同,只是因为长辈的威严,不好出言附和而已。等了半分钟左右,看着也差不多了,这才接着往下说:“而考虑到卑王肯定不会放任你成长起来,一定会用尽各种方式加以阻扰,以及正式起兵之后需要顾及的方方面面,魔术师阁下在这十年间,准备了许多王的替身——也就是所谓的影武者。”   果然如此。   桂妮薇亚心想,她望向阿尔托莉雅,对方也不怎么意外,只是皱着眉毛,脸色显得不怎么好看。话说回来,明明是古英国却蹦出来影武者这个标准的日式名词,应该说不愧是月球吗?她倒是也慢慢开始习惯这些各种各样的“舶来品”了。   “在你修行期间,按照计划,这些替身将会在岛上各地,以亚瑟王的名义活动——这个亚瑟的名字,据说也是乌瑟在十几年前留下的,毕竟阿尔托莉雅这个名字在某种意义上,有些不太适合宣传出去——一方面吸引卑王等人的注意力,一方面,也是通过这件事为了激起人们的反抗情绪。等一切准备完毕,你再以亚瑟王的身份起兵讨伐伏提庚。”他说得直白,片刻,阿尔托莉雅摇了摇头:“那样做的话,他们会……”   “会死很多人。”艾克托替她说了后半句话:“所以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有的话,现在可以说出来,确实可行的话,我会立刻更改整个计划。”   “这……”   阿尔托莉雅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没有的话——这就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老骑士看着她,过了好半晌,她眉头仍旧没有松开,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就这样做吧……”语气稍稍有些低落,桂妮薇亚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面是一种连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情绪。只是下意识感到艾克托话说得有些太重,想要插话,可又能说什么呢?犹豫了一下,回过神时,耳边是椅子拉动的声音,阿尔托莉雅站起身来。   “我去给凯哥帮忙。”   “去吧。”   艾克托挥了挥手,女孩往外走去。剩下桂妮薇亚,看看老骑士,又看看门外的背影,猛地也站了起来:“我也去帮忙!”   “请等一下。”   却被对方给喊住了。带着几分疑惑地转过头,只见艾克托的目光望过来,落在了自己腰间的剑上:“你说自己学过一点皮毛的剑术,但随身带着这样一把好剑,从苏格兰一路过来竟然没有受伤,除却身手不凡之外,应该也相当习惯这种旅行了。”   如此又夸了几句,桂妮薇亚笑着谦虚了几句,心里暗暗发虚,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说什么。艾克托停了停:“虽然我是说让阿尔托莉雅护送你一程,但说实话,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十几年来,除了小镇之外,再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接触的东西太少,眼界也太窄了。再加上阿尔托莉雅又是那种性格,路上免不了惹麻烦……我看你对她颇为关心,若是真发生什么事情,还要请你搭一把手,帮一下忙。”   这说得客气,以老骑士孤僻的个性,又是对着一个年龄与养子差不多大的少女,可以说已是展现出了相当友善的态度,桂妮薇亚便也点点头:“这是当然。”   她心中明白,从她亲眼见到石中剑断的那一刻起,已经是被卷进了这桩麻烦之中,无法轻易抽身,此后主动提到找人帮忙修剑,一个固然是想刷好感,一个也是想要尽早打消自己身上的嫌疑。   何况对方既是亚瑟王,打败伏提庚一统不列颠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稳赚不亏的买卖。她记得兄长及某几位封臣这些年好像一直都在劝说父王与伏提庚结盟,在桂妮薇亚眼中,这种行为几乎能与四九年入国军相提并论了,是以一向坚决反对,可支持她的人数不多,而虽说桂妮薇亚自己没有这个打算,在其他人眼中,这个公主总也是要泼出去的水,迟早嫁人的,话语权自是不如将来会继承国王之位的王子帕特。   一直以来,桂妮薇亚都为此事默默忧心,但如果她在创业初期就摆明车马支持阿尔托莉雅,将来击败卑王,不列颠一统之后,自己便是货真价实的元老了,父王与兄长他们应该也能因此混上个不错的职位,皆大欢喜的结局,多好啊!   于公于私,帮阿尔托莉雅都只有好处可言,桂妮薇亚主意想定,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与那位诸葛卧龙好像……也就差那么一把羽毛扇子了。   忽然又是一阵椅子拉动的声响,艾克托立起身来,他头发花白,胡须与眉毛也是如雪的颜色,他今年将近六十岁,这个时期人们平均寿命并不算长,五十多岁已是高寿,但老人的身体仍然硬朗,站在那里,一座铁塔也似,目光如剑,望了过来。   “多谢。那么距离凯他们做好晚餐还有一点时间,闲着也是无事,不如活动一下身体,与老夫切磋一番怎样?”   “这个……”   只一犹豫,老骑士的目光就变得锐利起来。无言中,有如高山一般的气势凝聚、直压而来,桂妮薇亚额角上竟已冒出了冷汗。   她这才明白过来。   老人这是看自己刚刚答应下来了,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成色如何啊。   ps:今天状态不太好,磨了快五个多小时才磨出这一章来,嘛,姑且还是发出来了,大家凑合看吧~惯例的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第十章 启程之前   “那个叫芬娜的……你以前有在镇子里见过她么?”   油在锅里吱吱作响,看着放下的几块土豆饼颜色逐渐变成金黄,青年用木勺又搅拌了几下,忽然漫不经心般地问道。   正低头切肉的阿尔托莉雅闻言一怔:“什么?”   “她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像是……”凯斟酌了一下用词:“突然遇见一个很多年没见的老朋友……的感觉?”   “是吗?”   阿尔托莉雅偏了偏头,试着在脑子里回忆着这一路过来,那位芬娜姑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半晌,“我不觉得呀……”   “所以说你呆还不信,看看你头顶那根呆毛,最近是不是又变得更长了?”   “唔……老是拿这个来开玩笑,我也是会生气的!”   “好的,加油努力,气饱一点,正好给我们家省一顿吃的。”   “……那就等吃完了我再生气。”   “呵。”   一边斗嘴,一边将热腾腾的土豆饼捞起来,放在筛上过了油,搁在旁边的台上,凯又去接手阿尔托莉雅的活计。他们一家虽然住在镇外,远离人们的生活圈,可父子三人都拥有不凡的实力,平时过来几头野狼,一只魔猪,普通人可能会因此丧命的危机,阿尔托莉雅一人就能轻松解决,将猎物给解体了,皮啊骨头啊拿去镇子换东西,肉留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卖出去——考虑到某位骑士王的食量,第二个选择几乎是不存在的——加上自己也有种几片田,蔬菜土豆之类的,自给自足,只在吃这一方面上,还要比小镇的普通居民更丰盛一些。   “我也不太确定,总之……要是以前没见过她,你最好多留一个心眼。那把剑,她可不是个普通的贵族大小姐。”   “知道了。”   听得出这回答明显是在敷衍自己,凯瞥了她一眼,却也没继续说下去。两人又忙了一阵,忽的听见门外“乓——”的一声,过了几秒,又是一道同样的、颇有些沉闷的交击声。阿尔托莉雅拿刀的手停在半空:“这声音……”   “老爸这是和谁打起来了……那个女的?”   两人口中说话,对视了一眼。凯挥了挥手:“这声响,是平常练习的木剑,应该只是老爸兴致来了想切磋一下。但阿尔你在意的话,就出去看看吧,这饼也做好了,你带两块出去给他们。”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伸手去拿土豆饼,手指却被烫了一下,一缩,又抓起了两张。正要出门,凯在背后喊:“再拿一张,你的。”   她便慌慌张张转身去拿属于自己的那块,还冒着热气,眼睛盯着饼看,好似想咬一口,又觉得这么边走边吃不太符合礼节,犹豫中推门出了厨房,阳光照进来了一瞬,门又摇晃着,将青年的身体挡在了里面。   阿尔托莉雅从马厩面前经过,往后院走了过去,这十几年间,只要是有关于剑术,必定都是在后院进行的,果不其然,她一路过去,不时听到木剑碰撞时那乒乒乓乓的声响,这声音逐渐清晰,直到后院的景象出现在视线之中,脚步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那是——”   至今为止,她真正亲眼见过,并且发自内心感到佩服的剑手,只有艾克托与梅林二人而已。凯更擅长于长枪,一枪一马,二三十人都不是对手,但与他的长枪术相比,在剑术上的造诣却显得逊色了许多。至于小镇上其他的骑士……不提也罢。   艾克托作为骑士并不出名。在战场上没有立下过确切的功名,而且本人也并不是会执着于追求名利的类型,因此没有被人广为流传,但对于阿尔托莉雅来说,所谓理想的骑士,毫无疑问指的便是艾克托此人。虽说因为年岁渐长,而从一线离开过上了如今类似隐居的生活,但老骑士的剑技至今未有衰退,她心心念念,也是想要胜过艾克托一场。   而另一人,梅林,是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十分奇怪的人,明明是大魔术师却说着什么念咒语会咬到舌头,因而比起魔术更加醉心于剑术,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但梅林的剑术本身,却是毋庸置疑地强大,阿尔托莉雅只在梦里见过她,魔术与剑等各种各样的知识,也是在每天睡梦的两个多个小时里才能学到,按理来说,在剑技上面,由艾克托教导的时间是压倒性的长,只是当阿尔托莉雅反应过来,自己的剑却已经开始更多的向梅林的风格靠拢。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艾克托也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而心生嫉妒或愤懑的个性。但此时展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与这两人都截然不同的剑技。   砰!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恰好看见不远处两道身影猛地靠近,两柄木剑在空中相交,一声钝响,艾克托身材高大,又是双手握剑,从上到下的一记斩击,势大力沉,破风声站在这里都能听见,自己恐怕也要用上全力才能接下这一击,可那少女只用一只手举剑格挡,那单薄的身体顿时如风中落叶,往后踏踏踏连退了好几步。   还没站稳,左手一剑斜斜劈出,艾克托反手一挡,那少女手里的剑却也像是被一阵并不存在的风给吹偏了方向,陡然间奇妙地抬了一抬,避开艾克托横在身前的木剑,斩向老人手腕。   老人右腕一翻,用剑柄砸开了这一记斜劈,随后收剑,再刺,少女挥剑再挡,下一刻,身体随着双剑触碰,再度往另一个方向扑出两三米,可还未等她反击,艾克托几步上前,木剑第三次斩出,她单手握剑,一搭,一旋,人和剑借着艾克托的力道在空中转了半圈,轻飘飘地落地。   这几下过去,阿尔托莉雅也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少女用的其实也是一种卸力招架的技巧,只是与一般骑士大开大合,为了在战场上发挥而简化过数次的军中剑术不同,芬娜所施展出来的这几剑,似乎更偏重于细微之处的变化,极为复杂,这……   她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虽然说不出理由,可总感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好像……芬娜的剑术,少了点什么……   *******   “十七……”   身体落地,她在急促的呼吸中小声道出一个数字。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迈步而上,木剑扬起,下挥,同样的一般木剑,拿在对方手上,却猛然多出了一种沉重如山岳的压迫感,她举剑格挡,仍然是单手持剑,架了一下,整个人再度抛飞而出,在空中换了几个姿势,又在墙壁上蹬了一下,借力跃回地面。   “还能继续吗?”   老骑士没有继续攻过来,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状况已到极限,立在原地,沉声问道。桂妮薇亚试着挥了挥左手,整条左臂业已没了知觉,连酸麻或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要不是低头去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没有握着木剑。心里在死要面子活受罪和丢人之间摇摆了片刻,终于苦笑起来:“怕是不能了。再打下去,别的不说,我这只手肯定先废了。”   “你的剑技……”老人面露沉吟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一阵,却又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你的剑,应该还没有沾过血吧?”   “恩……其实三天前我还用它杀了一只兔子……”   “人呢?”   过得片刻。   “……没有。您看得出来?”   “老兵与新兵的区别,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艾克托摇摇头,把木剑放回旁边的稻草堆上,随后转过头,看了一眼栅栏外的养女:“不过以你这个年龄,能有这种水平也已经不错了,和现在的阿尔托莉雅也相差无几,难怪能从苏格兰一路南下至此……只有一点,这门剑术,不是这么用的。要么是教的人没教好,要么,是你没用好。”   话音一顿,老人抬起头,看向西边山头逐渐落下的夕阳,喃喃说道。   “天快黑了。选王之剑不见了的消息,现在也差不多该在镇子里传开了。到明天早上,伏提庚的人也应该开始在这附近展开搜查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与阿尔托莉雅最好趁夜离开,这边我与凯自然会与他们周旋。”见桂妮薇亚点点头,他又说道:“等下我让凯准备一些干粮给你们路上吃。前些日子正好打了一头魔猪,在北方应该没什么机会能吃到,你可以试试。吃饱了再上路——你怎么露出这副表情?”   “没……没什么。”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语气古怪。   吃饱了再上路,这个话是好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呢?   ps: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第十一章 骑士王攻略计划的第一步   一番比试,用的时间并不长,艾克托脸色如常,只是因为年纪的关系有些疲惫。桂妮薇亚自己却是气喘吁吁,几乎快要连站都站不稳了。这时放下木剑,手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仍然维持着握剑的姿势,半天动弹不得,心想对方不愧是抚养亚瑟王长大的人,如此实力,还好不是敌人……转念一想,某位骑士王好像一直都在进行着这样的练习,不得又是吃惊,又是佩服。   随后两人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阿尔托莉雅,艾克托喊她过来,又顺口说了几处桂妮薇亚刚才用剑的毛病与破绽,后者边听边点头,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倒也能让老骑士笑上一笑。过了片刻,艾克托也许是有些累了,拿了一张土豆饼,进房休息,又让阿尔托莉雅带客人去洗手。洗漱的地方在马厩旁边,桂妮薇亚出了一身汗,手头上没有换洗衣服,就只是简单洗了把脸,又卷起袖子,擦了擦手臂。回头见阿尔托莉背对着这边,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心下颇感有趣。   但两人只认识了几个小时,又没有那种所谓的心有灵犀一见如故的感觉,虽说桂妮薇亚这边有前世的好感度加成,十分想要拉近关系,也知道物极必反,心急吃不了鱼香茄子煲的道理,没有趁机开玩笑,待到洗漱完毕,她就着水缸的倒影整了整头发,拉上袖口,刚才与艾克托用木剑切磋,为了方便行动,将自己的那把宝剑解了放在旁边,之后一路拿在手上,这时便也挂回了腰间。   “我好了。”   口中说话,走了过去,阿尔托莉雅回过头递来了一张饼,“魔猪的肉虽然美味,但很难烤熟,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吃,你饿了的话,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她点点头,接过来,撕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吃了,还是热的,“很好吃。”   “合你的胃口就好。凯哥最擅长做这个土豆饼了……本来是我负责早饭,凯哥做晚饭的,后来他说太难吃了根本吃不下去,把早上的任务也给抢了过去。”见桂妮薇亚开始吃了,阿尔托莉雅才跟着咬了一口自己的那张饼,她倒是没有边吃边说话,而是先说半句,等嘴里的咽了下去再说后半句。只是因为吃的速度太快,导致这段话之间好像并不存在停顿一样。   “话说……”下一个话题,出口时却显得有些犹豫:“艾克托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话?”   “北边没有魔猪的那句。”   桂妮薇亚歪了歪头,她刚刚又撕了一小块饼,正往嘴里送,动作也停了下来:“魔猪啊……我自己是没见到过。听说在十多年前,北方靠海的大森林里住着很多魔猪与双足飞龙,时常会出来袭击村镇,每年都有不少伤亡后来父……现在的苏格兰王得到乌瑟王与其他诸侯的帮助,将皮克特人赶进了大森林,之后也就没什么人见过这些魔兽了。大概是被皮克特人给消灭了吧?”   不怎么确定地说着,阿尔托莉雅听完,也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这样啊。”片刻之后,又问:“那苏格兰的人民,现在已经不再受到魔兽的威胁了吗?”   “还是有的。狼群啊、海怪啊、巨人啊,少是很少,可偶尔也是有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间出现,杀了些人,然后苏格兰王派人过去,大约两三年前吧,有个叫芬德尔的村子,被一头奇怪的怪物袭击了,据说那怪物长着两个头,一个像是公鸡,一个像马,身躯则像是一头长了两对翅膀的公牛,飞在天上然后用两个头喷火……最后是巴林——巴林是苏格兰王最信任的骑士——和那怪物大战了三天三夜,战斗的余波甚至令沿途七座城堡倒塌,最后终于将它的两颗脑袋砍了下来。在那之后,失去住所的贵族还因此暂时住进了苏格兰王的城堡呢。”   “听起来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阿尔托莉雅的语气中有着几分向往,似乎在想象着那人与怪物的激战,可紧接着却又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么说来,苏格兰也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太平啊。”   “哪里又有真正的太平呢?”桂妮薇亚一块土豆饼在嘴里还没咽,说话因此有些含糊不清:“没有怪物,大家也在担心卑王随时可能会打过来。而即使没了卑王,也还会有其他的野心家,再看远一点,穿过这片海,法兰西,罗马帝国,再远一点,让那么强大的帝国也疲于应对的其他势力……如果没有敌人,没有威胁才能被称作和平,这种和平……是永远不存在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艾克托也这么说。”阿尔托莉雅吐出一口气,这声音像是在叹息:“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大家,希望着和平的人们,又该怎么做呢?”   “谁知道?”桂妮薇亚看了看手里剩余的半张土豆饼,举起来:“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站着吃饼了。”   “有道理。”   阿尔托莉雅闻言一笑,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她手里已经空空如也,连一点饼渣都不剩了。桂妮薇亚想了想,把自己的半张饼递过去,“不介意的话,把这些也吃了吧。”   对方一愣。   “我饭量小,而且这个好吃是好吃,太油腻了。吃多了会上火,这里又没有凉茶卖……”   “上火……凉茶?”   “我故乡的词汇,不要介意。”桂妮薇亚笑了笑:“怎么样,帮个忙如何?不然待会让你哥看到我吃剩下了,可能会觉得我不给他面子……放心,这上面没沾着口水,指纹就真的没办法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阿尔托莉雅接了过去,又抬头看她一眼,这才啊呜咬了一口。桂妮薇亚笑眯眯地点头:“嗯嗯,不客气不客气……好感度加一,看来喂食这招行得通……”后半句话声音很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阿尔托莉雅耳朵一动,仍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不禁有些奇怪。   好感度是什么意思?   而且喂食什么的……自己又不是马!   ps:求推荐求收藏求月票~ 第十二章 旅途的开始……好像不怎么顺利   天色渐暗,两人就这样站在马厩旁,一个吃饼,一个看着人吃饼,不时说上几句闲话,大多是桂妮薇亚以一个普通旅人的身份描述苏格兰的风土人情——值得一提的是,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发明出来,又或者是世界线不同引起的误差,至少在小公主的认知中,现今的苏格兰好像并不存在那道著名的哈吉斯——偶尔因为嘴快差点说出父王而吓出一身冷汗。   偶尔也会抛出问题,引阿尔托莉雅说上几句自己的情况,只是后者十几年来活动的范围只限于这个家与小镇,两点一线,最多算上梅林出现的梦境,即使因为老骑士与女魔术师的教导,知识面亦算广博,和合计活了两辈子的某人比起来,终究是窄了一些。   “要增广见闻,旅行是最好的办法。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只是眼下兵灾人祸,乱得不行,没有点本事傍身出去就是给人送钱的,要是运气不好,更是连命也一起送了……如果路上遇到凶恶的强盗,柔弱如我,身家性命可就全靠你了啊。”   阿尔托莉雅看了看她腰间那把金黄灿烂的宝剑:“你这把剑,确实很容易吸引盗贼。”   “啊,你说这个啊。这其实是铁的镀铜,这个宝石也是塑料的,不值钱。”桂妮薇亚大大咧咧地一拍剑柄。   “真的?”   “反正遇到强盗时我都是这么说。但十个里面有九个不相信,剩下的那个一直在问我什么是塑料。”桂妮薇亚耸了耸肩。正好不远处传来了喊“阿尔”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那个叫凯的青年露出半个身子,正朝这边挥手。   “野猪肉烤好了,这位女士,过来吧——阿尔你站那别动!先等我们吃完,不然你一来大家今晚都得饿肚子了!”   他指着阿尔托莉雅大声说完,却见后者弯腰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作势欲丢,身子急忙缩了回去。阿尔托莉雅拿着那小石头,顺手一抛,却见桂妮薇亚右手一伸,食指指尖竟正好接住了那块石子,如陀螺般地转了几个圈,稳稳地立在了指尖。   “怎么样?”   随后一抬下巴,颇有几分得意地问道。但还没等阿尔托莉雅回答,一阵清风吹过,啪的一声,石子掉到了地上,她眨了眨眼睛;“好吧,不怎么样。”   风将那扎成一束的金发吹得摇来晃去,视线再移过去时,只见那名男装打扮的女孩浅浅一笑,“很厉害。”   “是吧是吧。我和你说,这个不算什么,几百年前,爱尔兰那边有个叫库丘林的,练了一门苹果抛接功,能同时抛接九个苹果而手里顶多保留一个,那才叫厉害……”   沉沉的暮色,淡淡的云雾,逐渐变得寒冷的小山丘上,两道人影一边走,一边有说话声在风中传了出去……   *******   月上中天,食物的香味弥漫在屋内,可寒风一吹,那腾腾的热气便也逐渐消散了。锅子里的肉已经空了,只剩下些许肉汁,凯正拿了土豆饼蘸着吃,另一边,老骑士看着正在做出发准备的两人,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舍。但这不舍藏在眼底深处,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脸上表现出来的,仍然是与平时没什么差别的严肃。   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一些肉干,阿尔托莉雅看着那用布抱着的一坨剑,有些为难:“这个就这样带着,好像太显眼了……”   “不用担心。”   桂妮薇亚指尖在左手手背上一抹,绿叶浮现,屋内陡然起了一阵微风。她走上前,将手放在那青布上,念了几句咒语,下一刻,只见原本鼓鼓囊囊极占地方的布包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小袋子,与桂妮薇亚挂在腰间的几个小布囊几乎一模一样。   “看,怎么……“她正想炫耀,一抬头,却对上了阿尔托莉雅复杂的眼神,将要说出的话语也卡了壳:“怎、怎么了?”   “回来的路上。”   这简单的短句,桂妮薇亚却理解了话中之意:有这么一手的话,为什么刚才不用,还要我拿着那个大包一路走回来啊!   她挠了挠脸颊。   对啊,为什么自己刚才不用呢?   所幸阿尔托莉雅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而是立刻由此想到了其他方面:“你的其他东西也都是像这样变小收起来了?”   “对,都在这里呢。”她拍了拍腰上的几个小布包。   “怪不得没看到你的行李。”阿尔托莉雅这才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后桂妮薇亚问要不要将她的行李也如法炮制,却被拒绝了。   “两个人如果什么东西都没带,不太像旅人,可能会被当成住在附近,过来打听情报的盗贼或者敌军斥候……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说的在理,于是两人又与艾克托商量了一下,决定带一匹马离开,倒不是路上要骑,更多的是用来驮东西什么的,将阿尔托莉雅的行李放在马背上,这样看起来便像是走南闯北的旅人与行商了。至于桂妮薇亚的物品,则还是由她自己随身携带,之后又理了一遍东西,没什么疏漏,阿尔托莉雅推门而出,往马厩去了,桂妮薇亚与老骑士父子随后也跟了出来,站在院子里。   今夜月光清澈,不用点火把也能看清脚下道路,星光闪动间,自有一种寂寥的气息。等了片刻,男装少女牵了马过来,老骑士看了看那匹马:“艾特……不会太老了点吗?”   “比起其他孩子,我想艾特应该更希望能好好地跑上一回。”这么说完,艾克托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阿尔托莉雅转过身,向桂妮薇亚介绍道:“它叫艾特,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一匹马,别看样子有点凶,其实脾气很好……艾特,松口,不准咬人头发!”   好不容易让马儿张开嘴,桂妮薇亚立刻捂着自己变得湿漉漉的发梢,像兔子似地窜到了好几米外。凯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艾克托一脸无奈,阿尔托莉雅则是疑惑不解:“艾特应该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下次不准这样了——”拍拍这匹叫艾特的马的脖颈,叮嘱了几句,桂妮薇亚战战兢兢地过来,还未靠近,一声嘶鸣,艾特猛地一撅蹄子,踢是没踢中,只是让她吃了一嘴的灰尘。   “看来这位老兄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好像是这样。”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凯。”   “什么嘛,老爸你还不是一副想笑想得不得了的样子,别装正经了……好痛!骑士打人啦,来人评评理,骑士打小孩啦!”   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阿尔托莉雅挨个抱了抱老骑士与义兄,目光对视,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桂妮薇亚站在一旁,离那马足有五六米远,看着这三人,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一刻脑海中所浮现的,究竟是这一世的父亲、兄长,以及那未曾亲眼见过便已病逝的母亲,还是上一世那个最后没能救到的,孤儿院里认识的小女孩。   她抬起头。   头顶有星星在闪。   不一会儿,脚步声靠近过来,她收回视线,见少女牵着马走近,老骑士两人则已经转身进了屋子,问道:“不再多说几句话吗?”   对方也是一笑:“足够了。”   “也是,又不是离开多久,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回来了。”桂妮薇亚点点头,随后又觉得这句“足够了”恐怕不是自己所想的意思。其中似乎有着某种决心,但阿尔托莉雅说得轻描淡写,她便也错过了纠正刚才那句话的机会。   不由得有些失落,可这微妙的心情只持续了一瞬,随着艾特又一次想要咬她头发,慌慌张张躲避间,也荡然无存了。   “走吧。”   “嗯。”   相互一对视,点了点头,如果放在游戏里——桂妮薇亚不正经地想道——应该是会有专门的BGM与CG的。可眼下当然没有什么音乐可言,而站在第一人称的视角,见到的也只是某位与记忆中似是而非的少女,但这样就好。   满天星光下,两个人,一匹马,慢慢走下了山坡。   *******   吱呀——   本已合上的门又推开了。   青年一步迈过门槛,又往前几步,来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与他一同,眺望着草原上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老爸。”   “明天你起早些,去镇子里准备一下,看情况能把伏提庚的人‘留下’是最好,如果不行,拖一刻也是好的。”   “好。”   “若是遇到难对付的……”   “老爸!对你的儿子多一点信任行不行。别说那些小兵小卒了,就算伏提庚自己杀过来,我也照样一枪——”   “嗯?”   “——一枪多半是捅不死他的。嘿嘿……”   “知道就好。”   “但阿尔还真是说走了就走了啊,身边突然没了个人,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尤其一想到今后就要和老爸两个人住了,我这心里啊,‘只余悲伤——’”凯夸张地叹了口气,最后甚至还用了一句吟游诗人风格的唱腔。   “会习惯的。”艾克托只是淡淡地说道。   “是啊,总要习惯的。”   青年的语气却也沉静了下来。“总要习惯的……”他又重复了一次。随后一言不发,与老骑士一同注视着那牵马离开的两人,眼里有着一丝惆怅。   但过了一会,那眼神却又多出了几分疑惑。   “老爸,她们好像停下来了?”   “……”   “她们好像分开了?”   那两人似乎说了几句话,阿尔托莉雅与马留在原地,那个叫芬娜的却往这边折了回来。怎么回事?与艾克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一头雾水。   忽然,老骑士一转身。   “老爸?”   “进屋!”   慢了一拍的,凯也恍然大悟,连忙跟着艾克托进了木屋。片刻之后,少女上了山丘,敲了几下门,紧闭的木门应声而开,青年睡眼惺忪地站在那,打了个哈欠:“是你啊……怎么又回来了?”   少女往里面看去,只见老骑士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了。她本以为以这两人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因为舍不得养女(妹妹)走,而在山丘上一边目送她们离开一边感慨,没想到却是意外的豁达。也许在这个时代的骑士们眼里看来,区区离别根本不足道哉……   本来当成谈资好好和阿尔托莉雅说一下的。心里不禁可惜,但想到自己特意掉头回来的目的,少女没有过于纠结于回马枪失败一事,仰起头询问道:“那个……根据我所了解的情报,那位能够修补断剑的友人,似乎正居住在康沃尔,也即是现今由马尔科王所统治的国家。”   “康沃尔……从这里往西南方向,大约五到七天就能抵达了啊。”凯怀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怎么过去?”   “不,我知道应该往西南而行。我想问的是……”   桂妮薇亚摇了摇头。   “西南是哪个方向?”   ps:青白使用了变身技能,成为了勤勉的青白!   勤勉的青白使用了双更技能! 第十三章 人在旅途   日落西沉,余晖将大半片天空染成一片金黄,风漫过树林的顶端,远远近近,是如同海浪摇晃的沙沙声响。   山洞面前点起了一堆篝火,红澄澄的火光在风中变幻着形状,哔哔剥剥的,偶尔有火星子溅出来。旁边的树上系着一匹棕色的大马,鬓角与尾巴皆是漆黑,正在低头啃着一个筐子里的红色果实,咔擦咔擦的,汁水四溅。两个人影坐在篝火旁,一边烤肉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要是明天不下雨的话,大约中午就能抵达康沃尔了。只是没想到,这段路居然用了足足十天的时间……”   “没办法,一路上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艾特又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让你骑……”肉干在火上烤了一阵,有些变软了,阿尔托莉雅递给身旁的同伴。桂妮薇亚摆了摆手:“你先吃吧……我嘴里的味道还没消干净呢。”一张嘴,能看见她整条小舌头都是紫色的。   “谁叫你又跑去抢艾特的东西吃。我提醒过你的,那个果子又酸又涩,不是给人吃的,只能用来喂马……”   “我这不是看这果子长得像苹果,有些嘴馋嘛……而且你明明是等到我咬了一口之后才说的!”义正言辞地控诉。   被告者一脸无辜:“我是觉得这样做你的印象会比较深刻,以后也不会再趁我不在想偷那个果子吃了……不是吗?”   “你居然是这种阿尔托莉雅——”桂妮薇亚一时目瞪口呆,而想起几个钟头之前,对方因为偷吃了果子而“求生不得”的样子,阿尔托莉雅却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将肉干撕成两份,一份自己吃了,一份仍旧拿在手里,风吹过来,热浪扑面,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与桂妮薇亚的距离靠得近了一些。   两人都是男装打扮,但细节仍有着相当大的不同。在没有刻意遮掩之下,为了便于行动而裁剪过的贴身衣物,反而将桂妮薇亚那纤细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更加鲜明,加上一头如麦浪般的金发,绝不至于令人认错她的性别。   而至于阿尔托莉雅,十余年来一直是以男性的身份被抚养长大,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凛然的气质在内,固然对于这个年龄的男性而言,她的个子未免太过娇小,甚至让人怀疑这么瘦小的人儿究竟能不能上战场,但另一方面,这种英姿飒爽与体格娇小的反差,也让她在小镇的少女——与一部分男士——之间拥有了极高的人气,早些时候还好,随着年岁渐长,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十五六岁完全可以结婚生孩子了,更是频繁收获到爱的告白,费尽心思拒绝完,事后还要被义兄取笑上好一段时间,真是……不堪回首。   值得一提的是,半年前有一位特别胆大心细的姑娘,对她一见钟情,告白被拒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硬是在没有被凯和艾克托发现的情况下夜里偷偷摸上了她的床,过了一两个月,跑过来说怀孕了但也不需要她负责,只希望她给孩子起一个名字……   当时那姑娘强忍眼泪故作坚强的样子实在太过真实,要不是她根本不存在这种功能,说不定就真的信了。   事实上,义兄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张罗起结婚的事宜了,直到她硬着头皮过去解释,这才“大惊失色”:“什么,阿尔你难道……这可是大事!放心,兄长不会因此歧视你的,再大的病,也总有治的方法,包在我身上!这就给你找一副秘方好好地治一治——”   后来凯足足三天没能下床。   当然,为了某骑士王的名声着想,在这里必须解释一下,即使某人羞恼成怒全力一拳轰出,也只把凯打晕了一天左右。第二天凯精神抖擞地醒过来,还没等伸懒腰呢,回头看见艾克托拎着木剑进来了……某位圆桌骑士的人生大起大落落落在这里不必多提,也就在两人聊天的期间,夕阳彻底消失在西方的群山之间,随后整片天地也变得昏暗,四野茫茫,一片灰白色的月光直洒下来。   火光熊熊。   “明天就能到康沃尔了……话说回来,芬娜,你知道你那位朋友具体住在哪吗?”   “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信任!我必须再澄清一次误会,我可不是什么路痴,只是偶尔——及其偶尔的时候会惊叹于这个世界的辽阔,然后对自身的存在意义以及存在的位置产生一丁点的迷惘而已。”   “我明白了。”阿尔托莉雅点点头:“所以你知道那位朋友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我想也是。”   “你这种好像理所当然的语气,反而让我有点受打击……”口中那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酸涩感终于消退,桂妮薇亚伸手接过了剩下的半块肉干,正要往嘴里送,想起这肉干直到刚才为止都被对方拿在手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害羞,肉干也迟迟没送到嘴边。   “怎么,不吃吗?”   见她在这边独自纠结,阿尔托莉雅问道。桂妮薇亚有些犹豫:“吃……我没什么胃口,还是你吃了吧。”递过去,等对方三两口吃完了,又觉得可惜,只是吃了的东西总不能让人再吐出来,只能叹了口气,将这心情按了下去:“但不用担心,有这个在,只要她在附近,我就能知道大概的方位……”她朝自己的左手努了努嘴,阿尔托莉雅会意:“你是说那个叶子形状的印记吗?”   “嗯。还记得你父亲提到过的妖精乡吗?”   点头:“我也听梅林说过一些有关妖精乡的事情。据说那是远离常世的乐园,居住着各种各样已经灭绝了的幻想种,鸟语花香,却是人类所无法抵达的所在……”   “妖精乡并没有像国王啊皇帝这种地位最高的领袖。而是由九位女巫共同管理,这九人也被称作九仙后,我们接下来要去找的,就是其中一位仙后。至于这枚印记——”桂妮薇亚抬起左手,手背上,绿叶一闪而逝:“你可以简单地将它当作是九巫的象征。”   “也就是说,芬娜你也是九巫之一?”阿尔托莉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却见桂妮薇亚摇了摇头:“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因为誓言的关系,只能说到这里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向你说明。”   “好。”   本身没有非知道不可的理由,阿尔托莉雅自然不会逼对方打破誓言,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随后却说起了康沃尔的现状——她从小便被当成王者来培养,艾克托与凯不提,梅林每日里在梦中的教导,除了剑与魔术之外,也包括对现今不列颠局势的分析与推演,哪些国王是未来起兵时能够拉拢的对象、哪座城堡易守难攻,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哪几位则是不能信任的墙头草,需要警惕,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情报,阿尔托莉雅学得认真,此时也是侃侃而谈:   “康沃尔现在的领主是马尔科。他性格多疑,一方面谨慎得过分,一方面却又因为不相信他人,而有时会做出各种意料之外的举动,但整体来说,过去几年里马尔科王与伏提庚走得很近,极有可能与我们为敌——”   话音一顿,她下意识地用了“我们”,心里想着这样可能会让芬娜感到不快,便留意了一下身边人的表情,桂妮薇亚神色如常,甚至还接了一句:“那我们要做点什么不?”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雪白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她这个“我们”,用的竟比自己更加理所当然。   阿尔托莉雅眨了下眼睛,忽的一笑:“这倒是不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修好这把剑……”   “是坨。”   小公主很有学术精神地纠正道。   “这……这坨剑……”嘴上倒是从善如流改过来了,但阿尔托莉雅满心纠结,心想梅林该不会因为这个晚上做梦过来打她吧,可往日里几乎每天做梦都能见到梅林,自从拔剑之后,连续十天的时间,梦里那位女魔术师连一片衣角也没有出现,也因此没有做梦,每天一闭眼一睁眼,一晚上就过去了,倒让阿尔托莉雅颇感不习惯,甚至心里面还有一种虚度光阴无所事事的负罪感。却也无法可想,又不知道梅林在哪,这边没有主动找她的办法,便只能静静地等待。   心里想着,一边继续说道:“艾克托也说了,最好在召集到能够与卑王正面一战的势力之前,都隐藏起来,不要主动露面,以免受到各方面的阻碍。而且马尔科王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勇士,麾下更有好几位实力高强的骑士,我们只有两人,最好能避则避,不要与他们有什么冲突。”   “也对。”桂妮薇亚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忽然问道:“我总觉得这个国王的名字有点耳熟。马尔科,马尔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在哪听到的了。”   “早在十多年前,他就是雄踞一方的大领主,芬娜你听过也不稀奇……”   阿尔托莉雅这么一说,桂妮薇亚却摆了摆手,她对于这个名字有着一定的印象,而这印象绝不是从父王、兄长或者城堡里的骑士那里听来的。是前世……前世与圆桌骑士有关系的某个故事,某个人,某个圆桌骑士和这个马尔科有关系,但究竟是谁呢……好半晌,那个人名来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她捏着下巴,忽然想起另一件全不相干的事情。   “保险起见,我先问一下。那个国王应该没当过海贼,没吃过什么奇怪的果实,也不会变成不死鸟吧?”   “……海贼,果实,不死鸟?”   看到阿尔托莉雅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鬼的表情,桂妮薇亚自顾自地抱起胳膊,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世界没有恶魔果实。   太好了。   ps:惯例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第十四章 康沃尔的迷雾(上)   夜深了。   没有钟表,无从得知具体的时间,只能大概估算着是凌晨三四点。月华清冷,如同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直到刚才为止,林中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可能是狼或者其他什么野兽,这时也已歇了下来,只偶尔有一阵飒飒的风声,反而更衬得周围一片安静。   但火光明亮,映在那双碧绿色瞳孔之中,自有一种跃动的美感,桂妮薇亚屈膝跪坐在篝火边上,宝剑靠在身旁,眺望着前方那片黑沉沉的树林,睡意涌上来,她捂着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在夜里点燃火焰,很容易吸引到野兽与意图不轨的歹徒前来,但两人皆有武艺傍身,一般的危险还真不被她们放在眼里,旅途中若能找到村庄寄宿固然最好,需要露宿野外的时候,都是轮流守夜,今天也是如此。   天还没黑透,桂妮薇亚已经早早地睡下了,五六个钟头之后,再被阿尔托莉雅叫醒,出来换岗守下半夜——所幸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磨牙说梦话之类的小毛病,加上自小随父亲学剑,感知比常人更加敏锐,阿尔托莉雅脚步声一靠近,已经睁眼醒了过来。不至于在起床这一点上犯下什么差错,让好感度再跌上一两点……虽说她也不清楚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可攻略对象,但总而言之,好感度高一些总没有坏处。   “不过我现在还是成长期,要是经常像这样睡不够八小时的话,以后会不会就长不到一米八五啊……”脑子里转着这些烂七八糟的念头,她捡起一根木柴,拨弄几下篝火,扔了进去,随后捧着脸颊看那火焰,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世在某种意义上过得可说是顺风顺水,当然也有几件不顺心的烦恼,总体而言,是好的居多。在这些烦恼之中,变成女儿身是早早就释怀了的,六道轮回,自己没投胎成为畜生饿鬼已是万幸,再挑剔来挑剔去的,未必有些不知足了。   而即便她觉得自己活到现在,除了名字与那位王后一模一样之外,基本上两个人的人设已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至少前世看了那么多种版本的亚瑟王传说,还没有见过哪个格尼薇儿剑术了得,还与阿瓦隆的湖中仙女搭上关系的。但一方面,命运这种事实在很玄,说不定什么时候她要因为各种原因而嫁给亚瑟王了呢?每每想到这里,都是一阵心烦,然则这个烦恼也在十天之前烟消云散了。如今最让她犯愁的,是这身高的问题。   就算没有理想中的一米八五,至少……希望能比某位骑士王高上一个……半个头也好啊。   桂妮薇亚回头看了看山洞,阿尔托莉雅此时应该正裹上毛毯,在洞里静静地睡着,这山洞颇为宽敞,残留着一些人工的痕迹,似乎曾经有人住在这里,但也是至少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至于现在,应该是被什么野兽给占了当成巢穴,两人傍晚时分恰好路过,见天快要黑了,远方又是乌云密布,后半夜可能会下雨,便自顾自地“借住”了一晚。没有遇上“屋主”算是万幸,虽说以两人的本领也不至于感到棘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开争斗总是最好。   正在独自出神,陡然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这声音是随着夜风吹过来的,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她偏了偏头,听了片刻,红彤彤的火光中,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是人的呼救声……   桂妮薇亚伸手握上剑柄,也不拔剑,只是“笃、笃、笃”连剑带鞘在地上用力敲了三下。山洞里立刻有了回应:“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她们约好的暗号,若真遇到强盗一类的袭击者,出声呼喊只会提高对方的警惕,如此敲上几下,一来隐蔽,二来也能为另一人提供偷袭——正义背刺的良机。出乎意料地,某位骑士王对于偷袭——正义背刺这件事本身倒是并不怎么抗拒。   “若是事先敲定规则,一对一的公平决斗也就罢了,那种以一敌多,或是以弱击强的场合,运用计谋正是合情合理。”   提出设定暗号的建议时,桂妮薇亚还有点担心会被驳回,听阿尔托莉雅解释之后这才恍然。想想也是,即使是那位形象光辉的骑士之王,也不可能真是那种不懂变通的榆木脑袋。倒是自己过于拘泥这个还未正式诞生的称号,反而没能看清就在眼前的这个人。   这也是一个好的教训——她想。   “有人在求救。我想过去看看,可以吗?”   她手一撑地长身而起,一面将剑挂在腰上,一面以正好传到洞内的音量开口说道。下一刻,洞内人影晃动,阿尔托莉雅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身上还披着毛毯,头发稍微有些凌乱,还未来得及整理,手里却已拿了剑——自然不是断了的石中剑,那堆断剑仍装在变小了的小布囊里,与其他几个袋子一同由桂妮薇亚保管。阿尔托莉雅此时拿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临走时艾克托给的,不怎么锋利,但足够坚固,正适合阿尔托莉雅使用。   “一起去?”   哗啦啦的风声穿过树林,朝她们两人扑了过来,那夹杂在风中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也越来越清晰,发出声音的那人竟像是正往这边靠近一般。桂妮薇亚摇摇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和马留在这,我去看看。”   “好。”   没有过多的言语,阿尔托莉雅点头同意,来到火堆旁,就见扈从打扮的少女一转身,左手背上青叶图案浮现,整个人借着一股忽如其来的风势,如鸟儿一般,往那片林子里掠了过去,几个起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阵风将篝火与衣角、头发都吹得左摇右晃,阿尔托莉雅抬手整了整自己的发梢,也不坐下,站在火旁,微微蹙着眉头。然而桂妮薇亚离开之后,那呼救声却也陡然消失了,天地之间,一片静寂,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身旁的火光,竟有些变暗了。   *******   “救……救命啊……”   小巧的身影掠过树林,循着呼救声的方向一路奔行。步伐虽轻,衣角带起的破风声却仍是惊起了好几只鸟儿,扑簌簌的扑翅声响成一片。过得片刻,少女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有什么东西在刺激着肌肤,感受到了莫名的威胁与某种违和感,她抬起头,枝头正悬挂着一轮半圆的月亮,银白色的月光从枝叶缝隙间直洒下来。   但明明有着这么好的月光,她收回视线,以此时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身前身后,视线所及至少五六米开外,竟连半点光亮也无,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并非什么夸张的修辞。   只是一伸手,直到小臂为止的半条胳膊好似都融入了黑夜,看不见任何一点模糊的轮廓。只这么一看,几乎要让人错以为是有谁砍下了另外半条手臂,只是切口平滑,没有流出半点鲜血而已。   然而收回右手,原已消失的前半截小臂顿时又变得完好如初。   “救……”   呼救声再度传了过来。却不再如先前那样有一个清晰的方位,一下子远,一下子近,前一秒好像还在极为遥远的西方,下一秒钟,却又陡然到了耳边。如果说先前还像是一个人在惊慌求救的话,那现在的这个声音,却更像是那些恐怖故事之中的主人公。   “是谁在求救?”   口中询问,她的左手已经按上了剑柄。她的这把佩剑要分类的话应该属于一手半剑,也即是俗称杂种剑的类型,单手与双手皆可使用——虽然桂妮薇亚记得这种剑流行起来已经是快到文艺复兴时期了,但还是那句话,这个时期的不列颠连土豆都有了,再去纠结与前世地球史的不同,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这时左手往下一按,还未拔剑,周围的黑暗却如有意识的潮水一般,蓦地从四面八方朝她扑了过来!   一瞬之间,直到肘部与膝盖的手脚均已经被黑色的潮水“吞”了进去,随后是大腿、肩膀、半个身躯,当这黑色漫上心口的一刻,桂妮薇亚发现自己竟然感觉不到心跳声了。这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亲眼看着身体的各个部位接连消失不见,仿佛有一头潜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张开大口,一点一点,将她吃进肚里。   脚没了,便没有站立在大地之上的实感,手臂被“吞”掉的瞬间,原本握住的宝剑也消失得干干净净。眼前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只剩听觉,耳旁却也不断回荡着那愈加飘忽的呼救之声。   “……救命,救命啊……”   声音极为虚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但桂妮薇亚表情仍旧平静,只是眸光一沉,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淡淡的光芒陡然亮了起来——这光起先只如快要熄灭的烛火,但随后就变成了一片脉络鲜明的绿叶,光芒以绿叶为中心,如水蔓延,照出了少女那纤细的手掌,也照出了那镶有宝石的剑柄。   唰!   长剑出鞘,剑身竟浮现出一层耀眼的光辉——桂妮薇亚一剑挥出,有如一道流星划破长夜,那已经将她大半个身躯吞没的黑色顿时剧烈地波动起来,透明的波纹在空中摇曳,尽管没有声音,少女却好似听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惨叫声。   但这波纹也只持续了一瞬,她挥剑的同时,四周的黑暗已经开始向后退却,原本的一切又重新露了出来:土壤、凸起的树根、飘飞的树叶、伸展的枝头,那如霜的月光,少女那双沾了些尘土的小皮靴,然后是完完整整的、一米五出头的身体。她站在树林之间,左手持剑,抿着嘴唇,静静看着那“潮水”逐渐退向远方。   说来话长,然而从察觉不对停住步伐,到诡异的黑暗汹涌而至,她激发手背上圣印的力量一剑击退敌人,这整个过程也只是短短几秒钟而已。到得现在,心中的警兆消失,似乎意味着危险已然远去,一时之间,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两个问题。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到底干了什么!   心中警钟响起的一瞬间,虽然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仍旧凭着本能用上目前能用的所有手段——圣印与宝剑,一剑挥出,然后……好像……姑且是……自己赢了?但……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啊?!   “救……救命……”   虚弱的呼救声再度传来,倒是让心情复杂的桂妮薇亚稍稍回过神来。这回声音倒是变得清楚了许多,刚才那飘忽不定有如鬼魅的诡异变化,说不定也是因为那阵黑色潮水的影响,她沿着声音过去,片刻之后,整个人却陡然呆住了。   ……   “救,救命啊…………太好了,终于有人过来帮我了……这位好心人,请恕现在的我无法发确定您究竟是先生还是女士……能请您帮可怜的老塔里辛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吗?”   那个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喊了一路救命,现在则无比惊喜地向她搭话的这个人……   “……我的脑袋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就在那边,刚刚被您踢了一脚的那个……能帮我捡起来吗?”   是一具倒吊在大树上,正被风刮得左摇右晃、咣当作响的骷髅。   ps:写这章的时候小黑屋崩溃了三次,每次平均吞掉我两百到五百字不等……心累。惯例求推荐求收藏求月票~ 第十五章 康沃尔的迷雾(中)   夜深人静,幽暗的树林深处,一具白森森的骸骨倒吊在树上,身体被风吹得摇来晃去,骨头互击,咣当咣当的响。那头颅却掉在了地上,她过来时不小心,竟一脚给踢了出去,“乓”的一声,撞上不远处的树干,又反弹了回来,最后停在脚边,两个该是眼部的空洞直勾勾地“看”向这边。   下一刻,却见那头颅的两排牙齿张张合合,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声响,与此同时,竟有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这位好心人,请恕现在的我无法发确定您究竟是先生还是女士……能请您帮可怜的塔里辛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吗?”   咔咔咔咔咔——   “……我的脑袋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就在那边,刚刚被您踢了一脚的那个……能帮我捡起来吗?”   牙齿的撞击声与老人的说话声同时响起,一快一慢,却又是在同一时间停下,极为古怪的感觉。月光映照,一片皎然,片刻,桂妮薇亚还剑入鞘,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战战兢兢地睁开一条小缝,眼前的景象仍然没有改变:月色、幽林、一具倒吊着的骷髅……   “……请问阁下还在这里吗?莫非已经离开了吗?丢下可怜、弱小而无助的老塔里辛,一个人离开此地了吗?”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以及一个正在说话的骷髅头。   看来这不是梦。   桂妮薇亚按了按太阳穴,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月球,月球之上万事皆有可能,何况自己前世的那些各种创作里面,多的是比这个更离谱的事情,别说区区会说话的骷髅了,能和勇者来一出生命大和谐然后子女成群的骷髅娘她都听过见过用过……这么一想,顿时觉得面前这位自称塔里辛的老人……老骷髅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看上去对方应该也是有故事的人,如果放在游戏里,说不定还能在它头上看见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最好是蓝色带加号,做完可以开启重要功能的那种。当然,这里既不是游戏世界,她虽是穿越者,身上也没有什么系统跟着,任务一说乃是只有自己才懂的玩笑话。归根到底,桂妮薇亚以往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这个世界有不死族的存在,按照常理推断,这位骷髅老先生说不定是别有隐情,因为诅咒或其他什么原因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既然如此,对方需要帮助,自己心中好奇,又有余力,便不妨试着帮上一帮。而即使它心存歹意,袭击过来,以自己的本领也未必就怕了谁来。实在不行,喊上某位未来的骑士王叫过来,要走要打,选择的权利仍在她手上。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桂妮薇亚一咬牙一闭眼,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便按照老骷髅的话语,将那咔咔响个不停的头颅放回了它原来该在的位置——这个过程说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却并不是很顺利。   一方面,她两辈子加起来四五十岁,却还是头一回拿手去碰死人骨头,心里难免发憷,加上刚抱起来还没拿稳的时候,这位塔里辛老先生猛然间又开始咔咔咔地称赞她是多么的“高贵而仁慈”,吓得桂妮薇亚一个哆嗦,眼睁睁看着那头颅咚的砸地上,接着骨碌碌地滚出好远,这才急急忙忙追过去,捡起来,拍了拍灰,左右一打量——还好没摔出裂痕来。   “是直接……放回去就好吗?”   “是的,是的,老塔里辛永远欠您一份恩情。”咔咔咔——   她双手捧着骷髅头,提心吊胆地想要把它接放回去,可挂在树上的身躯随风摇荡,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时之间,竟硬是找不准位置。   “我好像感觉自己的左手打到了什么……是错觉么?”怀里的骷髅头咔咔开口,语带疑惑。   “那是我的左脸……”   桂妮薇亚捂着自己有点发红的脸颊,含泪答道。   “抱歉……啊,好像又打到了什么,莫非是您的右脸吗?”   “……你是故意的吗?”   “岂敢!”   好半晌,她才瞅准一个空隙,眼明手快,啪的一伸手,把骷髅头接在了那半截颈骨上面,严丝合缝,一松手,居然像是用胶水黏住了似的,稳稳当当的,没有再掉下来。仔细一看的话,这具骷髅可能因为是老人的关系,骨骼连接相对紧密,但骨头与骨头之间仍是有着一定的缝隙,正常来说被这么吊在树上,又没什么其他东西固定,早就该散成一地了,也不知道怎么维持住这副样子的。   “这样就好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呀?”   “那个,很难以启齿,前后弄反了。能请您再来一回吗?”   “好的,还有……对不起。”   之后将一度接上的脑袋又摘了下来,拿着人家的脑袋,继续与人家那随风飘动的身体斗智斗勇好半天——这要是没看前文压根理解不了是什么情况——好不容易重新按了上去,桂妮薇亚额前也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她抱着胳膊,后退两步,与树上的骷髅拉开距离,看上去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实际上,整个身体已经紧绷了起来。   只要那骷髅表现出任何一丝敌意,以骑士王头顶的那簇呆毛发誓,她就有把握立刻让它从一具白骨变成一地碎骨。   然而便如同这具骷髅老先生所说的那样,它似乎真的不打算做些“恩将仇报”的行为,待到头颅接回去,整个身躯蓦地僵了一僵,随后,两个空洞的眼眶深处,陡然亮起了两团苍白色的火焰。这火焰微弱,犹如风中残烛,轻轻一口气就能将之吹熄,但随着白色火光浮现,桂妮薇亚也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啊……”那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没想到救了老塔里辛一命的,竟然是这样一位可爱又漂亮的小姐……虽然不如我的女儿。”   桂妮薇亚磨了磨牙齿:“我突然开始后悔帮你了。”   也许因为前世带来的记忆使然,她并不会太过注重于自己的外貌,更不会因此而嫉妒其他长得美丽的女性。开玩笑,欣赏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思去嫉妒,相较之下,反倒是那些武艺高强的骑士更能引起她的好胜心。自从学剑有成以来,城堡里里外外有点名气的,基本上都被她软磨硬泡打了个遍。   输赢参半,本身实力不凡的那些骑士还好,有些相对不那么厉害的骑士,甚至被打得失了斗志,觉得输给一个比自己小(矮)这么多的少女,无颜再继续侍奉国王,干脆回老家结婚去了……   “王啊!小公主剑术进步迅速,超乎想象,再让她这么挑战下去,不久的将来,苏格兰将再无可用之兵了!”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骑士克拉尔克曾如此劝说李奥多格兰。而苏格兰王之所以一听到拔剑的传闻就急忙把自家女儿打发出来,或多或少,也有这份谏言的原因在内。   但不在意是一回事,被这么当着面说不如其他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父王总说自己与那位素未蒙面的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虽说她从来没见过那位母后——好似是生她的时候难产,好不容易保住小的,大的却死了——对这位给予自己新生命的人,却是一向尊敬,骷髅这句话,她本人不在意,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评价她的母亲,这却是让桂妮维亚有些不高兴。   见她皱眉,骷髅眼眶中苍白火焰一闪,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心情,连忙出声道歉,她也不至于揪着对方的一句话不放,点点头,这便算是揭过去了,再者,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弄清楚这位骷髅老先生的来历与为何会变成这样,其他问题提上一两句可以,说多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我还有一位同伴在附近。方便的话,您能跟我过去一趟吗?我先看看怎么把您放下来……”出来到现在没多久,估算着也就十几分钟左右,可她一来担心阿尔托莉雅那边也会遭遇刚才那诡异的黑暗,自己有圣印相助,对方却只有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不一定能够安然无恙,二来,也是怕阿尔托莉雅等久了担心。自己在这边问完了,回去之后还得原样复述一遍,不如将人带过去,更加省事。考虑到这些种种,她一边询问骷髅,一边围着树转圈,研究它究竟是怎么吊在树上死活不散架的。   也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在她看来,骷髅的腿骨就这么“黏”在了树枝上,难道是什么魔术的作用?心里好奇,又不敢贸贸然出手,怕引起什么不得了的后果,过了片刻,却听得骷髅老先生咔咔地答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老塔里辛都会被吊在这里,吊在这棵树上,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   “但只有这颗头颅例外。命运是如此编织的,‘若是有人能够听见老塔里辛的呼救,又能够穿过黑暗来到这棵树前,在那个瞬间,老塔里辛也就因此获得了自由。’”   骷髅维持着头下脚上的姿势,以十分别扭的动作握住自己的脑袋,噗的一下摘了下来,双手捧着,往前一递。那眼眶里燃烧的两团苍白火焰在离开身躯的瞬间便已熄灭,又变得黑漆漆的,只有牙齿还在碰撞不已:“将我带到你的同伴那里去吧,作为让我重获自由的谢礼,老塔里辛会告诉你们,你们正在找寻之物的下落——”   桂妮薇亚却没有伸手去接。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两个空洞的眼眶,用一种幽幽的目光:“也就是说……我刚才那两下巴掌算是白挨了?”   飒飒风响。   “抱歉,真的很抱歉……”   ps:惯例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话说,间贴一下子少了一半多,让我心里有点慌啊…… 第十六章 康沃尔的迷雾(下)   “……我名叫塔里辛,是一个……以前曾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魔术师。但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你们这个年纪,没听过我的名字也很正常,当然,我觉得大部分人应该都知道我的……咦,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知道塔里辛是谁?真的吗?父母呀长辈啊老师啊,一次都好,谁也没有说起过我的事吗?嗯,我一点都不失望哦,真的一丁点都没有感到失望,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幽幽的火光中,几道影子落在山洞的岩壁上,偶尔一动,大部分时间还是静止的。系在树上的马儿打了个响鼻,风声似呜咽,桂妮薇亚跪坐在篝火旁,与阿尔托莉雅一同看向前方石头上那咔咔咔咔牙齿不断一张一合的骷髅头——她最终还是把这位怎么看怎么可疑的骷髅先生带了回来,因为就这样放在地上太不像话,又不好抱在怀里,便搬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过来,将骷髅头摆在上面……总觉得这样离祭台好像也就差一个猪头三支烟了,但后者对这个处理方式也挺满意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也将之前的经过与阿尔托莉雅简单说明了一番,本以为对方难免会被吓一跳,可也不知道是这位未来王者的胆量与饭量同样惊人,又或者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胆大,听完了她的解释后,只是略略吃了一惊,更多的,还是在意那团忽然袭击过来的黑暗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于骷髅先生本人,却很平常地接受了。   “和梅林平时的那些行为比起来,这个根本不算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那种劫波历经,往事不堪提的悲凉感却已经扑面而来。   也不知道那位素未蒙面,却已经在方方面面听到过名字与事迹的花之魔术师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让至今为止接触过的,那些现在或将来将留名青史的人物——阿尔托莉雅、她的父亲李奥多格兰、艾克托与凯这对父子等等——谈起她时都露出一副极为复杂的表情。   然而桂妮薇亚同时也明白,这种类型的人往往也是麻烦的代名词,最好能避多远避多远,一辈子也不要与对方扯上任何关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只是眼下既然与骑士王扯上了关系,要不要避,能不能避,很大程度上也就由不得自己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些想法在心里转着,倒也不是多么认真的思考,只是偶一出神,看着眼前闪动的火焰,眨眨眼睛,便又回过神来。   正好听见那位骷髅先生说道:“我年轻时跟随一位德鲁伊学习魔术,后来用二十多年时间,走遍了不列颠,从爱尔兰回来之后,又坐船去了海的对面……在那边的帝国待了一段时间,那边的魔术与德鲁伊传承不同,有其独特的一面,那段时间真是受益良多。为了更进一步,我改信受洗,在一间教堂住了几年,可惜后来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给人赶了出来……”   说到这里,它沉默了一下:“那天本来决定是我能否晋升主教的紧要关头,因为太紧张了,一晚上没睡好,有点困,结果在讲经的时候不小心说串了,讲了一上午的德鲁伊教义……”   桂妮薇亚脱口而出:“他们居然没把你打死?”   “咔咔,咔咔咔……差点,差点,当时就剩半口气了。”骷髅先生笑得腼腆。我又不是在夸你……翻了个白眼,她看向旁边,阿尔托莉雅也是一头黑线,想吐槽又不知道该从何吐起的表情。话题接着推进下去:“在帝国待不下去之后,我又回到了不列颠,正好是伏提庚引萨克逊人进来,即将与乌瑟王展开决战的时候……”   伏提庚与乌瑟王。   这两个称谓的区别,无形中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有意为之,可仔细想想,从接触到现在,他似乎也无从判断自己两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如此反而有可能引火上身。而若是他是有一定把握才这么说,也说明这位骷髅老先生并不简单,确实有几分真材实料。桂妮薇亚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默默听那与咔咔声一同响起的声音:“我那时年轻气盛,正是人生最狂傲的时期,因为某件事与一个老朋友起了口角……现在想想,应该是上了对方的当了。”   “吵了半天,再被他言语挑拨,几句话一激,两人打了个赌——在我学过的各类魔术之中,最擅长的便是预言占卜一项。赌约的内容也是以此为主……预言伏提庚与乌瑟谁输谁赢,不列颠的命运将会如何,失败者……当场自尽。”   “何必呢。”桂妮薇亚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您这是……输了?”   那骷髅头摇了摇头——这个动作普通人做起来很简单,但对于单独的一颗脑袋,就变成了剧烈的全身运动了,仓促间搬来的石头本就不怎么平坦,它这么一摇,撞上凹凸的地方,差点整个头颅飞出去,还好阿尔托莉雅眼明手快,及时接住,才没有让这位老先生再一次体验到“人头滚滚”的滋味。   她带着一头冷汗把对方放回去,一旁桂妮薇亚嘀咕着“说就好好说,不用使这么大劲”,骷髅先生也咔咔的尬笑了两声,原本还挺正经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过了片刻,才听骷髅一声叹息:“赌约的结果就不提了,我虽然用了某种办法规避了赌约结果,至今仍吊着一口气,但也如你们所见,变成了这样一个没皮包骨头的样子。而且直到遇见这位好心的小姑娘之前,一直都被困在那片黑暗之中,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没皮包骨头……这种时候还有闲心说俏皮话,看来这位的心理素质也是蛮强大的。桂妮薇亚嘴角一扯,暗自心想,口中则是问道:“也就是说,您一直在这片树林里?但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这里又不是多么偏僻的地方,总会有几个过路的旅人听见您的呼救声吧?”   “不,不。好心的姑娘啊,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从赌局结束的那一刻起,老塔里辛便被困在了那片黑暗之中,而黑暗——”骷髅一顿:“无处不在。”   “唔……我不太明白。”摇了摇头,桂妮薇亚老实承认。她随后转过头去:“阿尔,你呢?”每次都喊阿尔托莉雅太过冗长,而阿尔托斯这个假名,被揭穿之后在其他外人面前也就罢了,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再用它就显得有些尴尬。因为这件事,两人小小的讨论了一阵,最后敲定一个叫芬娜,一个叫阿尔,与凯同样,显得亲近。   但事情过后,某个仍然在用假名的穿越者却有些心虚。要是最早的时候直接报上真名就好了……虽说觉得以阿尔托莉雅的性格,只要解释清楚了,应该也不至于因此生出芥蒂什么的,而且严格说来,芬娜是母亲取的名字,与桂妮薇亚都属于真名,倒也不算骗人。以后有机会再说明一下就是了……此时的她还没注意到,这个“以后有机会”的想法,往往就是鸽子展翅高飞的前兆。   此时转头看过去,见阿尔托莉雅也摇了摇头,她不是能言善道的类型,甚至因为从小以艾克托为学习的对象,身边又有凯这个反面例子,长大之后,虽然不至于如老骑士那般孤僻,不近生人,但仍旧有些寡言少语。往好的说这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圣人推崇的行事作风,而用桂妮薇亚熟悉的话来形容,大约就是“能动手就别BB”了。   “咔咔咔……不明白也无妨。老塔里辛并非那种不知报恩的白眼狼,既然你们将我解救出来了,作为回报,告别之前,我就给予你们一个预言吧。”   它停了一停,黑洞洞的眼眶之中,陡然浮现出两团霜色的火焰,在月光下跃动不已:“命运是如此编织的——‘这条路的尽头,并无尔等寻求之物。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贪生之徒啊,向东而行,海洋的尽头,大地的尽头,最后的光芒坠落于空,影中之民,葬日之光——’”   桂妮薇亚脸色一变。倒不是因为她听懂了这个所谓的预言,实际上,除了第一句之外,向东而行之后的几句压根不明白在说什么,但问题在于,从骷髅道出“命运是如此编织的”之后,一字一句,竟然都是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而且是她前世的家乡话——说出来的!   “你……”她张了张嘴,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说出一个你字,随后却换成了家乡话:“你也是穿越者!?”   眼角觑见阿尔托莉雅疑惑地望了过来,桂妮薇亚却也无暇顾及,只是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骷髅头看,等待对方的回应。   “咔咔咔……什么?”骷髅的表情——有表情那就奇了,但只听声音,却满是惊奇,不似作伪:“从来没听过的语言……看来你身上还有着更多的秘密呢,咔咔——”   “你刚刚……”   本来已经到嘴边的话突然又停住了,因为她忽然想到,如果那句预言真是用的自己前世的家乡话,那阿尔托莉雅不该毫无反应才对。正在思索,陡然间,一旁的篝火好像变暗了些许。   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可下一刻,火光却肉眼可见地微弱下来,前方的树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聚集、肌肤能感受到沙沙的刺激感,寒毛直竖,桂妮薇亚长身而起,手按住剑柄,同一时间,身旁的同伴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两人并肩而立,注视着那片黑沉沉的树林。   明明没有风,篝火却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摇摇欲坠,恍若置身于暴风雨之中。“是你刚才遇到的那个吗?”阿尔托莉雅轻声询问。   “不确定。”   桂妮薇亚回答。   但她左掌一按剑柄,意思十分明显:无论是与不是,敢过来,就先砍他母亲的一剑再说。阿尔托莉雅心领神会,并且看得出也很赞同这个决定。   但在她们二人的注视下,那片林子里的黑暗愈加浓郁,翻涌中,可以看得出来与周围的夜色有明显的深浅之分,却始终停留在树林的最外缘,好似树林内外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这片如墨汁般浓重的黑色存在挡在了里面。   “咔咔咔——”   骷髅忽然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看来分别的时候到了。虽然只是短暂的相会,但时隔十年,能够再与生人说上话,老塔里辛十分高兴。就如预言所示,你们要找的人并不在康沃尔,继续往前的话,可能会被卷入了不起的事端之中,如果不想轻易丢了性命的话,就往东去吧。咔咔咔,咔咔咔咔——”   笑声未停,眼眶里的两团磷火猛然转旺,一瞬间整个骷髅头都被卷了进去,下一刻,两人眼睁睁看着那颗头颅在白色的火焰中烧成了片片飞灰,随风飘舞,转眼无影无踪,只在那块石头上留下了些微的焦痕。与此同时——   桂妮薇亚一抬头。   发现那林中的黑暗也开始缓缓退却,颜色变淡,最终与夜晚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任何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它是为了那个叫塔里辛的人而来。”   “嗯。”   手依旧放在剑柄上,桂妮薇亚轻声说道。阿尔托莉雅应了一声,两人仍看了那树林好一阵,这才转身,篝火却已灭了,只余一堆柴禾,缕缕灰烟。经历了这么些事情,长夜已尽,寒意仍存,远处的天空上,却已经摇晃出了淡淡的鱼肚白。   “真是……奇妙。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片刻,也不知道是两人中的谁说了一句。随后有人笑起来:“这种意料之外的经历,也是旅行的醍醐味啦。”   “说得也是。”   另一人也笑了笑,进山洞,将寝具收拾好了,由桂妮薇亚施法变成小袋子,挂回腰上,在附近的一条小溪边洗漱完了,又去摘了些果实喂马。忙碌中,晨曦喷薄而出,鸟鸣之声阵阵,太阳也升起来了,一片明媚的春光。   “那个预言……”   “如果是真的,康沃尔最近应该会出事,而且是出大事。我们要不要按预言里说的,转道往东,记得东边应该是……”   “‘渔人王’佩莱斯的领地。”   “唔,没听过。于是要怎么做呢?我是去哪边都行,那个预言听起来挺靠谱的,但也保不准那位骷髅老先生好诙谐,硬是耍了我们一把。怎么样,如果阿尔你无所谓的话,就由我来决定吧。”   “芬娜。”   “嗯?”   “那是我们来的方向。”   “……知道吗,这个世界其实是圆形的,就算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走,总有一天也会抵达目的地……我编不下去了,还是阿尔你来带路吧。”   “可以吗?”   “当然。”   清晨的阳光下,令人感到舒适的微风,将用作篝火的柴禾处理完毕,两人一马,下了山坡,仍旧往西南方向去了……   ps:值得纪念的五万字达成~看完记得推荐月票收藏~ 第十七章 小村二三事   “这就是村子的全部粮食了……”   仓库的小门在说话声中打了开来,一道魁梧身影立在门前,几乎挡住了外界所有的阳光,他眯着眼睛,看向室内,语气很是不满:“只有这么一点?”   “骑士大人,去年秋天的收成本来就不好,一次两次还好,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您已经过来征收五回了……”佝偻着身体的老人战战兢兢开口,可话刚说到一半,身穿铠甲的骑士猛一伸手,已经揪着他的衣领,将整个人提了起来。   “骑、骑士大人,饶命!饶命……”   人在半空中拼命挣扎,但那条手臂有如铁铸,任老人怎样挣扎也是纹丝不动,如同他手里抓着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只小鸡似的。骑士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这是为什么?马上就要打仗了!没有吃的,填不饱肚子,怎么上战场杀人!你们老老实实把粮食交上来,我们自然会保护你们。但要是谁敢违背王的命令,或者偷偷摸摸动些歪脑筋的……你们西边的那个村庄就是例子!”   说毕,一甩手,将那老人丢在了地上,弓着身子不停咳嗽,骑士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明天早上,我会再来。在那之前准备好足够的粮食。否则,我也不介意自己花些时间,一家一家地找。”按了按腰上的剑柄,转身就走。仓库外面的空地上,此时聚集着一小群人,原本在小声交谈,见他过来,顿时一个个止了声音,慌慌张张地让开道路,其中有个少女动作稍微慢了点,还被骑士伸手摸了一把,又羞又恼,脸顿时变得通红。   “你——”   她身旁的少年猛然往前踏出一步,正待开口,但一抬头,对上那骑士的目光,却不由得僵了一僵,接下来的话也蓦地卡在了嘴里,后者抬了抬下巴,竟也是一步站到了他的面前。少年在同龄人中已算高大,但与这名骑士一比,还是矮了半个头有多,骑士低头看着他,“我——怎么了?”一张嘴,甚至有口水喷到了青年的脸上。   他拳头握紧又松开,周围人只是担忧地看着,同时包括那名少女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悄悄与他拉开了距离。好半晌,少年咬着牙齿,低下头:“没……什么。”   “下回先想好要说什么再张嘴,懂了么?”   抬手拍了几下他的脸,骑士哈哈一笑,走过人群,大步往村外走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村口,噤若寒蝉的人们这才又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过来道:“道格,你刚刚太莽撞了——”少年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朝地上的老人跑了过去。   这时也有几个人过去搀扶老人起身,但也许是刚才那下摔得太狠,老人仍在咳个不停,几乎喘不上气来。名叫道格的少年过去蹲下,想伸手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停在半空,一面面口中询问:“爸,你没事吧?”   老人拍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少年点点头,又咬着牙:“真是……真的是太欺负人了!他们这不是要粮食,是要我们的命啊!”   先前说话的那人也靠近了过来,蹲在旁边,拍着老人的后背帮他顺气。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瘦瘦小小,肤色黝黑,脸上打横涂着一道青色的油彩,头发在脑后绑成了好几束,披着一块野猪皮的褐色斗篷,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一种类似于草药的清香。等老人的样子好些了,他按着膝盖站起来,又说了一遍:“道格,你太莽撞了。那是受过册封的正规骑士,就算当场杀了你,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少年有一瞬间似乎想要辩驳。   却又听男人接着说道:“你自己死了倒是没所谓,但想想希丝和你父亲。”语气平淡,但少年的后半句话也因此没说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个被占便宜的女孩,四目相对,女孩脸又是一红,在害羞之中,多少还有着一些对于刚才因害怕而避让的愧疚。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沉默地点点头。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这村子不大,二十几户人家,男人在这些年的战争与魔兽袭击中折损了不少,此刻除却老弱妇孺,能称得上是劳动力的青壮年男性,加上道格与披着野猪皮的中年人,也只有十人左右。平日里光是要他们下地耕种已是苦不堪言,更何况最近这些年,因为马尔科与周遭的几个领主大大小小的争端不断,打着备战的名义,三不五时便向管辖的村镇征收粮食。至于这些粮食有多少是真正用在战事之上,又有多少在过程中进了某些人的腰包,人们虽然知道,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但不管怎么样,这也太过分了!一天的时间,我们上哪去给他变出那么多的粮食!而且现在收获一年不如一年,自己吃都快吃不饱了……”   “没办法。你也听说西村的事情了,期限到了粮食的分量不够,那个骑士拔出剑来,一家一家的搜,搜出藏起来的食物就一剑把那家的人杀了……死了半个村的人。”   “没有吃的,我们照样得饿死!”   “总好过现在就死在那个骑士的手上。”两人的交谈持续了一阵,道格激昂愤怒,男人却由始至终皆是平平淡淡的口吻。他停了一停,转过头去,看向那驼背老人:“老爷子,拿主意的是您。要怎么做,我们大家都听您的。”   老人抿了抿嘴,摔倒的时候他脸上被一块石子割破了,血淌下来,也不伸手去擦,被人搀着站在那里。男人这句话说完,其他人也都渐渐停下了话语,视线望向这边,片刻之后,只听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去把自家的吃食都拿出来吧。凑一凑,凑一凑……应该是够的。”   “爸!”   少年喊了一声。老人看向他,摇摇头:“道格,现在这世道,别去想太久之后的事情,没用。能多活一天,就是好的,要是真活不下去了……就再说吧。咳咳,咳……”   “道格,带老爷子回去休息吧。”   “嗯……”   应了一声,少年接过了搀扶的任务,扶着老人,朝村中央最大的那栋屋子走了过去。中年人站在仓库外,望了望里面,关上门,又抬头看天,眼神严肃,不一会儿,几个男人拿着石矛与木枪,围了过来:“乌鲁,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乌鲁仍然望着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这样下去大家都活不了。以前遇上这种情况,好歹还能去树林里打几只兔子啊鸟啊来吃,现在有那头魔猪在,我们就连森林也进不去。种出来的东西又不够上交的……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是啊。总得想个法子……”他喃喃自语道:“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是想不出来,但乌鲁你一向聪明得很,本事又大,和我们不同,肯定有好办法的。别在这吊胃口了,快说吧!”便有人催促道。   乌鲁却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让你们失望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者说,办法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做不到而已。”   “那再难也得做啊……什么办法?”   “很简单。既然森林现在进不去是因为那头魔猪,只要把魔猪赶走或者杀掉,自然就又可以接着打猎了。问题在于……”   最后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却也不必再说。   正如乌鲁所言,这并不是什么出色的计策,村里又岂会真的没有人想到过,可几次组织,最后都是丢下几具尸体,以惨败收场。最骁勇善战的一人,道格的哥哥,原定成为下一任村长的青年,也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那魔猪的獠牙刺穿了身体,其他人拼尽全力只抢回了小半片尸体,其他部分都碎了。而今村子状况愈加恶化,人们连吃都吃不饱了,又哪还有能力去驱逐魔猪呢?   按照惯例,遇到凭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强敌时,往往会选择向当地领主求援,由领主派遣麾下的骑士解决,一来为领民解忧排难,再者也是成就了那名骑士的武勇之名,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然而这片土地的统治者,马尔科王,出了名的气量狭小,多疑善妒,这份多疑甚至连他自己的部下不能例外。几年前马尔科与东方的渔人王因为边境起了争端,没闹到正式开打的地步,双方便遵循古老的习俗,各自派出一位骑士,在数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面前进行决斗,败者割让一部分边境的领地予胜者。   那次是马尔科取得了胜利,那位骑士也因此声名大振,但正是因为这名声让马尔科心中不喜,不久后找了个由头剥夺了他的头衔,收回领地,把人也逐了出去。经过这件事,再没有哪位骑士愿意接受领地各处的请求了,不仅要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即使赢了,转头惹国王不高兴,下一刻几十年的努力顿时成了泡影。试问谁受得了呢?   如此种种,一来二去,寄希望于国王派人驱逐那头森林里的魔猪,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抱着一线希望,村子仍是提出了数次请求,最初的一两次负责此事的官员还答应尽快报告王上,到得后来,前往城堡的村民连那个官员的面都见不到,就被卫兵给赶了出来。   此事过后,心已凉了半截,此后马尔科又以即将与邻国开战,补充军需的名头,三个月内遣人在领地里连续征收五次粮食,更是让村里人完全丧失了信心。至于反抗……不是没人动过这个念头,可普通人即使十个也不是正规骑士的对手,打不过,逃又不知道该往哪逃,祖祖辈辈好几代人都是在这里生老病死,再怎么绝望悲观,也没多少人有勇气抛下家乡,前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从头来过。   未来何其遥远,十年前诸王共遵乌瑟为主,英格兰、威尔士、苏格兰三地团结一致,与北方皮克特人作战的日子,此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亲身经历,但岁月冲刷,却让那段日子逐渐变得模糊。十年前的生活自是比现在好的,但究竟好在哪里,与此时又有哪些区别,当有人问起来时,往往答不上来。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得过且过,多活一日算一日了。   乌鲁背着双手,抬头看天,任凭思绪浮沉,飘荡无依,那些聚过来的人见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也都各自散去了。回去数好粮食,下午数一遍,然后还得挨家挨户去搜,去查,以免有人偷偷藏了点东西,明天反而害了大家。这忙忙碌碌的,就又是一天过去了。这几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他左边的耳朵微微一动,紧接着,目光也往一旁移了过去——那是村口的方向。村民此刻大都回家清点食物了,只有两三个孩子在外头打闹,也只有他们才能在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了。笑声回荡在晴朗的天空下,不久之后,却渐渐地变小了。他看着村口,几个孩子好像也注意到了那靠近过来的声音,有的脸上还显得茫然,有的却已露出恐惧的表情,匆忙往家里跑去——上次那个骑士过来时,不小心被孩子撞了一下,便踢了那孩子一脚,骑士穿着铠甲,脚上也是铁靴,一脚踢过去,小孩断了好几根肋骨,挣扎几天,仍是死了。   其余的孩子从此之后不止是那个骑士,就连马蹄声也能吓掉他们半条命,生怕自己也像那个运气不好的孩子一样,这个年龄的孩童还无法真正理解死亡是什么,可死前那痛苦不堪的挣扎,却是都看在眼里的。但乌鲁倾耳听了一阵,目光之中却有些疑惑。   本以为是早晨的那名骑士去而复返,细听之下,马蹄声却有差别……孩童们四散而逃,马蹄声逐渐靠近村口,他想了想,往那边迎了过去。   随后,便在拂面而来的春风中,见到了道路那头逐渐行来的一匹背着行李的棕色老马,以及走在马前,金发碧眼,像是一对兄妹的少年少女……   ps:依然是四千字大章~看完记得顺手投个推荐票,有月票的给月票,没收藏的点个收藏,有谢了~   再ps:大姐姐不爱我,沉了。过两天双UP的时候再试试吧…… 第十八章 这个人头上好像有个感叹号?   遇见那位自称塔里辛的骷髅之后,两人一路向西南而行,此时的不列颠地广人稀,最繁华的城塞都市伦蒂尼乌姆也不过能数万人口,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国领地,更不必提,若是那些偏僻的所在,往往走上一整天也不一定能遇见村镇。两人徒步前行,速度本就不快,艾特又是上了年纪的老马,体力欠佳,走走停停,偶尔在有人烟的地方借宿一晚,但大多数时候仍是露宿野外,打些猎物、再摘点野菜野果充饥,轮流守夜,有时睡不着,两个人便在月色下用树枝比比划划,切磋一番。   没有太明确的比赛规则,据桂妮薇亚自己估算,十场之中,她大约能赢个三到四场左右。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虽与自己同龄,身上的那种感觉,却是已经杀过人,沾过血的了。要是动真格拼命,自己的胜算恐怕更低,但考虑到对方是那个阿尔托莉雅,桂妮薇亚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日征月迈,这一日,照例是在山中听着鸟鸣声醒来。桂妮薇亚将两个帐篷收回小袋子里,昨天还有几颗果实没吃完,拿去溪边洗干净了,回来的路上自己吃了一颗,其余的都让给了阿尔托莉雅——可能是因为这副身体瘦瘦小小的,饭量也小,就比鸟儿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一两颗果子,几片兔肉,就饱到上心口了。对于曾经品尝过全世界各种美食的某位小公主来说,五岳归来不看山,即使是苏格兰御厨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其他人吃着赞不绝口,她也只是觉得不怎么难吃而已。   至于那些稍微次一点的,要么油腻到想死,要么淡到嘴里飞出个鸟来,就没一样是能让她竖大拇指的,而即使自己想下厨,一来前世没怎么学过,二来能入手的调味料也相当匮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种“鸡肠小肚”,倒也让她省了一番舌尖上的煎熬。而自从与阿尔托莉雅结伴而行后,则更是体会到吃得少的好处——如果两个人都那么能吃的话,这一路过去,恐怕还没等起兵打倒卑王呢,不列颠就已经寸草不生鸟兽无存,连半块草皮都不剩了。   当然,在有自信单挑打败阿尔托莉雅之前,她是不会把这段话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的。毕竟……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才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天天吃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没有胖成个球……哇哦,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就是这样!”   听见旁边那人一问,下意识就把正在想的东西说了出来。桂妮薇亚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立刻用手捂住嘴巴,同时往边上一跳,与阿尔托莉雅拉开了距离,以防对方暴起伤人。但目光看过去时,后者牵着马,仍然站在原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眨眨眼睛,忽的笑了出来:“胖成个球……扑哧。芬娜你有时会用一些奇怪的比喻呢……虽然好像挺有趣的,但那样的话,骑马与挥剑都会变得很麻烦,所以……很遗憾。”   “那等哪天不需要骑马和挥剑了,你可以试试每天吃饱就睡,睡醒接着吃,努力把自己进化成一个阿尔球。”   “嗯。”试着想象了一下那种生活,阿尔托莉雅嘴角露出一丝轻笑;“那你呢?也是每天吃饱就睡,睡醒接着吃?”   “不,我负责在一旁拍照留念,然后将照片放到博物馆里,让全世界人民欣赏阿尔球的英姿。”   “拍照留念?那是什么?”   “是我家乡的一种……魔术道具。像这样——”双手比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框,她往前蹦出几步,转过身来,那框晃了几晃,将牵着马的金发女孩收进其中:“就能将一瞬间的景象固定下来。以后就可以无数次地观赏了。”   “居然还有这种奇妙的魔术道具……苏格兰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啊。”阿尔托莉雅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如此感叹。   “就是这样。”   桂妮薇亚严肃地点点头。   没什么营养的交谈又持续了一阵,说实话,经过这些时日满嘴跑火车的耳濡目染,桂妮薇亚已经不敢想象,在某骑士王心里,苏格兰会是怎样一个奇葩的国家了。反正她自己代入思考了一下,根据这段时间实(胡说)事(说)求(八)是(道)的描述,苏格兰的王城,最起码也得是一个天上飞空艇地下陆行鸟,地铁四通八达不用出站就能吃到海南鸡饭的发达大都市……   海南鸡饭还得是有提供三种不同酱料的正宗版本。   顺带一提。   桂妮薇亚自己最喜欢蘸着那种黑色的酱料吃。   “另外两种酱料根本无法引出鸡肉真正的滋味!”   “听起来很美味。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吃吃看。”   “……到时我请你啊。”   等到她惊觉自己这是在自掘坟墓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这也让桂妮薇亚自承身份的计划再度被迫推迟……虽然完全是自作自受就是了。   “芬娜,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个村庄?”   听阿尔托莉雅这么一说,桂妮薇亚当即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倒退几步,转过身来,手搭凉棚往前看了几眼,点点头:“是有一个村子。不过时间还早,在这里住下有点太浪费时间了。看看有没有好心人,交换一些新鲜的饮食吧……”声音渐渐变小了,她又在晃动的阳光下看了一会:“村口怎么站着一个人啊?好像还正往这边看……是在看我们?”   “应该是吧。”阿尔托莉雅也不确定,左右一望:“附近好像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心内疑惑,两人一马走过去,随后看清了村口那人的外表,不由得都怔了一怔。   身裹兽皮,面绘油彩,这是数百年前,在凯尔特人中盛行的打扮风格,而现在不列颠会作这种打扮的,除了北方的皮克特人之外,也就只有德鲁伊了——即使随着这片土地一度成为罗马帝国的行省,基督教迅速取代了原本的传统文化,成为最多人信仰的宗教,然则后者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却也还不至于真正被完全取代,待到帝国撤军离开,潜藏的德鲁伊们也再度开始活跃起来。   由于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调动自然之力,让田地得以丰收,或是在久旱之地降下大雨等等,稍有见识的领主大都十分重视德鲁伊,若是在自己的领地之内听说了德鲁伊的传闻,往往会派人找来,将其奉为座上宾。伏提庚麾下据传便有着一百来名实力高强的德鲁伊,而苏格兰也用重金厚礼招徕了二十三位德鲁伊,为首者名叫克拉尔克,除却德鲁伊的法术之外,在剑术上也有着相当不凡的造诣,因而在一次立下功劳之后被苏格兰王册封为骑士——这个名字在前文也有出现过,就是那位在王的面前大呼“苏格兰将再无可用之兵”,间接让桂妮薇亚踏上旅途的兄台。   而若那位被领主招徕的“德鲁伊”其实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被揭穿或是逃跑,或是被砍了头,便不必再详细去说。民间也有类似的几个故事,口口相传,多少有着警醒的作用。然而桂妮薇亚打量着那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强大的德鲁伊如克拉尔克,长期接触自然之力,生命力较之常年更加强盛,汹涌澎湃,是一眼就能察觉到的,此人非但没有类似的特征,反而予人一种及其虚弱,像是命不长久的感觉。可又不像是那种民间故事里的骗子——理由很简单,哪个骗子会留在这种一看就没什么油水可榨的穷村子里?   马蹄声阵阵,来到村口,桂妮薇亚心中疑问甫起,那位德鲁伊却已经迎了上来。但他这一靠近,前者左手手背忽然一阵烧灼感,表情一变,低头去看,只见那枚平时隐匿无踪的绿叶图案,竟在未激发的情况下,自行浮现而出。   其余两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这是……”阿尔托莉雅只是单纯的疑惑,她只知道这个图案是妖精乡统治者的象征,然而芬娜是从何得来,与那所谓的九巫有什么关系,这枚图案本身又有什么作用,却仍是一头雾水。从先前几次战斗中,隐隐约约察觉到芬娜似乎可以操控风力,但这究竟是她本身的能力还是来源于这枚绿叶图案,也不清楚。只是谁又没有一点小秘密呢?自己何尝不是有事情瞒着对方——远的不说,她至今仍以男子身份示人呢——这么一想,便只是将好奇放在心里,等待芬娜有一天向她解释。   但另一人的反应之剧烈,却超出了两人的预料——中年人在看到那绿叶的瞬间,表情便是一变,原本的笑容化作一种混杂着吃惊与恼怒的复杂神情,一抬手,数条绿色的藤蔓从他袖中攀爬而出,眨眼间已化作一柄三尺左右的短枪,握在掌中,又惊又怒地盯着桂妮薇亚。   “这是湖中妖女的标志——你这家伙,是埃莉娜的同伴吗!?”   埃莉娜,没听过的名字,应该是位女性……阿尔托莉雅心中想着,手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但一时间没有从那中年人身上感觉到杀气,这剑也就没有拔出来。转过头去,却见桂妮薇亚自己也是一脸的茫然:“埃丽娜?”   迎着短枪的枪锋,她想了想。   “与这个印记有关的人,我只认识一个叫泰伦娜的。至于你所说的埃莉娜,抱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中年人沉默了几秒钟。   “就是你所说的那个泰伦娜。”   “那埃莉娜是?”桂妮薇亚偏了偏头。   这次的沉默更久了一些。   原本接近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也在这阵沉默中,逐渐变得微妙起来。片刻,中年人一声叹息,松开了握住短枪的手,那柄枪随即又恢复成了藤蔓的模样,如蛇扭动着缩回袖中,消失不见。   “一时激动,咬到舌头了……抱歉,我对你们两位并没有敌意……这位小兄弟,请放开剑柄吧,放心……当然,指的不是要你们相信我没有敌意。而是……”   中年人口中说着,看向阿尔托莉雅,脸上露出微微的苦笑,后者仍然按着剑柄,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即使对方主动收起了武器,这也有可能只是为了让两人大意的计谋,因而即便中年人如此说道,她也还没有放下警惕,倒是桂妮薇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对方刚才拿出武器指着她,脸上一派轻松,没有什么紧张或是恼怒的情绪。   看见这样的两人,他脸上的苦笑更深了一些:“我很弱,打不过你们的,所以尽可放心——”   ps:求月票求推荐求收藏~ 第十九章 亚瑟,对决魔猪之事   正午,阳光炽烈。村庄边缘的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是同样破烂的方桌、矮凳,三个木头杯子,白烟袅袅,几片树叶在烧开了的井水中浮了又沉,而这样一杯寡淡的叶子泡水,也已是中年人能够拿出来的唯一一样待客之物了。   “虽然想要对刚才的无礼行为致歉,但如你们所见,这个村子是这副模样,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声音一停,中年人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烫似的,咕咚喝了一大口:“我是在这个村子出生长大的,十五岁时有幸被一名德鲁伊大师收作学生,得以学习自然之道。但三十年过去,仍然是德鲁伊学徒,这把年纪了,也不太可能再进一步,被师长赶出来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想着用至今为止学到的东西,多少能帮一下故乡的人们……”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顿,桌子对面,窗户旁边的少女双手捧着木杯,呼呼地吹气。同样金发碧眼,体格瘦弱的少年则已经将杯中水喝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树叶也一并嚼几下咽了下去,窗户是半开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将那少年的几缕头发跟着吹起,他一转头,视线好似落在了窗外那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空上,云卷云舒,山坡上,树林稀疏,那匹棕马正悠闲地踱步,不时低头吃一口草。   方才他与这两人都已经做了自我介绍,少年叫阿尔托斯,女孩名为芬娜,虽然外貌特征相似,却不是一对兄妹,而是在旅途中恰好遇到,从此便结伴而行,“相互间有个照应”,这是女孩的原话,听着总有些古怪。或者说在现今魔兽横行,野盗猖狂的不列颠,像两人这种年轻貌美的旅行者——不提芬娜,就连那位阿尔托斯,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若是在胸前再垫上点什么东西,比起那位伊索德公主怕也毫不逊色——本身就是极其罕见之事。   但其中一人既然是湖中九巫的传承者,能够一路平安旅行来到此地,也就丝毫也不足为奇了。乌鲁心里想着,看了一眼那个叫芬娜的女孩,对方左手的树叶印记此时早已消失不见,如果忽略那柄缀有宝石,显然造价不菲的宝剑,似乎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便像是那些常年居住在华丽的城堡之中,衣食住行有人服侍,终此一生无忧无虑的王族子女,然而在村口对峙的那个瞬间,他对两人的实力已有了个初步的认知。如果是他们的话……   正在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却是叫阿尔托斯的少年先打开了话题:“我们这一路过来,也经过了其他几个村镇,这里的气氛,好像有些……”   “死气沉沉。”女孩接了后半句,却没有抬起头来。就算手中的杯子已经没有往外冒烟了,她也还是坚持不懈地呼呼吹着,简直想让人问一句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再喝。   “无非是天灾人祸。”乌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田地越来越贫瘠,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头几年还好,到了今年,基本上收获上来的份量,只堪堪够让村里大家吃饱。这是天灾,至于人祸……从冬季到现在,三四个月的时间,王与东边的渔人王数次争执,好像准备发兵攻打对方,因为这个理由,已经派人来征收五回粮食了。”   “五回!?”   少年猛然间站了起来,瞪圆了双眼,惊呼出声。一旁的女孩偏了偏头,没有说话,下一刻,乌鲁却见那少年抿着嘴唇,望了过来:“这种要求太过分了,你们应该拒绝才是。”   “拒绝?”中年人摇了摇头,有些诙谐地回答道:“如果我们可以赢过骑士的利剑,这倒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少年的脸色更加难看:“骑士的利剑……怎么会有骑士愿意执行如此……如此荒唐的命令?”   “否则阿尔你以为这征收上去的五次粮食,都是进了哪些人的口袋?正所谓王命难违,油水好捞啊——”女孩一笑,比起颇为愤慨的同伴,她的反应则显得平静许多,但乌鲁更加熟悉的,却也正是这份平静,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仿佛一切皆是稀疏平常,不值一提。她随后抿了一小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也许是有些苦,小鼻子微微一皱:“那么,阁下希望我们怎样做呢?”   她坐在椅子上,这椅子是以乌鲁本人的体格来制作的,他虽然在成年男性中较为矮小,但比之女孩自然绰绰有余,女孩坐在那里,脚尖堪堪够着地面,稍微摇晃几下,皮靴便在空中荡出了一条褐色的弧线、   “有什么困难的话,不妨直说。我这位朋友的心肠特别好,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应该都会点头答应。当然,我们两个只是正好路过的旅人,能力有限,对于很多事情也是无能为力。这方面还请多多体谅一下。”   “我明白。”   乌鲁放下杯子,笃的一声,身上兽皮的斗篷微微晃动。他长出一口气;“征收粮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自然不会拿来麻烦二位。但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会有生命危险也说不定,我也明白,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请求委实太过离谱,但无论如何,只有这件事,想请二位出手相助——”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女孩开口道:“先听听具体的内容吧。然后,我这边也有一个请求。”   “请说。”   “阁下似乎……与泰伦娜关系不浅。”   道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只见中年人身体猛地一僵。她的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实不相瞒,我们因为一些理由,正在寻找泰伦娜。但只知道她居住在康沃尔,具体在哪并不清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能否请你提供一下与其有关的情报。任何细微的东西都可以,就当作是报酬了。”   “我想问一下——”好半晌,乌鲁才做出了回应:“你们是因为什么理由而要去找那个女人?”说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孩看,只见女孩用指尖敲着杯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往同伴的方向飘了过去,脸上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尴尬,而又不失斯文的微笑。   “补剑。”   *****   待到木屋之内的交谈告一段落,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阳光由炽烈变得和煦,光影纠缠,在枝叶缝隙间投下一道道的光束。灰尘在空气中浮动,突起的树根上,积满了翠绿色的落叶,风声飒飒,脚步声从林子外面靠近了过来。   “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在那之前,虽然苦于国王没有节制的征税,但靠着入山打猎,勉勉强强也能填饱肚子……”   披着兽皮斗篷的中年人走在前面,他右手提着一支翠绿色的短枪,用它代替拐杖,往前走去。两个年轻人跟在后面,一面走,一面听他说话:“直到某天,一个熟人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我心里担忧,就进去山里找他……森林一向是德鲁伊的主场,虽然我本领低微,但在林中遇见几只野狼,甚至对上一头熊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然后……就遇见了它。”   “那是一头深黑色的魔猪。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吃我那个熟人的尸体,已经吃得只剩下一小半了,骨头也咬碎,边吃边笑……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个声音,但那头魔猪的确是在愉悦地笑着。我和它打了一场,重伤濒死。之后将消息告诉村里的人,有勇敢的,纠集了一群人想击退魔猪,结果……魔猪追着逃回来的几个人来到了村里,撞塌了好几栋屋子,死了不少人。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拿出了这个东西……”他停下脚步,拍了拍身上的兽皮。   “这是从我老师那里拿到的唯一一件礼物,用一头凶悍魔兽的皮做成的斗篷,只要将这东西披在身上,感受到这上面的气息,其他魔兽便不敢前来。靠着这个斗篷,好歹是暂时保住了村子的安全,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只要魔猪仍在这片森林里,随时有可能会有人伤亡。而且打不了猎,没东西吃,大家挨不到秋天就都得饿死……我自己力量薄弱,敌不过那头魔猪,唯有求助于二位。”   口中说话,乌鲁把那件斗篷脱了下来,递给身后的两人。少年接过去,随后却怔了一怔,女孩问:“你这是?”   “那魔猪就在前面。再往前走一段路,应该就能遇见它了,如果发现不是对手,有这件斗篷在,还能保住一条命。这也是我唯一能提供的帮助了。”   “但我们离开的话,没有这东西,魔猪可能会回过头来袭击村子……”少年想将斗篷递回去,却被乌鲁伸手一按:“若真的变成那样,也是命运注定。就如我刚才所说,魔猪也好,征收也好,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因为没有办法,所以才将毫无关系的你们两人卷了进来。既然如此,又岂能让你们冒着生命危险,而我们一点风险都不承担,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得坚决,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知道了。”   乌鲁便也露出一个笑容:“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奇怪,但你们千万不要勉强啊。然后——”看着两人:“虽然,身为与那魔猪战斗过的人,我应该说一下自己的心得体会,好让你们提前有个防备。但很遗憾,无论是第一次交锋,还是它杀到村子里那次,我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撞飞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务必小心。”   “嗯。”   “阁下也别忘记答应我的事啊。”   少年点头,女孩却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当然。尽管那个女人的事情我知道得也不算多,但只要是我知道的,绝对不会有丝毫隐瞒。”   “那就足够了。”   话语说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讲的了。对于乌鲁来说,接下来无非是回到村里等待,或是两人带着捷报归来,或是魔猪气势腾腾杀过来。他将这赌注押在了这初次见面的两人身上,胜则皆大欢喜,若是输了,也只是一死而已。   心里想着,又提醒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个斗篷你们千万不能穿太久。一次最多只能披在身上半天时间。否则……”   话音未落。   却见面前的两人表情一变,往前方,也即是森林的深处看了过去——几乎是在视线望过去的同时,树林深处,沙沙作响的风声陡然消失,无边无际的寂静蔓延而来,将整片树林笼罩在内。下一个瞬间。   琴声鸣响,直入云霄!   ps:这段的篇幅比原来预计的长了点,所以嘛,不要吐槽标题~然后继续求推荐求收藏求月票,最近每章更新的字数变多了,但推荐却从每天三百左右降到了二百出头,啊,真是悲伤…… 第二十章 思痛,对决魔猪之事   “对于言语不通的对象,凭借音乐,也可以使得彼此心灵相通……我一向都是这么认为的。”   午后和煦的阳光穿过枝叶,流泻而下,鸟儿鸣啾,叶子飞舞。这里已经是深山之中了,稀疏几棵树木之间,一头通体漆黑的大猪正用前蹄刨着地面,不断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它的身躯庞大,竟比普通的野猪还要大出足足一圈左右,长而粗糙的毛皮,呈现出一种如墨汁般的漆黑颜色,两支獠牙高高翘起,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大约是干涸的血液。至于这血迹来自哪里,便也不必再提。   但一时之间,在它身上却也感受不到太过明显的敌意。一面低吼,一面微微压低身体,双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影。两者间距不到二十步,若是人与人之间,还有着腾挪闪转的余地,但这头野猪体型异常庞大,爆发力必然惊人,这么一点距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或许也正因为这样,它才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势。   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此时正回荡在树林上方的声音。   叮叮咚咚,如山泉流淌,说不出的空灵与美妙,这是竖琴的音色,却又与其他普通的竖琴有着微妙的区别——在鲁特琴尚未发明的这个时期,最常见也是最多人使用的,仍是竖琴。   吟游诗人们带着竖琴走南闯北,在一个个村镇城堡歌唱着勇士与强敌战斗的故事,也不乏以琴艺闻名的公主与骑士,对于前者来说,是除了美貌之外的另一种魅力,往往这样的名声宣传出去,就能够吸引到更加优秀的男性前来追求,而在那些骑士眼中,上阵杀敌之余,闲时在同僚与国王面前,能够拿起竖琴弹奏一曲,也实在是极为风雅的事情。   当然,若是本身不善战斗,那琴弹得再好,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道,徒然被人所嘲笑而已。   此刻琴声悠扬,正在弹琴之人,却是一名红发披肩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身穿银白甲胄,在外面又罩了一件宽大的披风,腰间佩着一口长剑。即使正面对着凶猛无比的魔猪,男人的表情仍旧平静,双眼半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笑容在他的脸上,却莫名多出了一种淡淡的哀伤之感。   “……离开吧。我不知道你从何而来,但如果你能听得懂我所说的话,那就从此地离开,为你我省下一场无谓的争斗。”   他的语气诚恳,竟像是在认真地劝说着眼前的魔兽。而魔猪喉咙里又是一声低吼,不知是否听懂了这句话,那样子好似有些犹豫不定。男人手上动作不停,接着又劝说了两句,但他手中正在弹奏的,却并非是普遍意义上的竖琴——反而更像是一张长弓。   白黑相间的弓身,本该是弓弦的地方却并列着六根细而柔韧的琴弦,一眼望去,这东西仿佛是同时将弓与竖琴的一部分取出,再加以组合之后的成品。男人右手握住这不知该称之为弓或者琴的事物,左手五指连连挥动,六弦震颤,流泻而出的,却是足以令一流乐师屏息的美妙旋律。   时间推移,这首正在演奏的乐曲来到了尽头,那庞大的魔猪也终于往后退了一步,地面上一个小小的深坑映入眼帘。他指尖一勾,以一个轻微的动作,将收尾的音节往下引了一引,几乎没有任何斧凿痕迹地转变成了乐曲最开头的一个音。然而也正是在这刹那间,本已打算退却的魔猪陡然甩头,獠牙带出剧烈的破风声,旁边碗口粗细的树干啪的一声,顿时折断。   下一刻,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如闷雷滚滚,在这片树林里轰然而起,一瞬将竖琴的音色压了下去!   那名男人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微的变化——却并非是因这声咆哮而心生恐惧。他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前方已经摆出了攻击姿态的魔猪,眼中闪过了一丝冷然。   “原来如此。既然不愿离开……”   阳光射下,光芒晃眼,他的手仍旧放在弦上,没有去拔腰里挂着的长剑,好似是完全放弃了挣扎,准备闭目等死一般,然而平平淡淡的话语,却也跟着响了起来:“……那就……留在这里吧。“   魔猪獠牙往旁边一甩,将刚才打断的那棵树木高高挑起,猛然间当成武器砸了过来,半截断树破空而来,还在半途,呼啸的风声已令人肌肤一阵阵的刺痛,男人不闪不避,站在那里,五指一挥弓弦,琴声刚刚响起,那棵断树却像是撞上了一张无形的刀网,眨眼之间,支离破碎,化作漫天碎屑,纷纷扬扬而落!   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魔猪一蹬地面,那小山般大小的身影轰隆隆地撞过来了!   这一动,脚下的整片大地竟都跟着晃动起来,俨然如同地震一般,四周树木摇晃,无数落叶飘飞,扑簌簌的树丛之中也不知道惊起了多少飞鸟,男人身体也是一晃,但没有因此摔倒,几乎就在弓弦拨动,大树被无形之物生生撕碎的同一刻,他已经又拨动了一下琴弦,身体随着这一下冲击,向后飞退,竟比魔猪的突进更要快上几分。   一进一退,转眼退出了接近百米的距离,沿途无数树木被波及折断,抛在空中,而魔猪那无可撼动的惊人气势,却不见丝毫衰减,而男人身在空中,手按弓弦,又是一挥。   “嗷——”   一声足以令人胆寒的吼声陡然间炸裂开来,空气在这一声琴响中凝聚、压缩、化作一道无形的锋刃,重重劈在了那头魔猪的头上——这魔猪的皮毛何其坚硬,前几回村民围剿,普通的长矛短剑落在它身上,毫发无伤,反而兵器自己毁了,有的反弹回来,甚至还伤了使用者,然而此时男人只是一拨琴弦,竟然便在魔猪的额前留下了一道将近半米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但这还不是结束。   方才那阵冲击的力道将尽,男人噔噔蹬地连退了好几步,后背砰的撞在一棵树上,前方,负伤的魔猪更显凶悍,白森森的獠牙尖端,不断逼近,几乎已来到了眼前。   “三……”   他往旁一闪,魔猪左边的獠牙贯穿了树干,一甩,又把整棵树连根拔了出来,如人使锤,朝他呼啸着砸过去。   “二——”   仓促间连退几步,却还是被边缘扫到了一下,左肩的铠甲顿时四分五裂,身子也跟着跌了出去,但他人在半空,举起手中琴弓,陡然间,午后和煦的阳光下,魔猪身体四周,无数交织重叠的“丝线”,在光芒中微微地闪了一闪。   “一……”   最后的一声琴响,对于竖琴而言,未免过于锐利,更接近于弓发弦鸣时那高亢入云的一响。传说竖琴这项乐器之发明,最初便是脱胎于弓箭,因为听闻箭射出时那弓弦回弹的声音,所以悟及产音之妙,创造了这种乐器。   而随着这一声直入云霄的弦鸣。   有若狂风席卷后的树林,断枝、残叶、倒飞而出的身影,头颅高昂的魔猪、震动中漾起的尘埃,一切的一切,在这个瞬间,好似有了刹那的停顿。万物若死,寂静无声,只有那个手持琴弓的男人,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落在了数米之外。   四面八方,数百数千条锋锐的丝线同时一紧,鲜血暴戾地分开,惊人的惨呼声撼动天地,那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落,整片天地,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ps:趴,还是没能写到预定的篇幅。本来还想再写一点的,但想想断在这里也挺恰当的,而且说实话也有点卡文,中间推翻了两次,硬着头皮写够一章,再继续恐怕没办法保持质量了,于是……嗯,下章再说吧~   还有一部分原因——当然不是重点——是罗生门活动还没打。   真的不是重点哦(   最后是惯例的求推荐求收藏求月票! 第二十一章 你们南方的猪……   当桂妮薇亚两人沿着那惊天动地的交战声响,一路找寻过来,所见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   数不尽的枯枝残叶,几不成形的树干倒在地上,尘土飞荡,一头足以令人胆寒的硕大野猪便倒在这片沙尘之中,左边的獠牙相对完好,却也多出了数道裂痕,右边那根更是只剩下一小截,其余的一时找不到,也不知道掉在哪了。   它的毛皮本该是黑色,此刻却也被血染成了火一样的鲜红,全身上下,满是伤口,几乎找不见半块完好的地方,鲜血泊泊流出,几乎在尸体的身下,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两人往琴声的方向过来,本是打着那名乐师如果被魔猪袭击,好坏帮忙救人一命的主意,眼见这惊人的景象,不由得在树荫下站住了,对视一眼,阿尔托莉雅道:“这是……德鲁伊所说的魔猪?”   “看来是有人先我们一步了。”战斗显然刚结束不久,血光冲天,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几乎令人无法呼吸。桂妮薇亚掩着鼻子,喃喃说道:“但这也太惨了……杀猪不过头点地,做到这种地步,是哪里的变态杀猪狂啊……”这个玩笑刚出口,几米外的一棵树下,有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是一位腰佩长剑,手持长弓的红发男人,身上却没有箭囊一类的物件,而且那把弓上……竟然系着六根弦,造型也有些像是一架竖琴。   穿越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奇门兵器。   这位显然是个高手!   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但得出这个结论,当然不仅仅是由于那把像竖琴又似弓箭的奇特武器。一方面,魔猪死在了这里,周围不见其他的尸体,那男的身上又有伤,种种迹象,大约可以认定是对方单打独斗,将魔猪给杀了的。   隔着一段距离,双方互相观察了一下——虽说她总觉得……对方好像是闭着眼睛的,不会是一位盲人吧?这也不足为奇,众所周知,江湖上有三种职业盲人比例最高,一是玩音乐的、二是摆摊算命的、第三,第三……第三是打星际的。   一时凑不出三个整数,在心中胡乱补上了一个。桂妮薇亚感觉自己真是无聊透了,随后却见对方远远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目光往这边看过来时,似乎有微微的愣神。“叮咚”一声,他拨动了一下手中的弓弦,发出近似于竖琴的声响,也让桂妮薇亚明白过来,刚才的琴声究竟是什么回事。   “唉……即使是以魔猪为对手,但竟然会让他人见到这般狼狈的姿态,而且偏偏还是如此美丽的女士,实在是……”琴声响起的同时,只听男人一声叹息:“……令人悲伤。”简直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弹唱起来似的,男人将手放在弓弦之上,语气有着淡淡的哀愁。   但桂妮薇亚是什么人物,当年玩过的游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早就习惯了这种吟游诗人不说人话的设定。此刻点了点头,露出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淡定神情,身子一闪……躲到了阿尔托莉雅后面。   习惯了这种设定,不代表她擅长与这种人打交道啊。当初在城堡里也不是没遇过这种类型的,一开口就是美丽的女士,下一步估摸着就要过来很自然地准备吻她的手了,这种人她当初遇到的不少,打过的也不少……但她看着阿尔托莉雅的侧颜,忽然想起前世曾经看过某本与亚瑟王有关的故事,里面的骑士都是生冷不忌,男人也照亲不误的。   尤其是那位以爱情悲剧闻名的崔斯坦与兰斯洛特,更是一言不合就“脱下头盔互相亲吻了一百遍”,想到这里,一个激灵,急忙把身体一晃,又挡在了阿尔托莉雅面前。   其余两人疑惑地看着她一会往前一会往后,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红发的男人往这边走了过来,尽管身上有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速度仍是不慢,来到面前,倒是没有要行吻手或贴面礼的意思,只是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吾名崔斯坦,是效忠于马尔科王的骑士,因为听说了此地有魔猪伤人的事情,所以前来调查……二位也是为了这头魔猪而来吗?”   但下一刻,报上姓名之后,他却发现那位行为古古怪怪的少女,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更加不对劲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女好像有意挡在了那位长相中性的少年面前,甚至恐怕连对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下意识摆出了一种近似于威吓的表情。   那副模样,竟有几分像是护食的小狗。   身为一位礼节周到的骑士,他自然不会将这种失礼的想法表现出来,而另一方面,亦因为这种莫名的提防心理,而略略地感受到了挫折。如果少女是出于小心谨慎而提防自己也就罢了,可眼下看起来,比起她本人的安危,似乎更多的是担忧自己会对那名少年做出什么事情。   ……真是令人悲伤。   而桂妮薇亚这边,在发现对方并未打算进行身体接触之后,便也放下了警惕之心。她终于回忆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马尔科这位康沃尔之王感到熟悉了,并非是因为某位白胡子海贼团的角色,也不是由于曾经听父王他们说过,而是因为眼前之人。   崔斯坦。   早前说过,此世人们使用的语言与现代英语似是而非,至于月球古英语与地球古英语是不是一模一样,某位穿越者前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没有深入了解过,便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语言总是拿来交流的工具,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平时也是照样这么使用。但在一个人思考与自言自语的时候,桂妮薇亚仍是习惯性地使用前世的母语。   正因如此,她立刻便将这个名字与心中的某个形象对应了上来。眼前的这位骑士,名字翻译成中文的话,便是崔斯坦——特里斯坦,或者另一个更接地气的版本,崔思痛。后世鼎鼎大名的人物,圆桌骑士之一,但真正广为流传的,却非是他如何英勇奋战击败敌人,而是这位美男子与两位名叫伊索德的女子之间的感情悲剧。   而两名女子之一的伊索德公主——为了便于区分,她通常被人们称作“金发的伊索德”,另一位则是“白手的伊索德”——正是崔斯坦的舅父,也即是马尔科王的未婚妻。在其中一个版本的故事中,舅甥感情极好,犹如亲生父子,但因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分道扬镳,可在另外的几个版本之中,马尔科王是心胸狭窄的反派,屡次设计暗害崔斯坦,但他的阴谋却都被其余圆桌骑士所挫败,最终将这个外甥逐出了宫廷,却也让崔斯坦得以正式加入亚瑟王的圆桌骑士团。   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用的哪一种版本,但想想那位德鲁伊大叔所描述的国王形象,桂妮薇亚此刻心中更倾向于后者。但比起这个,更令她感到雀跃的是——   “继艾克托和凯之后,这是第四个有名字的!”   “有名字?”   “没什么没什么。”听见阿尔托莉雅的反问,她摆了摆手,随后看这位红头发青年的眼神倒是和善了许多。这么仔细一看,小伙子确实挺眉清目秀的嘛,可惜还是不如阿尔:“我叫芬娜。这位是我的同伴……”   曾经接受过数名专业教师的指导,在这种简单的礼仪上,她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大大方方地互相介绍了一下,说自己两人是结伴而行,正在周游各国增广见识,路过此地,得知了魔猪的传闻,打算为民除害云云——两人都在腰上佩着剑,可见不管本领如何,总是会那么几手的。这方面瞒不过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相互之间说完了,崔斯坦叹了口气:“我这是无意中抢了两位发挥的机会啊。”   这句话中却是玩笑之意居多。   阿尔托莉雅也是微微一笑;“是帮了大忙才对。如此大小的魔猪,我们两个人联手也不一定有胜算,而阁下竟然能独自一人将它击败……实在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的,区区一头魔猪,竟也弄成这副模样……唉,一想到从此以后,两位再听到崔斯坦这个名字之际,脑海中浮现出的将会是这种满身血污的不堪之态,我就十分的沮丧。”他又拨了一下弓弦,竖琴声响,这回不再是单独的一个音节,即使断断续续的,却也能听出是一句完整的曲调。   但话又说回来了。   这样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己配BGM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自己要不要也试着学上一两门乐器呢……桂妮薇亚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树林之中,那血腥的气息本已随时间推移而渐渐变淡,这一刻,却忽然又变得浓烈起来。   与此同时,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陡然涌了上来,心重重地跳了两下,桂妮薇亚回过神,只见头顶光线明亮,一轮耀眼的光晕挂在枝头,明明暗暗的,被切割成小块的阳光直照下来,落在身上,却带不来一丝的温暖。   “阿尔,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手掌往下一按,“唰——”半截剑身拔了出来,锋刃边缘,寒光一闪即逝。但那如镜般的剑面之上,却倒映出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是倒卧在血泊之中的魔猪。此时,粗短的蹄子好像微微动弹了一下……   “你们南方的猪……”   往后退了两步,与阿尔托莉雅并肩而立,另一边,名叫崔斯坦的骑士琴弓在手,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那头魔猪全身上上下下,一眼望去几十上百道伤痕,额前那一道刀劈般的伤口甚至连骨头也露了出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它都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了。但此刻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血泊上波纹荡漾,越来越剧烈,那模样凄惨的魔猪身子摇晃着,确实是一点一点地……站起来了。   ……   “啊——”   短枪刺出去,将一个漆黑的身影钉在了树上,还未来得及收回,那身影已经在“滋滋”的声音中,化作了漫天飞尘四散,乌鲁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一小簇这样的灰尘,翻过来时一看,是紫黑色的,在掌心闪着诡异的光。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心里担忧那两个年轻人的安危,一度回到村子,后来却又折返过来,想着如果两人不是对手,自己也可以在中途接应,而若是两人不幸丧命,或是带着斗篷往其他地方逃了……拼了这条老命,应该也能拖住那魔猪一小段时间,给村民争取逃走的机会。   他在林子边缘等了又等,听见森林里传出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随后又归于平静,也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芬娜与阿尔托斯不出来,也不见怒气腾腾的魔猪,满心疑问,这种期待而不安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刚刚……陡然,有怪物从林子里杀出来了……   无数紫黑色的粉末在空中纷乱飞舞,乌鲁手握短枪,喘了两口气,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一转身,正好看见一道由飞尘聚集而成的人影凭空出现,手中长矛一递,朝他迎面刺了过来——这一枪竟是他所熟悉的套路:“安格斯!?”   语气惊疑,安格斯是老村长的长子,二十四岁,这个村子里最善战的一人,曾经向他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武技,这长矛一刺出,发力的诀窍、攻击的位置,正是乌鲁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印象最深,一见之下,当即惊呼出声。与此同时,背后破风声骤然响起,什么沉重的东西,呼啸而来!   “砰——”的一声,他的身体被打得离地而起,直接飞了出去!   ……   桂妮薇亚微微张开嘴,样子有些发呆。   啪嗒!   从站起来的魔猪尸体身上,一块肉掉了下来,溅起了几点血花。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那魔猪身躯不停摇晃,皮肉也随之如同下雨一样,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三人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转眼间,在那里的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那些从身体剥离下来的肉,落在血泊之中,却陡然发出“吱吱吱”的怪异声响,白烟蒸腾,几百斤的皮肉,竟在这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一副巨大的、完整的、魔猪的骨头立在了三人之前。看起来简直如同博物馆里的标本,但下一刻,这副骨骸陡然上半身一抬,前蹄用力踏落,大地震动,尘沙滚滚,而那白骨的头颅也朝着这边,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你们南方的猪,都会二段变身的吗?”   ps:放弃了!鲁迅曾经说过,当你无法解决一个问题,那就去消灭问题本身吧!所以我把之前的几章标题改了下,问题于是也就不存在了~啧啧啧,我为什么这么机智呢。真是为自己的智慧感到畏惧啊——啊——啊——   求收藏求月票,看完了记得给下推荐票~ 第二十二章 我们南方没有这样的猪   轰——砰乓!   巨响如雷鸣,一时之间,席卷了整片山林。那副巨猪模样的森然白骨在空中飞出一个大圈,沿途也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棵树木,尘沙滚滚,叶落枝摧,往十几米外轰隆隆地跌了过去。阿尔托莉雅这才收剑,站在那里,呼出一口气来。   三人并肩而立,与那“死而复生”,只剩下一副骨架子的魔猪对峙了片刻,对方首先冲撞过来,但还没等崔斯坦与桂妮薇亚有何动作,站在中间的阿尔托莉雅反手拔剑,一步迎上,那普普通通的铁剑如同鞭子似地迎了上去。   虽说名字是魔猪,但也只有长相与桂妮薇亚前世所熟悉的野猪有些类似,体格尺寸却是远远不同。普通的魔猪,比牛犊还要大出一圈左右,一位身手出色的骑士或者十几二十个壮年男性固然能够制服,但也不免受伤挂彩。而此时的这头魔猪,俨然与未成年的大象差不了多少,体格庞大,站在近处如一片黑云笼罩下来,遮天蔽云,不是形容,而是纯粹的事实。   但阿尔托莉雅一剑劈出,竟将气势骇人的巨兽给硬生生劈飞出去,如流星般撞出了十几米的距离。这一下别说桂妮薇亚,就连崔斯坦半闭的眼眸也在一瞬间睁了开来——他虽然也有办法挡下魔猪这一撞,却绝对无法做得这般刚猛而霸道。   而且以他的眼界,自然明白,对方所用的不是蛮力。   拔剑而出的一刻,从那具瘦弱的身躯之内,无比滂湃的魔力在一呼一吸间聚集起来,又全数笼罩在即将挥出的铁剑之上,这是魔力放出的技巧。魔力放出本身并非什么深奥复杂的法术,无非是在需要的时候投入魔力,让兵器与身体的能力得以提升。   但要做到像对方如此熟练,仅仅一个呼吸便能完全将体内的魔力调动起来,刻苦的练习与天赋两者缺一不可。而且最重要的是……一般人即使掌握了这门魔术,由于本身的限制,能够使用调集的魔力终究有限,最多只是锦上添花的程度,原本是十,魔力放出之后能达到十二、十三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眼前这位瘦小的少年……已经不是十与十三的区别了,刚刚的那一剑,简直是在原本的十上面骤然加上了一百、两百……恐怕只有传说中早已灭绝的巨龙,才能拥有如此惊人的魔力总量。   与他比起来,桂妮薇亚有前世玩过的游戏做底子,此时自不会再感到多么吃惊。但那种视觉上的震撼力仍是让她怔了一怔,随后心中却闪过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想法:“怪不得吃这么多呢……”   却见阿尔托莉雅回过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骤然一愣。桂妮薇亚因为方才的想法,有那么一点点心虚,目光闪了一闪,随后却也注意到了异状:“那是……”   转头望向魔猪被劈飞的相反方向,那个方向的林木尚且完好——这完好也是相对而言,风吹叶动,飒飒的声音中,好像有黑色的身影一闪即逝。那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但桂妮薇亚左手一抬,绿叶浮现,四周奇特的风力盘旋散开,恍若一道微微的涟漪,从湖面上荡漾开来。她闭了闭眼,片刻之后,“六、七、八,八个奇怪的家伙,不是活人。往山下去了,那个德鲁伊大叔在拖住他们……他不是对手,有危险……怎么办?”   “崔斯坦阁下,在知道对手有古怪的情况下,你能以一敌八吗?”   没有犹豫多久,几秒钟的时间,阿尔托莉雅看向手持琴弓的骑士,口中询问,后者一拨琴弦,仿佛只是兴致起时顺手弹奏了几下,但随着音符在指尖跳跃,咔擦咔擦两声,又是好几株树木折断倒下,露出了那刚才只是惊鸿一瞥的漆黑影子。犹如墨色凝聚而成的人影又往前跑了几步,像是迎面撞上了一把看不见的锋刃,身体陡然从腰部分成两截,没有鲜血涌出,整个影子猛然爆开,无数“墨汁”溅射在地上、树上,下一刻,又尽数消失无踪了。   然后他才答道:“若是这个数字后面再多上一个零,我便没有什么自信了。”   这句回答得有趣,桂妮薇亚也笑起来:“我想应该不至于。”   “那我这便前去,二位也要留神……硬骨难啃,千万小心,别伤了牙齿。”红发骑士说罢,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走,倒是干脆直接,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余下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办?”桂妮薇亚又问了一遍。她实战经验毕竟不多,苏格兰太平已久,平日里最多的是与父王手下骑士切磋比试,理所当然地,都是点到为止,大不了磕着哪儿青了肿了,绝不至于打到见血才停。   北方边境与皮克特人倒是偶尔会有小股摩擦,十几二十个人打一架,互相丢下几具尸体什么的,那周围主要是由兄长帕特及克拉尔克等人负责,这是给帕特机会立战功,为日后登基为王增加资本。而即使没有这一重考虑,苏格兰王将这个小女儿当成掌上明珠疼爱,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前去战场,与人生死厮杀的。   到了现在,这一路南下,没有隐瞒女子身份,又是孤身一人,腰间的宝剑吓退过一些人,也招惹来了几股野盗,但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家伙,她仗着宝剑锋利,咔咔咔把对方的兵器都断了,再耍几个剑花,连九巫的圣印也没来得及动用,就已经安然无恙地来到了选王仪式的小镇。真要说实战经验如何如何,桂妮薇亚有自知之明,不提别人,便是眼前的阿尔托莉雅,自己也是比不过的。   毕竟两人临睡之前曾经聊过相关的话题,得知阿尔托莉雅近两年在小镇周围巡逻,也与小股的盗贼、萨克逊人的斥候交过手,确确实实有过战场厮杀的经验。正因如此,平日里因为阿尔托莉雅的性格相对内敛,多数时候是由她来与外人打交道,但到了这种时候,却是自动自觉地将主导权让了出去。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总之,要先知道原因。本已经死去的魔猪为什么会以这副姿态站起来……”两人说话中脚步不停,往魔猪跌飞出去的方向追去,地面上断枝残叶满布,两人脚步迈开,却如履平地,桂妮薇亚一面奔行,一面借助风力探知周围的情况,兼且一心三用,与阿尔托莉雅交换着简短的语句:“魔猪本身特殊,或者是外力作用。阿尔你觉得哪个更有可能?”   “先考虑第二种吧。外力的话,有什么头绪吗?”   “我知道一种操作泥土傀儡的方法。好像是符文魔术的一种……”说话间,眼前一亮,周围的树木大都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让眼前的方寸之地显得格外开阔,那庞大的骨头架子挣扎着刚刚爬起来,身子还没站稳,两人从林中奔出,魔猪也好似察觉到了这阵动静,这种失去全部器官,只剩下骨头的模样,真不知道它是靠什么来感知周遭的……不过想想,在奇幻的世界里思考这些问题,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但魔猪刚刚摆出警惕的姿态,还未采取动作,阿尔托莉雅铁剑一扬,先发制人,又是重重的一击砍在了它的额前。她刚才与现在的两剑看似随意,其实命中的都是魔猪的额骨,更早之前,崔斯坦的一击不仅撕裂了它的皮肉,更在其骨骼上也留下了浅浅的裂痕。这全力以赴的两剑,也都是奔着这“旧伤”去的,新伤旧创,铁剑斩下,一声脆响,那根骨头竟然就这样断了!   骨渣碎屑胡乱飞舞,她往旁一让避开,魔猪额骨被打断,身躯也在铁剑传来的力道下扬了一扬,“轰——”地后退,粗短的蹄子在地上硬生生拖出了四条浅沟,而阿尔托莉雅往旁边一避,桂妮薇亚右手一抬,一按,漫天狂风在她这一按之间,化作一条青色的长鞭,径直缠上了魔猪的前蹄——她的力气十分符合人们对这个年龄段少女的认知,也没有阿尔托莉雅那种金手指,事实上,桂妮薇亚曾经测试过,体内的魔术回路只有二十条左右,比某位卫宫少年还少了七条,说出去也许还有些丢人。   然而这一刻,抓住魔猪失去平衡的瞬间,束风成鞭一甩,顺着力的方向稍微一牵引,也不用多么大的力道,那小象般巨大的骨架子顿时如同流星锤一般地呼啸而起,桂妮薇亚双手紧紧攥住风之鞭,身体在离心力下踉踉跄跄转了好几个圈,“嘿呀”地大喊了一声——她自己是觉得挺有气势的,可真正发出的声音却只能用可爱来形容了——魔猪再度轰隆隆地砸飞出去。   从冲出到结束,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纵使体型再如何庞大,仓促之间,也无法对两人造成什么威胁。但桂妮薇亚咬着嘴唇,表情凝重。望向一旁,阿尔托莉雅也是同样的神色:在将魔猪抛飞出去的那个瞬间,他们确确实实注意到了——   那本已被斩断的白骨,在两人攻势交替的短短时间里,又已经变得完好如初。   “你们南边的猪……”   “我们南边也没有这样的猪。”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阿尔你进步了,你还会抢答了……”停了停,语气渐渐认真:“如果这头猪本身就有这种恢复力,那也太可怕了……但也不太像。打是打不死,不理它回头去村子里大闹也是麻烦……你在这拖住魔猪,我去找找附近有什么机关法术,怎么样?”   阿尔托莉雅没有说话,只是微一颔首,手持铁剑,向前一步,不远处的阴影中白骨森然,魔猪身影缓缓出现在视野之中。她长剑一挥:“快去快回。”   “我尽量。如果等不及了,你可以先拆它两根骨头啃一啃——”   男装打扮的少女闻言翻了个白眼,桂妮薇亚哈的一笑,那条风凝成的鞭子她仍握在手上,往右边一挥,卷上了最远处一根分岔的树枝,身形随即往那边荡去。几下摇晃,不自然的风力推动,那小巧的背影如荡秋千一般,很快就不见了……   ps:其实吧,我决定更新之前犹豫了很久。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大家上班上学的辛苦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假期,玩都玩不过来,我又怎么好用自己这拙劣的文章再去霸占大家本来就少的时间呢?这样是不对的!   所以我今天本来是想请假不更的。   ……   但因为觉得这种请假理由说出来会被打,所以还是十分无耻的码了一章出来,咳咳,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啦~ 第二十三章 昔日豪杰(上)   风力在林间回旋,一片片的叶子卷起来,又落下去,鸟儿停在枝头,忽的也被拉扯得直往下坠,慌乱地拍打着翅膀,却还是随着那风的旋流,身不由己地转了好几个圈,直到某个时候,风中似乎传出了一道轻呼的声音:“呀……”   像是讶然,又有一丝好笑。但鸟儿自然分辨不出这语气具体的含义,只是在下一刻,那莫名其妙的风力一松,它慌慌张张地飞向天空,落下几根羽毛,这些羽毛随后又被裹挟在了风中,继续一圈一圈地飞旋。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山林的其他各个角落,若是有谁从空中俯瞰下来,或许能形成这样一个概念:有一个隐形的巨人,伸出手来,将整个林子从左到右捋了一遍,陡然而起的这阵风,席卷而来,又把所有的事物往一侧倾倒过去——   大致的轮廓,随着风的前进,在脑海之中逐渐勾勒成形。崔斯坦与德鲁伊大叔会合了,后者受了伤,一瘸一拐的,不知道有没有生命危险,琴弓鸣响,将那八个古怪的影子拖在了原地……也有声音传过来,却不清楚,仿佛频道没对好的电台节目,带着沙沙沙的干扰声:“生死殊途,不可再进了……作为代替,便让我为诸位演奏一首镇魂之曲吧……”   她扯了扯嘴角,不再关注那边,阿尔托莉雅……哦,正在与魔猪正面交锋,看上去,一时之间应该也不至于落在下风,话说回来,倒是没有真的把骨头拆下来啃,也不知道是嫌弃上面没肉还是不够饿……耳旁似乎有谁喊了一声“大不敬”,应该是错觉。风声呼啸,人影奔行,日光映在林梢,光线经由枝叶切割,洒落下来,明明暗暗的,少女在一片树荫下停住了脚步。   前方林木相对稀疏,空出一块地来,横卧着五块石头,两大三小。乍看之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风力的感知中,只有这里,一片空白。那几块石头犹如黑洞,风刮过去,登时与自己失去了联系,而寻遍整座山整片树林,要说有古怪的,也只有这里了……   在腰间的小袋子里摸索几下,取出一枚树种,信手一抛,那种子在空中高高地划出一道弧线,来到最高处的时候,绿光一闪,又已经化作了一张天青色的大布,飘飘摇摇,往那石堆中央落去。桂妮薇亚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但一直到整块布落在地上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触发任何的法术或是机关。   “怎么回事……”   小声咕哝了一句,她在手背上用力一按,周围空气猛然间膨胀了一下,类似于弹丸的某种东西激射而出,目标同样是那几块乱石之间的空地——   砰!   风弹好似撞上了一道无形的障壁,肉眼可见的波纹顿时荡漾而出,沿着那冲击的一点往四周扩张开来,她两条小眉毛微微一蹙;“魔术结界?”语气中却有着一丝欣喜。事实上,她所期待的也正是这种发展——有人在此地设下了结界,为什么,结界一般的作用是为了困住什么,或者保护什么,这种荒郊野外,深山老林,设下一个结界,两者皆有可能,但考虑到那头诡异的魔猪,变成一副骨头架子了还能站立行动,以及那些由奇异黑尘聚集而成的影子……   她左手拍了拍旁边的树干,随后手臂扬了一扬,十分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没响。桂妮薇亚撇了撇嘴,微感挫折,但这个动作原本也不是必须,只是为了增加时髦度而已,成功了固然最好,附近没人,失败也不丢脸。但她心念一动,石堆中的青色大布陡然飘起,在空中“哗啦啦——”地挥舞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   原本站在树荫之下的小巧身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捏住青布边缘,将其掀开,光影变幻,桂妮薇亚已凭空出现在石堆中间。她捏住布角,轻轻一挥,那张披风大小的布帛又变回了小小的种子,躺在掌中。   她接着屈指一弹,把种子往前弹出一道弧线,砰的一声,又一次撞上了那看不见的屏障,往后飞回,再度被少女接住。   “结界仍在……”   心里略略有了个底,桂妮薇亚目光扫过周围,果不其然,在几块石头的内侧看到了一些潦草而奇特的符号,能从上面感觉到微弱的魔力,与那头骨架魔猪,以及正与崔斯坦两人交战的黑尘怪物相似的气息。这应该就是引起异状的关键了,她心想。   上辈子妹妹对这个极感兴趣,一度信誓旦旦要当个国际级别的预言师,也曾经拉着他研究过一段时间,大都是与占卜有关系的东西,什么星象啊塔罗牌啊,其中便也有着卢恩文字的存在。   当然,前世的那些卢恩文字,大抵是没有什么超凡功效的。而她这一世没有机会接触相关的人事物,据说早在一百多年前,卢恩符文这门魔术就已经失传了,最后也是最著名的使用者正是爱尔兰的光之子,库丘林,不清楚这里的库丘林是不是印象里那位穿着紧身衣,拿着号称中者必亡的魔枪结果除了自己谁也刺不死的大兄弟,但想来既然有阿尔托莉雅,应该是他没错了。但无论如何,这位猛犬老兄也是四百年前的人物,这时早就死到骨头都能打鼓了,也不必再提。   说回符文,两个世界的符文或许有区别,而一千五百年后所使用的卢恩符文也肯定与她记得的不尽相同,但想来,总有一定的相通之处。这时仔仔细细看过去,将石头上的符文与记忆相互对应,口中喃喃自语:“Ansaz、Ingwaz……Nau……thiz……这都是什么东西,写字写得这么潦草,是哪位读医的大兄弟穿越了……”   字迹潦草到了极点,再加上还要分心关注其他两处的战斗,一时之间,桂妮薇亚也没能想出来这几个符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沉吟了片刻,又一个响指——仍旧没能打响——身形再度消失,枝叶摇晃,从缝隙间投落的光芒也随之不断改换着方位,一束光斜斜落下,驱散黑暗的同时,少女也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似的,身体从阴影中浮现而出。那正好是她刚刚所站的位置。   来去自如,由外至内或相反的移动没有受到限制。这很奇怪……大凡这世上的结界屏障,都是从内部破坏更为容易,因而无论哪一种魔术流派的传承,都不至于疏忽这一点,即使无法做到隔绝空间——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但绝大多数,也会在结界内布置下一些触发式的机关,等人转移进来了,即刻发动,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她也是做好了应对偷袭的心理准备,却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一阵怀疑。转念一想,也许是布置这个结界的人水平有限,又或者……对于结界本身极有信心,觉得即使放任他人侵入内部,也轻易破坏不了结界。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这两个可能性了。   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但也不至于因此什么事情也不做,崔斯坦的实力应该不错,可有受伤的德鲁伊大叔在旁,战斗起来难免有些缚手缚脚的,那些黑尘怪物又与骨架子魔猪一样,杀了又活,散而复聚,久战之下说不定便会出现一两个疏忽。更重要的是,她这么一拖,那边的阿尔可能就会受伤……诸如此类的念头在心里转着,桂妮薇亚往前走去,绕着那几块石头转了两圈,正想要故技重施,再一次转移进石堆之中,陡然间,怔了一怔。   可能是陷阱……   没有在结界内部设下机关防御,不免会让人猜测这个布置者其实是个菜鸟。而即使多了个心眼,也只会像她这样猜测是对于结界本身防御力的自信,然而……若这是对方有意为之,事实上是一个请君入瓮的计谋呢?这里没有什么三十六计的说法,然而并不意味着大家就真的不会用计了。归根到底,古今中外,真正的聪明人,所想所做的,实则都差不了太多。   若这不只是防御用的结界,而是环环相扣的设计,一旦接触最外面的一层,第二层登时激发,而人在乱石堆中,地方狭窄,即使察觉到了,恐怕也难以毫发无伤。而这个构想,这个一环扣一环的布置,她自己是做不到,但天下能人何其之多,真有谁做得到的,一点不稀奇。   顷刻间,桂妮薇亚也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这符文是画在石头上的,据她所知,不管哪种符文魔术,卢恩也好其他的也罢,总要有承载之物才能发挥效果,即使有实力高强的魔术师,可以凭空绘画符文,但那是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高手,一百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在,真要遇见了,也只能自叹倒霉。   而既然法术需要依托之物才能生效。那不用老老实实拆解魔术,直接把那个物件给毁掉,也是一招破局之法。心思把定,她把一块小石子踢得飞出去,“唰”的拔出了宝剑。微风旋动,却听少女柔声说道:“剑呀剑,这是在做好事,我的同伴、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人都有危险,正所谓救人一命胜建十座大教堂,帮我一下,一下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宝剑真有神智,把这话听了进去,那剑锋微微震颤,嗡鸣声中,剑身上忽然浮现出了一层浅浅的光华,这光竟有几分像是疏朗夜空中,微弱而明亮的星辉。   “多谢啦。”   冲着剑微微一笑,桂妮薇亚再抬起头,眼神却已认真起来。她仍是单手握剑,空着的右手却好像也跟着下意识地握住了什么东西,五指一紧,旋即松开,同时迈步而前,影子落在最大的那块石头上时,宝剑挟风声,疾斩而下! 第二十四章 昔日豪杰(中)   咔——   剑锋首先触及那道无形结界,像是落在了一层薄薄的水膜之上,斩击的力道稍稍一阻,但锋芒之上,星光骤然一涨,比刚刚又更加明亮了几分,剑锋也好似因为这道光,而变得更加锋利起来,往下一压,咔擦咔擦咔擦咔擦,一连串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结界应声而破,与此同时,无数晶莹的碎片随着这一剑四散飞出,日照之下,陡然变成了无数细小的火苗。   那一瞬间,她眼角所觑见的景象,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结界破碎,无数的晶莹碎片飞出,在日照下反射出七彩的光华,这光随后燃烧起来,拉长延伸,化作一支支箭矢的形状,足足上百支火焰形成的箭矢,瞄准了她。回旋的风力逐渐变大,剑锋斩开结界,没有停留,劈向下方的巨石。   唰唰唰唰——箭矢成形,射出,沿途火星飞散,落在枝叶之上,噼里啪啦地响。短短两三个呼吸间,箭势密集如雨,而每一支所设向的,都是人体上的要害部位。加上腾腾烈火,别说一百支了,即使只是一支箭命中,恐怕也要死在这里。   桂妮薇亚抿着嘴唇,一剑斩上巨石,砰然巨响,石屑纷飞,手中之剑如热刀切进黄油,毫无窒碍地斩了下去,岩石往两旁裂开,符文出现——一剑斩落!   同一时间,四周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收缩,狂风大作,形成涡流,将第一批火箭带得歪歪斜斜,偏离了方向,但仍有几支没被完全带偏,掠过她的身侧,在衣裤之上多出了几处焦黑。第二波箭矢紧随而至,风声呼啸如吼,少女一歪头,热浪扑面,两三根发丝飘在风中,已经烧焦了。   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偏移,由始至终,紧紧盯视着眼前的大石。   符文在剑刃之下坚持了不到一秒钟,便也被砍得粉碎,化作最纯粹的魔力散溢消失,周围的火箭此时已是第三波,前两回绝大多数都被风带得偏移,只给少女留下了微不足道的伤害,然而随着第三波的攻势,这阵陡然掀起的狂风也终于有了衰退的迹象。   至于那些一度被带往其他方向的箭矢,或者钉在地上、树上的,便有熊熊的烈焰燃烧起来了。烈火之中,又是更多的箭矢从中浮现,带着惊人的破风声直射而来。密密麻麻,无穷无尽,这一回,竟恍若是一面火墙朝她推了过来——   “啧……”   小小声咂了下舌头,桂妮薇亚把攥在掌中的种子丢了出去,脚步飞退。树种化作一张大布,稍微挡住了那来袭的箭雨,却也被刺得百孔千疮,烈火蔓延,并在短短两三秒之后,伴随一声锐利的撕裂声,整块布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碎片纷纷扬扬,又在火焰中烧成了灰烬。   但少女身子一转,长剑已劈开了第二块石头。   这二大三小的五块石头,隐隐的竟像是摆成了某种特定的图形,而她这两剑,劈得也正是两块最为巨大的石头,这是考虑到一般人多数会从最弱的那点开始破坏,若自己是布置者,肯定也会从这方面着手,于是反其道而行。或者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两块石头被破坏,符文消弭,却没有触发什么新的法术,攻击她的,仍旧只有那结界被破坏时出现的火箭而已。   虽然光是这个源源不断的火箭也足够棘手了,桂妮薇亚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尤其是在她感知到另外两处的战斗都已经停了下来——破坏第一块石头的同时,崔斯坦那边八个黑尘怪影消散无踪,而当刚才那一剑斩裂第二块巨石,正与阿尔托莉雅角力的骨架魔猪也哗啦啦地塌了一地,前者一时没收住力,一头撞在了树上,捂住脑袋……可惜没有亲眼见到。   在风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发生的种种可以在脑海之中一个大致的印象,却总是不如亲眼看见来得真切,桂妮薇亚不禁有些可惜,但情况紧急,这种怎样都好的感想只是在心里一闪而逝,她抬起头,眼前,火墙飞快地推过来了!   方才那一轮齐射,尽管她没有受伤,但火焰波及之下,四周都已开始燃烧起来。这火势眼看不小,不尽快阻止的话,可能将整片树林都卷进去,就算这个时候没有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说法,人家请你过来退治魔猪,这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结果你顺手把林子烧了算什么事……   步伐飞快后退,火墙也以同样的快速逼近,热浪滚滚,几乎连四周的空气也扭曲了形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风啊——”   手中所持之剑,竟在这一刻,变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周遭原本呼啸的风声倏然一静,随着桂妮薇亚的话音响起,数层风缠绕上了剑身,一瞬间,这柄华丽的宝剑竟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这却是她以前闲来没事,模仿前世骑士王风王结界而创的招式,但以她现在的魔术造诣,还无法做到长期维持这个效果,于是乎平时更常动用的,则是另一种用法。   “——飞舞吧!”   一挥左手,压缩凝聚到极致的风力骤然解放,狂风铺天盖地,如巨兽张口,把那火墙一口给吞了进去——在她的眼前,火焰箭矢一支一支的,无声熄灭,转眼消散得无影无踪。后背撞上了一棵树,咳了一声,反手把剑拄在地上,又喘了两口气。   已经死过一次,不代表从此便能看淡生死。两辈子加起来三四十岁,也不一定就真的能够四十不惑,沉稳而自信,何况这世上真正能随年纪增大而有所成长的,又有几人,无论前世今生,见过听过更多的,还是那种虚活一世的碌碌之辈。也许自己比他们稍微好一点,也许并无差别,但面对逼命而来的危机,事先再怎么鼓起勇气,来到临头,心里仍然会感到害怕。   火焰扑面而至,那种被火烧伤甚至烧死的痛楚,她是真真正正体验过的,先前考虑着可能会有的陷阱与计谋,待到一剑斩出,之后几乎是凭着本能行动,火墙推过来,手头有一招似乎可以应对,就先用了看看,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出判断,直到这一刻,风扑灭了那几乎烧到身上的烈焰,一切看似结束了,站在那儿,气息调匀,握剑的手,却也在微微地发抖。   “哈……只有在生死之间走过来,才能变成真正的高手……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可怕的事情……还是可怕啊。”   那是好几年前,她六岁左右的时候。见父王在庭院里教兄长练剑,心里那种白衣飘飘行侠仗义的情怀再度涌上,之后的几天百般央求,想让父王也教自己剑术。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时代可以说是十分的开放,也十分的保守。身手不凡的平民可以一朝成为高贵的骑士,而若是有哪个国王真正做出什么神人共愤的事情,骑士一剑杀了,也是没有罪过,反而会作为英雄事迹流传。身份的区别看似不如后世那般森严,但另一方面,这种开放,只是对男子而言。   十年之前,十年之后,乌瑟与伏提庚统治时的各项差别甚大,但唯独一点——在他们的宫廷之中,并没有女骑士存在。   当然,这也不能只是归咎于人们的思想顽固。在这种生产力缺乏的时代,粮食有限,女子的体力不如男性,花费大力气培养出来,上到战场,能够发挥的作用仍旧有限,加上男女有别,各种事情上就都不怎么方便。固然也有着不少出名的女巫、魔术师等等,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梅林,但女巫与骑士,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毕竟是不同的。   考虑到这些,桂妮薇亚向父王请求时也没抱什么希望。那时她已经得到了九巫的圣印,本打算今后就专门走这条道路,做一个五讲四美八荣八耻的新时代好女巫了,但心里那一点的武侠情怀,仍是让她提出了请求。出乎意料地,她足足准备了两天的腹稿,刚开了个头,李奥多格兰就十分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你兄长学的是王家代代传下来的剑术,只有历代国王能学,这个不能教你。但为父年轻时候游历各国,曾经学到过一门剑术,你下定决心要学,又吃得了苦,我就教你。但芬娜,你要记住——这世上的剑术有两种。一种是用来骗人的,这种来得简单,你看这么多带剑的,骑士也好剑手也好,来来去去,十个有八个、九个是拿这个来哄人玩的。第二种剑,才是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   “你想学第一种剑的话,现在我就可以教你,而且以你的天赋,很快就能变得比这城堡里大部分的人都强。哦……想学第二种吗?那首先,你得回答父亲一个问题。只有将这个问题回答上来了,我才会教你用剑……”   “什么问题?”   ……   ……   火焰哔哔剥剥地烧着,四面八方,火势在地上游走如蛇,树与树之间,隐隐约约的,好像有鲜红色的布条拉扯起来了。   桂妮薇亚睁开眼睛。   眼前,两块大石被劈烂了,乱七八糟地倒了一地,剩下三块较小的石头还在那里,但真正维持那些黑尘怪物与骨架魔猪的,似乎也只是两块大石上的符文。   但她侧了侧身子,往背后靠着的树木望去,大约碗口粗细的树干上,不知何时燃烧起来,那火焰,是一个符文的轮廓:“Ansaz(信息)——”   两行火焰从这棵树的中间位置凭空伸出,分别连接着另外两棵树木。目光扫过,同样的火焰形成长线,将这块空地给围住了,这种样子,竟有些像是前世电视里那些拳击比赛的场地。她的眼神闪了闪,依次看向其他几棵树木。   “Ingwaz、Nauthiz……”   “Elhaz。”   她记得很清楚,刚才被风刮偏的火箭,并没有命中最后这棵树木。也就是说,这是对方一开始就做好的布置了。结界被破坏,火箭伤敌,若是破坏结界的那人身在石堆之中,那么狭窄的角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轮齐射,最好的结果也是身受重伤。而且那三块小石头上的符文彼此之间似有联系,说不定,也是针对结界之内的人发动的,只是自己没有进入结界,免了这一灾而已。   但那一轮火箭真正的目的,不是杀敌,也不是放火烧山,而是设下这树上的四个符文。而在这个时候,桂妮薇亚也终于反应起来,这几个符文的意义。   自从得知这里是月球之后,她就一直在努力回忆前世与之有关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再小或者多半一辈子用不上的东西,凡是想起来的,都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平时没事翻阅几下,增强印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也正是因为这样,此刻才得以想起这四个符文。这些……是在游戏里出现过的……   “四枝的浅滩……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随着火线连成一圈,四个符文浮现,手背上的绿叶图案竟尔消失,与风的联系也陡然断绝了。对于一直以来习惯了用风感知周围的少女而言,这一刻,竟有种孤零零被抛弃在世界角落的错觉。她看看手背,又看看眼前的景象,吸了一口气:“开什么玩笑……”   风在聚集。   同时聚集起来的,还有紫黑色的尘埃,这些飞尘不知道是从哪里飘过来的,纷纷洒洒,从天而降,落在三块小石头之间,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漆黑如墨的人影。   那仿佛是一团人形的墨汁,手足口鼻,五官俱全,但这些放在一个人类模样的黑色剪影身上,却只能让人感到惊悚。越来越多的黑色尘埃飘过来,在那身影的一侧,形成一口长枪的模样。   人影伸手,握住长枪。   这一幕,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一口气吸进去,胸口几乎鼓起到了极限,又随着这一声叹息,尽数呼出。   桂妮薇亚一松手,剑往下落,再一次握紧了自己的宝剑。手心有汗,额角也有点滴的汗水,却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周围的火焰,还是因为眼前之人,那紧逼的杀气而渗出的冷汗。   “喂,我觉得人和野兽的区别,就是人懂得思考,我们可以试着商量一下,不要一开始就打打杀杀的。你看我这么矮,你这么高,我打你那算是英勇就义虽败犹荣,你打过来叫欺负弱小胜之不武……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巴一张一合究竟在说什么,只是单纯为了减少一下内心的紧张,然而那黑影不发一语,长枪拖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向这边。   “我跟你讲,我身后有靠山的,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最好……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是狗,当然你也不是狗,总之我想说的是……”   枪尖拖出一条明亮的火花,那步伐最初很慢,但越来越快,数步之后,几乎已经奔跑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一瞬来到眼前,手臂一抖,长枪“唰——”的迎面刺来,也在这时,桂妮薇亚一剑挥出:“先打人的是小狗啊啊啊啊——”   枪与剑在半空互相交换了一击,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中,那剑却在枪杆上用力压了一压,娇小的人影借力一退,在地上滚出两圈,朝着来时的方向奔了出去!   ps:勤勉青白,变——身! 第二十五章 昔日豪杰(下)   四枝之浅滩,作为某位蓝色枪兵用过为数不多的魔术,知名度至少在爱好者的圈子里是不算低的。但究竟是先认出来这个符文魔术,并顺势猜到了眼前黑影的身份,又或是恰好相反,一下子却也说不清楚——此时也无暇多想了。   她挥剑与那迎面刺来的长枪互换了一击,电光火石之间,身子顺着力道,像陀螺般在半空连转了好几个圈,踉跄落地,往阿尔托莉雅几人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即使练了九年将近十年的剑术,平日里在苏格兰四处挑战也是胜多败少,桂妮薇亚却从来不会认为,自己这就真是什么顶尖的高手了,欺负那些一看就不是对手的小鱼小虾是一回事,若遇到了势均力敌乃至于明显比自己要强的敌人,心里没有底气,第一个反应,仍是转身奔逃。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将这种行为也解释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或者冠以“战略性撤退”的名义,与其毫无意义地死去,先保住一条命,之后再徐徐图之,不丢人。   但一转身,那树上的符文与火焰的围场映入眼帘,她心中隐隐明白,这回可能是避不开了。跑出几步,往旁边一折,长枪呼啸而来,身形再次后退,有意避开了那腾腾燃烧的烈火,一弯腰一低头,想从那火线之下钻过去,却如同撞在了什么柔软而有弹性的垫子上,没有受伤,没有痛觉,那道竖在那里的“气垫”,似乎只是单纯挡住去路,不让人离开而已。   “布阵的战士不允许败走——”   回身一剑,斩在有符文的树上,铿锵一响,竟如同命中了一块百炼的钢板,整条手臂都在发麻,虎口酸痛,剑锋颤鸣,如果这把不是什么名剑,怕是这一下就已经有了缺口。桂妮薇亚吐出一口气,心里烦闷,抬起头,那魁梧的黑影却没有追击过来,站在那里,枪尖点地,声音飘忽不定,竟有些像是雨夜里穿堂入室的风声。   “……看见此阵的战士,也绝不允许退却。此即为四枝之浅滩,在赤枝的骑士里流传的,单挑决斗的大禁戒。”   似曾相识的话语,拨动着记忆里的那根弦,赤枝骑士团,四百年前活跃于爱尔兰的组织,甚至还在大名鼎鼎的费奥娜骑士团之前,为什么他们的禁戒会出现在此,这里和爱尔兰可是隔了一道海啊……无法沟通圣印,与风的联系断绝,否则倒是可以试试从天空离开,不知道阿尔托莉雅他们注意到这边的火焰没有,也许正在赶过来,但即使来到,也不一定破得了这个禁戒……早知道就不来了,到底是哪个混蛋做的好事……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涌上来又落下去,她紧盯着持枪的黑影,对方也回望过来。   不断有细微的飞尘从黑影身上剥离,飘散在空中。但它举起长枪,枪尖在黑雾之中若隐若现,风声隐约,恍若呜咽:“来——战。”   也是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少女闭了闭眼,金发沾上了尘土,黏在脸颊上,衣裤上的裂痕与火烧的痕迹,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狼狈。围场之中没有风,火焰静静地燃烧,偶尔有啪的一声,火星子溅出来,气氛愈加安静。那黑影长枪在手,朝向这边,却是一言不发,像是在遵从着某个古老的规则,等待对手作出回应。   话语落下,气氛静寂,不过是短短几秒钟的事情,咔的一声,桂妮薇亚原本是左手持剑,这时悄然换成了右手,空出手来,手背点了点额角的冷汗,解开腰上的扣子,剑鞘落在掌中。   与收纳的宝剑比起来,这支剑鞘的设计丝毫不显逊色,耀眼的金黄为主,缀以蓝色,正面还用精灵语写着一行文字——可惜少女看不懂。   她一手持鞘,一手持剑,身姿单薄,火光明暗,剑竖立身前,鞘垂在腰侧,简简单单的姿态,身上却陡然多出了几分气势,“拼了……拼了拼了拼了……”手腕随着愈来愈快的语速转了两圈,剑与鞘同时一分,斜斜指向地面,剑锋之上,又已浮现出了淡淡的星辉。   光芒流转,衬得持枪身影更加漆黑,如同一小片夜的剪影,摇晃在午后的阳光之中。   “来吧……”   像是答复之前那句话一样,她嘴唇微张,轻声说道,但声音柔软,语调平静,却是再找不见刚才的慌乱了。   下一刻。   围场之中,飞掠而过的光与影,枪和剑,再度相交!   *****   哗啦啦的一阵乱响,飞扬的尘土之中,本来还维持着魔猪模样的白骨轰然倒塌,并就这样碎成了一地的碎渣。阿尔托莉雅铁剑一顿,几步退离漫天尘埃,又看了一阵,直到确认敌人大概是不会爬起来第三次了,这才松了口气。   从开战到现在,不长的时间,她凭借着魔力放出的效果,始终压着那头骨架子的魔猪打,往往一剑劈出,就足以止住后者的冲撞,甚至将之劈飞出去,在外人看来,也许战局是毫无悬念的一面倒,但阿尔托莉雅自己明白,这种激烈的爆发,却不可能维持太久。   因为某种原因——梦里曾经听梅林讲过,惭愧的是她没怎么听明白,只知道自己好像与龙族有什么关系,什么因子什么心脏的,所以魔力总量远超常人——但纵使魔力用之不竭,这副身躯却是有其极限。挥剑拼了一记,逼退对方,手腕、肘、臂,以至于整个身体,也都要承受相应的压力,产生相应的损耗,通过艾克托与梅林所教授的发力受力法门,可以将损耗降到最低,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短时间的爆发,激烈的冲突与压制,已是竭尽全力。   若战斗再持续片刻,自己的优势就会逐渐转少,最终可能会变成僵局,或是稍落下风,当然,她不至于败给这种徒具蛮力的对手,只是难免一番苦战。而对于这种受伤之后转眼修复的对手,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获胜的手段。但照这种情形看来……是芬娜那边有进展了。   想到那位吵闹的旅伴,她微微一笑。这个微笑却是连她自己都未注意到的,过了两三秒,用手指碰了碰嘴角的弧度,摇了摇头,回过身,往某个方向走了过去。那并非是村庄的方向,照她想来,村子纵有危险,那位名叫崔斯坦的骑士离得更近,应该会出手相助,而目前更重要的,是芬娜过去破除机关,眼看着魔猪尸骸轰然崩塌,理应是成功了,却没有接到对方的传讯。   两人旅行的过程中,彼此都有秘密,然而在其他事情上则没有过多的隐瞒,对于那枚九巫印记的来历芬娜不愿多说,但倒是略略地提了一提有什么作用。能够在一定的程度内操控风力,探知周围,以及通过风声传递讯息等等,以芬娜的性格,事情一了,立刻就会传讯过来向自己邀功,并极力要求奖励——起初是要求什么“膝枕”或者抱一抱,被拒绝了数次之后,最终经过双方的妥协,将所谓奖励的内容敲定成摸头。大事三分钟,小事一分钟……   芬娜当时是一脸严肃地讨论及推进这个话题,阿尔托莉雅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仅仅是这样的话倒是还能接受,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即使知道多半是装出来的,也还是点头答应了。   ……可同性之间这么做也就罢了,自己在她眼里应该是个男的啊!这么一想,有时又会苦恼起来,想想要是芬娜和村子里之前几个少女一样,向她告白该怎么办,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是想得太多,都快变得和凯哥一样“没节操”了。这个没节操的形容词,也是从芬娜口中听来的,因为太过恰当,第一时间就被她安在了凯的头上。   没有邀功的讯息传来,可能是出了什么变故。芬娜的身手不算弱,但现在的不列颠太乱了,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心里想了想,担忧起来,还剑入鞘,便打算过去与芬娜汇合。不知道对方在哪里,脚步迈出,是纯粹按照直觉而走,梅林说过,自己的直觉特别准,如果没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的时候,遵从直觉行事就足够了。   这么想着,一路走过去,不多时,在旁边的树干上见到了芬娜留下的暗号,信心更足,再往前行了片刻,眼前,火光闪动——树林里着火了?这火势却并不大,也没有往周边延伸出去的迹象,好像只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噼里啪啦地烧着。   她又将铁剑拔了出来,放缓脚步,借着树木遮掩,慢慢地往那边靠近。猛然间,前方传出一道清脆的金属颤鸣声,乒乒乓乓,竟像是有谁在眨眼之间接连交换了数招的样子,心里一动,步伐变快,几步过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乱石点缀的空地,几棵树木,上面绘有奇特的符文,之间火焰相连,竟像是国王狩猎时布置的猎场一般。   “猎场”之中。   两道身影陡然撞在了一起,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浑身漆黑,动作间不断有细小的黑色尘埃从身上剥离——也不知道是一个人被灰尘给盖住了,又或者这人影本身就是由灰尘所组成,手中一杆长枪,同样漆黑,挥舞中劲风回荡,气势逼人。   另一人却正是芬娜。她身上衣裤多出了十几道口子,大大小小的,血迹斑斑,额角也受了伤,血流下来,左眼也有些发肿,但阿尔托莉雅的目光在这些伤口上只停了一瞬,对方的样子好像有些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微微的一怔,随后,注意到了心中这股违和感的缘由。   芬娜此时是用右手持剑的。   曾经,篝火旁有过这么几句简短的对话:   “芬娜……你不是左撇子吗?”   “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左撇子呀。”   “那你……为何要用左手使剑?”   “这个……”   跪坐在身旁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夜凉如水,当时没有得到解答的疑惑,这一刻,恍然大悟——芬娜一手持剑,一手握住剑鞘,与那使枪的身影交错而过。阿尔托莉雅没有系统性地学过枪矛的用法,但义兄十分擅长此道,平常练习的时候,也听他说过几句用枪的诀窍,枪术之中虽然也有扫砸一类的用法,但真正厉害的,是刺——   黑影双手一进,长枪在抖动中直刺而出,那一点锋芒往前,看似狭窄,然而对于正面迎上枪锋的人来说,却俨然是避无可避,太快了……   芬娜似乎往旁边闪避了一下,但那枪却早已停在了那个位置的前方,这样看上去,那情景竟像是少女自己主动迎了上去。   长枪一挑,芬娜的身体飞在了空中,她右手的长剑光华闪耀,本该挂在腰间的剑鞘,此时却在左手,往下一搭——阿尔托莉雅是看过这一招的。   临行之前,初次相遇的那一天,她与义兄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拿着土豆饼出来,看见少女与艾克托拿着木剑切磋,两人砰砰砰三次交剑,第三回的交接,芬娜也是像这样飞在了半空。剑往下一搭,一旋,身体在空中换了个角度,衣角带起的破风声飒飒地响,周遭火光明暗不定,在她的注视中,两道身影交错而过,长枪挑起,忽的一停,像是枪尖落了一只蜻蜓。   阿尔托莉雅屏住了呼吸。   交错的那个瞬间,少女整个人随着左手的剑鞘,身不由己般地转了好几圈,也就是在这旋转的过程中,右手的长剑轻轻巧巧一晃,割开了那道黑影的喉咙。   猎场之中,芬娜摔在了地上,弹起来了一下,接着骨碌碌滚出好远,从燃烧的火焰围索下方滚了出来,不知是有意无意地,停下来时,正好躺在了她的脚边。   鲜血横流,糊住了没肿的另一只眼睛,少女抬手想去揉,又顿住了,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与她对上了视线,那目光,没有多少对于胜利的喜悦,最初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后却慢慢变作惊喜:“阿尔……”   她有些委屈的,小小声地喊道。   ps:哼哼,一切皆在计划之中结束,没有中下,让你们失望了,哼哼哈哈哈——话说回来,这几章我自己是写得挺嗨的,回头看看也挺满意,但不可避免地,比起西幻果然还是更像武侠。可能有些读者觉得不伦不类,以前不知道在哪听人讲到秋夜,“只要把打斗跳过还能凑合看看”,然而我最得意的就是打斗部分啊(趴)   当初贞德那本为此纠结到弃坑,现在倒是看开了。以后也会试着摸索各种写法,但大致上,武侠从五岁看到二十几,根深蒂固,这大风格多半是改不了的,觉得还可以一看的固然好,如果真觉得这种写法别扭,看不下去的……体谅一下,习惯一下,要不然跳过去,记得把推荐票月票什么的投了就好~哼哼哼哼,这种无耻是不是很有点专业作家的范儿啊? 第二十六章 乱(上)   “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嘶,好痛……痛痛痛痛痛……”   树影之下,人影半蹲下来,观察了片刻:“……确实是小伤。”这么说完,地上的少女“喂”的叫了一声,她也是笑了笑,本想伸手去碰,但半途又将手臂收了回去。战斗过后,汗水与尘土混在一起,便不好随便触碰伤口,在衣角附近擦了两下,随后在身上找了找,取出一条手帕,“我帮你处理一下……”   随身带着手帕,听起来似乎很秀气很淑女,然而说穿了,不过是一块洗得干净的方正布料,主要是平时拿来擦汗,受伤时也可以用来包扎伤口,至于花纹什么,自然是不存在的。躺在地上的身影偏过头去,让她拭去脸上的血液,样子乖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心,早上洗过的。”   “哦……”   怔了怔,反应过来这句指的是什么,桂妮薇亚不禁失笑。那种黏糊糊的鲜血感触,随着对方轻柔的动作一点点消失,头顶的日光比之刚才,又更倾斜了一些。她做了两个深呼吸,身体一下子有些脱力,却是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了,被身旁的那人伸手扶着,缓缓坐起身来。   “事情解决了吗?”   “不知道,我连到底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清楚……莫名其妙的。”撇了撇嘴,桂妮薇亚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过一遍,四枝之浅滩、赤枝骑士团,至于那个持枪黑影,心里隐约有猜测,但没有证据,也就没有说出来。阿尔托莉雅眨眨眼,眉头微蹙:“赤枝骑士团……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呀。”   “四百年前的组织了,阿尔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顿了顿,心想这下自己“上知五百年下知一千五百年”的形象,在阿尔托莉雅心中也许又更高大伟岸了一些,不由得暗暗得意,尽管伤口疼痛,桂妮薇亚仍是呼呼地笑了两声。随后表情又严肃起来:“不管怎么样,那头魔猪和这里的符文……有谁在背后搞事,好巧不巧让我们给撞上了。”   目光对上,阿尔托莉雅小声说道:“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这是不久之前的夜晚,那骷髅头咔咔道出的预言。前面几句还无法理解,但最后提及的骨骸,却已猝不及防地横在了她们面前。   片刻的沉默。渐渐地,力气回到身体里面,桂妮薇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剑入鞘,将剑鞘扣回了腰间,在她击败了那道黑影之后,四枝浅滩禁戒消失,心念一动,手背淡淡的绿叶印记浮现,感受着周围如同手臂延伸的风力,她按了按剑柄,心中疑问,一时却也无法可想。   德鲁伊大叔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了伤,崔斯坦似乎护送着他回村休养了,正要回头和阿尔说一声,下山与那两人会合,眼角的余光中,倏然有什么东西,在黑灰里闪了一闪。   那是一小堆黑紫色的灰尘,她方才击败那名持枪黑影之后,没有鲜血喷溅,而是整个身体连人带枪,哗啦啦散成了漫天的飞尘,大部分都随风飘散了,也有一小部分,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堆。而那一闪即逝的亮光,正是从这灰堆之中发出的。   她走过去,捡了根树枝,在那堆灰里拨了一阵,一枚小小的石头,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拇指盖大小的石头上,微微的光芒凝聚,隐约间,是一长一短,两把交错的剑刃。   啪的一声,树枝落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会……”树林里,阳光中,少女的身体晃了一晃,那话音,疑惑而纠结:“这是泰伦娜的……九巫印记……”   *****   山林里这一场恶战,琴声、巨兽的咆哮与惨叫声、树木被掀飞折断所发出的巨响,等等等等,山脚下村子的众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惶恐之中,名为道格的年轻人打算过去看看情况,被人拦了下来,也有人发现德鲁伊不见了,又是一阵猜测,而即使其中最为大胆的,也不会以为乌鲁是自己上山去和野猪单挑了……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实力,嫌命太长吗?   但不久之后,崔斯坦背着负伤的中年人从山上下来,并告知了村人事情具体的经过之后,恐慌的气氛淡去,随之而起的惊喜、诧异、质疑,以及大难之后,这段时日对于马尔科国王苛政的不满,随着绷紧的弦骤然一松,不顾一切地对着有关人士的崔斯坦发泄过去,如此种种,犹如闹剧的发展,也并不会令人太过意外。   桂妮薇亚两人却没有卷入这旋涡之中。她们静静地下山,待在乌鲁的小木屋里,看着广场的吵闹与风波,等待着被围在中间的两人回来,一边从袋子里摸索出几份伤药,有些是艾克托送的,有些则是小公主临行前在城堡里搜刮而来,在桌上摆了一排,谈论着待会应该给受伤的德鲁伊大叔用哪种。   自从见到那枚双剑交错的印记,桂妮薇亚脸色始终不怎么好看,摆弄伤药,与阿尔托莉雅说话时仍会露出笑容,停下来时,却显得沉默。如果凯哥在这里,或许会说些什么,阿尔托莉雅想着,但以她的性格,也无法很好地开口调节气氛,当少女沉默下来,也便在一旁思考着那枚印记,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湖中仙后,妖精乡,九巫……   日向西斜,远野一点点地模糊起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门被人伸手推开,崔斯坦与乌鲁一前一后走进来,后者背上血肉模糊,但好像已经涂抹了某种捣成泥状的草药,意识倒是还清晰,只是略有些萎靡不振,红发骑士表情平静,握住琴弓的那只手,却攥得极紧,指节都已发白。   “太乱来了……”话音很轻,隐有怒意,他向屋内的两人点了点头,尽管刚刚相识,方才短暂的并肩而战,也好似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稍微亲近起来:“我准备在这里待一晚上。等见过那个使者之后……再回去向王禀告此事。”   先前在广场之上,桂妮薇亚见他被几个村民指着鼻子骂,远远地听不清楚,想来却也不是什么好话。本来觉得他生气也是难免,没有出手已是十分仁慈的表现了。若是父王麾下那些骄横跋扈的骑士,被平民这么侮辱,当场拔剑将人砍了也属正常,然而听这话,这份怒意所针对的,似乎并非那几个村人。目光闪了闪,一旁阿尔托莉雅却也点头:“我也留下。”   她向来直觉敏锐,用梅林的话来说,“几乎已经接近未来预知的程度了”,但也正因如此,对于他人的情绪也是格外敏感,这个村子里的气氛在桂妮薇亚眼中,也是颓然而绝望,令人窒息,而映入阿尔托莉雅的眼帘,便更是让她无法忍受。之前听德鲁伊提到村子状况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火在烧,这时顺势说出这句话,然后想起来这事好像不该由自己一个人拍板,连忙转头看了同伴一眼。   桂妮薇亚当然不会在这时拆台:“嗯,我们也留下来。”她点点头:“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时候出发也走不了多远……而且,与大叔还有一个约定呢。”   对着乌鲁笑了笑,对方也回以一个笑容,只是伤口疼痛,呲牙咧嘴的,这笑容便多少有点“狰狞”。虽说心中十分在意泰伦娜的事情,但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势,一时也不好催他开口,桂妮薇亚叹了口气;“我这里有伤药,好几种,大叔你看看喜欢哪种……不过你好像已经敷上草药了……”   “嗯,以前得来的某个土方子,还算是有点用。好处是见效特别快,但药效一过去,就会昏睡上很久……”背上有伤,便不好坐在椅子上,大概是考虑到有客人,乌鲁只是在木床边坐了下来。   屋里一共有四把椅子,三把正常尺寸,一把却像是给小孩子坐的,足足小上一圈,桂妮薇亚进来时心里有事,顺手拖过来坐下,等到过一会儿,见本来身高相若的阿尔托莉雅忽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才发现不对,但这时候再起来换椅子,倒显得自己有多么在意一样,正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强撑着仍旧坐在那把小椅子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待到崔斯坦也拉了张椅子,坐在门边,四人形成一个类似于三角形的布局,乌鲁屈起手指,敲了敲膝盖:“事不宜迟……趁着我现在还清醒,就先完成答应这位小姑娘的事情吧——否则之后万一出什么差错,我就成言而无信之人了。呵……”   “需要我暂时回避吗?”崔斯坦问。   “不用。”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再兜弯子了。您在村口提及泰伦娜的名字时,好像十分激动的样子……大叔你与泰伦娜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学徒,回到村子,也会帮大家做一些简单的工具……”好半晌,乌鲁才慢慢地开口:“那张椅子——”   他伸手一指空在角落里的木椅:“是我妻子的。而小姑娘你现在坐的这张,我本来准备留给我那还没出生的孩子……”   这几句话之间,某种气氛,渐渐聚集起来。又是一阵沉默,乌鲁闭着眼睛,微微地仰着脑袋,药草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在这间小屋之内,淡淡的,却又是那般的清晰:“一年前……我的孩子马上要出生……村子会接生的两个老妇人都已经死了,那是一个晚上,下着大雨,我去隔壁村子找人,回来的时候……”   ps:不少人说剧情推进太慢,所以接下来要认真推主线了!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第二十七章 乱(中)   记忆里,那应该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雨从早上开始下,断断续续的,逐渐转大,不久之后更是打起雷来。金色的电光在黑云中窜动,雨势铺天盖地而来,一片白茫,水滴打在身上时,也能感受到与棍棒类似的钝痛。   他披着挡雨的斗篷在外面走了两圈,这种天气之下,偶尔也会有野兽从山里出来袭击人畜,曾经因此出现过几起伤亡。与同样在巡逻的安格斯几人打了个招呼,问起道格怎么不在,回答说弟弟在家里照顾父亲——前段时间,这一带不知怎么的,忽然传开了某种古怪的疾病,所幸没有波及太大,只有四五个身体较弱的老弱妇孺没熬过去,如今尸体也都经过净化,埋在村外的墓场。村长夫妻当时忙着照顾病人,后来也得了病,妻子死了,村长仍然处在昏迷之中,但他前几天去看了一看,至少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说了几句,几人身上皆是简单的避雨装束,在这种大雨下效果有限,拿着短矛回到家中时,斗篷已是半破,身上头上都已湿透。怀孕几个月的妻子过来,给他擦了脸和头发,端来热水喝了,他看着妻子那有明显隆起的肚皮,心里高兴,见她忙来忙去又不禁心疼,过去将手头的活计抢了过来,妻子不让,争了一会,压着妻子的肩膀逼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等我们的儿子生下来……这床要换个大点的。”   “嗯,过几天就换。”他点头,过得片刻,顺口说道:“也不一定就是儿子……”   耳边听到椅子拖拉的动静,转过头,妻子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慌乱,嘴唇颤抖着:“会是儿子……会是的。”   他又过去,按着妻子的肩头:“坐下,坐下休息。”   女人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手按着小腹:“你看,他踢我了,这么有力气……肯定是男孩子。我会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其实我不是很在意的。你不要有负担……”他安慰道。   和这女人是几年前认识的,对方结过一次婚,丈夫好像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也不知道为什么进山当了强盗,杀人夺财,被他杀了,追着残党来到他们的据点,一处简陋的小山寨。将掳来的几个女子都放了,剩下最后一个,哭着不说话,却也不能就这样把人留在山里——说不定晚上就给狼叼走了。便只好带在身边,几个月的时间,乱七八糟的就在一起了。女人不漂亮,长得瘦瘦小小,嘴巴又尖,平时他是看不上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结婚不久,女人怀孕了,因此变胖了一些,也变得顺眼了一些。当然,仍旧不算漂亮。   顺口一句话,却害得她又惊又怕,这既让他感到意外,在某种意义上,或许也能想到那前任的丈夫是怎么对待她的。心内有淡淡的愤懑,但转念一想,当时自己用短矛将人刺穿了钉在石头上,对方那因恐惧与疼痛而扭曲变形的面容,也算是给妻子出气报仇了。这话却不能与妻子说,否则又得吓到她……如此过了一阵,又听妻子问:“真……你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他回答。但心里又想,其实还是有点在意的。这份在意,却并不是女人所想的原因。虽说儿子或女儿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但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如果要活得体面,或者说活得像是一个人,相同的条件之下始终还是男人比较占便宜……也不怎么容易就是了。回头看了一眼,见妻子坐在那里,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眼睛闭上,嘴角微翘,他收回视线,片刻后又看过去,窗外倾盆大雨,女人的表情,却像是有光在照。   “又踢我了……”   她高兴地笑起来。   ……   几个小时之后,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两人就此睡下。木板床又硬又窄,勉勉强强能挤下夫妻两人,但过后有了孩子,就得换一张新的了,他是德鲁伊学徒,虽说在魔术上没有什么天赋,做这种木工还是绰绰有余,全部由自己经手,可以省一大笔开销。沉沉睡去,做了几个梦,梦的内容记不清楚了,醒过来时,只能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一片鲜红而刺眼的血色,他翻身下床,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披上衣服,这才察觉到一身的冷汗。   外面仍是狂风暴雨,雷鸣电闪。一道闪电陡然划过,无穷无尽的苍白充斥在天地之间,随之而来的雷鸣声中,床上的妻子陡然挣扎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孩子要出生了——   没用多久就确认了这点,看看外面的天气,又看看床上痛苦的妻子,一时又喜又忧。披上来不及修补的半破斗篷,嘱咐妻子再忍上一阵,出去挨个敲门,可懂得怎么接生的两位老妇人都死在了早前的传染病之中,剩下的要么是一脸茫然,要么是拍着胸口说可以尝试一下,但一看就不靠谱的。尝试一下,那可是两条命!   无可奈何,只好冒雨去附近的村子求助。但究竟能不能找到人,会不会有人跟过来,他心里也没底,猛兽还是其次,据曾经的那位德鲁伊导师所说,这种风雨之夜,极容易遭遇一些奇奇怪怪的存在,最好不要出门……此时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斗篷中途彻底坏了,顺手丢开,冒着雨走了一段路,中间的木桥被冲垮,断成好几截,他看着河流湍急,咬了咬牙,跨了过去。   摸到西边的村子,已经是深夜,狼狈地敲门,讲述原因,想请人过去,这种雷雨,终究是没有什么人肯答应。好不容易有一个心动的,到中途见到那断了的木桥与河流,便也不肯再往前了。他心中焦躁烦闷,一度拿出短矛打算威胁,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淋着雨,浑身湿透地往回赶。这么一折腾,不知道妻子那边怎么样了……   出门时匆忙,来不及点火,回来的时候,家中却有光透出来。门口站着安格斯,见他过去,表情又惊又喜,“乌鲁大哥,有、有救了!”之后简单地说了一下,他听完,也愣在了那里。   据安格斯所说,正是在他出发去隔壁村求助的时候,从山的方向,雨中过来了一个人。一个三十四五岁,胖乎乎的女人,披着一袭简单的斗篷,但打扮得十分精细,戒指项链手镯等等,一看就知道不是是什么普通人。因为他之前四处询问,整个村的人都被惊醒,这时也在担心着他妻子的情况,见胖女人这么一副打扮,却像是走夜路翻山越岭过来的,都感到疑惑。   对方似乎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个村子的人夜半三更不睡觉,问了几句,一拍手掌:“真巧,我以前在某位国王的宫廷里工作,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事情,不介意的话,我来帮忙……不用什么报酬,只要让我在这里借宿一晚就行,你看这雨,实在太大了……”   很合情合理的请求,便是不帮忙,这种天气,村里人也是会留她住上一晚的。当下拍板决定,胖女人十分干脆地进了乌鲁的屋子,用干净的水洗了手,让人准备了几件事物,有以前围观过接生小孩的,认出这几件东西正是那个时候接生人用过的,便都点头,与旁边人说:“这人很靠谱。”   “当然靠谱,她可是在宫廷里待过的。看那戒指,闪闪发光,多半是金子……”有人很羡慕地说。那个时候山里没有魔猪,国王的命令也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加上胖女人主动要帮忙,显见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一时之间,倒也没人见财起意。只有羡慕的话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安格斯怕吵到屋内的胖女人,让人都散了,自己拿着武器,带着两个性格较为认真的中年妇人守在这里,万一有糊涂的人过来,惹出什么祸,大家都不开心。   那两名妇人这时不在,却是安格斯算算时间,觉得他差不多该回来了,打发人去准备些热汤和吃的,干净的衣物等等,人回来了好立刻换上。   说完了这些,他明白安格斯的这番考虑,诚恳地道了谢,并答应日后免费给村长家做一副新家具,随后也站在门外,静静等待。知道他担心,安格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让他宽心,风雨交加,呼啸竟如人声啼哭,在这样的气氛中,那梦里隐约的不安又翻了上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内的灯晃了晃。   “好了,呵,母女平安——”   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甜美得像是蜂蜜,随后,紧闭的木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ps:第一更~ 第二十八章 乱(下)   两边的空气开始流动,灯火的晃动越来越频繁,木门打开了缝隙,一下子并没有人或声音出来,他正要往屋内走,一只手忽然从中伸出,按在他的胸口上,轻轻一推。也并未感受到什么力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依旧停在原地。   旁边的安格斯投来疑惑的视线,他看着渐渐打开的木门,看着门内那道丰腴的身影。确实如安格斯等人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雨衣已经摘下,里面穿着一件毛皮的长袍,十根手指上光芒闪烁,戴了竟不下二十枚戒指,金的、银的、各种各样的宝石,肉乎乎的手腕上分别罩着几个镯子,左手三个,右手四个,脖子上竟也戴了五六条项链。这已经不属于装饰打扮,而几乎像是那种富可敌国的领主妻子在向旁人炫耀了。   如果在平时,他免不了会被这些奢侈物吸引上好一阵,但此时此刻,他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向那些散发着光辉的金银珠宝,从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开始,他便已咬紧了牙关,眼睛死死地盯着妇人怀里用布裹着的东西看,甚至身体都在雨中颤抖着。   那是一个婴儿,一个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婴儿。   “你就是丈夫吗?”胖妇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那掺了蜜糖似的声音说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孩子……你看。”   女孩子,妻子知道了肯定会不怎么高兴,得想办法宽一宽她的心……这个念头一瞬闪过,安格斯也夸了两句:“这孩子长得真可爱。这是大好事!我们明天就热热闹闹地庆祝一下,女士您没有急事的话,不如也多留一天……”说着说着,话音一停:“她为什么不哭啊?”   “哦。对,差点忘了。”胖妇人忽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仍带着笑,耳边是风声,是雨声,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变得不对劲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婴儿,耳朵嗡嗡地响,看着那个似乎是自己孩子的婴儿……耳边,甜甜的声音在说话:“小孩子生下来是要哭的,真是的,你看看我,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忘记了……”   她的语气平平常常,字与字之间,却有某种诡异的气氛聚集,蔓延开来,雨水冲刷着几人的身影,安格斯皱了皱眉头,像是也察觉到了异常:“你……”   陡然间。   “啊——”   他一声大吼,拳头握紧,往那妇人的脸上直打了过去。“乌鲁大哥,你做什么……”“可爱的小姑娘,来,既然你父亲想听你哭,那你就随便哭个两声,让你父亲开心一下吧……”“你……对我的妻子做了什么!”   人影交错,屋内昏黄的灯火流泻出来,安格斯伸手要挡,被他砸开,脸色错愕,那胖妇人拍了拍怀里抱着的女婴,却以与那丰腴体形完全不相称的敏捷速度,往旁边让了让,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他这一拳。他狂吼如狮虎,再度扑了上去,青年甩着发麻的胳膊,还想阻拦:“乌鲁大哥,快住手,你到底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对上他疯狂的目光,安格斯竟被吓得身体一僵,停住了动作。“你看不出来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吼:“那孩子已经——死——了!”   德鲁伊的根本在于掌控生命之力。   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过来,屋内的那个女人,那个怀孕了好几个月,刚刚还和他说一定会是个男孩子的女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然而也在这时。   胖女人拍了拍怀里婴儿的身子:“好孩子,快哭啊……”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可怕气息凝聚,那在他感知之中已然死去的婴儿蓦然睁开了眼睛,眼瞳是血一样的红色,甚至给人以流动的错觉:“哇,哇哇哇哇啊——”婴儿的哭声响在风雨之中,他寒毛直竖,一伸手,藤蔓瞬间聚集成短矛,正要刺出,那哭声忽的又变成了笑声,“咯咯咯,咯咯咯咯……爸爸,爸爸……”   “会哭又会笑,还会喊爸爸,是个聪明的孩子呢。以后一定有前途,呵呵……”胖女人笑眯眯地说道,他长矛刺出,与此同时,旁边的青年往屋内看了一眼,表情唰的变作苍白,错愕之中,身体也开始猛烈地哆嗦起来,下一刻,随着那满戴着各种珠宝的手臂一扬,明明长矛还在途中,这一巴掌却抢先一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右脸之上。   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竟被直接打得飞了起来,跌进屋内,“轰——”的砸翻了一把椅子。木屑翻飞,有一块锋利的刺进了胳膊,血流不止,让人窒息的疼痛,他翻了个好几滚,途中碰到了什么黏糊糊的液体——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想那究竟是什么,挣扎着望向门外,正好看见安格斯扑向胖女人,接着也被一巴掌抽飞出去。   胖女人抱着死去的婴儿,那女婴这时还在咯咯咯地笑,两只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紧接着,胖女人小心翼翼地捏起了女婴的小手,向他挥了挥:“爸爸,再见啦——”用奶声奶气的孩童腔调说了一声,转身就走,他往旁边撑了一撑,口中喊着“站住,别走!”但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手感滑腻,一时整个人都往旁边倒去。挣扎着又撑起了半个身子,往刚才拿手去撑的地方望去。   事实上,不必亲眼去看,也能大致猜到那是什么。   瘦瘦小小,长得很不漂亮的女人躺在那里,仰面朝天,脸上有笑容,眼睛还是睁着的,里面却没了光彩。她躺在地上一小片血泊之中,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腹部却已经被人用利器切开了,血肉模糊,刚才的那一下,就是按到了露在外面的半根肠子。在他的注视下,血还在泊泊地往外流。   那胖女人,所谓的接生手法……竟然是直接切开了肚子,将婴儿就这么抱了出来。   ……   母女双亡。   ……   ……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   橘红色的夕阳挂在远处的山头,满天红霞,渲染出入夜之前最为绚烂的色彩。木屋之内却是一片寂静,中年人歪着头,他的右耳在那个时候就被打聋了,只剩下一边耳朵能用,这时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握得很紧,指骨都在响,随后倒是微微地笑了笑。   “那个女人……我后来听安格斯说,那天夜里,那个女人来到村子里的时候……最开始是讲过名字的……”   “她叫泰伦娜……湖中九巫之一。”   ps:第二更!说双更就双更,一点不含糊。正所谓,青白的青,是青山不改的青,青白的白,是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 第二十九章 月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上辈子的自己,并不是那种热爱诗词歌赋的文学青年,涉猎的范围,也仅限于唐诗三百首与后来在网络上因为种种原因流传开来的诗句。随着时间流逝,十几年后的现在,仍然记得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睡不着的夜晚,思绪翻涌,会想起曾经读过、背过的几句诗词,闭上双眼,无声地念诵着,充斥在心中的,是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   举头望明月……   夜半,或许是三更时候。山腰附近,一块平坦的大石,月光如同幽冷的湖水,摇晃着映在石面上,像是空谷深处的一池湖泊,湖面上飘着几片叶子,翠绿色的,须臾黄了,枯了……四季推移,时间的痕迹,静谧如诗。   轻缓的脚步声过来,停在这块石头面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擦了擦石头边缘,看着指尖上的灰,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大布迎风一甩,打开摊在地上,人跟着坐了下来,脱了皮靴,蜷起双腿,将身子收在一袭天青色的斗篷之中。低头……   最后几个字停在舌尖,却是发不出声。从最开始就没有声音传出,她沉默地靠着大石,不久,整个身子都靠了过去,心里有事,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白,但这样……是不对的。一个声音在说,听了那番话,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自己应该思考些什么,必须得出一个结论来。斗篷之下的身躯动了动,她换了个姿势,后脑勺枕在石头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方。好冷……一时之间,却分不清这份冰冷是因为当做枕头的石块,还是头顶洒落的月光。   枕石漱流,床前……明月光……   一阵风从山林那边刮了过来,隐约带着鸟儿的鸣叫,由于魔猪的关系,大部分野兽都躲藏起来了,鸟雀仗着会飞,倒是依然住在林子里,但这种时候还会出声的,大抵是夜枭之类的鸟类。话说回来,英国有猫头鹰吗……盖在身上的斗篷晃动着,随风飘在了空中,她伸手去拿,没够着,手臂便也放下了。要取回斗篷的话,还是有很多办法的,可此时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时提不起劲,只是单纯地目送着那斗篷飘飘摇摇,一路往山下飘去。   离得远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青色的大鸟。   回想起来,之所以喜欢青色,也是因为这种颜色能够让人联想到天空,万里无云的蔚蓝青空,并接着想到那些自在翱翔的鸟儿……联想到自由。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掉了线的风筝,飘啊飘啊,一度可以飞得很高很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远,但最终,仍是要落在地上的。她闭了闭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没了斗篷御寒,山里风大,夜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忽然,风的流动微微一变,某些信息回馈而来。她依旧没有动作,连眼睛也没有睁开,耳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过来,沙沙的声音响了两下,布料张开,又一次盖在了她的身上。没有说话,没有睁眼,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空出一半的位置,温软的身子靠了过来,微微的清香。   “睡不着?”   与他人相处的时候,沉默很多时候会让人感到不自在,但当然不包括这一刻。时间在安静的氛围中走过一阵,感觉到目光的注视,她抿了抿嘴,轻声问道。   “嗯。”   “最好还是多睡一会,这个年纪,少熬夜,否则……长不高的……”想起对方因为拔出了圣剑,身体也从此永远地固定在了这个时候,她停了一停,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也是。”那声音一如平时,她在心中想象着那种微微的笑容:“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我同龄,都是十五岁。”   “但我比你大半个月。”她也跟着笑了笑。   “前几天你量的时候,我们的身高几乎一模一样。”   “……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声音听上去很认真,过得几秒,两人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是片刻的安静,她感觉到旁边伸来一只手,帮她将斗篷的一角往上拉了拉,接着说道:“石头太硬了,不介意的话,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那样应该会舒服一点。”   “阿尔……你是男人。”至少在没有坦诚身份之前,为了照顾一下努力不揭穿你的我的面子,你现在应该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一个符合当今时代道德标准的骑士,她在心里补充道。   对方好似怔了怔;“有什么问题吗?凯哥平时都是这样和女孩子相处的……”   “问题在于,你居然会把凯当作参考对象……”那个可恶的后宫混蛋!   “不光是凯哥一个人,镇子里的其他骑士也都是类似的言行举止。”辩解般地说着:“我以为……我以为这很正常。”   那群该死的后宫混蛋!   她在心里腹诽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小镇里会有那么多姑娘向阿尔你告白了。”   “抱……抱歉。那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不——”摇了摇头,她往旁边依偎过去。大半个身体靠在对方的身上,脑袋一偏,枕上了对方的肩膀:“我要靠。”   这话几乎是贴着耳朵说出来的,对方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芬娜……”   她没有理会,而是反问道:“……凯和你认识的那些骑士,下一步会怎么做?”   “下……下一步?”   声音卡了壳,即使不睁眼去看,也想象得出来,这时的男装少女应该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回答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似乎也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用手臂……将那个女孩子搂进怀里。”   “左手还是右手?”   这回却是真正的愣了一愣,蹙起眉毛,仔细地想了想:“好像是右手……”   “那你就也用右手试试。”   “……但你靠在我的左肩上。用右手好像……好像……”抬起胳膊,却觉得这样抱过去就变得和凯哥他们完全不一样了。但自己也没必要学他们啊……一片混乱,耳边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呼……呼呼呼……呼哈哈哈……”   活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她笑着就要坐起身来,谁知也正是这个时候,本来枕着的左肩一动,左手一伸,竟真的将人给抱在了怀里。一瞬间的愕然,惊人的热度涌上头部,满脸通红地想要挣扎,一转念,又安静了下来:“你……你居然真的照做了……”   用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音量,讷讷地说道。   对方显然也在苦恼:“我只是感觉……应该这样做。”   “又是直觉?”   “如果芬娜你不高兴,或者觉得不应该这样对待女孩子的话,我这就放手……”口中说着,好似也拿不定主意究竟要怎么做。   咚咚咚咚,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个急促得像是随时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个则是平缓而稳定,一如往常,毫无变化。听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声,片刻,她笑了笑:“这样做容易让女孩子误会。尤其阿尔你长得这么好看……”   这话说完,那手臂似乎便要收回去,被她及时按住:“但既然已经做了。那也没什么关系……以后注意一点就好了。”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放心,我不会误解的……晚上了,确实有点冷,不介意的话就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吧。挺暖和的……”   “嗯。”   答应了一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男装少女坐在那里,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夜不是满月,星光疏朗,银河如带。   “你知道,我的直觉往往很准……”   “是啊,可能是因为你头部的那根雷达。呼呼……”   再开口时,两人之间,已经又恢复成了平时那种相对亲密,而又不显得局促的状态。不清楚芬娜为什么这么爱拿自己的呆毛开玩笑,阿尔托莉雅微微地撅了噘嘴:“雷达是什么……”对于同伴口中时不时蹦出来的奇妙词汇也算是多少有了免疫力,没有接着追问,只是嘟哝了一句,随后道:“因为直觉,所以我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你的心情不怎么好。”   芬娜金黄色的长发披散开来,就在眼前,忍不住伸手摸索了几下,触感柔滑,如同……好吧,以自己至今为止的经历,也举不出什么好的比喻来。曾经有人形容自己的头发犹如金沙,但芬娜的发色,却令阿尔托莉雅不由得想到了秋季收获之际,那大片大片,随风摇摆的麦浪……   芬娜身上总有一种蜂蜜般的清香,坐在身边的时候,就好像在身旁摆了一小罐蜂蜜,干巴巴的面包也变得香甜可口起来,当然,这暂时只能自个在心里想想,如果不小心说出口,以对方的性格,只怕会大声嚷嚷着:“想不到你个浓眉大眼的阿尔托莉雅,竟然一直偷偷摸摸干这种事!从此以后每次吃东西时我都要收取额外的费用,摸头三次,不,五次——”   那举起食指,气势汹汹讨价还价的样子几乎就在眼前。但视线收回,芬娜蜷着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往下蹭啊蹭的,已经躺在了自己的腿上。这好像就是她所谓的“膝枕”了,之前一直觉得害羞,没答应,想不到反而是无意中被夺走了第一次。倒也无所谓,但……目光看着那披散开的长发,鬼使神差地,又碰了一下,没反应,没有拒绝,但阿尔托莉雅是不敢再碰第三下了。   她收回手臂,把身子坐得更直了一些,原以为芬娜已睡着了,却听得她轻声说:“心情不怎么好……那阿尔你可以试着再猜一下,我的心情为什么不好?”   这个问题却是不用依靠直觉,也能立刻答上来的。   “因为乌鲁妻子的事情?”   “再猜一下。”   “泰伦娜的事。”   “再猜。”   “你提到可以修复选王之剑的朋友,就是泰伦娜。所以,她是好人,或者至少在你的心目中泰伦娜是好人……否则不可能要带我过去。”   “也有另一种可能。”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   也许芬娜本身另有所图,用某种方式弄坏了石中剑……她亲眼见到对方一度拔出了剑,又插回去,既然能做得到这种事,将剑弄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后用这个作为诱饵,带自己去找泰伦娜,目的……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但她接着又摇了摇头。   “只有一种可能,我刚刚说的那种。”   “理由?”   “直觉。”   “呼……哈哈……”轻轻的笑声持续了一会,逐渐停止:“我有两件担心的事情,这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件事……是害怕。”   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月白如霜。从山坡半腰望下去,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层银白色的光华之中,模糊的轮廓,在暗夜里慢慢变得清晰。   “当初拜访父王,邀请我加入九巫的是泰伦娜,交给我这枚风之印,并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仔细教导我的是泰伦娜。是泰伦娜的帮助,让我得以走上这条路,成为现在你面前的芬娜……”   “……但是我真正害怕的是,当德鲁伊大叔说完,我竟然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反驳他……那个不是泰伦娜。我甚至无法肯定地告诉自己,泰伦娜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对她的了解……太少了。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我就很害怕,很害怕……”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一阵悠扬的琴声,没有与之相伴的歌声,却比一般吟游诗人的演奏更加具有画面感,音符在指尖跃动,琴音在夜空下回荡。   那是竖琴的旋律。   村外的土路之上,沙尘飞扬,一骑飞奔而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正是那位魁梧如棕熊的中年骑士,身披甲胄,腰佩长剑,马上挂着长矛,月光映照,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贪婪而狰狞,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的笑容。剑柄之上,象征着马尔科国王的纹章闪闪发亮。   红发的骑士坐在村外的一棵树上,怀抱琴弓,五指拨弦,他静静看着东方的天际,在心中想象着不久之后,那片天空泛起鱼肚白,晨曦喷薄而出的一瞬。若是在那种生命力满溢而出的一刻,自己这无处宣泄的心情,或许也能变得轻松一些……   一声叹息,不知是谁人发出的叹息,在风中远去了……   ps:本来这段只打算写两千左右的,结果写完果不其然又变成四千字了……嘛,这回不拆了,直接发出来吧。然后明天回深圳,我有很严重的晕车毛病,基本一两个小时的大巴坐下来,空气不流通,能头晕难受上好几个小时,所以明天应该是没有更新了。   ……如果万一明天更新了的话,算是加更!就是这么的勤勉!   然后惯例的求推荐求收藏求月票,另外……请多发点间贴吧,如果没什么想吐槽的话,标题或者结尾那里打个12345也好,一来能让作者心里稍微有点谱,码起字来也多点动力,二来,新读者点进来了,看看收藏,再看看间贴书评,别人这个收藏一两百吐槽,你这只有十几二十个,差得这么远,这书肯定没意思的啦,然后直接弃了,这种情况在书客也不少见。所以……各位帮帮忙,多少凑个人场啦~ 第三十章 追忆   夜色如水,水波微漾。   山脚下,没有名字的小村庄,夜空疏朗,琴声回荡。背后血肉模糊的中年人趴在床上,草药很好地缓解了伤口的痛楚,也让他暂时得以安眠,皱着的眉头,也在某个时候缓缓松开。在那记忆的最深处,或许有谁逆着光走了上来,目光对上,或许还与他说了几句话,几句曾经来不及说出的话语。   而在山坡之上,大石冰凉,一袭天青色的斗篷,如被褥般盖在两人身上,仿佛长夜漫漫,唯独这个角落尚有一丝暖意。然而过往种种,越是回想,心里便越是忐忑不安,妖精乡、湖中九巫、风之印,等等等等,曾经让她自豪的事物,这一刻,骤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与泰伦娜,是在十年前认识的。   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天,正好是她五岁的生日……   按照此时的习俗,一般在生日当天,会由亲人——多数是父母或者兄弟姐妹——亲手烤制一大块派,与亲朋好友分而食之,分的越多,代表将来这一年的运气会越好。因此也有分给正好从家门口路过的陌生人,有些行动力特别强的,更是大街小巷乱转,见人就塞上一块,要是烤得好吃倒还皆大欢喜,若是难吃的……一言难尽。   身为苏格兰王的孩子,桂妮薇亚的那一份“生日派”当然是十分的壮观。据说是七位厨师花费了三天三夜做成,一半是肉派,另一半是苹果馅。分给城堡的来宾与佣人之后,接下来甚至还会让人派发给城堡周边领地的平民,这也是他们每年里为数不多能吃到魔兽肉的机会——虽然放了几天后,口感不免会变差许多,可也足以令人们交口称赞国王的仁慈了。   正好是晚上,生日宴会的途中。周边大大小小的骑士领主都前来祝贺,即使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应酬,这种时候也总得给父王一个面子,所幸人们也不会期待一个五岁的孩子发言致辞,单纯是在大家的眼前晃悠两圈,亮个相而已。最多被人抱起来,用胡子渣蹭个几下,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陪着父王逛了一圈,年幼的身体感觉累了,就随侍女回去换下衣服休息。   刚刚脱下礼服,外面一阵吵闹声。侍女出去片刻,回来说是一个打扮奇特的胖女巫忽然间闯了进来,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手段,竟然没有被守卫拦在外面。她一听就愣了,那可是女巫耶!前世那些童话故事里面,像这种在公主生日时出现的女巫,一般都是特别讨厌的乌鸦嘴,什么被纺锤扎到手指啊,什么整个国家都会随之沉睡啊,反正没一句好话。   心里一时纠结,打算自己出去看看,又害怕触发什么flag,虽然不记得在传说之中,桂妮薇亚有过什么被女巫诅咒的故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她读过的亚瑟王传说里面,也没有小象一样大的魔猪啊!   但还没等她做出决定,父王那边却已经派人过来,将她喊了过去。来到宴会大厅,只见一群五大三粗的骑士老爷要么气喘吁吁,要么直接躺在地上,而一个体态丰腴,穿黑长袍戴尖帽子的妇人正站在父王面前,捂着嘴轻笑。   无论是那圆滚滚的体型,亦或是那副典型之极的女巫装扮,都意味着对方理应并不擅长近战,可那妇人腰间却挂着一把长剑,而父王的表情则是要多难看有难看,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道特别明显的红印。她心里咯噔一声,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远离纺锤了,却见那胖女巫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就是最后一个人了吗?”   “哎?”   然后从父王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在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一个很传统的开头——人们正在谈笑,陡然间这位胖女巫通过某种办法,轻轻巧巧地走了进来,用巧妙的话术与法术避开了国王的责问,随即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长剑:“这是象征着胜利与荣耀的宝剑。只有天生的王者或毫无罪恶的高洁之人,才能够被这把剑认可,将其拔出。而此剑之主,终其一生,永无败绩——”   类似的传说故事,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除了亚瑟王的石中剑之外,她记得上一个这么玩的人(神)好像……是奥丁来着?   显然见识广博的骑士们对于这种套路也十分熟悉,当下就有人过去拔剑,可那剑却像是卡死在了鞘中一样,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之拔出,有人质疑是女巫动了手脚,胖女巫于是解下剑来,交给苏格兰王,以示自己并没有刻意作梗。   国王自己也试着拔剑,不成,帕特随后也以失败告终。有一位以神力出名,名叫马纽斯的领主上前,摩拳擦掌,自信之极,结果剑没拔出,倒是用力太大,那边的苏格兰王没握住,剑鞘一弹,啪的砸在了他的脸上——这就是那道红印子的来由。因为发生了这段小插曲,后来剑又回到了胖女巫的手上——毕竟没人想再被啪的来上一下子,听声音就疼。   骑士们尝试无果,接着把城堡里的佣人也喊了过来,挨个试过一遍,仍旧不成,有人提出让侍女们也试试,但遭到了反对。争执中,听那胖女巫笑着开口:“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听说,今天好像是苏格兰公主的生日?不知道本人在哪里。”   “她才五岁……也好,试试总没有损失。”听出女巫话中之意,原本打算拒绝的苏格兰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改了主意,将自己的女儿叫了过来:“你去拔一下那把剑。不要有什么负担,随便试试——”似乎并不指望自己这个小女儿可以拔出剑来。   倒是周围有起哄的:“对啊,说不定我们的小公主就拔得出来呢。”   “嘿,别人的话我不服,但如果是桂妮薇亚的话,倒是勉勉强强可以接受。”   她看了看父王,又转头看了眼兄长,帕特那年十七岁,比她大足足十二岁,这种年龄差距放在一千五百年后比较夸张,但这时并不怎么出奇,金发碧眼,英俊潇洒,是那种经典的白马王子形象。四目相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我家小妹这么了不起,一把剑而已,有什么难的……拔出来给大家看看!”   于是放下心来,走到笑眯眯的胖女巫面前,伸手轻轻一拔……   起初感受到了一定的阻碍,但一用力,仍是将鞘中的剑给拔了出来。因为剑身对于五岁的小孩来说太过沉重,拔出之后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倒在地。却没有人发笑,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那名胖女巫仍是满脸带笑:“恭喜,恭喜,这位小公主未来要么是最高洁的圣人,要么——”   接下来胖女巫平均两三个月就会过来一次,或者是教她一些魔术知识,或者是带她出去玩,又或者带她去见识各种千奇百怪的魔兽,即使遇见危险,她也被保护得很好,一点伤都没有。原本的若干怀疑,便也在这一次次的见面中逐渐转变成为信任。   直至两年之后,八岁的生日当晚,胖女巫把一枚带有神奇魔力的符印,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她:“这是风之印,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拥有操纵风的能力。也是湖中仙后的象征……我一直在寻找可以交托这枚印记的人,最后选上了你……但现在的你,虽然足够聪明,但在实力上还有所不足。等什么时候你彻底掌握了这枚印记的力量,那个时候,我会再来迎接你……正式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   “——我叫泰伦娜,湖中九巫之一。”   声犹在耳,当时话语中的某种东西,却好像陡然变了味道。回想起来,也是从五岁的生日那天开始,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好似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ps:待会还有一更。 第三十一章 晨光   天生的王者,或是终其一生毫无罪恶的圣人。   但世上又岂会有人,从小到大数十年间,真的连一件错事都不曾犯下过?既然如此,那么另一个可能性,便不免会令人多想上几分。   然而这究竟是不是泰伦娜有意为之,桂妮薇亚这时还无法轻易的下定论。罢了罢了,去找泰伦娜,亲口问一问对方吧。想是这样想的,也已经——至少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相应的觉悟,但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因为某个可能性,因为可能会发生,可能需要面对的事情,微微地战栗着……她自以为将这份惶恐隐藏得很好,可眼下看来,依旧瞒不过相处了仅仅半个月的旅伴。   真是的,直感什么的……呆毛雷达什么的……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起来,她偷偷望向身旁,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瞳:“怎么了?”   “没……”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天……快亮了呢。”   “是啊。”   语气坦然,阿尔托莉雅也抬头望向微微发亮的天空。察觉到这份存在于两者之间的落差,桂妮薇亚忽的有些气馁,对方的言行举止是模仿她之义兄,以及平常接触的那些骑士,然而在模仿之中,毕竟是没有那个意思的。   等等……   她忽的又是一愣。   这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怎么会因此而气馁失落呢?莫非……只这么稍微一想,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情陡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一个激灵,猛然间从阿尔托莉雅怀里挣扎起身,正襟危坐,满脸严肃:“阿尔——”   似乎因为她的脸色,对方也有些愣神:“怎……怎么了?”   “脚……麻、麻了吗?”   又愣了一会:“有……有点。”   “哦。”   点点头,桂妮薇亚举起一根食指:“但是!我不会帮你揉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阿尔你‘现在’是男孩子,所以要避免做出一些让人误会的事情。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凯和小镇里其他骑士对女孩做过的事情,你尽量一个都不要做——对我、对我也是一样!”   “知道了。”阿尔托莉雅乖巧点头,过得一阵,又有点委屈地补了一句:“我……我也没打算让你帮忙呀……”   而且……是自己的错觉么,芬娜好像唯独‘现在’这个词语上咬字咬得特别用力……忽然就有些心虚。接着却见芬娜站了起来,斗篷顺势滑下去,整件几乎都披在了自己身上。她走了过来:“你的肩膀一定也很酸,我帮你揉一揉吧。”   被那样靠了一晚上,本来还没什么感觉,被这么一提,阿尔托莉雅突然就觉得确实有点酸。但刚刚才被对方竖起食指提醒了一遍,马上就有肢体接触,好像……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身子摇晃了一下:“你不是说……”   “这两件事不一样。你会帮你的义父捶背捏肩膀吗?”   “以前会……后来艾克托说我的力气太小,让我试着用上魔力放出试试,然后我……”声音越来越小:“……我没调整好力道。在那之后艾克托就只让凯哥做这些了。”   “……那你现在就把自己当成艾克托。”   “然后把芬娜你当成凯哥?”   “对。”   说话间,背后柔软的手指按上肩膀,恰到好处的力道,让阿尔托莉雅下意识轻轻呼出一口气。可她紧接着又微一蹙眉:“但……”   头顶的呆毛猛然一竖!   直觉告诉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可能会变得很惨。但也许是这一晚直觉发动的次数太多,这次竟然慢了一点,话来到嘴边没能即使拦住,仍旧说了出来:“但这样的话,芬娜你不就是我的儿子了……啊,好痛!”   “啊——抱歉——我没调整好力道——”   *******   天光初破晓,琴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村民的说话声、脚步声,晚上没有什么娱乐的时期,睡得早,醒得也早,天还蒙蒙亮,村子里已经有人走动。   但较之平时,气氛却显得凝重而低沉,老村长带着几个人,挨家挨户敲门,把藏在各处的食物从家里搬出来,有人在哭,也有人破口大骂,但更多的人只是一味沉默,沉默之中,不时也会将目光投向村子边缘的小木屋。因为昨天受的伤,中年人还无法正常行动,此时应该在床上休息,但……但说不定,他能做些什么呢。   如同溺水之人眼前的稻草,他们眼下唯一的希望,也唯有那位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本领非凡的德鲁伊了。即便乌鲁其实只是一名学徒,但这些一辈子也不曾离开过这座村庄周围的村民,自然分辨不清其中的区别。你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那自然是很厉害的,至于到底有多厉害,却不是重点——至少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至于昨天来到的三人,那两位少年少女虽然都佩着剑,据乌鲁所言,实力也相当的高强,但他们又不是傻子,想想也知道,最多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本领,更何况就算真有那么一点点本领,难道还要自己为此过去求他们帮忙么?先不说多半是白费功夫,三四十岁的人,居然要找两个半大孩子帮忙,这脸还要不要了……   另一位红发骑士,真的很强也说不定,但他是国王的走狗,不帮着欺压咱们已经很好了,指望他帮忙……还不如期待魔猪会上树。昨天晚上又有人骂了他一顿,那是孩子被一脚踢死的父亲,情有可原,但现在怎么可能还去求人家帮忙……而对方是国王这等庞然大物的情况下,即使是这些眼界短浅的村民们,其心底也是明白,凭乌鲁一个人是做不了什么的。可要他们放下所谓的“脸面”,去求两个半大的小孩子或者被指着鼻子骂上一顿的王国骑士,却没有人肯去这么做。   即使他们眼中可靠的德鲁伊信誓旦旦说那两个孩子人不可貌相,实力远胜于自己。但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小孩子、少年郎是赢不过成年人的,既然如此,乌鲁肯定是在骗人——在这一点上,他们更信任于自己的经验与判断。   即使名为崔斯坦的骑士被那般骂了一通,也不曾出手攻击,甚至不曾骂上一句话,但那又怎么样呢?王国的骑士都是恶棍无赖之流,这同样是他们积累下来的经验。   而经验,总是不会出错的。   “至少……那头魔猪不在了。”拐杖落在地上,老村长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样,应该就能熬过去了……”   “但我们还不知道,那魔猪是不是真的被打败了……要不然,派人进去看看?”有人小声说道。老村长看了他一眼:“你去?”   “呃……”   那人顿时卡了壳。看着他的模样,片刻,老人摇了摇头:“相信吧。不然的话……我们还能信什么呢?”不待对方回答,挥了挥手:“去看看其他人的状况,骑士大人马上就要来了。再拖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晨风将这些交谈声带了过来,山腰上,捏肩的手停了停,接着握成小拳头,轻轻地锤着,口中小声复述着听到的内容,男装少女坐在垫布上,表情严肃:“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   “对。”桂妮薇亚应了一声,随后道:“但做完之后,接下来就要与那个叫马尔科的国王为敌了呀。对方好像和卑王走得很近,说不定会让伏提庚提前注意到我们……”指尖触碰到的肌肉,在这几句话中变得僵硬起来,她笑了笑:“这是可能的风险。如果这样阿尔你依然没有改变主意的话……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这样对你不太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虽然还不确定,但选王之剑之所以会断,我或多或少也有责任。而且看样子,虽然我很不愿这么想,如果乌鲁妻子和女儿的事情真是泰伦娜做的……接下来的修剑一事还会有什么波折也说不定。这件事上是我连累了你。所以,直到选王之剑修好,达成我们之间的约定为止——”   她将下巴搭在阿尔托莉雅的肩上,眺望向山下的景色:“我就暂时成为你的佩剑好了。”   “这句话……我从艾克托那里听过,成为佩剑,英勇作战,这不是骑士向主君立下的誓言吗?”阿尔托莉雅怔了一怔。   “不对哦。”桂妮薇亚却摇了摇头,头发在晃动间掠上对方的脖颈,阿尔托莉雅微微一缩,却听她道:“这是芬娜向阿尔托莉雅立下的誓言——有时间期限的。”   两人的视野之中,村外的土路上,一人一马正在飞奔而至,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马蹄掀起的滚滚尘沙,将那晨曦的光芒也遮得暗了一暗。   片刻之后。   只听见一声轻笑。   “那也不错。”   ……   “……那也不错。”   同一时间,一模一样的话语,出口的瞬间,却有着淡淡的哀伤。一夜未睡,但有事压在心上,此刻的神情之中便也找不到多少疲惫,崔斯坦坐在枝头,怀里抱着他那独特的琴弓,指尖放在弦上,却没有弹奏出声。视线的尽头,骑在马上的身影逐渐靠近了,没有戴头盔,是以能清楚看到对方的长相。   原来是他……   微微的恍然。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有可能会做出那些事情,一脚踢断了孩子的肋骨,让他受尽痛苦而死,原因仅仅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其余动辄拔剑杀人,看见漂亮的女孩带走做那种事情等等,这仅仅是一个村子的所见所闻。其他地方,类似的事情想必也少不了多少。而这个王国内品行不端的骑士,据他所知,绝不止一个人。   “所谓的骑士,乃是向主君效忠,以身守护人民,不为私欲,而是为了守护国家与信念,为了正义与荣耀挥剑——”这是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数百数千个日与夜,正因为坚信着这些,他才会不断锤炼着自己的技艺,只为有朝一日,可以亲手摘下那光辉闪耀的桂冠。   “然而……到了现在,我却忽然不知道属于自己的荣耀在哪了,叔父啊……您的信念与正义,又去了哪里呢……”   不禁叹息,但回应而来的,只有日光,只有风声。   “至少……不在此地。”   语气中,像是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奔马停在了村口,骑士翻身下马,村子里的人们注意到了,窃窃私语响成一片,崔斯坦伸手撑了撑,一跃而下。   他选择的这棵树正好位于村庄入口旁边,这一落地,正好挡在骑士面前。后者似乎这才发现有其他人在附近,猛地吓了一跳,一步后退,手按上了剑柄,等看清楚拦路之人是谁,不由得愣了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崔斯坦冷淡地开口,右手仍旧放在弓弦之上:“哦,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谁?”   说到最后一句,话音陡然转寒,那骑士眉头一皱:“你……”   “你自称是马尔科王的骑士,但我从来没有在王的宫廷见过你。为什么要说谎,你有什么目的?”   “崔斯坦,你在胡说什么——”目光注意到了对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拨弦的右手五指,骑士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寒毛直竖,大声问道。   但他话音未落,眼前看似斯文的红发骑士,陡然也吼了出来:“我正是崔斯坦!如何!”   “你、你、你疯了!”   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扑面而来,心中警钟大作,那骑士再也顾不了什么,按住剑柄,“唰”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两人相距不过三四步的距离,他体格魁梧,力量惊人,便是一头棕熊在面前,单打独斗也不一定会输,此时拔剑在手,稍微安心了一点:“你在发什么疯,我和你都是——”   他的双眼蓦然睁大。   崔斯坦脸色如常,五指一动,琴声响起的刹那,他也猛地挥出了手中的剑,当的一声,长剑好像与什么无形之物对拼了一记,紧接着又一声琴响。   长剑这回却没有被阻挡,呼啸着斩向红发骑士的额头,但挥到一半,整个人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这步伐也变得歪歪斜斜起来,当啷一声,长剑落在地上。另一只空着的手按上自己的喉咙,用力捂住,两只眼睛突出来,血丝满布,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要说什么,又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泊泊而出的鲜血,将那铁手套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红色。   崔斯坦一步过去,他瞪着眼睛,又退了一步。可第二步迈出时,崔斯坦却已来到了他的面前,两人个子差了半个头左右,红发骑士微微仰起头,半睁的眼睛与他对视了一瞬,那目光一凝——   “无耻——”   下一刻,崔斯坦竟松手放开了琴弓,弓还未落地,左手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那骑士除了没带头盔,甲胄倒是穿戴得整整齐齐,或许也是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也形象,不敢太过疏忽,但也不知道崔斯坦这一拳用了多大的力气,轰上小腹,半个拳头都在一瞬间打破了,血流如注,魁梧如熊的骑士陡然如虾米似地弯起了腰,喉咙仍在咯咯地响,眼球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   但他一弯腰,崔斯坦右手便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往下一用力,将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同时拔出对方腰间的长剑,高高举起:“你这种人——”   “算什么!”   剑锋落下,如一道白虹,映着朝阳,隐约间,有七彩的光晕。   “——骑士!”   头颅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他手上握着剑,没了头的尸体倒在脚边,整个拳头都是血,滴滴答答,顺着剑柄、剑刃,最后从剑尖流下,汇成一条鲜红色的长线,融入土壤之中。喘了两口气,回过头来,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聚集在村子广场的那些人,俱都呆了……   ps:其实吧,本来上一章是四千多字的,想想就这么发有点亏,就拆了三千字发出来,然后打算在剩下一千二百字的基础上再写个八九百,双更美滋滋……   ……   回过神来这章也有4700了。本来还是想拆的,但两千字左右的部分基本找不到合适的断章位置,而且再怎么补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只好就这么发了……原本是可以三更的啊!总而言之,今天也算是更了七千多字,大家就投一下推荐票月票什么的啦~ 第三十二章 各自的方向   整件事实在是太快、太急、太令人措手不及了……那位骑士翻身下马,两人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从察觉不对到拔剑,崔斯坦陡然大喝出声,一剑将人斩杀在地,脑袋骨碌碌地滚在地上,犹如一张又一张飞快切换的幻灯片,桂妮薇亚只是愣愣地看着。   一直到半身染血的红发骑士回过头,视线在那些呆若木鸡的村民身上一掠而过,随后往山腰方向看过来时,她才眨了眨眼,很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只见崔斯坦嘴唇开合,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但借助风之印的力量,仍是清楚如在耳边:“这件事我来解决,二位不必担心。”语毕,躬身一礼,那文质彬彬的气势与身上泼洒到的刺眼血迹相互对比,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待到桂妮薇亚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即使在方才盛怒之中,崔斯坦也只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此时又已经重新闭上了——倒是真不怕路上撞着摔着,她默默腹诽了一句。   只见男人过去,把无头的尸体扶起来,放在马背上,马儿似乎是因为血腥味而显得有些焦躁,嘶鸣声中转了几个圈,却也没有直接撒腿跑开。崔斯坦拍了拍马脖子,往旁边几步,拿起了地上那颗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头颅,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展示给村民们看。   村子里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即使是再胆大的人,也绝不曾想象过这种事情。国王的使者,一位了不起的骑士老爷,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像狗一样地死掉了……唇干舌燥,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下意识地看着那杀死了骑士老爷的男人,偶尔有眼神接触,也只能感到慌乱与惊恐。   “我乃康沃尔的骑士,亦是国王马尔科的外甥,崔斯坦!因此我可以在此证明,此人并非是马尔科王所派来的使者!”蓦然间,崔斯坦高声说道:“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这柄刻有纹章的长剑,仗以假托王命,为非作歹!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讨伐山中魔猪,二是奉王的命令——斩杀这个无耻恶徒!”   他停了一停,似乎在等待其他人反应过来,才继续说道:“如今事情已了,我这就带着此人的尸体回去向王禀告!而且我可以在此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件出现!”   “真……真的吗?”不知道人群中谁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崔斯坦没有回答,只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随后捡起自己的琴弓与那把长剑,转身去到马匹旁边,手一撑,翻身上了马背,武器与仍在滴血的头颅挂在一旁。那身影迎着晨曦,望上去好似格外的高大,正要牵起缰绳,忽然,背后又有人颤着声音喊道:“您的意思是……王并没有抛弃我们吗?”   那牵着缰绳的手在半空一顿。从这个方向看去,只能见到一个背影,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马上之人沉默了一阵,没有答话,那马却发出一声长嘶,往前奔了出去。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在了耀眼的晨曦之中,村里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是未曾退去的惊慌,但这之中,渐渐地,有庆幸与喜悦从心底涌了上来。   “我们……”   “得救了?”   “原来那家伙是假冒的……”   “原来……”   “他是国王的外甥……”   “是啊,这么伟大的人物,不可能骗咱们的……”   窃窃私语,叽叽喳喳,却都像是不约而同般地压低了音量。老村长回头看了一看边缘处门窗紧闭的木屋,顿了顿那根弯弯曲曲的拐杖,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站在吵闹人群之中的那道佝偻身影,好似……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山腰上,大石一侧,桂妮薇亚也正看着那往西南方离开的骑士,直到后者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头,这才摇了摇头。   “阿尔,你怎么看?”   “那个骑士的步伐、拔剑时的架势等等,显然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严格训练……这种人,不大像是一个骗徒。还有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与崔斯坦应该是认识的,所以最后才会那么吃惊……”阿尔托莉雅斟酌着回答。   “是啊……”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大石,闷闷地很不舒畅,桂妮薇亚叹了口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干脆。一见面就把人给杀了,还留下这番话……这是在逼那个马尔科王妥协呀。”   “不经主君许可,私自斩杀同阵营的骑士,这是重罪,一般就算不将犯人处死,最低限度也会将他逐出宫廷,也即是流放之刑……”   “他在赌,赌国王舍不得因此失去一个实力高强的部下。”抬起头,满天的朝霞顿时映入眼中,说不出的壮丽灿烂:“但即使国王承认了这个说法,心中对于这种‘肆意妄为’的手下总会有芥蒂。芥蒂一多,就可能压不下来了……何况……”   “何况?”   “没什么。”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历史没有太大的变动,崔斯坦早晚会因为与伊索德公主的爱情,引起叔父与其他同僚的嫉妒与恨意,最终被逐出赛沃尔,从此追随亚瑟王,成为后世鼎鼎大名的圆桌骑士其中一人。   “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吧。”千般思绪,最后也只能化为这样一句没什么分量的希冀。桂妮薇亚说完,身旁的同伴点点头:“嗯。”   “我们也准备启程吧。德鲁伊大叔那伤势,估计得一觉睡到下午再醒,就不和他道别了……”在身上翻找了两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左手掌心上,递给阿尔托莉雅看。   “这是……昨天在山里捡到的小石头?”   “是。”桂妮薇亚说着,并起右手双指,在左手手背上按了按,手背上绿叶图形浮现的同时,原本普普通通的石子表面上,竟也同时浮现出一枚双剑交叉的印记:“这是剑之印。湖中九巫,彼此印记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相互感应……这枚石头应该是用作施法的媒介,所以还有剑之印的力量残余,凭借这块石子,应该就能找到泰伦娜了。”   “除了这枚风之印外,我只知道其中四枚印记的名称。雷之印、火之印、水之印,以及泰伦娜所拥有的剑之印……泰伦娜曾经在我面前展示过她的能力,轻轻松松就将断成好几截的剑修补得完好如新,虽然这把选王之剑比较特殊,不知道她能不能修补,但……没有其他办法的话,这也是一条可以尝试的道路。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听完乌鲁的往事之后,即使并未全信,却也明白修剑之事恐怕不会像自己所想的那般轻松惬意了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将眼前人卷了进来,心中有着歉意,目光与声音也更加软了一些。阿尔托莉雅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是船,总有翻的那天。现在越是一航风顺,未来翻船的时候就越惨……这是以前凯哥对我说过的话。而且……如果太过顺利的话,也就称不上修行了,不是么?”   桂妮薇亚抿了抿嘴,片刻,轻笑一声:“既然你这样说了,以后要是再喊苦喊累什么的,我也不管了哦。”   “好。”   简简单单一点头,互相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头发,将起皱的衣角拉直,如此这般,披上力量斗篷,随后进去山里摘些新鲜的果子,有甜有酸,桂妮薇亚尤其怕吃酸,只咬了一口就丢开了,被阿尔托莉雅接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咔擦咔擦面无表情地吃个精光。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只是稍稍没看住而已,就看见阿尔托莉雅准备把一颗五彩斑斓的果子往嘴里送,她急急忙忙赶过去阻止:“这种颜色的果子都有毒!剧毒!”   “但我的直觉……”   “直觉偶尔也会有不准的时候啦!来,吃这个,你看这个的颜色这么土,一看就知道是无毒的品种……”   话说到一半,桂妮薇亚看着对方头顶那“啵”一声竖立向天示警的呆毛,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果子,呆了好半天,没敢吃,还是扔了。   然而出于最后的“尊严”,她顶着阿尔托莉雅怨念的眼神,坚持把对方本来准备吃的那颗五彩斑斓的果子也一起给丢了。   “这个肯定有毒……”   由于那根呆毛雷达没反应,这话说得便也结结巴巴,没什么底气。但阿尔托莉雅偏偏是那种不肯服输的人,后来碰巧又一次遇见这种五颜六色的果子,便摘了去向本地人询问,两人这才得知,这果子居然真的可以吃,而且味道又糯又甜,十分可口,兼且营养丰富,经常出现在地位极高的大人物的宴会之上。   这也让桂妮薇亚领悟了一个道理,地球上的常识,在月球是真不一定能够通用的。阿尔托莉雅倒不是斤斤计较得理不让人的类型,只是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都会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盯着她看,直到桂妮薇亚浑身不自在,主动过去撒娇才肯罢休。   没办法,正所谓错就要认,打就站定,桂妮薇亚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至于之后认错受罚的具体内容嘛……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在鸟鸣声中简单地吃完了早餐,拿出水袋,交换着喝了几口水,某位公主在谁先喝谁后喝的顺序上面又独自犹豫了半天——她本来倒也不会想这么多,只是经过了昨晚的相处,心情不知为何总有些奇怪,下意识在这些细节上面纠结上好久——最后悄悄把水袋先递给了阿尔托莉雅,见她一脸坦然地漱口完毕,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递回来时,一边喝,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这好像……是间接接吻哦。”   “间接接吻?”一脸茫然:“那是什么意思?”   然后阿尔托莉雅就看见芬娜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的样子,之后的一段时间都是恹恹地,像霜打的茄子——哦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茄子,那就改成霜打的土豆吧——整个人一头雾水,想着以后有机会去问问凯哥好了。感觉他应该会知道答案……   默默地下定了决心,浑然不知因为这个决定,自己将来会遭遇怎样的调侃与“巧合”,阿尔托莉雅牵着老马艾特,跟在芬娜身后,在一片晨曦之中离开了这个小村子。   ……   “这……”   傍晚时候,木屋内受伤的中年人悠悠醒转,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沉浮了片刻,注意到自己家里多出的东西,不由得一怔。   那是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子。   里面都是熏肉与果脯——其中很多样,本来只有在北方的苏格兰才能吃到。而且就算是普通的骑士侍从,往往一个月也只能吃上一两块果脯解解馋而已,此时却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似的,装了满满一大袋子,摆在他的面前。   乌鲁愣了好久。   “多吃点好东西,伤才能好得快,将这些与村里人分了吧,有缘再会——”   “保重——”   风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回旋着,隐隐约约的,好似听到了那两位少年人的声音。他坐在床边,笑了笑,又是一笑,眼前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了……   ……   ps:本来想在这章之内切一下视角,推进一下主线的,但看来还是要下一章才能开始飞快推主线了…… 第三十三章 衔尾双蛇   乌云蔽月,晨星隐没,在爱尔兰人的传说之中,黎明之前的短暂时光,是人世与达努众神所居住的“乐园”距离最为接近的一刻,只要通过特定的仪式与咒语,任何人皆能在这段时间前往那万物应有尽有的仙境——至于能否顺利回来,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泰伦娜,你觉得……这个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洞窟的最深处,几支火把插在壁上,明明没有风,火焰却在不停摇晃,将一道道影子或是拉长或是缩短,说不出的诡谲。   摇曳的火光中,一个说话声幽幽地响了起来,这声音仿佛是出自女子之口,却几乎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也刺耳到了极点,教人下意识地联想到用指甲划过鱼鳞时,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坐在对面的女巫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鲜血同时从眼耳口鼻各处溢出,眨眼之间,笑容可掬的胖女巫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骇然可怖。但她仍是满脸的笑意,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那泊泊而出的鲜血,忽然一滴一滴往上漂浮,倒卷着回到了它原本流出的位置。   从眼睛里流下的血泪,点点滴滴回到血红的眼眶之中,从嘴角溢出的鲜血如同一尾尾小蛇,摆动着身子爬回她的嘴里。同样是短短几个呼吸之后,体型丰腴的女巫好端端坐在那里,身上脸上,已是半点红色都找不见了,她抬起戴满了各种宝石戒指与镯子的手臂,托着脸颊,甜甜一笑:“格莉托尔,我听说……”   那声音甜得像化不开的蜂蜜,刚一开口,先前提问的女子忽然变了脸色。   那是一名瘦瘦高高的中年女人,苍白的肌肤之下,可以清楚看见骨骼的轮廓,没有青色的血管,乃至于找不到肌肉的痕迹,整个人仿佛是一具裹上了人皮的骷髅,两只眼睛深陷下去,没有眼白,一片漆黑,鼻子也是塌的,只露出两个黄豆大小的空洞,那副模样,不要说称作女人了,就连还能不能算是人类,或许都有待商榷。   但她的打扮却与泰伦娜极为相似,一顶高高的尖帽子,宽大的斗篷,都是黑色的,身边靠着一根顶端弯曲的木杖,典型的女巫装扮。只是两人一胖一瘦,这身打扮穿在泰伦娜身上,显得极为十分温柔亲近,有几分像是童话里会分发孩子糖果的和蔼妇人,但在这位瘦女巫身上,却只有一种让人背脊生寒的诡异感。   两人隔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石桌,相对而坐,泰伦娜坐在一张木椅子上,被称作格莉托尔的瘦女巫却坐着一把石椅,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坐姿,那没有眼白的漆黑双目好似望着对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我听说……”泰伦娜用那甜甜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才继续说道:“所罗门将戒指归还于天之后,达努神族为了避免自身与神代一同消亡,借由达格达的大釜,开辟出一个独立于现世的境界,集体迁徙了进去……”   格莉托尔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眼眶之中,除却一开始纯粹的漆黑,竟也开始出现了一丝眼白。泰伦娜笑着看她:“……但为了尽可能降低与现世的影响,他们不仅将大釜留在了爱尔兰,更将其他几件流传于世的神物都留了下来,没有带去‘另一个世界’。逆光之剑、命运之石、布里欧纳克……”   吐出最后几个名词的时候,格莉托尔的眼白与眼瞳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区别,只是那漆黑如墨的眼瞳较之常人仍要大上好几圈,几乎占据了整颗眼球的四分之三,她的身体不断有着微微的颤抖,却连这颤抖本身也显得十分僵硬,从头到脚,各处关节不时发出“咔咔咔——”的轻响,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勉强转动一般,让人牙酸的响声持续了一阵,陡然停止。   同一时间,泰伦娜也闭口不言。洞窟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焰静静的燃烧声,洞窟之外,风声呼啸凌厉,好似正宣告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嘶——”   蓦然间,格莉托尔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张了开来,仅仅张开了一丝缝隙而已,却似乎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额头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下一刻,从那张开一条缝隙的嘴唇之中,伸出了一条鲜红的长舌头——又细又尖,竟有半米之长,舌尖更是像蛇一样分叉开来,发出“嘶嘶”的怪声,周围的火把忽然剧烈摇晃起来,落在桌上、岩壁之上的阴影,同样细长如蛇。   其中一道影子落在了泰伦娜的身上!   她的斗篷忽的往内一收,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捆住了似的,整个人被固定在了木椅上,白而粗短的脖颈上,也同时浮现出了明显的红印,不断收缩变紧,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更微微的露出了些许挣扎与苦闷的神色。   火光与阴影交错,风声更急,坐在木椅上的胖女巫试图挣脱那无形的束缚,但无论她怎么用力,缠绕在身体上的无形束缚只是一味收紧,脖颈之上的“绳索”也在一分一秒地夺去她的呼吸,然而对面的格莉托尔保持着张开嘴的姿势,身体越来越僵硬,眼中黑白两色互相纠缠,呈现僵持之态,一会儿整个眼球恢复为最初的漆黑,一会儿又变成黑白分明的状态,但随着时间推移,黑色所占据的位置与时间,却是越来越少,越来越短了。   “我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九巫的真相……”   片刻,泰伦娜艰难出声,而格莉托尔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对方所说的话语,她的眼神空洞而没有焦点,身体各处关节所发出的咯咯声响,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但可惜的是……你太聪明了。否则……你不会等到现在才杀我……”   如蜜甜腻的话音中,似乎参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不可避免的……聪明人总是……比普通人更加贪心。而这份贪婪……也注定了你的结局……是……”   咔擦!   话音未落,格莉托尔突然用力一咬牙,将自己长达半米的分岔红舌硬生生咬断,一口鲜血,朝着泰伦娜喷射而出!   血液溅洒,胖女巫似也愣了一愣,还没回神,脖子上的压力陡然剧增,一声脆响,颈骨竟被这股突来的大力给断成了两截,失去支撑的头颅,软软地往一旁倒了下去。而在泰伦娜颈骨断裂的同时,原本僵硬无法行动的格莉托尔只感控制住全身的压力骤然一松,眼眶内的白色消失不见,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她这才松了口气,伸手进嘴里,用力一扯,居然把剩下的半截舌头也给扯了出来,顺手丢开,两截断舌在地上像活着一样弹跳了片刻,不再活动。又过了片刻,她张了张嘴,两排尖牙之间,赫然又是一条完好无损的舌头。   “泰伦娜,我最讨厌你的地方,就是你这种在分出胜负之前就先得意忘形的性格。要知道,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啊……”   一撑桌子,瘦骨嶙峋的身体缓缓站起,往对面失去生息的尸体走了过去,与此同时,格莉托尔一抬左手,手背上,一枚形如火焰燃烧的印记由虚转实,浮现而出。也正是这个时候,大抵是因为这枚印记,胖女巫的尸体也有了变化——在她的额前、左手手背与右腕,三个位置,分别浮现出了三枚不同的图案。   左手手背的是一枚闪电状印记,右腕处一长一短双剑交叉,而在额前的图案,则是一个大拇指盖大小的骷髅头,却有两条蛇盘踞在眼眶与口部的空洞,衔尾缠绕,无始无终,透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诡谲气息。   “这是……那个声音果然没有骗我,泰伦娜已然夺取了其他两位仙后的权能,雷电与战争……是那对看不起人的姐妹吗,呵……那两人倒也有点本事,也不知道泰伦娜是用什么办法杀死的她们。但这枚印记,究竟是哪一种权能……算了,在这里瞎想干什么,吸收之后自然就知道了……这三枚印记都是我的了,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抑制不住的大笑声,同样的刺耳难听,周遭的火把仿佛也随着此地主人的心情而变幻着形状。格莉托尔伸出手去,放在胖女巫的手背上,口中诵出一段佶屈聱牙的艰涩咒文,那闪电印记慢慢变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格莉托尔左手手背相应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图形缓缓浮现而出。   这新出现的闪电并未有抢占原本火焰印记的位置,反而与之相互勾连,竟是那般的融洽,没有任何违和感,恍若残缺的两半图形终于完整,本就该是这样的模样。   盯着这枚新生的印记看了半天,格莉托尔嘴角笑意越深:“原来如此,看来那个声音提到的另一部分也是对的,或者至少有一部分为真……所谓的湖中仙后,就是神明权能的篡夺者,而一旦集齐所有失散的权能——”   自言自语的同时,她动作不停,将右腕的双剑印记也夺了过来。最后是额头那不知道有什么力量的骷髅与衔尾双蛇,手掌放上,口诵咒文,心中却已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目前得知下落的另外两枚印记,持有水之印的薇薇安相当难缠,在准备完全之前尽量不要与其对上,至于另一人,风之印,苏格兰的桂妮薇亚……   “呵……就决定是你了。楚楚可怜的小公主啊,真希望能早点看到你那痛苦的表情,想必会是相当的美丽吧……什?!”   随着胖女巫额前的印记彻底消失,一股冰冷彻骨的滂湃力量顿时顺着掌心流入体内,格莉托尔先是一喜,眯起眼睛,尽情感受着充满整个身躯的磅礴力量,但下一刻,这份喜悦却都变成了惊恐:“不,不可能,这是——”   摇晃不定的火光照映下,她的小腹忽然如气球一般飞快膨胀起来,惊慌地张开嘴,想要惨叫,可体内魔力震荡,竟让格莉托尔连半点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不断变大,最后能做到的,也只有徒劳地挥动着手脚,不可能,这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脑海之中,无数记忆闪现而出,起初只以为是泰伦娜的记忆,但立刻发现了不对。   不对……   这是,这些是……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各种各样的思考、混乱与惊疑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响,她的动作一顿,缓缓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那圆鼓鼓仿佛十月怀胎的小腹之中,什么东西陡然撕开血肉,伸了出来——这也是格莉托尔人生中最后见到的景象——她看见了一只手。   一只又白又胖,戴着好些漂亮镯子与戒指的手。   ps:待会应该还会有一更,不过……不保证。因为感觉不一定能写出来,要是在香港倒是可以磨到两三点,总能磨出一章,但在深圳有老人家看着,太晚睡觉会被骂上半天,所以要是十二点还没有的话,双更的承诺应该就是顺延到明天了~   然后昨天的推荐票还差50到500,所以就不加更啦。这章也有3700字左右,放在其他两千党作者身上,也差不多是两更的分量了!综上所述,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啦! 第三十四章 赤瞳   都道黑云压城城欲摧,但此地无城,只有一座破败积灰已久,结满了蜘蛛网的小木屋。它坐落在大道的一侧,稀疏的森林边缘,由内到外,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摇摇欲坠的门扉,瘸了的两把椅子,倒在厚厚一层的灰尘之中,木屋中央用石头垒了一个简单的小火堆,旁边摆着一个大锅,锅底却也破了。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中,桂妮薇亚剑鞘往前一递,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门,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在身前轻轻扇着,不自然的微风吹动,送走空气里的尘埃与颗粒,让屋内的空气渐渐恢复过来。但这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搞定的事情,她一面维持着圣印效果不失,一面有些无聊地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正将马匹系在树上的旅伴。   两人从乌鲁的那个小村子离开已有数日,一路上桂妮薇亚通过那块石头上的剑之印记,与印记的主人形成了某种玄而又玄的奇妙联系。在这种联系的作用下,她可以模糊判断对方此时所在的方位,也因而没有路痴迷路之忧。在努力说服阿尔托莉雅让自己带路之后,两人一路且走且停,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刚过中午不久,最多不超过下午一两点钟,天空却已经是乌黑阴沉,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砸落的错觉。雷声轰鸣,滚滚而过,不时一道闪电,将这天地映成一片白茫,狂风呼啸,凄厉的风吼声中,却不见半滴雨水降下。   这种情况,自然不好再往前赶路,正好旁边就有一处现成的避雨所在,即使桂妮薇亚内心嫌弃,也唯有在这里暂且待上一阵。看情况,说不定还得过夜呢……   心里想着,却见阿尔托莉雅系好马之后,并未立刻回来这边,而是抱了抱那匹老马的脖子,贴着耳朵,与它说了几句话。出于礼貌,桂妮薇亚没有偷听对方到底和马说了什么,只是独自撇了撇嘴,心想:“那马好像是叫艾特来着。”又想:“总喜欢咬我头发,要不是在阿尔面前要保持风度,看我不找个机会咬回去……让你知道知道身上沾满口水的滋味……”   过了一会,又想道:“不过话说回来,马的头发应该是什么部位,鬃毛吗?总不会是尾巴……尾巴……”于是脑补了一下自己死死咬住那条长长的马尾,对方拼命甩来甩去,自己也跟着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景象,像进了洗衣机似的……一头黑线。   遗憾的是,从头到尾,她都没觉得自己这样和一匹马斗气有什么问题。   而不知是幸或不幸,眼下唯一一个在场并且能指出这一点的阿尔托莉雅,此刻正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与马儿交流上,错过了吐槽的机会。待到屋内的空气稍微变得清新了一些,桂妮薇亚才收回视线,不再注视同伴的侧脸,往屋里走了几步。蹙着眉毛,又扫了一圈屋子里的景象,尽管自认不是娇生惯养的性格,但这种惨状,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   “要不是眼看就要下雨了,真的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待一晚上……忍不住悄声埋怨了一句。接着又不禁疑惑:“眼看就要下雨……不如说都打雷闪电了,为什么还不下雨呀。真是奇怪……”   这个疑问在心中略略地转了一转,手上动作不停,忙着确认这个小屋里还有什么相对完好的事物,戳破蛛网,然后向不知道在哪的蜘蛛道歉,“弄破你的网真是对不住了啊,等我们明天走了,你再重新织过……”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很像是那些书里面写的地痞流氓、纨绔子弟,心情稍稍有些复杂。这样不好,做人嘛,要仁慈一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扫地恐伤蝼蚁命,下一句是什么……   “嗡嗡嗡嗡——”陡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了一只乌黑油亮的大虫子,桂妮薇亚吓了一跳,剑鞘唰的一下,把那虫子拍飞在墙壁上,整个糊成了一团。“扫地恐伤蝼蚁命……破船偏遇……当头风。挺顺口的,好像就是这句。”摇头晃脑地念着,颇为满意。这两句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港普,门外,正要进来的阿尔托莉雅听见,微微一呆。   “什么?”   “阿尔,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苦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尔托莉雅眨了眨眼睛,正要询问,桂妮薇亚便伸手指了指对面墙壁上的尸体:“你看,我刚刚又斩了无谓的东西……”   看清楚那是一只死去的黑虫子,还没来得及出口的问话,倏然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阿尔托莉雅迈步而入,目光扫过屋内,倒是没有像某公主一样露出嫌弃的神情,“我来帮忙——”口中说着,一边已经伸手去拿角落里的椅子,桂妮薇亚慌慌张张想要阻止,可刚说出一个“不”字,那张缺了腿的椅子已经被阿尔托莉雅拿在手中,然后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额。”   两人沉默了一下,桂妮薇亚挥挥手,一股细小的风旋凭空而生,将满地木头碎屑统统从窗户刮了出去。这应该是一间猎人小屋,但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她过去拉着阿尔托莉雅的胳膊,将人拉到了身边,两人开始确认唯一一个还保持着完好的柜子。   取出几个木碗、木头杯子,手指一抹,也是厚厚的灰尘,又嫌弃地放了回去:“这些东西显然都不能用了。还好,我们有自带的。”说到这里,桂妮薇亚抬了抬下巴,表情得意。随后解下腰间其中一个放器皿的袋子,口诵咒语将其变回原来大小,拿出了两个碗——一大一小——两个勺子、叉子,一口锋利的割肉刀,几把野菜。   这袋子本身只是普普通通的道具,没有像是停止时间或减缓食物腐败之类的神奇功效,但这些野菜是昨天刚采的,这时勉勉强强还算得上新鲜。又让阿尔托莉雅将那破了底的锅子端起来放在角落,自己取出一个大锅,架在没有起火的石堆上,看了看窗外,窗户刚才已经打开了,透出一小块四四方方,乌云密布的天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雨……阿尔,你去林子里捡点柴火。刚才来的路上有条小溪,我过去取点水。”   “好。”   两人暂时分开,桂妮薇亚本来打着下雨的话可以直接煮雨水的主意,可惜等了片刻,闷雷不断,却始终没有降雨的迹象,只得老老实实回头,往小溪那边取水,再拎着满满的大锅回来。用风力代替承重,倒是不觉得多么辛苦,只是这一来回奔波,总归有些气喘。路上歇了两次,回到小屋,阿尔托莉雅已捡够了柴禾,当即烧起火来,把锅架上,等到水滚,野菜和肉干也都切开扔了进去。   “……味道怎么样?”   “不错。”   这一世从小到大,吃得一直很少,加上这肉汤既没放盐,也没有加其他的什么调味料,只喝了半碗肉汤,桂妮薇亚双手捧着碗,便只是呼呼地吹气,过了一会,看阿尔托莉雅吃得这么香,忽然又有了些胃口,小口小口地,终于将剩下半碗也喝完了。   “还要么?”   她摇了摇头:“都给你没关系。”   “谢谢。”   两人都不是喜欢在吃东西时聊天的性格,简短的交谈停下,便只有咕咚咕咚的喝汤与间或响起的咀嚼声。屋里原本的椅子坏了,两人此时都是席地而坐,有布垫着,倒也不怕弄脏衣服。桂妮薇亚当初离开苏格兰时顺手带走了不少父王爱吃的果脯,绝大部分都留在乌鲁那个村子,自己身上还剩下一点,摸出一块,慢吞吞地吃着。等阿尔托莉雅吃完了,又递过去两个,对方推辞了几句,还是接过吃了。把锅与餐具洗好,天色晦暗,估摸着快到傍晚了,雨仍旧未下,雷鸣的频率却也渐渐低了下来。   从早前平均七八分钟一道雷电,到现在大半个小时才有一声轰隆隆的炸响,古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两人自然也不可能在这随时都可能下起雨来的天气中出发赶路,吃饱之后,阿尔托莉雅在屋外进行每日的挥剑练习,桂妮薇亚掏出一副西洋棋,自己跟自己下了几盘——她前世就喜欢下棋,尽管最喜欢的是中国象棋,但国际象棋也是热衷过一段时间的,可惜阿尔对这种游戏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要不然倒是可以有个棋伴——坐在窗边,拿出一块石头与小刀,开始认真地雕刻起来。   这并非是她突然觉醒了石雕的爱好。   自从在山中捡到了那块有剑之印记的石头之后,桂妮薇亚受到启发,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主动沟通风之印记,注入魔力,激活存印记之中存在的数种魔术术式,但这种方法一来必须专心致志,不能分心做其他事情,二来她必须保持清醒,也因此使用的方法可以说是相当局限。   但若能将同样的术式留在别的事物上,岂不是就可以空出手来做其他的事情了?最简单的一点,如果能制造出一个有警戒效果的道具——专业一点,应该称作魔术礼装——只要敌意的对象闯入区域之内,就会立刻发动示警,那样的话,就用不着每次都让一个人醒着守夜了。也就是说,平时或许就可以两个人一起睡觉了……   在诸如此类的小心思推动下,桂妮薇亚这段时间一有空,便会将整个心思都放在制作自己的第一件魔术礼装上——虽然她也不确定这种究竟能不能算是魔术礼装,但……管他的呢!   “应该是这样……这样,然后在这里先这样,再这样……”小刀在石头表面沙沙地滑动着,不时抬头看一眼摆在膝盖上那枚有剑之印记的石头,参考端详了好几天,她觉得自己也稍微找到了一些窍门。又刻了一阵,由于光线不好,眼睛开始酸痛起来,由于这本质上是将魔力以某种运转的方式留在石上,是以魔力消耗也相当不菲,她的魔力又极其有限,此刻已微微感到了疲乏。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抬起头来,往窗外看去,想看看阿尔托莉雅的样子来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   这一抬头。   桂妮薇亚却陡然愣在了那里。   以遮天蔽日的乌云为背景,阿尔托莉雅站在林外,那匹老马的旁边,正一下一下地挥动着铁剑,从刚才到现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休息过,一剑挥出,汗水随着飘扬的金发飞洒而出。尽管没有用上魔力放出,每次出剑之际,仍是有一股凛然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   但在一人一马的后方。   那片黑暗充斥的树林之内,影影倬倬,一双鲜红色的眼瞳,浮现在如墨的漆黑之中——那眼中刺骨的杀意,甚至连待在屋内的她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但距离更为接近的阿尔托莉雅却好似毫无所觉,仍旧全神贯注地练习着剑术。   两者之间。   相距不到十步!   “阿尔——”   ps:这章也是将近四千字,写了三小时,emmm,眼都花了。虽然觉得好像是稍微那么水了一点点,但想想再推翻重写今天就得断更了。所以……发吧!还是那句话,十二点前没有加更的话,欠的那章多半还得等到明天……嗯哼,反正跑得了青白跑不了坑,迟早的事,大家不用急~   然后是推荐票,1号晚上是454,2号也就是昨天,是324票,所以没有加更~真是令人悲伤……   再ps:最后是值得庆祝的第一次交易Time。《拉文克劳的蓝色宝石》,书客稀少的哈利波特同人,更是少之又少的哈利波特百合同人,而且文笔情节俱属上佳,还是免费的,不看可惜哦~以下是原书简介:   佐伊,你要记住,绝望之后不是绝望,黑暗过后会有破晓黎明。   你会有支持你的友人,   互相竞争的对手,   或许有朝一日,你将会获得爱情的垂青。   你要记住,我爱你。会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也会爱你。   你永远不会是孤单一人。”   她永远都会记得,在那个雪夜里,朝她微笑的老人和他伸出的友善的手,那是一切的起点。   (单cp,百合,慢热,讲一个爱与成长的故事。向赋予了我美好回忆的J.K.罗琳和她笔下的《哈利波特》致以最高的敬意 第三十五章 雷鸣(上)   “阿尔——”   闪电游走,闷雷阵阵,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片漆黑的树林,以及……一双如血鲜红的眼眸。   对上那双仿佛血在流动的赤红眼瞳,桂妮薇亚只觉心中发冷,寒毛直竖,那种毫无温度的杀意,凝聚在眼瞳最深处的一点,朝着她铺天盖地压了过来。一时之间,她甚至生出一种无法动弹的错觉,无数负面感情纷纷翻涌而上,剑锋、怒潮、轰雷、狂风、天灾人祸,对于死亡与伤痛的恐惧,在她的眼前,仿佛闪过这样一幅景象:从天空劈下一道闪电,正中木屋,炙热的火焰扩散如实质……   但视线的前方,男装少女正慢慢挥下手中铁剑,剑尖在空中停了一瞬,这招过后,接下来应该是一记倒转剑柄的砸击,再接下来,后退一步,长剑直刺——简单朴实,毫无花俏,便如同指导她剑术的那位老骑士,性格一板一眼,在这个时代甚至显得迂阔不化,但其中的某些精神,却经由这剑术上的教与习,确确实实地传承了下来。   平日里,桂妮薇亚曾经无数次看正在练剑的旅伴看得出神,心中只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加美丽动人了。但这一刻,以阿尔托莉雅对危险那种敏锐到近乎预知的直觉,竟然没有察觉到身后仅仅十步之外那刺骨发寒的杀意,背后破绽露出,毫无防备。以桂妮薇亚对她的了解,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故意露出空门引敌人进攻的计策——可她怎有可能没发现!   但现状已由不得她仔细思考,口中大喊的同时,手一扬,一枚风弹轰然射出:“低头,前扑——”阿尔托莉雅一收长剑,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头一低,身子往前扑了出去,同一时间,气流震荡,风凝聚而成的弹丸瞬间掠过十数米的距离,掠过阿尔托莉雅的头顶,击向那树林之中的鲜红双瞳!   咔擦!   几乎在桂妮薇亚出声的同时,那双红瞳已然后退消失在黑暗深处,仓促间打出的风弹,接连打断了好几根树枝,一时落叶乱飞,惊鸟成群。阿尔托莉雅扑倒在地,又顺势滚了两圈,正要起身,从窗户一跃而出的桂妮薇亚已经几步赶了过去,伸手拉她起来,又帮忙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与树叶。   “发生什么了?”   “刚才在你后面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可能想要对你不利……就在那里。”指向刚才那个位置,阿尔托莉雅点点头:“哦,我并没有注意到……多谢。”   “我们两个什么关系,用不着说谢的。”桂妮薇亚挥了挥手,言语间十分大气潇洒,随后却把头一歪,凑了过去,阿尔托莉雅哭笑不得,却还是随便揉了两下:“这样做……真的舒服吗?”   “当然。”理直气壮,义正言辞。   她才不会告诉阿尔托莉雅,前世自己曾经玩过一部以如何让受尽苦难的可怜女孩脱离噩梦,回归社会为主题的正能量游戏,并从游戏之中领悟到了一个道理:要提升好感度,最简单也是成本最低的选项,就是摸头!   ……等等。   好像提升的是……被摸头对象的好感度?   算了,这不重要!   没有三秒钟就已经把这个话题抛诸脑后,桂妮薇亚过去树林边缘,往里面张望了片刻,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心里疑问,为什么阿尔托莉雅会察觉不到那么明显的杀气,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手头上情报太少,一时也分析不出来什么。但只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树林里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存在,而且看样子……还是来者不善……   最稳妥的方法无疑是立刻启程。但根据她的感知,距离最近的村镇也要走上大半天,现在出发也得差不多天亮才到,而且这天候怪异非常,极有可能半途下起雨来,到时……好像就可以收获某位骑士王的湿衣CG了……   “芬娜?”   “咳,咳咳,你你你可不要冤枉好人!我我我还没想到衣服湿透之后的场景呢!”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小声嘀咕着,心虚地避开了阿尔托莉雅的视线。   言归正传。路上淋雨听起来好像是件小事,说不定有感冒发烧的可能性,而在这个时代,感冒是真的会死人的!   当然,某些高端人士——诸如那些德鲁伊大师或者魔术师中的翘楚——固然有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治病方法,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要比前世的普通医院更加灵验也说不定,但能够享受到这种高端治疗的,也只有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堆人。即使桂妮薇亚在苏格兰也算是其中之一,可现在的她,一旦生病,好像就真的只能咬牙硬捱了……   更何况,除却她们两人,艾特年纪已老,她曾经问过阿尔托莉雅,这匹老马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差不多已经是七八十岁的寿星了,人道七十古来稀,尽管不知道在马界有没有类似的说法,但桂妮薇亚多少还是会对这位马中老翁抱有一定的尊敬,平时让它背点行李也就算了,真要淋一场大雨,得了啥毛病,多半是挺不过去的。   出于这种种考虑,即便知道林子里有古怪,但两人艺高胆大,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在这木屋里休息一晚上。但为了防止马儿独自在外面,说不定会出什么事,阿尔托莉雅犹豫了半天,仍是提出了意见:“我觉得……要不然将艾特也带进屋里吧。”   知道阿尔托莉雅爱马成痴,明事理的桂妮薇亚很爽快地答应了——主要是不想让好不容易刷上来的好感度再掉回去——木屋不大,但勉勉强强挤进一匹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或多或少也是因为两人体格实在娇小,就算大部分空间都被马儿给占了,也还是能拥有一定的活动空间。   若其中一个换成是凯那种高大的男性,多半这一晚上就要挤得苦不堪言了。当然,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桂妮薇亚其实也是颇为期待那种挤成一团,放不开手脚的发展的……   “艾特艾特,你看我都答应让你进来了。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再咬我头发啊,知不知道……哇啊啊啊,阿尔托莉雅!你家的马又咬我头发啦,你到底管不管,管不管,不管的话!啊呜——”   “我管,我现在就和艾特说!所以芬娜,你能别咬艾特的尾巴了吗,这么大个人了……”被眼前的这一幕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但以她的性格又说不出什么重话,一番劝阻,终于将你咬我我咬你的一人一马给分了开来。后来向艾特叮嘱了几句,通人性的马儿瞥了一眼芬娜,摇摇尾巴,不置可否,至于芬娜本人,则正在眼泪汪汪地……漱口。   “呸,啊呸呸呸呸呸……我这叫以牙还牙!”一边漱口一边还不忘强调。   ”是是是。”   阿尔托莉雅拍着芬娜的后背,只感一阵心累,从此算是彻底放弃调解这一人一马之间的矛盾了……   ps:今天的时间相对宽绰,应该能把欠的那章给补上了~然后昨天的推荐票是331,所以没有加更,今天到现在是273票,多半也是到不了500的,月票也……咦,该不会整个八月,青白一章加更都不用写吧……? 第三十六章 雷鸣(下)   上半夜。天沉如墨,轰隆隆的,雷鸣声在耳旁炸裂开来,随后是嗒的一声轻响,象征着兵卒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彻底封死了白棋国王的退路。   “将军……”为了不吵醒身边睡着的人与马匹,桂妮薇亚有意压低了音量,说完却又摇头:“不对。这盘不算……”   平常与人对弈,往往都是绞尽脑汁,互相厮杀,只要没人放水,在输赢的问题上自是清楚明白。可此时是她自己和自己下棋,重点便不再是哪边取胜,而是如何才能一碗水端平,不偏袒任何一方。这种事情说来容易,做的时候方知困难。一局下毕,左黑右白,她坐在棋盘中央,闭着眼睛,在脑中一一复盘刚才的左右互搏:   棋到中盘,黑棋的王后因为一个疏忽,本来会被吃掉的,但因为影响接下来的思路,所以让白棋放了王后一马……   白棋的车……   现在想来,有两次可以提前将死白棋的国王,而白棋也有一次翻盘的机会……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鸣,即使闭上了眼睛,也仍然感觉得到那一瞬划破天际的银白色闪电,她指尖点了点嘴角,慢慢睁开双目。响雷过后,天地无声,小木屋内,艾特微微低下头,好似正在熟睡。阿尔托莉雅裹着一条毛茸茸的毯子,靠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如同一副独立于时光的画像。   她的睡相很好,几乎没有任何坏习惯,不打呼噜、不睡梦话、不磨牙、也不会胡乱翻身,往往睡前是什么姿势,直到睡醒为止便一直保持着原样,就某种方面而言,这或许也是其自律性格的一种表现。   桂妮薇亚托着下巴,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子,又用手比了个照相框,左右调整,直至找到了自认为最有美感的角度,嘴里”咔擦”一声,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她坐在那里,双腿盘起,两边的脚后跟搭在膝盖上——这似乎是佛家所谓的“结跏趺坐”,最开始很艰难,习惯之后,倒觉得十分的自在舒适。她不信佛,只是前世受某位朋友的影响,接触过一段时间与瑜伽相关的事物,结果瑜伽本身没练好,唯独这静坐与冥想,却几乎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种盘腿坐对于少女来说多少有些不太优雅,她过去没少因为这个被父王和礼仪老师耳提面命教训一通,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当时点头说知道了,回过头来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反而是最近一段时间,与阿尔托莉雅结伴上路之后,有意无意地,将一些习惯都遮掩了起来,这倒也不是纯粹出于想要讨好对方,更多的,大概还是面对偶像,心中难免紧张无措。对她来说,阿尔托莉雅,以及其背后所意味着的很多东西,即便不能称作偶像,也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   于是就连这每日的打坐功课,也要等到阿尔托莉雅睡着之后,轮到她自己守夜时才会去做。   坐了一阵,内心放空,在自我的反省结束之后,开始轻手轻脚地把西洋棋子放回原位。即使她已经尽量不发出声响,棋子与棋盘接触时的轻微敲击声,仍是让角落里的那人微微动了动身体。   国王的棋子一停,手腕悬在半空,她屏住呼吸,观察着那边的任何一个动静。过了一两分钟,见没有醒来的迹象,延伸到这才将手里的棋子放下来。“嗒——”然后是王后,放在它该在的位子上,却没有继续放其他的棋子,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棋盘上的王与王后,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又一一摆上其它的棋子。   黑白两军对峙,开始无声地拼杀,桂妮薇亚咬着嘴唇,时而沉思许久,时而啪啪啪连续走上几步快棋,时而一子落下,忽然想起有更好的步数,盯着那刚刚放下的棋子看了一阵子,脸上写满了懊悔,却终究没有再将其拿起来。   落子无悔。   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不久后,又下完了两局,黑白各赢一次,脑内复盘之后,注意到了几处疏失,又独自闷闷不乐起来。屋外又是一声雷响,内心平静,如同一面明镜,丝丝缕缕的微风,遍及四面八方,所经之处,人事物清楚呈现心头,她拿起一枚白棋,放下,用口型道出“将军”一词。   第三局,白棋胜。   忽然,她心中一动,像是一颗小石子掉在了湖中,荡起阵阵涟漪,微弱,而清晰。莫名的直觉指引下,桂妮薇亚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她本来就是特意坐在与几个小时前一模一样的位置,此时看过去,也是一模一样的树林边缘。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已经入夜,那林子里的黑暗,好似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加深沉了些。   而在这片浓郁的黑暗之中。   是一双鲜红如血,格外鲜明的眼瞳。   在这双眼的附近,看不见属于身体的轮廓,好似只有一双眼睛孤零零地漂浮在空中,与她对视一般,说不出的诡异。而在目光对上的瞬间,曾经体验过一次的冰冷杀意再度汹涌而来,各种各样的幻象接连浮现,水火风雷,锐利的剑锋……心中却是平静。   圣斗士是不会被同一招击败两次的……   甚至还有闲心这么调侃一句。桂妮薇亚盯视着那双“悬浮”的红瞳,一边轻声唤道:“阿尔,阿尔……来了。”   角落里,阿尔托莉雅双目缓缓睁开。   “窗外。”   没有回头,桂妮薇亚开口,声音同样放得很轻。阿尔托莉雅微微直起身子,从她这个位置,也能清楚看到桂妮薇亚此时正注视的那片树林,望过去时,眼神却显得疑惑。   “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   “什么也没有?”   “嗯。”   “麻烦事……”   由始至终,在桂妮薇亚眼中,那血红色的双眸不曾移动过,始终位于一开始出现的地方。但阿尔托莉雅却说看不见……她当然不可能撒谎骗自己。没有说谎的理由,既然如此……难道自己有阴阳眼,而这是十五年来看见的第一只鬼?   怎么可能。   “芬娜?”   “你先睡吧。”   “但……”   “没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再喊你起来。”   看不见那双红色的眼睛,意味着就算有什么情况发生,阿尔托莉雅多半也是帮不上忙的。当然,还无法确定,但与其让她提心吊胆,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警惕半天,还不如继续抓紧时间睡上一会,恢复一点精神也是好的。   大概阿尔托莉雅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再说话,她睡觉没有鼾声,只能通过呼吸声来判断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而这种时候,桂妮薇亚再怎么心大,也不会分神去听她的呼吸声频率,目光不曾离开过那双红瞳,同时伸手,将摆在一旁的宝剑拿了过来,放在膝前,左手放在剑柄上,缓慢地调整着呼吸。   一分一秒,时间静静流逝。   林中红瞳不动,小木屋内,金发披肩的少女盘腿而坐,横剑膝前,同样一动不动,沉默得像是一尊石头做的雕像。   双目间或一眨。一睁一闭间,窗外,电光一闪,天地苍白。   轰!   第一声惊雷陡然炸开,耳朵嗡嗡作响,烙印在视网膜之上的雪白景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潮水飞退,恢复成原来的景象。   那双赤红的眼瞳,已在窗外!   ……   一里一外,陡然接近的距离,但隔着一扇窗户,却仍旧看不到任何除这双眼睛之外的人、事、物。黑云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整片天空,从四四方方的窗户直压下来,这双眼睛,竟像是嵌在了黑云之上,那红色如血,仍在流淌!   ……   又是电光!   ……   雷声响起的同时,那双血红色的眼瞳已出现在了屋内,与桂妮薇亚四目相对,间距不到半米,彼此呼吸可闻。   这种距离之下,彼此瞳孔如镜,一蓝一红,各自倒映出不同的景象——趺坐的金发少女五指一紧,握上剑鞘,而在她身前,血红双瞳陡然一凝,木屋之内,杀意腾升,如坠冰窟——黑暗涌动,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面前陡然张开,露出了形貌。   但在视线捕捉到那东西的模样之前,第三道闪电,比雷鸣更快一步,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打在这间小木屋的屋顶。   咔擦一声,火势腾腾燃烧,蔓延而出!   ……   “你是……”   桂妮薇亚盯着眼前陡然现出身形,双目如血的某个东西,握剑的手微微松开,再一紧:“什么东西——”   “——”   回答她的,是一种没有声音的尖叫。   角落里,阿尔托莉雅再度醒来,悄然按上抱在怀中的铁剑,注意到这栋木屋已经陷入熊熊火海之中,她却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听见芬娜的询问,视线随之移向了那边。   但那里除了芬娜,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   “——”   无声的尖啸,竟不亚于一道颇具威力的精神冲击,朝桂妮薇亚狠狠地撞了过来,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一瞬之间,那东西猛扑而至,撕拉一声,肩头的衣物已遭毁坏,血光飞洒!   但她只微微皱了皱眉,左手一扬。   砰!   蓄势已久的风弹激射而出,毫无偏差地轰在了那东西的身上,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一时间也不知道响起了多少清脆的断裂声,那东西被这一击砸得直接往后飞了出去,连着半块燃烧着的墙壁,一同撞出木屋。与此同时,桂妮薇亚一拉剑柄,“唰——”,宝剑出鞘,卷起一道气势惊人的剑风,直直斩向身体仍在半空的敌人!   狂风旋舞,四周火焰顿时熄灭,露出被烧到焦黑的房梁与墙壁。阿尔托莉雅坐在原地,从刚才到现在,裹着毯子,靠坐的姿势未有改变,但她望向桂妮薇亚,第一次开口道:“解决了吗?”   “没有……”   桂妮薇亚摇了摇头。随后视线上移,透过已经不存在的墙壁,看向黑云密布的天空,在那里,停着一只接近两米,有着血红双目的怪鸟——更准确地说,是一具由各种各样的骨骸拼凑而成的鸟形骨架。   仅仅这么一眼看去,她便已经分辨出了好几种不同的骨头,兔骨、猪骨、牛骨,也许是马腿骨的两根骨头,以及……那翅膀之上的羽翼,一根一根,明显皆是人的指骨。   怪鸟扇动着由人类指骨拼成的双翼,张口,又一次发出了无声的尖啸。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桂妮薇亚叹息似地说出了下半句话:   “……它会飞。”   ps:说好的第二更!青白的白,是白日依山尽的白,青白的青,是——(递出话筒)   再ps:这章从标题,内容到行文,其实都是在有意模仿古龙大侠的某段,喜欢武侠的应该都能一眼看出来是哪段吧……虽然水平天差地远,嗯哼。总之今天两章加起来也有六千字了,可以挺起胸口来求票了,求票求票! 第三十七章 嗜血(上)   又一次醒了过来。不知道这回究竟睡了多久,只觉得一阵阵的口渴,喉咙像是要烧起来似的,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在野兽的毛皮上醒过来,没有起身,映入视野之中的,仍然是这片好像永远不会改变的,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的天空,一直以来,她都不曾见过记忆里所谓的“阳光”,只知道……那是一种很温暖的东西。但温暖,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明白。   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从第一次睁开眼睛到现在,石头上的线条越来越多,刚开始还有心情去数,超过三位数之后,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兴趣,已经多久没有留下新的痕迹了呢?这么一想,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抬起手臂,用指甲在石头的角落上,又划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条。   “一、二、三、四……二百、三百……”   难得认真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是第三百天。但如果算上之前忘了计数的那些日子,这个数字可能还要再加上个三五十的样子……算了,不重要。大鸟不知道去哪了,在附近找了找,没看见它,说不定是出去找东西吃了。但那种模样也会觉得饿吗?不明白……   一只兔子从眼前蹦了过去。   她顿时不再纠结大鸟会不会饿的问题,紧紧追赶过去,尽管对方速度极快,但她手脚并用,在树与树之间不停地跳跃着,距离一点点缩短,待到追上了,五指用力,把兔子按倒在地,也不顾对方猛烈挣扎,一张嘴,狠狠咬下。   只感觉到了些微的阻碍。皮肉被轻易撕裂,血的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咕咚咕咚地喝了很久,也唯有这个时候,那种苦闷的饥渴感,才会稍稍减弱一些……   从后腿开始,兔子的半个身体都变成了骨头,却仍有微弱的挣扎。应该会很疼吧,漠然地想着,于是盯着白兔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仔细看了片刻,摇摇头,继续吃。不久之后,整个兔子连皮带肉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她把骨头在地上拼来拼去,直到拼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兔子形状,这才往后退了两步,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眼前的骨架子忽然晃了几晃,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样,缓慢而颤抖地立了起来。空洞的眼眶之中,好似有一双目光透过来,与她对视了数秒,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走进周围的黑暗之中。剩下那移动时骨头互相撞击的声音,一时半会的,还在风中回荡……   又多了一个好朋友——   前段时间除了大鸟之外,还有一个笨笨的大家伙也在这里,那个声音让她把大家伙吃掉——这当然没问题,因为只有吃掉之后才能变成朋友嘛——可惜的是对方实在是太大只,她每天只吃一点点肚子就撑得受不了了,结果某天大家伙突然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明明还没有变成朋友的……   又有些口渴了,想吃点什么,想交朋友……好寂寞……好……好渴……   她蹲坐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   树林之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唰!   锐利的剑锋斜着斩开了怪鸟的头颅,对方眼眶之中诡异的血红色随之消失,原本还在不断扇动的人骨双翼,也猛地一下失去了力量,砸在地上,尘土飞扬。在这个瞬间,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它的身上离开了。   桂妮薇亚收回长剑,回头望去。阿尔托莉雅与老马艾特正往这边过来,再远一些,便是已经没了屋顶与一面墙壁的破败小屋。说实话,这栋屋子能坚持到现在也没塌,已足以称得上是一桩惊人的奇迹,但无论如何,这种惨状,是彻底无法再住人了。   看来只能万般无奈地出发回收湿衣CG——咳咳,今晚写日记的时候一定要把刚刚那句话给删了——只能冒着淋雨的风险赶路了吗?努力按下心底那一丝丝的欢喜,桂妮薇亚收剑入鞘,这时阿尔托莉雅也来到了身边,不待对方发问,她已经先一步转过头,露出一个邀功般的笑容:“解决了!阿尔阿尔,我刚刚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帅气呀?”   这句话问出来,阿尔托莉雅脸上的微笑忽然僵了一僵。随后桂妮薇亚自己也想了起来,阿尔似乎是看不见这只骨鸟的,也就是说,刚才在阿尔的视角,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挥剑施法,各种上蹿下跳,绞尽脑汁与空气斗智斗勇……不笑场已经是很有涵养了,而自己居然还问人帅不帅气……一时间尴尬到不行,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下一刻,阿尔托莉雅却点了点头:“嗯,是挺帅气的。”   “你不用说客套话的……”   “不是客套。”面带微笑,眼神却是认真:“虽然看不到,但从芬娜你的动作与反应,我大致能够想象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如果换成是我,也不一定能赢得这么快,这么轻松。所以,这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什么客套话。”   “阿尔。”   “嗯?”   “我们结婚吧!”   “好啊,如果你的父母,艾克托和凯哥都同意的话。”   这已经不是芬娜第一次毫无预兆地嚷嚷着结婚了,最开始阿尔托莉雅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一边害羞一边想着要怎么委婉而不伤对方心地拒绝,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后关头公布自己身份的心理准备,结果短短几分钟后,芬娜自己就笑嘻嘻地解释了。   “这不是正式的求婚啦。只是我故乡的大家都喜欢这么说,表示一种双方感情很好,或者很喜欢某个人的意思而已,其他的还有我想给你生孩子啦,或者玩笑意味重一点,生猴子也行……阿尔,你要不也试试这么说一句?不要害羞嘛……好啦好啦,我的错,我的错,我诚恳道歉并反省承诺永不再犯,所以……把你手上的剑鞘放下呗?”   据芬娜所说,不仅仅是女孩会这么说,就连很多男性,也会向同性高喊我要为你生猴子之类的话语。事后回想,阿尔托莉雅不由一阵战栗,她已彻底无法想象,北边那个叫苏格兰的王国,究竟是一个何等神奇的地方了……   但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窘迫不已也只有最初的一次,待到芬娜第二次第三次说出类似的话来,有了心理准备,应对起来便显得自在许多。这时回答完了,芬娜却还是不肯罢休:“其他三个也就罢了,这事关你的义兄什么事?他敢不答应,不答应我揍他!”   “好好好,那到时候就靠你啦。”知道越是认真奉陪,这个话题越是没办法轻易结束,阿尔托莉雅顺口应道。而芬娜也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包在我身上!”   ……   与此同时,某个小镇之中,正对着一位姑娘滔滔不绝说着各种甜言蜜语的某位青年,忽感背后一寒,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凯,怎么了?”   “没什么。”但他一点也没把这预感当回事,随意挥了挥手:“大概是我那个出去旅游的傻弟弟饿疯了,这时候正在啃树皮吧。哈哈哈哈哈——”   ……   “不过……算上之前的那头魔猪,这已经是我们遇见的第二只骷髅怪物了。”   说笑之后,话题开始转往严肃的方向,桂妮薇亚看着那堆不再动弹的巨鸟骨骸,轻声说道。阿尔托莉雅在一旁,同样面露沉吟之色:“这应该不是单纯的巧合。”   “不是巧合的话……”   “你怀疑,这件事同样与那个泰伦娜有关系?”   “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据我所知,泰伦娜那枚剑之印记,效果是切断与强化,可以使得一把锈剑暂时变得锋利无比,甚至可以轻易切开一块巨石。但这种让骨头活动的怪事,怎么想也和剑之印记扯不上关系啊……”   桂妮薇亚说到这里,自己又摇了摇头:“但也有可能是她本身就会类似的魔术……总而言之,就算不列颠再怎么人杰地灵,我觉得也不可能正常孕育出这种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骨头架子。毫无疑问,这是有人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事……阿尔,我想进去看看。你和艾特留在……”   “我们一起。”话音未落,便被打断道:“你受了伤,不适合单独行动。”语毕,阿尔托莉雅的目光也落在她的右肩上。   刚才与骨鸟一个照面,为了让风弹命中,桂妮薇亚故意买了个小破绽,自己却也因此受了点小伤,右边肩膀位置的衣服破了,露出几条爪痕来,倒是不深,血也止了,看上去不至于留下疤痕。闻言桂妮薇亚也偏过头看了看,笑着说:“不要紧的,这么一点伤。而且我是左手剑……就算有怪物出现,像刚才的骨鸟一样,你又不一定能看到……”   “就算看不到,也总有办法应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进去,而且芬娜,你最擅长的其实是双剑。不对吗?”   “额……主要吧,树林里面太窄,遇到什么危险,可能顾及不到马……”   “没关系,我们两个进去查看,艾特自己留在外面。”阿尔托莉雅伸手拍了下马背,老马回以一声嘶鸣:“它很聪明,发现什么不对劲会立刻躲开的。”   “这样啊。”   话说到这一步,桂妮薇亚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再继续推辞了。说到底,也不是有什么不能让阿尔托莉雅跟过来的理由,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坦诚的好意,下意识地往外推让而已。但她正要答应,心中一动,某个念头忽的窜了上来——   不放心她自己进去查看情况,却放心艾特一匹马留在外头。莫非……在阿尔托莉雅的心目中,这匹马比自己更加的可靠?   哈哈,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啦。   不可能……   不可……   不……   桂妮薇亚很悲伤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无法彻底否定这个可能性。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望向阿尔托莉雅的目光之中,多出了几分哀怨……   ps:今天状态不太好,就一章了~欠的那章之后几天争取尽快补上吧。   然后明天预定鬼岛抽奶光,在这里立个愿,如果奶光一宝这个月的更新加一更,二宝的话,加一万字! 第三十八章 嗜血(下)   逢林莫入。更何况是一片漆黑而陌生的树林,在很多时候,这种环境本身便足以掀起人心中的不安,仿佛一阵风吹草动,都是潜藏在黑暗中的某种东西所为——那东西或许是凶猛的野兽,或许是同样凶恶的盗匪,又或者……   是那些游离在民间传说故事之中的鬼怪。   “芬娜,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阿尔托莉雅微微侧着头,有些疑惑地问道。可能是因为一心二用的关系,她口中说话,一步踏出,忽然被脚下突起的树根给绊了一下,险险跌倒,但依靠着过人的平衡感,身子只是晃了两晃,便稳稳地站住了。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回过头,刚好看见桂妮薇亚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扶她一把的样子。后者的手臂停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   她一笑,主动将手递了过去:“小心脚下。”   “好。”   桂妮薇亚也笑了起来,双手相握,轻轻巧巧地跨过了那“埋伏着”的树根。周围一片漆黑,手头也没有火把或油灯之类的照明工具——原本是有的,但不巧都在之前的某次暴雨中报废了,也没来得及换新的,此时便只能借助头顶不时掠过的闪电光芒,隐约照出树林里周遭的景象。   正因如此,两人靠得很近,虽然还不至于到呼吸相闻的地步,但也几乎是肩靠着肩膀,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这也是因为树林里实在太过安静了,入林至今,她们甚至连一只鸟雀或兔子等小兽都没有见过。耳边只有飒飒风声,偶尔一道雷鸣,轰隆隆的,停歇之后,反而更突显出四周的静寂无声。桂妮薇亚仔细地倾耳聆听了片刻,摇摇头:“哭声?我没听到有什么哭声呀……”   “嗯,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方才的那只骨鸟只有自己能看见,而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只有阿尔托莉雅才能听到的哭声?   这两件事都充满了诡异,但……左右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起了,就算真是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什么样的哭声?”   “该怎么说呢……”阿尔托莉雅斟酌着:“好像是人类……小孩子在哭。但我也不太确定,而且……在这种地方,有孩子在哭也太古怪了一点。”   “那我们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吧。”   对于阿尔托莉雅有古怪的说法,桂妮薇亚是举一百个手同意。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种满是不寻常的鬼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十有八九是猪笼草类型的陷阱,一旦过去,就会发现哭泣的“小孩子”,其实是个见到要过san值判定的不可名状之物,莫名其妙丢了小命。   这种模组她上辈子跑过不下十个了!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有小孩不知怎么的被困在这片林子里,哭泣求救,若真是这样,那她们便像是见死不救了。但依照阿尔托莉雅平日里路见不平立马掀桌的性格,这次之所以没有坚持过去查看情况,多半是直觉沿着哭声过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用桂妮薇亚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那根著名的“呆毛雷达”冷却完毕,又开始发挥作用了。   她倒也乐得轻松,见阿尔托莉雅点头,当即左手一翻,手背上绿叶浮现的瞬间,与树林之中的某种事物也构建了联系:“这……确实有什么东西,但应该不是剑之印。”九巫印记气息勾连,在一定的范围内,互相能够感应到彼此,这是桂妮薇亚一早就知道的了。   当初从泰伦娜那里得到风之印之后,一旦泰伦娜出现在城堡周围,她就想方设法骗过父王与担任监护人的老骑士,偷偷翻窗出去,让泰伦娜带自己出去到处玩耍,那个时候,印记一有反应,就代表接下来会是愉快的一整天时光,但现在……   心情不禁有些低落。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往某个方向一指:“应该在那里,我们过去吧——”   言毕,带头往前走去。能感觉到阿尔托莉雅的视线落在背后,对方的直感近乎预知,对于他人的心情尤其敏锐,多半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这忽如其来的失落,甚至可能已猜到了原因,却没有出言宽解……这应该也算是阿尔托莉雅的温柔了吧。   “……哭声。”   两人在沉默中走了一阵,不知何时,从桂妮薇亚领路变成两人并肩而行,最后又变成阿尔托莉雅在前探路,偶尔转身搭一把手,好让桂妮薇亚不至于摸黑被绊着。又穿过了两根大树,一道电光飞逝而过,眼前的苍白才退,又是震耳欲聋的雷鸣。雷声中,隐约听到阿尔托莉雅好像说了什么,桂妮薇亚双手拢在耳朵上,凑过去:“你说什么?”   “刚才的哭声……变近了!”   “哭声?”   自己仍旧什么都听不见,但望着阿尔托莉雅认真的表情,不似在开玩笑,桂妮薇亚便也点了点头:“从哪个位置传来的?”   阿尔托莉雅伸手指了指前方:“那里。”   “疑似九巫印记的气息也在那里……两者之间可能有什么关系。”   “去看看?”   “好,你带路。”   ……   电闪雷鸣,刹那间的一道光芒,照出了树下蹲坐哭泣的矮小人影。下一个瞬间,所有的一切复归于黑暗,而原本已逐渐习惯视物的双眼,在这么一明一暗过后,也再度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窘迫之中。耳边是孩童的哭泣声,其中满溢而出的悲伤,就连只是听到这哭声的她,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阿尔托莉雅脚步一停。   砰的一下轻响,芬娜好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撞到了她的背上:“呀——阿……阿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到了鼻子,这询问的声音听上去闷闷地,那温软的身体随即分了开来:“怎……怎么了?”   “嘘。”   “……”   她这么轻声一说,芬娜顿时不再作声,从身后传来的轻微动静,对方似乎已经按住剑柄准备出手了。但阿尔托莉雅没有去拿武器,她看向前方树下,那名正将脸埋在膝盖上悲伤哭泣的小孩子,眉毛微蹙,头顶的闪电游走,却也只能隐隐看见人与树木的轮廓。   没有武器……   但芬娜看不见这个孩子,也听不到哭声……   不是普通的孩子……   但没有从这孩子身上感觉到敌意或杀气……   芬娜又开始盯着自己的头发看了……   各种各样的思考掠过脑海,还没等她做出决定,前方,孩童的哭声陡然停下!   “是……谁?”   这声音沙哑到了极点,竟听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深沉的黑夜之中,蹲坐在树下的身影缓缓抬头,露出了一双红色的眼睛——眼瞳呈现血一般的红色,而且竟像是正在淙淙流动一样,随目光而摇晃出一圈圈的波纹——只是对视一眼,阿尔托莉雅竟已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她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可那血红双目如同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勾勾地望过来时,竟连思考也停了下来。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做,看着那双眼睛,耳边自然而然响起了一个成熟的女声:“过来——”明明是从没听过的声音,却不知为何,从心底涌上来一种无比怀念的感觉。   “过来……”   “回来……”   陌生而熟悉的女声逐渐变得清晰。   其中好似还参杂着另一个稚嫩的童声:“大姐姐……”   “是来陪我玩的吗?能不能……”   ……   忽然间,鼻尖上有什么冰冷的感触。   桂妮薇亚下意识一抬头,只见满天乌云之中,什么东西如线般地坠了下来。过了那么两三秒钟,她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短短数秒,这雨已然由小转大,滂沱之势,将周围化作一片迷蒙。她伸手挡了几挡,但雨珠打在身上,仍旧有微微的痛感。   “阿尔,下雨了,我们……”   走在前面的阿尔托莉雅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住脚步,害得她撞到了鼻子,居然还不道歉。但看对方好像发现了什么,宽宏大量如她,自然不会轻重不分,在这种时候去追究这种小事——当然是等有空了再追究——在一旁按剑戒备,可好几分钟过去,阿尔托莉雅一动不动,也没有传出什么讯号,倒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正想着再没反应就试着敲一下后脑勺,看看能不能把人敲醒,桂妮薇亚回过头来,却猛地睁大了双眼:“你,你的脖子——”   在她的注视下,阿尔托莉雅仍旧站在原地,但那露出在外的半截雪白脖颈之上,却突然多出了点点血迹!   ……   “能不能……”   两个声音互相缠绕,那孩童的声音忽然放大,盖过了另一道成熟的女声:“……留在这里,做我的朋友啊?”   话音未落,脑子里突然一阵刺痛。并不是什么剧烈的痛楚,就像是被针给刺了一下,但也足够让阿尔托莉雅稍微涣散的精神重新集中起来。她目光凝聚,这才发现那蹲坐在树下的孩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步之外,两只骨瘦如柴的手臂大大张开,满是泥污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到诡异的笑容:“好朋友——”   嘴边的血迹未干,张口之际,牙齿上也还残留着某种东西的鲜血与肉屑。   还不等她回答,这孩童往前一步,猛然间,抱了上来!那一瞬间,从那瘦如枯枝的双臂之上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力道,将她紧紧禁锢住,血的腥气飞快逼近,那孩童大大地张开嘴,两只锋利的尖牙,刺上了她的脖颈之中!   ……   咔!   一声轻响。   半颗雪白的牙齿,在倾盆大雨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   阿尔托莉雅不再用魔力强化肌肤,面无表情地看向如树懒般挂在身上的孩童,看向那双诡异流动的红瞳。   空气在沉默中流淌,那缺了半颗牙齿的孩子扁了扁嘴,在另一种意义上哭了出来……   ps:两单,三个切嗣一个红A两个黑A……淦里酿的卫宫家!   即使沉船仍然努力码字的青白是非酋之鉴!   顺便一提,昨天的推荐票终于跌破三百,292,成功达成开书以来有更新的最低数,收藏也是,在推荐上一天却只涨了30……看来这个月确实是不用加更了( 第三十九章 幼女   暴雨不终日,一时却也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即使躲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两人也仍旧被淋了个透心凉,但比起这个惦记了一路的福利场景,桂妮薇亚此刻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在了别的地方。她紧紧裹住身上的斗篷——以免冰冷的雨水流入衣服之中——站在旁边,望着正和空气交流的阿尔托莉雅。   哦,与空气交流这种说法,可能会让一些不知情的人以为阿尔托莉雅是淋雨烧坏了脑子,又或者是在长久的孤独之后终于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空气朋友,为了某位未来的骑士王名誉着想,桂妮薇亚觉得自己有必要更正一下内心的自言自语。   准确地说,阿尔托莉雅交谈的对象并非空气,更不是什么“小朋”或“小友”,虽然她看不见,但根据阿尔的描述,对方应该是一个五六岁出头,衣衫褴褛的女童。   正如同先前那只巨大的骨鸟只有自己能看到一样,桂妮薇亚既不曾听见刚才的哭声,也看不见这时站在阿尔托莉雅面前,不知道在说些做些什么的幼女。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好,仿佛两人之间变得疏离起来了,但这也没办法。   自己最近好像变得有点矫情了……   按下心底深处的一丝烦闷,桂妮薇亚开始试着自己勾勒出那位女童一个大致的轮廓,因为刚才阿尔托莉雅简单说明了一下对方的外貌与衣着,脑补起来也并不怎么困难:   一头乱糟糟没有光泽的紫发。   鲜红的眼睛,像是在流动一样的血红色。   骨瘦如柴,衣不蔽体,身上只有一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布衣裳,似乎不是本人的衣服,大了好几圈,下摆整个都拖在了地上。更重要的是,那位女童身上——包括衣服上面,斑斑点点,满是血迹,有已然干涸许久,变作暗红的,也有尚未凝固,好似不久前刚沾上的。   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缺了半颗牙。”   是吃什么硬的东西磕掉了吗?   桂妮薇亚歪了歪头,颇为不解。但比起幼女的模样,她此时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心念微动,手背上风之印记随之悄然浮现,同时凭借着那种冥冥中的联系,又一次感知到了那股疑似同为九巫印记的气息。   “果然……”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阿尔托莉雅面前,理应是那个紫发红瞳的幼女所在的位置。视野之中除却漫天的雨水,再无他物,但九巫的气息,分明就在那里。   近在眼前——   ……   而在另一边。   “姐姐,坏……”   扁着嘴,沙哑的嗓音响在风雨之中。但仔细分辨,仍然能从这沙哑之中找到一丝属于女孩的稚嫩,阿尔托莉雅半蹲着身子,伸手拨开遮住对方五官的紫色长发,仔细检查了一下没了半颗的虎牙:“放心。”   “不……不会掉下来?”女童似乎松了一口气。   “会掉。”   “咳,咳咳咳咳咳!”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又因为阿尔托莉雅的回答而呛着了:“那,你还要我……放心!”   “至少你只失去了一颗牙齿。”   方才女童张口欲咬下的那一瞬间,自己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但令阿尔托莉雅疑惑的是,即使在那个瞬间,她也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杀气与敌意。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用魔力强化肌肤,崩掉了幼女半颗牙齿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反击,而是尝试有没有互相沟通的可能性。   若是对方抱着想要杀了自己的心思,或者遇上双方因为立场等缘故不得不互相厮杀的情况,她在出剑之际,并不会有所犹豫。但眼前之人,一来只是个五六岁的瘦弱孩子,二来又不像是真的要取自己性命,最开始的攻击失利之后,竟就那样委委屈屈地哭了出来,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更奇怪的是,这孩子站在雨中,身上却没有任何一点水迹,好似雨水落下时,直接从她身上穿了过去似的……有那么一瞬间,阿尔托莉雅想起梅林曾经提过的幽灵,那种没有实体的存在似乎也能达到类似效果,但不管怎么看,从头到脚,这孩子整个身体都是实实在在的,并没有那种幽灵必然会有的,透明而虚幻的迹象。   可惜芬娜不知为何看不到这个孩子,否则倒是可以让她想想办法。阿尔托莉雅看着仍在哭诉的幼女,凭借着与生俱来的优秀直觉,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感觉到他人的心情,是喜是悲,有没有什么烦恼之类的,但……   “你叫什么名字?”   思考了片刻,阿尔托莉雅最终出口的,却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女童却是一愣:“名……字?”她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不知是身体方面的问题,还是平时并不习惯像这样开口说话,粘在牙齿上的血迹格外刺眼:“我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我也有,但是……从来没有用过。所以……要想一想。”   “可以,慢慢想。”   这句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忽然,四周的雨水一下子都消失了,阿尔托莉雅如有所觉,偏过头时,正好看见桂妮薇亚也靠了过来,手里一张大布抖了两下,打开罩在两人身上。豆大的雨滴打在布上,噼里啪啦的响:“下这么大雨,艾特没关系吧?”   “唔……”微一沉吟,阿尔托莉雅摇摇头:“应该没关系。它很聪明,知道自己找地方躲雨的。”   “听你这么夸它,我差点以为这马已经修炼成精了。”   “成精?”   “就是变成精怪……魔物的意思。”   “这是不可能的。艾特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马而已,双亲都没有魔物的血统。”她这么一纠正,不知道为什么,桂妮薇亚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就是文化差异啊。算了,你和那个、那个……”想想找不到一个好的代词,索性往前努了努嘴:“沟通得怎么样了?”   “芬娜,这样子很没礼貌。”阿尔托莉雅提醒道。桂妮薇亚敷衍地点了下头:“所以呢,怎么样了?你好,小姑娘,能看到我吗——”   口中说着,朝前面挥了挥手。但那女童可能是想得出神,咬着手指,没有反应,桂妮薇亚等了等,转头看过来:“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   “真没礼貌。”好似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一样,桂妮薇亚皱了皱鼻子,朝幼女做了个鬼脸。正好也就在这个时候,女童一抬头,视线往这边看了过来。桂妮薇亚的鬼脸还未收起,阿尔托莉雅一阵无奈,正要说话,忽的注意到了一件事,整个人都是一怔。   只听那女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记起来了。我叫尼、尼……妮妙。姐姐呢,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自己……一个……一个人来这里呀?”   在那双血红瞳孔之中,没有雨水,也没有桂妮薇亚,唯一存在的,只有阿尔托莉雅自己孤零零的身影而已……   ps:理论上,还有一章。 第四十章 树林内外   “那女孩说她叫……妮妙?”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两人往树林之外一路走去。这回没有印记指引,带路的职责便理所当然落在了阿尔托莉雅头上,因为担忧留在外头的老马,步伐比平时更快了几分,桂妮薇亚小步跑着,勉强跟上,却也顾不上找办法遮风挡雨了。   一面走,一面语速飞快地交换着讯息。从阿尔托莉雅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桂妮薇亚忍不住呆了一呆,前者没有错过她的这个反应:“是,怎么,芬娜你听过这个名字?”   “何止听过!”对妮妙之名印象十分深刻,桂妮薇亚脱口而出:“我还曾经抽过好几单呢……只是从来没出货而已!”   “什……么?”   “哦,啊,没事,没事。我是说,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的呢……”努力将某款手游的内容从脑子里驱逐出去,既然会在那款游戏里出现妮妙,也就意味着这个角色——十有八九是出自亚瑟王传说。可因为刚才第一时间的印象,无论桂妮薇亚怎么回忆,一时间浮现而出的,竟都是当初抽卡上头引发的一桩桩悲剧,玄不救非,氪不改命,一把心酸泪……   这其实也不能怪她。   足足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一时半会的,要想起一个手游里的角色是什么典故什么来历,谈何容易!更别提她当初压根没抽到过这个妹子了!   天知道那些过目不忘的穿越主人公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她还记得上辈子看过的一本穿越到初唐时期的网络小说,书里的时间过去了好几年,主人公一开口,整本三国演义照样倒背如流,一字不差……正常人不穿越也不会专门去背这种大块头啊。   反正……要怪也只能怪穿越时老天爷没有附赠一个金手指。   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太笨。   绝不是!   ……   芬娜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了。   不用特意开口确认,只是眼角余光注意到她那变来变去的表情,阿尔托莉雅便已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她曾经试过纠正对方这种不分场合陷入沉思的习惯,可惜三次里有两次被芬娜敷衍了过去,剩下的一次,不仅没把人拉回来,反而将自己也赔了进去,听芬娜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东西。   最开始还没什么,听得多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就算苏格兰再如何神奇,芬娜所描绘的那些景象也实在太过于难以置信了,但说起来时的语调与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骗人……   这算是目前阿尔托莉雅心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疑惑了。偶尔也会猜测,芬娜口中的故乡其实并不是苏格兰,而是另一个更加奇妙的地方,甚至比传说中的阿瓦隆更加符合常人对于乐园的定义——毕竟根据梅林的说法,阿瓦隆里只有吃不完的苹果和其他各种瓜果,但芬娜的故乡可是有着数之不尽,一生都吃不完的各种美食。   这岂非正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乐园……起码是她梦寐以求的!   “阿……阿……托莉……”   耳边轻轻的呼唤声,将阿尔托莉雅一度放飞的思考又拉了回来。被女童询问的时候,她没有使用阿尔托斯这个假名,而是直接用上了自己真正的名字。这其中固然有着各种考虑,但最重要的,是对方一见面喊的是“姐姐”而不是“哥哥”——更让人庆幸的是没有喊成“叔叔”——说明自己这副男装根本没起到遮掩作用。   后来顺势问了下,名叫妮妙的女童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很香!好像,很好吃……所以,是姐姐!”   用很好吃来形容一个女生,阿尔托莉雅最初是不太理解的,但随后便想起来,好像义兄也曾经对邻镇的小姑娘说过类似“你可爱得让我想直接在这里吃掉你”的话语,尽管她不明白凯说的“吃掉”是什么意思,但看当时那姑娘羞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坏话——当然,按照凯的为人,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话。   此时妮妙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总不可能……是字面意义上的很好吃吧?   “我在。”   此时那幼小的女童被她背在身后,这姿势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可能有些古怪,但有芬娜提供的青布遮盖,便只像是背着一个筐子似的。老实说,阿尔托莉雅原本还以为这布可能会像雨水一样,无法触及到妮妙,但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想想也是,如果妮妙真如幽灵一般无法碰到实物,那刚才也不会崩掉半颗牙齿了……   会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出现在这种诡异的树林深处,而且芬娜感知到的九巫气息极有可能与其有关,可以说妮妙整个人都透着古怪,明显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但即便如此,却也不能就这样把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孤零零丢在树林里。   且不说正下着大雨,万一要是撞见野兽,或是又有芬娜对付的骨鸟之类的怪物出现,妮妙必死无疑。是以征求了芬娜意见之后,阿尔托莉雅还是决定暂时带上这个奇怪的女孩,直到查清楚她之来历,或者找到肯收留她的人为止。   “我……好渴。”略显急促的吐息喷在颈部,却没有半点暖意,一如雨水般的冰冷,妮妙喃喃说着,小口微微张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咬下,但最终仍是没敢实践下去。人类一向擅长总结经验教训,她可不想把剩下一颗完好的牙齿也给崩没了……   脚步一停:“要喝水吗?”   “水?”   比起水,不是还有更好喝的东西吗?回想起不久前喝过的野兔鲜血,喉咙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我想喝,喝……”   就在那个词汇即将出口的刹那。   “不可以——”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自从醒过来后,大约三百多天的时间里,偶尔会听到这个声音,一个成年女人的声音:”放弃现在的想法,这样才能留在她的身边,直到——”   “……喝甜甜的水。”   只说了一句话,那声音便与出现时一样,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妮妙侧着脑袋,话语在舌尖上转了一转,改口说道。   “甜甜的水……”   记得芬娜那里还剩了一些些酒,阿尔托莉雅于是答道:“你再忍耐一下,等我们先离开这片林子,就给你喝甜甜的水……”   “知道了。”   说完之后,女童却又忍不住疑惑起来。   这个肉很硬咬不动的姐姐名字太长了,她一下子没记住,好像是阿什么托莉的,就暂且叫作阿托莉吧。阿托莉好像说要离开这片林子?她知道离开是什么意思,但要离开这里……莫非除了这个树林之外,还有别的地方在?确实记得那个声音说过,这个世界是很大很大的,就算不吃不睡觉一直走啊走,走上几百个一百天,也走不完,就是有这么大……   她实在想象不出,那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但是……那么大的地方,应该可以遇见很多很多的新朋友吧。   朦胧的雨幕之间,一双若隐若现的猩红眼眸,正自摇晃出一道道微小的波纹。   妮妙趴在“咬不动姐姐”的背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   同一时间,急促的马蹄声从大雨彼方飞奔而来,靠得近了,可以看到那是数名身披斗篷,底下穿着轻便甲胄的男性,一人在前,其余紧追在后。轰隆隆的雷声中,男人骑在马上,一路疾奔,身体却在微微发抖,从腹部溅洒而出的一连串鲜血,让这场暴风雨的色彩短暂地变得鲜明起来,但无论是那滚烫的血液还是散出的血腥气味,都在雨水冲刷之下,荡然无存。   “我回来了,有谁在吗,我回来了——”   纵然发声大喊,但他之伤势本就不轻,又拖着受创的身躯与敌人周旋许久,失血过多,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了。此时即使用尽力气,喊出来的音量仍然不大,语调更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根本无法传出多远。   他咬紧牙关,举起短匕,再一次狠狠插在了马身上,胯下马匹一声长嘶,速度猛然加快,但仍旧没有摆脱背后的追兵,杂乱的马蹄声紧逼而来,一度拉开的距离,又被一点一点追回,宛如死神的脚步,缓慢而坚定,不容忤逆。   看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一刻,心中有了明悟,他一扯缰绳,有意识减缓了战马的速度,但这种减速落在后方追兵的眼中,更像是这匹马终于到达了极限,登时就要坚持不住,倒毙当场了。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同伴的目光中看到了喜意,这个功劳,是他们的了——   不约而同,几人同时加快速度,彼此之间原本紧密的距离,也在这时变得松散起来。下一个瞬间,却见前头的一人一马,猛然掉过头来,对准了这边,骑士手中,紧紧握住一杆长矛!   “糟……”   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冲在最前面的那人与掉头奔来的骑士交错而过,竟被捅穿了胸口,整个人挑在空中。用力一甩,长矛咔擦一声从中断裂,半截矛尖带着那尚未断气的身躯一同,呼啸着砸向另一名最为靠近的追兵。   仓促之间,再要闪避已是太迟,一声悲鸣,人与马都被砸得往后一仰,轰然倒地,空中一道闪电,震耳欲聋的轰雷,在这小小的战场之上陡然炸开,亮如白昼的视野之中,第二个人的下半身被压在了马下,正挣扎着想爬出来,然而骑士紧紧抿住嘴唇,一抬手,半截短矛有如流星,不偏不倚,从背心穿过,将他钉在了地上!   马上的骑士拉住缰绳,转了个圈,视线扫过周围,敌手还有两名,一人右手持矛,左手握盾,正驱使着马匹靠近过来,另一人在稍远处翻身下马,手里已多出了一副弓箭。   敢在这种天气下射箭,肯定有着相当的自信。会是谁呢……雨势滂沱,看不清对方的面目,脑海中却瞬间闪过了几个远近有名的人物,那位用矛的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但——那又如何!   唰的一声,拔出长剑,他不等对方靠近,双腿一夹马腹,主动迎了上去。第一下交击,剑锋劈开长矛,第二下交击,剑背砸偏盾牌,第三下——   一只手高高抬起,紧握成拳,直到刚才为止,这只手一直捂在腹部的伤口上,这时整条胳膊都染满了鲜血,一片通红,因为盾牌被砸开,对方的脑袋与身体也露了出来,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眼中充满了恐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为你们杀定我了吗!可笑——”   怒拳轰出,水花四溅,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清楚地看见自己拳头殴打在对方头盔上的一幕,巨大的冲击力先是让头盔凹陷变形,然后是人的皮、肉、骨、血,在这一拳下,所有的器官都在变形、爆裂,空气有一瞬的收缩,紧接着,人影往后,撞翻了路边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   “轰——”   暴雨之中,分不清是雷鸣还是骑士的怒吼,那名弓手原本已打算射出箭矢,竟也被这声巨响给震了一震,手一抖,箭虽射出,却已失了准头,掠过骑士,向着更远方的树林飞了过去。   那声如雷鸣:   “我乃——”   “亚瑟王!”   ps:实际上,真的还有一章。   顺带一提,审核的时候给我截了一大段说涉黄,然后研究好半天,发现原来是“半个身子压在”这句话有问题……emmmm 第四十一章 一处战场   嗖!   由远及近的破空声,一支冷箭激射而至,树林中,奔行的两道身影却并没有因此停下,阿尔托莉雅回过头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桂妮薇亚手按剑柄,两步往前,“唰”的一声,剑光在空中绽放了一瞬,那支迎面而来的箭矢也已从中间分开,齐齐断作两截,随着狂风飞旋,刹那间无影无踪。   拔出的剑没有再收回,就这么拿在手中,桂妮薇亚放缓了速度,等到阿尔托莉雅赶上来,两人并肩而行,这才开口说道:“偷袭?”   “不像。”阿尔托莉雅稍一沉吟,否定道:“箭应该是从树林外面射过来的,到我们这边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力道了……这种雨势,离得这么远,再出色的弓箭手也无法保证命中,反而会让我们提高警觉……”如果换成普通人,用这种速度奔跑的时候,就连张一张嘴都可能会咬到舌头,更别提像这样子有条有理地交谈了。   但在这里的两人,阿尔托莉雅自小就从艾克托处学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这时又以梅林教过的技巧强化了脚力,一边奔跑,说起话来,清楚流畅,丝毫不见气喘疲累的迹象。   桂妮薇亚虽不曾接受过类似的指导,但既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操纵风力,各种事情便显得轻松许多,若非如此,以她的身体素质,又不像阿尔托莉雅那样,有几乎无穷无尽的魔力可供挥霍,要不是借助周围的风势,只怕一早就被抛在了后头。   “唔……”正想说什么,桂妮薇亚忽然偏了偏头:“树林外有声音,是打斗声,好像还有谁在那里嚷嚷……”   身在雨中,不仅视野受限,听力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因而没能听清楚那人究竟在嚷些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伏击的可能性就又小了几分。心中疑惑,又听阿尔托莉雅小声说了什么,似乎是在与那个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的小女孩——妮妙说话,她凑过去:“你在说什么?”   阿尔托莉雅有些无奈地看了过来。   就在刚才,妮妙是这么问的:“阿托莉,你在说什么呀?”   “阿托莉?”   “这不是……你的名字吗?”妮妙怯怯地发问。自己明明说的是阿尔托莉雅,怎么一会的功夫就变成阿托莉了?但这时也没有心思去纠正对方的认知,而对于这位古怪的幼女,阿尔托莉雅姑且也抱着一定的警惕,没有透露太多情报,只是简单说道:“没事,放心吧。”   “哦。”   回应的声音十分乖巧,同时也能从中听出几分忐忑不安来。妮妙随后没再说话,趴在她的背上,自己小声嘀咕了几句:“在那边,很香的味道……有好喝……好喝的东西。”   方才深入树林,感觉上是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但这时要出去了,却好像要比进来的时候快了许多,不过一会,两人经过一棵结满了某种红色果子的大树,几棵小树遮掩之下,仍然可以看到林外一片空旷的空地——   空地之上,人仰马翻,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斗。两匹马倒在地上,一匹已经没了脑袋,血从脖子的断口上骨碌碌地流出来,另一匹似乎还剩了半口气,偶尔动弹一下,身上却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马下面压了一个人,轻便的铠甲打扮,后背钉着半支断矛,已然断气了。除了这个人之外,周围远远近近的,还倒卧着几具尸体,无一例外,死状凄惨,一个人甚至被直接打爆了脑袋,另一个人被扭断了脖子,挂在树枝上,胸口整个凹陷下去,断骨穿透刺出,鲜血淋漓。风吹过来,那尸体随之摇来晃去,脚脖子不时打在旁边一副弓箭上,嗒的一声轻响。   “哇……”   对这种血腥的场面心有抗拒,桂妮薇亚在第一眼的时候就移开了目光,表情有些纠结。阿尔托莉雅则显得相对平常——她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了。   在她与养父义兄三人居住的小镇附近,有一座广袤的森林,长年以来,猎人们为了狩猎而进入森林,只拿取必要分量的肉和果实后归来,人与自然,是某种意义上的共处关系。但从去年开始,森林里有萨克逊人的斥候出没,起初是单独的猎人失踪被杀,到得后来,就连在镇外活动的少女也被强行掳走,数天之后,在森林边缘发现了她们的尸体,即使阿尔托莉雅对这些仍然懵懵懂懂,但那些被掳走的女孩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却多少也能够想象得出。   在那之后,她与凯、小镇的见习骑士以及有着一腔热血的青年们自发组织起来,在小镇乃至森林之中巡逻,期间也与萨克逊人的斥候发生过几起战斗,彼此皆有伤亡。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阿尔托莉雅的手上第一次沾上了同为人类的鲜血。   芬娜没杀过人,也就是说,她至今为止应该还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真是太好了。从芬娜那里听说那些幸福而奇妙的生活时,她总是这么想道。   原来这个国家,这座岛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还有人可以生活得如此幸福,如此快乐。   真的是……太好了。   ……   两人略略地收拾了一下战场,阿尔托莉雅一一确认之后,发现只剩下一匹马还活着,而且身受重伤,显然已经没救了。   望着马儿痛苦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剑将其杀了。   桂妮薇亚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也许是因为前世二十多年和平时光的影响,她虽然喜爱剑术,也喜爱与人比武切磋,却都是点到为止,对于再进一步,见血甚至丧命的事情,皆是能避则避,尽量不愿接触的——但这一路过来,她明白阿尔托莉雅有多么喜欢马这种生物,就算说为了结束对方的痛苦而挥剑,心情大抵也好不到哪去。   正好有另一件颇为在意的事情,她于是没有留在那里,而是暂时离开,等到再回来时,脸上已是一副严肃的神色。阿尔托莉雅蹲在那头盔被打爆了的尸体旁边,抬起头来,这种狂风暴雨,两人虽然披着斗篷,却基本没有什么用处,全身上下被淋得湿透,雨水从袖口、领口等位置流进衣服之中,透骨的冰冷。   但此时的桂妮薇亚,却没有再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沉着一张脸,走过去:“阿尔,有什么发现吗?”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站起身来。她将那具尸体旁边的长剑拿了起来,递给桂妮薇亚:“你看这个,剑柄上的纹章。”   “……有点眼熟。”桂妮薇亚仔细看了看,语气不怎么确定地答道。   “之前的崔斯坦爵士,以及被他所杀的那名骑士,也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纹章。”   “你的意思是……”   “这几个人,应该是马尔科王的部下,而且……应该都是接受过正式册封的骑士。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口中说话的同时,阿尔托莉雅分别指向几处残留着战斗痕迹的位置,试着还原这场战斗:“他们的对手,可能只有一个人。”   意识到这背后的意义,桂妮薇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说道:“以一敌众,将几个正式骑士都给反杀了……会是谁做的?”   “不知道。”左手往前一伸,好似凭空抓住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阿尔托莉雅脸上表情也不怎么好,摇了摇头:“我和你,还有崔斯坦爵士都能做到这种事情。但换句话说……”   “能一个人做到这种事的,实力绝对不会比我或者你差上多少。”桂妮薇亚补上了后半句话。   “对。而且你看这里,残留着血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还受了伤,而且伤势并不轻——”   察觉到手掌按住的人还在挣扎,阿尔托莉雅低头看了一眼,妮妙一个激灵,也不知怎么的,本来实在口渴得不行,想去稍微喝一点血的。这么多死掉的人和动物,自己稍微喝一点,这个很硬的大姐姐应该也不会在意吧?她天真地这么想道,但刚要扑过去,一只手却忽然放在了自己的头上。偏偏她还不敢用力反抗——最后只能扁一扁嘴,很委屈地说道:“渴……”   阿尔托莉雅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口渴而靠近尸体,而且那种样子,若是自己没有阻止,说不定这个时候已咬了下去,就像刚见面时想咬自己的脖子一样……想起妮妙牙齿上的血迹,与牙缝之间的碎肉,她心里一沉,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向桂妮薇亚问道:“芬娜,我记得咱们上次的酒还剩下一点没喝完吧?”   “酒?”桂妮薇亚闻言一怔。   “不是我要喝。”阿尔托莉雅解释道。   “哦……”   桂妮薇亚恍然,也跟着看向阿尔托莉雅的左手,但仍是什么都没能看到:“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为了避免迷路,我将那块剑之印记的石头留在了那栋小屋里。直到不久之前还能清楚感知到那块石头的气息,但我们从树林里出来的瞬间,气息却突然消失了。我就过去看了一下。然后发现……”   停了一停:“那里变得空空荡荡的,猎人小屋、骨鸟的尸体、艾特,以及我们放在小屋里的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ps:本来想双更的,但状态不太好,所以想想还是把第二章的一千多字合并过来,算是三千字一章。   之后直到上架为止,尽量努力一下,每天一到两更,要么是三千多字的一章,要么是四五千字的两章,争取在上架之前能写到一个高潮部分,应该也快了…… 第四十二章 追与寻(上)   “找到了——”   “人在这里!”   “别让他逃了!”   杂乱无章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男人们高声呼喊的声音穿透了雨幕,带着紧张与喜悦,落在耳中,一时之间,竟让人生出一种举世皆敌的错觉。   他靠在一棵树上,竭力调匀着呼吸。脸上刚才被一支箭掠了过去,血淋淋的,将棕红色的络腮胡子也染成了一片鲜红,右手死死攥住剑柄,好似黏在了一块,想分也分不开来。身上的铠甲破碎数处,鲜血混杂着雨水,整个人显得极为狼狈。   但这副凄惨模样的背后,却是将近二十多条性命的消逝。   一路冲杀,换了两匹马,断了十多支长矛,随身的佩剑也在不久前断了,此时用的剑是从某个敌人那里抢来的——它原来的主人也早就成了一具尸体——剑柄之上,代表马尔科王的纹章醒目非常。   马尔科王……   这位蓄着络腮胡须的中年人闭了闭眼,想起那个名字,脸上的神色竟有些咬牙切齿,但眼神之中,又忽的闪过一丝茫然与挣扎。   双目一闭,黑暗蔓延而来,听力却同时变得敏锐了几分。马匹从斜后方冲了过来,久经战阵,中年人几乎能清楚地想象出那马蹄落下,溅起水花片片的景象。没有拔剑的声响,来者应该是用的长矛,近了,更近了……   猛一转身,剑锋在风雨中带出一道冰冷的寒芒——那道魁梧的身躯与飞奔的战马交错而过,刹那间,砰砰砰砰几声沉闷的重击声中,马上的骑士左手盾牌裂成数块,另一只手上的长矛与断腕一同抛飞而出。雨横风狂,中年人伸手扯住对方的头盔,一用力,将人生生拽了下来,自己一撑马背,翻身而上,同时又是一剑,将正要爬起身的骑士刺死在了地上。   只是一个错身的工夫,杀人夺马,一系列的动作竟是熟练之极,好似事先已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一般,但小腹位置的伤口也因此再度崩裂。中年人一扯缰绳,赶着马儿往前疾奔,泊泊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马背……   体力随着鲜血的流失而削弱,无时无刻的雨水,也令到身体的温度不断下降,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清楚。清楚就算这一次能够侥幸活下来,恐怕事后也得大病一场,至少三五年内,都无法发挥出完全的实力了……更让中年人感到焦急的,是那几位原先约定在这里会合的同伴,也不知道究竟遇到了什么,竟然一个都没有出现。   消息走漏,遭到马尔科部下围攻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是自己人里面出了内奸,但知道他们会在这里碰头的,只有寥寥数人,皆是他最为信任的至交好友,他们绝不可能背叛……一心想要这么认为,但这样的话,又该如何解释此时的状况……   又是两骑迎面杀至,他挥剑格下一击,反手切开了一人的喉咙,脑袋骨碌碌滚倒在地。另一人随后也被他掀开头盔,一拳打塌鼻子,身体在马上又跑出几步,歪歪斜斜地挂在了马背上。中年人没有回头,前行中,与载着死者的两匹马越离越远,头也好像越来越晕了……   无论如何……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在此昏倒。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去找那位神通广大的女巫,湖中仙后格莉托尔求援。在这之前,自己决不能失去意识……绝不能……   砰!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   “艾特不见了!?”   听见这个消息的阿尔托莉雅,首次露出了明显的慌乱之色,她一步向前,双手在无意识间搭在了桂妮薇亚的肩膀上,用力之大,几乎让后者觉得可能已经被捏出了手指印也不稀奇。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将这份疼痛表现在脸上:“是的。马也好,屋子也好,那只骨鸟也好,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而且现场并没有魔力的残留,应该可以初步排除是幻术或者其他魔术的影响……”   “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这几句话间,阿尔托莉雅已稍微冷静了下来,随后注意到自己正在用力抓住对方,连忙松开:“抱……抱歉。”   “没关系。”换成平时,桂妮薇亚可能又要开几句玩笑捉弄一下对方,但她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这时也收敛了一下性格:“我知道艾特对你来说如同家人,一下子失踪了,慌乱也是在所难免。但通过刚才的骨鸟,和你遇到的这个叫妮妙的小姑娘,我有一个猜测……”   “你是说,有可能它们还在那里,只是你看不到而已?”阿尔托莉雅随即也反应了过来,这么一问,便见桂妮薇亚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确认一下。”   说完,她一转身,正要往前走,忽的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个方向,眨了眨眼睛,身体往第三个方向转了过去。阿尔托莉雅静静看着像陀螺一样原地转圈的旅伴,斟酌着词句:“芬娜,还是我来带路吧。我还记得大概的方位……”   该不会是芬娜自己走错地方了吧?   虽然作为一位骑士,理论上是不应该去怀疑同伴的,但阿尔托莉雅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   妮妙在一旁咬着手指,她的注意力此时全部放在了周围的雨水上面,偷偷用手接了一些,见阿托莉没有阻止,自己喝了,第一次没什么味道,但第二次的时候,却好像变得有点甜了。甜丝丝的,虽然没有直接喝那么美味,但好像喝完之后,也就不那么口渴了……   空气里也有甜甜的味道传来,好像是……那边。正想告诉旁边很硬咬不动的大姐姐,却见她已经自己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是要丢下自己了吗?虽然这么想着,但走出几步,阿托莉又忽然回过身来,朝自己招了招手。   妮妙于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步跑过去,扑在对方的怀里,还蹭了几下。   嗯。   除了脖子,大姐姐的前面也是硬邦邦的呢。   ……   ps:在你们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这个时代出现了小型的特异点。因为青白深藏身与名,默默把空想树给砍掉了所以大家可能都没有发觉,作为证据,你们可以去看一下昨天和前天的章节标题。   回忆一下,是不是和原来不一样了呢?这便是人理修复之后的些许变化呀! 第四十三章 追与寻(中)   “这是……第几个了?”   一路过来,不时就能看见路边或树下倒卧着几具尸体,死状都称不上好看,大多数皆是被利器斩杀,也有要害部位凹陷下去一大片,像是被哪个大力士用铁锤狠狠来了一记……最令桂妮薇亚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阿尔托莉雅之后得出的结论:   “这些……应该是被人用拳头殴打的结果。”   “拳……拳头?”   听到这种描述,桂妮薇亚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魔力放出,若是阿尔托莉雅全力以赴,大概也能够达到这种壮举——虽然她觉得阿尔肯定不会采用这么野蛮的战法就是了。   但如果是用魔力强化的话,总该有一点魔力残留下来才对。她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类似的痕迹,也就是说,杀死他们的那个人,是纯粹用蛮力把盔甲与头盔打到变形,并将穿戴者活生生给震死的……咬了咬嘴唇,只感不可思议。   本以为放眼整座不列颠岛,也只有高文那位白马王猩猩才能做到这种事呢……   高文是奥克尼国王——洛特的长子,这里所谓的奥克尼,倒并非是桂妮薇亚前世的奥克尼群岛,而是位于北威尔士和苏格兰之间的一块土地。洛特王勇猛善战,在当初抗击皮克特人的时候,与苏格兰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正因如此,在桂妮薇亚刚刚学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洛特年纪相若的三位子女,长子高文、次子加荷里斯,以及最小的妹妹加雷斯。   三人之中,她与加雷斯关系最好,是那种无话不谈的交情,其次是加荷里斯,但这并不是因为对高文抱有什么成见或间隙,单纯是因为……在一个曾经在大吃货国沿海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穿越者看来,高文那种连皮捣碎蒸熟就算一道菜的料理方式,简直……不,就是就是在糟蹋东西!   “你这是在亵渎土豆那高贵的灵魂!”   以此为理由,从小到大,她对高文发起过无数次挑战,并约定只要自己取得一次胜利,高文今后一辈子不准再做这种可怕的东西——桂妮薇亚坚决不承认这坨玩意是所谓的土豆泥——然而直到被父王赶……南下凑热闹为止,她始终没能赢过高文。   但她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胜利。   为了让土豆们那高贵而纯洁的灵魂得以解放!   也许是因为四周风雨声的缘故,思考总是莫名其妙地偏向其他地方,桂妮薇亚晃了晃头,回过神来,不再回忆那段“屈辱的战败史”。她抬起头,正好看见迎面走来了两匹马,其中一匹马上面还坐着一个人,却好似有哪里不太协调。   至于另一个人,却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马背上,鲜血将马背染得鲜红,眼看是已然丧命了。桂妮薇亚正想向那个还坐着的人提问,忽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挡在了她的眼前:“阿尔?”   “别看。”   阿尔托莉雅这么说道,她“哦”了一声,便没有再动,静静地听着那两匹马从身边缓缓走过,又逐渐走向她们来时的方向,缓慢而有规律的马蹄声响在风中,雨中,安静得出奇。待到阿尔托莉雅收回手掌,桂妮薇亚才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人……没有脑袋。”   “啊……”   明白过来刚才那一丝不协调是什么原因,桂妮薇亚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忍不住往旁边靠近了一点,月黑风高,身在恍若无穷无尽的暴雨之中,即使被雨淋透的身体也是同样冰凉,肌肤上的接触,也总能让心底感到一阵温暖。   谁也没有出声,两人沉默着快步前行,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隐隐约约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是男性,似乎经历过一场——或者远不止一场的恶战,身上的铠甲都破碎了,被血水黏在身上,他是扑在地上的,看不到正脸,只有鲜红的血液从小腹位置不断流出,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这已不知道是今天遇见的第几具尸体了……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桂妮薇亚随后却忽的一怔:“等等,他好像还有呼吸?”   终于遇见一个活人了!   心中惊喜,她也不待阿尔托莉雅回应,快步朝前赶了过去。只听阿尔托莉雅在身后说了一句什么,一时没听清楚,便已走到了那趴着的人影旁边。风声掠过耳畔:“小——心!”   身后的示警声仿佛变得无比迟缓,桂妮薇亚只觉得眼前一黑,阴影笼罩过来,那本该昏迷的魁梧身影陡然暴起,杀意凝聚,重拳直轰面门!   “芬娜!”   阿尔托莉雅尽管已经感知到了危险,快步跟了过来,但她没想到那人身受重伤,攻势却仍是如此刚猛迅疾,陡然间一拳轰出,数步之隔,却已来不及救援。但桂妮薇亚纵使当时吃了一惊,也不至于毫无反应,下意识想要使用风之印记,然而就在心思刚起,手背绿叶将要浮现的那一刻。   原本正在自己咬指甲玩的妮妙,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仰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疑惑——那双如血的瞳孔中如有水波荡漾,某一刻,竟同样倒映出了一片翠绿的叶子——阿尔托莉雅正是满心担忧的时候,竟也没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变化。   空气的震荡飞快停止,桂妮薇亚手背之上的绿叶竟然莫名其妙又消失不见,整个人好似一脚踩空,说不出的难受。视野之中,染血的拳头迅速放大,不等她有更多的反应,足以砸碎铁板的一击,实打实地轰在了她的脸上!   *******。   风雨如晦,天色黑沉,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苍白的光芒从窗户照了进来,映出几张同样苍白的脸庞。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堡,位于康沃尔中央,易守难攻的地理位置,既表现出当初修建这座城堡之人的才华,另一方面,无疑也说明了这座城堡的重要性。   在康沃尔的领民眼中,这座城堡,便是王国的心脏。   而它的主人——也即是这个王国的主人——此时正坐在一张以黄金为主、辅以白银及各种宝石,令人瞪目结舌的大椅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单膝跪在台阶之下的红发青年。随后,视线落在了青年面前的尸体之上。   “崔斯坦,我勇敢而正直的骑士。”   “王。”   “这里没有外人,何必如此拘礼,叫我一声叔父吧。”用一只手撑着脸颊,马尔科随意地坐在那张大椅之上,笑着挥了挥手。   红发青年似乎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唤了声:“叔父。”   “这样就对了……哈哈。”   马尔科点点头,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笑声之中却听不出多少欢愉,反而充满了疲惫,好像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需要消耗他极大的精力,不过是轻轻地笑了两声,竟已经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了。   即便坐在这样一把奢华到极点的椅子上,国王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光亮,仿佛对整个世界都不再抱有期待,从身体的最深处,直透出一股深重的暮气来。感觉上,与其说这是统领一方的诸侯王,倒更像是一个大限将至,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垂暮老人。   “叔父,关于这件事——”   “不用说了。”他又摆了摆手,十分强硬地打断了自己外甥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骑士的长剑,然后冒充成骑士去骗人对不对,你看,我都知道的。所以不用再解释了……既是骗子,你杀了就杀了,无所谓。”   像是喉头卡着一口痰,说起话来也不怎么清楚,说完之后,马尔科转过头去,咳嗽了一阵,才又说道:“但我认为……这种骗子一个两个就够多的了,即使是你,咳咳咳咳……即使是你,崔斯坦,我的外甥,人们交口称赞的骑士,也不可能总是遇到这种大胆的骗子,对吗?”   “……是,正如叔父所说。”   “哈哈……”笑声之后,又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崔斯坦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扶一下,可最终还是低着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听那咳嗽声逐渐停下,马尔科敲了敲椅子的把手,话音浑浊:“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的话,就下去吧……”   “是。”   “对了,伊索德一直在找你,待会过去见她一面吧。”   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只见青年的身体猛然一僵,马尔科颇感有趣地笑了笑:“不用担心些有的没的,你是我的外甥,我妹妹布兰什弗尔唯一的孩子,在我眼里,你就如同我的亲生孩子一般。别人说的那些闲话,从左耳进,右耳出去,勿将放在心上。去吧,你与伊索德也好一段时间没见了,她可是颇为想念你那绝妙的琴艺。”   语毕,他闭上眼睛,好似意味着对话到此结束,靠着黄金的椅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崔斯坦沉默片刻,没有发出声音,悄悄地离开了,本来留在这里的数名卫兵,也在不久之前就被派去了其他地方,此时这里空荡荡的,只有年迈而疲惫的国王,一个人闭目养神。   忽然,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惊雷滚滚,席卷而来,也正是在雷声响起的同时,马尔科仍旧闭着双眼,用那含糊而疲倦的声音,低声道:“罗亚尔人在哪里,找到了吗?”   这问话被雷霆所淹没,但下一刻,房间之内,忽然有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鸟儿已经在牢笼之中了,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能将他带到您的面前了。”   这是女人的声音,甜甜的,犹如蜜糖一般。但在甜美的表面之下,却又带着一种莫名奇妙的怪异感,好在那罐蜜糖之中,正有无数只细小的蚂蚁来回爬行,令人不寒而栗:“倒是王上,您是明眼人,却像这样子闭着眼睛说话,不觉得难受吗?”   “哈……确实有点难受。但可惜的是,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我就很不愿意看到长得丑的女人,这会影响我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胃口。让我整天都吃不下一点东西……而其中我最不愿见到的,是又丑又胖,还带着一大堆饰品的老女人。”   “何况是在刚刚见过伊索德之后,如果现在睁开眼睛的话,我怀疑自己不仅今天吃不下东西,连昨天喝下去的药也会吐出来,你知道的,若是失去那种神奇的药品,我甚至见不到明天的朝阳。所以……”马尔科像是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   “失礼之处,还请仙后见谅。”   ps:第二更。 第四十四章 追与寻(下)   可能是被这过于直接的话语给噎了一下,屋子里静了静,很快,女人又甜甜地笑起来:“王上的嘴还是这么不饶人。但这正说明一切如同计划,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一切如同计划……呵,我很好奇,女士你这个计划究竟是指的什么。让察觉到真相的罗亚尔逃跑,召集援手之后掉头杀回来,我们的计划暴露,被哪位正义的骑士一剑砍杀,然后用你我的性命为那些个吟游诗人们提供一些小小的灵感……应该不会是这种计划吧?”   坐在黄金椅上的国王一只手撑着脑袋,说到最后,还古怪地笑了两声。脚步声从台阶下方过来,一步一步,在金椅的左前方停住,那女人也在笑:“王上真爱开玩笑。就是因为一切皆按照计划进行,王上今天才能坐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棺材之中呀。”   “确实,死亡的滋味,体验一次就足够了。”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马尔科微微睁眼,深陷的双目之中满是血丝,眼白也是一种极暗淡的黄色,无精打采的目光,落在面前穿黑色长袍,体态丰腴的妇人身上:“闲话就到此为止吧。之前借给你的三十名骑士,还剩下多少?”   “七……哦,不对,现在是六个人。”胖女巫以手掩口,呵呵一笑:“抱歉,最近的麻烦事太多了,害得我把各种东西都混在了一起。”   “只剩下六人了吗?”   听到这句话,马尔科的身体好似骤然坐直了一瞬,表情几度变幻,下一刻,却又变回了那瘫坐一般的姿势,脸上写满了疲倦,口中一声叹息:“也罢……毕竟是以罗亚尔为对手,这种结果并不值得惊讶。只是……可惜那些骑士了。”   “他们的死亡,有着相应的价值。倒是王上……”胖女巫顿了顿:“您对那个男人的评价,会不会太高了一点?在我看来,罗亚尔确实本领不凡,可以他至今为止表现出来的实力,似乎……担不起王上您的这份重视呀。”   “太高?”马尔科摇了摇头:“那是你不了解罗亚尔,更不够了解二十年前的往事。”   “二十年前的往事,莫非……指的是您收养崔斯坦爵士的事情么?”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芒,胖女巫手背遮住嘴角,斟酌着开口说道:“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有关于这件事情的各种传闻,也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不少呢。”   “传闻吗?”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一声声单调而有节奏的轻响:“不妨说来听听。”   “当然可以,只是……”她嘴角翘起,呵呵笑道:“传闻的内容,对您来说好似显得刺耳了一点。真的没关系吗?”   “你在暗示什么,或者,你打算借此确认什么?”   “岂敢,呵呵呵……只是单纯的好奇心而已。二十多年前,罗奴亚同时遭到三个王国的进攻,国王利瓦兰战死疆场,而他的妻子,即是王上您的亲妹妹,布兰什弗尔将当时刚刚出世的崔斯坦爵士交给了利瓦兰最信任的部下,当时罗奴亚最有名的骑士罗亚尔保护,然后也自杀身亡。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召集兵马,星夜赶程,不仅夺回了罗奴亚,更顺势攻陷了那三个王国。马尔科王的名字,也因此传遍整个不列颠,甚至连大海另一边的帝国皇帝,据说也曾经称赞过您的勇武与智慧。”   “在这之后,崔斯坦爵士长大成人,成为了一位优秀的骑士,立下了数之不尽的功劳……但另一人,曾经的第一勇士罗亚尔,在这二十年间却默默无闻,几乎被人们所忘却。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在当时最后一场战斗中受了重伤,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已经太老了,也有人说,是他逐渐从第一线退下,改以指导训练年轻人为主……但除了这些之外,我还听说过一种十分有趣的说法。”   “哦?”眉毛微微抬起,马尔科姿势不变,好似对此漠不关心,只是顺口接了一句,好让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我听说,罗亚尔对王上早有不满,之所以一直留在您身边,只是为了等待着反叛的时机。不仅如此,就连那位看似忠心耿耿,堪称骑士之模范的崔斯坦爵士,其实也在暗地里思考要如何砍下您的脑袋。”   胖女巫观察着王座之上那人的一举一动,脸上最细微的变化,以从中获取到需要的情报,同时一字一顿,慢吞吞地说道:“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三个毫无关系的王国毫无预兆地联手攻打罗奴亚,以至于利瓦兰王战死,布兰什弗尔,以及其他拥有足够声望,可以暂时代替利瓦兰执掌国政的几人,也都丧命在了乱战之中……说不定,在那场战争的背后还有一个人的存在,暗中牵线谋划,将各方势力都算计在内,好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好处。”   她手托着脸颊,露出了一个甜腻的笑容:“王上,他们说您当初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与妹夫,夺取了四个王国的土地,却因为一时的大意与心软,没有除掉自己的外甥,而是留在身边抚养长大。但现在,崔斯坦爵士从罗亚尔那里知道了真相。”   “或许有那么一天,他将为自己的父母报仇,杀到王上您面前,一剑斩下您的首级呀——”   ……   轰——   这一拳轰出,竟连周围的空气也为之一荡,断了线的雨水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在那道拳锋之前,形成一片空白。   空白之中,却有惊人的杀意,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风之印记莫名失效,再要拔剑格挡已是太迟,桂妮薇亚一边后退,身体像是躲避箭矢或暗器似的往后仰去,刹那之间,她的应变已是极快,但那直轰过来的拳头,却比她还要更快一步!   尽管脚步飞快后退,距离仍是不断缩短,眼睁睁看着那硕大的拳头在视野之中越放越大,桂妮薇亚却只能感到一阵无力。   两步之外,阿尔托莉雅也正赶了过来,她同样来不及拔剑,右手握拳,正待挥出,那纤细的手臂之上,魔力剧烈震荡,恍若无数条丝线在一瞬编制成形,隐约间,是一副铁手套的模样——更远的地方,自称妮妙的女童咬着手指,表情恍惚,血红色的双瞳之内,一圈圈的涟漪摇晃而出,正中央,却是一片仿佛还沾着晨露的绿叶。   轰!   前方,两道身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阿尔托莉雅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拳头握紧,却仍然坚定地挥了出去!   那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拳砸出,妮妙双瞳之中浮现的绿叶陡然一阵震颤,几乎就要碎裂开来,最终却仍然逐渐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些微的波纹,还在微微的晃动,眼瞳中的图案,却不知何时变得不同了。   左眼之中的绿叶仍是绿叶。右边,却已变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图案——   一个苍白的骷髅头。   在骷髅头两个空洞洞的眼眶与口部,盘踞着两条小蛇,互相咬着对方的尾巴,衔尾环绕,犹如一体。这个图案浮现而出的同时,那染血的拳头,也已打在了桂妮薇亚的脸上。   下一个瞬间,桂妮薇亚的身体竟如同水波一样陡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摇晃中,逐渐变得虚幻不实,如同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幻影,拳头就这样从她的后脑勺穿了过来,“砰——”的一声闷响,和阿尔托莉雅硬碰硬地对了一记!   咔!   阿尔托莉雅脚下的地面片片龟裂,犹如巨大的蜘蛛网,裂痕不断扩散开来。   魔力凝聚的铁手套在咔咔几声轻响之后,四分五裂,回归为纯粹的魔力,散溢消失,她的身体晃了晃,又是一晃,咬紧牙关,口中竟有鲜血溢了出来。   但即便如此,阿尔托莉雅仍是半步也没有后退,就这么咬着牙齿,将嘴里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又生生咽了回去,先是有些慌张地看向前方,想确定一下同伴的情况,却没有看到本该在那里的金发少女身影。抬起头,瞪着那道接近两米的庞大身躯。   “你——”   你把芬娜怎么了!   刚一开口,陡然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对方的眼神没有焦点,仿佛了失去了意识,只是凭借着最后一口气驱使着身体行动、进攻,刚才的那下对拳,自己直接被震伤了内脏,对方却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左拳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却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僵在那里,极为古怪。   阿尔托莉雅轻轻吸了口气,吐出,还没等她做出下一个行动,却见眼前的男人手臂往下一坠,整个人往这边倒了过来。她往后一跃,让那铁甲破碎的男人重重跌在水泊之中,溅起漫天水花,更有丝丝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晕倒了?”   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她不由得怔了怔。   但妮妙已朝这边跑了过来,站在她的身边,小手怯怯地捏住了她的衣角:“阿……阿托莉,有危险。我……我怕。”   音量很轻,却足以传到阿尔托莉雅的耳中。后者表情凝重,点了点头,带着妮妙又退了两步,站在一个正好能注意到那昏厥男人动作的位置,手按在剑柄上,她为了便于行动,一般都是将头发扎成一条马尾,此时立身于风雨之中,长发随风飞扬,犹如晦暗深处,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   雨幕对面,马蹄声逐渐靠近,远远近近的,数道骑在马上的身影自雨中浮现而出。阿尔托莉雅手按长剑:“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好似也是一愣。   “有外人。”   “怎么办?”   “杀了吧!”   眼神交换,对面的几人接连拔出长剑。阿尔托莉雅目光一凛,锵的一声,铁剑出鞘,呼吸间,庞大的魔力有如奔流,覆盖全身……   *******   洞穴深处,插在岩壁上的几支火把无风自动,火光摇曳,让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显得格外窄长,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桂妮薇亚坐在一张石椅子上,惊魂未定,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记忆仍留在那拳头轰上来的一刻,回过神时,四周却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目光四下一扫,最后落在隔着一张粗糙的石桌坐定,正在说话的女人身上。   那是一个又瘦又高,如同竹竿似的中年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袍与高高的尖帽子,一副经典之极的女巫打扮。但小腹位置的布料却破开了,周围还有着一大圈暗红色的痕迹……是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鼻端,桂妮薇亚看着对方:“请问……这位女士,能请你解释一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吗?”   “不用这么慌张。我只是通过当初设在罗亚尔身上的魔术,暂时避开泰伦娜的监视与你见面而已,待会自然会平安无事地送你回去。”   这位又瘦又高的女巫摇摇头:“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所以在礼貌上,我需要先确认一下对你的称呼。或者说,你希望被怎么称呼,是苏格兰的公主殿下?风之印记的主人?还是……泰伦娜计划之中的牺牲者之一,可怜又无知的祭品小姐?”   注意到桂妮薇亚陡然变化的眼神,瘦削的女巫却只是冷冷一笑:“我说过,不用这么着急,我们有很多时间,足够让将所有的事情向你解释明白。年轻的小姑娘,看你的样子,对泰伦娜已有了一定的疑心,否则不该是这种反应……很好,既然怀疑的种子已经存在,接下来的进展,应该就会顺遂许多。但在那之前,还是先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火光之下,女巫脸上的笑容愈显阴冷,不知道是不是桂妮薇亚的错觉,总觉得……对方即使谈吐如常,但表情与肢体动作上,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协调感。   但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她晃了晃脑袋,听眼前的女巫说道:“我叫格莉托尔,阿瓦隆的九巫之一。你也许听过这个名字,也许没有,这都不重要。我只想在我还记得的时候,将这些东西告诉同为祭品的其他人。湖中仙后的真相,你那枚风之印记的来历,以及……这座岛屿,不列颠将要面对的绝望——”   ps:四千字的一章,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分段时机,索性就一起发了出来。这两天玩得有点嗨,睡眠时间有点短,七点写到现在,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所以就不熬夜了,剩下的明天再写吧……记得投票哦~! 第四十五章 真相,幻象(上)   “该从何说起呢……”   火光照映下,自称格莉托尔的女巫双手交叠,放在桌子边缘,目光放空,似乎正在沉思着什么。桂妮薇亚坐在对面,微微低着头,用余光留意着四周,往外弯弯绕绕的通道,看似人工开凿的洞窟,以某种规律安置在石壁上的火把,但看得最多的,还是投在墙壁上的影子。   自己的影子。   明明其他东西的影子都是正常的,却只有她自己的影子,忽大忽小,一下收缩一下又变得极为巨大,仿佛一团没有实体疯狂蠕动的黑影,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模样,直令人……毛骨悚然。   “桂妮薇亚……不介意我直接这么称呼你吧?”   忽然被这么一问,她立时回过神来,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当然。”   “那就好。”格莉托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么首先,我想确认一个问题,这将决定接下来我们可以进展到哪一步。桂妮薇亚,你听说过‘神代’吗?”   “神代?”   桂妮薇亚微微一怔。   这一世她从未听过这个词汇,但顾名思义,也能理解这个词语指的是什么意思。更何况,前世阿尔托莉雅有登场的那款游戏里面,好几个重要角色都是神代之人——自从见到阿尔托莉雅之后,桂妮薇亚本着说不定将来有用的心思,将还记得的相关内容都记录了下来,空闲时候就拿出来翻阅,即使没有过目不忘的金手指,这样几遍下来,对于相关人事物的印象也是十分之深刻。   这时稍微一想,便回答道:“那应该是指的很久以前,神明尚且行于世间的时代吧?”   “正是。既然是李奥多格兰的女儿,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格莉托尔语气冷淡,可桂妮薇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别的意思:“女士你……认识我的父亲?”   按理来说,像湖中仙后、阿瓦隆九巫这等人物,知道苏格兰国王的名字实属正常。但格莉托尔刚刚提及苏格兰王的名字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感觉,却不像是在说一个只听说过名字的陌生人,而更像是……说到一个老熟人时的亲切感。   “会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对于这件事还是一无所知。我并没有兴趣解答你之疑惑,他日有机会的话,去亲口询问一下你的父亲吧……但他会不会回答你,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一刻,凭借着卓越的想象力与前世无数本小说的熏陶,桂妮薇亚已经脑补出了不下三百种故事展开,而且其中有两百种是需要打上马赛克的……表情变了几变,所幸她还记得正题,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格莉托尔那放空没有凝聚的瞳孔。   “想象够了吗?”   “额……”内心的想法仿佛被看透了一般,她不由得有些发窘,点了点头。   “那我就接着往下说了。”格莉托尔用空洞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一言以蔽之,行星会依照在地表活动的生命而改变物理法则。过去还满溢着神秘与魔力的时代,因为你们人类成为最大势力而迎来终结,逐渐衰退。过去有着人格的自然成为单纯的自然现象,大气之中的以太也随之消散。”   行星,物理法则……总觉得从对方的嘴里正不断蹦出一些在各种意义都十分不得了的超前词汇,真的没关系吗?还是说月球的魔术师都这么博学多闻,几百年后的名词都是信手拈来……即使话题转为严肃,桂妮薇亚仍是不免在心里偷偷摸摸地吐槽几句。   格莉托尔这回却像是没发现她的想法一般,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继续道:“随着魔术之王所罗门逝世,神秘衰退的速度愈发加快,而在大约五百年前,神话时代彻底结束了。这颗行星从自然中独立,成为从自然循环中脱离,勉强只靠自己就能活下去的动物们的世界了。”   “说得更简单一些,就是这颗行星现在已经变成‘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法则’的事情。不论是龙还是妖精,在你们人类的规则中都是犯规的,所以他们自己移动到了世界背面,而把地上让给了你们。于是,世上就只剩下无法移动到背面的生物,还有不愿承认自己即将灭绝的生物。前者虽然无害,后者对人类却是极大的威胁,强大的个体就算失去大气中的魔力也能生存,最极端的情况下,可能会在这边栖息数百年也说不定。”   “而且——这座岛屿是很特别的存在。”   女巫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四周的火把光芒好似骤然变暗了几分,但桂妮薇亚目光望过去时,又仿佛只是心理上的错觉。   “大海对面的陆地,早就成了人类的世界,毕竟陆地连接着国家,物理法则改写起来也比较快。但这座岛屿就不同了,时至今日,依然残留着神话时代的空气与神秘。这就是小岛国的特征,越是与大陆隔绝,土地就越容易残留神秘。所以即使龙种已不存在,但像巨人、妖精,以及在各地肆虐的魔猪、魔马等等,这些次一级的幻想种,仍旧活跃在现实之中。”   “那么,桂妮薇亚,你现在可以尝试思考一个问题。”   交叠的双手微微抬起,支撑着那瘦削的下颌,格莉托尔身体微微向前,尖帽帽檐的阴影之下,瞳孔放大而空虚,与此同时,不知道什么地方,却好似有一道目光朝这边望了过来。   心底的违和感变得更加强烈。桂妮薇亚回视过去,便见眼前的女巫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神代终结之后,那些神祇,去了哪里?”   *******   “……但现在,崔斯坦爵士从罗亚尔那里知道了真相。或许有那么一天,他将为自己的父母报仇,杀到王上您面前,一剑斩下您的首级呀。”   康沃尔,王宫之中,一人话音甜腻,一人坐在王座之上,闭目不言,脸上同样是面无表情,难以从中揣度出此刻的想法。   好半天,他才答道:“不可能。”   “不可能,难道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真与王上您毫无关系?”泰伦娜的语气比起询问,更似是在调侃。马尔科又沉默了一阵:“即使得知了整件事情,他也绝不可能与我为敌。崔斯坦太重情,也太心软了,正因如此,所以他才坐不了这个位子,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将崔斯坦留在身边。无论你是想挑拨离间,又或者想用这个撺掇崔斯坦反叛于我,最后都只是白费功夫而已。”   “呵呵呵,真是令人感动的信任啊。”手托着脸颊,胖女巫呵呵笑了几声:“但这回却是王上您误会了。我当然明白,以崔斯坦的性格,绝无可能对您生出半点反叛之心,但您却不同。”   “哦?”眼皮微抬,马尔科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看了底下的妇人一眼,没有搭话。胖女巫却自己笑了起来:“您实在是将崔斯坦教导得很好,任何人见到他的言行,都会由衷称赞,说这才是真正的骑士,嫉恶如仇,谦卑正直,为了正义与忠诚,而不惜牺牲性命——但对于现在的您来说,这种拥有高洁精神的骑士,不正是一种妨碍吗?”   “正因为他是一位高贵而正直的骑士,即使知道当初罗奴亚灭国是您一手所造,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也会让他将种种情绪压在心中。因为知道这份感情即使爆发出来,也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在自己的感情与领民之间,崔斯坦终究会选择后者。”   “但若是崔斯坦知道,他所效忠的君王,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继续活下去,而不惜让领地上的所有人们陷入痛苦与绝望之中……若是他知道了这件事,又会作何选择呢?王上内心有数,便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   “……”   这回王座之上的沉默更久了一些。泰伦娜面带笑意,默默等待,没有表露出任何半点的不耐烦,直到那老迈而疲惫的声音再度响起:“当初是你亲口所说,只要仪式顺利进行到最后一步,便可以停止至今为止种种毫无道理的行为。而我也将获得数十年的寿命……这些皆是你亲口所说,至今的每一步,我也都是按照你的说法去做的。”   “一年里超出限度的征收粮食与财物,让那些平民要么饿死,要么冒险入林被魔兽杀死……给予那些荒淫残暴之人权利,让他们放手去做,让康沃尔的子民们陷入绝望与痛苦……将我一个人的死亡,分散到数百数千人的身上,以争取准备仪式的时间。我为此甚至牺牲了整整一个王国,现如今,你是要说,这一切都是骗我的不成?”   话到最后,隐隐已有杀气凝聚。   察觉到这杀气的瞬间,泰伦娜脸色一变,忽的露出了一种极为夸张,反而显得虚假的惶恐神态:“王上又误会了。我从未想过,也绝无胆量欺骗您,只是为了这仪式的最后一步能够顺利进行,有必要先让王上您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呀。”   “什么心理准备?”   “呵呵呵……生死互换,自然有其限制。王上您本来只剩下不到一天的寿命,直到现在为止,通过分担死亡给其他人的方式,通过将整个康沃尔领民的寿命缩减了足足三成,这才又多活了半年的时间。但仪式的最后一步,乃是用这把经过祝福的匕首——”泰伦娜袖子一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柄刃上闪烁着莹莹绿光的匕首:“——杀死一个人,将他原本的寿命尽数转移到您的身上。”   口中说话,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了马尔科的面前,双手将匕首递上前去。   国王默默看着这把淬有毒液的匕首。耳旁,是如同蜜糖一般,充满了诱惑力的声音:“而这个人选,必须要是王上您的血亲才行……”   ps:这段写得很艰难,苦苦磨出了一章,看看写顺之后再二更吧~然后最近抓得好像有点严,有谁养苟的话我看到直接删哦,没情面讲的……最后的最后,求票~! 第四十六章 真相,幻象(下)   在格莉托尔的描述中,自人类成为这颗星球上最大的势力之后,行星本身的规则也随之改变,众神的时代逐渐迎来尾声,而所罗门王的去世,更是加速了这一变化,直至现在,公元五世纪前后,在绝大多数地区,神代已彻底终结,仅有不列颠等几座相对孤立的岛屿,还残留着一小部分的神秘。   像巨龙、妖精等原本居住于此的幻想种,大部分都遵从了星球的意志,将“表侧”让给人类,自己则抛弃了躯壳,以灵魂形式前往星球的里侧。只有因为某些缘故无法前往背面,又或是不愿承认这一事实的少数存在,仍旧留了下来。前者大都隐匿了起来,对人类没有什么威胁,然而可以预见的是,在之后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后者都将是人们所要面对的一大挑战。   但随着格莉托尔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桂妮薇亚终于发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面,好像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   所谓神代,指的是久远之前,众神尚且行走于世间,与凡人共同生活的时代。虽然明白这一点,但大概是受到前世的影响,她总是下意识将其视作单纯的传说故事,但与上一世不同,这个世界的众神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光是她前世玩过的那个游戏,里面就有好几位与神祇扯上关系的角色。   家喻户晓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太阳神鲁/格(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会是敏感字符)之子库丘林、背叛魔女美狄亚等等,尽管没有亲眼见过这几个人物,但有阿尔托莉雅的存在,便也不能简简单单否认说这些都是虚构出来的传说故事。   既然如此。   若世上真有神明存在,或至少曾经存在过,那神代终结之后的现在,祂们又在哪里?而格莉托尔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个问题?   莫非……眸光闪了几闪,桂妮薇亚尝试着回答:“我以前曾经听父王与德鲁伊说过,众神在数百年前便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祂们并未远去,仍旧在另一个世界守护着我们。”停了一下,观察着格莉托尔的神情:“依照女士你的说法,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幻想种大都移动到了星球的背面,那么……众神所谓的‘离开’,会不会……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所以你认为,祂们最后也与巨龙、妖精一样,选择了离开?”但女巫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桂妮薇亚的印象中,对方从刚才到现在,竟好似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整个人犹如一座石刻的雕像,火光与阴影笼罩中,分外诡异。   “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她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连世界的背面是什么意思都还不知道,更别提要推理什么……女士你这样问,未免太欺负人了。”   “有道理。”格莉托尔嘴唇翕动,用清冷的声音道:“我只是没想到,李奥多格兰的女儿竟然会无知到这种地步。需要我向你说一声道歉吗?”   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吗……桂妮薇亚表情不禁有些古怪,但她想了想,觉得这笔账很可能得算在自己老爸的头上。书里不是都这么写的吗,先是你侬我侬然后始乱终弃,然后机缘巧合之下遇见老情人的孩子,又是一段有血有泪有便当的故事……穿越者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丰富,烂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又被她按了下去。   “女士你可真会聊天。”   最后还是没忍住,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稍微带些讽刺地回了一句。   “是的,大家都这么说过。”理所当然的口吻。   “……”   见少女沉默下来,帽檐之下,那张瘦削的面容似乎笑了笑——这笑容却不同于格莉托尔表现出来的气质,反倒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有着微微的狡黠与得意。   但刚刚被一句话给噎到的桂妮薇亚,并没能察觉到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幻。待到她的目光望过来时,女巫又变回了原来雕像似的木然:“看来是不需要道歉了。那就让我们回到正题吧,假设你的猜测是对的,那接下来就是另一个问题——”   “只有灵魂,或是类似的存在,才能从地上转移到里侧。是呢……举个例子,你知道巨人吧?他们既无法从物理上的枷锁中解脱,也做不到像妖精那样成为灵体,所以只能像现在这样,害怕被人类和文明所驱逐,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是行星制定的规则,即使是那些被尊为神明的强者也不能无视。换言之……除非自身本来就是灵体,否则在前往背面的同时,也必然会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说到这里,桂妮薇亚顿时恍然:“你指的是……物理上的枷锁,束缚着灵魂的身体?”   格莉托尔似乎看了她一眼,没有肯定,却也并未出言否认,而是说道:“即使没有了灵魂,但有的时候,一具空躯壳的用途,要远比你想象得多。”   众神,世界背面,没有灵魂的身躯……虽然对格莉托尔口中的世界背面仍是一头雾水,但仅仅从目前得到的些许情报,却也足够让桂妮薇亚得出一个结论了。她猛一抬头:“莫非九巫……这枚印记,与神的躯壳有关系?!”   格莉托尔的目光之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赏之色,也在这时,周围的火光又一次肉眼可见地变暗,一瞬间,两人的身影陡然变得模糊不清,而对方的声音,也好似变得愈加恍惚:“曾经,一位神祇陨落于……她的力量……篡夺……分别执掌……”   说第一句的时候,一切还显得较为正常,但桂妮薇亚随即感到与对方的距离陡然拉远,“神祇陨落”之后的话语断断续续,含糊不清,那声音竟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一般:“女士?”刚一开口,那断续的声音却愈加失真,恍若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阿瓦隆,在阿瓦隆,你将亲眼看到一切……但在那之前……梅林……”   风雨之声,在周围逐渐清晰。   而原本的火把光芒,与其他洞窟之内的事物,却有若一场即将醒来的梦境,飞快后退消失,桂妮薇亚坐在那里,下意识伸出手,却什么也没能碰到。只是在真实与幻境的交错中,最后听见了格莉托尔的说话声:“去找梅林,去找那位花之魔术师……在这个世上,只有那位无所不知的天才,能够将你从死亡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如同有谁按下了停止键。   风声、雨声、说话声,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个瞬间戛然而止。眼前火光消失,黑暗汹涌而来,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再度被一阵明亮的光芒所驱散。她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有前方不远处,一道光,斜斜地照射过来——   抬起头。   那是一支金色的剑鞘。   ……   哔哔剥剥,火焰燃烧的声响。   是篝火。   “咳,咳咳咳咳咳!”   意识在剧烈的咳嗽声中缓缓清醒,喉咙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又痛又烫,他一边咳嗽,一边怀疑自己说不定已经咳出血来了。   但翻了个身,没有看见血迹。   这让他稍微放下心来,心情一松,便也感受到了疼痛。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人用锤子敲过一遍的痛楚,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又要陷入昏厥,但终于还是咬牙挺了过去,大约是嘴唇或者哪里被咬破了,口中有甜味弥漫开来。   “没事吧?”   陌生的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他全身绷紧,接着却又放松下来——现在的状态,怕是连一头鹅都打不过,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只能任人宰割了……那人又问了一遍,他在篝火旁边挣扎坐起,目光扫了一圈周围,吐出一口气来:“没……没事。”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外仍有风雨,但已没有昏迷之前的声势了。喉咙仍是火烧一样的痛,想喝水,但不清楚此时的情况,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是下意识防备着周围,但下一刻,却有一个水袋递了过来。   “这是……”   “喝吧。这是刚刚接的雨水,如果怀疑,我也可以再去重新接一袋回来。虽然芬娜说雨水要煮过再喝,否则会喝坏肚子……但现在没有这种条件,只能这样直接喝了。”声音比刚才近了一些,但他竟没有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就算身受重伤,应该也不至于变得如此迟钝才是。   心中惊疑,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勉强抬起手臂,接过水袋,想往嘴里倒,却手一抖,半个袋子里的水都洒在了身上,冰寒刺骨。   “要我喂你喝吗?”   “不……不用。”艰难地又一次抬起手,正要凑到嘴边,忽的看见水袋上绣着一朵花的图案,心思一动,便没有直接对着嘴唇,而是将水袋在半空中倾斜,骨碌骨碌地喝了几口——顺便洗了把脸,浑浑噩噩的脑子也因此稍稍清醒了一些。   “多谢。”   他将空了的水袋递回去,顺势望过去,只见一个将金发绑成马尾,穿着普通布衣的少年半蹲在旁边,正关切地看向这边。   目光忽的一凝。   少年腰间挂着一把剑,他蹲在那里,伸手来接水袋,但右手却仍旧垂在身侧,样子看上去平平常常,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即使手持宝剑,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但他却觉得只要自己稍微表现出一点敌意或者威胁——   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行动之前,那把收在鞘中的铁剑,将立刻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仅是一种直觉。   但这份直觉,却是他从无数场生死相搏中得来。   比起动脑子去思考,更多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更加依赖于这种毫无道理的感觉。曾有人调侃他像是一头野兽,但他却将这视作一种夸奖。   “你……救了我?”   “不一定。”   少年左手拿着空了的水袋,右手则停在随时都能拔剑的位置,眼神严肃地看着他:“说出你的来历,为什么会被马尔科王麾下的骑士追杀,你的答案,将决定我是要救你,还是……要杀你。”   “可以。”   温暖的火光,让他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甚至还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扯动脸上的疤痕,又有鲜血流了出来:“我叫罗亚尔……”   才刚开了个头。   陡然,少年的视线往旁边转了过去,也正是在少年转头的同时,那个方向忽然亮起了光芒,他跟着疑惑地看了过去。   只见一支金色的剑鞘放在角落里,却没有配套的利剑——由于篝火的光没有照到那边,他刚才又只是粗略地望了一眼,因而没有发现这支剑鞘——这道忽如其来的光芒,便是剑鞘发出的,只见光在剑鞘前方渐渐凝聚成像是一个人的模样,随后光芒散去,那人便也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体格娇小的女孩子。看上去至多十四五岁,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一副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左手伸出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但自然什么都没有碰到。自光芒中现身的少女维持着这个奇妙的“坐姿”,也看了过来,眼睛闪了几闪,似乎很惊喜地睁大开来:“阿——”   话音未落。   她好像终于发现了这个姿势的困难,双腿一软,失去平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呀!”   还未出口的呼唤,也因此变成了一声惊呼。   ……   “这样,足够了吧?”   火把尽数熄灭,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刺耳如指甲划过鱼鳞的声音,阴恻恻地响了起来。   “太足够了。”另一个声音答道:“我亲爱的格莉托尔,幸好你事先在罗亚尔身上设下了通信魔术,要不然的话,我现在可能还在苦恼该怎么不被注意地联系上那两个小家伙呢。真是的,光是薇薇安那个病娇跟踪狂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还又多出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连你也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似乎有着微微的叹息。石桌一侧,格莉托尔仍旧是那雕像般的坐姿,但对面,刚才桂妮薇亚所坐的位置,此时却多出了另一道人影。   没有光亮,黑暗中,只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身体轮廓。那人身材高挑,穿着一件宽大的浅色袍子,兜帽掀开在身后,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甚至还有一部分披在了地上,怀里抱着一根牧羊人用的长木杖,看起来,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性:“那就这样啦。我们也好久不见了,这么快就要分别,老实说我还挺舍不得的……有缘的话,以后在哪里再见面吧。”   说着挥了挥手,格莉托尔沉默一阵,陡然间,那身体往前一倾,发出了一声怨毒无比的尖啸:“帮我报仇——梅林,帮我报仇,杀了她,杀了泰伦娜!”   砰!   一声闷响,那枯瘦的身体摔在了石桌上,随后却又是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响,浓郁的血腥气味在这小小的洞穴内弥漫开来,那副皮囊四分五裂,骨头在鲜血之中骨碌碌地滚动着,散了一地。   那穿长袍的女子一撑木杖,站起身来:“一不留神,连你也死了。这下知道那件事的除了泰伦娜之外,不就只剩我、薇薇安和妮妮安妮了吗……一个病娇跟踪狂,一个大冰块,一个又肥又蠢像头猪……哎,人生为何如此的艰难啊。”   一声半真半假的叹息,木杖敲地,笃笃的声音逐渐远去,然而木杖每回落下,却都有一朵鲜花凭空绽放,香气扑鼻,盛开在血泊之中,冲散了原本浓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ps:求票~!最近几天都有更新,但推荐票始终保持在两百到两百五十之间……大家是不是可以再多投个五十票左右,好坏凑够三百呢?   然后说一下这本的设定。因为我也没怎么考据,而且亚瑟王传说那么多个版本,彼此又不互冾,要一一看完整合实在不现实,所以理论上,有关于时代背景的设定,以阿瓦隆之庭为主,其次参考亚瑟王之死和苍银里旧剑的设定,至于其他的,实在没余力了……所以大家觉得有些想吐槽的地方,比如那个时候哪来的法国啊什么的,或者萨克逊人怎么是卑王引进来的啊……人阿瓦隆之庭就这么写的嘛~   至于王后的出身和嫁妆圆桌的问题,一个是阿瓦隆之庭里提到圆桌原本是卡美洛的遗物,另一个……亚瑟王之死里面,桂妮薇亚老爸是卡美洛的国王,但月球里的卡美洛现在还被卑王占着呢……所以只能以怎么样让剧情有趣为第一考量,至于考据,偶尔兴致来了会去做一下,但不可能真正做到多么严谨,因为你说要严谨的话……地球上的咖喱棒他也放不出光炮来啊(摊手) 第四十七章 女巫的阴谋(上)   外面的风雨不再如之前一般急促,一眼看去,已是将停的迹象,但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难以分辨此刻是白天亦或黑夜。山洞之内,篝火燃烧,三人围着火堆而坐,中年人褪下了那碎到不成样子的铠甲,这时赤着上身,做了简单的包扎,一边啃着坚硬的肉干,一边用目光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年轻人,在心中思考着他们的关系。   “……就是这样。”   咬着耳朵,简单说明了自己与那位瘦骨嶙峋的女巫之间的交谈之后,桂妮薇亚身子一摇,往旁边坐了回去,却还是紧紧地贴在阿尔托莉雅身边。对于一男一女来说,这种接触,多少显得有些暧昧,但阿尔托莉雅如今也习惯了——她本来就是假扮男装,或者说正是因为常年扮作男人的缘故,对于这种与他人的距离感,一向把握得不太好。知道真实身份的两人,艾克托是那种典型的性格孤僻而骄傲的老骑士,战斗的本领一流,但其他方面便不太能够指望了。   至于梅林……以那位女魔术师为了有趣什么都敢做的风格,相信她,基本上就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埋进去,然后再多添几把土。而平日里的参照对象,要么是老实巴交的小镇平民,要么便是以凯为首的骑士子弟,更多的还是后者。   那些骑士子弟固然不会去做什么纨绔恶霸的行径,可平日里免不了勾搭一些良家妇女,良家人妻等等——有必要解释一句,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间但凡不涉及肉欲,只是精神上的爱情与依恋,便是真真正正的风雅之事,即使丈夫知道了也没有权利阻止的。   在桂妮薇亚前世其中一个版本的亚瑟王传说里,亚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王后与兰斯洛特有着超过友谊的感情,可他们每次约会只是纯聊天的关系,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晚上下来什么事都不做,他便也没有理由去处罚两人,直到最后,被阿规格文抓住了两人啵嘴牵手的瞬间,亚瑟王这才终于有机会发难……仔细想想,还挺不容易的。   也正是因为身边没有一个适合的参考对象,又不曾从艾克托和梅林那些学到些什么——一个是多半不会,一个多半是故意不教——阿尔托莉雅在这方面懵懵懂懂,知道的不多。最初觉得两个人这样亲密好像不太好,试着说了几句,又被桂妮薇亚用各种似是而非的理由给忽悠住了:“就算有问题,也是女的一方吃亏,而我本身都不介意了,你还在意什么?”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而且说实话,一个长得可爱的女孩子凑过来,表现出来那种显而易见的亲近与好感,自然不会令人感到厌烦。虽说阿尔托莉雅有点担心,自己的伪装会不会因此被识破,但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对方好似根本没产生过怀疑,一门心思把自己当成男性来看待,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可在意了。   这时两人靠在一起,那位救回来的中年人坐在对面,另一只手则不时伸出去,摸一摸妮妙的脑袋。原以为只有芬娜出于某种缘故看不见这个小女孩,可现在发现,就连眼前的中年人也见不到妮妙,这让阿尔托莉雅心中疑惑更深,所幸妮妙十分乖巧,好似除了阿尔托莉雅之外,对其他人根本没有兴趣,刚才那种想喝血的冲动也不再爆发,如小猫似的趴在旁边,偶尔探头过来让她抚摸两下,很开心地眯着眼睛,随后就又躺回去了。   芬娜也是,这个小孩子也是……为什么就这么喜欢被自己摸头呢?这是一个让阿尔托莉雅困惑已久的问题,不过现在并非是思考的时候,她摇了摇头,看了看对面的中年人,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你是说,那个女巫自称格莉托尔?”   “是的。她说自己曾是九巫之一,但我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印记的气息……而且她好像对泰伦娜抱有敌意的样子。”桂妮薇亚说着,看了眼自己靠在身边的剑鞘,阿尔托莉雅一旁解释道:“你当时整个人突然消失,只剩这把剑落在地上。”   “然后你帮我捡了回来,谢啦。”   笑眯眯地道了声谢,桂妮薇亚指尖敲了敲剑鞘:“我怀疑……那个格莉托尔是通过剑鞘将我转移过去的……”   “有这个可能。”   方才剑鞘陡然放出光来,光中人影浮现,这无疑表明了剑鞘与那位叫格莉托尔的女巫有着什么关系。阿尔托莉雅点点头,却注意到少女微微咬着嘴唇,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怎么了?”   “没有。”   桂妮薇亚回过神来,冲旁边露出一个笑容。经过刚才的那件事,最后黑暗中发光的剑鞘,让她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支剑鞘,这把剑一样……但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疑问压在心头,少女随后将视线移向对面,不知是凑巧还是一直等待着说话的时机,她一转头,中年人也看了过来:“这位小姐,请问你刚才是不是提到了格莉托尔的名字?”   “是呀。”   没料到对方一开口竟然会是这个问题,桂妮薇亚怔了一怔,然后点头道:“大叔,你认识格莉托尔?”在还未确定对方身份的时候,爵士这个称呼不能随便乱喊,否则万一对方不是正式册封的骑士,这一喊错就显得很尴尬,其他的称呼在脑子里过了个遍,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最顺口的。   “……对,没错,我认识她。”中年人含糊地说着,脸上表情好似陡然变得轻松了下来:“这次真是多谢你们的帮助,否则我怕是要死在那些人的手上了。可惜的是,此时的我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谢礼……”他坐在那里,挺直后背,深深地低下头来:“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条性命。他日若是遇到什么需要帮忙的,罗亚尔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罗亚尔。   桂妮薇亚只觉得这个名字颇为耳熟,应该是曾经从父王那里听说过,正自回忆,阿尔托莉雅却先一步开口:“罗亚尔……莫非是利瓦兰王麾下,曾经一己之力击退五百余人的罗亚尔爵士吗?”   这句话问出来,只见中年人身体一僵,仿佛被点穴了似的,瞪目结舌地看着阿尔托莉雅。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拍额头:“啊,不小心说漏了!   “这……”   桂妮薇亚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只感心情复杂。过了几秒,却见中年人再一次深深低头:“二位,因为某些无法详细说明的缘故,可以的话,能当作没听到刚才的那句话吗?我非是罗亚尔,与此地的国王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阿尔托莉雅沉默一阵,点点头,便是答应了。桂妮薇亚用手托着雪白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那大叔你不是罗亚尔的话,叫什么名字呀?”   中年人感激地望了她们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心情也随着这深呼吸而变得平静下来。他正襟危坐:“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说过选王之剑的消息?”   何止听说过,那坨剑现在还装在自己的袋子里呢。不知道中年人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桂妮薇亚随便应了一句:“听过。说来也巧,我们不久前正好在那个举行仪式的小镇里……”她正要说有幸亲眼见到了选王仪式的过程,然而话到一半,猛地被打断了。   “那便好……但可能是刚好错过了的关系,我当时并没有遇上二位。”   看中年人一脸认真地说道,桂妮薇亚不由得悄悄看了看阿尔托莉雅,见她也正在回忆那个时候这位中年人在不在场,按理来说,这么醒目的魁梧体型,如果真在那里,不该毫无印象才是……   “在这里重新做下自我介绍。”   中年人来回看着她们两人,一字一顿,严肃的语调:“我正是拔出了选王之剑,被梅林所认可的王之继承者——名为亚瑟。原本打算在那个时候便直接起兵,驱逐外族,讨伐卑王伏提庚,但因为从格莉托尔那里得知了这片土地之上即将发生的惨剧,为了拯救康沃尔的人民,与几位同伴一起来到此地,却不料消息走漏,被国王派人拦杀,因此不幸与同伴失散……”   “……”   “……”   “二位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都没有,请接着往下说。”桂妮薇亚目光闪动间,抬起手肘,偷偷戳了阿尔托莉雅一下,同时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追问道:“既然被国王攻击,也就说明你口中即将发生的惨剧,与此地国王脱不了关系了?”   “正是。”   桂妮薇亚这一戳做得隐蔽,并没有让中年人注意到,后者沉默了一下,才道:“因为某种理由,马尔科王被一位名叫泰伦娜的女巫蒙蔽,打算在这片土地上举行某个仪式。”   某种理由,某个仪式……这也太含糊了一些。但注意到话题逐渐严肃,桂妮薇亚没有再出言吐槽,安静地听下去。   “如果那个仪式成功了的话……”   中年人又是片刻的沉默,长出一口气来:“迷雾蔓延,骨骸漫步而行,普天之下,整个王国、整座岛屿、整片大地……都将化作死者的国度。”   “无一得免。”   ps:哎呀,今天的时间好像特别漫长,居然有足足七十二个小时之多呢。虽然在你们眼中可能我是请了两天假,但在青白星球,才刚刚过了一天而已,所以青白的日更记录仍然没有被打破哦~   然后据可靠情报,没出什么岔子的话下周五应该就上架了,我争取在那之前把这段写完,好努力断在一个让你们不得不订阅的位置上,敬请期待啦~ 第四十八章 女巫的阴谋(下)   惨剧将起,迷雾蔓延……这件事听起来好似有些危言耸听,但桂妮薇亚两人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语了。   早在启程不久,她们便从那位自称塔里辛的骷髅先生处听说了相似的预言,而之所以没有如塔里辛所言转向东边,仍旧往康沃尔过来,一方面是觉得塔里辛的话未必属实,泰伦娜也许还留在康沃尔,另一方面,也是抱着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自己两人也可以出手阻止救人的念头。   尽管因为选王之剑不知为何断裂,梅林又莫名其妙失踪至今,没有证实自己的手段,阿尔托莉雅也只得暂时隐瞒身份,但事实上,按照梅林当初的预言,她此时已是乌瑟王货真价实的继承者,终将抗衡伏提庚的不列颠之王。   所谓王者,并非权利,而是一种义务,一种责任。   守护万民的责任。   若是不知道还罢,既然知晓可能将有事件发生,又岂能置若罔闻,于情于理,阿尔托莉雅都不可能无视。   至于桂妮薇亚,从前世开始就有一个把酒言欢挥剑消不平的侠客梦,这一世学了剑术,又有风之印记傍身,再加上身边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气运之子在,同样没有退缩的道理。   一路过来,先败魔猪,再斩骨鸟,联想起塔里辛“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的预言,无论阿尔托莉雅抑或桂妮薇亚,实则都已经有了一些猜测。猜测终归只是猜测,然而在这一刻,与中年人所说的话语相互对照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了。   思绪在转,眼前自报家门曰亚瑟,真名应该是罗亚尔的中年男人仍在说话:“……我是从格莉托尔女士那里知道的这件事。小姐与这位小兄弟好像认识她,应该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   “认识是认识,就是不太熟。”   只见了一次面,匆匆十几分钟的样子,确实不太熟。桂妮薇亚心中嘀咕,看样子格莉托尔在对方眼里是一个可靠的存在,自己两人认识格莉托尔,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加分项。想到这一点,她有意含糊其辞,好让罗亚尔放松戒心——大家心知肚明,也就不用亚瑟这个假名来指代了——但看了看阿尔托莉雅,又补充道:“准确地说,我们两人之中,只有我认识格莉托尔,因为……她是湖中九巫之一。”   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试探了一句。   罗亚尔果然点头:“没错,格莉托尔女士确实是九位仙后之一。而且与邪恶的泰伦娜不同,她识破了泰伦娜的阴谋,为了拯救康沃尔的人们而奔波努力,是一位十分值得敬佩的女士。咦,等等……”他反应过来,忽的一愣:“小姐你认识格莉托尔女士,难道是因为……你也与湖中仙后有关系?”   他知道泰伦娜也是九巫之一。   目光一动,桂妮薇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微微一笑,举起手背,魔力流转,风之印记顿时浮现而出——两人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侧,阿尔托莉雅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往旁边看去,只见原本乖巧的妮妙,竟像是陡然受到了某种刺激,身体微缩,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阵低沉的呼噜声,模样俨然如小猫一般,但她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头,那僵硬的身体便又逐渐放松下来,不再警戒周围了。   现场只有她能够见到妮妙,便也只有阿尔托莉雅一个人注意到了这幅景象。她疑惑地看向妮妙,又偏过头去,望了一眼桂妮薇亚,如果没看错的话,妮妙表现出不对劲的瞬间,正是桂妮薇亚展现风之印记的时候……这两者之间莫非有着某种关联?   之后找机会与芬娜提一下好了。   这一边,见到绿叶印记,罗亚尔一拍大腿,露出恍然神色:“原来如此,格莉托尔女士也有相似的印记……我记得是一个火焰的图案。没想到小姐你年纪轻轻,却是九位湖中仙后之一!”他发自内心地称赞道。桂妮薇亚谦虚了几句,如果放在以前,这种称誉她极有可能会毫不客气地收下,表面谦虚,心里美滋滋的,毕竟如泰伦娜当初给予她风之印记时所说,只有天赋绝佳,万中无一的天才,才可以掌握这枚罕见的印记——这是天赋的象征。   然而此时,她却无法坦率地高兴起来,也没有解释自己暂时只是预备役,尚未正式成为湖中仙后的一员。   这枚印记,以及背后的泰伦娜,甚至整个湖中仙后的团体,似乎并不像自己原来所想的那样单纯。   罗亚尔倒是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小姑娘的心理活动,他由衷地称赞着少女的才华,随后整了整身子,目光看了看一旁的少年,即使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模样,能够与九巫同行,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更何况对方不久之前才刚刚击退过马尔科王麾下的数名骑士,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如果能得这两人的帮助,便有更多的把握阻止那个该死的计划了……顿了一顿,便又说道:“整件事情有些复杂,还请容我向二位从头说起。”   桂妮薇亚看向阿尔托莉雅。见后者点了点头,这才笑道:“好吧,直到雨停之前,我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听一个故事。”   “感谢。那我便从最开始讲起了。”罗亚尔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对他自身而言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那是三年前……”   *******   在这个消息流通相对封闭的时代,人们往往难以把握住一件事的起因与结果,像康沃尔这几年翻天覆地的大变,普通人身在其中,也只是疑问为何国王会忽然变了性子,变得那样苛刻,一项项不讲道理的政策流水也似颁布下去,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而即使是地位较高的骑士贵族,也几乎没有人能够看清整件事的变迁与经过。   唯有到了后来,由果推因,才能隐约看清那导致今后一连串变化的,最初的起因——一切的源头,大抵可以追溯到三年之前的冬季。   洋洋洒洒的大雪下了好一段时间,城堡之外,一片银白,即使烤着炉火,寒意仍旧从衣角之间钻进来,如刀子般刺着人的每一寸肌肤。那是一个比往日更冷的冬天,国王年轻时打了几场大仗,受过伤,身体从此一直不太好,入冬之后更加难熬。那几天,他的情况更为严重了一些,甚至没有如往常一般接见前来拜访的骑士,直接将人打发了回去。   放在往日,以马尔科的性格,是绝不可能会放弃这种招徕人心的机会,熟悉他的人都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某些消息在口口相传中,扩散了出去。   “王的情况不妙……”   “命不久矣……”   “或许……”   消息传出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明里暗里的各种动作,马尔科前后总共娶了三个妻子,但到了现在,三位妻子接连亡故,膝下却仍无子嗣,若然病故,有资格继承这个王位的,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骑士之外,便是他在世唯一的亲人,外甥崔斯坦。那段时期,拜访崔斯坦的人明显变得多了。   身为罗奴亚首席骑士,亡国之后带着襁褓之中的的罗亚尔,那段时间也遭遇了不少游说,威逼者有之,利诱者有之,但无一例外,都被他大骂着连同带来的金银财宝丢了出去。有些人还让他动了拳头,揍得半死,丢出去时像条死狗一样,旁人知道罗亚尔的火爆脾气,刚正不阿,对此也不觉得意外。   也就在人心惶惶的那段时间,某天,罗亚尔收到消息,一位丰腴的中年妇人忽然前来拜访国王,而最近始终闭门不见客的马尔科,竟也郑重其事地接待了那位妇人。两人屏退左右,私底下谈了好几个小时,说的什么没人知道,只是从那一天后,宫廷里就多了一个名叫泰伦娜的女巫。数日之后,马尔科再度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虽然精神仍旧萎靡不振,但比起人们的传言,却已经好了许多。   说不定是那个女巫做了什么。   当时罗亚尔只是这么单纯地想道,但不久之后,马尔科一反常态,连连颁布下古怪非常,毫无讲理的命令,又大肆任命提拔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物,对他们贪污钱财,欺压百姓的行径听之任之,对此看不过去的正直之人自然也有,可一旦提出意见,不是被找个罪名驱逐出宫廷,便是在某天莫名其妙地失踪,久而久之,察觉到事态诡异的人们不再上谏,而是选择默默离去,另投他主。国家明显地衰落下去,马尔科对此却仍然不闻不问。   甚至令人觉得是国王本人有意导致的这种局面……但这么做,让自己的国家衰落下去,乃至于灭亡,对于他本身究竟又有什么好处?想不通,理不明,罗亚尔自己也心灰意冷,在应允参加与渔人王麾下骑士决斗并取胜后,主动离开了宫廷。但后来却听说马尔科派人四处传扬,道是自己将罗亚尔的领地收回,并将人驱逐出去,这令罗亚尔愈加的疑惑,他已经不懂,也懒得去猜想这位国王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离开康沃尔之后,四处游历,一度北上到苏格兰,机缘巧合下与苏格兰王起了冲突,两人数回比试,皆是不分上下,并不打不相识,因此倒成了朋友,如果不是当时周围没有公鸡,一度就想要斩鸡头烧黄纸结拜成兄弟了——当然,更重要的可能是这里没有类似的习俗。   但在苏格兰的期间,只遇见过苏格兰王的长子帕特,至于女儿桂妮薇亚,那时正好在邻国奥克尼拜访友人,因此错过。因为李奥多格兰的招徕,罗亚尔一度有想就此在苏格兰久居下去的心思。但在下定决心之前,一个消息,一个人,让他改变了主意。   “……你可以叫我格莉托尔。”   骨瘦如柴的女巫,告诉了他一个来自南面的消息:“三日之前,崔斯坦奉马尔科王之命,前往邻国迎接国王的第四位妻子——伊索德。但在回国路上,他误服灵药,与伊索德有了关系……此事已经在不列颠各处传开。但人人只道那灵药是伊索德的母亲所赠,本意是留给马尔科王,却不慎被崔斯坦喝下。几乎没有人知道真相。”   “真相?”   “让崔斯坦误饮灵药,这件事从头至尾,皆是马尔科的算计。他打算利用崔斯坦的愧疚之心,好将其留在身边,因为对于马尔科将要做出的事情来说,崔斯坦是不可或缺的关键。”   “他想要……或者应该说,他背后的那个人想要——”   *******   “迷雾蔓延,转死为生。”   山洞之内,一堆篝火,映出表情各异的三人。罗亚尔眸光微微地沉了下去:“马尔科本该在三年前病发身亡,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依靠泰伦娜的邪术。借由种种苛政与压榨,让迫在眉睫的‘死亡’平均落在领地的人们身上,从而延缓自身死期——”   “但这终于也到了极限。在这片土地之上暗中进行的仪式即将开始下一步,也是最后一步。马尔科的目的是活下去,但告诉他这个方法,真正将王国戕害到这种地步的人,是女巫泰伦娜。她之目的,是以类似于降灵术的手段,将自身升华到类似于神灵的存在。”   “根据格莉托尔女士所说,要做到这一点,泰伦娜有且只有一个办法。”说到这里,罗亚尔停了一停,双手用力握紧,目光注视着对面的两人。   桂妮薇亚与阿尔托莉雅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是什么?”   “让这个名为康沃尔的国度陷入死亡的深渊。只有这样,泰伦娜才能凭借她手上九巫印记之中最为神秘诡异的一枚,转死为生,在这片土地之上——”   “建立一座属于她自己的英灵殿。”   ps:大家记得投票呀~ 第四十九章 英灵殿的本质   听到英灵殿这个名称,桂妮薇亚第一时间想到了原作游戏里那个脱离时间轴的存在,无数过去、现在或未来立下丰功伟业,广为人知的英雄死后与星球意志签订契约,升华为英灵,居住其中,不时弄个分身下来打打闹闹抢一下圣杯云云……但她仔细想了想,那个地方应该是叫作英灵座才对。   那么罗亚尔口中的英灵殿,指的应该是……   “瓦尔哈拉?”   罗亚尔果然答道:“正是那座大神奥丁所建的瓦尔哈拉。小姐你不愧为湖中九巫之一,年纪轻轻,却与格莉托尔女士一样,无所不知。”   “正好听说过而已。”   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注意到阿尔托莉雅似乎有些茫然,于是解释道:“这是北欧一带——就是我们大海的另一方——的神话传说。传说北欧众神之首,大神奥丁因为预知到了所谓的诸神黄昏,自己与其余的神祇将在那场战役尽数身亡……所以事先做下种种布置,英灵殿瓦尔哈拉正是其中之一。”   “他命令自己的女儿们——瓦尔基里前往凡间,于战场之上找寻勇猛善战者的灵魂,并将之带到神界,让他们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内,每天大块吃肉,痛饮喝不完的美酒,然后相互厮杀,无论是怎样的伤势,即使丧命也会立刻复活,变得完好如初。在这种环境下不断锤炼自身的本领,直到预言的诸神黄昏到来,这些居住在瓦尔哈拉的勇士之魂将赶赴战场,与敌人豁命拼杀。”   “这个传说在萨克逊人之间似乎也广为流传。萨克逊人在东边建立的七个王国之中,埃塞克斯、苏塞克斯和麦西亚三者皆宣称自己才是大神奥丁的直系后裔——他们称奥丁为沃坦,认为他是司掌风暴与战争之神,也有着‘矛主’的称号。”   “原来如此。”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看向她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敬佩:“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芬娜你知道得真多。”   但桂妮薇亚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是因为你们这边还没有网线……   这点东西在她眼里只能算是最基本的常识,前世只要对这方面稍稍有点兴趣,谁不能如数家珍一样说上好半天,根本连门槛都算不上。可在这个时代,知识还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中,文化传承近乎垄断的时代,别说大海彼端的风物人情了,便是这片土地上本来就有的凯尔特神话,你拿去问别人,大多数人照样得懵圈。   还好自己投了个好胎,否则要是生在平民百姓家,没有合理的借口,这样神神叨叨地说上一通,指不定会被人怀疑精怪上身,抓去绑在火刑架上烧个七成熟呢。   “话说回来,有关于英灵殿的事情,大叔你是从格莉托尔那里知道的?”   她有前世的知识,知道这些不足为奇,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却怎么看也不像是埋首书卷中的知识分子,手底下可能杀过不少萨克逊人,却不太可能有闲情逸致去研究外族的传说历史。世间常言以貌取人不好,可也有相由心生一说,即使不看长相,就对方那千锤百炼的健硕身材,一看就是整天从早到晚泡在健身房里,蛋白粉照三餐吃的类型……   某人“狭隘的偏见”便不再提,这句问出来,只见罗亚尔笑了笑:“是啊。但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像小姐你刚才说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火光摇晃,山洞外的雨水逐渐转小,风雨将停,清新的风刮了进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那么,既然小姐已经解释过一遍,我也就用不着再浪费口水了。说回正题吧,依照格莉托尔女士的说法,泰伦娜撺掇马尔科,在康沃尔各处散播死亡与恐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仿效昔日的大神奥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英灵殿。”   “这怎么可能。”桂妮薇亚微蹙眉头:“英灵殿可是神明的伟业……你要说其他人也就算了,我认识泰伦娜,她应该没有这种能力呀。”   但罗亚尔沉声问道:“小姐你是被这个名称给蒙蔽了。不妨细想一下,瓦尔哈拉,英灵殿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本质?”   桂妮薇亚不由得怔了一怔。   英灵殿的本质是什么?   猛然间,她又一次想起了罗亚尔先前说过的话,迷雾蔓延,骨骸漫步而行,普天之下尽成死者的国度,无一得免。英灵殿是收集战场上死去的勇士之地,似乎确实能够对得上“死者的国度”一词,但仅仅如此吗?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正自沉思,却听从刚才便保持沉默的阿尔托莉雅忽然说道:“芬娜,还记得我们上次遇到的那头魔猪吗?”   “记得呀。怎么了……啊!”   曾经的战斗浮现心头,一瞬间,仿佛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脑海,原本乱麻般毫无头绪的思路骤然清晰,桂妮薇亚陡然抬头:“是了!英灵殿的本质……”   “无论是怎样的伤势,即使丧命也会立刻复活,变得完好如初。”不待她说完,阿尔托莉雅已心有灵犀地补上了后半句话——她刚才说过的原话。   桂妮薇亚恍然大悟。   当初在深山之中遇到的敌人,那位令她感到十分熟悉的使枪黑影,如果她没有认错,岂不正符合死去的勇士这一定义?甚至包括在那之前的魔猪,被崔斯坦击败之后,以骨骸模样再度立起,而且无论如何攻击伤势都能在一瞬间复原,这也正是英灵殿“勇士受伤必将痊愈如初”的描述。   “什么魔猪……”罗亚尔好似也愣了愣,眉头疑惑地皱起,随后又松了开来,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拍拍大腿,愉快地笑起来:“那个忽然消失不见的‘长子’,原来是被你们两位给解决了啊。哈哈,早知道是这样,我和其他几个老伙计就不用担心了。”   长子?   又蹦出一个奇怪的词汇。桂妮薇亚反问:“大叔你知道那头魔猪的来历?”   “当然。其实那正是泰伦娜的布置之一,我们本来想去阻止的,结果赶到那里的时候,却四处都找不到长子的身影。哈哈,还以为怎么回事,结果是两位先一步出手了啊。”摇了摇头,中年人爽朗地笑道:“不过光这么说的话,长子什么的你们肯定也听不懂。这样吧,我将格莉托尔女士当初的那段话,在这里重新说一遍好了。”   ……   “……泰伦娜所使用的,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老仪式……这个仪式源自爱尔兰,一位想向仇敌报复的首领,听信德鲁伊的言语,不慎招来了可怕的诅咒。七个儿子因此化作残忍的怪物,在漫长的杀戮之后,终于被当时的勇士所讨伐……”   “然而它们并未真正死去,而是沉眠在噩梦以及众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之中,与诅咒本身一同,延续至今。理论上,这七只怪物将永远这么沉睡下去,除非……有人想要唤醒它们——用无尽的死亡与恐怖唤醒它们的意识,并赋予它们在凡间行动的躯壳,好让数百年前的诅咒重现于世。”   “你问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答案很简单。因为在当初的九人里,泰伦娜并不是最强的一个,但她所得到的,却是九人之中最为诡异的权能。那是死亡的力量。生死流转,互相变幻,正因如此,她才会在机缘巧合下得知这个古老的仪式,更从中发现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可能性。”   “先召唤出怪物,再用死亡之力抹去它们的自我意识,让它们变成供自己随意差遣的傀儡。怪物诞存于噩梦深处,只要恐怖与绝望在人们心中蔓延,它们就是不死不灭,不可战胜的存在,无论击败多少次也能立刻再生。尤其是这个一切即将迎来终结的时代,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道具了,罗亚尔,你不这样认为吗?”   “而泰伦娜之所以会选择康沃尔,选择马尔科为实施计划的对象。也是因为,只有在这片土地之上,她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没有阻碍的情况下集齐所有的祭品——”   ……   “祭品?”   “七个怪物,分别象征着七种不同的意义。唯有献上相应的事物,才能让它们脱离噩梦,真正地来到现世。据格莉托尔女士所言,泰伦娜也只知道其中的四种。所以我们只需要阻止她召唤出对应的四种怪物就足够了。”   雨停了。   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斜斜地照在洞口。这场对话好似也终于来到了尾声,罗亚尔来回看了看两人,桂妮薇亚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反倒是阿尔托莉雅问道:“请问是哪四种?”   “象征‘勇猛’的长子,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你们之前击败过的魔猪了。象征‘迅速’的三子,应该在这一带活动,我的两个老伙计负责这边,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来的时候没有找到他们……可能是给马尔科的人抓住了,又或者正在哪里躲藏吧。”   中年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另外两个,一个是象征‘甜言蜜语’的六子,这个我们还不知道泰伦娜到底选择了什么作为祭品。而最后一个,第五子,象征的意义是‘伟大之人’。”   “伟大之人,符合这个定义而正好又在康沃尔的人……难道!”想到某个可能性,桂妮薇亚不禁变了脸色:“泰伦娜的目标是崔斯坦?”   “极有可能。”   罗亚尔沉着一张脸,如此答道。   ……   ps:可算把这一段交代完了……应该没有谁看不懂的吧?嗯哼,记得顺手投下票呀~ 第五十章 神隐   风从门外的走廊吹了进来,寂然无声,只有窗帘的一角微微动了动。光芒在昏暗的屋内闪得一闪,风停了,光也不见了。坐在王座之上的佝偻人影不再说话,她行了一礼,倒退着出了房间,眼见大门无声合上,视野之中,那头戴王冠的老人终究没有抬头看过来,只是愣愣地盯着手里的匕首看。   但她相信,不管再怎么犹豫,对方最后还是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他马上就要死了啊……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不怕死,智者权衡得失,勇者视死如归,然而更多的,还是一些不明白生命可贵的愚者。   但这位国王,绝非愚笨之人。   当年为了一己野心,他不惜算计亲生妹妹与妹夫一家,先是在背后穿针引线促成了三个王国的结盟,待联军攻占罗奴亚之后,元气大伤,自己再发兵前往,打着为罗奴亚王与小妹报仇的大义名号,成功占领了四个国家的土地与资源,并收服以罗亚尔为首的残党兵将,从此兵强马壮,名震天下,由原先的棋子,变成了可以在棋盘上落子的棋手。   随后诸侯在乌瑟王的号召下结盟,对阵北方皮克特人,马尔科是最先赞同的数位国王之一,且第一个率兵往伦蒂尼乌姆加入同盟,随后的数场战役中,也立下过赫赫战功。   而在乌瑟王败给伏提庚,萨克逊人大举入侵之际,康沃尔的立场也随之改变,十年间屡屡向卑王释出善意,且有意结交萨克逊人在岛屿东方建立的诸王国,摆明了是将筹码压在了伏提庚身上,希望在对方一统不列颠后,自己能够分到足够多的好处。   这种墙头草的行径,免不了遭人唾弃辱骂,但另一方面,如此干脆利落的站队,却也说明了马尔科眼光之毒辣,判断之精准。无论名声如何,二十多年的经营,让他从原本一个名不见经传,除了周边地区几乎不会有人提起的小领主,到得现在,已成为不列颠任何一方都无法忽略的存在,如此成绩,足见手腕了得。这样的一个人,岂会是庸庸碌碌,热血上头便不知东西南北的莽夫俗子。   他不仅是聪明人,在众多聪明人里,也是相当出色的一个。但有些时候,像这种有头脑却没有相应胆气的人物,正正才是最好利用的棋子。   这种人的想法,太好猜了。   马尔科至今为止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有如此成果,他肯定是不想死的。这个时候正好有一个办法放在眼前,当然,会犹豫,会警戒,会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但试探到最后,发现终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时候,这种聪明人,自然懂得该怎么选择。   即便他仍然挂念着那虚伪到可笑的亲情。   走廊之上,快步而行,一路上没有遇见其他人——自从马尔科性情大变以来,王宫内不少佣人都主动请辞,或是直接被辞退赶了出去,有些“好料子”,更是某一天突然就失踪不见了,人们几乎将整座城堡找遍了也找不到。如此种种,谣言纷传,恐怖与不安也就此蔓延开来,深植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的心中。   “快了,就快了……”   肥胖的女巫快步往前,一边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着,身材带来的负担,让她这快步行走显得颇为吃力,不过一小段路,已是微微喘气,额前也满是汗水。抬手擦了擦,几个镯子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她停下来,倾耳仔细听了片刻,又是一晃手腕。   此时她恰好站在了一扇窗户附近,阳光晃眼,照射而入,将女人的影子投在对面墙壁之上。墙上挂着的一张壁画,陡然暗了下来——那是一副四十余岁的男人画像,发须通红,貌相威严,戴着一顶王冠,与马尔科、崔斯坦都有几分相似。若有资历很高的老人在这,当会认出这张画里的男人,便是马尔科的父亲,康沃尔上一任国王。   阴影覆盖过去,忽然间,画中之人的眼睛竟眨了一下。又是一下,红发红须的男人乍然开口:“第三子已死——”   吐出的,竟是与泰伦娜一模一样的甜腻女声,平铺直述,毫无感情。胖女巫偏着头看他,脸上带笑:“是谁?罗亚尔应该腾不出手来,是他的帮手吗?帮罗亚尔的人虽然不少,但应该没几个能看见第三子……是约特、迈尔斯、还是贝狄威尔?”   “皆非——”   “哦?”   “杀第三子者,乃手持圣剑的金发少女,已从罗亚尔处得知七子之事——虽然微弱,少女灵魂深处,已存星之光辉——”   “金发少女,星之光辉……呵,那个小公主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跑过来了。”微微的愕然之后,泰伦娜摇了摇头,好似极为愉快地笑了起来:“正好……既然她与罗亚尔碰上了,接下来的计划就可以做些改动了。继续监视罗亚尔。”   “是——”   墙壁上的影子一阵蠕动,旋又恢复正常,那画像却不再继续眨眼说话了。胖妇人摇了摇手腕的镯子,继续前行,窗外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那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一些:“运气真好,本来还以为已经没希望了呢……桂妮薇亚,我可爱的小公主,你可千万、千万要重视我送给你的那柄圣剑和剑鞘,完好无损地将它们送到我面前啊,呵呵,呵呵呵呵呵……”   冷笑声回荡开去,空荡荡的走廊上,脚步声逐渐离去,但某个时候,那步伐却又停了一停,隐约间,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第三子……奇怪,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人去得远了,这几句低语随即也被风吹散,恍若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   天晴了。   但即将到来的危机,却犹如黑沉沉的乌云,直压在心头,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离开之前,免不了又是一阵忙碌,桂妮薇亚取出一口锅来——这锅先前在木屋里也用过,吃完洗好收了起来,倒是没有与马匹等事物一同失踪——接了雨水,煮沸之后,拿出一些野菜肉干之类的,煮了点汤,分着吃了。随后将生起的篝火弄熄,又从随身的“百宝袋”里拿出干净的衣服,与阿尔托莉雅两人换了,湿哒哒的衣服则收在袋子里面,打算有空再拿去洗。   纵然桂妮薇亚得意地将自己这几个袋子称作百宝袋,但里面终究没有适合罗亚尔换的服饰或铠甲,仍是赤着上半身,打了绷带,狼狈之余,自有一股勇猛悍然的气息。罗亚尔对这种把袋子变大变小的本领啧啧称奇,对于桂妮薇亚与湖中九巫的评价又更高了一点,不久之后,几人关系逐渐熟悉之后,提了一句:“小姐你这几个袋子里都装了什么,能全部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谁料桂妮薇亚竟是一口回绝,而且拒绝的理由,也是让罗亚尔摸不着头脑:“当然不行,要是现在全部展示出来了,以后不就不能一拍脑袋,怎么方便怎么写了吗!”   换上新衣服,又烤了一阵火,三人先前都淋了好一段时间的雨,按理来说感冒什么的也不稀奇,但罗亚尔与阿尔托莉雅一个是身受重伤,在失血过多几近昏厥的情况下还能反杀数位壮年男性的猛士,一个情况特殊,不能以常理视之。   即便是三人之中体力最弱的桂妮薇亚,也是从小学剑,天天早起锻炼的类型,固然比不了那些魁梧如熊一拳隔山打死八头牛的壮汉,等闲淋一场雨,运气不是太差的话,基本上也不会生什么病。换衣服的时候,罗亚尔倒是自觉地出去了,阿尔托莉雅正在犹豫该怎么开口,桂妮薇亚看得清楚,自己主动带着衣服溜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免去了一场尴尬。   倒是之后罗亚尔看她们两人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了。桂妮薇亚注意到了却不在意,阿尔托莉雅虽然察觉到不对劲,脑子一时也转不过弯来,直接找中年人问了两次,都被支支吾吾地带了过去——当然不可能直接问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换衣服都在一块的,若只有阿尔托莉雅一个“男的”还好开口,可看看旁边晃悠的少女,罗亚尔总觉得这句话问出来,有点耍流氓的嫌疑。   反正年轻人之间,互相是什么关系,也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多年前就已娶妻生子,夫妇两人十分恩爱,孩子也有了三四个,此时自然不至于对这个年纪足以当自己小女儿的女孩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见两人年纪轻轻,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单独跑出来,可能是私奔什么的,遇上难处,以自己的本领与人脉,说不定能够帮上一点忙。   可这种事情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开口去问,他们对自己有恩,若遇上什么麻烦,自己怎么的也得帮上一把,以偿还今次的救命恩情。   主意打定,对两人的关系也有了猜测,此后便不再提起。过了一段时间,阿尔托莉雅终于明白过来,却已经错过了解释的时机,独自纠结半天,最后告诉了桂妮薇亚,希望听听她的看法,没想到又因此引发了另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收拾完毕,在熟悉这一带环境的罗亚尔带领下,三人又在附近找了好一阵子,可无论是罗亚尔的两位同伴,还是老马艾特、骨鸟尸骸和那栋被雷劈烂的小木屋,都好似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半点痕迹。到最后,罗亚尔也只能安慰道:“至少我们没有找到人和马的尸体。而且……我听老人说过一些离奇的传闻。曾经有一个人突然间失踪不见,然后过了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突然又出现在其他人面前,而且记忆都停留在失踪的时候,外表也没有任何变化……”   “你是说,你的同伴和艾特可能也是遇到了这种神秘的失踪事件?”   “我们现在只能这么相信了。不是吗?”   阿尔托莉雅沉默片刻,也点了点头:“希望他们可以平安无事。”   “一定的。”   三人其实都明白,这个失踪的传言,更多的只是一个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然而在不知道泰伦娜的计划进展到哪一步的现在,一分一秒的时间都要抓紧,否则——不清楚泰伦娜的计划一旦成功,康沃尔之上究竟会出现怎样的异状,早前那头“锁血”的魔猪虽然难缠,但对上似乎是第三子的骨鸟时,桂妮薇亚却并没有感到多少压力。剩下的两只怪物是强是弱,有什么特点,皆是未知数,但可以明白的唯有一点,若泰伦娜选取的祭品之一是崔斯坦——   那位骑士说不定便会命丧于此。   无论是因为惜才,亦或是单纯的认同,作为干预此事的理由,已经是再充足不过。   更何况,天平的这一端,还有康沃尔的无数居民在。   “问题在于,我们应该怎么阻止。大叔你说泰伦娜在国王的城堡里面,但我们总不能直接杀进去城堡里面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   “可你看上去一点也不苦恼呀。”   “因为有人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罗亚尔将长矛在地上敲了敲,眉头一扬,如此答道。这根矛是他从一具尸体——大约是早前被他干掉的哪个倒霉蛋,看装备,生前地位应该不低——那里捡来的,顺手挥舞几下,把碗口粗细的一棵树刺了个对穿,一反手,咔擦一下打折了。长矛质量也是了得,这么两下之后还没断裂,中年人十分满意,便拿了当作暂时的兵器。   这个暂时是桂妮薇亚自己偷偷在心里加上去的。   因为她感觉按照对方这样简单粗暴的战斗方式,这长矛就算质量再好,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提前为矛先生默哀三秒钟好了……一、二、三。她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阿尔托莉雅“你又在犯傻了”的目光……多半是又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了,所以说直觉太好的家伙就是讨厌。   视线移开不去看她,口中问道:“是大叔你的同伴吗?”   罗亚尔点头,横着一道疤痕的脸庞上,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有一个叫迈尔斯的朋友,在三年前受封为骑士,但成为骑士之前,他曾经干过一些不怎么光彩的行当,也是因此知道了一条通往城堡内部的暗道。”   “我们人手不多,基本上都是两人一组行动,迈尔斯现在正和他的搭档一起监视着国王城堡周围的动静,我们接下来可以过去与他会合,从密道不被注意地进入城堡,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阻止这一切——” 第五十一章 接触(上)   天高云淡。经过大雨冲洗的世界,总显得分外干净澄澈,蔚蓝的晴空下,白云舒卷,小小的黑点飞掠而过。那是展翼翱翔的鹰隼。   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青年站在巨石之上,往前望去,视野之中,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峰顶隐藏在云雾之间,只露出到山腰为止的半截,一条弯弯曲曲的险峻山路,连接着山上与山下,道路的一端是山脚下的村镇,另一端,则是立于山中,富丽堂皇的城堡。   那是国王的城堡。   即使两者之间的距离十分遥远,以青年的眼力,仍能清楚看到城堡表面深深浅浅的划痕与火烧的痕迹,以及那盘桓在石墙缝隙与角落之间的绿色植物。   青年甚至可以说出这些伤痕的来历——二十多年前,一支来自法兰西的军队渡海而来,从彭瓦德登陆,一路烧杀抢掠,来势汹汹,当时的国王与骑士们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最后被困在了这座城堡之中。围城战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月,城堡里粮食告罄,国王与王后、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儿子都被活活饿死,长子无奈之下选择开门投降,然而那支敌军进入城堡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这位王子,侮辱他的妻子与女儿,再将其他人关在地下室里,作为人质。   剩下的王族只有马尔科一个,因为当时正在巡视其他骑士领地之内而逃过一劫,得知消息之后,他随即组织军队杀了回来,又用计使得敌军自行内讧,分而取之。一部分敌军逃往北威尔士,但大部分还留在城堡之内,打算据险而守。   却不料马尔科只是将围城当做一种障眼法,暗地里派人潜入,一把火,将城堡内的所有敌人与俘虏——包括自己的亲人——烧了个干干净净。   事情过去三十多年,那石墙上的火烧痕迹,却仍然清晰一如昨日。   似乎从那一刻起,这位国王就已经展现出了他狠辣与狡狯的一面,之后夺取罗奴亚等四国之地,一步步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领主,成长到现今足以在这张名为不列颠的棋盘上落子的棋手,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二十多年前那一场大火的延续。   就算知道这一切,青年却也无法理解那位国王的想法。或者人人看重的东西各有不同,可对方的那种活法,不会太过冰冷了吗……城堡大门无声开启,注意到从中走出的人影,他目光一凝,将散乱无边的思绪收了起来。   “泰伦娜?在这种时候离开,她想干什么……”   手指塞进嘴里,用力吹了一声,片刻之后,扑棱棱拍动翅膀的声音靠近过来,停在了青年抬起的手臂上。他转过头去,将一条红布系在了白鹰的左腿上:“回去找贝蒂……或者迈尔斯。老伙计,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鹰儿回以一声鸣叫。青年笑着用另一只手戳了戳它的脑袋,挥挥手:“去吧。”白鹰又叫了一声,展开翅膀扇动几下,往东边的方向飞了过去。他目送对方离开,接着伸手扯了扯旁边马匹的缰绳,一翻身骑了上去。马匹开始奔跑……   青年的名字叫卢坎。   他的父亲曾是罗奴亚王国的骑士,本领高强,与罗亚尔乃莫逆之交,因为这份关系,十二岁时,卢坎开始担任这位首席骑士的扈从,十六岁便在战场上斩杀了敌军一员大将,受利瓦兰王册封,成为新晋的骑士——在此不妨提一下这个册封仪式的规则。   除非某些极为特殊的情况,否则当事人想要成为骑士的话,首先要先做一位贵族或骑士的仆从,十四岁以后可以成为见习骑士,替骑士携带替换的盾牌矛枪,或带着骑士的旗帜上战场。而当他累积到足够的功劳,忠诚也获得肯定时,可以由跟随的骑士或国王封为骑士。   一般人从扈从到脱离见习的名头,最少也要八到十年的时间,像卢坎这样仅仅四年时间便得到骑士爵位的,少之又少,足以证明这名小伙子的实力并非泛泛。   但此后的连番大战,三国联军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即使罗奴亚不乏以一敌十,乃至以一敌百的猛者,仍是被打得节节败退,卢坎的父亲也在某场战役中阵亡,他带着母亲与当时尚且年幼的弟弟,一路奔杀,终于坚持到马尔科的援军到来。战争结束后,他就此投入这位康沃尔之王的麾下,也立下过不少功劳,直到泰伦娜出现,马尔科性情大变,卢坎屡次劝阻无效,心灰意冷,离开了宫廷。   不久之后,罗亚尔找上门来,告知了整件事的原委,女巫的阴谋,那潜藏在噩梦内的七只怪物等等,卢坎感觉到了其中的危机,于是再度挺身而出,与小弟贝狄威尔一同参与了罗亚尔的计划。他本身虽有武艺,但在一众骑士之中,并不算是十分出彩,却有一项绝活,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大多数的动物,他都能将之驯得服服帖帖。   而其中作用最大的,正是鹰隼。   卢坎因此多了个“驯鹰人”的称号,听上去似乎不怎么响亮,他自己却甚是喜欢。平日里与人打招呼时,常常也会报上这个外号,“驯服雄鹰的卢坎”,只有曾经与这青年打过交道的斥候,才明白这个称号的重量与难缠。   白鹰放出,展翅高飞,依照过往的经验,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贝狄威尔与迈尔斯所在的村庄。为了躲避泰伦娜的攻击,他们藏得十分隐蔽,就连卢坎也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只有罗亚尔和这头鹰儿知道该怎么前往。   青年自己则缀在那名女巫的身后,等鹰儿回来,也该探出什么结果了,正好让它再飞一趟。因为不清楚泰伦娜有没有什么反跟踪的手段,卢坎颇为谨慎,驾驭着马匹,远远跟在后方,不时勒住缰绳,让马在原地停上一段时间,好让对方始终存在于视线的尽头。不远一分,不近一点。   只有在这种距离,对方察觉到目光的可能性才会降到最低。   但他看着那疾步前行,似乎十分慌乱的女巫身影,心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却又找不出这种感觉的源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眉头却慢慢地皱了起来。   头顶,开始变得猛烈的阳光倾斜下来,人与马掠过一片长长的茅草,阴影覆盖上去,卢坎的余光觑见这一幕,忽的愣了愣。   他又往前看去。   前方那个正在盛阳下快步行走的女人……   没有影子。   ……   野地里,有风迎面而来,边上的茅草摇晃不停。几乎就在卢坎注意到对方没有影子的同时,前方的女人身体一扁,幻影似地摇晃了几下,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条大紫色的裙子,在风中旋转几圈,“哗——”地展开。   仿佛一片深紫近黑的云彩,陡然间挡住了阳光。   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升上来!   他根根头发几乎炸开,坐在马上,已伸手去拿一侧的盾牌。圆盾还未来得及举起,眼前光影交错变幻,化作一副最为狂乱的景象,那漆黑如墨的影子,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如同一张千疮百孔的黑纸,朝他整个人扑来!   盾牌在身前挡了一挡,如同迎面撞上一堵城墙,顿时四分五裂,漆黑的“潮水”汹涌而至,一人一马在这旋流里挣扎了一瞬,马匹的嘶鸣声中,黑暗将他吞了进去! 第五十二章 接触(中)   笃笃笃笃,道路的一头,马蹄声逐渐往这边走了过来。   共有三匹马,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披头散发的中年人,留着深红色的络腮胡子,脸上五六道伤疤横竖交错,却不狰狞,反而让整个人看上去威风凛凛,自有一种豪迈的气概。他体格魁梧,俨如铁塔一般,身上各处都有包扎的痕迹,穿着一件明显短小破旧的衣裳,左手牵着缰绳,右手倒提一支精铁打造的长矛,矛尖之上,仍有干涸的血迹。   这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山地,野草丛生,也找不到什么明显的道路。中年人驾驭马匹,踏着杂草往前,不时回头看上一眼,说几句话:“……就在前面了。”   “哦。”   两匹马跟在后面,近乎并肩而行,一匹坐着两个人,另一匹却是空着的,也没放什么行李。听到中年人的话语,金发少年点头回应。但紧接着,从阿尔托莉雅的身后,忽的又探出了另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这地方还真是偏僻呀。”声音清脆,却正是桂妮薇亚。   二人同乘,说起来好似是一件风雅之事,可其中自有苦衷。也不知道为什么,桂妮薇亚从小就不受动物喜欢,遇猫猫挠,见狗狗吠,牛用角来顶,马把蹄子撅——先前那匹老马艾特只是间不时咬一口她的头发,与其他动物比起来已算温和——连靠近马匹都做不到,更遑论学习骑马了。   从罗亚尔处听说了事情原委,两人本就是要找泰伦娜,看看有没有修补断剑的办法,此时既知她可能为恶,于公于私于情,都没有不管的道理。主意敲定,一拍即合,三人商议之后,决定由罗亚尔带领,去找他那个名叫迈尔斯的同伴。迈尔斯知道一条通往城堡内部的密道,顺利的话,他们可以直接从密道潜入城堡,与马尔科对峙,制止泰伦娜的阴谋,以及救下可能被当作祭品的崔斯坦。   最开始是徒步而行,走了一段路之后,正巧救下一队遭遇野兽袭击的商队,婉拒了对方的谢礼,作为代替,桂妮薇亚自掏腰包,从商队手里便宜买下了三匹马,罗亚尔一匹,自己与阿尔同骑一匹,有点满了动物亲善技能的阿尔托莉雅在,这匹马倒是不至于撅蹄子踹人。只偶尔用斜着瞪她一眼,桂妮薇亚可以发誓,那绝对是鄙夷的眼神……   至于第三匹马,却是留给妮妙的。   阿尔托莉雅对于妮妙之事并未隐瞒——现在的她,也确实还不怎么擅长瞒着其他人什么,在决定与罗亚尔合作之后,当即就将早前风雨中遭遇骨鸟,以及接下来在森林深处遇见女童的事情一一说明了。其中或多或少,也有罗亚尔说不定知道妮妙身份的想法。   可惜罗亚尔只知那只骨鸟极有可能便是象征“迅捷”的第三子,据说对方有隐形之能,兼且来去如风,他们曾经试着围攻过数次,却都是损兵折将,最后只得转为监视。不想竟被桂妮薇亚给解决了,又是一番真心实意的称赞,“想不到小姐居然能破解那难缠的隐形法术,真不愧是湖中仙后”云云,桂妮薇亚自己却也纳闷。   从头到尾,她看那只大怪鸟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里有隐身了?   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暂时将这个疑惑按在心底了。至于妮妙,罗亚尔却坦言自己一无所知,至今为止在那片树林里也没有发现过类似的孩童踪影,并说等此间事了,会帮忙调查对方的身份,设法找到她的家人,但在那之前,这个只有阿尔托莉雅能看见的小女孩,是只能跟着他们了。   “幸好妮妙很乖巧,不吵不闹,而且……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骑马了。”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在针对我……”   阿尔托莉雅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坐在马背上左顾右盼,一副好奇宝宝模样的妮妙身上收回视线,正好听见前方的罗亚尔说道:“当初敌人从法国渡海而来,一路打到特鲁罗,包围城堡几个月,上任国王被活生生饿死了。马尔科继位之后,为了避免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才暗地里修了这条密道。他性格谨慎多疑,只将密道的消息告诉了身边的几位亲信,其中也包括迈尔斯。”   “但迈尔斯是一位真正的骑士。他拥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无比高洁的灵魂。”他毫不吝啬地称赞着自己的老朋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不忍看人们陷入苦难,所以将密道一事告诉了我们,希望我们可以尽早阻止马尔科——”   顿了顿。   还有一点,罗亚尔没有说出。   他之所以会自称亚瑟王,也是因为迈尔斯的建议。   “马尔科走在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上。我们必须阻止他,但由谁来阻止,却是一个问题。”不久之前,上一次的聚会中,迈尔斯当着其他人的面,解释道:“罗亚尔卿,你曾经是利瓦兰王麾下的首席骑士,卢坎卿、约特卿,以及其他罗奴亚的旧部,都是以你为首。在某种意义上,你的决断将比崔斯坦爵士更有分量。如果你公开宣称要反抗马尔科的话,事情会变得很复杂。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被人认为是崔斯坦爵士有意篡夺其叔父的王位——”   “所以我有一个主意。数天前,我收到消息,那位失踪已久的大魔术师梅林在一座小镇上现身,并通过拔剑的仪式,选出了所谓乌瑟王的后继者。与此同时,好几个地方同时出现自称亚瑟王之人,我猜测这是梅林为了混淆卑王判断而使出的障眼法,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那位乌瑟王虽然败给了伏提庚,失踪已久,可名声仍存,罗亚尔卿你若宣称自己是亚瑟王,当可以吸引到不少忠义之士前来,而且……面对马尔科的暴行,年轻的王者选择挺身而出,一番奋战,制止了即将发生的惨剧,这是大大的好名声,对那位真正的亚瑟王没有任何坏处。就算以后人家找过来了,我们也没什么可愧疚的。是以罗亚尔卿你自己的名义去做这件事,然后引起罗奴亚旧部与其他人的对立,陷崔斯坦爵士于不义,还是……送那位亚瑟王一个好的名声。两个选择之间,谁好谁坏,相信各位都能看得清楚,我就不再多说了。”   这番话说完,众人经过讨论,最后皆同意迈尔斯思虑周全,确实,罗亚尔身份敏感,即使整件事顺利落幕,也难免被人拿来借题发挥,倒不如借着那位亚瑟王的名头做事,各方面都要方便许多——反正又不是只有他们这样做。此时整座岛上,从南到北,不知道有多少个号称自己是亚瑟王的,不差他们一个。只是这位耿直的骑士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难免因此感到几分羞愧。无论如何,盗用他人名号绝非荣耀的行为,他日若有机会见到真正的亚瑟王,一定要为这件事真挚道歉才行……   纷沓的思绪,在一道忽然响起的鹰唳声中戛然而止。中年人伸手一拉缰绳,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只有着雪白羽毛的雄鹰展开双翅,从头顶上掠了过去。   嘹唳长空,那鹰转瞬消失在视野之外,但刚刚那一眼,已足以令罗亚尔注意到它左腿上系着的红布。   “怎么了?”   后方的两匹马靠近过来,阿尔托莉雅问道。   “那是卢坎的白鹰……他负责监视马尔科城堡的动静。左腿的红布,是代表泰伦娜出城的意思,而看白鹰前去的方向,应该是要将这个消息通知给迈尔斯和贝狄威尔知道。”   罗亚尔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那个村子就在前面不远,我们赶紧过去吧。”   ps:明天就要上架了,今天尽量多更点,待会还有一章~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五十三章 接触(下)   接近正午,阳光猛烈,小溪静静地流动着。溪水清澈,能清楚看到底下光滑的石头,便也四处不见游鱼的踪迹。木桶沉下去,又浮上来,水在阳光下摇晃着,隐约间,好似有一道浅浅的、转瞬即逝的彩虹。   另一道小小的影子映在这木桶之中,随后变大。正弯腰取水的男人手上动作一停,那木桶浮在溪面,只见腿上系着红布的白鹰扇着翅膀,盘旋着落在一旁的树枝上,仰头又叫了一声,声音嘹亮。男人看着那条红布,片刻,把手一松,水桶摇摇晃晃地随着溪流飘了出去。   他却连看都不看那边,只是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色:“哦,那个女巫动了……”   这男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体形并不高大,肤色黝黑,像是一位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夫,但佩在腰里的一把长剑,却又似乎说明他的身份并不是那样的普通。然而最醒目的,还是男人那个又红又大,几乎占据了脸部一小半空间的酒槽鼻子,任何人一眼看去,肯定首先都会注意到这个明显的特征。   于是很少有人会再注意到那双相对普通的眼睛。   以及其中的狡黠。   他叫迈尔斯,从小就是村里出了名的机灵鬼,后来一步步成为骑士,受马尔科重用,在现今的康沃尔原本也是举足轻重的一人。但自从罗亚尔出走——国王方面宣称是他驱逐了对方,但事实如何,大家皆是心知肚明——迈尔斯似乎也凉了心,不久后便借着一次巡逻任务,销声匿迹,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不见。   直到他最近主动找上罗亚尔等人,众人才知道,原来他从那之后,一直都留在这里,为了看顾马尔科修建的密道,并等待一个机会。   让一切回到正轨的机会。   他又摸了摸鼻子,迈开脚步,往身后的村庄走去。   说是村庄,其实这座村子早在几年前就没人居住了,杂草蔓延,门窗破破烂烂的,房屋本身也成了一些小兽居住的巢穴。满目荒凉,只有边缘处的几间小屋子,还稍稍有些人气。他便独自一个人住在这破败的小村子里,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当初马尔科特意将密道的一头选在此地,又用了足足一两年的时间,以各种理由,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将这里与周边的村民迁移到他处,村落就此荒废下去,而因为附近没有什么重要的设施村镇,地方又偏远,一年里也难得会有旅人经过,作为以防万一的逃生出口,可以说是极其隐蔽了。   迈尔斯往村子走去,身后拍翅声响,那白鹰温顺地跟在了后面。   “卢坎的驯鹰技巧真是高明。”   他笑了笑,脚下步伐飞快,来到一间虚掩着门的小屋面前,伸手推开,一侧身,白影一晃,“信使”也跟了进来。还是白天,屋子里没有点灯,窗户大开着,正午时的阳光斜射进来,空气里有尘埃浮动。沙沙的纸页翻动声停了停,有人道:“迈尔斯爵士?”看见白鹰,这声音愣了愣:“这是……卢坎兄长养的鹰?”   “贝狄威尔,你大哥派这只鹰儿来传信……”   所谓的爵士,一般多用来称呼有身份的贵族,对于受过正式册封的骑士也可以如此称呼,算是尊称。眼前这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本是迈尔斯的扈从,属于见习骑士,尚未受封,便随着他的兄长参与了这一计划,因而并不能被称作爵士。   迈尔斯对他却是极为赏识。与父兄同样,贝狄威尔也经历过罗奴亚灭国之战,那时他还年幼,却仍是挺身而出,以一条手臂为代价,击败了想要对母亲与姐姐不利的敌军士兵。人们提起这件事时,无不敬佩这位少年的勇气,但也大都以为只剩下独臂的贝狄威尔从此无缘战场了。   但他反而因此更加勤勉刻苦,竟练出了一身出色的本领,在矛枪与长剑上的本事,丝毫不逊于其他四肢完好的骑士,若非近几年康沃尔周边少有战事,没有机会让他发挥,贝狄威尔怕是要与他的兄长卢坎一般,小小年纪就晋升为正式骑士。   心里想着这些事,迈尔斯转身将门合上,屋里稍微变暗了一些,随后走过去,拉了张椅子坐下:“……泰伦娜离开城堡了。”   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他看着贝狄威尔放下手里的纸张——在自己进来之前,少年正在整理着格莉托尔当初提供的,一些有关于“噩梦七子”的情报——绿色的眼瞳望过来:“离开城堡……现在?”语气充满了疑惑。   “我刚开始也不理解。明明按照格莉托尔女士的资料——”看向那叠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她的计划已经来到最关键的一步了。就算不知道第四子的祭品是谁,但象征‘伟大之人’的第五子,在这块土地上,符合这个描述的,只有马尔科和崔斯坦爵士两人。”   “这两人皆在城堡之中。”贝狄威尔接道。   迈尔斯点点头:“所以,泰伦娜应该没理由在这种时候离开城堡才是。如果我是她的话,一定会将最重要的目标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但同样的,如果我是那个该死的女巫。在开始最关键的一步之前……可能会想先解决一些可能的阻碍。”   他的语调不急不慢,桌子对面,贝狄威尔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了一变:“可能的阻碍……您是说,罗亚尔爵士他们?”   “还有我们。”   “我们?”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除了马尔科和几位亲信之外,便只有罗亚尔和你我了……理论上是这样,但还有一个不是人的存在。”   还没等他说完,贝狄威尔已经看向那头乖巧停在床边的白鹰,脸色大变:“她离开城堡,是想引卢坎兄长上钩——”   “然后跟着这只白鹰,找到这里。”迈尔斯沉声道:“我不确定这个猜想是不是真的,但以防万一,我们最好马上留下给罗亚尔他们的暗号,然后离开这里。现在,贝狄威尔,拿上你的佩剑,将这些资料统统销毁,一刻钟之后,广场集合。”   “是!”   少年长身而起,神色肃然。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本应只有两人一鹰的小屋之内,突然响起了不属于这三者的声音——如蜜糖般甜美,只是听见就足以令人感到些微晕眩的女声:“不愧是那个马尔科王视为心腹的人物,这么快就理解了情况,真是——”   贝狄威尔猛然转身,看向声音响起的位置。但在那里的,只有一张简陋的硬板床,以及……停在床头的白鹰。   莫非……   窗户打开着,耀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明亮之中,亦在四周投下大大小小,或长或短的阴影。光与影,本就是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但少年盯着那只白鹰看,乱糟糟的脑子里,几乎已经做出了判断。但在那之前,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霍然站起,挡在了他的面前。   “泰伦娜。”   迈尔斯的声音仍然平静,他站在贝狄威尔与那只白鹰中间,眼神中,却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呵呵呵呵呵……”   女人甜腻的笑声回荡在这狭窄的屋内,但迈尔斯的目光却从鹰的身上移开了,他略略低头,看向白鹰的脚下——落在床上与地板上的,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的边缘正在微微地蠕动着。就像是一团粘稠的、没有实体的泥沼,迈尔斯的手一点一点抬起,放在了剑柄上。   日光倾泻。   “走!”   “嗡——”,仿佛格外漫长的一声颤鸣,剑锋向前,怒斩而出,那粘稠的影子像是有了生命,陡然间弹了起来,朝着迈尔斯、朝着这个方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轰!   整面墙壁轰然而碎,少年踉跄着扑在了地上,一个翻滚,避开从天而降的半截断剑,“卜”的轻响,剑尖直插入地,兀自摇晃不已。整个视野也在剧烈的晃动,他身不由己地滚出去不知道多少圈,脸上身上多出无数道划痕。最后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终于停住,轰、哗、乓——尘埃飞扬,整张腐朽的木门都垮了下来,砸在他的身上。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中,少年用单臂推开压住自己的半块门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目光往前看过去时,身子却猛地晃了几晃。   “可惜——”   在他的眼前,整面墙壁都被掀飞的小屋之外,白鹰的尸体孤零零倒在角落里。迈尔斯被卡住脖子,生生提在了半空中。   抓住他的,竟然是一只漆黑的“巨人”。   这“巨人”足有三米多高,整个身体却是平平扁扁的,竟像是一张黑色的纸片,说不出的可怕诡异。它有着一个圆圆的像是脑袋的东西,如鞭子般细长的四肢,立在那里,手脚都在诡异地扭动着。   “不过如此。呵呵呵呵……”   泰伦娜的声音,从这个“纸人”下方的影子里传了出来。听着那满是讥讽的轻笑声,贝狄威尔猛地握紧拳头。   但与内心的愤怒相反,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地颤抖着。这位年轻的见习骑士明白,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ps:第二章,记得投票呀~ 第五十四章 战与局(一)   “你想听哪首曲子?”   “我只想听你自己想弹的那首曲子。”   “好。”   这句之后,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不久,一阵悠扬的竖琴声响了起来。叮叮咚咚……世间习惯称那些弹琴唱歌的人为吟游诗人,但对于真正擅长音乐的人来说,不需要开口演绎,指尖流淌而出的音符,便是一段又一段令人心旷神怡的故事。   此时响起的琴声,并非现有的任何一首曲子,那人仅仅是随手拨动琴弦,但曲调之美妙,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沉醉其中,更胜过最香醇的美酒。   但此时唯一的听众,却只是坐在窗旁的椅子上,面露哀愁之色,安静地听着。日光照在那雪白的侧脸上,照在那件用最好的材料制成的衣裳上,也照在那漂亮的、一直垂到踝部的金发上。   她因为这头长发而出名,甚至被人们称作“金发的伊索德”,每天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来梳洗。但这一刻,无论是伊索德自己,还是正在弹奏竖琴的红发青年,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头绸缎也似的长发上面。   片刻之后,这段即兴的琴声也停了下来。手指仍旧放在琴弦之上,崔斯坦站在那里——他弹琴的时候都是站着的——双眼像是闭着,又像是正看着面前的少女,没有说话。伊索德也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自己与骑士的呼吸声,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真好听。”   这笑里却看不到多少的欣喜。   “婉转而悲伤。”她又像是补充般地说道:“音乐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心情。骑士大人,您很悲伤——自从认识以来,您一直都很悲伤,但……总是不同的。”伊索德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拂面而过的微风:“您的悲伤,您的叹息,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无法改变的事情。我以为自己能够明白您的感受,可现在,我虽然知道骑士大人悲伤的原因,却无法很好的理解……但也正是这份不理解,才让我开始明白您的心情了。”   少女抿了抿嘴,微微一笑:“请再为我演奏一曲吧。即使不通过言语,从您的琴声之中,我也能得到其他人无从想象的满足呢。”   崔斯坦默默地点了点头,指尖轻弹,又是一曲悠扬的旋律,少女不发一语,双手放在膝前,微微侧着头,看向骑士的目光,充满了眷恋……   专注于乐曲之中的两人没有发现,房间的门在某个时候微微打开了,又合上,一道苍老的人影走进来,又没有发出声音地慢慢走向背对的崔斯坦,因为红发青年的身体遮挡,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也没能看见这个走进来的人。   他戴着王冠,日光晃动,一柄尖利的匕首,握在了那枯瘦的手掌之中……   ……   “你要死了,可怜的小伙子,你和这个家伙一样,马上就要十分凄惨、十分痛苦地死掉了。知道为什么吗?呵呵呵……这是因为像你们这种渺小的虫子,竟然也想要与我作对,虫子挡在面前,当然只有被杀死了——”   破败的荒村,女人的笑声回荡开来。   迈尔斯被那诡异的纸巨人掐住脖子,一时还没死,拼命地挣扎着,但那细长的触手却与外表不同,有着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道,方才便是这怪物从白鹰的影子里挥出一击,不仅打断了迈尔斯全力斩出的长剑,更将他、贝狄威尔连着整面墙壁打飞出去,此时将迈尔斯举在空中,男人整张脸都开始慢慢变红,呼吸越来越艰难。   “怪……”   他似乎想骂上一句怪物,挣扎半天,却只是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泰伦娜的笑声更加得意,可正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声音说道:“我不会死的!”   她的笑声猛然间被打断,一时之间,只剩下风中呵呵的回音,竟有几分尴尬。那只有一条手臂的少年努力站起身来,他一头银发都沾上了尘土,脸上因为刚才的翻滚而鲜血淋漓,站在那里,身体也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但贝狄威尔紧咬牙关,又喊了一遍:“迈尔斯爵士也不会死——”   “呵呵……小子是吓傻了吗?什么不会死,你难道不知道,我只要这么轻轻一用力,你的迈尔斯爵士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   “即便如此!”   拳头握得很紧,关节咔咔的响着,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如此!只要还有人记得他,迈尔斯爵士就不会死!即使身躯腐朽,高洁的灵魂也不会被你这种家伙——不会被这种怪物杀死的!绝不会!”   这是他父亲赶赴最后的战场前,对他与兄长说的话,也是这位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的少年,对于那位面容已然模糊的男人,唯一的记忆。这时强撑着一口气喊出来,原本充满了内心的恐惧,却也随之减少了许多。   没有人可以逃避终将到来的死亡。   所以我们有权利,也有责任去选择,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为了什么而赴死。   既是如此。   那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哈哈哈哈!”   原本努力想要掰开箍住自己的黑色触手,却始终徒劳无功的迈尔斯,听到少年带着颤音吼出来的这段话,忽然一声大笑:“说得——”   那触手猛然一紧,一声脆响,男人的脑袋忽然朝着一个诡异的角度歪了过去。他两眼大大地睁着,嘴巴张开,一句话还没说完,却也永远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贝狄威尔身体颤抖着,眼眶通红,不知是眼泪还是血的东西涌了上来,他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一反手,将旁边的半截门框拿了起来。   这也是他周围唯一一个能作为武器使用的东西了。   泰伦娜却只是不屑冷笑:“所以呢?高洁的灵魂在哪里,拿出来给我看看啊。一群蠢货!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三米高的黑色巨人猛然一阵蠕动,四肢与没有五官的头颅同时缩回体内,随着那箍住迈尔斯的触手收回,男人的尸体也啪的跌在地上,整颗脑袋摔得粉碎,鲜血与脑浆泊泊流出。   “不懂没关系,我来教你啊!”   下一刻,那巨人再度凝聚成形,一条更长更粗的黑色手臂从泥沼般蠕动不止的身躯里伸出,呼地扫了过来。   贝狄威尔双目赤红,一副立马就要扑过去和人拼命的样子,最后关头却猛地往旁边一跃,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记横扫。趁着那触手还来不及收回,举起那半副框架,重重砸了过去!   木屑飞散!   但这一击根本没有给巨人造成任何伤害,它触手一挥,少年的身体顿时飞起在空中,泰伦娜一声尖叫:“把这个臭小子给我碾碎!”   巨人另一只手臂也已成形,伴随着这声尖利的命令,“唰——的一声巨响,整只手臂如同一条抡圆了的长鞭,狠狠地扫向青年!   这一击如果命中,立时就是被活生生打成肉泥的下场,但人在空中,无从借力,再加上刚刚挨了那一下子,全身上下,几乎连一根小指头也无法动弹,又要如何闪避,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黑影越来越大,直到占据全部的视野,贝狄威尔心中一沉。   恐惧的情绪汹涌上来,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我不会死的——”   他这么告诫自己。   就仿佛过去无数个夜晚,梦到的那个已经记不清容貌的高大背影,一次又一次告诉他这句话。没有人能够逃避死亡,所有人都会死,区别只在于,有些人死得有价值,有些人没有——   但恍惚间,在那条黑色的鞭子马上就要打下来的时候,贝狄威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马蹄声……大概是错觉。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骑马过来呢……是错觉。   他心想,闭了闭眼,不愿意去看心里那一点点的希冀。   ……   不是错觉。   ……   马声长嘶,一支残留着血迹的精铁长矛,划破长空,被人用力投了过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豪迈的大笑声:“——好!”就像是补上了迈尔斯未及出口的最后一个词汇,一声大吼,竟震得周围房屋上的积灰扑簌簌地落下,一时尘土飞扬,竟有几分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沙尘暴。   那掷出的长矛先是毫不费力地刺穿了那即将落在少年身上的黑色触手,随后余势未衰,竟将整只黑色的巨人带得踉踉跄跄数步。黑色的触手连续砸塌了两栋房屋,轰隆隆的巨响中,小半截长矛深深刺进土壤,将巨人钉在了原地!   随后一人一马才从四散的尘沙中奔行而出,马上之人又是一声大喊:“芬娜小姐,人就交给你了——”居然没有让马匹减速,就这么飞奔着冲向前方的黑巨人。   尘土中似乎有谁答应了一声。眼前,体格庞大的巨人一边想抽回被钉在地上的左手,一边看似缓慢地挥动另一只手臂——当体格大到某种程度之后,所谓的缓慢也只是一种错觉——横扫过来,罗亚尔投出长矛,手里没有武器,却只是大笑一声,抡起手臂,竟也是一拳轰出,迎向那气势惊人的长鞭。   砰!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瞬间扩散开来,罗亚尔身上绷紧的布衣片片断裂,重新露出底下包扎的绷带,此时绷带下方也已有血渗出,他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胯下的马匹也是一停,然而在他的前方,那只黑色的纸巨人竟真的像是一张轻飘飘的纸似的,往后飞了出去,并在空中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细碎的黑色纸片,纷纷扬扬,落回地面,消失无踪!   那杆深刺入地的长矛也被这强横的力道掀起,转了几个圈,稳稳落在罗亚尔手中。他随即将长矛往下一刺,用力刺进自己的影子之中:“泰伦娜,给我滚出来——”   影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呼,待到长矛举起,矛尖上竟有血珠滚动。罗亚尔驾驭战马后退数步,盯视着那片渐渐有鲜血涌现出来的土地。即使他已离开,那影子却仍是留在了原地,随着他的这声咆哮,整块阴影更是凭空“站”了起来。   仿佛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阴影不断膨涨,最后竟变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形。随后黑色退去,缤纷的色彩重现,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站在那里的,已然是一位体态丰腴,穿金戴银的中年女性。   九巫,泰伦娜。   “唉,罗亚尔爵士,好久不见,真是的,明明不久前才受了伤,却还有这么强悍的力量……这个时代的骑士都是怪物嘛。”她眯起狭长的双眼,语调甜腻,嘻嘻笑道,身上却看不到一点伤口——若是一个妙龄少女,这种表现还可以称得上俏皮,可她一副保养甚好的贵妇人打扮,做出这种姿态,却只能令人感到寒毛直竖而已。   罗亚尔警惕地看着她,开口时,却是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够操控阴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格莉托尔女士的独门魔术才对——”   “是啊,为什么呢……”   泰伦娜笑容甜美,眼神却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了男人后方,一度激起的尘沙此时将近落定,露出了本来被遮挡住的几人。   她看着其中一道小巧的身影——看着对方挂在腰里的长剑,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呵呵呵……你猜,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ps:第三更!   本来还想再多写点的,但看看时间太晚了,老不以筋骨为能,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了,熬不起夜,就这样吧。至少停在boss战了。下一章开始就上架了,待会有个上架感言,如果嫌太长不看的话,可以直接看这里的精简版上架感言:   求订阅!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振聋发聩,字字珠玑呢? 上架感言   初次见面的大家初次见面,好久不见的大家好久不见,我是在茶餐厅一向都点冻奶茶多奶少甜,但因为口音问题,有时候会被服务员听错成冻柠茶多奶少甜的青白是也……所以说柠檬茶哪来的奶啊!   好的,轻小说风格的自我介绍就到此为止。   感谢大家能找到这本书,并且一路看到现在——这本书至今为止上的大多数推荐位都是所谓的玄学推,所以我觉得能聚到这里的,都不容易,都是受到了冥冥中的一股玄学之力指引,这就是缘分啊!   既然这么有缘分,接下来肯定是会订阅的啦对不对!推荐票月票什么肯定也是会投的啦对不对?   什么,不对?   青白星球的入境处不接受这种回答,请回去好好学习之后再来申请入境!   ……   玩笑归玩笑,编辑桂圆小姐姐说上架感言随便写就好,主要目的是求订阅。那既然求完订阅了,接下来就稍微说点闲话吧。   这个上架感言的单章,其实我算是盼了两年多。从在书客开坑到现在,认真写的有五本,五光,朱实,让娜,沙罗,加上这本桂妮薇亚。但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小朱实一本。或者该说是半本,从古代篇完结开始,就一直陷入一种怪圈,一本书写到十几万字,觉得怎么看都不对劲,推倒重来,过段时间再删一遍,兴致和很多读者就是这样没了的。理由的话也明白,无非是患得患失,但问题在这里,是个坎,总得迈过去。   现在,我觉得自己可以试着迈过这个坎,突破这个怪圈了。   ……   对于型月这个题材,其实是很早很早以前,好像是北京奥运会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写一个女主是吾王的同人了。当然,十年时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吾王的马甲开了一个又一个,当初的构思也在不断修改,扩增,五光的时候是一种想法,到了让娜,沙罗,或者朱实的冬木番外,武藏番外,又是另外的想法。到了现在,这个初心变成这本咖喱棒,和十年前的那个构思,可以说压根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了。就如同忒修斯之船,和最初是不是同一艘船呢?   这是一个悖论。   但很多时候,一件事也并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初心仍在,那便算是吧。   所以有人说“月球同人烂大街,不看”,有人说“青白你不写型月的话我就看”,有人说“你这个浓眉大眼的青白也开始蹭热度了!”,还有人问“为什么你要写月球的同人”,或者“为什么连你都要写月球”等等,其实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无非就是喜欢而已。   这本书的开头开得不好,十多万字,节奏和角色安排都不怎么样,成绩也是不温不火的,三不五时觉得闹心,也会闹下小孩子脾气,前几天沮丧到一个点,险险又要重蹈覆辙。可后来想想,问自己,放得下吗?   放不下。   挂在心上十年的念想,放在这本上了,总该有个圆满。想想吾王面对不列颠这个救不起来的烂摊子尚且尽心尽力,我如果只是成绩稍微扑了点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写这个故事?   于是就释然了。   天地不仁,好好写吧。不写永远不会进步,写得好了,自然有人支持。世上的事大概都是这么个道理,我好好写,专心写这个故事,大家呢,负责看就好,觉得有趣,收藏订阅,给点掌声鼓励一下,也就很满足了。这个故事写下去,我自己是觉得肯定不会输给秋夜的古代篇,甚至犹有胜之……哈。空口无凭,无论是从前几本书过来的也好,从这本开始认识的也好,能聚在一起都是缘分,青白抖擞精神,尽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把这个故事写好,角色写活,各位便也不妨期待一下。   拉拉扯扯,一下子也有一千两三百字了,大概很少有上架感言像我这么念念叨叨的,第一次嘛,没经验,多多海涵一下。   最后说点实在的,好像上架都是要爆肝多更几章,但像青白这样上架前一晚上就开始猛肝的好像……也不多。一晚上更了三章,一万字左右,一来是推下剧情,断个章好让各位比较愿意订阅——当然,没断成功。   第二个也是提前热热身,找找状态。大家都知道,青白没存稿,即使存了也忍不住马上发出来,所以不能保证上架当天多少多少更这样……只能说,尽力吧!   这几天,有多大劲使多大劲,能写几章就发几章,可以的话,大家每章也多发几个间贴,没什么可说的,一章开头报个数也好,不要上架之后埋头八小时,一抬头,咦怎么一个看的都没有啊?难免有些气馁。   差不多就这样吧,看看时间也三点多四点了,一晃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是十几岁的小伙子,老不以筋骨为能,得去睡几个小时明天才有力气做事码字。最后再在这里总结一下这个单章的中心思想——   要上架了,求订阅!(震声)   求订阅!   订阅!   阅!   兑!   兄!   儿! 第五十五章 战与局(二)   一路前行,远远地看到那三米多高,怪诞难言的黑色“纸人”,桂妮薇亚三人立刻察觉到了不对。那个方向,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这纸人怪物不似善类,罗亚尔一帮人里,除了格莉托尔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魔术师,那么留在村子里的迈尔斯与贝狄威尔,恐怕……不及多想,罗亚尔已是一马当先赶了过去。   阿尔托莉雅虽也精于骑术,但她需要顾及旁边的妮妙,再者,两人共乘一马,速度上难免受到影响,一来二去,落在了后头。只见罗亚尔掷出长矛,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那纸人的攻击,同时一声大吼:“芬娜小姐,人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   男人的声音俨如雷鸣,竟震得周围几间破败已久的房屋簌簌摇晃不已,无数尘沙激荡,阿尔托莉雅操纵着两匹马,冲入这片沙尘之中,妮妙顿时被呛得咳嗽连连,小脸上显出眼泪汪汪的样子,桂妮薇亚大声回了一句,随后道:“阿尔——”   阿尔托莉雅登时理解了她的意思,马匹奔行,马背之上的骑士身体往前一倾,背后,金发少女双手往上一托,绿叶图案一闪而逝,狂风呼啸而起,竟将她整个人带得飞了起来!   说到风,大多数人第一时间会想到的,无疑便是飞行。自泰伦娜处得到风之印记以来,桂妮薇亚将它视作自身的一大依靠,平常不断研究,想尽可能挖掘出这枚印记所有的作用。其中她最憧憬,也是花费最多心力在上面的,也正是所谓的御风而行。   但现实是残酷的。   经过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撞得头破血流,桂妮薇亚不得不接受风之印记的力量不足以令自己像鸟儿一样真正在天空翱翔的事实,可如果只是在半空短时间的停顿,又或是短暂的移动,虽说仍旧困难,却并非无法实现。   之前被困在疑似四枝浅滩的结界只只时,她一度便想要用这招从上空逃出去,可惜风之印记莫名失效,最后唯有正面对上那名用枪的黑影敌人。此时双手一扬,一股强风凭空而生,又在她的控制中逐渐收束,化作两对半透明的青色羽翼,大大地张开,少女如同一名最专业的滑翔伞操控者,一转一折,借着风力在空中斜掠而过,一伸手,接住了那名飞快下坠的银发少年。   因为忽然增加的重量,桂妮薇亚身子往下一沉,但那双风作的羽翼轻轻扇动几下,微小的风力让她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依旧可以调整姿势,使得自己与对方的负担降到最低。接住这名少年之后,她随即收起法术,身后的风之翼消散无踪,落回地面,一边往罗亚尔几人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   正好是罗亚尔一拳轰碎纸人怪物,泰伦娜从影子里现身的一刻。   ……   “呵呵呵……你猜,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即使自己的“纸巨人”遭对方一拳打飞,自己也被逼出身形,这名妇人却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面带笑容,无论神情还是说话的声音,都看不出任何半点慌乱的迹象。甚至还能像这样轻笑着,将问题又抛了回来。   罗亚尔骑在马上,手握战矛,冷冷地俯视着她:“怪不得最近突然联系不到格莉托尔女士……看来那边也出事了。”   早前格莉托尔找上门来之时,一度与他们起了冲突,罗亚尔因为对方诡异难测的魔术手段而吃了不少苦头,对于这种操控阴影、攻守一体的战斗风格印象极深,也正因如此,才能一拳一矛逼出潜藏的泰伦娜来。但他早不是初次上战场的新兵,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已经占了上风。   那种吃到一点小小的甜头就疏忽大意的家伙,多半都活不了多久。   更让他在意的,是泰伦娜会使用格莉托尔的独门魔术这件事。种种猜测浮现心头,令这位骑士的表情更为凝重。泰伦娜看着他,好似感到有趣似地勾了勾嘴角:“其实格莉托尔从一开始就是站在我这边的,你们一直都被耍得团团转……你信吗?”   罗亚尔只是沉默不语。   “又或者,格莉托尔早就被我杀掉了。然后我顺便把她的这些小把戏都拿了过来……反正她没有弟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来给我用。这么说的话,值得尊敬的罗亚尔爵士,你是不是就能够接受了呢?呵呵呵……”   “无所谓。”骑士却回答道:“不管事实是什么,我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   “哦?”   泰伦娜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罗亚尔放开右掌,长矛如同有生命一般,在他的手中转了两个圈,再度握住,冰冷的精铁随之沾上了人体的热度。   “在此杀你——”   “终结这该死的一切!”   话音未落。   骑士已是一矛刺出。   两人之间隔着足足数十步的距离,即使对马而言不算什么,却也绝不是长矛所能击中的范围,但他往前一刺,矛尖一点却蓦然生出一种无比强横的吸力,犹如漩涡,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吸引了过来——   距离最近的半间房屋在哗啦啦的裂响声中腾空飞起,朝这边砸了过来,然后是树叶、断枝、无数的尘土,不远处一棵可怜的大树猛地弯下腰,弯曲的位置已开始有一道道的裂痕扩散开来,空气似乎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扭曲,视野之中,气流飞旋,在那长矛前方,逐渐凝聚成一支巨大的螺旋长枪。   泰伦娜也被这股强悍的吸力带得摇晃了几下,但她的双脚却像是长了根一样,深深固定在地面,一动不动,未等这支螺旋长枪彻底成形,她双手往前一伸,手背上同时浮现出三枚不同的印记,金色弯曲的闪电、熊熊燃烧的火焰、长短交错的双剑。但闪电与剑的印记都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模样,唯有那团火焰,陡然变得清晰:   “以神之名——”   轰的一声,一堵宽达数米的火墙拔地而起,横在了她与罗亚尔的中间。也在这时,骑士一抬长矛,那支硕大的长枪飞快旋转,往前突进,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这堵乍然出现的火墙。这堵火墙看似气势惊人,却甚至没有给他这一击带来任何的影响。但泰伦娜的声音仍在继续:“以母之名——”   火焰的印记迅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闪电印记由虚转实,眨眼之间,两人头顶晴光万里的天空竟变得漆黑如墨,透不进一丝光亮。   咔擦!   黑云层叠,金蛇游走,一道水桶粗细的闪电陡然落下,打在了罗亚尔身上!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紧咬牙关,牙缝间却有鲜血溢出。身上染血的绷带也在这一击下片片碎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这些伤口也已焦黑——握住长矛的手指一松,当啷一声,兵器落在地上。随着吸力消失,那正飞快旋转的长枪也顿时消散无踪,与此同时,泰伦娜也飞快地念出了最后一句;“……以吾之名!”   她双手一分。   剑印闪动,魔力汹涌,火焰与雷霆随之延伸,分别凝聚成两把锋利的长剑,落在她的手中。泰伦娜一步踏出,竟以那肥胖的身躯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一瞬越过了数十步的间距,双剑交错,狠狠地斩向被雷霆轰中,整个人仍有些恍惚的马上骑士。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   “退——”   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喊道,罗亚尔尚未恢复知觉,但这句话原本提醒的也不是他。因为方才那道雷霆绝大部分都轰在了罗亚尔身上,其胯下的马匹竟是毫发无伤,听见这声音,猛一转头,竟带着背上的主人往旁边跃了出去,随后,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出现在罗亚尔原本的位置。   乓!乓!   短促难分的两道兵器交击声之后,来人将剑一收,稳稳而立,泰伦娜却又踉踉跄跄地退了回去!   ps:上架第一章!   之后当然还有,记得投票呀~ 第五十六章 战与局(三)   三剑交击,刹那间的攻与守,泰伦娜踉跄后退,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一抬头,阿尔托莉雅却是收剑而立,不动如山。   刚才女巫引起的异象尚未消失,头顶之上黑云密布,电弧交闪,与周围的蔚蓝晴空格格不入,恍若这片辽阔的天地之间,唯独这一小块地方被孤立分割了出来。载着罗亚尔的马匹小跑着往后过去,马上的骑士身体仍有些紧绷,涣散的目光也开始逐渐凝聚起来,不远处,桂妮薇亚安顿好昏迷过去的独臂少年,正迎上去,手指放在腰间的剑柄上,微微地蜷缩着,似在犹豫。她将几缕头发拨到耳后,略带担心地抬起头,看向正与泰伦娜对峙的那道背影。   阿尔托莉雅穿着一件浅白色的上衣,褐色的骑马裤,体型有些单薄,却也有些类似于某人记忆中的便服装扮,绑成马尾的金发被风吹得摇摆,衣角也在猎猎作响,阿尔托莉雅双手持剑,摆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起手式。她的两位剑术老师,梅林精通幻术,并将其融入到自身的剑术之中,变化多端,难以测度,但阿尔托莉雅学习最久,自己也最为认同的,仍是艾克托的风格。   堂堂正正,不以奇胜。   她看着刚刚站稳脚步的对手,轻轻吸了一口气,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体会着魔力从身体各处涓涓流过的感觉——然后将这口气缓缓地吐出。   一个呼吸间。   魔力已然遍布全身。   “哦,又找到新的帮手了吗?”好不容易才停住后退的步伐,泰伦娜脸上在笑,目光却冷了下来:“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   刚一开口,却见女巫左手一松,那把金色长剑顿时化作无数道电弧,她随即往前一指,跃动的电光凝聚成一道闪电,直射而出。电光的速度何其之快,那名金发持剑的少年几乎连一个眨眼的动作还没做完,那明亮的光芒已经来到眼前。   泰伦娜见状,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喜色。还以为有多厉害,也只有这样罢了,她颇为得意地想道,但这个想法刚刚闪过脑海,下一刻,整个人却忽的愣住——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击出的闪电命中对方,却没有如预想一般穿透腹腔,带出一捧飞洒的鲜血与被电至焦黑的内脏,反而像是撞上了什么禁制一般,陡然间崩散开来,不仅少年本身,就连被闪电直接命中的那半边衣襟,也看不到一点损坏的迹象。   “这……怎么回事!”泰伦娜惊疑不定,脱口而出。   那少年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语气平静地答道:“……阿尔托斯。”这应该是他的名字了,但阿尔托斯……虽然试着回想,泰伦娜却不记得曾经有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磨了磨牙齿:“很好,我本来以为你是马尔科的暗桩,但那个老家伙应该养不起你这种角色……这种本领,你是苏格兰国王派来保护他那个宝贝女儿的亲卫吗?”   “苏格兰国王?”   阿尔托莉雅闻言一怔。   看着她的样子,泰伦娜最初有些诧异,随后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一个笑容:“原来你不知道吗?呵呵呵,真是可怜。你的那位同伴,哦,我记得你们好像叫她芬娜?你可以去问一问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目的。你猜,她会怎样回答你呢?”   笑容甜美,声音甜腻,听进耳里,竟令人感到微微的晕眩。见那少年眼神也开始变得恍惚起来,女巫心中得意一笑,正要继续说话,对方用力一眨眼,再睁开时,眼中却又恢复了清明。   “这是幻术,还是其他的魔术?”   “呵……不过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而已。”   压下心里的些许不安,泰伦娜甜笑出声。阿尔托莉雅只是点了点头:“在击败你之后,我会去问芬娜的。”   “打败我?你难道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与我认识接近十年了吗?你难道不怕她待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吗?你难道……”   还未等她说完,眼前的少年猛一蹬地,只听砰的一声,落脚处竟裂开了一片蛛网般的纹路——借由魔力放出,由静转动的一瞬间,难以想象的力量凝聚、压缩,随即爆发开来,那单薄的身躯在这一蹬之下,如离弦之箭,飞快地攻了过来,剑锋扬起!   女巫心中却是一喜:   这说明对方开始动摇了……   “以神之名!”   她往后退,脚下几点火星飞溅,又在一瞬间拉长延伸,化作一面巍然而立的火焰墙壁,她并不寄望于用这一招就能击败对手,只想稍微争取一下时间,好让自己可以施展其他需要吟唱的法术。   但就连这个想法也成了泡影。   阿尔托莉雅面对这座陡然出现的火墙,不闪不避,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若是常人这么做,只怕全身上下都要被严重烧伤,可她合身冲上,整堵墙壁顿时崩离瓦解,无数细碎的小火苗四散如雨,却没有哪怕一点溅在她的身上。   龙的心脏赋予她的,不仅仅只有几无穷尽的魔力。   更有足以令大多数魔术无效化的对魔力。   过去梅林曾经半开玩笑地告诉她:“如果今后阿尔托莉雅你遇到要与魔术师战斗的场合,记住,只需要闪开觉得危险的攻击就好,至于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魔术……尽管用脸去接就好!”   这位魔术师当时也许是抱着调侃的心情说的这些话,可她没想到,阿尔托莉雅真的都记在了心里。不止记在了心里,她还乖乖照做了……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这一幕。   泰伦娜脚步飞退,雷火双印不断交替使用,火焰烧灼,雷霆劈下,不时更从周边的影子里伸出几只手来想要绊住阿尔托莉雅,但不管怎样的攻击,只要触碰到后者的身体,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这几乎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魔术师失去对人生、对于这个世界的希望,但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她此时的对手,并非是普通的魔术师。   “——以吾之名!”   一声尖啸,剑之印记再度绽放光芒,泰伦娜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终于忍耐不住,一翻手,火焰升腾,再度化作一柄双手大剑,她另一只手也握上剑柄,由下往上,用力一挥,化剑为鞭,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长鞭抽向飞奔而来的身影。   阿尔托莉雅眉头微蹙。她终于在这一击之中察觉到了危险,不再按照梅林的教导,“用脸去接”,却也没有减缓脚步,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同样也是一剑回敬。   剑锋唰唰唰几下,将这条火焰凝成的长鞭斩成数段,炎流四散,泰伦娜一放手,原本的双手巨剑飞快变小,转眼已变成了单手剑的样式,她空着的另一只手在空中拉扯出一道耀眼的电弧,这电弧随即也变成了另一把长剑,双剑一扬,竟主动对上了阿尔托莉雅的剑锋。   乒乒乓乓,长剑不断交击,两人的身体也在火流与电光中不断移动,但不知为何,阿尔托莉雅却在对方的剑术之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砰!   又是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女巫用左手的火焰长剑架住阿尔托莉雅的一记刺击,右手之剑随即挥出,说虽然被挡了下来,但她的身子却顺着这一次碰撞的力道,如鱼儿般往旁边一闪,陡然间来到了阿尔托莉雅的左后方,双剑一扬,交错斩下!   战圈之外,正一边照看罗亚尔状况一边观战的桂妮薇亚,忽的睁大了双眼。   一声惊呼卡在了喉咙里——这招分明是她从父王那里习得的剑术,但……至今为止,她除了自己练习之外,还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完整地使用过这门剑术。   但若是这样,泰伦娜又是从何学来?   一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心中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ps:第二章~ 第五十七章 战与局(四)   “咳咳咳……”   对于一名久病之人而言,此刻窗外的阳光实在太刺眼了。他眯起浑浊的双目,清了清嗓子,泛着幽绿色光芒的匕首,也随着这两声咳嗽,悄无声息地又收回了袖中。   房间里的琴声一停。   “叔父……”   崔斯坦略显慌张地转过身来:   他一侧身,也露出了后方原本正安静倾听乐曲的少女,伊索德坐在椅子上,那双如黄宝石般清澈的眼睛轻轻一眨,看了过来:“王上。”便要站起身来,马尔科笑着摆了摆手:“坐着吧。又不是只有一张椅子……”   屋里确实不止一把椅子。他环视一圈,记得这应该是三间待客室之一,却又不敢肯定——这几年记忆越来越差,很多人,很多事都忘记了——随便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含笑看向红发青年:“崔斯坦,不坐吗?”那是一个温和而慈祥的笑容,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面对自己的儿侄辈时应该会露出的笑容,但老人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却又让这微笑,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变调。   “今天是个好天气。我想和你聊一聊……呵,想想我们两个也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坐下说话了。哦,伊索德你留下就好,我要说的事情,和你也有关系……”见少女又准备起身,马尔科笑着手往下按了按,又看向崔斯坦。   后者终究没有依言坐下,只是立在窗户旁边,沉默地看他。   老人笑了笑:“不坐的话,就这样也好。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心里有怨气,有不满,一直想找个机会,说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其实有过很多的机会,都错过了。因为不敢开这个口啊……”他消瘦的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停在一个苦涩的笑容上。   “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也是,只剩下我这个叔父……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声叹息:“你的母亲其实是可以活下来的。”   关于二十年前的事情,马尔科从未禁止众人谈论,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人们忌惮这位心思深沉的国王,不敢轻易开口,以免惹祸上身,在康沃尔,那件事几乎已成为一个谁也不敢触及的禁区,只有私底下的窃窃私语,偶尔用诡异的目光看一眼那座城堡,却也仅此而已。   二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亲口提及此事。   崔斯坦的眼神微微地变了。   “所有的人都在传,当初那三个王国结盟攻打罗奴亚,是我出的主意,是我暗地里牵的线,是我……咳咳咳,想先让他们与利瓦兰打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吃下整块馅饼。”   “……是您吗?”   “是我。”老人用一种坦然的语气答道;“没有我,那三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国王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答应联手,没有我,他们也不可能用那么小的代价攻下罗奴亚。咳,咳咳咳……在二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之中,我确实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是我害死了利瓦兰,如同我兄长一样的存在,还有我那个乖巧天真的小妹……”   他往后一靠,将大半个身子放在椅背上:“大家都觉得我不愿提这件事情,是因为我心里有鬼,因为我怕罗亚尔,怕你和那些曾经的罗奴亚人得知了真相,想要报仇……就在昨天,泰伦娜还拿这件事来劝我。想让我杀了你,喏,这把匕首也是她给的。”手一挥,寒光闪烁,老人举起那把匕首,展示给两人看了看。伊索德目光一缩:“王上……”   “怕你不死,上面还淬了毒。好像是北威尔士一带的蛇毒……效果太差。我当初曾经从一个人手里买过一小点的,咳……一小点海德拉的毒液,那个才叫毒……可惜很久以前就用完了。”   马尔科一生以智谋闻名,即使是他的敌人,往往也只是忌惮于他的头脑,对于这位国王的武力却都是轻视与不屑的。   但此时他瘫坐在椅子上,随意把玩着这把涂了毒的匕首,只见短匕在指间翻飞,带出一连串的残影,熟练得竟像是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刺客:“泰伦娜想让我杀了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她是个傻子!”   当的一声,却是老人顺手将短匕丢开,在地板上弹了几弹,最后落在角落的阴影里。“说什么你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知道真相了,会想要为你的父母报仇,杀了我,夺了我这顶王冠……呵,只有无可救药的傻瓜才会这么认为。”   “崔斯坦是我的外甥!伦蒂尼乌姆的那个伏提庚都称赞过的人物!这些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会看不出来?真是可笑……你会看不出来吗?”也许是情绪有些激动,他说到这里,微微的气喘,握成拳头的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逐渐松开:“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肯定都看出来了,从很小的时候——”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所以我才会把你留在身边,看着你长大。”   “不是什么心软。是因为我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可能杀我。因为你比那些人聪明,你看到的东西比他们多——二十年前,北威尔士的瑞安斯刚刚继位。那个位子本来轮不到他……是因为当时的老国王和他的三个哥哥在同一天离奇地都病死了,所以他才得以当上这个国王。用了不干净的手段,名声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所以他需要做出一些事情来,一些足以让大家的注意力从他父兄身上移开的大事。”   “瑞安斯本人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这种人不可怕,但他的弟弟尼罗却是一头老狐狸,他们兄弟两个想要吃下这块土地。”   马尔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罗奴亚是第一步。怂恿三个国王联手,让他们做先锋,等损失得差不多了,北威尔士大军压过来,那三个国王,利瓦兰也好,我也好,都得死。三个国王看不懂,我告诉了他们,所以他们从瑞安斯那边倒戈了过来。利瓦兰……你的父亲是个聪明人,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尼罗的打算……所以他死了。”   “他不得不死。位置正好在那里,不管打过来的是瑞安斯兄弟,还是那三个王国的联军,罗奴亚都要亡国。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在其他地方着手。所以,咳咳……所以我和他联手布了这个局,将罗奴亚作为弃子,统一周边,让北方的瑞安斯兄弟不敢攻打过来。”   “本来都谈好了的。”他摇了摇头:“利瓦兰必须死,必须在整个王国最激烈的反抗之后,联军才会松懈,才有机会可言。但我事先派人去接布兰什弗尔回来的……崔斯坦,我是派了人过去救你母亲的。但……没救成啊……”   “布兰什弗尔最后选择留下,与利瓦兰一同赴死。我至今还记得她让人转告的那几句话……‘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所以我不会责怪你,但大哥……我希望你能记住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他们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就像记住我一样,记住那些人。在今后的日子里,再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尽可能不要再让人流血了……’”   这句话之后。   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   老人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我食言了……”   ps:本来是写主角那边的,但状态不对,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不满意。但想想刚上架不能就断更了,所以将这段剧情提前一下,虽然有点少,但总算凑够一章的量了……今天就这样吧,海涵一下,等写顺之后,你们一天万字的勤勉皇帝就又回来了,等待,并心存希望吧~   想想我152都还没开始打呢(悲伤) 第五十八章 战与局(五)   一句食言,一声叹息,落在不同人心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日正当中,窗外的阳光照射而入,似乎也将弥漫在城堡之内数十年的冰冷气息,一扫而空。远远的风声穿过走廊,老人的眼皮动了动,重又睁开一条缝隙:“对很多人而言,这世上总有许许多多的路可走,每一件事,也都有很多种解决的方式。他们以为越是聪明的人,面前的路,可以选择的方式越多,呵……”略带讽刺地笑了笑:“……路是越走越窄的。”   那声音如在叹息。   “敌人要打过来了,不想投降,就只能打。实力悬殊,打不赢,就只能想办法……可能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更好、更完美地解决整件事,但想不出来……咳咳,想不出来,就只能先那样去做。因为不做的结果更加糟糕……这些道理,崔斯坦,你很聪明,所以……咳,肯定能理解。”   马尔科看着自己的外甥,片刻,淡淡地一笑:“我这段时间做了不少坏事,你到现在不杀我……你想杀我,整个康沃尔没人能拦得住,之所以不动手,一方面是因为念旧情。更重要的是……你明白我死了之后会有什么影响。这个国家会乱成一片,佩莱斯的性格光明磊落,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动手,但一直在盯着这边的瑞安斯和尼罗,他们马上就会点齐兵马打过来……罗亚尔和你拦不住他们。”他朝北边抬了抬下巴:“所以你最初选择向我上谏,心灰意冷之后,就去对那些没本事的蠢货动手,就算护不住所有人,至少也要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让人们好过一些。我当初是这么教你的,你还记得,咳……叔父很欣慰。”   “但……”   隔了好一段时间,红发青年抱着竖琴——他此时并没有拿着自己那把特制的琴弓,而是用伊索德自己的竖琴——轻声开口,声音平静中有着微微的颤抖:“为什么啊。叔父,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这句话说出来,他的身体也在发抖。   “因为我不想死。”马尔科没有多少停顿,直接答道。崔斯坦猛然抬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他看,老人很坦然地回望过去:“没人想死。尤其是像我这种人……这说出来可能有点丢脸,崔斯坦,你知道我当初得知自己身患重病,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你知道泰伦娜找上门来,说她有办法让我多活上足足十几二十年的时候,我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吗?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就算出现在面前的只是一根稻草,也会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   “然而泰伦娜并不是那根稻草。她想借助我来实现她的计划,无论那个计划是什么,只有一件事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要是一切听她的话去做……我最后仍然是活不了多久的。可要是当场拒绝她,泰伦娜可能立刻翻面杀我……即便当时不动手,我一死,北威尔士大军来到,泰伦娜依然可以混在其中,实行她的计划。要阻止那个女巫,唯有将她放在我的眼皮底下,即使因此会造成众多不幸……这显然不是一个最好的方法,但你的叔父能力有限……咳咳,咳咳咳咳……”捂着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喘过气来,马尔科才说完最好一句话:“只能这样去做。”   “您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我和罗亚尔卿?”   “你们两人对付不了那对兄弟。”老人摇了摇头:“同样不一定杀得死泰伦娜。如果让她有了警觉逃跑,对我,对我们,对整个康沃尔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那您现在又为何……”   “时机已至。”   从走进房间到现在,老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你应该听说过不久之前,那位乌瑟的后继者出现的消息吧。”   “您指的是……亚瑟王。”   “他们已经来到康沃尔,并且从罗亚尔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若那个亚瑟真是继承乌瑟王意志之人,接下来应该会与泰伦娜对上,试图拯救这块土地。”在拯救一词上发音较重,却听不出什么讽刺之意,反而有着一种似有若无,其余两人无法分辨的情绪在内。   崔斯坦没有询问这个情报是从何而来。他心知眼前的老人经营领地多年,多半在各处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任何人的一举一动,皆在其掌握之中。青年于是点点头:“叔父要我怎么做?”   马尔科却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起左手,把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协助罗亚尔的那些人中,有一人是我为了防止事情发展脱离控制而安插的卧底……他知道一条通往这座城堡内部的暗道。不出预料的话,罗亚尔应该会想要与亚瑟及其同伴,从密道进入城堡。在将影响降到最低的情况下制服泰伦娜……和我这个老头子。”   “崔斯坦卿——”不是外甥,也不是显得亲近的直呼其名,当他悄然加上“卿”这个君主对于臣下的称呼时,与老人相处多时的崔斯坦便明白,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我会告知你那条密道在城堡之中的入口。我看泰伦娜的计划即将到关键一步,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提前排除各种不安定的因素。有七到八成的可能,她会对罗亚尔一伙下手,而战斗的地点,应该就是密道另一头所在的位置……我要你立刻前往埋伏,伺机援助罗亚尔等人,一举击杀泰伦娜。”仍然是那有气无力的瘫坐姿势,不时还参杂着一两声的咳嗽,但马尔科的言语之间,却自有一种不可轻视的威严。“等到她死之后,我会给你、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叔父……”崔斯坦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但还未他把内心所想道出口,老人已先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放心,你的叔父这段时间也不仅仅是做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了。你当我为何坚持要娶伊索德,又为何派你前去?”   “这……”青年张了张嘴,神情涩然。   “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再漂亮的人儿,实际上也就是那样,看上两眼,过一过眼瘾还行,至于再进一步的事情……呵,有气无力了。”马尔科自嘲地摆了摆手:“但人们只知道伊索德的美貌,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帝国某位名医的学生,就算放眼整个不列颠,在这方面也找不出五个比她更厉害的存在。为了不引泰伦娜提防,我打着娶妻的名义,将她迎回国内,其实只是为了让我即使在泰伦娜死了之后,仍然可以再苟活一些时间。”   崔斯坦转过头,只见少女双手交叠,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是泰伦娜疑心太重,特意交给我一瓶灵药。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个机会,营造成不小心被你喝下的局面……因此而来的种种风言风语,却是委屈你们两个了。”他伸手唤崔斯坦过来,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过去,单膝跪地。马尔科用那枯瘦如柴的手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们两个互相喜欢,这样很好。我尽量再活久一点,尽量把这件事给你们安排妥了,待我死后,你与伊索德不用顾忌什么,当然,娶自己叔父的妻子这件事说出去毕竟不好听,咳……如果不愿意瞒着,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人说些难听的话……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他话音平静,一如窗外泄进来的阳光:“人活这一世,多多少少,总有不顺心的事。总归……得走下去。”片刻之后,青年也点了点头,他便笑着挥手:“去吧。把泰伦娜解决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还有伊索德,你也去房间里休息吧……正好是午觉时间了。”   “嗯。”   “是。”   闭上眼睛,两道脚步声从身旁过去,消失,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关门声。仍有风声,老人在这簌簌的声响里安静地坐着,手撑着头,大半张脸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之中,片刻,目光从墙壁一侧的肖像画上扫过,并未停留。   “噩梦七子……唯一的生机,一切真能如我想的那般顺利吗……”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谁询问,他含糊地说出一个名字,指节敲着自己的太阳穴,但风吹过来,一切随之消失不见。   目光移开,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画像里的人仿佛活了过来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人看。与此同时,一片鲜艳的花瓣,从窗外飘了过去……   ps:卡了两三天,可算交待完这段了。下章继续打boss……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这boss好像实在有点弱,呆毛一个人就能单刷了,接下来应该怎么xiabian……咳咳,怎么写呢(沉思) 第五十九章 战与局(六)   乓!   面对女巫转守为攻的一斩,阿尔托莉雅却只是立在原地,将手一翻,铁剑横在身后,简简单单架住了斩落的双剑。随即她握剑的五指一紧,剑身之上,骤然爆开一股惊人的魔力,横扫而出,竟将随着这一记交击而迸溅的流火与闪电,尽数消弭于无形之间。   马尾长发在兵器碰撞带起的劲风中晃动不已,阿尔托莉雅收回长剑,再度双手交握,举在身前,静静注视着被魔力余波扫及,正在不住后退的敌手:“你的剑术虽然精妙,但基础太差,赢不了我。”   “你……”   泰伦娜正要反唇相讥,可她仍在身不由己地后退,竟说不出完整的词句,却又听对方说道:“你的魔术好像也对我没有什么作用。所以……还要继续吗?”   一瞬间,女巫只觉得对方是在有意嘲讽自己。看表情却又不像——这反倒更令人愤怒。   “你觉得自己赢定了是吗?”   堪堪煞住脚步,距离身后的墙壁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泰伦娜喘了两口气,将手中双剑一插,脸上在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但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就是将你们这些自以为不凡的家伙,一个一个,折磨到崩溃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似乎往芬娜几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正在盘算着什么。阿尔托莉雅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稍纵即逝的眼神,心中忽的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却又不知道这阵不安是因为什么。   平缓的呼吸不见慌乱,她点了点头:“那就……”   一步踏下,如箭射出——   “继续吧。”   剑刃倒映着日光,呼啸落下,泰伦娜双剑交叉一架,轰隆隆如同闷雷的巨响声中,女巫撞塌了后方的墙壁,整个人跌进屋内,光影明暗,尘沙飞扬,阿尔托莉雅脚步不停,也跟着冲了进去!   ……   “这一战已无悬念,看来是不用我们再去帮忙了。”   罗亚尔的声音仍显得虚弱,他此时早已下了马,将大半个身子靠在马匹上,尽管模样明显还未恢复过来,右手却依旧执着地紧握着那支长矛。他看着一前一后冲进屋内的两人,点了点头:“我早知道阿尔托斯小兄弟的剑术十分出色,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这一手。哈哈,看到泰伦娜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真是痛快!”   这指的当然是泰伦娜魔术对阿尔托莉雅无效的事情,看得出来他颇为好奇,但几人间的交情尚未熟悉到可以打探彼此秘密的地步,便也没有深问下去,只是由衷夸赞了一句。桂妮薇亚抿嘴一笑:“阿尔当然很强。”   即使身负剑之印,可泰伦娜最强的不是剑术,而是那层出不穷的手段。仅仅是与罗亚尔、阿尔托莉雅两人的短暂交锋,展现出的,尽是桂妮薇亚在这之前并不知悉的魔术,雷电、烈火、操纵影子的魔术,这些每一样单独拿出来,都足以令人手忙脚乱,破绽百出。   能在这个强者如云的时代名震一方,罗亚尔绝非弱者,即使他伤势未愈,战斗力多少要打个折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匹敌,但就连这样的人物,也被一道雷电劈到失去意识,要不是阿尔托莉雅及时出手,此时已经死在泰伦娜手下了。   只可惜一物克一物,阿尔托莉雅拥有龙之心脏,即便龙心还未完全觉醒,却也足以让她无视大多数瞬发的法术。至于那些可以伤到她的,无一不是需要时间吟唱的类型,若泰伦娜事先躲藏起来,等到准备完毕再冷不防一记大招糊脸,说不准真能伤到甚至重创阿尔托莉雅。可眼下的战况,却已经不容女巫再拉开距离了。   正如罗亚尔所说,这一战的结果已是毫无悬念。但桂妮薇亚望向那不断传出兵器撞击声的房屋,眼中噙着的,仍是满满的担忧与惊疑。   关心者乱。   即使泰伦娜看样子已经落在绝对的下风,可她与对方认识多年,即便这场友情可能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或者连友情本身,也只是她一厢情愿这么认为,长期的接触下,对于泰伦娜这个人的性格与行事作风,依然有了一定的了解。   泰伦娜是一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往往只在有万全的把握时才会出手。便如同一只狡狐——狐在民间一向是狡猾多疑的象征,据说这种动物在度过结冰的河面时,总是一边听冰块有没有碎裂,一边小心翼翼地过河,因而军队冬天开拔,常会带上几只狐狸,只要看见狐狸走过去,也就意味着这冰冻得结实,人和马过去都没有问题。   正因如此,桂妮薇亚不得不疑,不得不担忧。就算事先没有预料到罗亚尔与其他人联手,阿尔托莉雅的对魔力也是一个意外,但这样的一个人,真会如此简单地败亡吗?   泰伦娜真的没有留下半点后手吗?   可若是她预先留下了足以转败为胜的后手。   又会是什么。   “泰伦娜用的剑术。”   罗亚尔忽然开口,打断了少女纷沓的思绪。她回头看去,只见中年人已不再关注战局,蹲下身观察着那位银发少年的状况。因为她顺利接住了对方,少年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身上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但也许是刚才亲眼看见同伴被杀,心里堵了一口气,又在以为要死的时候被救了下来,心情大起大落,竟然便晕了过去。   桂妮薇亚的目光在那银白色的头发与独臂上停了停,心中已浮现出一个名字。   这位多半就是将来名列圆桌骑士之一的贝狄威尔了。   然而,她记得前世看过的动画之中,贝狄威尔乃是由能登姐姐配的音,因而她一直认为对方是个英姿飒爽的女骑士。但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是个男的?   但这毕竟不是重点。少女摇了摇头,同时按下了心中那一点点的遗憾,收回视线,看向罗亚尔,只听后者沉声说道:“是苏格兰王擅长的剑术。早前也曾对你们两人提到过,我曾在苏格兰待过一段时间,因为巧合认识了那位国王,也较量过几回,最后一次,他用的正是这门双剑。”   “但据苏格兰王本人所说,这门剑术是他年轻时四处游历,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所得,因为曾经的约定,连长子帕特都没有得传这门双剑术。除了苏格兰王自己之外,世上只有他的女儿才会使用……泰伦娜显然不会是这个女儿。”罗亚尔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我说得对吗,桂妮薇亚公主?”   少女不由一怔。但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必须隐瞒之事,眼见被识破身份,她当即坦率地承认道。   “大叔你怎么认出来的?”   看见对方眼里的疑问之色,罗亚尔一笑:“这世上任何一种本事,接触的时间久了,总会有所影响。我不知道你为何只佩一把剑,也没有真正看过你的战斗,可光从走路的姿势上面,就已经可以看出这门双剑术你已经练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与苏格兰王的话对照,并不难得出结论。”   这是什么看人一眼就认出对方是皇家义勇骑兵的福尔摩斯式推理啊……   桂妮薇亚摇了摇头,只感佩服不已,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锻炼出这种眼力,这么想着,不禁又有些羡慕。   “所以,小姐你并未将这门剑术教给泰伦娜,对吗?”罗亚尔又问。   “父王没有对我提起什么约定之事,但他让我学会之后只准自己用,不许外传。”少女点头:“我并未私自教授给任何人。”   “我相信小姐你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要是这样的话……”罗亚尔眼神一沉。   桂妮薇亚抿着嘴角,两人从刚才开始便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这时顺口接道:“……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除了独自练习之外,我不曾在其他人面前完整地展示过这门剑术。而且她的很多细节之处都有瑕疵,显然学得并不全面……”   忽然,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低下头,看着自己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的宝石反射着阳光,七彩流转,璀璨生辉。   “莫非……”   ……   ps:以此双更事实,证吾勤勉尊名! 第六十章 反派的自我修养   轰!   不知多久无人居住的小屋内,蛛网遍结,满是朽败,一面墙壁在巨响声中轰然坍塌,扬尘四起,身穿紫袍的妇人跌跌撞撞倒退而入,脚步未稳,另一道身影也已经冲了进来。   尘沙遮挡的视野之中,只见一点剑尖的冰冷光芒,越变越大,直刺而来,泰伦娜一咬牙,火焰凝聚而成的长剑陡然爆开,强风横扫,将对方的这一刺稍稍带偏了方向,紧随其后,雷霆之剑由下往上,掠斩而出!   乒乒乓乓,连续数下交击,短促的响声几乎连成一道,阿尔托莉雅剑柄往下一沉,砸开由雷电凝聚的剑锋,数道电光如蛇咬上她的身体,却都在触及衣物的下一个瞬间,倏然变回最初的魔力,消散在大气之中。铁剑再刺,泰伦娜手中仅存的一柄剑也断成了两截,狭窄的空间内,两人一进一退,脚步每次落地,都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一个个足印,这脚印重合着延长开去。   “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剑术?”   手一扬,电光闪烁,火焰燃烧,双剑再度成形,泰伦娜在即将撞上对面墙壁的前一刻,身子猛然如游鱼似地往旁边闪了过去。可她一闪之后,才发现阿尔托莉雅竟也像是早就预判到了这个动作,铁剑先一步挥斩而来。又是一架,仿佛硬生生吃了一头魔猪的正面撞击,半个身子都在发麻……哪来的怪物!内心暗骂,口中却不忘高声说道。   “你对这双剑的技巧!”剑尖,剑身,剑镡,剑柄,仅仅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在阿尔托莉雅的手中,却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死神索命的镰刀,无论她如何招架反击,始终紧紧不离自己的要害:“就真的没印象吗!?”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人在房屋里绕着圈子,尽管明白离开这间屋子,在空阔的地方战斗对自己更加有利,泰伦娜却是摆脱不开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每次想往那撞塌的墙壁方向过去,人与剑总是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身前,或刺或挑,或劈或削,简简单单,堂堂正正,看上去根本没有什么出奇的攻击,却总逼得她不得不往后退。额头上不知不觉已满是汗水,滚滚而下——竟是冷汗。   再也顾不得什么,她尖声喊道:“这剑术是桂妮薇亚教我的!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可怜的小家伙——”手背上,双剑交错的图案飞快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手,相互勾连的雷火印记光芒大作:“她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你们!”   这句喊出,对方的剑果然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机会!   泰伦娜双手一放,双剑早在她剑之印记暗下去的时候已然崩解消失,此时双手用力一拍,手镯疯狂晃动,碰撞出阵阵清脆声响,乍一听可能只觉得无比吵闹,可细听之下,这声音之中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奇特的节奏。   “你们统统——”   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再度升起,却是远超刚才的强烈,阿尔托莉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但她看着眼前的女巫,却仍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什么威胁。正要下意识开口询问,忽的,耳边像是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嗓音:   “阿尔,你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个故事里,邪恶的骑士最后为什么会输吗?”   “因为……他败给了正义?”   “错了,这是因为,反派总是死于话多啊。”   曾经篝火旁的几句交谈浮现脑海,不知怎么的,阿尔托莉雅忽然没了询问的想法,她将来到嘴边的话语又给咽了回去,剑光一闪,竟在女巫反应过来之前,一剑挥出,血洒长空!   “……都给我死在这里啊——!”   泰伦娜的整句话才刚刚说到一半,不知是因为疼痛抑或愤怒,语调骤然拔高,竟像是在尖叫一般,她戴在手上的数个沉重金镯子,竟也随着这一声尖啸,咔擦咔擦碎裂开来!轰——以半身染血的女巫为中心,一团火焰猛然席卷四周,将阿尔托莉雅连着整间屋子尽数吞噬在内!   ******   “莫非……”   目光往下,落在了腰间的长剑之上。桂妮薇亚心念如电飞转,泰伦娜应该不曾亲眼见过自己练习的景象,而既然曾经与这门剑术的主人有过约定,料想父王也不可能再将这门剑术另传他人,更何况是传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巫……   既然如此,那泰伦娜所用的,多半便是不太光明的路子。   对方行踪飘忽不定,只是每年都会来苏格兰一段时间,与自己碰面的次数,更是不多。尽管桂妮薇亚并没有对这位相交多时的朋友抱有太多的疑心,可她始终不是只有外表的十来岁,两世为人,对于泰伦娜之目的,也曾经做过各种猜测。   如果是为了权利、名声或者财富,这些都没问题。身为湖中九巫之一,泰伦娜实力不凡,只要她有心待下,李奥多格兰肯定不会亏待于她。这里尚没有千金买马骨之类的俗语,其中道理却是人人皆知。正因如此,桂妮薇亚也数次试图将其引荐给父王,可泰伦娜每次都推辞了,次数一多,她也开始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久而久之,竟有几分相信泰伦娜真是那种故事里淡泊名利的隐士高人了。   可如今想来,如果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那这中间种种,就值得斟酌玩味了。   严格说来,自己从泰伦娜那里得到的东西,只有风之印记与这柄圣剑。两者皆有可能被动了手脚,只是前者一时间还无法印证,若是圣剑——   少女轻轻一咬嘴唇,伸手出去,解开了系剑的带子,连剑带鞘地取了下来。罗亚尔在一旁看着,好似也在思考,没有贸然说话,两道视线在那金黄色的剑鞘上停留了片刻:“小姐你认识这些文字吗?”   “不认识。但……”   “但?”   桂妮薇亚却没有回答这个反问。她看着这剑鞘,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与格莉托尔见面之后,在黑暗中看见这支剑鞘的瞬间,也有这种熟悉感。可更让她不解的是,为何在这之前,自己与这柄剑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觉得它眼熟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据说真正的宝剑皆拥有自我意识,能够回应主人的呼唤,桂妮薇亚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手中这柄莫名熟悉的圣剑,是否真的并不仅仅是一件死物。   她只是心念一动,轻声询问道。   下一刻,有了回应。在她与罗亚尔的注视下,这把剑竟在微微地震颤着。剑未出鞘,却有点点光辉,从四面八方飞聚而来,有如夏夜晚上的萤火虫,纷纷飞舞。   然而此时仍是白昼。猛烈的日光,却掩盖不了这些淡淡的光亮,一点一点地,光落在剑鞘上,随即被吸收进去,整支剑鞘开始变得剔透,由内到外,光华流转,如星之辉,桂妮薇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一白,这忽如其来的光芒,竟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进去。   ……   与此同时,前方木屋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整个爆裂开来,热浪滚滚,烈火席卷而出,罗亚尔正诧异于少女身上发生的异状,此时却也猛然抬头,身体一晃,拦在了昏迷的贝狄威尔与桂妮薇亚面前,长矛一挥,扫开了扑向这边的火流。   “小兄弟……”   四散的火焰只持续了一瞬,随即熄灭,重新露出对峙的两道身影。阿尔托莉雅仍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模样,衣角被风带起,脑后的马尾金发也随风飞扬,长剑举在身前,神情认真,泰伦娜却像是已经受了致命伤的样子,大半个身体都被染得通红,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左肩延伸到右肋,鲜血仍在不停流出,甚至能隐约看见森然白骨。   “你……你们……”   注意到了这边的罗亚尔,泰伦娜咬牙切齿,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她随后注意到罗亚尔身后,被光包覆的少女,脸色忽然变得愉快起来,眉毛和嘴角高高扬起,像是在笑,只是因为伤口的剧痛,让这个表情不免变得有些古怪。   “芬娜?”   慢一拍的,阿尔托莉雅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她脸色一变,立刻问道:“怎么回事?”虽然担心,但大部分的注意力仍然放在泰伦娜身上,以免对方趁机偷袭。   后者却好似什么都不打算做的样子。   她一翻手,在自己的伤口上虚虚抹了一下,将一团还在翻滚不休的黑色影子覆盖上去,几个呼吸间,血已停住,原本狰狞恐怖的伤痕,竟也在缓慢地愈合。听见阿尔托莉雅的询问,泰伦娜呵呵一笑:“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仿佛是要将之前所受到的憋闷与屈辱一一奉还似的,她站在那里,来回看着罗亚尔两人的表情:“因为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她,被你们叫作芬娜的苏格兰公主。当初甚至不惜为此将整个计划延后足足十年,十年的等待,为的正是这一刻!”   罗亚尔有伤在身,加上需要顾及身后的两人,一时间只能眼睁睁地看泰伦娜张开双臂,侃侃而谈,内心又是愤怒,又是焦虑,他不禁又望向阿尔托莉雅的方向。   为什么不出手?   你到底在等什么?   没有开口,但罗亚尔的眼神,却无疑是在询问着这两个问题。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对方包含在目光之中的两个问题,阿尔托莉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好机会。   她想知道,芬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知道了这一点,之后才能做出有效的应对。   本来还在发愁要怎么撬开对方的嘴,没想到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泰伦娜自己就忽然开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了。   但……阿尔托莉雅又担忧地看了全身被光芒笼罩的芬娜一眼。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情,只因明白一个道理,自己这边的担心越是明显,泰伦娜越是得意,而对方越得意,可能透露出的情报就越多,越有用。这些都是一瞬间就想明白的了,只是……心中仍感沉重。   尽管知道,此时打倒泰伦娜,也不一定能解除对方的异状,然而同时,自己此举也无异于将同伴置于危险之中。   芬娜……   “……你们已经知道了噩梦七子的存在。也知道了我的全盘计划,七子之中,长子与三子都被击败了,但这无所谓,因为即将降临的,是七子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位——”   “第五子。”   阿尔托莉雅轻轻吐出一口气:“按照芬娜所说,要让七子来到现世,必须要有符合各自性质的‘容器’。与那头魔猪一样,芬娜也是你选上的容器。”她的语气肯定。   泰伦娜笑起来:“是啊。本来还以为没希望了,想不到小鬼这么乖巧,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这可帮了大忙,要知道,她可是我至今为止最满意的一个容器啊。”   “如果她没来,崔斯坦爵士和马尔科王,这两人,谁是你原先中意的对象?”   “重要吗?”   一声冷笑。   阿尔托莉雅眼睑微垂,收起思考的目光:“也就是说,芬娜在你的眼中,甚至比这两人更有价值。第五子象征着‘伟大之人’,就算她是苏格兰的公主,也应该比不过此地的国王才是。”   “一个公主当然比不上。但要是加上圣剑使呢——”似乎很乐意看见眼前之人的诧异神色,泰伦娜脸上的表情更加愉快:“容器越强,那些潜藏在噩梦之中的存在来到现世之后,所拥有的力量也会越强。当初我不惜从薇薇安、妮妮安妮和梅林的眼皮底下,从阿瓦隆盗出星之圣剑,就是为了能够让第五子以最强的姿态降临,然后成为我最忠诚的傀儡。”   “但我走遍各地,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够驾驭这柄圣剑。最后唯一一个能勉强使用圣剑的,竟然还是个小丫头。所以我不但在圣剑上下了手脚,连风之印记也一并交给了她,即使无法真正运用这柄星之圣剑的力量,一个半吊子的圣剑使、湖中九巫,俗世的王族,这些身份叠加之下,已足以给予第五子前所未有的强悍力量。一旦降临,不要说你们了,就连卑王伏提庚也不是对手!”   “仪式已经开始了!当光辉散去,你们将用自己的生命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张开双臂,泰伦娜露出一个狂热的笑容:“或者,你们可以选择出手杀了她,或者试着杀了我,看看能不能阻止第五子降临。来,我就站在这里,不会逃走,不会反抗,想杀我的话,一剑过来就是。反正……”   渗人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或清醒或昏迷的四人,她阴恻恻地笑着,竟真的一副丝毫不做防备,等着别人来杀的模样,但听见这笑声,看到对方的眼神,阿尔托莉雅与罗亚尔竟都同时感到一丝寒意。   “……你们马上就要死了。”   ps:四千大章,感觉中间有点断不开,索性一起发了~   其实感觉这段交待得有些太急太仓促了,本来想重写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段已经拖得够久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写到六十章的……相信大家应该也对这个胖女巫没什么留念的,快手快脚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一遍,然后突入下一篇章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段再有个几章应该就结束了~记得投票呀~! 第六十一章 惊变(上)   变故突如其来。即便在剑鞘发光的瞬间,桂妮薇亚已察觉到了不对,正要松手,那光芒却更早一步席卷而来。眼前一白,周围的人影物影已被光淹没进去,只余下一片无穷无尽,令人心惊胆战的苍白。   身在其中,不仅是视觉,竟连其余的几种感觉也失去了效用,眼、耳、鼻、舌、身,五感俱失,与外界的联系随之断绝,如果不是仍然可以自由思考,少女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   不清楚在别人的眼中,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毫无异状可言,就算有异状,在场的罗亚尔与阿尔托莉雅也不一定救得了自己……从一个念头跳跃到另一个念头,仿佛只是弹指之间,又漫长得像是度过了百年千年之久。最初的惊慌仍停留心头,但不知为何,桂妮薇亚的内心却是冷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这一刻,感觉上,自己像是变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呆呆地立在那里,眼神茫然,没有神采,身躯僵硬得像是一具尸体。然而在这具“尸体”之内,还存在着另一个自己,一个忐忑不安的自己。心里又是惊怕,又是疑问,又是慌乱,又是担忧,尽管强行遏制,种种负面情绪依旧如排山倒海,从内心深处汹涌而来。   但懂得恐惧。   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活着的证明。   圣剑果然被动了手脚——   她恍然地想道。   回想起来,十年前宫廷之内只有自己能拔剑出鞘,说不定也是泰伦娜故意为之的结果。她曾经怀疑过,可泰伦娜表现得坦然,不求名利,久而久之,便也相信了那什么天选之人的说法。毕竟自己是穿越者,就算有什么特殊之处也不足为奇……如果这些皆是人为的呢。   如果这是一个阴谋。   那泰伦娜之目的会是什么?   据罗亚尔所言,她这般谋划,乃是想要让潜伏在噩梦深处的几只怪物降临于世。降临的前提,需要祭品……泰伦娜知道的共有四只,长子、第三子分别是魔猪和骨鸟,此时皆被击败,剩下的是第五与第六的两只怪物。   确实记得,第六个孩子意味着“甜言蜜语”,第五子则是“伟大之人”。必须要有对应的容器作为祭品,它们才能够拥有躯体,来到现实……她只以为泰伦娜选上的对象是崔斯坦,未来大名鼎鼎的圆桌骑士,昔日罗奴亚的王子,康沃尔王的外甥,无论身世、名声还是实力,皆是无可挑剔,完全符合“伟大之人”的定义。   因而与阿尔、罗亚尔商议接下来的行动时,也是以阻止泰伦娜对崔斯坦下手为先。   “但……”   “如果我自己也是被挑选的祭品之一……”   “不就等于送货上门了吗……”   想到这里,桂妮薇亚忍不住在心里一声苦笑。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四周的色彩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懂的变化,原本只有苍白的颜色之中,好似陡然多出了一些极其细微的黑色线条,自视界的边缘处蜿蜒而来,编织成一张硕大无比的蛛网——   隐隐约约的,有声音传来。   “……你也动心了吗?”   “难得有一个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容器——”   一者高亢尖利,一者阴柔,却像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性。少女不由倾耳细听,因为她明白,这阵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说话声,很可能就是当前唯一的线索了:“等等,我认识这女的,就是她毁掉了我上次的容器!”   是那个尖锐刺耳的声音。稍微停了一停,又说:“还有大哥,好像也是被这家伙送回来的……我们干脆把她直接撕碎了吧!”   大哥,被自己毁掉的容器……心念一动,桂妮薇亚已判断出了说话者的身份。如果她没有想错,这应该就是第三子,也即是森林里那个据说拥有隐形之能,象征着“迅捷”的第三子。果然,泰伦娜是想将自己的身体当作这几只怪物降临现世的容器,她心想,暗自咬了咬牙。   想夺自己的舍,哪有这么简单!   可一时之间,手上却好似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她只能继续听下去:“……让我杀了她!”尖锐的声音仍在坚持,另一个阴柔妩媚,乍听之下竟像是女子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回道:“当初是你达成了母亲的执念,我们讲道理都应该让你一让。如果这个容器只有我一个能用,给你杀了痛快一下,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既然是这样!”   “‘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后者加重语气,又说了一回:“我不能代替其他人答应你。你先问问其他两人同不同意吧。”   “……”   没有听见另外的声音,短暂的沉默中,只见周围的黑色线条愈来愈多,蔓延成雾,逐渐浸染着这片雪白的空间。桂妮薇亚直觉这些黑色的雾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此刻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除了思考与聆听那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其余的什么也做不到。无力感不断涌上,又被她强行按下去,必须冷静,只有冷静,才能找到可能存在的破局关键……   “知道了,知道了!会瞪人了不起么!这女的就让给你行了吧!”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尖锐的声音忽然大声叫嚷着,听上去竟有几分破罐破摔的味道。   “……”   眼前已是黑白参半。   “等等,你在做什么!”   黑色逐渐盖过白色,成为这个空间的支配者。那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又惊又怒:“你这家伙,一声不吭的,原来是想偷跑!”   “兄弟之间还没有商量出结果,你是想一个人独占好处吗?”排行第二的那人也用一种冷冷的语气说道。   “这人,我要了——”   第三个声音陡然响起,直接打断了其他两人的话语。   只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低沉的、三十多岁的男性,操着一口佶屈聱牙的古怪腔调,不同于先前两人,用的虽然并非是此时不列颠上的通用语,却也明显与其有关,勉勉强强还能听懂,这第三个声音所使用的,不是桂妮薇亚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前世与今生,十多种语言皆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每一个音节都是格外的缓慢,恍若被刻意拉长,甚至在字与字之间,有着轰隆隆的的回音,像是在耳乓打了一声闷雷——少女却第一时间听懂了这句话。   不仅如此。   她心中居然还浮现出了一个词,一个令她惊诧无比的名词。   ……   龙语。   ……   雾气在前方凝聚,渐渐变成了明确的形状。   最先出现的,是一对巨大的、长满漆黑鳞片的翅膀。瘦削嶙峋,好似底下没有血肉,单纯是由一根根骨头支撑起来,在鳞片与鳞片之间,露出来的皮肤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这双翅膀轻轻一扇,狂风横扫而出,还未被浸透的白色空间顿时多出了无数道裂痕。   随后是寒光闪烁的利爪。   长有数支犄角的硕大头颅。   头颅的左侧,紧闭的一条缝隙微微地动弹了几下,缓慢睁开,现出一只沉淀着暗红色光芒,没有焦点的眼球。仅仅只是与这只眼睛对视一瞬,桂妮薇亚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要被冻结了一般,思绪不断变得缓慢下来。   但少女仍是坚持着直视对方,不愿移开视线,或是稍微眨一下眼睛——她总有一种感觉,只要有一瞬间从对方身上转开目光,下一刻的结果,将是无比的绝望。而在桂妮薇亚的内心深处,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黑雾中现身,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头龙。   一头本该已灭绝数百年之久的巨龙。   “哦?”   似乎发现了什么,暗红色的眼瞳之中,蓦地闪过一道饶有兴趣的光芒:“小家伙,你居然能活着来到这里,真是有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桂妮薇亚好像从对方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惊诧。   “……不对,你是——”   ps:明天就又是新的一月了。也是这本在新书榜上的最后一个月。我试试能不能拿一回全勤,可以的话,投下月票什么的吧~不求名次,数据能好看一点就行~ 第六十二章 惊变(下)   荒村之内。   从少女解开腰间长剑,剑鞘发出的光芒将她吞没进去,到小屋之内一团猛火炸开,交战的两人从中冲出来,这一切,近乎同时发生,泰伦娜高声尖笑,手背上印记明暗闪烁,再度变化出雷火双剑,但阿尔托莉雅与罗亚尔两人都明白,这场战斗的关键,其实已不在这名女巫的身上。   “这下可头疼了……”   罗亚尔往后退了两三步,仍然将昏迷的贝狄威尔护在身后,长矛扛在肩上,眉头紧皱,望着眼前笼罩在黑雾之中的单薄身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才的银白色光辉,此时大部分竟然已经变成了漆黑如墨的黑色雾气,隐约露出少女的身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对魔术一窍不通,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能默默祈求上主保佑,让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姑娘能够平安无事……瞥了旁边的阿尔托莉雅一眼,正诧异这个少年脸上的表情竟然变都不变,忽然又注意到对方握剑的手指,大约是因为用力过大,指节都已发白。   原来如此。   倒是真沉得住气。   暗自一笑,罗亚尔的目光重又落回少女身上。只见黑雾逐渐凝聚,竟在桂妮薇亚背后形成了一双深灰色的翅膀。虽然真正的巨龙早已消失,但作为亚种与眷属的双足飞龙仍然活跃在此时的不列颠,罗亚尔也曾经与那些难缠的空中敌人交战多次,此时一眼认出,这双翅膀,俨然竟与那些双足飞龙有七八分的相似。   中年人心中一沉,正要动作,桂妮薇亚却仍是呆在原地,闭着眼睛,竟然像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的样子。但那柄嵌有宝石的宝剑却不见了踪影。   由黑雾凝聚而成的翅膀骤然张开,少女额前的肌肤一阵蠕动,竟有两支长长的犄角从中突出,鲜血沿着脸颊直流下来,在两侧留下犹如泪痕的红色印记。   与此同时,她的手脚也露了出来——两只手臂仍是人类的模样,但膝盖往下,却已变成了长满黑色鳞片的一双利爪——少女此刻的姿态,竟如同人类与双足飞龙的合成体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不能再等了……”罗亚尔一生之中经历大小战斗不计其数,即使这一路同行,心中已将两人当成了朋友,但既然事态好似已经无法挽回,他更不会被这份感情束缚住,咬了咬牙,一声大喊:“阿尔托斯,别让泰伦娜跑了!”   话音刚落,一抬手,矛尖破开空气,朝着仍然双眼紧闭的少女刺了过去。   “就是现在!想活命,就快掩护我离开!”仿佛早就等待着这个时机,泰伦娜将手中双剑猛地掷向阿尔托莉雅,同时脚下影子不断蠕动,竟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泥沼,眨眼间,女巫的脚踝与长袍边缘已经陷入“沼泽”之中。   阿尔托莉雅却是不闪不避,任凭那雷霆与火焰的两口长剑来势汹汹,砸在身上,随后崩散瓦解,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她随即大步往前,赶在泰伦娜防守之前,铁剑一斩。   长袍上,与剑接触的位置在一瞬间浮现出好几个重叠的法阵,但在剑锋之前,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撕拉”一声,泰伦娜一声惨叫,长剑已斜着斩了进去,鲜血飞溅!   长剑收回,正要再刺,蓦然,一个充满惊诧与慌乱的惊叫声传进耳中,阿尔托莉雅握剑的手微微一抖,刺出的剑锋同时落空。   是……芬娜?   尽管明白现在不应该分神,她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看去,只见罗亚尔的长矛停在桂妮薇亚身前,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但那矛尖却像是刺在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之上,即使中年人手臂青筋暴起,显然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仍旧无法寸进。   少女的双目已然睁开。   眼睛却不再是原本的天蓝色,而是一种透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犹如干涸了的血迹,衬着那脸颊两侧的血痕,说不出的诡异。这双暗红的眼瞳睁得极大,来回看着自己变成龙爪的双脚与罗亚尔刺过来的长矛,张了张嘴。   “——”   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然而说出来的,却是一种低沉且带着阵阵回音的怪异腔调。罗亚尔能以上主的名义发誓,这绝非是以人类之身所能发出的声音,倒是与双足飞龙的叫声有些相像。似是而非。   “你……”   见她这样,罗亚尔却也生出几分疑惑,长矛一收,可他只说了一个字,少女忽然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几点火星从她的指缝间蹦了出来,潜在的压迫与危机感扑面而来,中年人刚刚举起长矛,少女猛一撒手,脸颊鼓起,身后的灰色龙翼大大展开,暗红色的眼瞳陡然竖立,透出一种冰冷的光芒:“——”她一张口,鲜红的火焰喷吐而出!   长矛疾旋,在最后关头挡下了汹涌的炎流,罗亚尔双足死死钉在地面,却仍是被这一下吐息硬生生逼退了好几米,脚下石块碎裂迸射,竟拖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等到漫天炎流终于散去,他一翻手,长矛深深刺进土壤,身体晃了几晃:“这种威力……小兄弟!”   前半句是感慨,后半句却变成了惊呼,用火焰吐息将自己逼退之后,变成半人半龙的桂妮薇亚并没有继续攻击过来,反而一转身,用力一踏,脚下顿时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纹,身体也跟着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张开双翼,竟然就这样朝阿尔托莉雅冲了过去!   听见泰伦娜刚才的呼救,罗亚尔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可他刚才为了保护贝狄威尔,从正面硬吃了一次威力惊人的喷吐,这时只是勉强站着就已经费尽全力,除了出声提醒,竟再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眼睁睁看着少女从天而降,与阿尔托莉雅四目对视了一瞬,后者蓦然收剑,往后一退,竟像是主动放弃战斗,打算放任对方救走泰伦娜一样。   但……这确实是最理智的选择。桂妮薇亚实力本就不差,即使不知道她此时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但仅仅从刚才以某种技巧挡下自己的长矛,又用一记吐息作为还击,仅仅是这一守一攻,表现出来的实力,已让罗亚尔感到无比棘手。   自己之前的伤势还没好,又被泰伦娜召唤的雷电实打实劈了一下,现在已无力再战。即使少年再强,要他同时对付两个敌人,也实在太过勉强……   这次怕是留不住泰伦娜了……   想通这一点,罗亚尔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呵呵呵呵,真是太可惜了,你们终究还是杀不了我,这次的仇恨,我以后会慢慢和你们算——”与他相反,女巫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半个身体已沉入影子之内,距离成功逃走也只差一步,可在眼前这个金发少年的猛攻之下,她却没有什么自信能够安然完成这最后一步。   见一切如同计划进行,自己的棋子只是一下就将近废掉了罗亚尔,随后赶过来支援,心下顿时大定,望向阿尔托莉雅的眼神,也于是多出了几分怨毒。   等你落到我的手上……   “——”   黑影从头顶落下,耳边听见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泰伦娜一伸手,准备带她离开,不愧是自己给予最大期望的容器,第五子才刚刚降临就能发挥出如此实力,这么看来,要是等它熟悉了这副躯壳,再借助自己埋下的契机,掌握星之圣剑,不要说这几个家伙,就算是卑王伏提庚、薇薇安、梅林等人,到时也是想杀就杀……   一只冰冷的手掌抓住了她的左腕。   “哎?”   另一只手随即也被抓住。   “——!”   脑海之中还残留着各种美好的想象,身体却在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之下,猛然间被人往上一拽,泰伦娜还没来得及反应,竟被硬生生地从影子里面拽了出来,并随着龙化少女一个用尽全力的过肩摔,整个人重重砸落在地!尘土飞扬!   ps:九月全勤咕,待会还有一章咕!求推荐,求月票咕! 第六十三章 龙!龙!龙!   时间倒退回片刻之前。   “你是——”   神秘的空间之内,桂妮薇亚看着这头从黑雾中现身的巨龙,心里满是惊诧。   她几乎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同为所谓的噩梦七子,继魔猪与骨鸟之后,竟然会猛地跳出一头龙来……这级别差得未免太多了!   也不知道另外四位是什么形象……   越是紧张的时候越容易胡思乱想,大概是她少数几个从前世带来的坏毛病之一。但桂妮薇亚总算还记得正事,她努力将眼睛睁到最大,好让自己能与那将近有半米大的黑龙瞳孔对瞪而不落下风。这家伙显然是想抢了自己的身体,虽然不知道具体会用什么方法,可按常理推想,这种事比的应该就是两者意志与灵魂的碰撞云云,气势一松就输了……   这说法究竟靠不靠谱,桂妮薇亚自己也没底,然而此时此刻,莫名其妙的禁锢加身,就连半根手指也动不了,除了尽量睁大一些眼睛之外,确实再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   但眼前的黑龙,却好似并没有多少对抗的意思。   它只在最初的那句话时表现出了一丝情绪波动,再开口时,低沉而缓慢的嗓音中,便再也听不出任何的感情了:“人类,收起你敌视的目光吧。如同你能听懂我的言语,我也知晓你的名字,你的来历,以及……你的目的。”   “言语……龙语。”桂妮薇亚微一沉吟,问道:“你是龙?”   “只是一个曾经使用过的容器而已。你该不会以为,与你打过交道的那两位,便真的一个是猪,一个是鸟吧。”黑龙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隆隆如雷响般的声响,似乎是在笑:“至今为止的众多载体之中,我尤其喜爱这个姿态。因它从诞生到死亡,皆充满乐趣。”   “它?”   “这不是重点。你应该好奇的是,离开此地的方法。”   黑龙硕大的头颅左右摇晃了一下,仅仅是这小幅度的动作,就带起了一阵气势惊人的狂风,桂妮薇亚的头发被吹得往后乱飞,只觉得那扑面而来的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一阵刺痛,忍不住小小地扯了扯嘴角。   “这两个问题,我确实很好奇。但得不到答案的疑问,再怎么好奇也毫无意义,不是吗?”少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黑龙的反应。但对于一个至今为止连双足飞龙都没见过的“乡巴佬”而言,要她猛然间从一头龙的脸上看出表情来,实在是一件不太可能达成的事情。   黑龙像是也注意到了这道试探的目光,却只发出一声低笑:“正确的说法,前提是,如果我不愿告知你答案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要帮助我离开?”桂妮薇亚这回是真的一怔:“你不是……你们不是为了夺取我的身体而来的吗?”   “其他兄弟也许有此打算。但很可惜,我对一个没有犄角、没有翅膀,身上光秃秃半块鳞片都没有的雌性,毫无兴趣。”不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想的,反正桂妮薇亚总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自己好像体会到了种族歧视的感觉……   她看向黑龙睁开的独眼:“既然如此,请问这是哪里,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人类,你的态度倒是变得真快。”   黑龙却没有直接回答。对于它的这句话,桂妮薇亚摇了摇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受到那种莫名的禁锢,可以自由活动了:“对待敌人与恩人的态度,自然要有所不同。如果从一开始就将这个请字说出来,那我现在,又该用怎样的态度与您对话呢。”   “恩人吗……”   “救命之恩,当然是恩人。或者……虽然有点拗口,我也可以称您为恩龙。”   “伶牙俐齿。”那只暗红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但你好似误会了什么,我现在让你离开,并非救你,而是为了自救。”   “自救?”   “你应该从那位魔术师口中,听说了我们的故事。因为母亲当初的一个错误,我们七人失去了身体,只能永远停留在这个虚无的世界……”沉默了一下:“与其占据你的躯壳,做一个无比短暂的美梦,留着你,更有意义。”   “这里是噩梦边缘,一个被世界所遗弃的角落,人类,回去你该在的地方,并找出让噩梦苏醒的方法。让我们得以从这永远的折磨中解脱。这是我的条件,也是我的请求。”   “而这——”   “则是我给予你的——”   话音刚落。   黑龙庞大的身躯陡然崩解,化作蒙蒙的雾气,将桂妮薇亚笼罩在内,眨眼间,雾气散去,少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一人一龙的消失,空无一物的空间内,只剩下那最后半句没说完的话,轻轻地响起来:   “……成年礼物。”   *****   无声的脚步,走在一条不知多久无人造访的密道之中。没有光亮,黑暗中,渐渐地显出一个披白斗篷的红发身影。怀抱琴弓的青年避开脚底下的裂缝与石块,偶尔一步落下,惊起蛇虫四窜,却没有一个敢往他的方向靠近。   某个时候,道路开始往上倾斜过去,又过片刻,有隐约的光从前方透了过来。步伐仍旧轻而无声,青年打开机关,身形悄然出现在荒村一隅的某栋房屋里,呼吸间,尘埃浮动。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他往外看去,微微一愣。   是那个时候的两人……他们与泰伦娜对上了?   随后注意到站在旁边,手持长矛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得到的欣喜。是罗亚尔爵士,他还活着……   但那个叫芬娜的少女,到底发生了什么……   陡然间,崔斯坦脸色一变,身体一瞬间往后撤出半米,同一时间,人影由远及近,朝着这边直直地撞了过来!   *****   回过神时,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却猛然听见了呼啸而来的破风声。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心里却已是警钟大作,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桂妮薇亚头皮发麻,但听那声音接近过来的速度,要闪避却是来不及了。   要是有什么方法可以挡住就好了……   刚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浮现出一种自己全无印象的结界魔术。实在可疑,但仓促之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抱着溺水之人连一根稻草也要抓的心态,她正要尝试,身体却自己快了一步,一声大叫,魔力汹涌,竟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护盾,在最后一刻成功挡住了那支破空而来的长矛——桂妮薇亚睁开眼睛,只见罗亚尔手握长矛,怒目圆睁,刚才这一下攻击,竟然就是他刺过来的。   卧槽!   惊诧之下,少女甚至将这十几年来所受到的礼仪教育全数抛之脑后,在心里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跳反了!?   阿尔没事吧!   但她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眼角的余光中,好像有什么像是翅膀的东西在轻轻地摇晃着,头上也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而当她的视线往下移,看见自己的双脚竟然变成了龙爪子时……   “卧槽!”   来回看着自己的身体和面前怒目相向的罗亚尔,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此时这种一言难尽的魔物娘造型,桂妮薇亚终于还是将这句粗口实打实地爆了出来。   怎么回事,那头黑龙对我做了什么!   “你……”   罗亚尔似乎也冷静下来,将长矛一收,看向这边。少女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尤其是注意到一旁看似完好无损的阿尔托莉雅,更是彻底踏实下来,一边考虑着要怎么解释:“等等,大叔你先别这么激动,我虽然变成这样但其实是有原因的……等等,这个该不会?”   还没等她想好应该怎么言简意赅解释清楚自己身上的异变——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想来应该与那头黑龙跑不了关系。   总不能是对方不光送她回来,还根据它一头龙的审美观念,给自己好心安上了翅膀犄角鳞片三件套吧……仔细想想还真的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桂妮薇亚一时欲哭无泪。可情绪一激动,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些想吐。   “等等,大叔你先转过去,你你你,你还看着我干什么,快转过去——”这冲动来得极快,根本压抑不住,整句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唔的一声堵住了嘴巴,罗亚尔不知为何还在眨也不眨地盯着这边……有病啊!   “嗝!”   实在忍耐不住了,她撒开手,本以为会哗啦哗啦吐出一大堆东西,没想到漏出嘴里的却只是一声响亮的打嗝——听起来像是酒嗝——桂妮维亚的脸猛然一红,可下一个瞬间,她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嗝——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一口脸盆大小的火球喷了出去!   “哎?”   嘴里还在不停往外冒着火星子,少女待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眨眨眼睛,又眨了眨眼,担心地看着挥舞长矛被火球砸得飞退出去的罗亚尔,应该没事吧……“啊啊啊啊,不管了!”   无论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抓住泰伦娜,一念及此,桂妮薇亚一转身,就要往阿尔托莉雅两人那边过去,没想到这副身体的力量好似忽然增大了许多,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步落下,竟把地面给踩得裂开,人也因此被反作用力震到了空中,手忙脚乱间,背后双翼一张,竟如同鸟儿一般,御风而起,带着她往前飞——但一时之间,桂妮薇亚却无法掌握这突然多出来的一双翅膀,只能被带着往前,一条直线地撞了过去。   “阿尔快让开——”   眼看就要撞上,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几步之外,阿尔托莉雅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了一眼,目光起初警惕而迷惑,后来却又变成了恍然,马尾扬起,男装打扮的少女往旁边避开,桂妮薇亚呼啸而过,又见泰伦娜半个身体都沉在了阴影里,在场没有魔术师,再加上她能够操控阴影,眼下这种模样,大概是想要逃走了。   岂能让你如愿!   她一咬牙关,双手看准时机往前一伸,分别扣住了泰伦娜举起来的双手,翅膀带着身体往前飞冲,她也就顺势将那穿着紫袍的丰腴身躯,从沼泽一般的影子里硬生生扯了出来,一个势大力沉的过肩摔,两人同时栽倒在地。   泰伦娜直接被摔在了地上,桂妮薇亚却还往前冲出一小段距离,半个身子撞在一栋房屋的墙壁上,放在平时,这下虽然看上去撞得很重,实则也只是在少女身上多添几处淤青而已。   但此时随着这一撞,整间屋子竟然都在疯狂地摇晃,扑簌簌的尘埃弥漫,墙壁上竟多出了无数裂痕,咔擦咔擦咔擦,裂痕不断扩大,眼见整块墙壁都要倾塌!   *****   就是现在……   站立在房间一角,目光透过满天尘沙,紧紧盯视着隔着一面墙壁的紫袍身影。   崔斯坦的指尖悄然落在弓弦之上。只要轻轻一拨,他有十成把握,能让这个祸乱康沃尔的罪魁祸首当场身亡,至于一旁那个状态奇怪的半龙少女,半根头发都不会有损。   若然没有这种自信,他也不会选择用这种亦琴亦弓的古怪武器。   但在弓弦拨动的前一刻,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除了自己,竟然还有人在!怎么可能——崔斯坦的心脏不禁停了一拍,随后,却嗅到了淡淡的花香。白色的衣角从视线中一晃而过,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笑道:“将弓放下吧。”   明明是初次听见的声音,却有一种令人不自觉想要听从的力量在内,崔斯坦心中一动,竟真的按照对方的话语,放下了琴弓。   “你是……”   “嘘。”   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青年一呆,脸色微红,这个愣神间,周围的花香也似乎更浓郁了一些。   “这样是杀不了她的。”   轰!   眼前的整面墙壁终于倒塌下去,戴着兜帽的银发女子手搭在崔斯坦的肩上,口中轻笑:“毕竟……”   豁然开朗的视界中,阳光照射进来。   这间小屋里的灰尘与蛛网仍在,却已然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无。   “……死亡,才是她真正的杀招啊。”   ps:四千字大章奉上咕~因为写到脑子快宕机,实在没余力思考标题了咕……也就是说,别吐槽标题的意思咕!   最后,将你们手上的推荐票和月票都给本勤勉皇帝奉上咕! 第六十四章 一波方平(上)   落地一瞬,沉闷的声响,全身上下都是散架般的疼痛。但比起身体,更多的,还是对于现状的不可置信,计划才刚刚开了个头,十年的布局,现在正是准备收获的一刻,怎么可能……泰伦娜在尘土中挣扎起身,艰难地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沫,恶狠狠地瞪着前方,同样正在起身的桂妮薇亚。   不对,眼前之人,现在已不再是那个名为桂妮薇亚的苏格兰公主了。来自噩梦深处的灵魂占据了这副躯壳,这是因为有她在暗地里尽心谋划,所以即使高傲如第一子、桀骛不驯如第三子,在降临后也都同意听从她的命令行事。   “你打算背叛我吗!”   “——”   回答她的,却是一声低沉的咆哮。即便听不出具体的意思,泰伦娜仍是分辨出来,对方所用的并非是人世任何一种语言。   那是龙语。   久远之前,人类尚未成为世界的主宰,权柄掌握在神明之手,巨龙展翼翱翔,妖精嬉戏逐闹,那是一个如今之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时代。而龙这种存在,即使在众多幻想种中也是最顶尖的异类,从出生那一刻起,它们便受到了世界的祝福,无须借由吟唱或符文来施展法术,吼声本身,便相当于神代魔术师的高速神言,甚至犹有胜之。   据传噩梦七子之中,唯有第五子过去机缘巧合之下,曾经得以用巨龙的姿态降临于世,即使后来回归噩梦,也仍是要求别人以那头龙的名字称呼他。   它也因此成为七子里唯一一个拥有明确名字的存在。   “——法夫纳!”   没有回答,半人半龙的少女掀开一块压在身上的墙板,双翼一展,尘埃四散,将头顶的阳光也挡在了外面。暗红色的竖瞳在这陡然落下的黑暗中,骤然看了过来。   空气里的浮尘也好像泛起了不祥的气息,知道那个金发使剑的少年马上就要追过来,自己再留在这里,必定是死路一条,泰伦娜顾不了这么多,手上电光火焰交织:“以神之名!”这次却是并未变化出双剑形状,踏踏踏踏几步迈出,距离缩短,包裹着烈火的拳头已呼的一声砸了出去。   “——”   半龙少女一声低吼,竟然不闪不避,张开双手迎了上来。两人体型悬殊,一胖一瘦,乍然站在一起,便好像在一块大石头的旁边竖起一面旗子,对比尤其明显,换在平时,桂妮薇亚所练习的双剑术也是以借力卸力,连消带打为主,很少以硬碰硬,泰伦娜也是笃定按照少女往常的战斗风格,一定会选择往旁退让,所以才选择了这种打法。   然而一拳挥出,她才蓦地反应过来。   眼前之人,大概已经不再是桂妮薇亚了。   砰!   熊熊燃烧的拳头砸在半龙少女肩上,衣服顿时化作飞灰,但露出来的非是女孩柔嫩雪白的肌肤,而是一片一片,坚硬如铁的鳞片。魔力所化的火焰烧过鳞片,却连一丝焦痕也没有,流焰飞散,那鳞片随后悄然隐去,再度露出半边左肩。雷电缠绕的左手这才打出,却被半龙少女五指一张,从正面接下了她全力挥出的这一拳。   咔咔咔咔——少女五指用力,掌中竟传出一连串的骨裂之声,泰伦娜的一只手掌,连带着那各式的宝石戒指,竟在这看似轻巧的一握之下,尽数变成一团模糊血肉!   “啊啊啊啊!”   妇人的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保持自由的右手倏然伸出两根手指,朝半龙少女的眼睛直插了过去。后者却把头往后一仰,再往前,一记重重的头锤,黑雾弥漫,光滑的额头上倏然多出了漆黑鳞片,咔擦一声,泰伦娜两根手指顿时折断!   “你!”   “——!”   两人脚下的影子一阵翻涌,一只黝黑巨掌毫无预兆地从中伸出,狠狠地抓向半龙少女的腹部,少女张口一声咆哮,空气之中魔力汹涌,那只影之手在半途好像陡然撞上了什么看不见的墙壁,砰的一声闷响,从指尖到手肘,四分五裂,再不成形。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你不要逼我!”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泰伦娜双眼已染上了血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前再度出现那枚只有拇指盖大小的骷髅头图形,整个人的气息也陡然间一变,肌肤变得惨白,更泛着隐隐约约的青色,神情阴森,像是一具死尸。   但变化最大的,却是她的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白忽然变成苍蓝,瞳孔深处,也浮现犹如彩虹般的璀璨色彩。   泰伦娜一声尖叫:“以我仇敌之名,予你——死亡!”   两人相距极近,四目相对,当女巫的眼睛甫一变色,被她直直注视的半龙少女身体忽然一僵,血色迅速从她的脸上退去,握住泰伦娜左拳的手指也悄然松开,手腕往下一跌,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无光,竟像是真的死去了一般。   泰伦娜脱离禁锢,顿时往旁边一连退了好几步,此时阿尔托莉雅也从背后追赶过来,她一回身,用泛起虹色的双眼看过去——   当啷一声,阿尔托莉雅手中的铁剑竟也一下握不住,跌在了脚边。   咚咚咚咚,心脏在一瞬间的停顿之后,愈加剧烈地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一般,阿尔托莉雅额前冷汗沁出,只见那穿紫袍的身影绕过半龙少女,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被撞塌一面墙壁的小屋奔了进去。   虽然有心想追,可耳朵仍在嗡嗡作响,身体竟是半点力气都用不上,仅仅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是那双虹色的眼睛。   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她仿佛经历了一次真正的死亡。   死后余生的庆幸感、不安、以及对同伴的担忧,各种情绪接连涌上,阿尔托莉雅稍稍喘了两口气,等体力恢复了一点,她顾不得冲进屋里不见踪影的泰伦娜,往前两步,猛然伸手扶上了样子仍然呆滞的少女,却是不敢摇晃:“芬娜,芬娜,你没事吧?”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听到了这几声呼唤,溃散的暗红色瞳孔微微一缩,又重新有了焦点,摇摇头,看了过来:“——”   仍然是那种听不懂的语言。   但与刚才同样,阿尔托莉雅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改握为拍,轻轻地拍了两下:“放心,我没事。想不到泰伦娜还藏着这么厉害的手段……”   “——”   “嗯,这一招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用出来的。所以她才没有趁机攻击我或者你,而是急急忙忙逃走……问题是,为什么不向外逃走,反而冲进这个屋子里面?”   “——”   从倒塌的墙壁一面往里看去,屋内竟是空无一人。阿尔托莉雅与半龙少女并肩而立,听着对方询问般的低吼声,点了点头,目光微沉:   “密道……”   ……   “该死该死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法被杀死的第五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那个叫阿尔托斯的小鬼也死不了……”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染上鲜血与尘土而显得破烂不堪的紫色长袍,拖行在长长的暗道之内。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像是有一千一万把刀在刮,难以想象的剧痛和滚烫,几乎令泰伦娜生出一种自己的脑袋即将被烤熟的感觉……   这并不是错觉。   当初她们几人好不容易在阿瓦隆击杀了那只魔物,将它的力量分成九个不同的印记,最诡异的,正是这枚死之印记。她曾经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是自己得到了这枚难以发挥的印记,而不是水火风雷这四个象征自然的权能。直到后来,与剑之印记的持有者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恨,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对方杀死,然后,才明白了这种力量的真正用途。   生死流转,无止无休。   “不能死在这里……”   有若天秤两端,给予他人的死亡,必将回到自己身上,情急之下,动用了死之印的力量,是因为没有夺取那两人身体的自信,但若是就这样死去,那便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了……值得庆幸的是,仍有一个机会。马尔科的愚蠢,给了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真是可笑,你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以为我察觉不到你的心思……呵呵呵呵,马尔科啊马尔科,你应该怎么也想不到,我早在城堡各处的画像之内设下法术,让它们作为我的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想让你的侄子来杀我,却因此让我知道了这条暗道的存在与位置。只要去到城堡之中,随便让一个人杀死……我就能活下来。我就能活下来……”   不见天日的昏暗窄道之内,双眼流血的妇人手扶着墙壁,飞快地往前奔跑,她圆润有光泽的脸颊也在这一步步奔跑中,渐渐变得瘦削,好似有谁抽去了其中的血肉,只剩下一副失去水分的干枯人皮,耷拉在几根骨头之上。   “我要活下去!活下去……然后杀了你们,将你们全都杀死……”   犹如诅咒的喃喃自语,回荡在幽深的暗道之内。   ……   “王上,这是今日的份。”   一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深绿色汤药,递了过来。老人伸手接住,微一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女子:“伊索德,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无言地摇了摇头,但伊索德看着那碗自己亲手熬煮的汤药,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还是不明白。王上您的病已经无药可治,但若是善加调理,应该还能再坚持三个月左右……我本来以为您是已经自暴自弃,放弃了一切,所以至今为止都没有询问。”   “但你听了我刚才与崔斯坦所说的那些话,发现我好像并不想死,所以想问我为什么要喝这种药……是吗?”老人淡淡一笑,举了举手里的碗,一饮而尽。   伊索德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用力摇头:“这不是药!这是……”说到最后几个字,却又开始迟疑起来。   “稀释之后的海德拉毒液。”马尔科笑了笑:“原液只有一点,帝国还在的时候,我从一位军官那里得来的。呵,没想到兑了水能喝这么久……你想必奇怪,为什么我特意让给你父王这么多利益,只为了让你过来每天为我稀释这东西的毒性,一直没问,倒也是沉得住气。但你现在既然问了,我就回答你,因为整个不列颠,除你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这件事了。至于我为什么喝它……因为这个并不是药,而是——药引。”   “药引?”   “来自东方的说法,我也是偶然从一位魔术师那里听来的。是为了让药的效果更好发挥而准备的引子……”将碗递给伊索德,擦了擦嘴边的绿色液体,老人一撑椅背,站起身来。   “王上?”   “算算时间,崔斯坦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我过去看看。你按照平常的做法去做,这个碗别洗,也别被其他人碰到,打碎之后拿去埋了。”   “是……”   “去吧。”   挥了挥手,伊索德低头离开房间,老人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片刻,又睁开,往外看了一眼。仍是一片无边际的蓝天白云。   他转过身,佝偻不稳的脚步,往门外走去。   走动间,袖口似有一点寒光,稍纵即逝,恍若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   ……   “在这!”   屋子内的空间本就不大,只是稍微找了下,就在床铺遮挡的一侧,找到了一个正好足够人侧身趴着钻进去的小洞。这个入口平时应该是掩饰得更为隐蔽,但也不知道泰伦娜如何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用那诡异的魔眼牵制住她们两人之后,就急急忙忙冲了进去。没有余力进行善后,所以她此时只是随便一扫,就简简单单找了出来。   桂妮薇亚直起身来,朝在一旁寻找的阿尔托莉雅喊了一句。她现在还是这种微妙的半龙半人的模样,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变回去的方法。所幸除了外表以及力气好像突然变大了不少之外,好像没有其他的影响,便也不太着急了。   后者走了过来:“有脚印。”   “而且不止一个。”桂妮薇亚重又蹲下,指了指附近几个大小不等的足印:“这个应该是泰伦娜的,另外两个……”   歪着头想了想,可惜毫无头绪。她摇了摇头:“这条暗道通往城堡。所以,泰伦娜的目标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尔科王。”   “不管她想对那位国王做什么……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们也追过去看看吧。”   “好。”   阿尔托莉雅先是点点头,随后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你的……这个……”斟酌了一下用词:“翅膀,好像进不去?”   “唔……”   桂妮薇亚摸了摸自己背后莫名其妙生出来的双翼——出乎意料的敏感,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急忙放下手:“这么宽,好像确实钻不进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收起来。说到底我连为什么会长出来这东西都不知道……”   这话说完,却见阿尔托莉雅歪了歪头,不知为何,竟露出一种近似于茫然的神色,这表情竟显得有几分这个年龄女孩子应有的可爱。   少女不由一呆。   但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风中似乎多出了一种淡淡的香气。   “花香?”   桂妮薇亚一怔,旁边的阿尔托莉雅目光却闪了闪。这是……她一抬头,正好看见一片还沾着露水的花瓣,从倒下的墙壁一侧,晃晃悠悠,被风吹了进来。   与此同时,随着两道视线落在这片花瓣之上,一个悠然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女人声音,也同时在两人的耳边,好像咬耳朵似地轻声笑道:“阿尔托莉雅,好久不见,多亏你们,这件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相信你们现在肯定很疑惑,想知道前因后果的话,就带着你的小情人过来一趟特鲁罗吧,我在那里等你。关于泰伦娜的事情……”这声音停了一停,似笑非笑的感觉:“还有我辛辛苦苦做好的选王之剑,被你们这么快就弄断了的问题,我们有必要好好的聊一聊——”   ps:九月全勤咕!第二天达成咕!记得投票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六十五章 一波方平(下)   散乱的脚步,落在黑暗之中,一声一声,却似执掌死亡的神祇,逐步逼近而来,恍惚间,明明双目已盲,她却又一次见到了那黑色的乌鸦……   “王上,您可以看看窗外。”   记忆里,是数年之前的景象,因为李奥多格兰的实力超出预料,又得到了薇薇安似乎在苏格兰附近出没的消息——而众所周知的是,薇薇安如果出现在什么地方,十有八九,那位花之魔术师也在附近。即使梅林不在,薇薇安一人也非是她可以战胜的对象。也正因如此,接到消息之后,她立刻放弃了在北边数年的经营成果,包括圣剑与已然倒戈过来的暗桩,仓皇南下,最终来到了康沃尔。   “乌鸦?”   虽然因为长途奔波与担惊受怕,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可那个时候,手里毕竟还握有翻盘的筹码。终究有一天,自己会将所有阻碍统统踩在脚下……那时的她,对此仍然深信不疑。   “乌鸦乃死亡的象征。群鸦聚集,赶之不去,王上,这代表您的寿命即将到尽头了啊。”宫廷之内,女巫与君王,各自的盘算,在这一刻,铺天盖地,朝她压了过来。不该是这样的……第五子为何会不受控制,那个少年是什么来历……不,到了这种地步,那个叫阿尔托斯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可是那把剑又是怎么回事……自己一直都在提防着这位年轻的天命之王,如果对方用的不是那种平凡普通到极点的破剑,又怎么会如此掉以轻心……   猛然间,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选王之剑的预言,出自梅林,不久前的拔剑仪式由始至终,也都是梅林的筹划。正因为知道那个亚瑟王拔出了插在石中的宝剑,她才一直没有想到,桂妮薇亚身旁的少年与亚瑟王原本就是同一人物。这是……泰伦娜紧咬牙关,心中满是恨意。   “梅林,这也是你的算计吗!”   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人回答这个问题。   无边无际的漆黑环境中,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心跳声,以及愈来愈急促的喘息声。这条暗道竟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仿佛再怎么奔跑也无法抵达另一端的出口,不安涌上心头,又被她强行压下,不能慌,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自己还有希望,虽然失去第五子这个最大的依仗,又招惹了亚瑟与桂妮薇亚两个强敌,一时之间看不到有什么翻盘的机会……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办法的。   但如果这真是梅林的手笔,以对方的性格,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疏漏吗?   脚步迟疑了一瞬,继续奔跑。不能往下想了,说不定这就是梅林的目的,想让自己多想,想得越多,越会落进那人布置的陷阱……   “咳,咳咳……”   陡然间,前方传来一阵短促的咳嗽声。这是她最近已经逐渐听惯了的声音,马尔科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不见其他人的步伐。咳嗽声犹如鬼魅一般,逐渐接近过来,她仍在往前前:“王上?是您吗?”一边出言试探道。片刻之后,只听老人低低的笑声:“泰伦娜,伟大的湖中仙后,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可真是……啧啧,真是华丽啊。”   前方,恶意乍然凝聚!   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她抬手一挡,左臂一疼,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割出了一道伤痕,但比起剧痛,更让她惊讶与害怕的,却是伤口周围一阵阵的麻痒……有毒!   “哦,人一老记性就不好,你看我,差点忘记了……你现在应该是看不到东西了吧……可怜啊,哈哈哈哈哈。”   疲惫而老迈的嗓音,不加掩饰的讥讽之意,让泰伦娜心中又惊又怒。即便这说话声似乎暴露了对方的位置,可每当她将注意力转向声音传来的位置,匕首却往往会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无声挥出,在她身上带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原本以为可以完全掌控的对象,此刻蓦然露出了獠牙。   这太荒谬了……   本以为马尔科和自己是同一种人,此刻方知,错得离谱……头一回,泰伦娜内心涌上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若是梅林、薇薇安那些“怪物”也就罢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胜过她们,马尔科是谁,不过是一个无力的凡人而已,如果没自己帮忙,他甚至已经死了好几年,尸体都该腐烂了……   所以,即便事先已经借由画像上所施展的法术,听到对方向崔斯坦所说的一切,也见到了马尔科那从来不曾展露人前的匕首技巧,却怎么也没猜到,这位眼见只剩下半口气,因为害怕死亡而对她言听计从的老人,竟然会在最后的最后,主动挡在了自己面前。   “一直以来,你都误会了一件事。”   毫无光亮的通道中央,泰伦娜踏踏踏地朝前冲出好几步,只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说:“我并不怕死。只是,还没找到一个……能令我满意的死法。”   身影交错。   女巫的脚步踩了下去。她的身体随即停在那里,半晌,晃了一晃,一道血箭从脖子里射了出去。刚才那一错身,老人手中的匕首已悄然割开了她的喉咙。   下一刻,随着泰伦娜呼吸停止,她手背与额前的四枚印记竟同时发出亮来。四种不同的光芒,一时间竟将周围照得有同外界一般,老人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几点血迹——那血却是深黑色的——回过头时,正好见到泰伦娜手背之上,雷电、火焰、双剑三枚印记同时变得黯淡下去,但仍然在原来的位置留有清楚的图案。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转到女巫的正面,发现唯独那泛起诡异绿光的小小的骷髅头图案,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   想到什么,马尔科皱了皱眉,先是把手一挥,抖掉了匕首上的血液,悄无声息地收进袖子里,随后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一按。   “哼,可疑的家伙……但现在也只有相信你了么。”   老人又看了一眼僵在那里的泰伦娜,眼中闪过复杂的感情,过得许久,好像很不愉快地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   而在他的额前。   好似有幽绿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隐隐约约地,是一个骷髅头的模样。   ……   虚无缥缈的空间之内,灰雾蔓延,伴随着某种“咔咔咔咔”的怪异声响,竟像是什么东西在相互敲击一般。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也响了起来:“咔咔咔,这是第几次了。第七次,第八次,又或者第十一次……被诅咒的可怜人儿,现在也还在死亡之前拼命挣扎,一次又一次地复活过来,真是令人欢喜,真是令人悲伤。咔咔咔……”   若是桂妮薇亚或阿尔托莉雅在场,也许能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便是曾和她们有一面之缘的“塔里辛老先生”。然而灰雾之中,无声无息,别说人了,就连小动物也不见半只,唯有在雾气聚散间,偶尔露出被遮挡的事物一角——这景象却也随着灰雾涌动而不断改变,有如幻境。   时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清澈湖泊。   时而又像是开满了整片田野的灿烂鲜花。   “咔咔咔咔咔……”   “但被诅咒的可怜人啊,你其实不必欢喜,你其实不必悲伤。只因命运是如此编织的——‘当你从满溢死亡的魔境离开,睁开双眼——’”   “咔咔咔。”   “‘你便已不再是你自己。’”   话语刚落。   灰雾骤然往两旁散开,露出那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泊,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却在一瞬间发臭腐败,无数条肚皮向上的死鱼飘在水面,腐烂的臭味熏得人难以忍受,“扑通——”一声,什么东西从天上掉进了湖里,那竟是一头布满漆黑鳞片的巨龙。   眨眼间,沉进去的黑龙再度浮上,却已是死去了两三个月的模样,满是蛆虫的烂肉之间,能看见森森的白骨。一团团的苍蝇飞扑而下,将这头龙的尸体围得严严实实,不留半点缝隙,又是扑通的一下,这次却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类跌进了湖中,却没有如黑龙一般再浮上来。   “以……”   哗啦!   湖泊的正中央,伸出了一只戴着金手镯的手臂。。   水波剧烈摇晃,四周的死鱼纷纷被震得往外翻去,那只湿漉漉的手臂,五根指头握紧又松开,随着这个动作,一阵有如幻觉的呢喃声回荡开来。   “以那位仇敌的名义,将死亡剥离此身……”   如幻觉般的呢喃声不断回荡,水面荡开的波纹愈加剧烈,好似有什么潜藏其中的事物,即将冲出。但在湖水的晃动即将来到顶点的一瞬间,笃的一声,造型朴素的木杖,落在了湖泊的边缘。   一片还沾着露水的花瓣,摇摇晃晃,随风而起,又仿佛巧合般地往那湖泊中央的手飞了过去。   那只手臂正好握成了拳头。   轰!   花瓣与拳背接触的瞬间,一声爆响,整条手臂被猛然又砸回了湖水之中!水波冲击,无数死鱼与巨龙的尸体被抛向空中,几乎令人昏厥的腐臭味中,只剩下一副苍白骨骸的巨龙陡然张开双翼,仰头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那些血肉模糊的死鱼也纷纷张开嘴巴,露出一口诡异可怕的尖利牙齿,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从四面八方,往那湖边的木杖飞扑而去!   或高或低,或尖利或低沉,无数个男男女女的声音,同时响起,重叠成一个无比怨毒的尖啸:“梅——林!你该死啊——”   兜帽之下,手握木杖的女子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仰着脸,看向铺天盖地而来的腐臭尸骸,不闪不避,身后,无数鲜花刹那绽放,竟将原本毫无生机的荒野,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花之海洋。女子木杖一敲地面,只见满天花海席卷而出,充满恶意的无数尸体、那冲天而起的腐臭气息、失去生机的一潭死水,尽数消失无踪!   就连原本充斥这个空间的灰色雾气,在这片乍然盛开的花海面前,好似也只有选择退让。每一朵花瓣绽放,灰雾便像是被驱赶着一般,不断往远处退离,“咔咔咔咔”的笑声也逐渐远去,“不愧是花之魔术师,但在命运之前,就算是你,也毫无机会……”   “可惜,在我的面前,命运就像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少女,惹人怜惜,却毫无挑战的乐趣呀。”左手掀开兜帽,银色长发顿时如瀑布倾泻而出,她的目光在那片已渐渐看不清楚的灰雾上停留了片刻,表情带着一抹轻笑:“先知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虽然……不是现在。”   “至于现在嘛……”   女子回过头来。   视线前方,花海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影。   泰伦娜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周围五颜六色的鲜花簇拥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那模样,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好好睡吧。”   一步踏出,便又是一朵花儿绽放。淡淡的香气之中,女子缓步前行,轻声说话,那身穿紫袍的丰腴妇人,也在这短短几步之间,逐渐变得年轻起来——赘肉消失,松弛的肌肤再度紧绷,原本三四十岁的外表,当她走到面前时,躺在花丛之间的,竟已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年龄,样貌清秀的圆脸少女。说不上多么漂亮,却是那种特别招人喜欢的邻家女孩。   女子垂下眼睑,看着她:“这就是你本来的容貌吗?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你一直选择以那种伪装的样子见人……其实不用问,大致上也能猜到。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国家,这座岛屿很快就会有所改变,会因为某个笨蛋的缘故,变得相对更和平,更有希望,更值得人们为之流血……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你会稍微有那么一点后悔,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吗?”   “呵,如果在这里的是薇薇安、妮妮安妮或者被你杀了的格莉托尔,虽然她们几个都是很恶劣的性格,但这个时候,应该也会掉下几滴眼泪吧。从感觉不到悲伤这一点来看,我果然还不是人类。”冰冷的指尖在眼眶上碰了碰,没有湿润的迹象。她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无所谓了。好好睡吧,这次算计了你,我也觉得有点道歉,但谁让你正好盗走了圣剑呢。真是……选在这么恰好的时机动手,不算计你一下都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感觉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好好睡吧,一年之后,我会再来见你最后一面。这段时间,希望你能做个好梦……”俯下身子,在圆脸少女的嘴唇上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一下。   “晚安。”   ps:你们的勤勉皇帝又回来了!掌声在哪里——   话说本来是想在马尔科转身离开那里停下,正好两千字,先发出来然后再写一章的,毕竟两千字双更和四千字一章显然是前者看上去更加勤勉一点……后来要发的时候想想,不如多写两三百字,梅林出场然后断个章,然后写呀写呀……回过神来,四千字了。   真是令人悲伤(弹琴) 第六十六章 幼女,又见幼女!   笃。   木杖落地,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暗道之内,随之绽放出一朵娇艳鲜花。但随着脚步前行,鲜花乍开又灭,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存在与消逝,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只有风中残留那若有似无的花香,能够证明它曾经存在的痕迹。   木杖的笃笃声一路往前,第二朵、第三朵,花开花谢,生与灭不断交替,竟在幽静深邃的城堡暗道之中,铺出了一条无比绚烂的花之道路。   “说实话,虽然大家都管我叫什么花之魔术师,但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诅咒。”在灰雾幻境中摘下的兜帽,现在又已经重新戴了回去,也不知道女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将那一头拖到地面的长发,绝大部分都塞到了这一顶小小的兜帽里面,只露出几缕银白头发,顽强地翘出帽沿,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不羁的气质。   前提是,没有看见那红通通的鼻子……   梅林用一张白色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原本潇洒的气场顿时荡然无存:“薇薇安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替我解除这个法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像这样子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她朝着前方开口道。   视线之中,穿着紫色长袍的身影仍站在那里,外表却并非是那个四十来岁的丰腴妇人,而是幻境中最后显露的圆脸少女模样,先前所受的种种伤势,此时也全都痊愈如初了,泰伦娜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在她的面前,似乎还站着另一个卷发披肩,体格娇小的女性。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那人影明明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却好似从黑暗中剥离出来的一部分,呈现出来的身体轮廓显得十分模糊不清,给人一种如水波荡漾,摇晃不稳的感觉。看不清脸,只听一个平静而清冷的声音说道:“按照之前说好的,雷电、火焰与战争三种权能归我。”   “……等等,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是雷之权能给你,其他三个让我拿走吗?”   “你并没有告诉我,桂妮薇亚与噩梦有关。”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呀。”梅林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无辜。   那个清冷的声音却没有回答,而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但内心的鄙夷与不信任,在这一声冷哼中已尽显无遗。   “咦,原来在小薇薇安心里,她一直嫌弃的老师竟然是一个无所不能,全世界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大天才吗?”银发女子偏了偏头,语带笑意地说道。   话音刚落。   梅林猛一挥杖,“当——”的一声,将什么东西打飞了出去。黑暗里寒光一闪,那竟是一把由水滴凝聚而成的短矛,砸在头顶的土壤上,顿时四分五裂,犹如下了一场小雨。   “嗯哼哼,没淋到我,没淋到我——”说完之后,梅林还炫耀似地拍了拍自己的兜帽,不知是不是错觉,对面好似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磨牙声。   但在进一步的攻击打过来之前,她忽然将脸上的灿烂笑容猛地一收:“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语气已变得严肃认真到了极点,竟让听的薇薇安也不由一愣。手里凝聚的魔力消散无踪,过得片刻,仍是带着怀疑地问道:“但你的千里眼……”   “我和你说过,这双眼睛能看到的只有‘现在’。所以有关于那片迷雾,以及被迷雾所笼罩的‘噩梦’的判断,可能会稍稍出些差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我事先根本没想过,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选王之剑,都还没拿热呢,就咔擦咔擦地断了……人生就是这么的有戏剧性呀。”她肩膀一耸,像是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可下一个瞬间,薇薇安就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把剑原本在阿瓦隆就是断了的废品,你只不过是将它从仓库里取出之后,顺手用树液黏起来,再插到石头里面而已。”   “连这个你都知道?”捂住额头:“所以说跟踪狂就是麻烦……算了,本来也没想过能瞒住你,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可千万不要和阿尔托莉雅她们两个说,我之后还想用这件事好好地玩弄一下那两个小家伙呢。”   “不要将我和你相提并论。”   “讨厌,这句话听起来,不就像是在说我的性格很差吗……这样说你亲爱的老师真的好吗,小薇薇安……”   当!   又是一柄短矛飞掷而来,梅林侧身让过,脸上却也浮现一丝苦笑:“好啦好啦,别这么大脾气。难得咱们可以像这样静下心来好好说话,我可是相当感动的。让这份温馨再多持续一段时间吧。说回正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个小家伙接下来应该会前往东边,佩莱斯王的领地。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渔人王,你就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渔人王……你的目标是光辉塔?”   “石中剑提前折断,星之圣剑经过泰伦娜这件事,暂时也发挥不了原有的效果,既然如此,不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么。”银发女子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像是一直在等着这个停顿似的,薇薇安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在我们、在所有人都还不知道那片迷雾究竟隐藏着什么的时候,让亚瑟王提前接触光辉塔,整个未来将因此完全失去控制!”   “那又怎么样?”   “你……”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未来原本就应该是不可预测的呀。”梅林露出一个笑容:“好了,闲聊得也差不多了,先到此为止。等取得印记之后,我还要去赶着为那位老国王做些善后的事宜……唉,有能力的人就是辛苦啊。”   “马尔科心思深沉,与他合作,你要小心。”   “说是合作,其实也只是互利互惠而已。他希望能再多活上一年左右的时间,用来准备最后的谢幕演出,而为了将来的某件事考虑,我也正好需要一个恰当的棋子。各取所需,大家都是获利者,可能只有泰伦娜稍微吃了点亏……反正她又不能醒过来咬我。话说回来,莫非,薇薇安你现在这是在担心我吗?”   “……哼。”   一声轻哼,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薇薇安都没有再出声。   用杖头砰砰地敲了几下脑袋,梅林缓步而行,来到圆脸少女的身体旁边:“既然你要,我也不和你争,但我需要用到战争的权能。剑之印记归我,其他三枚你尽管拿去。”   “……”   “还在生气?好吧好吧,我自己动手。”口中说着,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手背上黯淡无光的双剑图案。   下一刻。   两人却都是一怔。   “权能……”   从刚才到现在,除了偶尔一个喷嚏比较破坏形象之外,都是一副悠闲自在,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女魔术师抬手揉了揉眼睛,难得显出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消失了?”   在她们的眼前。   圆脸少女身体各处原已浮现出的四枚印记,竟随着梅林刚才轻轻一碰,如烟雾消散,无影无踪,再没有半点痕迹。   *****   “……还有我辛辛苦苦做好的选王之剑,被你们这么快就弄断了的问题,我们有必要好好的聊一聊——”   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满是积尘的小屋之内,桂妮薇亚转过头,与阿尔托莉雅对上了视线,并成功在后者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慌张失措。   这可是极为少见的一幕。   “这个声音?”   询问的同时,桂妮薇亚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阿尔托莉雅果然回答道:“是梅林……”皱着眉毛,很是头疼的样子:“被她知道剑断的事情了……”   被对方难得一见的愁眉苦脸模样感染,桂妮薇亚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她现在还是那莫名其妙的小龙人模样,心情刚一严肃,突然间又想打嗝,连忙用手捂着嘴巴,撇过头去。阿尔托莉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你先离我远一点……”好不容易将那种疑似要来上一口吐息的冲动咽了下去,桂妮薇亚挥挥手,内心颇有些挫败。   可这句话听在阿尔托莉雅的耳里,就只是一声含糊不清,类似野兽低吼的“——”,却莫名其妙地感觉能够理解其中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放心,我到时会向梅林解释,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什么?”   但这种心意相通,似乎也有失效的时候。桂妮薇亚眨了两下眼睛,还没等她问出来阿尔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忽然间,在屋外的罗亚尔一声大喊:“小姐,阿尔托斯,你们两个怎么样了?要我进去帮忙吗?”   正要回答,阿尔托莉雅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了她的嘴唇上。,要是这时候从屋里传出一声龙吼,估计罗亚尔拖着那重伤的身体也得立刻冲进来。为免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她眼疾手快,堵住了那来到嘴边的低吼声,眼见桂妮薇亚自己仍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心里除了担忧,也颇有一些无奈。   “我们没事!”   往屋外回了一句。就在阿尔托莉雅正要接着解释可惜让泰伦娜逃走的时候,突然又听见罗亚尔一声咳嗽:“没事就好。那个,能让小姐出来一下吗,我这里稍微遇到了……一点问题……”   说是遇到问题,语气却听不出什么紧迫的意思,反而有一种极为纠结与窘迫的情绪,两人对视一眼,同感疑惑,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竟让那个铁打般的骑士变得如此吞吞吐吐。   所幸,她们的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我……我和崔斯坦……”   罗亚尔在外面又结结巴巴了好一阵,终于,青年用冷静的语气,说完了后半句话:“因为我们都不太方便处理,所以希望芬娜小姐能够出来一下。我们……”说到这里,却也不禁变得有些古怪起来:“我们在这个村子里发现了一个……”   “……没穿衣服的幼女。”   ps:这段写得很卡,改改删删的,总是不满意。但想想好像也不至于到要全部删掉的程度,就还是不咕咕了,且更新吧。之后还有两三章交待一下,然后就是期待已久的换地图了……虽然不会那么快结婚,但应该会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剧情,敬请期待吧~   记得顺手投个票哦,今天的推荐票只有不到二百二十,真是令人悲伤(忽然弹琴) 第六十七章 童言无忌   没穿衣服的幼女。   这句话的信息量与杀伤力之大,甚至让阿尔托莉雅短暂地忘记了梅林那句“善意的提醒”。她原本想要立刻出屋查看情况,不过又一转念,自己此时还是用的男性身份,这样行动似乎有些不妥,便又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但她一回头,看见了小龙人造型的桂妮薇亚……   “——”   “……我们去看看情况吧。”   既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模样,而且看样子,连桂妮薇亚自己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变回去。其实外表倒在其次,关键在于,在场她能模模糊糊猜到对方吼声之中想表达的东西。   语言不通,自然也不能放她一个人过去。即便罗亚尔刚才亲眼看到桂妮薇亚与泰伦娜的战斗,应该不至于贸然动手,可听他的说法,好像那个叫崔斯坦的人也过来了……阿尔托莉雅叹了口气,暗暗决定,这段时间还是暂时别去思考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好了。   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想着,她伸手牵起桂妮薇亚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影响,总觉得后者的肌肤触碰起来要比往常更加冰冷一些。一边往外走,一边点了点头,回答刚才——她凭直觉猜出大致意思的——问题:“应该是妮妙。”   提到幼女,两人第一时间想起的,都是那个前段时间在森林里意外捡到的,只有阿尔托莉雅能看见的那个女童。而且因为前世那款不知道坑了她多少钱的氪金手游,桂妮薇亚对于这个名字可谓十分熟悉,亚瑟王的传说之中,不同的版本,对湖中仙女的设定也是不同。   在有些故事里,湖中仙女只是单独的一个人,有的则多达三人、九人或者更多,其中不乏有几个被骑士杀了的倒霉蛋,而在广泛流传的几种版本里面,最出名的几位湖中仙女,大致便是妮妙、薇薇安、摩根勒菲等等了。   其中妮妙常常被视为湖中仙女的代表,薇薇安则是因为与梅林的感情恩怨而广为人知,摩根勒菲既是亚瑟王的姐姐,又是兢兢业业与亚瑟王作对,间接导致剑栏之役发生的幕后黑手,更是在亚瑟王归还圣剑后,护送载有他遗体的小舟回归阿瓦隆的三位湖中女巫之一。   认识泰伦娜之后,桂妮薇亚也曾向她打听过前两人,但无论她怎么询问,泰伦娜只简单提了一句确实有一位叫薇薇安的人在,更详细的内容一概闭口不言,那副模样,竟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一样。   至于摩根勒菲,倒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两人就认识了。毕竟对方乃是洛特王的妻子,虽然已育有高文三兄妹,外表看上去却仍是二十岁后半的样子,而且将近十年的时间,竟与桂妮薇亚记忆里毫无差别,时而如同成熟的贵妇人,时而却又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性格变化之大,甚至令她怀疑对方是不是一个人格分裂症的患者。   当然,关于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有印证的机会。   而当她得到风之印记后,几经试探,旁敲侧击,发现摩根勒菲虽然掌握了一些粗浅的魔术,却的而且确,不是湖中九巫之一。至于那些粗浅的法术,大概是能够通过抽取植物的生命力来治疗他人的伤势,以及半吊子的变形术,却也只能变化成乌鸦、鸽子之类的鸟类,属于典型的德鲁伊流派。   唯独妮妙。   过去的十几年里,无论她怎么打听都没有任何消息,真正出现时,却又只有阿尔托莉雅能够看到并与其接触。考虑到阿尔托莉雅独一无二的身份,这位女童身上的秘密,便更加的令人在意。然而此时听罗亚尔他们的呼喊声,他们竟然也能看见妮妙了?   疑问接连浮现,而当她们从破掉的墙壁方向出去之后,没过一会,便看见了各自背过身去,脸色古怪的罗亚尔与崔斯坦。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两人的中间,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仰起脸来,望过来的鲜红色眼睛里,有着一丝可怜巴巴的委屈。   这目光先是在阿尔托莉雅身上停了一停,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来,接着往后移去,与桂妮薇亚四目相对的瞬间,整个小人猛然愣住。   桂妮薇亚却也一怔。   这女孩的样子,好像与阿尔托莉雅之前的描述有着不小的出入啊。记得阿尔是说女孩有着一头乱糟糟的紫发,像是在流动一样的血红色眼睛,骨瘦如柴,衣不蔽体,身上只有一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布衣裳,因为这几样特征,她一直将妮妙脑补成一个可怜的小乞丐。可眼前的女孩……   粉紫色的头发,却显得柔顺而富有光泽,显然经过了长期的细心打理,发梢处都不见半点分岔,简简单单地披在肩上,体格小巧,十一二岁年纪,似乎因为缺乏日照而过于苍白的肌肤,大大的红色眼睛眨啊眨的,很是可爱。   以及那种如水雾朦胧,难以言喻的气质。   桂妮薇亚毫不怀疑,只要给这个女孩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裙,推出去给别人看,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认为这是谁家的公主殿下。   然而这位“公主殿下”,此时却几乎是一副赤身裸体的样子。其实要说起来,她姑且也算是穿着衣服,虽然实际上只是几张破布披在身上,勉勉强强遮住了几处关键部位,只是令人觉得一阵风吹过来,这几块布八成就要随风远去,追逐自由了。   怪不得罗亚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放在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一些,而且还充满了罪恶的美感……   “芬娜?”   阿尔托莉雅看着忽然停步捂住鼻子的同伴,偏着头,脑袋上方好像蹦出了一个问号。桂妮薇亚只是摇了摇头,悄悄将手拿开,瞥了一眼……还好,没流鼻血。   在阿尔托莉雅面前,自己作为淑女的矜持算是保持住了。   等等。   照她的情况,这种什么矜持存在的话,不是反而有些不妙吗?   桂妮薇亚一时颇为纠结,指了指前方的女孩,试图转移话题道:“这个孩子和你说的妮妙,好像区别很大呀。”   这句话落在其他人的耳中,又都变成了一声低沉隐晦的吼叫,原本听见脚步声靠近过来,抱着琴弓的青年刚将双眼睁开一条线,往这边看了过来,结果一眼瞧见半龙半人模样怪异的少女,又听见这挑衅般的低吼,微微一怔,手指已然按在了弓弦上。   “等等。”   “崔斯坦——”   察觉到忽然凝聚的战意,阿尔托莉雅与罗亚尔皆出言阻止,即使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罗亚尔也明白桂妮薇亚意识大概仍然保持着清醒,否则不会像这样乖乖被牵着过来——也说不定是阿尔小兄弟的驯兽技巧高超,他有点好笑地想道。   可解释的话语还未出口。   那紫发红瞳的女孩猛然一声欢呼,从两人背后猛然蹿了出去,身子一动,那几块破布顿时跟着飘起在了空中……   啪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在女孩动作的瞬间,崔斯坦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用力之大,桂妮薇亚毫不怀疑他脸上此刻已经多出了一个鲜红的枫叶痕迹:“我什么都没看到!”   遮着眼睛,他还不忘如此强调。   嗯,毕竟我好像从来没看到你睁开过眼睛嘛……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一旁的罗亚尔倒是没有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狠的,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去,只给她们这边留下了一个高大的背影:“我我我我我……我也什么都没没没没……没看到。”   “……”   一时之间,桂妮薇亚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她马上也不用再烦恼这个问题了。   随着紫发女孩身上最后的遮掩也随风而去,踏踏踏的奔跑声中,整个人一下子朝阿尔托莉雅抱了过去:“阿托莉姐姐,你回来了!”   话音清脆,尽管多少有了些变化,可还是能听出妮妙的特色。确认了女孩的身份,阿尔托莉雅正要说话,却见女孩手一松开,猛一转身,一头撞进了桂妮薇亚怀里。   理论上,她此时这副模样,力气应该是变大了不少,可女孩如同炮弹般砰的一下撞过来,桂妮薇亚下意识伸手一接,竟被硬生生往后砸退了好几步,那脑袋直接磕在胸口,难受得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然而这口血还没来得及吐出,随着女孩充满了惊喜的声音响起:   “终于见到你了,爸爸!”   “啥!?”   ……被吓得又咽了回去。   ps:调整了几天,最卡的阶段差不多过去了,之后几天努力找找感觉,虽然全勤已经没了,还是看看能不能爆肝吧……求票~ 第六十八章 今天开始做爸爸   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与朋友在路边摊上喝得酒酣耳热,两人聊起究竟什么才算是幸福,这位早早结婚的仁兄笑着说:“幸福就是当你到了某个年纪,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跑到你的面前,开开心心地叫你一声爸爸。”   “所以,不打算结婚的话,至少也去搞个孩子来养养吧。未婚先育什么的,这年头也不是新鲜事了。哈哈哈哈……”   这段记忆与那位朋友爽朗的笑声掠过心头,桂妮维亚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左手牵着自己衣角,大半个身体却都靠在阿尔托莉雅身上的紫发女孩,心情十分的复杂。   老朋友,你那张臭名远扬的乌鸦嘴好像……   又发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尔确实是她喜欢的人——即便这并不是恋爱方面的喜欢,而更多的是一种欣赏与憧憬,仿佛天上的星星掉进湖里,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的感觉。但这份感情,终究是可以归作喜欢的,而眼下突然钻出一个又可爱又乖巧听话的女孩,用脆生生的声音喊自己爸爸,作为一个身心健康兴趣高雅,在网络上混迹多年的优秀三好青年,她过去当然也曾经幻想过这种天降萌妹的好事。   然而在自己连性别都改变了的当下,这种展开便只能让人无语凝噎,暗自唏嘘了。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就是小兄弟说过的……妮妙?”回过神时,只见罗亚尔盘腿坐在地上,手摩挲着自己坚硬如铁的络腮胡,望过来的眼神满是好奇。   “是……”阿尔托莉雅还未回答,如袋熊般紧紧抱着她胳膊的女孩已经大声反驳道:“我不是妮妙!”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啊?”罗亚尔饶有兴趣地问。   “妮妙!”   “这和你刚才说得不一样哦。”   好像自己也觉得有些矛盾,又像是被罗亚尔指出才感到疑惑,女孩偏了偏头,用左边的小虎牙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咬了两下,却被阿尔托莉雅将手拍开了:“脏。”   “哦。”   小女孩很听话,便真的没有再咬手指,她看着罗亚尔,小脸上是很认真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妮妙是我,我不是妮妙。就是这样子的。”   视线收回来,罗亚尔笑着朝桂妮薇亚耸了耸肩膀:“真是一个奇妙的孩子。身为父亲,你能解释一下你女儿这句话的意思吗?”   “——”   “啊,我忘记你暂时说不了话了……小姐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芬娜说,她既不是爸爸,也并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看着点头如捣蒜的桂妮维亚,又看了看一脸平静,好像这根本不算什么的阿尔托莉雅,罗亚尔沉默了两三秒钟,由衷地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厉害!”   “什么?”   阿尔托莉雅脑袋一歪,头顶斜上方好像又蹦出了一个——大概只有桂妮维亚能看到的——大大的问号。罗亚尔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看向坐在身边,正查看仍在昏迷的贝狄威尔情况的红发青年:“崔斯坦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不像你啊。”   “……痛”   崔斯坦默默地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脸上鲜红的巴掌印,神色在沉默中透着哀伤。   其余几人均了然地“哦”了一声。   “——”   “芬娜说,这真是令人悲伤。”   崔斯坦认同般地点了点头,叮咚一声,静静地拨了一下怀里的琴弓。   此时距离与泰伦娜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一小段时间,废村之内激战的痕迹仍存,一度荡起的尘埃,却已落定,又恢复了原来静寂的氛围。桂妮维亚两人从屋里出来,被妮妙撞了个措手不及,但在那之后,也从崔斯坦口中得知了梅林前来的消息,以及花之魔术师托他代为转告的话语:“泰伦娜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的问题想问,这边也还有一些手尾要处理,暂时会留在马尔科国王的城堡,带着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那把断剑!过来吧。还有还有,梅林大人可是很忙的,要是来得太晚,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该说不愧是玩音乐的吗,崔斯坦将对方那种悠哉得来显出几分轻佻的语调学了个惟妙惟肖,包括中间突然变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那句话,竟把全无心理准备的桂妮维亚两人吓了一跳。虽然从这段话中可以得出梅林正与马尔科合作的结论,罗亚尔与崔斯坦也因此忧心忡忡,在他们看来,梅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那位年轻的亚瑟王,也即是说,亚瑟王说不定打算,甚至已经与马尔科站在同一个阵营了。   对于反对马尔科这段时日苛政的罗亚尔等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坏消息。然而在崔斯坦这边,刚刚听完马尔科说了那么多推心置腹似的话语,这时的心情也是尤为复杂。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转告完梅林的留讯之后一直闭口不言,一方面未必没有心里纠结的原因在内。   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脸上热辣辣的,太痛了。   刚才那一巴掌,情急之下,几乎是全力地呼了下去,如果换成普通人,恐怕当场不死也得严重的脑震荡,即使崔斯坦的身体素质胜过常人数倍,也是陷入了好一段时间的蒙圈状态。但自己受苦,总也好过让淑女的裸体被男人看到……即使这位小淑女外表还不知道有没有十岁,他也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随后埋葬了可怜的迈尔斯与被波及的马匹,给昏迷的贝狄威尔做了应急处理,几人身体与心理都极为疲惫,因而决定暂时在村子里休息一段时间,屋里都是灰尘蛛网,唯二能住人的两间屋子又在一开始的战斗中塌得彻底,寻遍无果,索性找了一块空地,席地而坐,倒还更干净一些。   说是休息,自然也包括询问战斗的经过,只是对于泰伦娜揭示出来的,桂妮薇亚是苏格兰国王之女一事,罗亚尔与阿尔托莉雅都不约而同没有提及,罗亚尔是因为本来就知道,可一直被瞒在鼓里的后者如此态度,却令桂妮薇亚自己有些心虚。只是这份心虚,在对上阿尔的眼神的瞬间,便也如冰融化,不复存在了。   这份默契落在罗亚尔的眼里,中年大叔心如明镜,也只是摇摇头,感慨年轻真好。正因如此,围绕的话题多是为什么桂妮薇亚会变成这副半人半龙的样子,那个突然出现的幼女,又为什么会管两人叫姐姐和爸爸……其实叫阿尔托莉雅姐姐这个倒还可以理解,毕竟她样貌清秀,即便身穿男装,看上去也是一位中性偏瘦弱的少年,小孩子看错了,叫声姐姐,其实也很正常。   然而,管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叫爸爸,就很是令人无法理解了。   但叫的是爸爸而非妈妈,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万幸,至少此刻因此而投向桂妮维亚的目光,只有好奇和一丝幸灾乐祸,如果叫的是妈妈,几人的目光,应该就不只是这种程度。   问题在于。   她自己对此也是一头雾水,更别提解释什么了。桂妮薇亚反而开始庆幸起自己现在说不了人话——罗亚尔的反应让她马上就理解到了这一点——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也就不用费心思在怎么说明上面了。   哦,阿尔托莉雅好像能听懂一点。   ……虽然为什么能听懂也是一个谜团就是了。是心有灵犀,亦或是因为她拥有龙之心脏,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听懂龙的语言——虽然没有证据,可桂妮薇亚多少也有所猜测,这个叫妮妙的孩子,说不定与那头从迷雾中浮现的黑龙,第五子有关系,与泰伦娜交手的时候,似乎听对方提到了“法夫纳”的名字,再联想到那头黑龙的外表,=莫非第五子曾经在现实用过的身份之一,就是那头由侏儒变化而成的恶龙?   那样的话……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便好似显得不太乐观了。   只希望那个据说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甚至无数次在饥肠辘辘的阿尔托莉雅面前抢走食物而毫发无损——的梅林有办法让自己变回原样。   心里想着,她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嗝!”   顺便还叹出了一口小火苗……   ps:可能有点水,因为正在复健找回感觉,多多海涵啦~求票! 第六十九章 无人知晓的未来   时值五月,春末夏初,天气晴朗中已带有几分炎热,但距离真正的夏季到来又还有一段时间,微风拂面而来,仍显得惬意而闲适。白鹰飞过天空。   废弃许久的村庄之内,炊烟袅袅升起。贝狄威尔与迈尔斯在此地居住已久,最基本的食物储备自然不缺,至于饮水方面,除附近的一条小溪之外,迈尔斯也还偷偷藏了一桶麦酒,原本是打算在将来庆祝什么的时候拿出来喝的,现在既已尘埃落定,贝狄威尔醒来之后,便与罗亚尔两人合力将这桶酒搬了出来,加上肉汤和泡软了的面包,当然谈不上有多么美味,但仅就填饱肚子来说,也是很不错的一餐了。   事实上,对于此刻不列颠的许多平民来说,像这样有酒喝、有肉吃的一顿饭,已是他们平日里难以想象的丰盛了,大概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够如此奢侈一回。战火延绵的十年间,除了无数生命的逝去,更多的影响,也或多或少地体现在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死者已矣,生者仍需咬紧牙关,等待着、期待着曙光降临的一刻。   而苦难之中,也会遇见好的消息。   贝狄威尔虽然受了那影子巨人实打实的一击,可泰伦娜当时并未将太多心思放在这个在她看来不值一提的独臂少年身上,真正的致命攻击,又被罗亚尔掷矛带偏,后来之所以昏迷,大概还是因为眼睁睁看着迈尔斯在眼前被杀,本以为自己也死定了,最后关头援军来到,情绪激荡,因而昏厥,身上的伤势虽然也有,却非是主要原因。   过了大半个小时,贝狄威尔悠悠醒转,一睁眼就挣扎着想寻找武器,待到冷静下来,向桂妮维亚、阿尔托莉雅两人郑重道谢,又独自留在迈尔斯的墓前哭了一阵,回来之际,眼圈红通通的,身上却已找不见初醒过来时,那种激烈的情绪表现了。他倒是没有太过在意桂妮维亚半龙半人的模样,最开始固然吃了一惊,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样子,之后却意外简单地接受了这件事。   “毕竟是罗亚尔爵士找来的援军嘛……嗯,我可以理解!”   对于这个理由,罗亚尔本人好像是怎么都无法释然。据说他后来另外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拉着贝狄威尔出去,好好“讨论”了一下在这个小伙子心里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不多提了。另外,桂妮维亚也终于确认了一点。   贝狄威尔他居然……真的是男人。   本以为有了加雷斯这个前例,动画里由能登姐姐配音的这位角色,怎么也得是圆桌一枝花才行。只觉得感情受到了欺骗,可这件事无法引起其他人的共鸣,也唯有默默叹一口气,暗道世事大多不如人意。   另一件好事,是在众人启程前往马尔科城堡之前,贝狄威尔的兄长,也是早前在城堡外监视,结果遭遇泰伦娜袭击的“驯鹰者”卢坎主动找了过来。原来当时他与从泰伦娜影子里出现的怪物交战了几回合,虽说不敌,但多亏他平时以鹰为耳目,对周围状况极为熟悉,从一处悬崖跳了下去,并沿途辗转到一个预先设下的据点,想着或许可以救下弟弟及迈尔斯,带着三匹马赶来荒村,恰好与众人会合。   于是再出发的时候,这支东拼西凑而成的队伍——虽说还是没几个人——也显得比原先要壮大许多了。只是最后仍然出了些小插曲:   即便桂妮维亚不知为何,一向都不怎么受动物们喜欢,可相处起来,马儿对她也只是嫌弃而非厌恶的态度,否则来的这一路上,她也无法和阿尔托莉雅同乘一骑。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副模样的关系,只要桂妮维亚稍微靠近马匹一点,后者顿时发起抖来,一副战战兢兢像是下一秒钟就会被吃掉的惊恐样子。   她虽说还不明白此时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用膝盖也想得到,理由十有八九是与那个第五子有关。龙种乃是立于幻想种顶点的强大存在,无论那头黑龙对自己做了什么,也许是所谓的“威压”,也许是别的东西,令这些马匹感到恐惧,也非是多么使人诧异的一件事。   不知道应该怎么变回原状……   对此毫无头绪,少女内心悲伤难言,而因为这件事,她显然也无法再与其他人同行一路。经过一番商议,又用实践证明了只有在接近桂妮维亚周遭十米范围之内,马匹才会受惊发抖,在场声望最高的罗亚尔当即拍板决定,将众人分作两路,他与崔斯坦、卢坎、贝狄威尔两兄弟先带着行李往前,一方面也为了是探路,看看沿途是否还有埋伏。纵然有梅林保证,他们似乎也还是无法就这样完全信任马尔科王,故而选择这种小心谨慎的做法。   而桂妮维亚则与阿尔托莉雅、妮妙徒步而行,她的样子实在惊人,就算披上斗篷也容易招来各种各样的目光,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麻烦,打定主意昼伏夜出,趁夜里人少的时候赶路,虽然三人都不识路,可有卢坎的白鹰提醒,一路上据说又会留下信号提示,倒是不虞迷路。   本来打算将妮妙也交于罗亚尔那边的,可女孩死活不愿意和“姐姐”、“爸爸”分开,稍微劝两句就开始掉眼泪,哭得却是很安静,也不闹,可这种懂事的模样反倒更让人心疼,再加上妮妙的身份与来历说实话都十分可疑,目前罗亚尔新伤旧创,实力大打折扣,卢坎和贝狄威尔年纪轻轻,剑术远不如阿尔托莉雅,崔斯坦虽有能力,一人终究有其极限,而单论力气,半龙状态的桂妮维亚已全然不逊罗亚尔,甚至隐隐还要胜过一筹,将妮妙留在两人身边,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好立刻做出应对。   如此这般,等太阳往西倾斜了一段距离,午后时刻,罗亚尔三人便骑马离开了。剩下这奇妙的“一家三口”,在等待天黑的这段时间里,面面相觑,竟也觉得有些尴尬。   “——(要是能把这双翅膀收一下,就可以钻进那个洞口了……)”   “是啊,可惜你进不去那个暗道的入口。而要是让罗亚尔爵士他们过去,可能又会发生冲突,毕竟梅林在那边,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一开始好好就解释清楚的……崔斯坦爵士知道暗道的存在,刚才却没有提出,应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还有一点时间,阿尔你肚子饿吗?刚才你只吃了两人份的,可能不够饱……我这里还有点吃的,可以先给你垫一垫。)”   “我们等天黑之后再出发。还有一段时间,芬娜你要先睡一下吗?”   “——”摇了摇头。察觉到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没有完全传达过去,桂妮维亚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正靠在阿尔托莉雅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妮妙:“我是说,你——”指了指对方:“还想吃点东西吗?”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却见阿尔托莉雅忽然有些脸红起来。   “这……不太好吧。”   “——(你理解成什么了!?)”直觉不妙的桂妮维亚急忙问道。   “你不是想让我……”阿尔托莉雅指了指自己:“帮忙把你这件被翅膀撑破的衣服脱掉吗?但……这样不太好,而且又没有换的衣服……”手指转向桂妮维亚,同时有些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少女一低头,发现刚才自己指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正是身上这件衣服穿脱的位置。   渐渐地,她的耳朵也变红了……   *****   “所以,尊敬的国王啊,距离他们到来还有一小段时间,您可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了吗?”   特鲁罗,屹立于险峻山峰之上的辉煌城堡,华丽的会客室外,卫兵手持长矛分立两边,而在房间之内,马尔科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颌,目光望向面前身披白色长袍的银发女子。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在。   “就算指使者是泰伦娜,您仍然是帮凶,或者说是实际上的刽子手,这段时日康沃尔的惨状,终究有大部分的责任要落在您的头上。当然,您很熟悉罗亚尔与崔斯坦他们,一定能够将此事处理得稳妥又恰当。可那位苏格兰公主与年轻的亚瑟王,可是正直到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啊。您真的有信心,可以拿出一个让这两人满意,不再追究的解释吗?又或者……”   梅林用手捏起长袍一角,笑眯眯地行了一个很不标准的礼:“只需要稍微付出一点点的报酬,这个麻烦对您来说,马上就不再是一个麻烦了。请您放心,真的只需要一点点的代价,我相信,这对您来说绝对不成问题,而且……等我说出来之后,您说不定会十分高兴地立刻答应呢。”   “哦?”   老人听罢,一挑眉毛。他的外表虽然还是一样的苍老,可直到刚才为止,散发出的那种颓唐与疲惫的气息,却已荡然无存。此时的他,仿佛是在一具垂垂老矣的躯体里塞进了一个年轻而充满朝气的灵魂,格格不入,却又显示出一种奇妙的协调:“我本来以为对付泰伦娜就是你的目的,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说吧,你帮我解决麻烦的代价是什么?”   “一年。”   梅林轻轻一笑:“通过吸收泰伦娜的生命力,可以让您本已枯竭的灵魂,在这世上再多停留一年的时间。而只要将泰伦娜禁锢在您的身体里,这副躯体之中流淌的海德拉剧毒,也可以反过来以毒攻毒,逐渐净化泰伦娜受到神之权能侵蚀的灵魂,好让她的‘起源’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这同样需要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您也好,泰伦娜也好,都将放下所有的执着与桎梏,干干净净,毫无挂碍地踏入灵魂之流,转世重生。”   “这是我的承诺。”   “而我所要的,是一个人的性命,一场战争的胜利——”   “以及,一个没有任何人知晓的,崭新的未来。” 第七十章 光辉之塔(上)   “一个崭新的未来……”   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逐渐由金黄变为橘红,会客间内,老人弯起手指,轻轻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木椅的扶手。此时的他,并没有戴上王冠:“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我只会当成一个玩笑。但既然站在我面前之人是大名鼎鼎的梅林,那……这句话的意思,就有点让人笑不出来了。”   “帝国撤出不列颠,已是十年前的事情。这十年来,萨克逊人在东边站稳了脚跟,北威尔士两兄弟一者精于谋划,一者武力强悍,他们两人野心勃勃,依照这段时期的做法看来,俨然有想发兵一统不列颠的心思。北边的苏格兰虽然看上去好像安稳无争,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亦有内患深藏,一旦爆发,后果将会比人们所想的更加严重。何况在这一切之前,还有卑王伏提庚的存在,如同一片乌云,遮挡在这座岛屿之上,透不进半束阳光。”   “内忧外患,一塌糊涂。”这么一大段话说下来,马尔科竟从头到尾都没有咳嗽过一声,他的语气低沉,一如那看向银发女子的沉甸甸的目光:“我虽然对魔术一窍不通,也不像你们一样懂得预言未来的方法。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我根本看不到,也无法想象你口中所谓的崭新未来。现在的不列颠,还有何未来可言?”   “那您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梅林偏了偏头,脸上仍然是淡淡的微笑:“如果情况真的如您所说的这么糟糕,您当初又为何要答应泰伦娜的提议,不惜散布恐惧,令自己费心劳力、耕耘至今的领地变成现在这种凄惨的样子,不惜被重视与曾经重视的人们憎恨与反抗,甚至不惜令您头顶的冠冕蒙尘,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呢?”   “我看得出来,死亡对您而言,并不可怕。或者应该说,他人的生命于你,不过是一个筹码,而你自己的生命,同样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为了更大的利益,毫不犹豫地选择舍弃。所以,还是那个问题——您为何坚持活到现在?”   话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银发女子伸手虚虚一按,室内忽然刮起一阵毫无预兆的清风,漫天鲜花飞舞,晃眼间,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竟凭空出现了一把看上去十分舒适的长椅。梅林坐在这张凭空而生的椅子上,木杖靠在旁边,翘起一条腿来,她面带微笑,左手托着下巴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出去,悠闲的目光,望着马尔科:“因为,在您的心里,存在着一个更好的未来。最起码,比现在要更加美好一些——”   “而您,打算亲眼见到那一幕。”   片刻的沉默。   “我不否认,但……希望为何?”   “虽然,我不知道您所希望见到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此时此刻,我的手里有两张牌。”   “哪两张?”   “一张牌,是一个人,遵循命运而行,前往早已注定的终点。而另一张牌——”梅林又是一顿:“先让我们说说更加实际的话题吧。”信手一指,又是一片绚烂花海,浮现在空荡荡的房间之内,随着花瓣纷飞散去,半空中陡然浮现出了一个圆镜般的事物,镜面如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仔细。   “最初,从数年前的某一日开始,您患上了某种不知原因的怪病。即便寻来了各地有名的医师、德鲁伊与神父,对此却都束手无策,死亡的阴影覆盖而来——”   话语中,半空的圆镜逐渐清晰起来,有如水雾的画面闪烁更替,没有声音,只有一个身材高大,头戴王冠的男人立在窗边,却是咳嗽不断,那背影也透出一丝颓丧的气息。   “一天又一天,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您的情况不断变差,流言四起,各种各样的计划,开始在暗地里活跃。”   画面飞快变化,形象模糊的人们来来去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夜色下的密谈,带着加急信件往北飞驰的骑士……最后定格在戴王冠的男人身上,他瘫坐在床,容貌比刚才衰老了十几二十岁不等,一眼看去,竟像是一条腿踏进了棺材的年迈老人。   “然后泰伦娜找到了您。”   夜深露重,一只乌鸦展翅而来,在昏暗的丛林落下,化为一名满身是血,狼狈万分的圆脸少女。然后她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丰裕妇人,换上紫色长袍,一摇一晃,往城堡过来。   夜色退去,日光照射进来,国王与女巫,各怀心思的密谈。随后是一连串目不暇接的场景变换,一个又一个家庭因为苛政而破败崩坏,仗势欺人的男性,哀叹不幸的民众,就连往日里总是带给人们喜悦与安乐的那竖琴乐声,也日复一日,变得愈加沉重而悲哀。   马尔科默默地看着圆镜中这些不断闪过的图像,一言不发。   “……您几经波折,终于与格莉托尔达成了合作关系。从她的口中,您得知了泰伦娜的能力,并定下了一系列的计策。一方面,通过迎娶妻子的名义,将擅长医术的伊索德合情合理接入城堡,让她稀释海德拉的毒液到不至于立刻丧命的程度,再定期每日服用,让毒素侵蚀身体,好让泰伦娜在使用神之权能,转死为生的时候,可以反过来阴她一把,即便无法就此杀她,被毒素影响的泰伦娜,也不是格莉托尔的对手。”   “所以您不仅没有阻止崔斯坦与伊索德两人之间的感情,更有意加以帮助,一方面,是您想通过感情让对您种种举动不满的崔斯坦留在身边,另一方面,何尝没有真心实意想让这两人幸福的想法。”   “只可惜,在您行动之前,格莉托尔已经先死在了泰伦娜的手里。所幸您还有另一步暗棋,罗亚尔——借助迈尔斯引导他们的行动,一切十分之顺利,甚至罗亚尔与卢坎等人说不定至今仍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从请辞离开到暗中组织人马,一举一动,皆是暗中出自您的谋划。”   “真正的棋手,绝不会仅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罗亚尔、崔斯坦与您本身,任何一方,都可能成为对付泰伦娜的杀着。或者……当这三者尽数失败,还有最后的第四步棋。”   镜中景象再变。   浮现而出的,是一座无比辉煌的城堡,是一头展开双翼遮天蔽日的白龙。   “卑王,伏提庚。”   梅林笑了笑:“您在得知了拔剑仪式的消息后,授意迈尔斯,刻意引导罗亚尔自称亚瑟王,目的无非是想让伏提庚的目光望向此处。若是一切算计都以失败收场,察觉到异状的卑王,不可能会放过引发这一切的泰伦娜——因为她所拥有的神之权能,对卑王这种人物来说,一定有其作用。”   “而同样的,如果亚瑟王本人真的来到这里——艾克托隐居的小镇距离康沃尔并不遥远,亚瑟王会来到这里,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他真的过来了,因为罗亚尔自称亚瑟王活动的消息,必然会将伏提庚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因而即便是大贤者梅林所认定的不列颠新王,也会有所顾忌,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行动。如此也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您解决了泰伦娜,却被人从这个王位上赶了下去……”   马尔科摇了摇头,没有否定,却也没有肯定:“可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想到你的出现。”   “不,您所没有想到的,并非是我的出现,而是我的目的。”银发女子打了个响指,镜面再度变得水雾朦胧,看不见什么具体的影像:“如果我想的话,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人,康沃尔这块土地的主人,有超过八成成的可能不再是您,而是亚瑟王。请问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不等老人开口,梅林已经自问自答道:“因为康沃尔的位置,正好处在北威尔士与渔人王的领地之间。比起直接夺取这片土地,然后直接面对北威尔士的大军,这样做,更加有利。更何况,现在的亚瑟王,与舞台之上的主人公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呢。”   “北威尔士与……你的目标,亚瑟王的目标是佩莱斯?”   马尔科猛然抬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张微笑着的清秀面容。   “确切的说……”   雾气消散,余晖从半开的窗户之外射了进来,落在那漂浮在半空的奇妙圆镜,镜子里光芒一闪,下一个瞬间,竟有一座被光芒笼罩,直入云霄的高塔,由虚转实,缓缓浮现。   “这是……”他不由得微微抽了一口凉气:“光辉之塔,在三十年前,曾经引起无数人争夺的至宝。”   “或者,我更喜欢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它。”梅林竖起食指,轻轻巧巧地转了半圈,整个人愉快地笑了起来:   “例如,行星之锚——”   ps:求票——至少希望在有更新的时候,日推荐票能有个两三百,否则也太令人悲伤了(弹琴) 第七十一章 光辉之塔(中)   往城堡而行的一路上,并没有再出现什么波澜。三人大多是选在晚上赶路,天快亮时,就在附近找一个借宿的地方。大约是接近国王城堡的缘故,康沃尔中心地带,村镇的景色也渐渐变得繁荣起来。沿途不时能看见一些招徕过路行人的小餐馆,提供简单饱腹的食物酒水,也有便宜出租的房间。   作男装打扮的阿尔托莉雅,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瘦弱的美少年,带着一个小上几岁的女孩子,外人看来便如同出门行走的两兄妹,虽说这个时候结婚生育的年龄普遍较早,倒也没什么人会往父女的方向去想。桂妮薇亚尚未找到解除双翼与龙角的方式,出现人前时一般都用宽大的斗篷遮掩,尽管背后的翅膀很占空间,即便收拢起来,亦还是显得鼓起一大块,两人苦恼了很久,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索性暂且扮演一个驼背佝偻的哑子,平时以手势交流。   即便此时无法说出有意义的言语,要将原本一个妙龄少女的软糯声线刻意变得沙哑难听,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演得更加逼真,桂妮薇亚这几天都没怎么喝水,喉咙又干又哑,却反而让这份表演愈加的逼真起来,而能在这个年月开店接待客人的,心思比其他人都要活泛得多,明白身体有疾病的人脾气多半怪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对桂妮维亚三人的组合颇为好奇,也是放在心里,并不表现在外,免得惹祸上身——总而言之,一路上平平安安,无风无浪,第四日的凌晨,天将破晓之际,三人来到了特鲁罗周边的一座小镇。   在桂妮薇亚的记忆中,这个名为特鲁罗的地方,在一千五百年后,乃是康沃尔郡的行政中心,约有两万人居住的港口城市,但此刻虽然没有这么多的人口,但由于历代国王定居于此,骑士与贵族频繁走动,让那些寻求雇主的佣兵及期望一战成名,被君主破格提拔为骑士的武者,纷纷聚集了过来。人群聚集,便有商机,各种店铺如雨后春笋,一间连着一间,三人仔细挑选,最终选了一处位置较为偏僻,收费也相对便宜的旅店。   一方面是为了尽可能避人耳目,否则如果不小心让人见到了少女这半人半龙的样子,引起恐慌倒在其次,要是惹得哪位正义感强烈的勇者挺身而出,要“为民除害”,又是一桩麻烦。   而另一方面。   她们从北到南,问了足足四家旅店,只有这家店,会向住宿的客人免费且不限量(这个是重点)地提供饮食。能做出这种承诺,店里食物的质量可想而知,绝对与好吃扯不上半点关系,可出门在外,又哪里能要求这么多呢,桂妮薇亚个人不怎么看重口腹之欲,而此刻的阿尔托莉雅,对于食物的态度也仍然极之朴素。   “不用多好吃,能吃饱就行。”   看着眼前这位出生以来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苦孩子,桂妮薇亚忍不住偷偷擦了擦眼角并没有出现的泪水。只是恐怕明天离开的时候,自己这一行要被列入黑名单了……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自掏腰包要了两间客房,明面上一男一女,自然不好住在同一个房间里,而妮妙则是依照本人的意愿,轮流跟“姐姐”或者“爸爸”睡,因为这副“驼背怪人”的尊容,店主只进行了最低限度的沟通,甚至连目光都没怎么看过来,似乎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得面前之人心情不快,比起往日里多少要被东拉西扯地聊上半天,遇上个性外向随意一点点的,也许还会被搭个讪什么的,现在这样,某种意义上倒是轻松不少。   正是黎明,大厅里只有几名喝了个通宵的醉鬼,好似蠢蠢欲动,可看见阿尔托莉雅腰里的长剑,终究没有过来纠缠。上到二楼,正准备休息的桂妮薇亚,却在推门而入的瞬间,猛地怔住。   房间里,竟已经先有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雪白长袍,身上带着花香的银发女子。   她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木杖靠在身旁,一只手托着下巴,悠然自得的姿态,与桂妮薇亚对视的同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初次见面……”   话音一顿。   这位陌生的女人猛地转头,打了一声喷嚏。   “……不好意思,可以重来一下吗?”回过头来,左手食指在张开的右手上点了一点,暂停的意思。   桂妮薇亚点点头。   乓。   房门一关,她听话地退了出去。   ……   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与这位大魔术师初遇时的情景,桂妮薇亚仍是不由得一阵好笑。即使隔着一扇门,风之印记的能力,依旧让她清楚听见了门关上之后,里面那人小声嘀咕出来的一句话:   “该死的薇薇安……”   但在这种时候,听到了也要假装没听到,才算是大人的应对方式。从这一点来看,桂妮薇亚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说是一个成熟的社会人了。她有意又等了两三分钟,这才重新推门进去,只见银发女子又已摆出了那种云淡风轻,万事不系于心的模样……除了鼻尖有点红之外,完完全全,是一位世外高人的表现。   “初次见面,苏格兰的公主殿下。”她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天气有点热,先进来,把斗篷摘了怎么样?”   “你是……”   斗篷之下,桂妮维亚的目光在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停留了一刻:“梅林?”   “当然,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话说回来,你的声音有点哑,虽然这样听起来的确更性感一些,但对嗓子不好。平时还是多喝点水比较好。”银发女子说着,很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桂妮薇亚身上的斗篷陡然漂浮而起,摇摇晃晃,自行飘向墙上用来挂长袍的钩子。她下意识伸手一抓,指尖与斗篷一角擦了过去,回过头时,正好对上了女子那双饶有兴趣的目光。   “这还真是……杰作。”声音里带着笑意。   桂妮薇亚不怎么自在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犄角:“我可不这么觉得。不过……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这很难吗?”   “对于梅林来说大概的确不难。”她摇了摇头:“你说我还记得你,莫非我们之前见过面吗?我怎么没印象?”   “哦,这个嘛……”梅林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促狭:“你大概已经忘记了,在你出生刚好一个月的时候,我曾经亲手抱过你,还帮你换过尿布。”   桂妮薇亚呆了一瞬间。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答道。   “没错,是骗你的。”   梅林耸了耸肩膀,十分爽快地承认道。   但她随后竖起一根手指:“那现在,让我们开始聊一些不是骗人的真事吧。比如被你弄断的石中剑,比如被泰伦娜偷走然后交给你的星之圣剑,又比如……你身上的龙化诅咒。”   “不知道公主殿下有没有听说过齐格飞与法夫纳这两个名字,这是大约一百年前,在大海对面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一位勇敢的剑士斩杀了恶龙,自己沐浴龙血,因而获得了刀枪不入的防御力,但也因为龙血的诅咒,名为齐格飞的剑士,最后终将成为又一头凶恶的巨龙。”   “尼伯龙根的指环……”少女自然是听过这个故事的,此刻不禁喃喃说道。   梅林看了她一眼,眼神之中,首次闪过一丝意外:“真是博学多闻。那看来倒是不用我再详细说明了,简单地说,你背后的翅膀、犄角与变成爪子的双足,正是龙化的初步表现。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不用一年的时间,你就会彻底变成又一头法夫纳——被世界所不容的恶龙。”   “而我刚好知道解除这个诅咒的方法。只是作为交换,需要你帮我做三件事,放心,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这三件事做成了,包括石中剑,所有的‘债务’一笔勾销。”   “愿闻其详。”桂妮薇亚答道。   梅林微微一笑。   “很好,那首先是第一件事——”   看着因为这句话不由得屏住呼吸的金发少女,她笑着眨了眨眼睛:“去隔壁的房间,替我将阿尔托莉雅和妮妙那两个小家伙叫过来吧,我接下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   “……就这样?”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桂妮薇亚目瞪口呆,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呀。”   梅林则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ps:看到有人说不求票就会忘,所以还是求一下吧——   另外,阿尔托莉雅的假名应该是阿尔托利斯,之前的会找时间修改下,望周知~ 第七十二章 光辉之塔(下)   旅店二楼,晨光照进走廊尽头的房间,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响。   咔嚓一声,半截树枝悄然落在床头柜上一个空的木杯中。梅林将另外的半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看,才回过身来。她原本面向窗户而立,没戴兜帽,便有晨曦从窗外斜射而入,将那一头如瀑的银发与侧脸,照得金黄灿烂,耀眼生辉。   回身的同时,右手一松,原先握着的什么东西顿时如烟雾一般消散无踪,也在这时,虚掩的门被人推开,长久未曾保养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利声响,随后出现的,正是披着斗篷的桂妮薇亚,与站在她身后一大一小的两人——为了防止被人看到,尽管阿尔托莉雅两人的房间就在几步之外,桂妮薇亚保险起见,仍是再度披上了斗篷。   “好久不见了,阿尔托莉雅。话虽如此,像这样在梦境之外的地方见面,似乎还是第一次呢。”梅林面带笑容,招了招手,让三人进来:“这位就是你们在那座森林里捡到的小姑娘吧,好像……是叫妮妙来着?”口中说话,目光也望向一副怯生生模样的紫发女孩身上。却并没有停留太久,仅仅四五秒钟的时间,就像是毫无兴趣般地移了开去。   她随后一指,桂妮维亚的那件斗篷再度浮起,挂在墙壁的钩子上,而有过刚才的经验,少女这次倒是没有再被吓一跳,也没有试图再次用手去抓。   “坐。”   这句说完,只见银发女子拍了拍手,房间里忽然凭空多出了三把椅子,更分别出现在三人身后。而且大概是因为考虑到那双龙翼,只有给桂妮薇亚准备的椅子是没有靠背的。妮妙左顾右盼,两只眼睛睁得极大,显然对此吃惊不小,梅林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自己先坐在了床铺旁边。   见三人跟着坐下,她支起左手,撑着脸颊:“话说回来,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尽管没有带上称呼,但这句话询问的对象自然是阿尔托莉雅。   “说实话,我是有些吃惊。”后者沉默了一下,似在思考,但最后仍是回答道:“但我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要对梅林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感到惊讶的话,我大概就再没有时间去做其他事情了。”   “哈哈哈,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啊……不过算啦,宽宏大量的梅林是不会介意这一点点小事的。而且这次也不光是为了吓你们一跳,而是有必须这样做的原因。”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拿着那半截切断的树枝,随便摇晃着。这一晃,阿尔托莉雅与桂妮薇亚的视线却都落在了树枝的切口之上。   将两人的神色收入眼底,梅林脸上笑意更深:“第一,现在马尔科王的城堡周围,至少有超过二十双眼睛在暗中紧盯着。萨克逊人、北威尔士那两兄弟的眼线,还有伏提庚的人,因为罗亚尔爵士自称亚瑟王的关系,将此刻大半个岛屿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康沃尔这块土地上。所以让罗亚尔、崔斯坦他们去城堡交代一下情况就好,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   “至于第二点,距离公主殿下身上的诅咒彻底生效,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她将变成失去理智,只懂得杀戮与破坏的恶龙——人类之敌。哎,阿尔托莉雅,别这么着急嘛,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遇见什么事情都要不慌不忙,越是慌张,越是想不到好的办法……只是话又说回来了,当事人的公主殿下,倒是一点慌张的感觉都没有呢。”梅林举起树枝,往下轻轻一压,打断了坐立不安,正要开口询问的阿尔托莉雅。   “——”   “芬娜说,她相信梅林你有解除诅咒的办法。”   “很好,感谢你自动自觉的翻译,虽然……我其实听得懂就是了。”梅林笑了笑:“因为当初和老师学习的时候,龙语、巨人语和妖精语都是必修课程嘛。先和你们说一下最坏的可能性,接下来就是怎样才能解除这个诅咒了。其实这个办法不算太简单,却也绝对算不上难,简单地说,你们需要借助圣物的力量,净化这份诅咒。”   “所罗门王归还戒指之前,神明与凡人共同行走于世,在那段漫长的岁月之中,也诞生出了不少由神明而非凡人所锻造而成,具有强大力量的兵器。我们一般将这些神代的造物统称为‘神造兵器’,而在神代终结的此刻,这些武器或是损坏,或是失落,已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之中。而我虽然知道其中几种的下落,但法夫纳的诅咒何其强大,在我目前知晓下落,并能够轻易取得的神代造物之中,并不存在足以净化它的力量。”说到这里,梅林忽然停了一停:“不,准确地说,原本是有的。”   “原本?”   阿尔托莉雅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梅林点点头:“星之圣剑,断钢(Excalibur)。阿瓦隆所保管的三柄圣剑之一,从星球内部诞生,借星球之手锻造而成的神造兵器,也就是这颗行星所铸成,以想毁灭星球的外来敌人为假想敌而制造出来的,不是守护人类而是守护世界的圣剑。正因如此,虽然其他两柄剑亦是行星自行铸造而成,并交给阿瓦隆保管,可论威力与优先级,仍要稍逊一筹。只可惜,泰伦娜这个脑子和魔猪有一比的傻瓜,为了创造出一个强大的容器,居然好死不死把三剑之首给盗了出来。”   树枝在额头上轻轻一敲,梅林脸上的微笑也收敛了起来。她望向面前的两人:“你们大概也已经察觉到了。那柄圣剑本来应该是由这位公主殿下所持有,可现在——它在哪里?”   “这……”   桂妮薇亚不由得一怔。好像自从与那头黑龙见面以后,记忆里就再也没有那柄剑的存在,而且最令人诧异的是,在梅林指出这一点之前,不管是自己、阿尔托莉雅亦或者罗亚尔等人,好似都没有圣剑失踪感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疑问。仿佛直到刚才为止,有谁剑的存在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抹掉了一般。   转过头,与阿尔托莉雅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始终一副茫然的样子,似乎根本听不懂其他人在说什么的妮妙忽然奶声奶气地插了一句:“爸爸的剑,不是就在这里吗?”   她抬起小手,笔直地指向桂妮维亚。   “没错。你们之所以没有对此感到疑惑,是因为圣剑由始至终,皆停留在你们的眼前。泰伦娜正是以圣剑为媒介,让本身存在于噩梦中的第五子降临现世,降临到公主殿下的身躯之内。换句话说,只要解除了龙化的诅咒,才能让圣剑剥离与噩梦的联系,重新恢复它原本的姿态。也正是因为这样,必须借助与圣剑力量相当的造物,才能解除通过圣剑施加的这份诅咒。”   “那……梅林你有头绪吗?”阿尔托莉雅问。   “当然。”银发女子自信满满地笑道:“而且头绪还不止一个,不过嘛,说到你们现在最容易拿到手的对象,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了——光辉之塔,行星之锚。三十年前,光辉之塔现世,曾经引起当时诸侯争夺,为此还杀得血流成河,死了许许多多的人,并且这场争夺战到最后也是以失败告终,没有任何人如愿踏入光辉之塔,取得传说中拥有无上威力的至宝。”   “一晃三十年过去,到得现在,知道光辉之塔的人虽然还是不少,却已经很少有人真的相信这个传说,只有一个人,不仅参与了三十年前的争夺,至今也仍然在追寻着光辉塔的踪迹。”   “是谁?”   “渔人王,佩莱斯。”梅林答道。   ps:台风果然了得,打着伞出去买了个麦当劳,差点被风吹飞出去,各位也要小心啊~   待会还有一更,记得投票哦~ 第七十三章 小别胜……   渔人王佩莱斯。   对于这个名字,两人皆不陌生,而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与马尔科王有过数次领土上的争端。   阿尔托莉雅点了点头:“我曾听艾克托提到过。渔人王本身是一位勇猛的战士,传说有着一把可以操控水流的三叉戟,并且在魔术方面也有着极高的造诣,据说预言的准确度并不输给一流的占卜师。”   “世人皆道,凡有海流之处,皆归于佩莱斯的管辖。”回想起宫廷之内听说的传闻,桂妮薇亚也补充道。   “正是这位‘海洋之主’。你们想找到光辉塔,必须借助渔人王的力量,但要让他同意相助,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虽然很抱歉,但我大概不得不暂时拆散你们两人了。”虽是说着抱歉,可梅林却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别说歉意了,摆明了一副正乐在其中的模样。   “公主殿下至今为止好像一直是隐瞒身份的,可要取得渔人王的协助,一介平民的身份,终究有些困难。更何况佩莱斯精通预言,拙劣的隐瞒只会令他感到不悦,所以我希望你能以苏格兰公主的名义,光明正大前往拜访渔人王。放心,只是借用一个名头而言,不会因此给你的国家带来什么麻烦的。倒不如说,此事反而会令苏格兰收益,这可是梅林本人说的话,可信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九——九啊。”   “这样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桂妮薇亚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阿尔托莉雅这边,我另外有事情想拜托她——他。所以你们两人就暂时分开行动,等光辉之塔出现,你身上的龙化诅咒解除,我再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阿尔托莉雅。如何,正所谓小别胜……”   “梅林!”   眼看对方好像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阿尔托莉雅急忙打断道:“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哦——”   梅林这声哦显得十分意味深长。她随后耸了耸肩膀:“那就暂且当成不是吧。然后是开启光辉之塔的方法,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调查,光辉塔本身其实并不在这个世界,具体的原理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了,还可能会被人怀疑是在水字数,为了避免作者本就所剩无几的节操因此遭受质疑,暂时按下,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好好解释吧。”   “虽然中间好像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就当成没听到吧。”桂妮薇亚拼命忍住想吐槽的冲动,翻了个白眼,阿尔托莉雅倒是早就习惯了梅林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说话方式,只当做又是胡言乱语的一种,并未在意。   “简而言之,要让光辉之塔出现,至少需要让三件神造兵器的力量,形成共鸣。渔人王本身的三叉戟算是一件,至于第二件,由我负责,接下来就打算动身去取。一切顺利的话,应该能轻轻松松地偷……咳咳咳,‘借’回来。”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个不能够忽视的字眼……”阿尔托莉雅盯着她看。梅林咳嗽了两声:“这不是重点。至于最后一件,则关键在于这位公主殿下的身上。时机来到,自然知晓。”   “又是这种藏着掖着的说话方式。”   “哎,阿尔托莉雅你不觉得正因为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人活在世上才充满了乐趣嘛?所以,这就是我想让你去做的第二件事,可有问题?”   梅林看向桂妮薇亚。   “好。”   少女干脆利落地答应道。   尽管知道答应就意味着要与阿尔托莉雅分别,但桂妮薇亚她也知道,梅林是值得信任的对象,而既然对方找阿尔托莉雅有事要忙,自己若是阻挠什么的,就显得太成熟了。虽然想得明白,她偷偷地瞥了一眼旁边,心中仍是难免不舍。也不知道阿尔托莉雅会不会也有些舍不得……有的话就好了。   她默默地想道。   “第三件事呢?”随后又问:“该不会,是那种第三件事留着日后再说的的套路吧?”   “哈哈。当然不会,我最讨厌的就是像这样子吊人胃口了。不过你们一路过来,应该也挺累的了,先休息吧,这第三件事,就等你睡醒之后,就知道了。”   “结果还不是吊胃口吗……”   “哎,这种程度就不要太在意了。更何况,这也是给未来留下一份小小的期待啊。”用手一撑,长身而起,梅林悠然自得地往外走去,在门口招了招手:“阿尔托莉雅,过来吧,我先将事情和你说一下。”   “不能在这里说吗?”   面对阿尔托莉雅的询问,梅林偏了偏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知为何,阿尔托莉雅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与此同时,“啵——”的一声,旁边的桂妮薇亚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头顶的呆毛抖擞而起,树立朝天,正打算说些什么,但被梅林的目光一扫,来到嘴边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去。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妮妙……”   “我和爸爸在一起!”   还没待她说话,紫发女孩已经主动表态道。这种懂事的样子实在令人欣慰,只是……如果那爸爸的称呼可以换一下就更好了。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妮妙跳下椅子,啪塔啪塔跑过去将门关上,又啪塔啪塔地跑回来,张开双手猛地抱住了自己,小脸在身上蹭来蹭去的,桂妮薇亚摸了摸她的脑袋,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   梅林究竟要让阿尔托莉雅做什么呢……   望向虚掩门扉的目光,满是好奇。   ……   同一时间。   几步之外的房间里。当事人看着放在床上的某件东西,目光却是十分的复杂。   “梅林……虽然我想不太可能,但这个莫非是……”   啪!   身后传来了门关上的声音。   若有若无的花香逐步靠近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肩膀上。呼吸声落在耳边,同时响起的,还有梅林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的声音:“阿尔托莉雅,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某种意义上,几乎可以说是我的女儿也不为过。”   “所以,你肯定不会让我的这番苦心白费的对不对?这东西可是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特意为你准备的……“来,放轻松,刚开始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但相信我,马上就会变得舒服起来了。”   “等,等等……”   沙沙,沙沙沙。   像是布料落在地面的声音。   “……大家最初都是这样子的。不要挣扎,不要反抗,你要学会享受这一切……”   时值清晨。   又一束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内。   而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之内,晃眼的阳光中,依次掠过脸上带着古怪笑容的银发女子、衣衫凌乱,正拼命坚守着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的少女,房间里的各种布置与摆设……   最后落在床铺之上。   金黄色的晨曦下,摊开放在那里的,似乎是一件……白色的……   连衣裙。   ps:第二更~看见台风天还在勤勉更新的青白,不多给点推荐票吗~ 第七十四章 月球疗法   再醒过来时,窗外已是傍晚的景色。   睁开眼,便看见了妮妙的睡颜。小女孩蜷着身子,浅浅的呼吸声在耳旁响起,十分乖巧,又眨了两下眼睛,意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可能也是因为终于喘了一口气的缘故,全身上下之前未曾感受到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涌了上来,躺在床上,尽管是又硬又冷的木板床,枕的也只是一块坚硬的木头,整个人仍是懒洋洋的,如在天国,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但过了两分钟后,桂妮薇亚还是乖乖地爬了起来。   无他,唯压了一整晚的翅膀麻了而已。   每每在这种时候,她总是格外希望自己可以早日恢复原状,尤其在最开始的那几天,还没能很好掌握这双龙翼之际,一晚上得有几次做梦莫名其妙地飞了起来,又或是无意识间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然后第二天因为抽筋疼得满地打滚等等。当然,现在的桂妮薇亚,已经能做到在睡着的时候合拢双翼,一整晚安静乖巧如同一只小鸡,然而在这份熟练背后的血与泪,却绝不足为外人道哉……   希望梅林真有办法解决这个所谓的龙化诅咒,否则在习惯趴着睡与侧睡之前,自己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因为翅膀酸麻而惊醒过来的悲剧……默默一声叹息,桂妮薇亚看了一眼床上的妮妙,想想还是没有叫醒她,活动了一下手臂,开始有些生疏地伸展着自己的翅膀,一边也在用梳子将睡乱了的头发打理整齐,时不时还会磕磕碰碰到两支犄角,给这原本十分简单的一件事平添了不少难度。   还在梳头,忽然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为了避免有人误闯进来——单纯走错了,窃贼小偷,又或者是醉醺醺的酒鬼无论是哪一种人,被看到自己这副样子都是一桩麻烦——因而桂妮薇亚在入睡之前,不仅注意关好门窗,还利用风之印记,在四周布下了类似于结界的风墙,以彻底杜绝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此刻她坐在床边,拿梳子的手停了一停,轻声问道:“请问是哪位?”   “是我。”   话语刚落,横在门扉前的风之墙顿时消散,吱呀一响,木门开启,银发女子手持木杖,缓缓走了进来。   而她一进入房间,身后之门忽的又再度关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与此同时,不自然的风力流动,再度凝聚成一堵若有若无的淡青色墙壁,挡在门前,竟像是从来没有消失过一般。   “风之壁,塞密亚斯所擅长的魔术。据我所知,风之印记的传承中应该没有这门法术,公主殿下莫非竟然认识来自姆利亚斯的德鲁伊吗?”   桂妮薇亚点点头:“这是我从一位名叫克拉尔克的德鲁伊大师那里学来的。但姆利亚斯与塞密亚斯这两个名字,却是从来没有听过……可以的话,能请你说明一下吗?”   “原来如此。”梅林倒是不怎么意外,她似乎是注意到仍在睡梦中的妮妙,从进入房间开始,声音便放得极轻:“克拉尔克,我知道这个人,在现今还活着的德鲁伊里面,他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才了。不过……”顿了顿,随后却换了个话题:“姆利亚斯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想知道,我就简单的说一说。很久很久以前,图哈德达南一族——因为他们最初的首领是女神达努,因而也自称为达努神族——登陆爱尔兰,与弗摩尔一族展开了一场旷日离久的战争。”   “而在前往爱尔兰岛之前,他们分别从北方的四座岛屿得到了四种神器,这四座岛屿分别是‘法利亚斯’、‘葛里亚斯’、‘芬迪亚斯’与‘姆利亚斯’,最初本来是一座完整的岛屿,也是德鲁伊的起源之地,后来因为分歧而内斗,岛屿四分五裂,德鲁伊的传承也因此分裂,随着时代演变,逐渐形成了四个不同的流派,各有侧重。姆利亚斯的德鲁伊对于世俗、对于力量的渴求,以及在元素的运用技巧上皆远远胜过他人,而到得现在,神代告终,大多数德鲁伊都选择避世隐居,只有姆利亚斯这一分支的人仍然频繁出现于人们的视野之中。我听说你的父亲用重金聘请了不少德鲁伊,以那个克拉尔克为首,这些人皆是来自姆利亚斯。”   “那你刚才提到的塞密亚斯,也是姆利亚斯出身的德鲁伊?”桂妮薇亚问。   “准确地说,当初就是塞密亚斯与另外三人产生争执,最后才导致原初之岛一分为四,在某种意义上,他可以说正是姆利亚斯的主人……但其实这些事情与你们暂时没有什么关系,当成故事听一听就好,不用太放在心上。”梅林摆了摆手:“比起这个,我们还是来谈一些更加实际的问题吧。”   “你身上的龙化诅咒,是泰伦娜用圣剑与剑鞘作为桥梁,使噩梦之中的存在得以降临,而你,很不幸地被选为了容器。按理来说,你现在应该已经彻底变成龙了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诅咒造成的影响,似乎比我原本预想得还要慢上许多。但即便生效的速度再慢,也终究争取不了多少时间,你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在这之前找到光辉塔,是现下唯一的办法。”   “这些我早上的时候都已经说过,接下来,就是你具体应该怎么做了。”   “要让光辉之塔出现,必须集合至少三种具有强大力量的神器。你与奥克尼的洛特王一家关系不错,应该也知道高文所持有的那柄圣剑。象征着太阳的轮转胜利之剑,与星之圣剑同样出自星球之手,当初是由妮妮安妮负责为这柄圣剑挑选主人,而她走遍了不列颠三岛,最后选择了高文。日之圣剑,正是要与光辉塔产生共鸣的最佳对象。”   “原来你早上所说的,那个你接下来出发去取的圣物,就是高文哥的那柄剑。”桂妮薇亚恍然大悟,但转念一想,听梅林早上说话时的口气,竟像是要过去偷剑一样,心里颇有些不安,于是又问:“需要我写一封信问他借剑吗?以高文哥的性格,应该会很爽快地点头答应才是……”   “哈哈,多谢你的好意,但这件事就不用麻烦你啦。人与人的感情说深也深,说薄也薄,不是必要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去消耗的好。”梅林挥了挥手,笑着拒绝道:“至于其他两者,一个是我先前提到过的,渔人王所拥有的三叉戟,而保险起见,在最后一个神器上面,我打算多做几手准备。”   “你不是好奇我想让阿尔托莉雅做什么事吗,就是这件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我带着轮转胜利之剑回来的时候,阿尔托莉雅大概也能拿到第三件神器——哦,她现在已经出发了,见你睡得很好,所以不想吵醒你,还要我和你说一声道歉呢。但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就要由你自己想办法了。”   “唔……我明白了。”思考了片刻,桂妮薇亚点了点头。   她也算是渐渐习惯了这些先知神棍遮遮掩掩的说话方式,既然梅林不愿意细说,那自己再问也没有意义……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好。”   梅林满意地笑了笑:“这件事我现在不能说得太清楚,否则就没意思了。总而言之,你放在心上,平时多留意一下便好。现在最重要的,仍是取得渔人王的认同,先将三叉戟拿到手再说。我得先提醒你一句,这件事并不容易,而且因为某种理由,罗亚尔、崔斯坦、贝狄威尔等人也不能随你一同前往。倒不如说,我不推荐任何一个男人选在这个时候去渔人王的领地,因为一个搞不好,可能就会有——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危机啊。”   “正因如此,阿尔托莉雅暂时页要与你分开行动。虽然你我心知肚明……”她说到这里,朝着桂妮薇亚眨了眨眼,后者愣了愣,回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梅林也全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但人生艰难,有些事情还是放在肚子里的好。你的话,在见到渔人王本人之前,应该不会遭遇什么大的危机,但如果隐瞒身份,在途中可能会遇到一些小小的麻烦,所以我推荐还是堂堂正正,用桂妮薇亚的身份前往。”   “但你现在这副样子,说自己是苏格兰的公主殿下,恐怕也没有什么人会相信。而且堂堂一国公主,却连一个随从都没有,也太过离奇了一些。于是在这里,梅林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左手握拳,放在嘴前,煞有其事地咳嗽了两下,银发女子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桂妮薇亚看。直到少女叹了口气:“请问是什么办法?”   “哼哼,问得好!”   梅林顿时挺起了胸口,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说来也是巧得很,我正好在这个小镇里面遇到了一个熟人,姑且也算是我的学生,而且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哦。和她说明了情况之后,她马上就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   “暂时充当你的护卫与随从。”   “这……”   “当然,以你的本领,可能不需要其他的护卫,但我这个学生虽然无法彻底根除你身上的诅咒,却有办法暂时解除,令你恢复原来的样子。而且这可不是我偏心自己的学生,她可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美少女,即使放眼整个不列颠,不,将大海对面的罗马和法兰西也算上,你根本找不出几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所以,先别忙着拒绝,看看真人再决定也不迟吧。”   手杖一挥,风墙散去,木门无风自开,露出外面的走廊景象。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外面,但桂妮薇亚目光刚望过去,那人影却又忽的消失不见了。   “逃……跑了?”   少女不禁有些发呆。   “这孩子的性格比较害羞,你先在这里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带她过来。”木杖点了点额头,梅林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身体微微地抖动着,如此说完,转身往外走去。留下的桂妮薇亚仍坐在床边,梳子停在一簇有些卷起来的金发上,回忆着刚刚那一瞬间觑见的身影,慢慢地,眉毛蹙了起来。   怎么感觉……   那人好像很是眼熟的样子?   *****   而很快,这份不好的预感便得到了印证。   看着眼前这位被梅林提着后颈,整个人几乎是一路上被拎回来的少女,桂妮薇亚难得露出了全无形象的呆愣表情:“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一句整话来。   而在另一边。   “来,莉莉,做个自我介绍吧。”   梅林一本正经地说道。   随后,这位穿着白色露肩连衣裙,用黑色的蝴蝶结将金发扎成一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穿着黑色丝袜的十五六岁少女,站在原地扭扭捏捏了好半天,终于抬起头来。   如小鹿般湿润而摇晃的双瞳,战战兢兢地看向床边一脸呆然的桂妮薇亚。   “初……初次见面,我……我……我叫莉莉,是……是……是……”   最初只有耳朵是红色的,可在这两句话之间,女孩的脸上飞快地染上了红霞,一眼看去,好似整个都变成了红通通的苹果。桂妮薇亚来回看着梅林与这位自称莉莉的少女,好半晌,目瞪口呆,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睡在床上的妮妙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又翻了一个身,睡得正香。在场的几人之中,似乎也只有某位魔术师乐在其中,梅林甚至还拍了拍手,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随后笑眯眯地说道:“自我介绍就先到此为止吧。莉莉你这个怕生的性格真需要改一改呀,不过算了,正事要紧,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女孩本来就红到快要烧起来的脸颊,居然进一步的变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一样:“记……记得,但是……”   “哎,都是女孩子,怕什么。”   梅林还是笑眯眯的样子,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目光转向桂妮薇亚:“你看,这孩子就是太内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告诉她,要怎么才能暂时解除你身上龙化诅咒的方法而已。”   “只是这样?”   桂妮薇亚语气充满了怀疑,问出来的同时,也仍然在偷偷用余光看旁边满脸通红的少女。   “当然。”   银发女子点点头,无比坦然地答道:“准确地说,不是解除,莉莉体质特殊,可以承受诅咒的一部分而不被影响。所以只需要通过体液的交换,将带有诅咒的魔力引导出去,那么在魔力恢复完全之前,你当然就可以恢复正常了。怎么样,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等等,总觉得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无法忽视的词汇……体液的交换,具体是要怎么做?”桂妮薇亚伸手拦了一下,想起玩过的游戏里的某些片段……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但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落空了。   “这个主要看你们打算做到什么地步。”梅林笑得像是一只偷到了奶酪的老鼠,看看两人,又耸了耸肩膀:“不过我个人的建议是……”   “先从接吻开始。”   ……   ps:记得投票哦~新的篇章即将开始,阿尔托莉雅暂时退场,至于这位新出场的神秘角色究竟是谁呢,真是令人好奇啊(正色) 第七十五章 达成了生命的小和谐   “那个……”   一段似乎很长久的沉默,房间里虽然有四个人在,但唯一的声响,却是女孩浅浅的呼吸声。直到桂妮薇亚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我饿了。”   “嗯?”   似乎是没想到少女会突然抛出这么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语,原本正笑眯眯等着看好戏的梅林也不由得怔了一怔。一旁的白裙少女就更不用说了,她依旧像鸵鸟一样低着头,从发丝间露出的耳朵烧得火红,显然完全没有听到桂妮薇亚说的什么,足足半分钟之后,才仰起脸来,眨眨眼睛:“啊?”   “我睡了一整天,肚子饿了。”桂妮薇亚补充道:“总之我先下去吃点东西,至于诅咒要怎么解除或者转移,以及这位……这位莉莉小姐的事情,等我吃饱了再说也不迟。”说着从床边站了起来,放下梳子,就要去拿挂在墙上的斗篷。但梅林横杖一拦:“等等,你打算就这么出去吗?”   “有斗篷遮着,没关系的。”   “但店主应该听不懂你说的话吧?”   “我可以用手比划,还可以指。”桂妮薇亚摇了摇头,回答道。而这个时候,莉莉也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尽管还是满脸通红,却总算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梅林说得对,你这样子很不方便,还是我去拿些吃的上来吧。芬……”   “咳咳咳。是!公主!”梅林在旁边故意大声咳了起来。   莉莉恍然大悟:“啊,请问公主想吃点什么,还是说和平时一样的就行……”   “咳咳咳咳!”   随着梅林更加剧烈的咳嗽声,莉莉也猛然来了一个大转弯:“……我是说,不知道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   桂妮薇亚感觉自己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就……麻烦你了?”   “好!”   用力点了点头,白裙少女一转身,踏踏踏地冲了出去,一晃眼间,已经只看得见残影了。速度之快,几乎令人以为她是在逃跑——事实上可能也真的是在逃跑。   人一走,只剩下木门摇来晃去,间不时吱呀一响,床上的妮妙又翻过一个身来,余晖照在她有些苍白的小脸上,也落在了正面面相觑的两人身上。   “所以……这是在做什么?”   微风扩散,确认白裙少女正在楼下与店主说话,一时半会回不来,桂妮薇亚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我看阿尔刚才都恨不得拿剑在地上劈出一条缝钻进去了……这样折腾她有意思吗?”   “什——么!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居然这么快就被你给认出来了!?”银发女子动作夸张地捂住嘴巴,脸上写满了惊讶。   少女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而且虽然衣服变得不同了,但声音根本没有多大的改变好吧……”   “哈哈。”   梅林收起了那夸张的表情,一声轻笑:“这样不也挺好的吗?看惯了打扮成少年的阿尔托莉雅,偶尔换一种风格,也是一种享受啊。还是说,你并不喜欢她现在的这套打扮?”   “这倒不是……”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很没骨气地答道。至于阿尔托莉雅的性别,经过方才梅林的暗示,对于两人来说显然早就不是一个问题了。但她犹豫了一瞬间,还是询问:“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叫阿尔换上女装,还要这么麻烦的让她扮演另外一个人……”   “如果我说,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让你们两个可以不介意亲吻,以及更进一步的交换体液呢?”梅林一脸深藏身与名的灿烂笑容。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好意与体贴了。”桂妮薇亚也回以一个甜甜的微笑:“所以,真正的理由呢?”   “光辉塔的出世,一定会引来很多人的关注,无数双眼睛将会看过来,在这种时候,如果阿尔托利斯——亚瑟王也在这个地方,会很不妙,相当的不妙,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梅林大人的限定卡池明天就要开启,但你既没有钱也没有石头一样的——不妙。哎,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卡池什么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不要介意,领会精神就好!”   梅林摆了摆手:“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光辉塔出现为止,名叫阿尔托利斯的少年都会待在北威尔士。留在你身边的,是且只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莉莉。这是最主要的理由——”   这么一说,桂妮薇亚也算是明白过来,确实,除非事先知道阿尔托莉雅是女儿身,否则几乎没有人会将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与亚瑟王联想到一起,可她随后又有些担忧:“这么做,就能瞒得过其他人吗?据我所知,好像很多魔术师都懂得预言和占卜……”   “这就不用你来担心了,别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虽然仍是那种轻佻悠闲的语气,但这句话说出来,却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在其中。也对,这位可是大名鼎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后世的名气甚至比亚瑟王更加响亮,更加家喻户晓的大贤者梅林,既然她都说不用担心,那自己这个魔术方面的半吊子,也确实可以放下心来了。   当下点点头:“我明白了。只是你说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莫非还有其他需要这么做的理由?”   “当然。”   梅林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很是欣慰地笑起来:“我之所以会决定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但在告诉你之前,还请公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房间里的气氛随之逐渐严肃起来,留意到这种变化,桂妮薇亚不由得咕咚地吞了一口唾沫。只听银发女子问道:“你觉得是黑色好,还是白色好?”   “什么?”   “你先回答我,是黑色,还是白色。直接说出内心深处的那个答案,不要思考,不要犹豫——”   这难道是什么暗语吗,黑色白色指的究竟是什么,可听梅林不断催促,一时间也毫无头绪,桂妮薇亚索性心一横,遵循着直觉答道:“黑的好。”   “果然如此!”银发女子猛一击掌,毫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的。说到白色的连衣裙,当然是要配上黑色的蝴蝶结和长袜才对啦!薇薇安居然说什么要白就全身上下统统都是白色的,真的是……我都不想承认这种缺乏审美的家伙是梅林大人的弟子!”   “……我突然觉得认真思考了一瞬间的自己是个傻瓜。”   “哈哈哈。那就先这样吧,虽然还想再陪你们两人待上一段时间,但奥克尼路途遥远,我还是尽快过去的好。别看莉莉平时那样,其实她现在还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你记得有事没事照顾一下。当然,就算照顾到床上去,我也不介意就是了。而且你长得这么好看,相信连那个乌瑟也会笑着同意你们两人的事情,所以不用有什么后顾之忧,自己加油吧。不要浪费了我为你准备的这个大好机会啊——”   脚步声从外面渐渐靠近过来。梅林又是一笑,还不等桂妮薇亚说话,一转身,顿时化作漫天花瓣,纷纷扬扬,这小小的房间里如同下了一场花雨似的,清香扑鼻,但花瓣落地,却又如残冬积雪,转眼消融,没有留下任何半点的痕迹。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花舞,花落,身穿白色长袍的女子消失不见,一如早上出现的时候,来得莫名,去得迅速,只留下少女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应不应该放下。   白裙少女出现在门外:“梅林……”左右一望,似乎怔了怔,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已经离开了?”   “是的。”   终于还是将手放了下去。她看向门外,白裙少女左手托着一个木碟,碟子上挤满了至少十颗黄油烤土豆,右手拿着三个同样盛满了清水的大杯子,看上去摇摇晃晃,令人担心会不会一个拿不稳就全部跌在地上,可对于桂妮薇亚来说,这一幕早就司空见惯了,她甚至还下意识问了一句:“十个土豆,好像不太够吧?”   “你醒过来之前,我已经吃了点东西,所以……”话音刚落,“莉莉”陡然僵住。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桂妮薇亚握手成拳,放在嘴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打破了沉默:“我有一个旅伴。有事情暂时分开了……还不怎么习惯,一下子把你当成是他了……抱歉。”   “没……没关系。”   两人仿佛蹩脚喜剧的演员,一个语气古怪,心情复杂,一个结结巴巴的,低着头,十分心虚,谁也没有先开口,安安静静地将那盘黄油烤土豆与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白裙少女转过身来:”要叫妮妙起来吗?”   “再让她睡一会吧。这几天总是让她跟着我们在夜里赶路,也真是辛苦她了……”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终于察觉到自己似乎又露出了破绽,面露慌张之色的白裙少女,桂妮薇亚忍不住再一次按了按隐隐有些作痛的眉心。这样子真是好尴尬啊……   “那,那个……”   总是不想看到对方慌张失措的样子,眼见少女一时似乎还找不到借口,桂妮薇亚好心地给她递了一架梯子:“是梅林告诉你的吧?”   “对!就是这样。”点头如捣蒜。   “总而言之……被梅林忽然说要你当我的护卫什么的,你应该也很困惑才对。要不然……我们彼此之间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想必等到这个自我介绍结束,对方也应该能够冷静下来,稍微提升一点演技,别再闹出刚才让人哭笑不得的乌龙了。心里想着,她微笑起来:“我叫桂妮薇亚——”   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一个姗姗来迟的自我介绍。报上名字的同时,她只觉得心里忽的轻松了很多,正要继续往下说:“是苏格兰国王的……”   “等一下。”却忽然被抬手喊停了。   桂妮薇亚一呆:“怎么了……等等,你怎么突然靠近过来?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话间,白裙少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现在只能大概理解你想说的意思,所以有什么话待会再说,我们先来解咒吧。”   “解咒是……你的手为什么要放到我的肩膀上,等等……”   “梅林说过,解咒需要交换体液,而比起鲜血和其他液体,通过接吻交换口水,是最简单也是最没有副作用的解咒方式。我也同意这个说法,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   “我觉得要不然我们还是放血吧,一点点痛而已,我忍得住。这可是你的初吻啊,应该留在更重要的时刻,在这种时候而且还是我这种人实在是太浪费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经过龙语“翻译”,究竟被理解成什么意思。她眼睁睁看着白裙少女双手放在自己的肩上,陡然间,一个如百合花般的清澈笑容,在少女的脸上绽放开来:“不用担心,虽然我是第一次,但曾经看凯哥……我的兄长与其他女性做过很多次,应该并不困难。”   “所以说不是难不难的问题啦唔唔唔唔唔唔唔——”   窗外,晚霞将半片天空染成了火一般的红色,入夜之前,最后一道光芒照进室内,呀呀作响的木床上,两名少女的身体靠近、重合,其中一人挣扎了片刻,最终半推半就地,被另一个人压在了床上……   ……   ps:勤勉青白再临!每次想写个两千字就算,结果一回神已经三四千了……看在青白如此勤勉都份上,不要忘记投推荐票哦~ 第七十六章 姗姗来迟的自我介绍   变化往往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妮妙对此深有体会。   不过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醒过来时,整个世界却都变得不一样了——“爸爸”那两支黑漆漆十分帅气的龙角和翅膀不见了,外表变得简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红红的,像是生病了一样。而那个第一次遇到的,名字到现在也没记住的姐姐也好像有其他事情要做,暂时离开,不知道上哪去了。   尽管更早之前,陪在身边的大块头和大鸟它们也忽然就不见了,可……虽然说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区别,感觉上,毕竟是不同的。妮妙为此还消沉了一会,但这份低落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在桂妮薇亚喂着她吃完半颗烤土豆之后,女孩也就又变回了平时与其年龄相符的开开心心的模样。   自己吃完了剩下半颗放凉了的土豆,舔舔手指上的油腻,转过头时,阿尔托莉……莉莉已经把其余八九颗土豆一扫而空,正在“吨吨吨”地喝水。即便换了一个身份,这风卷残云的用餐速度与食量,看来仍旧没有什么改变。妮妙嘴角还沾着一点食物的碎渣,呆呆地看着白裙少女几口“吨”完杯子里少说也有小半升的清水,眼神发亮,充满了向往与崇拜,下一刻,她忽然也抱起了自己的那杯,“吨吨吨吨吨吨——哇啊!”却是一下子没拿稳,被浇了个透心凉。   之后帮忙小女孩换衣服什么的,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待到事情告一段落,外面的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换在之前数日,此时三人差不多该作出发的准备了,只是此时桂妮薇亚身上的一部分诅咒,已随着……某种让她想起就脸红的方式,流入了莉莉体内。而后者的外表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也并未感觉到哪里不舒服,纵然梅林没有详细说明原因,可桂妮薇亚也能大致猜到原因,十有八九,与对方体内的那颗龙之心脏脱不了关系。   诅咒被稀释,龙角与龙翼消失无踪,布满漆黑鳞片的双足也变回了人类的样子,久违的姿态,令桂妮薇亚顿时感到一阵轻松。而因为这种“仪式”本质上是交换而非单方面的给予,是以她虽然流失了将近一半的魔力,却也从莉莉那里得到补充,此时闭着眼睛,尝试了几个简单的魔术,只有微微的生涩窒碍之感。相信不要多久,随着……“唔唔唔”次数的增加,这种感觉也会渐渐消失。   “……”   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桂妮薇亚挪了挪身体,目光往旁边偷偷一晃,正好看见白裙少女用手巾擦嘴,尽管知道嘴唇上面的多半只是黄油和水渍,她的耳朵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两世为人,历经天翻地覆,见过沧海桑田,陪伴了自己数十年光阴的初吻,不想说没就没,真是令人……   好像也不怎么悲伤就是了。   总而言之,既然桂妮薇亚已经暂时恢复正常,也不用再摸黑赶夜路了。这时的不列颠,正是魔物横行,凶兽肆虐,若是地方再偏僻荒凉一点,那些山贼强匪也只敢在黄昏拦路打劫,一入夜就慌忙打道回府,谁走得慢些,多半就成了魔猪与双足飞龙等凶兽的腹中餐。从荒村一路过来,即便两人实力出众,也还是遭遇了好几次危机,所幸最后都无大碍。   此刻与妮妙这么一说,女孩顿时欢呼起来。   她原本只看得见阿尔托莉雅一个人,但自从在荒村离奇成长之后,不仅可以被别人注意到,自己也能看到其他人了,正因如此,女孩目前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抱有着极大的热情,在陌生人面前也毫不胆怯,加上她现在的外表十分可爱,甜甜地叫上几句叔叔阿姨,往往就能要来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但因为昼伏夜出的关系,与别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得知今后可以在白天出去,晚上再睡觉了,整个人开心到不得了,举起双手,在房间和走廊里啪哒啪哒地乱跑。   桂妮薇亚一边与莉莉交谈,一边不忘悄悄留意着女孩的情况,偶尔当她要摔倒或者撞到什么,就唤起风来扶上一扶,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一种日常的锻炼了。   “她对我……好像不是很感兴趣?”   从两人做完“仪式”,叫醒妮妙一直到现在,虽然在莉莉将剥了皮的土豆递给她的时候乖乖道了声谢,却没有主动搭过话,对于为什么会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这里,好似也全不关心的样子。看着女孩跑进来又跑出去,在走廊上用甜甜的语气和别的住客打招呼,白裙少女不禁略显犹豫地说道。   话说回来,妮妙居然真的没有认出莉莉就是阿尔托莉雅,这一点颇让桂妮薇亚感到意外。要知道,虽然妮妙一直管她叫爸爸,可平时大多数时候,还是粘在”阿托莉姐姐”身边,和她相比,阿尔托莉雅与妮妙两人的关系明显更为密切。按理来说,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不可能认不出来的呀……   想来想去,只能想成是梅林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不过另一方面,既然连朝夕相处好几天的妮妙都认不出莉莉的真实身份,想来,暂时应是不会被揭穿了。如此一想,又觉得那个银发白袍的形象,好似变得有那么一点点可靠了起来。心里想着这些事,她摇了摇头:“首先,虽然刚才被打断了,既然咱们接下来要相处上一段时间,就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见莉莉表情显得有些为难,话到嘴边,急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用太细致,只要随便介绍一下就行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情报。   她心情愉快地想道。   “恩……好的。”虽说声音与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也许是心理上的影响,桂妮薇亚总感觉阿尔托莉雅变成莉莉之后,某方面——在好的意义上——似乎有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变化。头上大大的黑蝴蝶结在晚风中轻轻摆动着,白裙少女站起身来:“我叫……莉莉,虽然还是一位不成熟的见习剑士,因为梅林……老师的吩咐,这段时间请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学习各种各样的事情。还请……多多关照。”   不知道是不是穿着不习惯的衣服,沐浴在视线之中的少女尽管想做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说话时却还是结结巴巴的,有几次甚至差点咬到了舌头。刚才扑上来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害羞……暗暗地腹诽了一句,桂妮薇亚随后也站了起来:“可能你已经知道了——”   她朝着白裙少女一笑:“我的名字是桂妮薇亚,苏格兰国王李奥多格兰的女儿,有一个年长六岁的兄长。大约在十年之前,从身为湖中仙后的泰伦娜那里得到了这枚风之印记与星之圣剑……几年前开始向父王学习剑术……因为听说了选王仪式的传闻,心中好奇,所以得到父王的同意后,自己一个人南下……”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除了是穿越者的事情之外,一句一句,桂妮薇亚几乎将自己过往的经历从头至尾,毫无隐瞒地说了个遍。莉莉也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外边的走廊上不时响起女孩与其他人的声音,因为隔音不好,在这里也能听见一楼的谈笑与走动声,但在这个房间之内,话音如水,静静地流动着。   “我的母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她。但母亲在临终之前,为我起了一个小名……芬娜。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毕竟……“桂妮薇亚这个名字,总是会让她联想到那个以悲剧作结的故事,但这个理由自然不好与其他人说。在李奥多格兰等人看来,自己或许只是因为怀念母亲,所以才坚持要使用这个名字也说不定。   “身边亲近的人,一般也都会以这个小名,而非桂妮薇亚来称呼我。像是昵称之类的……”她用指尖卷着一小簇头发,笑了笑:“可以的话,希望你也这样做。”   说完,她先是停了一停,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这才向前看去。   屋内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光,晃动的光芒中,那双碧绿色的眼瞳,安静而温柔。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又仿佛在眨眼的刹那间,已是无尽光阴自指尖流泄而下,只见少女微微一笑。   “芬娜。”   “在。”   她也笑了起来。   ……   ps:求推荐求月票求打赏~ 第七十七章 拦路之人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夜色未尽,三人已经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这座小镇——说是行李,但绝大部分的东西,包括在小镇上临时采购来的日常用具,仍旧装在桂妮薇亚的“百宝袋”内,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奇怪,才适当地拿出一些衣物、干粮与帐篷等,整理出一个小包单独拎着。   而因为星之圣剑已成为沟通现实与噩梦的桥梁,按照梅林的说法,要等到她身上的诅咒被彻底解除,才能斩断这份联系,重新将剑取回。与那柄圣剑朝夕相处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乍然失去,让桂妮薇亚感到颇有些别扭。再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胃口被养刁之后,她试着用了一下那些普普通通的长剑,看似没什么区别,挥舞起来却总有种缚手缚脚的感觉,十分难受。但也别无他法,只能慢慢习惯了。   无论如何,刀枪无眼,一个小小的疏忽与差池,就有可能改变一场战斗的胜负甚至生死,用惯的兵器换了,各种细微的习惯也要相应改变,即便有莉莉陪着练手切磋,在真正适应过来之前,她还是决定暂且收敛一下多管闲事的性格,尽量不要引起争端,免得给同伴惹来什么麻烦。   当然,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难以事事如意。她们没有主动招惹麻烦,不久之后,麻烦却自己迎了上来……   ……   关于这位“渔人王”,则不妨先简单地说上两句。   康沃尔的位置,正好处在不列颠岛屿最西南的一角,往西往南,都是一片辽阔无边的海洋。而渔人王统治的领地,则在其东北方向,小半个德文郡与更东边的沿海一带皆包含在内。   据说在数十年前,不列颠与法兰西之间的大海并不如现在一般平静,永远都刮着狂风骇浪,没有一刻停歇,再如何老练的渔夫,再怎样坚固的船只,也无法在那片愤怒的海洋中生还。直到年轻的佩莱斯——他当时还是王子——从仙女那里得到了启示,知晓风暴长久不止的原因,是因为一头凶猛的魔兽潜伏在深海之中,不断兴风作浪所致。他于是便踏上了讨伐魔兽的漫长旅途,那段旅途所发生过的种种故事,现在也还被吟游诗人们传唱着。   最后,佩莱斯在同伴的帮助下,取得海神所持有的三叉戟,并成功击败了海洋深处的魔兽。   大海从此变得平静下来,渔民们也终于可以再度出海打渔,但佩莱斯却从此避开他人,独自隐居起来,往往好几年也不见别人一面,有人说他是在那场战斗中身受重伤,也有人说,其实这位国王已经被部下与子女剥夺了权力,身陷囚牢,正在孤独而绝望地等待死亡。   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原本受尽海上风暴所苦的人们,无不感念佩莱斯的功劳,即使在三十多年后的现在,那柄水蓝色的三叉戟,仍然在南境的诸位领主心中有着相当的重量。“凡有海流之处,皆归于佩莱斯的管辖——”在不列颠南境广为流传的这句话,虽有夸张,一定程度上却也是事实。   只是渔人王好似并没有什么野心,又或者他真如传言一般,在那场激战中受了无法痊愈的重伤,三十年间,无论是乌瑟号召诸王结盟对阵皮克特人,亦或是帝国撤军,卑王引来萨克逊人,岛屿之上数度风起云涌,佩莱斯却始终静静待在他的领地之内,毫无动作。他人却也不敢轻易挑衅这位特殊的王者,即使心机深沉如马尔科,这些年来,在领土边界的争端上表现得也是十分克制,甚至多有让步。即使数年前因为泰伦娜干预,使得相关的争执上升到最激烈的时候,仍旧没有正式开战,而是以骑士比武来决定结果。   那次比武以康沃尔一方取胜,渔人王也依照约定,将边界后退了一段,双方以普利茅斯为分界,暂且相安无事。而普利茅斯也因此受到了来往两地的旅者与商人青睐,数年时间,便建起了一座人来人往的繁荣村镇。桂妮薇亚三人的目标,也正是这座新兴不久的小镇。   ……   三人离开特鲁罗已过数日,说来也巧,第二天傍晚打算休息的时候,竟又遇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行商——她们早前与罗亚尔前往荒村,半途撞见一支方向相反的商队正被野兽围攻,几人出手相助,并在事情结束之后,用这份人情从商队那里便宜买来了三匹马。本以为这份缘分到此为止,没想到这几位行商人的目标也是普利茅斯镇,因为在特鲁罗休整了一段时间,加上有货物拖慢脚步,走走停停,却让桂妮薇亚三人追了上来。   几位商人很快就认出了曾经救过他们一命的桂妮薇亚,对于莉莉却完全是一副初次见面的态度,这也再度印证了少女的猜测,梅林肯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只是换了一身衣服,又不是去整容了,总不能这几人都是睁眼瞎吧?同时,因为桂妮薇亚本身的气质,尽管没有告知身份,在商队之人的眼中,早就视她为哪家贵族的千金了。原以为那个叫阿尔托利斯的少年与身上有伤的男人就是她的侍从,但此刻看来,这位莉莉,才是真正的护卫。   当然,以那些贵族小心谨慎的个性,有可能芬娜只是一个障眼法,其实莉莉才是真的贵族千金,不过好奇心只会惹火烧身,不无论事实如何,与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得知三人的目标也是普利茅斯,为首的商人立刻劝说她们与自己同行,桂妮薇亚明白,这并非是觊觎美色或是单纯为了报恩——当然或多或少也有这两者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应该是他们上次见识了罗亚尔与阿尔托莉雅的本领,即使自己没有出手,与莉莉又是“初次见面”,可既然能留在自己身边,说明莉莉的实力纵使不如上次那两人,也差不了太多。   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可靠的护卫,有谁不想要呢?   至于这边,有顺风车可坐,即便只是坐在铺满稻草的颠簸马车上面,也总比“11路公交车”要舒服得多。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达成共识,以送桂妮薇亚三人到普利茅斯为条件,一路上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她们也要协助解决。   话虽如此,但直到普利茅斯就在眼前,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远远地看见小镇的轮廓,商人们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安然放下,但从选王仪式开始,桂妮薇亚基本上去到哪里都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麻烦,好不容易顺风顺水一次,连着好几天没出什么事,反倒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块地图的支线任务终于清得七七八八了……   类似的胡思乱想中,要说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件,其实也有。只是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回想起来而已。   又是黄昏。   虽然已经能看到普利茅斯的大致轮廓,可正所谓看山跑死马,以商队目前的速度,只怕走上一夜也未必能抵达小镇,商队之人都是走南闯北,经验丰富,早早地就挑了一处视野开阔的空地,开始支起帐篷,准备晚餐。   桂妮薇亚三人这边也在忙碌着,她们原本是分开两顶帐篷的,与商队同行之后,两顶就变成了一顶。总归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几率再小,也保不准会有人失去理智,突然袭击,三个人离得近,有突发情况时,亦能及时应对。而且帐篷是经过魔术处理的,防水防火,甚至可以挡下一般力道较小的箭矢或武器劈砍,危急之际,这顶帐篷本身,几乎便是一个小小的要塞。   帐篷支好之后,叮嘱妮妙不要乱跑,遇到危险立刻回到帐篷里面,待到女孩乖巧点头,桂妮薇亚这才让她出去找其他人玩。小女孩天真可爱,嘴巴又甜,几天的功夫,俨然已经变成了商队的开心果,就连那些脾气火爆的护卫,在妮妙面前都会尽力摆出一副不那么狰狞吓人的笑容,像是要把口袋翻破一样地找出点东西送给她。   妮妙倒也懂事,若是拿些吃的或是有趣的小玩意,她就笑着收下,再附赠一个拥抱,若是钱财或者真正值钱的东西,就死也不要,如果遇上脾气不好的,有些恼了,又能用几句话逗得对方转怒为喜,哈哈大笑。   “我像妮妙这个年龄的时候,可比她顽皮多了……”   帐篷里,斜阳余晖,在人的身上摇晃出一片温暖的红色。桂妮薇亚一边在百宝袋里挑挑拣拣,准备待会晚餐要用的材料,一边顺口说道。   “是啊。”莉莉点点头,从旁边走过来。   “你觉得这块肉干和这一块,哪个更好吃一点?”   “左边的。”   偏着头,认真思考了半天,白裙少女最后举起食指,指了指桂妮薇亚左手拿着的肉干,同时又靠近一步。   “那今天就吃这块……”   “芬娜,抬起头来。”   听见这声呼唤,她将后面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坐在那里,双肩一垮,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翅膀又快要长出来了。你看,你的背部——这里——”指尖从背部划过,即便隔着一件衣服,她整个人还是猛地抖了一下,而做出这种事的本人,却仍是一副自然的口吻:“……鼓起来了。”   “哦……哦。”   “梅林说过,这种解咒的方式持续时间比较短,必须每天都做一次,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像很抗拒……明明也不难受呀。”   声音慢慢靠近,莉莉伏下身体,手放在她的肩上,气息也逐渐逼近了过来:“听话,把头抬起来。”一副哄小孩子喝药的温柔语气。   这是听不听话的事情吗!   桂妮薇亚欲哭无泪。   虽然她自己也感觉得到,体内的魔力确实已经接近完全恢复,不作处理的话,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那双翅膀与龙角又要重新长回来。但知道是知道,心里的这道槛,一时半会仍旧跨不过去……   正要抬头。   忽然,她眼睁睁看着一只雪白的小手伸过来,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是怕她会觉得疼痛,莉莉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只是轻轻地,将她的脑袋往后仰去。帐篷的顶部在视野之中一点一点变得完整起来,然后是对方垂下的几缕金发,微微蹙着眉毛,脸上露出的,是有些无奈的神情。   “乖,听话。”   桂妮薇亚脸一红,犹豫了一瞬间,果断而坚决地……紧紧合上了双眼。   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其余感官却也随之变得敏锐。这才察觉到,外面好似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开始吵闹起来,隐约还可以听见谁在大喊着什么,她闭着眼睛:“好像出了什么事……”   “先解咒。”   “……好。”   ……   “有药吗!快把药拿过来!我的朋友马上要死了!”   “他伤得这么重已经救不活了——”   “闭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快叫芬娜小姐和莉莉小姐过来,她们两人的话可能会有办法!   “那个该死的野蛮人!”   不远处,一片兵荒马乱。   几辆装有货物的车子围在帐篷四周,组成了一个简单的防线,马系在旁边的树上,正在低头吃草,商队的人们却都聚集在帐篷中间的空地上,望着什么东西,争吵不停。   忽然,一个小脑袋从人群中探了出来。正是妮妙,她紫色的长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同时还沾了些灰尘,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好奇地往前看去。   “咦?”   那竟是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的腹部被一柄剑给刺穿了,只能侧躺在一个简陋的担架上,鲜血不断流出,连身下的担架也被染成了红色,妮妙眨眨眼睛,她记得……这个人应该是商队雇佣的护卫。护卫指的应该是很有本事的人,可是……他看上去好像很弱呀……小女孩咬着手指,鲜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个发出苦闷声音的男人。   一片混乱之中,其他人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孩的异常,站在担架旁边的两人身上手上也都沾了血,其中一人正慌张地嚷着叫人拿药过来,另一个人则要冷静一些,正向其他人解释:“我们本来正在周围查看有没有野兽的痕迹……结果遇到了一个疯子……”   “他问我们是不是要过去北边,我说是……然后他就逼着要和我们决斗,亨瓦斯他忍耐不住那人的挑衅,就拔出了剑……那人把剑抢过去,一下就刺进了亨瓦斯的肚子里……然后叫他的儿子把这副担架拿来给我们,说他不想杀这么弱小的家伙,要我们把人带回去救治,并找一个真正有本事的,过去和他决斗……而且还说,除非与他决斗并获胜……否则,任何人也别想再进入普利茅斯。”   说到这里,这人似乎是想起什么,猛地打了个冷战:“在那个疯子的帐篷周围,堆满了尸体,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人,可能……可能都是被他杀死的!”   ps:这章从六点一直磨到现在,写得很难受,几次想咕,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为着这么勤勉的青白 别忘了投票哦~ 第七十八章 国王还是狂人   听完一个大概之后,妮妙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急急忙忙回去,将刚刚做完“例行仪式”的两人喊了过来。   莉莉虽然没有办法,桂妮薇亚却随身携带着由德鲁伊大师制作而成的疗伤药膏,见担架上的这人伤势严重,当即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因为商队之中没有专业的医师在,拔剑、止血、清洗伤口,换药包扎,一系列的步骤皆是她亲力亲为——苏格兰王虽说平时很宠爱这个女儿,但唯独在教授剑术之时极为严苛,最初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时每刻,身体各处都留着不少淤青与伤口,因此此时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忙碌半天,桂妮薇亚带着满头大汗直起身来,一边将手里的药膏递给一旁焦急等待的商人:“……这一剑虽然捅得很深,万幸的是没有伤到内脏,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个药膏送给你们,记得一天三次,敷在受伤的地方。”   “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摆摆手,莉莉正好将一条拧过了的湿毛巾递了过来,桂妮薇亚接过去,擦了擦脸和手,笑着将毛巾还给了莉莉:“谢啦……埃利姆大叔,亨贝德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询问的埃利姆,便是这支商队的发起与组织者。他今年似乎已有五十多岁,在这个时代,五六十岁已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老者了,而他的外表,也确实像极了那些半条腿踏进棺材的老人家: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只有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眸,仍是神采奕奕,闪动着不输给年轻人的光辉。   埃利姆原是罗马一位商人的长子,子承父业,从年轻时就频繁来往于帝国与不列颠之间,买卖经商,至今大约已有三十多年,。与商队同行这一路,桂妮薇亚知道受伤的这名亨瓦斯,以及与他一同前去侦测附近有没有野兽踪迹的其余两人,亨贝德斯与斯纠提,皆是这位老商人的儿子。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儿子,在法兰西一带做生意。   三兄弟身手敏捷,平常靠打猎为生,时而也会被领主聘用作为斥候,可他们擅长的是隐匿身影,山间奔走,而非是正面交战,其中亨瓦斯脾气最为火爆,大约是受不住对方的挑衅,不管不顾地拔剑挑战,结果反倒落了个重伤濒死的下场。事先已经听妮妙大概讲了一遍,此时再从其他两兄弟那里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桂妮薇亚与莉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满满的迷惑与不解。   “你们的意思是,现在有一个男人把去普利茅斯镇的路给堵住了,不准任何人通过,除非,可以在决斗中胜过他……”   “就是这样。”   见亨贝德斯用力点头,桂妮薇亚想了想:“他没有要你们将值钱的东西留下来?”   “没有。”   “这就奇怪了……”   “是强盗也就算了,大不了把东西和钱都给他,至少能保住性命平安无事。”老商人叹了口气:“问题在于我们根本想不出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亨瓦斯受了这么重的伤,总不能……一直待在这荒郊野外,受风吹雨淋啊……在场的所有人中,论实力,没有人能胜过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孩子。但他们与两位的差距,却远比鸭子和雄鹰更加巨大。两位美丽的小姐,我知道这个请求实在有些过分,可是……”   似乎是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颇有些为难,他还在斟酌词句,这边的两人却已然明白过来,这个所谓的请求是什么了。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打断道:“我们有事要到北方去。是火烧眉毛的要事,所以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耽误。”   “没错。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我想,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做出这种挡路的事情……不管怎么说,这样下去只会造成更多人的困扰,先让我和芬娜过去看看吧。”   这话接得真是时候。桂妮薇亚心想,她知道埃利姆为什么迟疑不敢开口,无非是顾虑到她们两人的身份,再加上还不知道莉莉具体的实力如何。有亨瓦斯重伤在前,显而易见,那挡路之人绝不是什么温和的性格,一个搞不好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贸然提出请求,可能会被拒绝——这还是小事,若是惹恼了自己两人,才是真正不划算的事情。   然而此行目的,本是北边渔人王的领地,她与莉莉自然不能长期停留在这里,那人是何方神圣,又为什么要把路拦住不准人走,这些都是要搞明白然后想办法解决的,属于与自身利益相关,并不能算是多管闲事——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才决定不要随便管闲事,桂妮薇亚有点心虚地往上面打了个补丁。想想埃利姆的儿子刚刚受了重伤,心情应该十分沉重,便也不忍见他再露出这副为难的样子,所以还没等老商人将请求说出,她已抢先开口。   不知是心有灵犀,亦或是单纯性格使然,莉莉随后接上一句,直接将这件事情给揽了下来。埃利姆闻言一愣,他心思缜密,立刻领会到了两人的想法,嘴唇哆嗦了几下,最后却还是只说道:   “谢谢……那就拜托你们了。请一定要小心……”   “包在我们身上吧。”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两人嘱咐好妮妙留在帐篷里,不要随便乱跑之后,便由亨贝德斯领路,离开商队驻扎的空地,往前过去。考虑到待会多半会发生战斗,不仅是莉莉,桂妮薇亚自己也挑了一柄剑,拿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她跟在亨贝德斯的后面,一边与莉莉讨论着那个挡路之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一边也在回忆前世看过的亚瑟王传说里,有没有什么人物能够和现在对得上号……   还没想出一个结果,远远地,视线之中已出现了一顶华丽的帐篷,恰好挡在路中间,且周围的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想来只要人在帐篷这里,无论其他人想从哪边绕过去都会被发现。   而在帐篷的另一边,一片布幔之下,有一匹套好了马鞍与缰绳的骏马,而旁边的树上还挂了一面颜色缤纷的盾牌,树下靠着一口长达两米的巨弓,弓前插着十多支箭矢,每支箭也有一米多长,紧邻放了一根矛枪。   “这个就是那人住的地方。那里,亨瓦斯就是在那里受伤的……你们看,地上还有血……”   带路的青年指了指帐篷前方空地上的血迹,说道。   这时的不列颠,虽然名义上已经从罗马帝国的统治中独立了出来,可在各方面也还未摆脱帝国的影响,例如在外之际,什么什么样的阶级,可以使用什么样式的帐篷,皆是沿袭帝国,有着明确规定的,因而这一眼看过去,亨贝德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两名少女却都不禁怔了一怔。   “这顶帐篷……”桂妮薇亚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莉莉。只见后者点了点头:“这种样式的帐篷,只有国王才有资格使用,可是……”   她欲言又止。   即便岛屿之上群雄割据,大大小小的国王少说也有数十个,可再弱小的王者,手底下也有两三位骑士领主,真号召起来也能拉出一支几百上千人的军队,至于势力更大一点的,比如奥克尼的洛特王,便号称可以备齐超过五千名英勇善战的士兵,无论如何,能够当上一国之主的皆非泛泛之辈,至少……   应该不至于落魄到拦路打劫的地步。   更何况这位兄台好像连钱财都不要,只是单纯的拦路不准人通过而已。   “但如果不是哪位国王的话,会使用这种帐篷,说明对方是一个藐视世俗规则,心高气傲的狂人。这种人物反而更加麻烦……”   皱了皱眉,桂妮薇亚用指尖点着嘴唇,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做,帐篷似乎是空的,没有人在,也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若只有她和莉莉,倒是可以趁此机会直接离开,但商队人数太多,却没办法做到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还是要先说服或者打服对方……刚想到这里,忽然间,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是莉莉。   “怎么了?”   “看那边——”   往白裙少女示意的方向看去,却正好看到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少年,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往这边跑了过来。在少年发现他们三人之前,桂妮薇亚已反应过来,做了个手势,与莉莉、亨贝德斯分别躲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少年跑到帐篷边上的树旁,好似十分吃力地扛起那把长弓,又拔出了三支箭,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   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三人悄悄跟在了那名少年的身后。   ……   与此同时。   “是我听错了吗?爵士你是说,先让我随便选择一种武器,然后你也用相同的武器与我比试?”   “就是这样。”   “哈……哈哈,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余晖遍洒,晚霞漫天,山坡之上,一个骑士装扮的年轻人取下搭在肩上的长弓,左右一看,片刻之后,指了指远方正朝这边过来的几只飞鸟:“我就以它们为目标。”   “哦,飞鸟吗?这可比射静止不动的东西要困难得多。”另一个人停了停,又问:“你的目标是哪一只?”   “不是一只,是两只。虽然爵士你的本领确实高超,但在射箭上,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年轻人自信十足地说道:“看好了,接下来我分别会射中第三只鸟的左眼,以及,第五只鸟的左翅——”   ……   ps:求票~ 第七十九章 一箭破山   三人悄悄跟在那背弓拿箭的少年身后,左绕右转了一段路,经过两块相对而立的岩石,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座空荡荡的小山头,红霞满天,晚风吹拂,数只鸟儿列成一行,从山腰的夕阳向这边飞过来。   也见到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看好了,我分别会射中第三只鸟的右眼,以及,第五只鸟的左翅——”正在说话的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作见习骑士装扮,腰里佩着一口剑,手持长弓,身后背着一个箭筒,盖子打开了,可以看到里面插着十几支箭矢。   至于另一位,却是须发斑白,少说也有六十多岁的模样。但他体格魁梧,留着如雄狮般威风凛凛的络腮胡,鬓角修剪得干净而整齐,似乎多年没有搭理过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没有披戴甲胄,穿着一件敞开胸口的深色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虬结的肌肉,以及上面无数道大大小小的伤疤,有新有旧,最夸张的一条疤痕更是横跨了整个胸口,尽管早已愈合,仍是与周围的肌肤格格不入,一眼望去,犹如一条趴在那里的白色蜈蚣。   那手持弓箭的年轻人说完这句,正要取箭,这边桂妮薇亚三人停住脚步,看那少年继续往前过去,心里猜测着三人之间的关系,另一边,两鬓斑白的老人却抬起手来,往下压了一压:“等等,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眼见远方的飞鸟逐渐靠近,年轻人的指尖本已放在箭矢上面,此刻停得一停,先将目光收了回来:“爵士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若你真的能射下这两只鸟……”   “我当然可以!”   以为对方是在质疑自己的本领,年轻人顿时反驳道。老人却摇了摇头:“我想问的是,这两只鸟真射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们?”   “处……理?”   “人和野兽,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杀戮,这是天地之间最原始的规则,但野兽在不觉得饥饿的情况下,也不会主动攻击并杀害其他生物。如果你有什么必须通过射杀这两只飞鸟来完成的事情,那尽管放手去做,如果没有……”   朝走过来的少年招了招手,老人过去,单手接过了那张长度超过两米的巨弓——入手的瞬间,那老人的右臂猛然往下一沉,根根青筋爆起,看起来仿佛粗了一圈。因为角度的关系,那年轻人并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变化,但站在稍远一些的桂妮薇亚,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老人家,不简单啊……   老人还在说话:“那就让我先射一箭吧。”谁先谁后,原本只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他开了口,年轻人似乎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争执,当下点点头,松开捏住箭矢的手指,放下长弓,往后退了一步。飞鸟群越来越近,渐渐地自那暖红色的落日余晖里脱离而出,风中,砂砾飞旋。   “不知道爵士打算以什么作为目标?”   “目标吗?”   哈的笑了一声,老人转过头,很随意地往四周扫了几扫,伸手从旁边的少年处拿起一支箭矢,看似顺手向西一指:“就那里吧。”年轻人循着那个方向望去,随后忍不住怔了怔:“可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啊。”那个方向,一望无际,无树无鸟无石,远远的,只有一颗挂在山腰,露出半个轮廓的夕阳。   老人却不回答,摇摇头,手中巨弓一抬,左脚缓缓地往后踏了出去。一瞬之间,仿佛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整个地面竟都震了一震,荡起的尘沙之间,那老人足下的土壤,竟已多出了一小圈蛛网般的裂纹。   “呼……”   一个缓慢而悠长的深呼吸,巨弓的弓弦,随着老人指尖用力,一点一点张开的同时,竟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咆哮声——这声音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它仿佛是某种最凶恶可怕的猛兽所发出的嘶吼声,既像是惊天动地的雷鸣,又如同在下雨的夜晚,荒野呼啸而过的阵阵凄风。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老人搭在弓弦上的指尖陡然失去了血色与水分,变得干扁如骷髅,接着是手腕、手肘,眨眼之间,原本青筋毕露的粗壮手臂,竟变得犹如两截轻轻一碰就会断折的枯木,一旁的年轻人眼睁睁看着,眼神惊恐,险些就要喊出声来,可他在最后关头还是用手捂住嘴巴,堵住了那声惊呼。   老人一动不动,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这种令人惊惧的改变,他继续用那枯枝般的双臂,将那漆黑的巨弓拉开,弓弦如满月,箭矢之上,一点寒光闪烁,那是一种暗沉沉的红色,恍若早已干涸的鲜血。   明里暗里,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这支箭矢之上。   从开弓到搭箭,其实不过是短短两三个呼吸,但发生在老人身上的诡异变化,却令这段本该无比短暂的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足足一个世纪之久。   这张漆黑的大弓,终究是完全拉开了。   老人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捏住箭尾的手指一松,嗡——   震鸣之声,直上云间!   这一刻,仿佛周遭的空气尽被抽离,尖锐的震颤声之后,几人的耳边却是一片寂静,无声无息的世界中,原本正从夕阳方向展翅飞来的鸟群慌慌张张分开,四散逃离,几片羽毛飘落下来,又被利箭激荡而起的风力卷入进去,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乍然被搅碎化作漫天齑粉。   那闪动着暗红色血光的箭矢毫不停留,如一道耀眼的流星,径直冲向数百步外,夕阳衔着的山巅。   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箭矢隐没,消失无踪,那座山却似乎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以某一点为中心,某种强大的力量正在酝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桂妮薇亚仍能感觉到肌肤像是针刺似的疼痛……   “这,难道……”   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她脸色一变。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伸出手,将莉莉拉了过来,同时手背上风之印记光芒大放,左手食指飞快划出一个三角,风之壁陡然展开,挡在了自己三人与身旁的那块大石之间。   与此同时,那股骇人的力量也终于在山峰内部爆发开来,将近两三百米之外的半座山峰,整个山头,竟在这一箭下,轰然爆开,不复存在!   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而出,夹杂着无数尘沙石屑,碎石滚滚而落,其间更有无数鸟雀四下奔逃,即使身在此地,也感到一阵天摇地动,犹如地震一般,年轻人猝不及防,一屁股狠狠地摔在地上,又骨碌碌地滚出去,所幸在滚下悬崖之前,被那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给抓住了。   可他的长弓与箭筒却没有这般幸运,被这股冲击带得跌下了悬崖。   更远一些的位置,亨贝德斯也没能保持平衡,一头撞向巨石的尖角处,如果不是桂妮薇亚提前一步设下了风之墙壁,挡了一挡,只怕这一下就要撞烂半个脑袋。桂妮薇亚自己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最后一刻将莉莉拉了过来,护在怀里,却也因此双手都不得空,站立不稳,天旋地转,陀螺似地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最后终于站稳,眼前整个世界却仍在剧烈地摇晃。   但造成这一切的老人,却仍然稳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有如一座石制的雕像。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巨弓之上红光流转,如血流倒灌,让两截干枯的手臂迅速恢复如常。随后抬头看向前方,因为失去山峰遮挡而变得完整的鲜红落日。   “换一个比试的方法吧。”   过了好一会,被少年搀扶着站起身的见习骑士才反应过来,老人这是在跟他说话。   “这张被诅咒的魔弓,是我在一次冒险之中得到的宝物。”老人看着手里的巨弓;“只要你能拉开它——不必真正将箭射出,也不必将弓完全拉开,只要能让弓弦稍微动一下,你就能通过这里。”   “怎么样?”   他看向那名模样狼狈的年轻人。   后者表情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与早前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年轻人,无论外表还是表现出来的神态,都像是打了败仗一样,说不出的颓唐。他又叹了口气,拍拍少年扶住他的手,待对方放开,也没有出言道谢,甚至没有去悬崖那边,看一眼自己的弓箭怎么样了,而是直接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方才的震动,将那两块沉重的大石也往旁边掀出去了好几米,原本藏在后面的三人也因此露出身形来。可那年轻人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也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那老人的目光也在那年轻人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直到对方彻底离开,这才转过头来,望向这一边:“现在,到你们了。”   那双苍白的眉毛微微皱起:“你是刚才的那三个人之一。我应该告诉过你,只有在一对一的决斗胜过我,才能通过这里。所以……这两个小姑娘,就是你们之中实力最强的人?”   刚刚才亲眼见到那惊天动地,几乎轰飞了半座山头的一箭,亨贝德斯这时被那苍老但锐利的眼神一盯,心里恐惧,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嗯?”老人用鼻音再度问了一句。   “这……这个……”   莉莉却在这时候伸手一拦——因为桂妮薇亚的保护,她是三人之中现在状态最好的一个——用手掌挡住了老人如雄狮般凶悍的眼神,她往前走出一步:“这位爵士。”   并不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她便参照刚才那个年轻人,同样以爵士称呼对方。而在此时,称某人为爵士或骑士,是一种足够尊荣的通称,与带有具体名号的封爵位阶并不相同。因此即使这位老人真的是一国之主,称他为爵士也不算无礼。   “不知道你刚才的那句承诺,现在是否仍然有效?”   “哦?哪一句?”   “只要能拉开这张魔弓,就可以通过这里。”白裙少女一指那张漆黑的巨弓。   “当然。”老人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   莉莉答道:“我愿意一试。”   ……   ps:这章也是写了快三个小时,头疼……本来标题想取平a削山头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大家记得投票啊~   然后青白去抽福袋了,刻意等到码完字再抽,有勤勉之力加持,希望能出个双黄!要是福袋出白枪呆或梅芙的话,明天爆肝! 第八十章 海之民   傍晚的天空,仍旧广阔,却也多出了一丝寂寥的气息。   沙沙的波浪声中,腥甜的海风从海平线另一端吹拂而至,四周逐渐变暗,远处是几艘正往岸边驶来的渔船,不时能听见来自船上渔民粗犷的歌声,波光粼粼,白鸥飞过头顶。   “……对于王的提案,殿下可是已有决定?”   小小的渔村内,人影晃动,炊烟袅袅,男人立在一座海崖的边缘,听见身边使者的询问,目光却仍然注视着不远处的渔村景色,片刻,他摇了摇头。   “不列颠是一座岛屿。四面环海,与海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人更是如此,他们在海边出生,在海边长大,无论父亲和儿子都以捕鱼为业,身上总是充满了海风和鱼类的腥味。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终此一生,也只是在这小小的范围内活动……不曾真正踏出过这片大海。”   “所以他们并不清楚,这片大海的对面,是法兰西——曾经的高卢行省。在帝国由盛转衰之后,它也与不列颠同样,脱离了帝国的统治,再往外,即是那个名为罗马的庞然大物。很多人都知道,罗马人强大的军队一度越海而来,占据了不列颠三岛长达数百年……但仅仅过去了十年的时间,这座岛屿的人们,只注视着眼前的土地与利益,却几乎忘却了海洋对面的强敌。”   “……帝国人迟早会回来的。”   这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魁梧,赤裸的上身展露出犹如大理石雕刻般坚实的肌肉,一头银蓝色的卷曲长发随意披散于脑后,模样竟有几分像是那些希腊神明的雕像。   这句说完,往前一步,断壁陡峭,他小半个身子都悬空踏在了外面。见到旁边的使者急忙想要伸手牵扶,他侧身避开,举起手中拿着的权杖,往那渔村的方向指了一指:“到那个时候,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切都会被战火吞没,变得任谁也认不出来。会死很多人,会流很多血……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不列颠人的鲜血少流一些。”   “正因如此,当年我的父亲才会走上那条充满危险的道路。他最后如愿取得了海神之戟,与那头凶兽在深海之中大战了三天三夜,成功将之击杀,使得海洋重归平静。因父亲他拯救了所有沿海的渔民,人们便称他为‘渔人王’,尊他为王。尽管这苍蓝之辉,只是海神戟的一部分——”   使者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男人手持的权杖之上。   “但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事情,我以这柄权杖的名义提出请求,不列颠南境的诸王,皆会依言而行。你的主人之所以会选择找上我而非伊莲,应该也是认为我所掌管的权杖,比起她的宝珠更有价值。”   那使者脸色微微地变了变,没有回话,想来也是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但你的主人好像并不清楚,父亲当初为什么要将海神戟一分为三。戒指象征智慧,宝珠蕴含神秘,而权杖所代表的,是和平。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这座岛屿,这个世界,未来究竟会走向哪一步,是伊莲要思考的事情。而我,费舍尔,重视的是——也只是现在。”   “伏提庚引来外族,导致战火不断,这十年来,多少本来可以活命的人因此而亡。这些无辜的性命,一笔一笔,都要算在你家主人的头上,可惜我打不过他,要不然早就点起人马杀过去了。倒是真没想到……伏提庚居然还派人过来要我交出亚瑟王。哈,先别说我不知道亚瑟王在哪,就算知道,那种英雄人物,也应该立刻请到城堡里面,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要我交人……哈哈,哈哈哈。”   男人立在崖边,又哈哈哈地笑了几声。他的笑声爽朗,笑容也是阳光而健康,然而在这几声笑的同时,四周的气氛却好像蓦地变了一变。卑王的使者悄然往后挪了两步,手垂下,无声握住了暗藏的短剑——能被手下精兵强将无数的伏提庚选中作为使者,他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利剑在握,临行之际,王座上那人说过的话,再一次浮现心头:“佩莱斯旧伤未愈,避世已久,不值一提了。现在的掌权者名义上是那两兄妹,但实际上,由始至终,真正的权柄皆是那传说得自海神的三叉戟。如果费舍尔是个聪明人,同意合作,那是最好。而如果他拒绝的话……”   杀人,夺权杖!   “杀人,夺权杖。”   骤然,一个有点沙哑的年轻女声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在这之前,他竟丝毫没有任何察觉。而更令使者感到惊惧的,是这声音所说的,正是自己内心所想,一字不差!   猛一转身,声音是从右边传来,可他目光扫去,却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只见炊烟袅袅,海浪声声,远方的渔民犹在歌唱,歌声明朗而快活,可衬着将坠的夕阳,不知怎的,也觉得有些伤感。   “啧啧啧,好好的骑士不当,居然想改行当强盗,真是一个坏孩子……”   那古铜色肌肤的男人手持权杖,仍然没有回头,像是对于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使者咬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拔出身上暗藏的短剑,两者之间的距离,甚至不用迈步,一伸手就能刺中对方毫无防备的后背。这一击绝无失手的可能,至于那个女声究竟是什么东西,刺杀之后自己能否带着权杖安然离开,在这个瞬间,他都已抛诸脑后——   “不听话的坏孩子……”   手臂一扬,寒光一闪,那沙哑的声音还在说话,低低地笑着。   “……是会挨打的哦。”   咔嚓!   一声脆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刚一伸出,忽然莫名其妙地断成两截,从手肘部分,整条小臂仿佛忽然活了过来,有了自己的意识,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将那柄短匕往上一递,在使者惊惧的眼神注视之下,用力刺入了他自己的下巴!   人骨在这锋利的剑锋下,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的效果,就像豆腐一样被轻轻松松地切开,剑锋刺进去,又从他的额头刺出来,鲜血脑浆飞溅而出,整个脑袋都被贯穿了的人站在那里,身体摇晃了几下,一时间却还未死去,化作一片惨红的视界之中,终于看见那气质像是个渔夫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来。   “真是多事。”   ps:这章是补昨天的,待会还有一更,记得投票哦~ 第八十一章 诡异的哭声   “真是多事。”   费舍尔语气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话是对着他说的,但这句话的对象,却又明显不是他本人,使者的身体再度晃了一晃,终于往后一跌,整个人扑倒在地。但已没有任何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了。   “我亲爱的哥哥啊。你的妹妹可是救了你一命,居然连一声谢谢也不讲吗?”   仍然不知道这带着些沙哑的女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飘飘渺渺,混杂在脚下延绵不断的波浪声中。费舍尔皱着眉:“谁叫你多管闲事,这可是伏提庚的人。”   “哥哥不是已经拒绝了他吗?”   “拒绝是一回事,但我本来打算把人放回去,起码也给那个卑王留一点面子。现在倒好,直接把他的使者给杀掉了,要是伏提庚因为这件事发起火,直接扛着大剑杀过来怎么办?”   “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件事,那大可不必担忧。我可以向你保证,卑王虽然会因为使者身亡而愤怒,却不会因此采取任何行动,因为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操心。”   那忽远忽近的女声笑着又说:“亲爱的哥哥啊,我得提醒你,那位卑王陛下的目的并非是称霸整个不列颠,也不是任何世俗所在乎的名誉与野心。”   “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这嘛……你刚刚不是也说过,未来的一切由我来思考谋算,至于亲爱的哥哥,守护好我们现在所应该守护的一切,才是你从父亲那里接过的责任啊。”   “也是,那我就不多问了。”费舍尔摇摇头,看着最后一艘渔船靠岸,其上的几个渔民带着收获往渔村过去,脸上也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不过,你既然能分心照顾我这边,也就说明,那只魔兽的情况应该还算稳定了?”   “稳不稳定,反正也就是那样子。”虽然只有声音,但从语气之中,几乎可以想象出一个摊开双手,撇了撇嘴的少女:“有父亲留下的戒指,再加上我的宝珠,就算它已经苏醒过来,一时半会也挣脱不开封印。但剩下的时间,毕竟是不多了——”   费舍尔忍不住一声叹息:“希望能在封印彻底失效之前,找到让父亲恢复的办法。否则实在不行,也唯有让我……或者是佩里诺亚叔父来尝试使用海神戟了。”   “你没这个能力,至于叔叔……他对珍兽奇禽一向最感兴趣,多半会很开心地答应下来,但他并非海神之戟所选之人,一旦使用,必死无疑。所以这只能是最后的办法。”   “没错。”   点了点头,费舍尔随后话锋一转:“最后一件事。我听其他人说,你最近好像又开始到处欺负人了?”   “欺负人?欺什么负,负什么人?哥哥你说话真是太难听而且不恰当了!”那女声显得极为愤慨:“你的妹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已经是二十四岁还没有结婚的老姑娘了!身为哥哥,不应该为妹妹的人生大事多烦恼一下吗?”   “是你的要求太高了。我想只要你放下无谓的坚持,认认真真挑选一个丈夫——而不是一个能用树枝战胜披戴甲胄,手持利剑的对手,还能徒手打死一头魔猪的骑士,前来求婚之人,足够填满这片浩瀚无边的大海,让不列颠与法兰西的人们可以任意来去。”   “亲爱的哥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嫁给一个无能的废物吗?”   “按照你的标准,世界上又有几个男人不是废物?”   “至少,眼前就有一个。”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语,费舍尔愣了一下:“是谁?”   “亚瑟王。”那女声回答道:“我想了又想,当今本领最高超的骑士,非他莫属。而且据说这位亚瑟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我们结婚之后,可以不用太急着生孩子。”   “……”   费舍尔捂着额头,半晌没有说话。他最后叹了口气:“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首先,我得提醒你一句,可是就连伏提庚都找不到那个亚瑟王在哪。你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占卜法术,但我想,卑王手下应该有不逊于你的魔术师才对。”   “这个嘛……就不用哥哥担心了。多亏某位好心人的‘热情帮助’,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城堡之中,亚瑟王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哦,为什么?”   “亲爱的哥哥,不知道你听过艾克托这个人没有?”   “当然。亚瑟王的养父,莫非你……”想到某个可能性,费舍尔表情一变。   “当然不会是哥哥你想的那样。就算是我,对于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也是会给予足够的尊敬与礼遇。”那女声呵呵笑道:“但除了亚瑟之外,这位艾克托老爵士还有一个叫凯的亲生儿子。据说两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感情十分之好,亚瑟更担任过他的骑士随从。”   “那么,虽然我很不想问,这位凯爵士莫非……”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费舍尔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果不其然,只听那女声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此刻正在我的城堡里做客呢。”   ……   普利茅斯镇外,残阳如血,远处因为老人一箭而崩塌的半座山头,乱石滚滚,一时仍未停歇,轰隆隆的声响即使在这边也能清楚听见,竟犹如闷雷一般,震得人阵阵心慌。   “你想尝试开弓?”   那外表雄武如狮的老人问道。   见莉莉点点头,他一双宽而浓密的眉毛先是皱起,上上下下打量了白裙少女几眼,又缓缓松开。   “先别怪我没说明,这张弓的弓身没什么特别,但这根弦,却是用一只魔兽的筋制成。那魔兽生命力强悍到极点,当初虽然被我大哥击败过一次,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彻底杀死它,现在也仍然还活着,所以每次拉开弓弦,都相当于要与那只魔兽正面对峙。普通人只要稍微碰到一下这根弦,就足以丧命,即使是我,射出一箭之后也需要休息上一段时间,无法连续开弓。要是听完这些,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的话,就来拿弓吧——”   他把漆黑的大弓往前一递。   莉莉却没有立刻去接,转过头,与桂妮薇亚对视了一眼,这才伸手接过巨弓。她事先已有了心理准备,魔力强化之下,竟与老人刚才一样,单手就拿住了这张无比沉重的巨弓。   老人见状,一挑眉毛,忍不住“咦”了一声。旁边似乎是他儿子的少年也睁大了眼睛,本来还想出言阻止的亨贝德斯,这时也愣在了那里。   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桂妮薇亚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家的莉莉,厉害吧,再怎么羡慕也不会给你们的——   心里想着,颇为得意。   但下一刻,她却忽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从头至尾,桂妮薇亚都不曾怀疑过莉莉会拉不开这张什么魔弓,但她没想到的是,随着白裙少女手指放在弦上,还未用力,先前听过的那种难以言喻的,似雷鸣又似凄风的嘶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然而和上一次不同,这声音竟是直接响起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如真似幻,相互重叠,竟让她有种灵魂被剥离的痛楚,闷哼一声,额前已见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   心思急转,强忍着忽如其来的剧痛,她抬眼看向其他人,其他三人此时都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莉莉的身上,正屏息等待着看她能否拉开魔弓,只有莉莉本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看了过来,眼里有着疑惑。   桂妮薇亚张了张嘴,想告诉她自己的异状,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体内的魔力在飞快地涌动,风之印记也在没有调用的情况下自行激活,光芒大作,心脏的跳动声好似变得格外响亮,几欲从胸口蹦出来。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跳动声回荡不绝,每一次膨胀与收缩,都有大量的魔力随之产出,流向身体各处,刚刚被莉莉吸收走的半数魔力,原本需要足足一天时间才会恢复,此时却在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已将近满溢——不好!意识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桂妮薇亚脸色大变,可在这阵剧痛之中,能够勉强保留意识清醒已经是她的极限,其他的,就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更别提做出什么应对了。   “——”   脑子里的剧痛越来越剧烈,她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一声低吼,用力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有什么东西从头发间探了出来,起先是软软的,又迅速变硬,变大,不断生长。   是龙角。   桂妮薇亚拼尽全力想将这两支角再按回去,可任凭她用出多大的力量,那两支犄角还是一点一点地推开手掌,竖立向天,与此同时,一片又一片的黑色鳞片,竟从她的脸颊与手肘部分凭空长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芬娜?”   “芬娜小姐?”   “发生什么了?!”   惊呼声近在耳旁,却又好似远在天边,感受着身体各处的变化,看着鲜血流出,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脑海之中那刀剜似的剧痛也骤然消失,桂妮薇亚整个人顿时陷入了一种恍惚的姿态,摇摇晃晃的,仿佛浸泡在热水之中,恍惚间,她好似忽然明白了那一直回响着的,诡异莫名的嘶吼声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竟是凄惨的哭声:   “好痛……好痛啊……”   “妈妈,爸爸……姐姐,哥哥们,救救我……谁都好,快来救救我,这里好痛,好冷啊……”   ……   ps:第二章,迟到的祝福,大家中秋节快乐,中秋节安康,中秋节牛逼,中秋节暴富~你看青白都道了这么多句祝福,还不赶快将票拿来!(理直气壮) 第八十二章 松动的封印(上)   “救我……是谁都可以,来救救我啊……”   层层叠叠,如真似幻的嘶吼与悲鸣,在心海之中荡漾出阵阵涟漪。眼前仍是晚霞与落日,旁边之人脸上或是担忧,或是惊疑,或是恐惧,桂妮薇亚看在眼里,然而在她的意识与现实之间,却好似隔着一层薄雾,影影倬倬,看不真切,只有那哭泣哀求的声音,越发清晰。   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一刻尽数翻涌而上,从犄角和身上的鳞片来判断,自己的外表极有可能已经再次半龙化了,被其他人看到,可能会引起什么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可能会被当成怪物……妮妙还留在商队里……怎么办,不能慌,要冷静……怎么办怎么办……必须冷静……   “你是谁?”   “你在哪里?”   “我要怎么救你?”   电光石火之间,尽管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与理解,桂妮薇亚仍是在心里飞快地问出了这三个问题。那声音停了一瞬,再响起时,竟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是人……有人,哈哈哈,有人在!太好了……太好了?有人回答我,呜呜,太好了,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说话的那人竟接连换了好几种不同的语气,最初又惊又喜,但在哈哈笑了几声之后,却变成了疑问般的语调,紧接着忽然又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   听得桂妮薇亚一阵头疼,心想这人怕不是个疯子……这哭声并未持续太久。   “等等,你是……”   仿佛先前那乱七八糟的感情转变都是假的一样,那声音陡然收敛,变得正经了许多:“你是……怎么可能……”   似曾相识的话语。   不久之前,在那雾气弥漫的神秘空间内遇见第五子——法夫纳时,那头黑龙好似也表现出了类似的惊诧。回忆掠过脑海,然而一时之间,她却也想不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莫非是自己的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要说自己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身为穿越者,以及这一世是苏格兰王的女儿两点。后者虽然身份相对不凡,可应该不足以让这些一看就不普通的存在感到惊讶,也就是说……   与此同时。   对于这哭声的来历,少女隐约已有猜测。但她并未直接询问出口,只是又一次问道:“我要怎么救你?”   在不知道对方是善是恶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贸然地给予信任,可换一个角度,无论是朋友抑或敌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这声音能影响自己一次,说不准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没有搞清楚原因并做好应对,自己便随时都有可能处在失控边缘。   这是桂妮薇亚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之后的事之后再想,虽然自己变成半龙半人的模样被别人看见了,有莉莉在场,应该不至于发展到最坏的可能性,实在不行,回去带上妮妙离开便是。而当务之急,是尽量多取得一些情报,即使,需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你要救我?哈哈哈,终于等到了,我等了那么久,总算等到你了……妈妈、爸爸、哥哥、姐姐,姐姐,你来了,你来了,快来救我,带我回家,我会烤肉给你吃,很香很香的肉,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呜……这个地方好黑,好冷,好痛,好痛啊……”   桂妮薇亚只觉得脑袋又一次隐隐作痛。这疼痛从出现到消失,不过一瞬间,像是被谁拿针给轻轻扎了一下,短暂得近乎错觉——可这种疼痛,刚才也有过一次,同样是这声音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的时候。   如果说刚才第一次的头痛她还不以为意,这一回,则不由警惕起来。   一次可能是巧合,连续两次,便是有古怪了……   “要救我的话,你真的要救我吗?姐姐,哥哥,你要带我回家,回去见妈妈,我最喜欢妈妈了……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快点过来啊,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哇哇哇——”   婴儿般天真无邪的笑声与哭泣逐渐远去,但桂妮薇亚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骤然有一道强光直射而来,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即使合上了,隔着眼皮,也仍然能感受到那道光芒非同小可的亮度与热量,几乎有种眼球要被硬生生烤熟了的错觉。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强光逐渐消失,她努力睁开酸麻刺痛的双眼。   眼前,最初是一片漆黑。   片刻之后,逐渐有物体的轮廓浮现了出来……   ……   “咦?”   海风阵阵,海浪声声,目送着又一只白鸥消失在薄暮天色的尽头,费舍尔收回视线,望向地上被匕首贯穿了头部,此刻仍然血流不止的男人尸体。   “怎么了?”   “封印变得有些不稳定。”   “是那只魔兽的力量又变强了吗?”   “有这个可能。但感觉不太像,倒更像是……”沙哑的女声停了一停,似在思考:“更像是……外界的谁借由某种媒介,间接地触碰到了封印。”   “媒介的话,我只能想到佩里诺亚叔父的那张魔弓。”费舍尔道:“我记得那张弓的设计,是通过特殊的魔术仪式,吸收那只魔兽的力量并转化为威力强大的射击,所以每一回开弓,都会让封印有所松动。”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那女声才答道:“有可能,但与平时的动静比起来,这次规模要巨大得多。仅仅一根筋,一张弓,无法造成这种程度的影响。”   “那……会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所以你的妹妹现在准备去调查原因。亲爱的哥哥,请你让你的手下,将凯爵士在我城堡里做客的消息尽可能快地扩散出去,我已经等不及想见那位亚瑟王了。”   “……注意分寸。亚瑟王毕竟是梅林所预言的不列颠之主,乌瑟王的后继者,要是闹得实在太过分了,我也未必能像以前那样帮你善后。”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哥哥会和其他人一起欺负我吗?”   权杖敲在地面,一声钝响,费舍尔沉默了片刻:“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至于后果,由我们兄妹两人一起承担。”   “听到你这么说,我——”   那沙哑的女声闻言,低低地笑了出来。   “很开心。”   这句说完,年轻的女声不再响起,那地上原本已死透了的尸体,猛然间握住剑柄的手指好似轻轻地动了一下,随后又彻底地安静不动了。红色与白色的液体不断流出,将附近地面浸得湿漉漉的,刺鼻的血腥味散在风中。   费舍尔冷漠地看着这具尸体,直到夜色彻底将这一片笼罩在内,炊烟散去,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他站在黑暗之中,缓缓地举起冰蓝色的权杖。   砰。   权杖落下。   陡然间,空气之中水雾弥漫,竟变成一只半透明的巨手,将这位使者的尸体抓起来,用力一抛,远远地传的扑通一声,竟是将尸体丢进了大海。海水浮沉,转眼将尸体与血迹吞没无踪,费舍尔又是一顿权杖,由水汽凝成的巨手猛然爆开,仿佛一场小雨,浇在半身赤裸的男人身上。   也将那属于血液与脑浆的刺鼻腥味掩盖了下去。   他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目光沉沉,好似穿过眼前无边无际的夜幕,直望向北边,仿佛看到了位于那个方向的城塞都市,伦蒂尼乌姆,曾经帝国统治的象征,现今,却是卑王伏提庚的居城。   “要打仗了……”   这一声轻轻的叹息,并未传到任何人的耳中。   ……   “这……怪物……”   早在桂妮薇亚身上出现异状的时候,在她身旁的亨贝德斯已经慌慌张张跑到了老人与莉莉这边,满是惊惶地看着样貌甜美的少女生出犄角、双翼,雪白的肌肤逐渐被一片片漆黑的龙鳞所取代,纤细的手脚也化作狰狞可怕的利爪。   她似乎在低声吼着什么,却并不是人类的语言,指缝之间,那双天蓝色的瞳孔一闭一睁,陡然化作一双猩红的竖瞳,只是与这双竖瞳对视了一眼,亨贝德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冻结了似的,脸色惨白,竟连呼吸也停了好几拍。   他支支吾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意义的音节,回头看看老人与少年,又看向另一边的白裙少女,却并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惊恐。   看到一个人变成怪物,他们怎么都不会害怕的?   对了,这个莉莉好像是与怪物一伙的,难道,她也是怪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离莉莉远了几步,随后又想起父亲与两个兄弟还在商队里面,整个人猛然一个激灵。   要赶紧去告诉他们这件事!   想到这里,亨贝德斯正要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先回去通知父亲他们,然后留在商队里那个叫妮妙的小女孩也……但脚步刚刚迈出,一条青筋暴露,犹如小树躯干的手臂却已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那名老人。   “你,想去哪里?”   ps:   嘛,推荐票又掉到两百以下了,大家记得投下票呀~ 第八十三章 松动的封印(下)   笑声远去,神识恍惚,本是漆黑一片的视界中,逐渐浮现出了某些事物的轮廓。那像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堡,黑色的藤蔓攀附而上,只在缝隙之间,露出被岁月与湿气剥蚀得青苔斑斑的石砖。城堡的背后,是一轮猩红色的圆月,光辉照洒下来,有扑簌簌的振翅声响。   却不是预想中的蝙蝠或鸟雀,而是一头又一头介于龙与鹰隼之间的诡异怪物,它们的身影从月光中浮现而出,围绕着城堡飞舞,不时抬起那布满坚硬鳞片的粗短脖颈,朝着城堡发出古怪难听的嘶吼声。   当桂妮薇亚回过神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置身于一处难以形容的高空,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些事物,废弃的城堡、猩红圆月、龙鸟异兽,随后,藤蔓遮挡的一扇窗户之内,骤然亮起了灯光。   昏黄的光芒,艰难穿透黑暗,隐约照亮了窗外的藤蔓。直到此刻,少女才注意到那藤蔓上看似一节一节的突出部位,赫然竟是一张一张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人张口欲言,有的却紧紧咬着嘴唇,一脸委屈;有的似乎是正在哈哈大笑,有的却好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有好似正拼命忍耐着某种强烈痛楚的,各种各样的神态表现,却都停在了感情完全释放的瞬间。   笑得开心,哭得凄惨,忍耐的神情令人感同身受,委屈的那人,也真让人忍不住代替他咬紧牙关,一眼望去,仿佛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变化,一会儿高兴到了极点,一会儿又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加悲哀的人了,种种回忆,前世今生,若非桂妮薇亚最后关头反应过来,大起大落间的那种强烈落差,竟险险让她整个人精神崩溃。   而这一切,不过是往那黑色藤蔓的其中一节,不经意间轻轻看了一眼而已。   仅是不到半米短短的一节,便密密麻麻地挤着不下百张面孔,再看看其余几乎将整座城堡包覆在内的“藤墙”,桂妮薇亚不禁心底发寒。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陡然,少女又注意到了另一点,随着那昏黄的灯光照射出来,黑色藤蔓纷纷往旁挪开,竟像是在主动躲避着这道光一般,只见那灯光在窗户处停留了片刻,开始慢慢往左边的走廊方向移动。   心念一动,她的“身体”——尽管不知道现在这种状态,究竟还存不存在所谓的身体——仍然留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高空,目光却穿透了红月照耀的城堡外壳,穿过了那满是人脸的黑色藤蔓,看到了正在走廊上缓步而行的身影。   那似乎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对方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蓝光,衣着与样貌都看不清楚,只能通过那披肩的冰蓝色长发与身体的曲线,估算出对方的性别与大概的年龄。女人手里提着一盏生了锈的提灯,长廊里没有风,灯光却在剧烈地摇晃着,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样子。   女人往前走去,桂妮薇亚眼前的景象也随之移动,由始至终,皆是以持灯女人为中心,这种感觉,简直就像前世那些游戏的上帝视角一样,让她不禁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女人穿着什么鞋子,落在地板上,竟尔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声音一路往前而去,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门扉之前。门上用好几种色彩的颜料绘画出了一个格外巨大的圆形图案,桂妮薇亚对魔术整体了解不深,只能大概认出这是一个符文法阵,而且看上面光芒闪动,显然是还在生效,至于具体有什么效果,却无从得知了。她看着那女人将提灯转交左手,顺便取下了戴在左手的一枚金色指环,转而戴在右手中指之上,握成拳头,将指环抵在了门扉法阵的正中央。   法阵的光芒陡然黯淡下来。   与此同时。   先前那个疯疯癫癫的声音,忽然又一次在桂妮维亚心中响起:“嗬嗬嗬……嗬嗬,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似哭似笑的怪声中,女子右手五指展开,放在门前,轻轻一推。也不见她怎么用力,那看似沉重无比的石制巨门,却已经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石门之后,竟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没有窗户,没有床铺,也没有桌椅,甚至连稻草堆什么的也找不见,仿佛关押罪犯的监狱,除了四面冰冷的墙壁之外,房间里便只有几个小小的贝壳与巴掌大小的木船,放在地上。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那“嗬嗬嘿嘿”的笑声,似乎就是他发出来的。   听到门打开的动静,那哭声陡然一停,那人抬起头,看见笼罩在蓝光之内的身影,整个人好似呆了一呆。随着提灯光芒照进室内,桂妮薇亚也见到了角落之人的模样。   不知道多久没整理过的花白头发,乱糟糟地结在一起,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容,但仍然能辨认得出,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却也不知多久没换洗过了,又破又烂,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赤着脚,抱着膝盖坐在那里,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此时把头抬起来,脸上泪痕未干,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睛,从乱发之间恶狠狠地瞪向提灯的女人。   “让我出去——”   几乎就在女人踏进房间的同时,他猛地如野兽般扑了上去,女人像是慌慌张张地举起提灯想要格挡,可提灯在下一个瞬间已被一巴掌拍飞出去,砸在墙壁上,灯火闪了几闪,一下子却还没熄灭。两道人影撞在一起,分开,再度重合,披头散发的老人掐住了女人的脖子,用力之大,手臂上青筋都绽了出来:“放——我——出——去!”   没有回答。没有声音。破了的提灯在地上骨碌碌地转,门开了半边,女人被掐着脖子,身体悬在半空中,可因为那蓝光遮挡,也看不清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老人的目光却从原本的凶狠、愤怒,一点一点,染上了绝望。   “……嗬嗬,嗬嗬……”   他一松手,女人如坏掉的娃娃般噗通跌在地上,却没有再看她一眼,迈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又挪回到了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继续抱着膝盖,将脸埋在里面,低低地啜泣着。   另一边,过了片刻,蓝发女人又慢慢地爬起来,回过身去,收拾了一下提灯的碎片,仍是一言不发。沉默降临在这什么也没有的小房间里,交替响起的,只有低低的哭声与轻微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何时,哭泣声悄然消失了,那老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又摇摇晃晃地走向房间中央的女人。   女子蹲在那里,自己摆弄着几艘小木船,等到老人走到旁边,也不抬头,沉默着将其中一艘递了过去。后者接过来,坐在地上,将木船在地上扭来扭去,仿佛竟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咧着嘴,哈哈地笑。这样玩了一阵,蓝发女子默默起身,走到全副心思都放在眼前木船上的老人身后,开始帮他梳理起乱草般的头发来。   白发梳起,露出面容,令桂妮薇亚不由一怔——只见这疯疯癫癫的人,长得竟与那位拦路不让人通过,而且一箭射塌小半座山头的老者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莫非两者竟是亲人?   也在这时,眼前的视角忽然再度改变,从女子背面转到了两人的正前方,她看到那老人一边玩着木船,一边露出如同幼童的天真笑容,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边,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在说话。但桂妮薇亚并没有听到声音,或者说是还来不及听见,那蓝发女人便已仰起脸来,与她“对视”了一眼。   “看够了吗?”   沙哑的女声,骤然穿透千米万米,径直落在她的耳边,但比起这个声音,更让桂妮薇亚吃惊的,却是这女子的样貌。她心中重重一跳,几乎停了半拍——   在对方该是眼睛的位置,竟只有两个黑漆漆,血淋淋的大洞!   ……   ps:调了一下,好像不能正好把最后一段放在分页处……算啦!   收藏依然保持在7744,距离本书离开新书榜只剩下两三天,之后多半就一辈子待在几百名开外书客最底层了,所以……希望大家最后几天,尽量多给几张月票吧。   再ps:介于最近间贴实在太惨淡,开个小悬赏吧,明天早上七点前,这章要是能有四十个间贴以上(乱七八糟的不算),明天就双更—— 第八十四章 回归现实   “嗬……嗬嗬……嘿嘿嘿。”   “看够了吗?”   密室之内的两人同时仰起头来,女人沙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音量不大,却有如雷鸣炸裂开来,震得桂妮薇亚脑子里嗡的一响,仿佛有谁用铁锤重重地招呼了她一下,疼痛中,整个世界都开始离奇地颠倒旋转起来。   各种各样的事物飞掠过去,密室、城堡、诡陋的龙鸟、给人以粘稠感的猩红月光,视野不断拔高提升,然而那在最后一刻映入眼底的光景,却仿佛烙印在视网膜深处,久久不散——她看得清楚,女人的眼球竟是被活活地剜去了,留下的,只有一对仍流着血的,空洞洞的眼眶。   “……你,想去哪里?”   视野在转,在她的认知中,周围的一切都在如陀螺般的飞旋,而远远地,似乎传来了谁的说话声。试图将意识凝聚起来,没成功,随后另一个人也说了几句话,语气里透着心虚。那流着血的女人脸庞还在眼前摇晃,凄惨可怖,不断干扰着她的心神,一时间却听不清究竟是说的什么。   “你们两人应该是一起的,你事先知不知道她会变成这样?”   “知道。”   “那就好。我虽不知道具体的理由,可刚才也有提过,这条弓弦是用一头魔兽的筋制成,恐怕……是那头魔兽不知为何与小姑娘产生了联系,才会导致她忽然变成这种模样。”   “这样的话……只要切断这种联系,芬娜就会恢复吗?”   “我又不是魔术师,就算我保证,你敢相信吗?”苍老而豪迈的声音哈哈笑了两声,又道:“试试吧。这张弓每次拉开,魔兽的力量都会有所减弱,我的极限是三次,我儿子能勉强拉开一次,如果还不够,就要看你的本事如何了。”   “好。”   “至于你们的那个伙伴……珀斯瓦,你和他过去一趟,将对方给带过来。要是途中这家伙想打什么歪脑筋,或者出现什么变故,杀他全家!天大的问题,有你老爸撑腰——”   “父亲……不要老将杀人全家这种话挂在嘴边。这样不好。”   “只不过是在嘴上过过瘾而已嘛,我又不会真的去做!”   “那就更不对了。”那少年一板一眼地说道:“骑士应该遵守诺言,这是您自小就教我的。”   “……烦死了,快去快去!和你妈一样,都生了个榆木脑袋,一点都没继承到你老爸我的优良个性好了……小姑娘,你是叫莉莉对吧?好名字,来,做好心理准备,开始吧!”   话语落下,便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伸展之声,与此同时,桂妮薇亚只觉得随着这个声音响起,自己好像陡然变得轻松了一些。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时不时一声弓鸣震颤,某种无形之物,也在这一声声的颤鸣中逐渐远去,周遭不住旋转的景物,面前的人影,渐渐清晰。   ……   夜幕降临了。   记不得是第几回用力拉开这张漆黑的巨弓,只在松开手指,听到弓弦回弹的清脆声响回荡开来之际,才在心里默默又数了个一。除了枪术因为梅林的嘱咐而未有习得,骑士所应该具备的战斗技巧,骑马、剑术、盾击、弓箭等等,艾克托没有丝毫藏私,甚至可以说是比教自己的亲儿子更加用心,但此刻的这张弓,与此前所接触过的任何一张弓皆不相同。   仅是指尖稍微触碰到弓弦,脑海中立刻响起一阵层层叠叠的怪异呢喃,而一旦想要去辨认这呢喃声的含义,立时便会头痛欲裂,陷入强烈的眩晕之中。可为什么芬娜——桂妮薇亚,尽管已经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与真实名字,莉莉思考的时候,仍然用了个最习惯的那个昵称——明明没有碰到弓弦,也会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   莫非……凭借着从梅林处学习的魔术知识,她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也许是因为双方刚刚进行完魔力的交换,这份来自彼此的魔力尚未消化完毕,因此自己触碰弓弦被影响,桂妮薇亚也同受波及,然鹅令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会再一次的龙化……弓弦拉开又弹回,汗水不仅从额前滴落,更练全身上下,几乎都已湿透,眼见面前半龙少女的状态确实正在逐渐好转,安心的同时,她也开始思考个中原因。   弓弦的材料,魔兽……恶龙现象的来由。   莫非老人口中的那只魔兽,与泰伦娜曾经试图召唤的噩梦怪物有关?想到这个可能性,莉莉不由皱了皱眉。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几步之外,桂妮薇亚陡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她头顶的犄角、背上的双翼与周身鳞片,竟都在这声低吼间由实转虚,化作腾腾黑烟,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下一刻,烟雾消散,露出的身影,已回复变成了平时的样子。   好像刚才的变化都是假的一般,就连鳞甲撑破肌肤时导致的伤口,也都荡然无存,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桂妮薇亚怔怔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晃了晃脑袋,目光中仍有些迷惘:“我……好了?”   还没等莉莉回答,一声裂响,顿时将在场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嘣!   那漆黑巨弓的弓弦竟在没有人碰触的情况下,陡然断成了两截!   莉莉猛一缩手,却也还是被割出了一道伤口,血珠沁出。她下意识放进嘴里,正想按平时的习惯舔舐几下——用梅林的说法,好像是用唾液来消毒什么的——待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脸上微微一红,又急忙将手放下。   这段小小的插曲,多少缓解了一下现场的气氛。桂妮薇亚望着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又合拢,如此重复了几遍,终于从那红月城堡的幻象中彻底摆脱出来。   “我刚才有听见你们的谈话……这位爵士,多谢你了。”她吐出一口气,先向那老人道了声谢,然后从衣服的口袋里翻找出一块掰成一口大小的面饼,递给莉莉,又帮忙擦了擦汗,看着两人的互动,老人笑了笑,随后一摆手:“谢什么谢,祸是我惹出来的,又没帮上什么忙,这个谢字赶快收回去,不然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这说话的风格,还真是够直爽的。桂妮薇亚刚这么想,忽然见对方一伸手:“至于这张弓——”指了指莉莉手里那弦断了的黑弓,她心里一跳,以为是要她们两人赔偿了,虽然,这种要求也很合理就是了。却听老人说道:“——发生这种事情,断了也是活该。倒省得我动手把它砸了向你们道歉。不过你刚才的模样实在有些惊人,我不怕,是因为我见过更加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他人就算感到害怕,也属正常。”   “不管你们之前与那支商队是什么关系,这件事发生之后,只怕都不能再待下去了。所以我让珀斯瓦——我的儿子,珀西瓦尔,就是刚才大摇大摆被你们跟了一路还没察觉到的傻瓜——去将你们留在那里的同伴带过来。这件事情,我估摸着自己想得算是周到,你们说呢?”   两名少女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老人满意一笑:“那就好。我一向不喜欢兜圈子,很简单,你们两个看上去都不是普通人,我现在打算去做一件很危险、很麻烦的事情,很有可能连命都会丢掉。”   “爵士想让我们帮忙?”桂妮薇亚问道。   “没错。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至少比抓住那些流窜在康沃尔的山猪要省力得多。”老人的话像是夸奖,可这奇妙的比喻,实在令桂妮薇亚感到心情复杂:“事先说明,免得你们觉得我厚颜无耻,最危险的事由我自己来做,你们只要帮忙引开两个人的注意力就行。而且觉得危险的时候你们随时可以逃走,就算对我见死不救,我死了也不会变鬼找你们。”   “唔……可以请问一下,具体是什么事情吗?如果这件事情不违反世俗道德,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我们两人一定相助。但如果是……”   “放心!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他一笑,满头花白长发也随之摇晃,眼神闪动着光彩,展现出的气势,真如凛凛雄狮一般,引人心惊:“其实很简单,我接下来要去救一个人——”   “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ps:看来一晚上四十间贴门槛还是太高了(沉思)下次开招募的时候稍微调整一下吧。这章卡得不行,左想右想,还是不细写了,反正大家意不在此,无谓多写,能一笔带过的都一笔带过,尽快推进剧情吧……记得投票啊~ 第八十五章 “淋雨的国王”   救一个该死的人,这句话听起来十分矛盾。但老人从最初就摆出一副“我不会过问你们有何秘密”的态度,桂妮薇亚这边便也不好问得太细。   何况老人将“账目”算得清清楚楚,那魔弓绝非凡品,弓弦断裂,即便不是她们直接造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而他却并没有用这个理由要她们做什么事——当然若是真说出来,她与莉莉自然也不会拒绝——而是挥挥手,简单作罢,反倒拿出了另一件事,让他的儿子带妮妙过来这件相对而言的小事,大咧咧地要求两人帮忙。看似豪放大气的言行谈吐,一退一进之间,所表现出的,比起死物活着的同伴更加重要的态度,无论是老人有意为之,亦或是单纯性格使然,都让桂妮薇亚心生好感。   “是这样的话,我们……”与莉莉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说道;“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道具体要怎么样帮忙?”   “这嘛。”   老人首度表现得有些迟疑,他想了想:“事情说来比较复杂,首先,从我为什么不准别人通过这里开始解释吧。”   这确实也是桂妮薇亚的疑惑。   如果是管辖此地的领主贵族,出于什么缘故而设下关卡限制出入也就罢了,可老人身边不见兵卒,陪同者只有他的儿子一个人,即便老人那顶帐篷的样式,说明他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甚至极可能是哪一国的王者,问题在于,不列颠岛上此时能被称作国王者,何止三五十个,若再将那些自称为王但还不被认可的也算上,这数字说不定能超过一百之数。一位国王固然尊荣,但仅仅如此,却也不足以在他人领土之内肆意妄为。   桂妮薇亚便曾经听李奥多格兰讲过一个故事。   那还是数十年前,苏格兰尚未一统的时候,某位国王因为自作主张,派人越过国境抓捕一个罪犯而引来了邻国的不满,两国之间从口角争执发展到最后兵戈相向,断断续续打了好几年的仗,原本相对强盛的两个国家也因此衰落下来,最终被另一个小国伺机吞并。那个最后的赢家,据说便是前任的苏格兰王,也即是她的爷爷。当初李奥多格兰将这个故事说给她听,一方面是为了引出类似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提点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在外谨言慎行,以免给自己与苏格兰王国招致祸端的意思。   毕竟前后两代国王统治下的苏格兰,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相对中立的立场,纵然最近几年长兄帕特可能是受了身边亲信的影响,开始明显倾向于卑王,包括在公开场合上也毫不遮掩地说出“我国应该与伏提庚结盟”之类的话语,但至今仍未得到苏格兰王的正面回应。   想到这里,少女不由一阵心虚,且不说自己现在已经与某亚瑟王组队行动,摆明站在伏提庚的敌对一侧,要是之前插手康沃尔之事的消息传回去,也不知道父王会生气成什么样子……估计是要抄家伙的。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出来这么久了,应该找个机会回苏格兰一趟,现在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稍后写一封信回去报个平安,自己则再在外面待上三五个月,给家里人一点冷静的时间吧。反正……自己怎么也算个小先知,对于未来一段时间的局势走向颇有信心,稳赚不赔的买卖,,将功折罪,料想父王不仅不会发怒,还会因此夸奖她几句也说不定。   往往会不自觉陷入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这也算是她从前世带来的老毛病之一了,心思飞转,诸般念头起伏,不过是眨眼之间,她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正好听见那老人说道:“你们应该知道,从这里往北,这个叫普利茅斯的镇子之后,就是属于‘渔人王’佩莱斯的领地。”   “是。”   听到这个最近一段时间时常有人提及的名字,少女忽的想起了刚才看见的幻象,那个好似被囚禁在密室之中,样貌与眼前之人颇为相似的疯癫老头。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毫无根据的荒诞想法,莫非……   “那你们应该也知道,佩莱斯自从三十年前和海兽大战一场之后,便失踪至今,再没有出现人前。”老人顿了一顿:“我乃佩里诺亚,佩诺姆的儿子,群岛之王。而佩莱斯,是我的兄长。”   果然如此。   桂妮薇亚心想道。   早在知道对方的儿子叫珀西瓦尔之际,她便大致猜出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珀西瓦尔,鼎鼎大名的圆桌骑士,也是后期的圣杯三人组之一,与加拉哈德、鲍斯一同寻找圣杯,可惜最终与圣杯错肩而过——但在另外一些故事里面,取得圣杯的并非是加拉哈德,而是这位珀西瓦尔。她确实记得,在那本最著名的亚瑟王传说中,珀西瓦尔与兰马洛克皆是佩里诺亚王的儿子,至于他们的父亲,则在更早之前就与亚瑟王认识。   而且这位佩里诺亚王在传说里所扮演的角色可以说是十分重要,知名度也相当的高。   因为亚瑟王正是在与他的决斗中,折断了石中之剑。其原因各种各样,有说剑是因为亚瑟王违背了骑士精神才断裂的,但在知名度最高的那本书里,好像单纯是因为质量不够好,砍没几下就折了……   虽然她不太清楚月球这边,阿尔托莉雅为何后来将武器换成了誓约胜利之剑,想来应该也与这位老人有关。   可是,石中剑早就断成一堆碎片了呀……   桂妮薇亚伸手碰了碰腰间挂着的小袋子,心中一时有些发虚。看向旁边,莉莉却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用手捂着嘴:“啊,原来您就是……”   “哈哈,没错,我就是那个百年一见的倒霉国王。”佩里诺亚哈哈一笑,桂妮薇亚这才想起,有关于这位老国王的另一件趣事——当然,对于当事人而言这可能是一件十分悲惨的遭遇。   正如佩里诺亚方才自称的群岛之王,当年他的父亲,佩诺姆国王乃是一时豪杰,在乌瑟与李奥多格兰等人成名之前,几乎统一了大部分的南境领土,名义上仍归属于罗马,但就连当时的总督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礼让三分。   临终之前,佩诺姆将自己的领地一分为三,东边的一部分划给阿兰,中央与西边交由佩莱斯管辖,而游离在陆地之外的十几座小岛,则一并留给了佩里诺亚。单论领土的面积,佩里诺亚竟还要胜过其他两人一些。   有人说,睿智的老国王可能是预见到了萨克逊人渡海入侵的未来,特意将抵御外敌的任务,交给了几个儿子中最骁勇善战的佩里诺亚。   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早在三十年前,佩莱斯使用海神的三叉戟大战海兽之际,这些小岛遭受波及,或者被海浪吞没,或者直接被交战余波震成了碎渣。   尽管事先已将岛上人们尽数转移到陆地,没有出现伤亡,在战斗之后,渔人王亦妥善安排了这些失去家园的难民,可佩里诺亚却因此失去了所有的领地。   他本人对此似乎不甚在意,也拒绝了渔人王分出一半土地给他的提议,从此成了人们口中“淋雨的国王”——这个外号是揶揄他没有自己的城堡,在下雨时也无片瓦挡雨的意思。   ps:滴滴,滴滴滴——世界线跃迁,人理修复,第35715844862441266号世界线修复完成,即将返回——警告,警告,八十四章标题相关记忆尚未完全删除,有可能令该世界线提前觉醒时空跃迁技术,警告,警告—— 第八十六章 前无古人的骑士册封   此后的三十年间,这位孤家寡人的国王一直居无定所,过着近似于流浪的生活。   直到萨克逊人从东边登陆,大举入侵之时,他一度加入弟弟阿兰麾下,助其抵抗外族,可惜最后仍是不敌,阿兰被杀,佩里诺亚拼死在战场上抢回弟弟的遗体,埋葬之后,便四处游荡,有时帮人们驱逐一些凶猛的野兽,有时也会去拜访有名气的骑士,要求比武切磋等等,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生活,倒也算得上洒脱自在。   也因为当初果断舍弃群岛,让治下民众得以避难的举动,令佩里诺亚在不列颠、乃至于大海对面的法兰西等地皆有着不小的名气,形象正面。   思及此处,桂妮薇亚看向老人的眼神之中,不禁多出了几分钦佩。   “原来是您。”   若说之前多少还存着一丝不信任,那么在得知老人便是“曾经的群岛之王”后,她便也再不担心对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了。   “看来当年那几座破岛沉了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我这张老脸拿出来,要比其他老家伙管用得多——”佩里诺亚摇头笑道:“既然知道佩莱斯失踪的事情,就不用我再罗里吧嗦说上一大堆了。简单来讲,我有事要找他,但不知道那个老家伙现在到底在哪里,所以,需要一点点的技巧。”   他用手指比出一个很短的距离,在两人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你们听说过寻水兽吗?”   莉莉摇了摇头。   桂妮薇亚倒是听过,可那是在前世的亚瑟王传说之中,佩里诺亚执着追赶的怪兽,对于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寻水兽,却没有什么了解。当下也摇摇头,老人正要解释,忽然,另一个声音竟远远地插了进来。   “我知道——”   “嗯?”   沿着声音看过去,出现在视野之中的,却是意外之人。   “怎么是你?还有你们两个也……”   佩里诺亚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   走在最前面的,是珀西瓦尔与他牵着一只手的妮妙,小女孩看见这边的两人,原本有点闷闷不乐的表情顿时放晴,一边灿烂地笑着一边用力挥手,莉莉也向她挥了挥手,可目光却越过两人,看向更后方。   刚才的那句回答,并非出自这两人之口。   “你的目标果然是寻水兽。”   亨贝德斯与另一个叫斯纠提的年轻人,一前一后,抬着躺在担架上的青年,跟在珀西瓦尔身后,往这边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前者的左脸竟高高地肿了起来,几乎连一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说话的却是担架上的青年,他勉强撑起身子,看向老人:“我闻到了它的气味。”   佩里诺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并不开口。   那肚子上包裹着几圈布条,模样萎靡不振的青年努力挺直后背,尽管看得出有些恐惧,还是直视着老人的双眼:“芬娜小姐和莉莉小姐虽然很强,但你要捕捉寻水兽的话,她们两人恐怕帮不上太大的忙。”   “哦……所以呢?”   “芬娜小姐救了我一命,而我老爸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做人可以不记仇,但不能不报恩,否则与猪狗也没有什么差别’。我们三个帮你找到寻水兽,然后你和芬娜小姐之间的帐,一笔勾销。”   这话说完,老人沉默了一下。   他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亨瓦斯。”   青年回答。   “好!”   佩里诺亚一点头,猛一伸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直接将一旁莉莉腰上的长剑给拔了出来,直到听见“呛——”的一声,白裙少女才反应过来,伸手捂住自己空了的剑鞘,眼中满是震惊。   老人却只是低喝了一声:“小子,低头!”   这吼声如同一个闷雷猛然炸开,震得在场几人耳朵嗡嗡作响,尤其是被直接点到的亨瓦斯,脑海中一片空白,竟依言乖乖低了下头。   却见佩里诺亚举起长剑,啪!啪!啪!用剑背实打实地在青年肩膀上用力敲打了三下,竟把后者打得身体一歪,差点从担架上掉下去。抬着担架的两人都是一惊,站得稍前的亨贝德斯身体一晃,拦在了自己的弟弟面前:“你干什么!”他又惊又怒,竟连爵士的尊称都忘记了。   但他随后便想起了这个举动所代表的意义,一时间,整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用剑背在另一个人的脖子或者肩膀上拍打数下,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   “小子,我看你挺顺眼的。”他还在呆愣,佩里诺亚却好似已经失去了耐心,顺手把他推到一旁,用手指点了点亨瓦斯:“从今天起,你就是群岛之王,佩里诺亚麾下的骑士。怎么样,这个头衔应该不算丢人吧?”   “……啊?”   被指着的青年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应了一声。   老人皱了皱眉头:“我数到三,想拒绝的话赶紧出声,要是等我数完了才后悔,我就一剑劈了你的脑袋,一,二——”   “我,我愿意!”   二字刚刚脱口而出,始终沉默不语的那名青年突然用力捏了一下亨瓦斯的手臂,让他一个激灵,顿时回神,疯了一样地拼命点头。   “好,那就这么定了!”佩里诺亚哈哈笑了两声,一挥手,将剑还给了莉莉,见少女双手接过,又道:“抱歉,我的剑还在帐篷那边,顺手拿了你的来用,别放在心上。至于小子你嘛,现在虽然寒酸了一点,鼻子眼睛什么的都还算齐全。不错!你有自己的盔甲吗?”   不只是被问到的青年,连旁边的桂妮薇亚听到这个问题,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话问的,普通人家里谁买得起一套铁罐头啊……亨瓦斯果然摇了摇头。   老人也不介意,挥了挥手:“那就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再给你抢一套盔甲回来。”   “好……好的?”   青年愣愣地答道。   佩里诺亚点点头,又问:“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是……是啊。”   “那你为什么还不笑?”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才对嘛,人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应该大笑,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听着这截然不同的两种笑声,桂妮薇亚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往旁边看去,见白裙少女也是一副愣神的模样,露出一个苦笑。   这大概是她见过,不,大概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一次骑士册封仪式了。   不仅直接跳过了担任骑士随从积累功勋的阶段,册封之后,更扬言要帮这位新部下“抢”一套盔甲来穿,接下来有没有来者她是不知道,前无古人应该是肯定的。   “真是……”   想了想,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谁知佩里诺亚好像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停住笑声,转过头来:“怎么?小姑娘你们两人的实力好像都挺不错的,反正一个是册封,两个三个也不嫌多,要不然我也给你们册封一个?”   “这……好意心领了。”   “别客气嘛,来来来,快单膝跪下,管他是男的女的,上得了战场杀得了人,就是好骑士!”   “真真真真的不用了,我我我我我我……莉莉快帮我……咦,人呢?!”   ……   “我们不去帮爸爸吗?”   妮妙奶声奶气地问。   遵循着直觉提前躲到一旁的白裙少女偏头想了想,很是心虚地答道:“应该不用吧……”   “真的吗?”   “……妮妙,你要相信芬娜可以自己解决这个难关。”悄然擦掉了一滴冷汗,莉莉一本正经地说道:“艾克托说过,人与人之间,信任是十分重要的。”   妮妙咬着手指,认真思考了半天。   “哦!”   ……   “莉莉——”   ps:看到有人说青白不守信用,没有双更,但明明说的是早上七点前,有时限的,注意审题啊(拍桌)不过第一次嘛,虽然晚了一天,还是双更奉上……才不是不小心写多了只好拆成两章然后顺便把八十四章的标题也改了呢!   没错,前面还有一章,不要漏看了哦~双更的青白,是如此的勤勉,你们应该献上雷鸣般的双倍掌声,与推荐票,推荐票,推荐票! 第八十七章 寻水奇兽   术业有专攻。   虽然三兄弟本身的战斗力并不怎么样,加起来也不够在场其他人(可能不包括妮妙)一只手打的,可他们作为猎户,却都有着一两样压箱底的本事——这也是三人自告奋勇帮忙偿还恩情的底气所在:   亨贝德斯光是走路便能轻易赶上奔跑的马儿;斯纠提精于纵跃之术,山野行走如履平地,甚至在道路穿过密林的时候,他也能从树顶一跃而过。   至于亨瓦斯,天生便拥有过人的嗅觉,据说他曾经闻到了将近一百里外的野兽气味,从而事先设下陷阱埋伏,以一人之力抓住了头平常连三五个成年大汉也未必能够拿下的凶悍山猪。   往日里三兄弟互相配合之下,别说普通的野兽了,纵是双足飞龙也击杀过一两只,这战绩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或许不值一提,然而放在普通人中间,已是足够吹嘘上半辈子的丰功伟业了。   等三人各自介绍完自己的长处,佩里诺亚点点头,众所周知,这位曾经的群岛之王从年轻时便十分热衷于打猎,即便打猎在这个时代是国王和贵族重要的娱乐项目之一,而且也算是一种社交仪式,但佩里诺亚的狩猎却与别人不同,没有一套完整的装备,也没有其他人员的支援——猎鹰、猎犬、仆从等统统没有,只因为一时兴起,就换上一身又破又旧的衣服,挎了弓箭,骑着马匹,独自出城打猎,乃至于混迹在平民百姓之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只会以为这是一位身体格外硬朗的老猎人。   而群岛覆灭之后,他虽然仍是国王,实际上却已经主动放弃了领地与臣民,一介流浪之身,再无约束,做起事来更是随心所欲,觉得你顺眼,顺手册封给你一个骑士的头衔,浑然不顾对方可能会借着这个名头招摇撞骗,这种违背规则的做法传进其他守旧的贵族耳中,又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佩里诺亚的想法很简单。   大不了到时候谁想闹事,上门揍一顿就是了,对老人来说,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都不算什么问题,而以他那双拳头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也并不多。   此时点了点头:“你们三个对寻水兽了解多少?”   “一种奇妙的生物。”   这句说完,亨瓦斯目光朝两名少女那边望了一望,从他躺在担架上,脸色惨白却仍然接过话头这一点,大概可以推断出三兄弟平时应当是以他为首。   而他们刚才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佩里诺亚询问,桂妮薇亚两人摇头作答的一幕,此时的这番话,应当也有一部分是讲给这边两个不清楚寻水兽的人听的:   “事先声明,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寻水兽的样子。而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描述也有着很大的区别,你们自己看看要相信哪一种吧……”   “有的人说,寻水兽生得非常古怪,头颅像蛇一样又细又长,上半身像是豹子,腰部以下的另一半身躯像狮子,还长着四只鹿蹄子。同时还有另一种说法,寻水兽的外表就像是一只特别巨大的海狸。”   亨瓦斯用手比划了一下,想要表达出“格外巨大的海狸”大概是什么尺寸,然后又将双掌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差不多这么大吧,我猜的。”   “原来如此,第一种听起来好像很吓人,但大海狸的话,倒是有点想亲眼看看。”   莉莉恍然,心中不由浮现出一只毛皮发亮,憨态可掬的大海狸……真可爱啊。   她想。   “寻水兽也算是一种稀奇的存在,普通人一生未必能碰到一次。但遇见它,并非什么好事——”佩里诺亚这时忽然插了一句话进来。   莉莉一愣;“为什么?”   老人却不回答,只看了亨瓦斯一眼,后者会意,当即继续说道:“传说寻水兽平时都隐藏起来,只有在瘟疫或水灾爆发的数天前才会出现。所以一旦有人见到寻水兽的消息传开,不管是真是假,当地的领主都会急忙吩咐手下,撤离附近所有的居民。如果消息是真的还好……”   “我们的一位朋友,便是因为把其他野兽错认为寻水兽,报告上去,反而因此让那位领主蒙受了极大的损失,更在其他贵族面前丢尽颜面。”看上去沉默寡言的斯纠提难得插话道。   “再说了,又不知道寻水兽和瘟疫啊水灾啊什么的是不是真有关系,我觉得十有八九是骗人的……”   左脸高高肿起的亨贝德斯摆了摆手,这痕迹似乎是被谁给打了一巴掌,而考虑到前因后果,以及他偶尔露出的复杂神情,桂妮薇亚猜测这一巴掌多半是他的老爸,商队首领埃利姆打的。   至于原因,在见到兄弟三人连担架都抬过来的时候,几人也就心知肚明,不必再问了。   “寻水兽会带来瘟疫与水灾的传闻,是真的。”佩里诺亚沉声打断了亨贝德斯的话,几道视线于是看了过去:“而且小子刚才说的那两种外表,也都没有错。”   “这……”   纵使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但看得出来,亨瓦斯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些传闻。在他看来,那些村里的老人家喝醉之后,为了吹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讲得出来。   这时听佩里诺亚言之凿凿,不由一怔:“您的意思是?”   “其实——”   老人正要开口。   陡然,因入夜而变得昏暗一片的山地四周,晚风阵阵,好似将某种怪异的声响,远远地送了过来。   乍听之下,那仿佛是几十条猎犬同时吠叫,凶猛的吼声重合在一起,竟在山谷间激荡出一阵又一阵的骇人回音,令人不由心惊胆战。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却见佩里诺亚猛一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眼神之中,闪过一道沉沉的光芒:“开始了吗……”   “什么?”   桂妮薇亚下意识追问道。   他却只是一挥手:“跟我来吧。比起用嘴巴说,用眼睛看得更快——”说完,已大步往前走了过去。   身后几人连忙跟上。   夜色之下,怪异的嘶吼声回荡不绝,愈来愈近了……   ps:今天状态不怎么好,本来咕咕条都写好了,但想想青白刚立下十月不咕的誓言,就还是硬着头皮,磨啊磨啊,终于把这章给磨出来了……精疲力尽,二更不动了。争取明天能多写一点吧。   大家国庆假期快乐~有没有抽到水尼呢? 第八十八章 奇兽之谜   夜幕低垂,笼罩四野。如钩的弦月落在半空,月华遍洒,入目犹如一地清霜。   一路行走过来,逐渐偏离大道,脚下开始变得崎岖难行,那担架半途便也放下了,改由斯纠提背着受伤的兄长,对于最擅长山中移动的斯纠提来说,这种事只是小菜一碟,并不困难,可珀西瓦尔仍然寸步不离地待在旁边,脸上写满了担心,生怕发生什么意外时自己来不及帮忙。   与他个性豪放到过分的老爸比起来,这位十来岁的少年似乎要乖巧得多,从几人见面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看起来却也不像是因为介意刚才被人尾随的事情而不愿开口,或许……只是单纯不知道说什么而已。   如果不是双方还不怎么熟,桂妮薇亚真想拍一拍他的肩膀,来上一句:“你这沉默怕生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的风范。”这当然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她跟在佩里诺亚身后,不时伸手扶上一把可能会磕着碰着的妮妙,然而目光始终紧盯着那摇来晃去的金色马尾,似乎是想用眼神抗议对方刚才“无耻“的卖队友行径。   却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前行中,那犹如数十条狂犬同时吠叫的诡异吼声,也愈加响亮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声音……真令人不舒服。”   有赖于敏锐的直觉,莉莉对于那吼声中所蕴含的恶意也是最为敏感,随着距离拉近,负面感情像是凝聚成形了一般,竟让她感觉到了微微的,针刺似的痛楚。这感觉实在是太过逼真,以至于她抬起手来,在脸颊上轻轻按了几下,发现没有见血,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寻水兽的叫声吗?”桂妮薇亚则向老人询问道。在场之人里面,最了解这方面的当属佩里诺亚,他脚步不停,一边从满地的碎石中踩踏过去,一边摇了摇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算不上回答的一句话之后,老人倒也没有怎么吊众人的胃口,只是顿了一顿,便又说道:“所谓的寻水兽,其实只是因为人们总是在水源附近发现它的踪迹,所以才起了这么一个便于理解的绰号。而在学者与德鲁伊之间,更习惯称呼这种生物为‘阿凡克’——变化无端之兽。”   “阿凡克的幼体与成年体有着极大的差距,几乎可以当成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从出生开始计算,最初的两到三年时间,它的外表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海狸,这个时候的阿凡克是温顺而无害的,因为十分胆小,几乎不会出现在其他动物面前,而是隐藏在常年没有人烟的山野荒林深处。”   “幼年的阿凡克以毒物、害物为食。无论是有毒的蛇虫、被污染的水源、甚至是‘疾病’本身,它都能用某种方式吸收,并在体内净化。因为拥有如此独特的习性,有些家伙会特意捕捉年幼的阿凡克,再重金卖给其他有需要的人,据说几百年前的德鲁伊们,甚至还像养牛养羊一样地饲养阿凡克。”   “这么听起来,寻水兽……阿凡克好像不仅无害,反倒是一种有利于人的善兽。”莉莉歪了歪头:“但这样的话,莫非传说中它会在瘟疫爆发的时候现身,其实单纯的为了寻找食物而已?”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如果你们以后有幸看到海狸模样的阿凡克出现在村镇附近,那意味着瘟疫,或者比瘟疫更加恐怖的某种诅咒即将爆发扩散,而它是察觉到了这点,为了填饱肚子而来。但大多数的情况下,伴随瘟疫一同出现的,都是已经成年的阿凡克。”   “成年的阿凡克?”桂妮薇亚重复了一遍。   佩里诺亚点点头:“大概在三岁到五岁之间的某段时间,这种生物会开始‘蜕变’。除了睡觉之外的所有时间,它都会四处狩猎,疯狂地吸收各种不净之物,并不加以净化,而是将这些剧毒储存在体内的某个部位。等到毒素积攒到极致,阿凡克就会找寻一处足够巨大的蓄水地——大多数时候是湖泊,也有一些时候,它会直接选择潜进大海,然后将全身浸泡在水中,陷入一种类似于沉睡的状态。”   “在这段时间里,阿凡克会慢慢变成小子刚才描述的模样:蛇颈、豹身、狮臀、鹿蹄,与此同时,积攒在体内的剧毒一部分会被吸收转化,另一部分则会在它成长完毕,苏醒过来的时候排出体外。如果是在足够遥远的大海之中,倒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最多就是周围的鱼群遭殃罢了。可如果它选择的蜕变地点是湖泊的时候——”   老人说到这里,话音一停。   意识到话中所描述的可能性,在场众人都是一窒。   “整个湖都会变成毒水……”   “不止这么简单。”听见莉莉的喃喃自语,佩里诺亚回过头来,夜色里,他的目光显得颇为凝重:“毒会顺着水流、顺着风、顺着不小心接触到的人与动物,不断地散播出去。只要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短短三到五天,便足以酿成足以让一个国家变成荒土,上百上千甚或上万人身亡的惨剧。”   “而这吼声,就是阿凡克即将蜕变完成,从长达半年的睡眠中苏醒过来的前兆。”   说话间,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起来,山风迎面而来时,也好似沾上了湿润的水汽,几人心中已有猜测,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情微沉,就连年纪最小的妮妙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左右看了看两个关系最亲的少女,一反常态,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果然。”   等走在最前面的老人停住脚步,视野豁然开朗,桂妮薇亚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是一汪广阔而清澈的湖泊。群山遮掩,这湖正好位于视野的死角,如果不是有佩里诺亚带路,只从其他角度观察的话,真不一定能够发现这个湖泊的存在。   月白如霜。   与天上的明月相对应,一轮弯弯的钩月浮在湖面。阵阵涟漪摇荡开去,而在湖水的正中央,一只巨大的海狸正静静漂在那里,腹部朝上,露出四只小短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它竟有两米多大,胖乎乎的,全身上下都长着深褐色的卷曲长毛,乍看上去,颇有几分像是一团风滚草,毛色明亮,似乎十分柔软的样子。   随着缓慢而悠长的呼吸,“海狸”的身躯也在水中跟着起伏,每一次动作,都引起一圈圈的波纹荡漾开去,波纹扩散,从那圆滚滚的肚子之中,数十只狂犬齐齐吠叫般的吼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距离拉近,这声音竟如同雷鸣一般,刚一响起,毫无防备的众人便被震得一阵头昏目眩,耳朵嗡嗡作响,只有佩里诺亚早有预料,提前熟练地塞住了双耳。   妮妙小嘴一扁,几乎便要哭出声来,可旁边却骤然伸出一只手,堵住了她的嘴巴。   女孩抬起头。   看见珀西瓦尔也是一副苦闷的样子,却没有堵住自己的耳朵,一只手抵在自己的嘴唇上,耳朵嗡嗡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清楚,也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摇了摇头,随后放开双手,指了指佩里诺亚,自己又做了个堵住双耳的姿势示意。女孩愣了愣,跟着做完,看看少年,忽的笑了出来。   “谢谢——”   她用口型说道。   珀西瓦尔脸一红,又把脑袋转了过去。   ……   ps:月初了,求推荐,求月票~待会看看能不能再更一章吧?( ̄△ ̄?) (? ̄△ ̄)? 第八十九章 一个熟悉的名字   吼声过后,周围又恢复成一片寂静,风声回荡,月光皎然。桂妮薇亚望向湖中心正露出肚皮呼呼大睡的“大海狸”,忍不住悄然咽了一口唾沫:“这就是……”   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仿佛害怕自己一出声,便将对方从沉睡中唤醒过来。   “阿凡克。”   佩里诺亚的音量却还是一如既往,洪亮而具有穿透力。他伸手一指湖泊:“不用担心,现在的它犹如刚出生的幼儿,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要不然我刚才那一箭的动静,早就把这家伙吵醒几百次了。”   “也对。”少女拍了拍胸口,小小地松了口气:“所以……爵士您之所以拦在普利茅斯面前,不准其他人通过,也是因为这只寻水兽?”   或许是因为刚才近距离感受到的“犬吠声”太过震撼,反显得此刻愈加的安静起来,老人抱起双臂:“现在赶走一个人,将来说不定就少一个拖后腿的。至于那些有几手本事,可以在某方面赢过我的家伙,想来也不会死在区区瘟疫之下。万一要真死了……活该!”   他撇撇嘴,嘿的笑了一声,又说:“我是在半个月前路过这里,并恰好发现了正在进行蜕变的这家伙。据我所知,除了普利茅斯之外,附近还有七八处村落的日常用水是取自这片大湖。一旦让它苏醒过来,湖水遭到污染,至少有好几百人会因此得病死亡,这还只是刚开始的情况,继续放任下去的话——“   “一场可怕的瘟疫。”   即使因为超凡力量的存在,这个世界的上限与下限差距可以大到一般人无法想象,神职人员、德鲁伊、萨满、巫医、魔术师,等等等等,对付瘟疫的手段并不少,可这个时代普遍的医疗水平,却与另一个世界的同一时期并没有太大差别,仍旧落后非常,传染病一旦爆发,方圆好几百里都会被波及进去。   而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普通人也只能寄希望于有谁挺身而出,尽量早一点解决瘟疫了。至于在这之前究竟会有多少条性命因此消逝……可想而知。   最坏的可能,是以这湖水为中心的方圆百里,尽成荒地,再无半点人烟。   稍微想象了一下那种情景,桂妮薇亚心中一沉,她往莉莉那边望了一眼,眼神中,对方似乎正在想着同样的事情,一张小脸紧绷着,满是凝重之色。   “不能现在就杀了它吗?”   虽然这么询问道,桂妮薇亚却也明白,若是这么简单就能阻止,老人没有理由拖延至今,应该早就动手了才是。   果不其然,佩里诺亚听见这个问题,摆了摆手:“如果能在蜕变之前杀了它倒是可以一了百了,现在却太迟了。别说杀掉,它现在受伤,流出来的血也是带毒的,照样会污染到水源。”   “那如果我们想办法提前将它唤醒……”   “阿凡克从长眠中苏醒的那一刻,无论蜕变进行到哪一步,都会提前结束。虽然它会因此变得虚弱,但身体里面积蓄的毒还是派出去了,等于说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随后桂妮薇亚又提出了几个主意,都被一一否定,想来也是,至今为止有半个月的时间让佩里诺亚思考对策,又不是什么愚笨之徒,自己仓促之间能想到的法子,他不可能没有想到。   但同样的道理,从他发现阿凡克到现在已过了半个月,整整十五天的时间,即使不能将普利茅斯镇与周边村落的人们完全疏散到其他地方,也不该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才是。   除非。   “您应该已经有办法了吧?”   少女单刀直入地问道。   老人并未否定:“既然阻止不了湖水被污染,那就只好从别的地方下手。”   “别的地方……”桂妮薇亚心思一动:“您指的莫非是……把污染的湖水再度净化?”见老人点了点头,不用再继续问下去,她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如果说这块土地之上,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的。   那只有一个答案。   “海神戟——”   传说中拥有控海之力的圣器,也是此地主人,“渔人王”佩莱斯称号的来源。但想起梅林曾经提到的某个消息,少女却又微微蹙起眉头:“我听说当年渔人王在击败海兽之后,因为担心自己老迈之后,这把威力非凡的兵器他日可能会落入恶人之手,特意将海神戟拆分成三部分,分别交给最亲近的三个人负责保管。”   “其中海神的权杖,由渔人王的儿子,费舍尔所掌,渔人王不再露面的现在,他也是这片领地实质上的管理者。”当时两人是一起听梅林说的,自然不存在谁知道谁不知道的情况。桂妮薇亚说了几句话,停上一停,莉莉便顺势将话接了过来:“睿智的明珠,则是交给了女儿伊莲保管。这位伊莲公主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魔术师,尤其擅长幻术,据说连那位大名鼎鼎的梅林,也曾经在她手下吃过一个小亏。”   虽然,这个“据说”是从梅林本人那里听来的,考虑到对方的性子,真实度实在堪忧——要知道,这位女魔术师平生的一大喜好就是扮猪吃老虎,为了打脸能够打得更爽快一点,她整天就把各种真真假假,乱七八糟的事情随便乱传,就算只是吃饭的时候被人抢走了一小块土豆,一转头都能将这件事渲染得仿佛那人差点就一剑砍断了她的脖子,而且往往说得绘声绘色,几乎能把当事人都给说信了。   但另一方面,能从平时以幻术师自居的梅林口中听到一个人的幻术还不错,其实也足以证明这个人确实有两把刷子。佩里诺亚笑了笑;“虽然我不太懂,伊莲小丫头的本事确实还不错。”身为佩莱斯的兄弟,费舍尔和伊莲两人在辈分上算是他的侄子侄女,此时提起,也是一副熟悉的口吻,显见两人关系似乎还算不错。   “问题在于第三者。”   莉莉道:“渔人王将海神戟拆分之后,将权杖与宝珠交给了自己的子女,以防止其他人趁机攻打过来,可有关于最后一样宝物,却是迷雾一片,既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究竟交给了谁人保管。也许他的两个孩子知道,可三十年来,即使前前后后也遇到过几次危险,海神戟却始终没有再次出现,这表示那两人即使知道,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应该也是十分谨慎,要让他们点头恐怕……并不容易。”   “我头疼的正是这一点。”佩里诺亚坦言道:“如果只是宝珠或者权杖,我这张老脸要借总还是借得到,但阿凡克的毒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彻底净化的。只要有一点点差错,就会有几百几千个人遭殃,所以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用上完整的海神戟。人命关天,如果佩莱斯在的话,他应该也会同意的……问题在于费舍尔和伊莲。”   “这两个家伙年纪小小,脑袋却硬得跟木头似的,不管我怎么说都不肯答应。本来我想说直接打他们一顿,再不松口就把城堡拆了,两个人吊起来,当着其他人的面每天早中晚打三次,一直打到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为止……”   这也太粗暴了吧!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这老头还真是一点都不打算给人留面子啊。要是真这么做了,费舍尔兄妹会不会答应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人估计回头就得抄家伙和他拼命……   “……但被一个刚好路过的年轻人阻止了。他说这种手段应该留到最后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再用,他有办法能说服那对兄妹同意出借海神戟,让我先到这边守着阿凡克的情况,等他带海神戟回来,同时尽量别让其他人往北方来。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只要听到您的名字,聪明人肯定知道不对劲,至于蠢货嘛,应该也闯不过您这关。虽然我对那些傻瓜呆子没有什么同情之心,不过世界上多一点傻瓜,才能显得我这种聪明人更加聪明嘛’——倒是有点道理。”   这种说话的风格,怎么莫名感觉有点耳熟……   莉莉微一皱眉,发现事情好像并不单纯。   也在这时,一直听着三人交谈的亨瓦斯终于有气无力地插了一句:“可您也没说名字啊……要是知道爵士您就是佩里诺亚王,我怎么可能拔剑……”   佩里诺亚哈哈一笑:“就是因为最早的几天,我一报上名字,那些人立刻掉头就走,好几天连一场架都没得打,虽然是件好事啦,感觉太无聊了,所以就改成等打完之后再说名字。果然,这样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您是有意思了,我这肚子上倒是添了个大洞,感觉凉嗖嗖的……”   “哈哈哈!”   对于青年的抱怨毫不在意,老人爽朗地又笑了几声,同时像是想起了什么:“话说回来,那个年轻人虽然本事差了点,但也算是个不错的苗子。而且还是名门之后,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迹,不过,这种人只要别不小心死在路边,迟早能出名的。”   “请问那位骑士的名字是?”   能被佩里诺亚如此称赞,对方可能也是个“有名字”的人物,指不定还是以后圆桌骑士团的哪位成员呢。想着自己可能听过对方的名字——以及现在还没发生过的冒险传奇,桂妮薇亚好奇地追问道。   而下一刻。   她发现,这位果然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叫凯,是艾克托的儿子。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最近很有名气的那个亚瑟王,好像就是艾克托那家伙的养子,也就是说,这俩人是兄弟,哈哈,就是不知道长得像不像。”   一点都不像。   用眼角觑了因为听到义兄的名字,整个人都呆住的莉莉一眼,桂妮薇亚暗暗想道。   莉莉比他可爱多了——   ps:凌晨两点,第二更奉上,可能大家都睡了,等白天醒过来之后看到这么勤勉的青白,记得别忘了投推荐票和月票哦~ 第九十章 “亲笔信”   一头沉睡的珍兽,一个棘手的难题。   问题摆在了眼前,而解决方法无非两种:要么尽快疏散民众,着手隔离,避免有人误饮带毒的水源,并安排人手击杀成年的阿凡克。   这无疑是相对最稳妥的对策,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这汪大湖以及各地支流从此不能供人取用——即便之后用某种方式净化了毒素,但可以预见的是,此地周遭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变得不宜居住。   这背后所代表的。   便是数百上千人的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佩里诺亚才没有发号施令,让普利茅斯镇的人们尽早撤离,他身为渔人王的兄弟,自己虽然没有领地,名义上仍是一国之主、群岛之王,若是真到了危急的时候,他确实是有这个资格越过费舍尔和伊莲两个小辈,直接颁布命令调动军队的。   纵然这么做不可避免地会动摇费舍尔兄妹的权威,更可能让双方感情出现隔阂,但依照老人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因此而缚手缚脚,有所顾虑。   他之所以至今仍没有明显的动作,乃是因为将希望押在了另一个可能性上面。   说服费舍尔兄妹,用完整的海神戟,的确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消除水中剧毒——这是有前例的。三十年前,佩莱斯击败那头凶恶的魔兽之后,惨绿色的血液流入大海,不小心触碰到的鱼虾纷纷毙命,百里之内,再无活物。   在那个时候,佩莱斯也是依靠海神戟的力量,行遍南境,逐步净化血中之毒,只用了不到半个月,便使得大海恢复蔚蓝,再不见半滴惨绿毒血。   阿凡克的毒再怎么可怕,想来也比不过那头一度令不列颠与大海对面断绝联系的魔兽。海神戟上回能够成功,这次自然不至于失效,同时亦不会给现状带来什么太大的影响。   唯一的问题。   便是要如何说服那对兄妹。   按理来说,这里是渔人王的领土,一草一木,在某种意义上皆是王的所有物,放任上千人赖以为生的水源被毒污染,几乎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但费舍尔兄妹偏偏就拒绝了这个提案。   按照老人的说法,先前交涉的时候,费舍尔可以说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之提案,态度坚决,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令桂妮维亚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猜测是另外有什么他们并不知晓的原因,迫使费舍尔做出了这种完全不合常理的决定。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权杖与宝珠之外的第三件宝物出了问题,又或是海神戟一旦再现,说不定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等等……目前的线索之少,注定这些想法只能是毫无根据的猜想。   无论如何,桂妮薇亚与莉莉此行目的,原本就是设法取得完整的海神戟,配合梅林的计策,让光辉之塔再度现世。   虽然她们都不知道光辉塔具体是什么东西,可据梅林所言,只要到时借助这座塔的力量,不仅能解除桂妮薇亚自己身上的龙化诅咒,恢复星之圣剑的威光,还能为亚瑟王的伟业落下最重要的一步棋子,可谓一石三鸟。   当然,就如同大多数预言师都不肯老老实实说人话一样,梅林关于最后一句并没有详细说明,只是摇着手:“等到时候你们就懂啦,剧透是坏文明!”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在两人追问之前便笑嘻嘻地消失不见了。   但既然佩里诺亚的目标,破解这一难题的关键也是完整的海神戟,利益一致,合作协助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者,听说凯已经先行一步,前去说服伊莲——首先选择的是妹妹而非费舍尔这一点,确实很有凯的行事风格——尽管桂妮薇亚觉得这位未来的圆桌骑士,好像一直活过剑栏之役的元老级人物不可能简简单单折在这里,但有石中剑之鉴在前,自己的穿越会不会引起什么蝴蝶效应,连桂妮薇亚本人也不敢确定,保险起见,还是得去看看情况,必要时帮上一帮。   毕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可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子呀。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既然决定要帮忙,以苏格兰公主的身份,即便一时没办法见到渔人王本人,但足以堂堂正正前往拜会费舍尔兄妹。想起梅林在康沃尔小镇提到要让她以真实身份拜访渔人王,指的或许就是这一刻,那位女魔术师有预言之能,事先预见到这件事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她为何要特意让莉莉换成女装打扮,莫非真的仅仅是为了迷惑他人,让他们不会把莉莉和阿尔托里斯——亚瑟王联系起来?   桂妮薇亚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但想想梅林就算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没说完,总归不会伤害阿尔托莉雅,最多是自己不小心扫到台风尾,只要足够谨慎,应该也不至于吃亏,如此一想,类似的念头只在心中转得一转,便被她按了下去。   随后亮出名字,并说自己与凯有旧,因为担心对方,想前往查看一下情况,很快便得到了其他人的同意。老人更是喊珀西瓦尔拿了纸笔,大笔一挥,写下一封无比简单的信函,交给桂妮薇亚,并拍着胸口保证:“要是那两个家伙不肯见你,就把这个拿给他们看!肯定马上就出来!”   虽然说是信函,但其实只是一张纸,并没有信封,其他人便也看到了那纸上的内容。   “太潦草了,看不懂……”莉莉以不会让老人听见的音量,轻声嘀咕道。   出生至今十五年,她平时有机会接触的文字,几乎全都来自艾克托、凯和梅林三人。艾克托为人一板一眼,字如其人,气势凛然,凯写的字飘逸潇洒,但边角处仍然透出几分凌厉,至于梅林……梅林的字迹几乎一天一变,从来不带重样,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至于其他小镇里认识的人。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根本就不识字,更别提字迹了。   要这样一个久经熏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凯写的字已经是世界上最难看了的纯真少女,一下子看懂佩里诺亚这无比狂野的字迹,也实在有些太难为人家了。   “看不懂。”   “我也是。”   “嗯。”   亨瓦斯兄弟三人则是压根就不识字,也免去了辨别的烦恼。珀西瓦尔将纸笔拿过来之后,便一直和妮妙在旁边小声说话,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因为平时一直被“爸爸”、“爸爸”地叫,久而久之,桂妮薇亚在妮妙面前也开始不自觉地以“好爸爸”自居,而一个好的家长,是不会去偷听两个小孩子在聊什么的。   她忍住好奇,转而心情复杂地看向手里这张纸。   这是何等熟悉的笔迹。   想当初她将一个暑假的作业留到开学当天,早上去学校拼命抄的时候,笔走龙蛇,写出来的就是这样豪放不羁,仿佛视世间一切规矩为无物的“狂草”。   高中时的英语老师曾经评论她写的字为台风肆虐之后的萝卜田。只是佩里诺亚显然更胜一筹,她觉得起码要十几发核弹,才能炸出这张纸上的萝卜来……   但桂妮薇亚或许也是在场除了老人自己之外,唯一一个能辨认出纸上字迹的了。   只有一句话。   “不见人,就吃打!”   “……”   还是当做没看懂好了。   “……我会好好保管的。”   她珍而重之地将这张纸折叠好,收了起来,并暗自决定,除非真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否则尽量还是别把这东西拿出来。   多少给那位伊莲公主留点面子吧……   ps:求推荐求月票~ 第九十一章 潜入行动   长夜将尽,道路在趋淡的月光下延伸开来,那雷鸣般的犬吠吼声,也随着行走的脚步逐渐转小,渐不可闻。   取而代之,是冷风阵阵,扑面而来,带着这个时节特有的飒爽气息。桂妮薇亚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站在一处断崖的边缘,望向山下那座与夜幕融为一体的小镇。   沙沙的脚步声靠近过来,随后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也站到了旁边:“真是安静。”   “我本来还以为,像普利茅斯这种有很多旅行者与商人聚集的据点,晚上应该更加热闹才对……话说回来,虽然我一直没问,但莉莉你既然是梅林的学生,对于那位亚瑟王的事情,应该也比一般人更加了解吧?”   她偏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裙少女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想必此刻应该正在冥思苦想,要怎么回答才不至于暴露身份。   最近一段时间,像这样时不时逗一逗莉莉,看她露出为难表情然后在心里偷笑,俨然已经成了桂妮薇亚的乐趣之一,但此时抛出这句话,更多的,却是为了让对方可以有一个适当的理由参与这个话题。   果然,莉莉微微一怔之后,似乎便反应了过来,回答道:“的确如此。我经常听梅林说起与这两人有关的事情……尤其是凯爵士。”想了想,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想将话题从亚瑟王——自己身上引开。   桂妮薇亚权当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小算盘,点了点头:“我不久之前也见过他们一面,只是没想到,那位凯爵士居然会来到这个地方。”   “按照凯哥……凯爵士的年龄,确实也差不多该出来游历增长见识了。尤其他还是那种最好管闲事的性格……哦,这个评价是我从梅林那里听来的。”   “这样……所以莉莉你觉得,凯爵士能不能像他承诺的那样,说服伊莲公主出借海神戟?”   对这个问题,莉莉稍微迟疑了一下:“说实话,我不知道。”   两人朝夕相处了十数年,她自然知道这位义兄有多少本事_单论武力,凯的水平只能说马马虎虎,欺负一下二三流的骑士,或者单枪匹马打赢十几二十个没经过系统训练的士兵,那是绝对没问题。   可一旦对上高手。   凯便没有多少胜算了。   或者应该说,他真正更厉害的,不是剑,更不是矛枪与骑术,而是那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气死的三寸不烂之舌。   在桂妮薇亚前世看过的亚瑟王传说里面,这位老兄曾经靠着一张嘴,把一名凶恶残暴的巨人忽悠到乖乖伸出脖子让他砍下头颅。即便无法完全将上辈子的传说故事代入到现在这个世界的人物上面,可仅就目前看来,凯爵士的形象,与她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正因如此,对于凯能不能说服伊莲公主这点,桂妮薇亚虽然不似莉莉那样信任这位未来的圆桌骑士,心中也是抱着一定的期待。可正如那句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谚语,即便期待着对方的成果,也不能因此完全不做行动——经过讨论,佩里诺亚决定还是暂时留在原地,继续拦截来往人等,以免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情况,更添麻烦。   至于那猎手三兄弟也跟着留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亨瓦斯身上有伤,但更重要的,还是负责告知其他人佩里诺亚的身份,否则按照老人的性格,谁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为了痛痛快快打一架,又做出像之前那样,隐瞒姓名故意挑衅的事情。   考虑到这一点,那三兄弟的存在可以说是个保险,更何况他们的父亲是经验丰富的老商人,商贾最擅言语交涉,有商队众人帮忙解释说服,一时半会的,应该不会引发什么骚动或争执。   而这期间,桂妮薇亚与莉莉则前往普利茅斯小镇查看情况。   根据佩里诺亚的说法,费舍尔兄妹在小镇内安插有眼线,可以通过他们联系到那两人,至于联系上之后应该怎么做,自也不必多言。   确认凯的情况,必要时出手相助,同时尽一切可能劝说——或者稍微激烈一点的手段——让对方同意出借海神戟。   “芬娜……芬娜?”   耳旁的声音,将桂妮薇亚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她转过头:“怎么了?”余光却刚好觑见东边天际的一抹鱼肚白,还未出口的下半句话,也在舌尖打了个转:“……哦,天亮了。”   她们的计划,便是趁着天色将亮未亮,小镇刚刚醒来的时候,趁机偷偷混进去。按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只是佩里诺亚这小半个月一直守在路口不准他人通过,已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她们两个如果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去,恐怕会第一时间引起围观,那就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准备好了吗?”   “好……了。”   得到莉莉不怎么肯定的回答后,桂妮薇亚伸手,握住了对方的左腕:“待会可能有些刺激……尽量别喊出来。”   “我努力。”莉莉认真地说道。   桂妮薇亚一笑:“其实你我倒是不担心,不过还好妮妙没吵着要跟我们过来,否则我还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大叫出来被人发现……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那个叫珀西瓦尔的少年两个人好像特别投缘的样子……”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酸。”   “好像还真是。”说完,桂妮薇亚摇摇头,自己先笑了起来:“可能是被喊爸爸的次数有点多,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居。居然连交朋友的自由也想干涉,得反省,反省……”半开玩笑地说着,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的小镇,天还未亮,风仍寒冷,街道上已渐渐有了人影。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风却将那些人的交谈声一一清楚带到了她的耳畔,并在其中拣选出可能有用的情报,旅店在哪里,卖食物的、卖酒的、那些佣兵冒险者之流聚集在哪个角落,镇子本身的居民又在哪边,拼凑间,一个大概的分布图已浮现在脑海之中。   明月西沉,天际由暗转明。   云层间,第一道金色的阳光照了下来。   “就是现在。”看准一个时机,桂妮薇亚猛然吸了一大口气,同时不忘出声提醒:“准备,别咬到舌头——”没有听见回应,但握住的手指稍微用力了一下,似乎是表示自己已准备好了。   她一步向前。   此处已是山崖边缘,前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步迈出,身体立刻呼啸着往下坠去,但与此同时,桂妮薇亚猛一挥手,风之印记光芒大作,四周风流旋转,化作一双淡青色的羽翼,在她身后倏然展开,轻轻一扇,下坠的力道顿时减轻。   即使还无法做到真正的飞行,但经过好几十次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之后,像这样在下坠过程中取巧做一些花样,对桂妮维亚而言却已不再是什么难事。她便这样抓住莉莉的手腕以免分开,偶尔扇动一下风之羽翼,调整下落的角度与方向,避开视野宽广的位置,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山脚的小镇降了下去……   ****   太阳升起来了。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小镇已然从一夜的睡梦中苏醒过来,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吵嚷的声音汇成川流,来来去去,皆是市井之间所独有的景象。   食物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之中,而在小镇西边,一间通宵营业至今的旅店内,飘溢的不只有食物香味,更有一股浓到散不开的酒气。   “好了,好了,快点给我滚出去!老子现在要接待正经的客人了!”   破破烂烂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用力打开——那架势竟像是直接一脚踹开似的——随后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高大人影出现在门后,分别用双手拎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将两人像丢麻袋一般地丢到了门外的街道上,污水飞溅。   两个醉汉落地之后还如葫芦般滚出去好几圈,才东倒西歪地扶着旁边的东西站稳,尽管受到如此粗暴的待遇,他们却没有露出半点愠色,反而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嘿嘿,我看喝醉的不是我们,是老板你啊,这里哪来的什么正经客人。”   那男的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目光扫过,这条街几乎便是脏乱的代名词,四处都是搭建到一半的建筑,污水肆意流淌,连晨曦也照不到的角落里,躺着几个瘦骨嶙峋的乞丐,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去。   不远处街口的方向,一起小小的口角正在越演越烈,其中一人气愤地拔出了匕首,下一刻匕首却被对面抢了过去,反手一下,扎穿了他的手背。匕首拔出,血如泉涌,那人捂住左手转身想逃,但没跑几步,就被其他人围起来,拳打脚踢,惨叫与悲鸣声响了片刻,渐渐消失。   “那我们晚上再过来——”   似乎压根没看见几步之外的争执,又或是对这种事情早就司空见惯,无论是店主人还是那两个醉汉,都只是冷漠地往那边扫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再不关注。   一个醉汉说完,另一个笑着挥手:“晚上再一起喝酒哈!”   “滚滚滚,我这里没有给你们这群无赖喝的酒!别妨碍我做生意,快滚,你们待在门前,其他客人都不敢进来了!”   两人笑嘻嘻地又说了几句话,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开。那像是店主的男性嘴里骂骂咧咧地,回身去擦门板上泛着油光的手掌印:“不知道是哪个没爸没妈的野种,吃完东西敢拿我的门来擦手,要让我知道了是谁,非得抓头野猪用野猪牙戳爆那家伙的——”   话音未落。   看见街道一头正往这边过来的两道身影,他眼前一亮,竟把准备脱口而出的骂人脏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那竟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皆是金发碧眼,身高相仿,宛如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妹。走在稍前的少女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蛋,金发披肩,尽管只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打扮,但顾盼之间,仍能在她的身上寻出一种截然不同的风采。   而另一名少女,则大概走在一步之后,将头发绑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身穿一件简单而合身的雪白裙子,并只在关键部位披上几件铠甲,腰里佩着一柄利剑,看上去似是贵族护卫的打扮,可无论怎么看,这身装束在装饰上的意义更大于实际作用,使人不禁怀疑要是真到了实战的时候,这身装扮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   不过,那些贵族的护卫,还是女护卫,其实大多数时候也不是负责上战场的。   脑子里闪过一个有些龌龊的想法,店主嘿的笑了一声,正在猜测两人的身份,但两位少女从街道的一头走过来,正好撞见了刚才那起由口角转变成斗殴的现场,走在前面的少女脸色一变:“这……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   甜软的声线,即使听起来似是怒喝出声,却仍然无法给人带来多少威慑力。刚才抢过匕首,顺便在对方手上留下一个血窟窿的男人伸手抓住满脸是血的男人头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另一只手握成拳头,还未落下,很不耐烦地看了过来:“什么?”凶狠的眼神在两名少女身上转了转,忽的又染上了另外一种卑劣的感情:“你们两个——”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那金发披肩的少女却没有让他说完,看了看那举在半空的拳头,又转过去,望向白裙佩剑的少女:“莉莉,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这位朋友现在好像很想打我呀?”   她口中说话,脚下一停,白裙少女步伐便也跟着一顿。她歪了歪脑袋,煞有其事般地思考了几秒钟,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另一名少女眨眨眼睛。   “你要他们停下,别再殴打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哦——”   被这么一提醒,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位朋友,以及好像是和他一伙的其他几位朋友,你们要知道,打人是不好的。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边有没有差不多意思的谚语,不过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就算是山猪我想都能理解。所以大家别打了,互相握个手,从此不打不相识,做朋友好不好呀?”   “……哪来的傻子。”   眼神凶戾的男人丢开手里被打到奄奄一息的家伙,往旁边吐了口唾沫,一撑膝盖站起身来:“做朋友有什么意思,一男一女,当然是要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情啦,一男两女,或者七八个男人加上两个女的,我都不介意。哈哈哈——”他耸了耸肩膀,往两名少女方向走出几步,哈哈地笑了两声。   身边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很愉快地看到了那少女的脸色迅速变黑,从中得到了一种奇妙的愉悦感,为首的男人正要继续嘲讽,忽然间,对面的少女小拳头用力一挥:“莉莉,他在嘲笑我。他居然敢嘲笑我!要知道,从出生到现在,就连父王都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地嘲笑过我——”声音越提越高,但在最后的一瞬间,原本充满怒气的整张脸却陡然失去了表情。   像是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漠然而冰冷的视线,依次从街口几人身上扫了过去。   不知怎的,一对上这道冷冰冰的目光,几人只觉得心里一沉,来到嘴边的讥讽话语怎么也吐不出去。诡异的沉默降临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少女抬起手,轮流指了指他们,一边往这边缓缓地走了过来:   “揍他——”   几乎是甜软声音刚刚响起的同时。   砰!   一声闷响,不见白裙少女怎么动作,仿佛只是身体轻轻一晃,下一个瞬间竟已出现在为首的男人面前,也不拔剑,只抬起那纤细得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掰断的手臂,往男人胸口“轻轻”地推了一下。   男人高大的身体便往后飞了出去。   轰轰轰地沿途砸翻了一堆乱七八糟架起来的木材,最后撞进一滩散发着恶臭气息的污水之中,似乎是脸往下落的地,趴在那里几秒钟之后,忽然又剧烈地挣扎咳嗽起来。   “你!”   “该死——”   一瞬的愣神过后,其他人也纷纷拿出武器,试图攻击白裙少女,却被后者伸手一推一个,接二连三地跌飞出去,那金发披肩的少女由始至终皆没有回头,不知是对于同伴的绝对信任,还是根本不在意这一切,她甚至直接从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口角另一方身边走了过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对方,哒、哒、哒、哒,缓缓行来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呆愣的店主面前。   少女将手按在胸前,向他躬了躬身,一个简单的、很有风度的骑士礼。   但这个礼节由一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做出来时,却又显得是如此的怪异,与美丽。   “我乃桂妮薇亚,苏格兰王李奥多格兰的女儿,因为王的命令,有要事请见费舍尔殿下,还请阁下代为通报一声。多谢了——”   ps:家里有点事,今天从早上到现在整个人状态都很差,本来想请假的,但想想还是咬了咬牙,从晚上八点写到现在凌晨五点半,终于赶在cd刷新前凑够五千字,保住全勤了,看在青白通宵码字的份上,多给点推荐票月票什么的吧,连续三天推荐票不到两百(了……哈欠 第九十二章 这个公主有点莽(上)   短巷入口,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已经接近尾声。砰的一声闷响,又一个人的身体腾空飞起,重重地摔了出去,痛呼声中,鲜红的血光在地面绽放开来。   目光扫过那七八个被她揍得鼻青脸肿,滚倒一地低哼求饶的地痞败类,莉莉摇了摇头,取出手帕,拭去了拳背上沾着的几点鲜血。   她对因为一点小事动辄喊打喊杀的人向来好感欠奉,当初也没少跟着凯等人在小镇四周巡逻,维护治安,此刻又正好撞见了行凶现场,若是她们再晚阻止片刻,被围殴的那人说不定就被活活打死了。对于这种事情,自己不拔剑已是最大的克制与宽容,至于几人现在的“惨状”。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莉莉收回视线,往前看去:“他答应了吗?”   正往这边过来的桂妮薇亚闻言,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相处日久,在她三天两头的科普之下,莉莉也早明白了这个手势的意义,微微一笑:“那就好。”   “他现在去报告了。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我们正好可以趁机处理一下这些家伙……”她似笑非笑地望向那为首的地痞,后者不由打了个冷战。   本以为只是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好接下来要怎么愉快地“玩耍”了,没想到结果却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那个全程没动手的少女也就罢了,那个像是贵族护卫的白裙少女样子又瘦又小,抬手轻轻一下却能把人推飞出去四五米,活脱脱一头披着人皮的魔猪。   感受到那股与瘦弱身躯绝不相称的惊人力量,往后直飞出去的瞬间,他已经反应过来,悔青了肠子。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这位地痞头子恨不得在见到她们第一眼的时候就掉头逃命,也省得现在被揍成一个猪头的惨状。   但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发披肩的少女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用噙着笑意的目光,平视着他:“你刚刚居然敢嘲笑我。”口中说着,抬起手来,很用力地指了指他:“连我父王都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笑我。你,还有你,你,你,你们胆子真的很大。”   挨个指了过去,刚才一片鸡飞狗跳,没注意到这少女与店老板说了什么,此时猛然间听她嘴里蹦出一个“父王”,脑筋稍微机灵一点的顿时都懵了——至于不机灵的几个,就更懵了。   “莉莉,你说我应该怎么教训他们?全部杀了……”   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脸色刷一下变得苍白的几人,桂妮薇亚好像很苦恼一般地皱起了眉毛:“血会溅得到处都是,很脏很臭。而且我不喜欢看到尸体……要不然,杀一半,放一半?”   食指指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点着下颌,她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两三分钟——相信对于那几个地痞来说,这应该也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三分钟——最后还是又摇了摇头:“对另一半好像又不太公平……莉莉,你觉得怎么办比较好?”她蹲在那里,歪头看向白裙少女。   “不如给他们一次机会。”   “哦?”   “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犯错的机会。如果这次之后,他们还不知道反省,下次遇到再惩罚也不迟。”莉莉回答道。   桂妮薇亚想了想:“有道理。那就这样办吧,喂,你们听到没有!立刻将那个受伤的可怜人带去医治,今后努力做个好人,别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了。否则的话……”哼哼地笑了两声,见对面点头如捣蒜,又挥了挥手;“既然知道了,还留在这做什么,快带人看医生去呀!”   “是,是是是……”   即便浑身疼痛,为首的地痞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手掌被刺穿的那人——后者早在两名少女出现之前便被打得昏厥过去,是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出声——但刚走了两步,又听见那甜软的声音在身后叫停:“等等,还有一件事忘记提醒你们了。”   以为是对方要反悔,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同时已做好了尽全力逃跑的准备,却见桂妮薇亚竖起一根食指,认认真真地晃了晃:“我这次过来,是为了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像是等着对方提问接上一句,自己才好继续往下说。   “什……什么事?”纵然完全不好奇这两人有何目的,形势比人强,他还是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开口问道。   少女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都告诉过你这件事特别特别的重要,当然不可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事啦。反正你们只需要记住,我并不是苏格兰王的女儿,会过来这里,也不是因为伊莲公主的手下在这个地方,单纯只是因为……变借口添麻烦了,你们自己随便想个理由补上吧。”   “反正我既不是什么苏格兰的公主,也不是有事情要找伊莲殿下。这两点你们一定要记住,最好当成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们,否则……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连小命也丢了哦。”   她将食指立在唇前,开玩笑似地眨了眨眼睛,可说出来的话语,却让听的人有些笑不出来。   那你倒是别说啊!   为首的地痞只觉得欲哭无泪。可就算再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真将这句话说出口,无论心里做和想法,只是唯唯诺诺,连连点头,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然后与几个同样狼狈的手下一同,带了那个昏迷未醒的伤者,逃跑一样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桂妮薇亚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仍旧蹲在那里,朝莉莉招了招手:“帮下忙,我脚麻了……”待到白裙少女哭笑不得地扶她起来,又大咧咧地将大半个身子靠在了对方身上。   自从同伴从“阿尔托莉雅”换成“莉莉”之后,别的地方倒没什么太大改变,但某人打着“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的旗号,身体上的接触却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只是平时积极归积极,每每来到最关键的一步,她又会立刻变回缩头乌龟,把主导权又让回给莉莉。桂妮薇亚有时会想,幸好某位骑士姬尚且纯真不谙世事,否则说不定会在这件事上对她好好调侃一番——转念一想,莉莉是何等正义的人物,就算以后变得成熟起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出言调侃,自己这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咦?”   “怎么了?”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立了什么不得了的flag……”   ……   “顺利的话,不久之后,我们来见伊莲殿下的消息应该就会传遍整个普利茅斯,并以文件的形式出现在消息灵通的贵族桌子面前了。”   确认那几个地痞的身影彻底不见,桂妮薇亚才说道。莉莉看她一眼:“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肯定说不上。但不是有一句老话嘛,如果一个秘密有三个人知道,那么很快,它也就不再是秘密了。尤其这伙人,一看就没有接受过专业的保密训练,平时估计也没人教他们什么叫谨言慎行,光是把一件事塞在肚子里,是藏不了多久的。”桂妮薇亚笑了笑:“而且他们还有着自己的小聪明。”   “小聪明?”   “莉莉你想呀,苏格兰那么远的地方,一南一北,我为什么会特地不远千里跑过来,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刚才说的话也相等于证明了这一点,而像他们这种不入流的人物,要是得知了与自己的实力不符合的秘密,之后的下场往往好不到哪里去。”她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莉莉忍不住皱了皱眉。   “所以在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出事的情况下,这个秘密越多人知道,他们确实越安全。因为知道的人越多,灭起口来也越加困难……这种小聪明人人都有。即使我不说,你也可能说,你和我都守口如瓶,在场还有三四五六七八……这么多人,总会有人说的。既然如此,为了我的安全,最好尽可能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只要人人都知道,那也就不用再担心被灭口了。至于会不会被追查到是谁最先散布的消息……地沟里的老鼠,最擅长的本领就是隐藏踪迹。”   “何况这本身只是一步闲棋,毕竟我目前其实没有能证明自己便是桂妮薇亚的证据,若是那对兄妹出于什么原因非说我是冒牌货,那这个消息或许就可以派上用场也说不定。但我想,应该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成功与否,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听见一度合上的旅店木门开启的声响,正好这个话题也告一段落,桂妮薇亚摊开双手,冲莉莉一笑,回过身来。只见那店主推门出来,左右一看,似乎是在找刚才打架斗殴的双方,但目光紧接着便收了回来,看向这边的两人,躬了躬身子:“殿下,主人有请。”与刚才比起来,态度更加拘谨有礼了许多。   也不知道前后哪一种性格是假装的……   桂妮薇亚摇摇头,与莉莉并肩走了过去。   与这条街给人的感觉相似,旅店之内的装潢也极为简陋,一楼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摆了桌椅,供人吃喝,角落处还架设了一个简单的小舞台,应该是给吟游诗人或舞女表演用的,此时才是清晨,舞台是空着的,大堂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影,看样子都是喝了一晚上的酒没来得及走,醉醺醺的,满身酒气。   见店主带着两个漂亮的女孩进来,有人便吹起口哨:“哟,这难道是——”话刚说半截,被那店主用眼睛一瞪,整个人身子抖了两下,酒意陡然醒了大半。能在这里混迹的,大都不是什么体面人物,别的本事没有,眼力却都是一等一的,知道这两人大约是有背景的,他嘿嘿笑了两声,摸摸鼻子,不再说话,其他人也纷纷移开了目光,不愿去触这个霉头。   店主带着两人从这些老顾客之间穿行而过,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这间旅店共有三层,第一层兼做饮食生意,遇到实在客满的时候,将桌椅拼好,再放几块门板上去,也能让人凑合睡上一晚——第二天难免腰酸背痛就是了。   二楼与三楼的一部分是客房。   根据桂妮薇亚的了解,这个时期人们在外住宿,一般分为几种情况,若是修道士,只要到各地的修道院表明身份,便会获得食宿的礼遇招待。那些路过的穷苦之人,视情形也可以得到修道院的免费招待。   至于骑士,通常到了一座城堡,报上名号,便会获得城堡主人的招待,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几乎已是约定俗成,且在礼遇的规格上面,也有了相对完整的一套规则。   但也因为这样,时不时就会出现某某骑士因为觉得这种程度的招待与自身实力不符合,而与城堡主人发生冲突的事情。   而除却这几种,平时会选择投宿旅店的,大致上便是商贾、旅人,以及普通的朝圣者了。   这间旅店似乎是将囊中羞涩的旅人作为主要接待对象,因此供应的酒菜比起质量更重视份量,住的房间也是,虽然布置得十分简单,缺乏美感,更有一股仿佛永远都散不去的浓重霉味,但空间极大,足够平时锻炼与晾洗衣物之用,甚至还可以请旅店人员帮忙将武器甲胄拿去代为修理。   一路上去,楼梯两旁可以看到不少打着赤膊的男人走来走去,有的更大咧咧拔出刀剑随意挥动,站在旁边的人急忙避开,然后又是一阵粗言秽语的对骂。   “……那位是罗马行省出身的佣兵。好像曾经是一位很有名的角斗士,冠军的有力候补,但因为近两年突然出现了一位真实身份不明的剑士,一直占据着最强宝座,以绝对的优势击败对手……实在待不下去,只好渡海过来混口饭吃。”   “原来如此,我就说听不懂他在骂什么。”桂妮薇亚恍然道:“不过我看另一个人的表情,好像知道这位原角斗士在骂什么?”   “反正骂人嘛,无非就是——,——,还有——之类的,不必知道在说什么,猜也能猜得出来……好吧。”   看见桂妮薇亚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捂住了那位白裙少女的双耳,店主说话的声音也逐渐转小,最后耸了耸肩膀,停住了话头。   “芬娜?”   “乖,小孩子别听这些。”   “唔——”   好似是对自己被称作小孩子感到不满,莉莉倒是没有拨开放在自己耳边的两只手,只是鼓起脸颊,愤愤然地瞪了桂妮薇亚一眼。后者笑嘻嘻地将手缩了回去:“好啦好啦。”   “殿下与这位小姐感情真好。”那店主站在旁边,这时插嘴道。想来也是有想试探两人关系的意图,他早先只以为这两人是一主一仆,可看互动却也不太像。   再怎么没有尊卑之别,也没有像这样嬉戏打闹的。   “莉莉是我在之前的旅途中认识的朋友。不说不知道,说出来吓你一跳,她可是那位梅林的学生,知道梅林吗,那个著名的魔术师……”   脚下的楼梯吱呀吱呀在响,上到三楼,跟着那店主往走廊一段走去。与一二楼比起来,这里要显得安静一些,想来是给那些不喜热闹,又出得起钱的客人住的,但桂妮薇亚刚说出这句话,走在前面的店主陡然变了脸色,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走廊尽头左侧的房间,原本紧闭的大门竟好像被一股大力给生生轰了开来,直接飞上半空!   飞起的门板,纷飞的木屑,同时还有房间里传出的一声怒喝——那是一个沙哑的,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声音:   “是谁!敢在我面前提梅林那个混蛋的名字!?给我死过来,我要杀你全家啊——!”   ps:四千六百字的大章,记得投票哦~然后推荐一本ff14的变百同人,《光呆异闻录》,青白自己看着感觉蛮不错的~   三号脸龙娘天下第一!(震声) 第九十三章 这个公主有点莽(中)   砰——咔嚓!   在呆然的一行人面前,左侧房间的整扇门像是被谁用铁锤重重地来了一记,蓦地腾空而起,打着旋儿撞上对面的墙壁,接着反弹回来,在走廊的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见其中有几块锋利的碎片直朝这边射了过来,桂妮薇亚抬了抬手,正准备用一道风旋将其扫开,但店主却好像早有预料一样,几乎在门后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已经身体一晃,挡在了两名少女之前,他伸出那大而粗糙的手掌,随意地抓了两抓,竟将那锐利的木片尽数抓在了掌中。   刀刃般锐利的切口扎上肌肤,却在下一刻啪的断成两截,不见鲜血。   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又注意到对方手上的老茧位置,桂妮薇亚心中忽的闪过一丝恍然——这人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旅店店主。   虽然没有佩剑,但刚刚那一步,一抓,足以看出他应该是一位经验丰富,实力了得的剑手。   普利茅斯作为一座新兴的边境小镇,与马尔科及其他两位国王的领地接壤,龙蛇混杂,那些心思深沉的贵族们,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会派人暗中收集情报皆是理所当然,更是必要之举。而此地的主人,“渔人王”佩莱斯或者传言中代为主持的费舍尔、伊莲兄妹,自然不可能毫无动作。   怪不得佩里诺亚会让她们到这里找伊莲公主。   就是不知道“正主”究竟是眼前的这位旅店店主,还是刚才在房间里听见梅林的名字大骂出声的女人。   话说回来,还真是在哪都能遇见和梅林有关的一笔烂账,康沃尔如此,泰伦娜如此,现在听房间里那人的语气,明显也与梅林发生过什么,而且绝对不是什么事后想起来会感到很温馨的回忆……   现在划清立场,说自己不认识梅林还来得及么。   察觉到了麻烦的气息,桂妮薇亚心中不由冒出这样一个让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想法。   她因为这突来的变故而停住脚步,莉莉也走了上来,与她并肩而立,低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佩剑。由于桂妮薇亚目前情况有些特殊,不太适合动武——天知道什么时候打着打着就长出一对翅膀了——加上“团队经费”有限,是以平时只有名义上身为护卫的莉莉佩剑,桂妮薇亚则是两手空空,俨然一位不谙世事,出门游玩的贵族小姐。   反正就算真遇到什么危险,她还有风之印记傍身,想来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而对于一个没有拿武器的小姑娘,普通人大都会不自觉生出小觑之心,说不定就能因此露出什么破绽来,一增一减,有时简简单单的一个念头,一个错觉,就足以注定一场输赢,一回生死。   桂妮薇亚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莉莉的,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没有说出口,也不知道莉莉自己有没有察觉到——她更换兵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石中剑提前断裂,誓约胜利之剑又因泰伦娜的暗手而成了联系噩梦的桥梁,按照梅林的说法,只有她的龙化诅咒得以解除,才能让那柄星之圣剑重新回归现实,至于之后是交给阿尔托莉雅,还是继续由她使用,一切交由两人决定。   “‘现在’已经变化,‘未来’也将随之更改,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在这件事上面,我不会插嘴,也不会做出任何形式的干预……你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样会更加有趣啊!”   如是这般,虽然在这几句话中桂妮薇亚只听出了不好的预感,可正如梅林所说,一切都要等到龙化诅咒解除,平安取出圣剑之后再做思考。   而在这之前,她虽然很想为莉莉再找一把神兵利器,但这种宝物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又不能为此耽搁现在无比宝贵的时间,正因如此,莉莉当下所用的佩剑,都是在路过的村镇里买的现品。   之所以会用到“都是”一词。   乃是因为普通的长剑在莉莉手上,几乎变成了一种消耗品。在这之前,直到康沃尔废村一战,她用的那柄铁剑看似普通,却也是艾克托特意挑选出来的,身为养父,老骑士对于这个养女自是再了解不过,他选出来的剑可能不算锋利,但在坚固上绝对是一流的水准。   所以那把剑才能承受得住多次的魔力放出。换成乡村小镇里那些铁匠做出来的成品,往往只是轻轻挥了几下,甚至还没完全用力,已经咔嚓一声断成了好几截。   剑断了,自然要换。   光是从遇见梅林的小镇往北而行的这短短一段路,与野盗、猛兽的冲突屈指可数,莉莉却硬是在这段时间用断了三把剑。   要知道,后世所谓的流水线生产连苗头都没有的这个时期,兵器工具,皆是匠人一锤子一锤子打出来的,价格自然也不便宜,普通人没有买兵器的需求,而即使是一般的骑士扈从——大多是比较低级的贵族——或是那些雇佣兵以及冒险者,大约也要存钱存个大半年甚至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咬咬牙买下一柄质量还算不错的佩剑。   即使桂妮薇亚多多少少从家里带了些钱出来——这其中苏格兰王给她的只占一小部分,绝大多数的金钱,都是她从小学习那些穿越者前辈搞些发明研究,虽然至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建树,可将近十年的时间,大的不提,钱财方面倒是颇有收获——也挺不住这么流水一样的花钱。   回过神时,自己的钱囊已经肉眼可见地扁了下去,另一边,莉莉正看着自己手里的断剑泫然欲泣……那个时候,桂妮薇亚可以说是十分深刻地认识到了,为什么故事里的高手往往都要有一把好的武器。   至于那种正规骑士穿戴的全套盔甲,价格更是昂贵,普通人家别说倾家荡产也买不起,更甚者,就连每年的保养费用也承担不下。   当然,若是要认真计较起来,这个时期的不列颠究竟有没有那种被戏称为“铁罐头”的全身甲,桂妮薇亚前世对这方面并没有太多了解,也无法做出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   然而眼见为实,不提其他人,她记得高文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每每跟随洛特王前来拜访,便时常会偷穿他父亲的盔甲,然后跑过来在她和兄长面前炫耀,帕特总是一副很羡慕却不愿表现出来的样子,而桂妮薇亚自己,则在旁边一边静静抬头看太阳,一边默默地算着时间。   五、四、三、二、一……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威风凛凛的小王子顿时变成了一只动弹不得的铁乌龟。   之后的发展,十有八九是她操纵着风力,再由帕特一路上吸引旁人目光,尽量不被察觉地将高文送回他住的屋子。   有时不小心,或是桂妮薇亚故意使坏,让高文偷穿盔甲的事情暴露了,这位少年往往便会失踪上两三天,据说是被洛特王吊起来照三餐的功夫打,也不知道真假,她姑且去找当事人问了一问。   答案倒是没问出来,差点被那柄轮转什么什么的圣剑给砍了……   连桂妮薇亚自己也不知道刚才的那一瞬间,脑海之中究竟跳着想了多少件事,她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之中。两人此刻来到这条走廊接近末端的位置,站在这里,前方那没了门的房间,内部已是一览无余。   里面只有一个人。   一个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的女人,深红色的头发堪堪盖住耳朵,颧骨凸起,高额头,长得普普通通,却有一道伤疤从左嘴角开始,掠过鼻梁,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犹如一只巨大的蜈蚣趴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像是剑伤,却也有几分类似狼的爪痕。   她穿着一套有些旧了的皮甲,只在关键部位缀有防护用的铁片,皮革上深深浅浅,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划痕,一眼看去,有刀剑所致,也有兽类牙齿与爪子留下的痕迹。   这女人坐在床边,盘起一条腿,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却好似正握着什么东西在晃。   她光着脚,一只皮靴放在脚边,却四处找不到另一只——过了一会,桂妮薇亚才发现那只倒卧在满地碎片之间的另一只皮靴,同时也明白过来,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把那扇可怜的房门砸飞出去的。   而在女人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靠墙放着一把足有成人高的大斧,斧柄缠着血迹斑斑的布条,刃口寒光闪烁,显然并非一件中看不中用的装饰。   巨斧右侧,是一面木制的小圆盾,这种盾牌在战斗的时候,大都是绑在手臂上,既方便格挡,也不会妨碍到自己行动,这盾牌看着却也旧了,边缘有几处裂口,中间更是不知道多少条擦痕划痕,交错纵横,竟形成了一个恍若人面的古怪图案。   此时将近中午,阳光逐渐变得猛烈,但还没进入盛夏季节,这份炎热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微风拂面,在热度中带来一丝惬意,她们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往里面看时,女人的视线也望了出来。目光相对,那脸上带疤的红发女人抬了抬下巴:“听说有个来头不小的人想找我。所以,你们谁是桂妮薇亚?”   这句话问出来的同时,她握成拳头的手掌松开,两个三角形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在床上摇晃几圈,这才停住。   那是两枚四面的骰子。   ……   ps:大概算是找回手感了,接下来争取日更吧~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九十四章 这个公主有点莽(下)   “……所以,你们谁是桂妮薇亚?”   骰子落在床上,转了两圈,各自立定。窗外日光炽烈,此处已是三楼,仍有行人的说话声音传上来,让房间里显得更加安静。   发色鲜红如火的中年女人坐在床边,口中询问的同时,扬起下巴,目光不善地望了过来。   “我是。”   少女往前一步,回答道。莉莉跟在旁边,而那名带她们上来的店主却不发一语,悄然退到了走廊另一侧没有阳光的角落,阴影覆盖,给他的表情蒙上一层似有若无的阴影。   “那另一个,应该就是所谓梅林的学生了?”红发女人冷冷地看向莉莉,但不等这边的两人说话,自己却先摇了摇头:“算了,看你们的表情,应该也不知道梅林那家伙做过什么,否则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来到我面前……”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的脸色微微一沉,立刻又恢复过来:“说回正题吧。几十年前姑且不论,这段时间我们兄妹自认与苏格兰并没有什么瓜葛,李奥多格兰王为什么会派你过来?丑话说到前面,如果是与卑王有关系的事情,恕我……”   “请稍等一下。虽然我并不讨厌这种爽快的谈话风格,但在进入正题之前,还请让我确认一件事。”   “哦?”   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桂妮薇亚这才说道:“请问殿下真的是佩莱斯王的女儿,伊莲公主吗?”   “难道在你的眼中,我看上去不像伊莲吗?”听到这个问题,红发女人却并没有露出恼怒或惊讶的神色,而是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了少女一眼,反问道。   “并非如此。”桂妮薇亚摇头道:“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伊莲公主,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像与不像。只是站在一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角度上,你与我听闻中的那位公主,确实有点……不太相像。”   “不太相像,具体指的是哪一方面?”   好似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一般,鲜红头发的女人露出一丝笑容——她脸上的疤痕随之跳动几下,却不显得诡异可怕,反倒使这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多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是觉得伊莲作为一位小有名气的魔术师,不应该是这种形象?”她指指自己,又看向靠在墙边的盾牌与成人高的巨斧:“又或者,觉得我没有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背叛了人们对于‘公主’的想象?”   桂妮薇亚又摇了摇头:“公主也好,国王也好,贵族也好,骑士也好,不过是一种身份,一个称呼。当然,世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礼仪规则,什么身份的人应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各司其职,循规蹈矩,世间万物因此而生,万事因此而成。”   “但哪怕是对礼仪要求最为严苛的人,也不会要求为国王者必须威风凛凛,公主则必须生得美丽动人,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实际了。而我所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   她话音一顿:“为何明明是一家人,殿下和佩里诺亚王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见过佩里诺亚叔父了?”   “不瞒殿下,我们两人之前曾在康沃尔待过一段时间,后来随一支商队北上,并在前方的路口遇见了群岛之王父子,而且还因此得知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指的是……普利茅斯附近即将苏醒的阿凡克。”   “殿下果然知道这件事。”   “所以你其实也是为此事而来。”红发女人一挑眉毛,随后却是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刚才故意亮出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误导我你的目的与苏格兰王有关……”   “应该是你从佩里诺亚叔父那边听说了什么,以为我们兄妹不愿意出借海神戟,怕直说的话就连我的面都见不到,所以才这么大费周章的吧?”   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   桂妮薇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相信以殿下的聪慧,应该明白,就这样放任水源被污染有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因此失去家园的数百上千民众,无论安置亦或者平息他们的不满,皆是一种不大不小的麻烦。”   “换位思考,如果是我或父王遇见这种问题,肯定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用代价最小的方法将其解决。”   四目相对,少女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发梢,微微一笑道:“可按照佩里诺亚王的说法,殿下明知事态严重,却迟迟不肯出借海神戟,这其中的原因,便令人不得不多想了。会是因为……海神戟出了什么问题吗?”   语毕,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阳光从窗外照射而入,靠在墙边的巨斧之上寒光一闪而逝,红发女人拍了拍膝盖:“你们很幸运。”   她像是在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如果你们是在三天前问出这句话,我会立刻派人将你们赶出去。但在这三天里,有一个人差点就说服了我——即使他还没有成功——却也让我改变了想法,例如,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想知道我拒绝佩里诺亚叔父的理由,可以。想要用海神戟净化阿凡克的毒液,也可以,只要你们……”   话音未落。   那红发女人陡然一撑膝盖,长身而起,另一只手已同时握上了斧柄,起身的瞬间,风声呼啸,迎面斩了过来——   砰!   金属碰撞的交击声陡然响起,桂妮薇亚站在原地,一步未动,莉莉却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单手举剑,稳稳架住了巨斧的这一记下劈。   同样一步未退。   反倒是红发女人被震得整个身体都是一晃,虽然还不至于兵器脱手,但同样是单手握持兵器,她握住斧柄的手指,竟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击,用力的方式不对……   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桂妮薇亚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却见红发女人一抬手臂,沉闷的重响声中,将手中的巨斧砸在了地板上。   仍是那种高傲不逊的眼神,她看向两人:“赢过这把斧头,我不仅答应你们,甚至还会帮你们说服费舍尔——要知道,真正反对这件事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哥哥。”一顿:“所以,你们两个谁来?这位梅林的得意门生吗?”   莉莉轻轻咬了咬嘴唇,正要说话,忽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有点疑惑地回过头,只见桂妮薇亚冲她一笑:“我来就好……咱们毕竟是有求于人,总得给公主殿下留点面子。”   这句话听起来好似有些道理,可此刻当着对方的面说出,却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红发女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她却没有注意到桂妮薇亚一边说话,一边悄悄用指尖在白裙少女的肩上写了几个字。   后者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好。”一面就要把剑递过来,桂妮薇亚仍在卷着自己的头发完,一松一紧,一紧一松,似乎很是自得其乐的样子。待到利剑递到面前,却伸手推了一下。   “不用。”   “嗯?”   莉莉与稍远一点的红发女人闻言都是一怔。   “殿下开出的条件如此动人,作为交换,我这边也应该多多少少有些限制,才算公平。”   桂妮薇亚的目光从房间各处一一扫过,巨斧、盾牌、床上的两枚骰子,最后再度望向红发女人,轻轻一笑:“这样如何,若是我双手不持长剑,双足不离原地,五个回合之内,能让殿下亲自开口认输……”   “只要你有这种本事——”红发女人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把巨斧猛地扛在了肩膀上。   莉莉来回看了看两人,还是收回长剑,往后退了两步,又两步,退到门外,只剩下桂妮薇亚一个人,空着双手,站在肩扛巨斧的红发女人面前。   一高一矮,对比之下,更衬得金发少女体格瘦小,即将展开的,好似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斗。   “殿下,可以开始了。”   作为回答,红发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遭的气氛乍然一肃。   下一个瞬间,仿佛连风也为之静止的空间内,寒芒闪动,大斧怒斩!   ps:四舍五入小一个星期,这段总算他娘亲的磨出来了……嘛,久违的求一下票吧~ 第九十五章 赌约   一寸长一寸强,像红发女人手中这柄巨斧,长近两米,斧面宽而厚重,一击扫出,光是砸击所能造成的伤害,其实也已不亚于一般的大铁锤。   但沉重到这种地步的兵器,对于自身无疑也是一种负担,红发女人长身而起,双手握柄,巨斧再度当头斩下,还在中途,带起的劲风却已激得桂妮薇亚肌肤一阵刺痛。   她站在原地,脚步不动,只右手一抬,手背之上翠绿光华流转,一道风旋脱手而出,射向墙边。   砰一声轻响,那面盾牌竟被这一下打得腾空而起,旋转着朝房间中央而来!   如果放任不理,再过短短一两秒钟,自己的利斧就能将眼前少女劈成两半,可那面盾牌也会结结实实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听着耳边不断靠近的鸣啸风声,红发女人稍一犹豫,最后还是选择往旁边一让,避开了那面旋转飞至的盾牌。   砰!   盾牌深深嵌进了另一侧的墙壁之中。   大斧的攻势随之落空,一下砸在地上,数块木板齐齐碎裂,木屑纷飞如片片蝴蝶,少女注意着对方握斧的双手,手腕在刚才那一瞬间微微的颤抖。   果然如此。   她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因此生出更多的疑问,同时反手往门外虚虚一抓,风力牵引之下,先前被砸烂的半边门扉陡然往这边飞了过来。   桂妮薇亚左手抓住门框,下一个瞬间便往红发女人砸了过去,后者此刻刚刚举起大斧,转过斧柄一挡,将这最后的半个门框也变成了碎片,正要进攻,却见少女右手向前一指,嵌进墙中的盾牌宛如被无形丝线操纵,又一次打着旋儿迎了上来。   红发女人只有再避,让那盾牌稳稳落在桂妮薇亚手中。少女紧接着举盾一击,打在斧面之上,圆盾虽是木制,但她这一下砸的位置刁钻,即便没用太大的力气,仍是震得红发女人手腕一颤,即将挥出的斧头又一次偏离了角度。   她松开手指。   出现裂纹的圆盾咔一声跌在脚边,却没有倒下,而是骨碌碌地往旁边滚出去,少女同时伸手抓住大斧尖端用以刺击的部分,轻轻一晃——   “唔!?”   比少女高出足足两个头有多的大斧,竟在这一晃中脱离了红发女人的掌握,被后者单手夺了过来,举在空中!   “咦?”   桂妮薇亚却也跟着一愣。   尽管她早有准备,却仍是低估了这柄巨斧的重量,才夺过来,整个人随之往后一仰,堪堪站稳,把手一松,那巨斧之上残余的力道还未彻底消退,猛然间呼啸而出,眼看就要砸破墙壁。   却好似陡然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去势一缓,改而轻轻地倚在了墙上。   而在下一刻。   那面盾牌也滚到了墙边,失去支撑般地一倒,正正位于大斧右边。   从红发女人抄起大斧到兵器脱手,不多不少,刚好是五个回合。   且除了圆盾上的裂痕与几块塌陷的木板之外,房间里的一切,竟好似与原先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红头发的女人深深看了一眼桂妮薇亚,正要开口认输,但还没等她说话,却见少女摇了摇头:“太奇怪了。”   尽管这个“赌局”毫无疑问是她获胜了,桂妮薇亚脸上却看不见什么高兴的表情,反倒微微地蹙着眉头。她仰起脸来,望向红发女人:“我认识几位也是用斧头、用铁锤的大力士。所以刚才看一眼就明白了……你用力的方式错了。”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这种类型的武器,只要会用蛮力砸人就好,但其实它对使用者的臂力与技巧都有着相当高的要求。像你这样用错误的方法发力,不但在力道方面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不必要的负担。所以我才有把握能把兵器从你手上抢过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会以为你只是天生神力,或者用了什么办法使力量变强,然后拿这种大家伙吓唬吓唬外行人。但……”   她看向红发女人满是老茧的手掌,心里明白,没有十年往上的刻苦练习,出不来这么一双手。   这位女士毋庸置疑曾在斧术上下过一番苦功,可令人不解的是,按照她刚才的用力技巧,别说十年,只要短短半年的时间,这双手就非得废了不可。   一位显然精于此道,以此为生的战士,拿起兵器却是一副外行到不能再外行的表现——   这才是让桂妮薇亚真正感到疑惑的地方。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也闪过了几个猜测,却只是眨也不眨地看着红发女人,等待对方做出回应。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红发女人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手握成拳头,旋又松开,片刻之后,忽然哈的笑了一下:   “也好。反正这份契约也差不多该到期了……”红发女人又坐回床上,撑着下巴,吐出一口长气。   这时见比斗告一段落,莉莉也走了进来,没有出声,只目光在桂妮维亚身上转了一圈,即便刚才便看完了全部过程,她却还是要亲眼再看一遍,确认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按照约定,我会把自己所拥有的宝珠拿出来,但另外两样宝物——权杖与戒指,你们还需要自己想办法说服费舍尔……话先说到前头,即使有我再加上佩里诺亚叔父帮忙说话,费舍尔也不一定会答应你们……”   红发女人停了一停,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但马上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就这样用手托着下巴,自顾自地沉浸在思考之中。   过了一会,她的眼中才又有了焦距,转头看向桂妮薇亚:“让德莱姆帮你们安排一个房间吧。等到晚上,他会将宝珠交给你们,同时也会告诉你们,为什么费舍尔明明知道附近有一只成年的寻水兽即将苏醒,却直到现在仍然无动于衷,以及……让海神戟复原究竟意味着什么。”   “相信我。”   红发女人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中却噙着淡淡的讥讽:“那是你们绝不会想要知道的事情——”   ……   ps:差不多从六点半写到现在……正在找回感觉,有点短,多多包涵一下,等写顺手了就爆肝~ 第九十六章 冥府之国   天色一点点地变暗,旅店三楼,同样位于走廊边缘的房间之内,虽已入夜,却仍然没有点灯,只有一支蜡烛放在床前柜上,正静静地燃烧着。   昏黄的焰火,将两道重合的影子投落在墙壁之上,片刻,身影分开,有意压低的说话声响了起来:“差不多到约好的时间了……”   “不知道那位伊莲公主说的真相会是什么。”   替桂妮薇亚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自己随后也随便拨弄了一下,莉莉坐回椅子上,翠绿色的瞳孔里满是担忧。   床边的少女卷着自己的发梢,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管它真相是什么,反正肯定是一桩麻烦事没错。包括那个伊莲公主,给我的感觉很奇怪。简直就像是……”   她偏过头去,想了想,却又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只见白裙少女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着,闻言点了点头:“我说不太清楚,但明明她并不像在撒谎骗人,却总有种……隐瞒了什么的感觉。”   “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上午见到的并非真正的伊莲。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至少,那位红发女人本来应当是一位久经战阵的猛者……莉莉你应该也能察觉到吧?”   “她杀过人。而且数量应该还不少。见过血与没见过的人之间,那种气势上的差别十分之大,是瞒不过去的。”莉莉说到这里,好似有点犹豫,看了桂妮薇亚一眼,还是说道:“我本来以为,芬娜你对上她并没有多少胜算。不是我小看你,而是……”   “我明白。”   不待她出言解释完毕,桂妮薇亚已经笑了笑:“实战经验确实是我的短板,这段时间有你陪练,虽然进步不小,但一时半会也补不上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她先一斧砍过来,想用气势震慑我们一下却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我绝不会轻易提出那么托大的条件。所以……别介意啦。”   她笑了一声,随后探出身子,两人一个坐在床旁,一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相互之间本就没有多少距离,此时稍稍前倾出去,牵起莉莉放在腿上的手,摇了两下:“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没有介意……”   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忽然又咽了回去。莉莉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看向桂妮薇亚。   四目相对,那严肃的目光竟让后者不由一滞:“好吧,我确实介意了。”   “哦……哦。”   “每次一到自己有利的时候就容易得意忘形,这是芬娜你的坏习惯。轻敌乃是大忌,虽说至今为止都没有因此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意外这种事情,从来是一次都嫌太多,我不是想要指责批评你什么,但就像今天上午那次一样,再有把握也不应该把话说得这么满。万一……”   停了一停,没说下去。只是那直率的眼神看过来时,也让桂妮薇亚不禁有些心虚。她挠了挠脸颊,想笑一下,又觉得这样好似显得不够认真,于是晃了晃身子,坐得笔直,手也放在膝盖上,虚虚握成拳头。   “我知道了。”   又注视了她片刻,莉莉这才收回目光,轻轻应了一声:“嗯。”然后道:“那么等一下……”   “还是按照我们刚才说好的来。”眼见莉莉想要开口,桂妮薇亚急忙挥了挥手:“如果那个公主直接把宝珠拿过来是最好,可如果中间再有什么波折——我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伊莲是颇具实力的魔术师,好像连梅林也在她手下吃过亏……是真是假姑且不论,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至少也要留一个人报信或是求救。”   “而在这方面,你虽然是梅林的学生,但……”她想了想,还是换了另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根据我的观察,比起魔术,你似乎更加擅长剑术的样子。若伊莲真的心怀歹意,我比你更能与其周旋争取时间。而且……”   “而且?”   “还记得之前你触碰到佩里诺亚王那张魔弓时,我身上发生的异变吗?”桂妮薇亚忽然问道。   “当然记得。那时我还以为……”以为什么,此刻自也不必再真正说出口,莉莉顿了一顿,只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桂妮薇亚一笑,表情随后变得认真起来:“在那个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十分神奇的东西,故而有了些猜测和想法。根据佩里诺亚王的说法,那张魔弓的弓弦,其实是当初渔人王击败的海兽的筋,而且那头海兽直到现在也仍然存活于世——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那头海兽的来历。”   话说到这里,莉莉也反应过来:“但在我触碰到弓弦的时候,你体内的诅咒力量忽然变得激烈起来。”   “那时我们刚刚举行完仪式……”自己主动提到这件事,仍令桂妮维亚脸微微一红:“与各自魔力的联系尚未完全断绝,所以我才会间接受到影响。而龙化的诅咒来源于那所谓的噩梦七子之一,第五子法夫纳。也即是说——”   “那头三十年前曾经为祸一方的海兽,很有可能也是噩梦之中的怪物?”   “即便不是,也必然有着某种关系。”桂妮薇亚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那你不是更加危险了……”   “梅林有预言的本领。”放在膝前的双手紧了一紧,桂妮薇亚看向椅子上的少女:“我猜她早在告诉我们光辉塔的事情之前,就已经通过某种方法‘看’到了现在的这一切。莉莉,这说不定是一个契机。”   “更何况,别忘了这只是最坏的可能性。事情十有八九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但如果它真的发生了——我们先说好——你去找佩里诺亚王,或者想办法通知梅林,根据我们手上现在有的牌,这是最好的应对。”   莉莉犹豫了片刻,看着桂妮薇亚,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好吧……”   桂妮薇亚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身体往后一仰,用手撑着,抬头看向旅店的天花板。角落里有一张蜘蛛网,一只灰色的小蜘蛛趴在那里,她的视线落在那只蜘蛛上面,若有所思:“接下来,就等那位殿下派人过来吧。”   ……   笃、笃、笃,随着权杖叩落,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在这条长长的山道之间回荡开来。银蓝长发披肩,赤裸着上身,给人以渔夫观感的男人缓步而行,   天色渐暗,夜幕四垂,周围没有光源,男人魁梧的身形在黑暗里若隐若现,某个时候,他偏过头去,好似正在聆听着什么动静,过了片刻,皱了皱眉。   “我记得这次的契约离期限还有大约半个月,你不是也很满意这次的身份吗……为什么?”   他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夜色之中,却有什么东西如湖水一般,荡开了一圈圈的波纹。费舍尔的眉毛越皱越紧,表情也愈加阴沉:“……不可能!”   “桂妮薇亚……亚瑟王,那又怎么样?我不会答应,死也不会……明明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让海神戟复原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用力一顿权杖,声音如在咆哮,音量却压得极低,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骨髓里面挤压而出,令人不寒而栗。   喘了两口气,整个人稍微变得冷静了一些,他摇摇头:“我马上过去。桂妮薇亚也好,梅林也好,就算亚瑟王亲自过来,我也会把他们统统都赶出去,不行,这件事情没有你插嘴的份……伊莲?伊莲!?”   不知何时,空气中的涟漪已悄悄地消失了。费舍尔又喊了两声,没有回应,脸色一变:“疯了……全都疯了!”愤愤然地骂了两声,他紧紧握住权杖,杖端的蔚蓝宝石之上,梦幻的光芒一闪而过。   男人猛一转身,大步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夜色茫茫,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视界之中,仅有一支摇曳的孤烛,为这房间带来些微的光亮,然而烛蜡将尽,火焰似乎也变得比最开始更黯淡了一些。   忽然,分明没有风吹进来,昏黄的烛光却陡然剧烈地晃了一晃。   心有所感,桂妮薇亚睁开眼睛。   正好看见一滴水从天花板悄然落下,穿过了那张小巧的蜘蛛网,往下坠去,不偏不倚地滴在了燃烧的烛火之上。   屋内陡然一暗。   仿佛听到了“滴——答”的一声。这声音几乎是贴着耳边响起,又好似来自天边般地遥远,无比悠久而漫长。   紧接着,一片水雾蓦然生成,迅速扩散,眨眼间已充斥了小半个房间。   水雾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外貌模糊不清,只能从隐约的身材看出这应当是一位女子。   人影抬起手,雾气弥漫,化作一盏提灯落在手中。不怎么明亮的灯光透过水雾,艰难地照亮了周遭两三步的范围:“那位梅林的得意门生呢?”   沙沙的嗓音,与上午那位红发女人有些相似,却又微妙地有些不同——倒有几分像是桂妮薇亚曾听过一次的,那阴森古堡之内双目被剜去的女人的声音。   “有我,还不够吗?”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微微一笑。   “……哼,算了。”那人影冷哼了一声,却好似懒得理会,握住提灯,在水雾中换了个方向:“照约定,我除了会借出自己保管的宝珠,还会给你一个与费舍尔见面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机会说服哥哥,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随我来吧。”   说罢,人影与那片氤氲的雾气一同往前而去。桂妮薇亚正要站起,然而身子一动,却发现自己竟然飘了起来——她回头,只见自己的身体仍是好端端坐在床上。   再一低头,只见双手竟变得透明,可以清楚穿透过去,看见下方的地板。   “这……”   “海神戟有着各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而父亲当初把它拆分成三个部分,各自继承了不同的能力,便如同哥哥的权杖有控水之能,由我保管的宝珠,具有沟通真实与幻象,现世与常界的能力……换句话说,现在的你,和我一样,都已身在彼方——”   那沙沙的声音如此说道,似乎还带着些笑意。而当她话音甫落——   眼前的景色,陡然改变。   一轮猩红色的满月,映照着一座阴森古老的城堡。龙鸟聚群飞舞,攀附在城墙周边的藤蔓之上,挤满了形如人脸的奇诡图案。变得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只有一片水雾,以及水雾里手持提灯的人影,仍然不变。   那人影转过身来。   红月之下,古堡正门的前方,朝桂妮薇亚做了个鞠躬般的动作:   “欢迎来到冥府之国。”   ……   ps:求票~ 第九十七章 真相与代价   “……于是该从何说起呢?”   冰蓝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子,生锈的提灯,好似随时都会熄灭的昏暗光芒,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的老式窗户,以及窗外尖啸徘徊的龙鸟异兽——尽管这些都是已经见过一次的景象,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仍是使人打从心底窜起一股寒意,说不出的阴冷可怕。   她“走”在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上——虽然这种灵体的模样究竟能不能称之为走还不好说——紧随着那道隐匿在氤氲水雾之中的纤细身影,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摊上,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只有女人沙哑的嗓音在响:   “三十年前,我父佩莱斯因见魔兽肆虐,不忍沿海民众死伤无数,奔波多年,终于顺利潜入海底神殿,取出了放置其中的海神戟——这之后的故事,你应该也很清楚。”   “经历一番激战,渔人王终于成功击败了凶恶的魔兽。我本来以为那只魔兽已然伏诛,可早前听佩里诺亚王的说法,它如今也仍然还活在世上,只是被封印了起来……”   桂妮薇亚一停,没有再说下去。但她话语未尽的意思,仅仅是当初的魔兽还活着这一点,足以证明三十年前的那场决战并不如世人所知的单纯。   既然如此,便不得不令人好奇,渔人王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让他三十年间从未露面,更甚者,当今代为主持大局的费舍尔与伊莲两兄妹,看样子似乎也有着什么秘密。   “封印吗……”   女人轻笑了一声:“确实,在发现无法彻底杀死那只魔兽之后,我父最终借助海神戟的力量,将它封印在那座位于深海的神殿之内。只要海神戟一日仍在,它就绝不可能脱困,可说是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她又重复了一遍,带着淡淡的讥讽:“但在那之后,渐渐地,大家发现,原本爱民如子的渔人王似乎变得有些奇怪……早上才颁发的命令,中午就立刻更改撤销,怀疑忠心耿耿的部下是他国的奸细,想要找机会暗杀自己……因为害怕食物里被下毒所以连续五天什么也没吃,活活饿昏过去,最后还是母亲嚼碎了东西,亲自喂他,这才结束了这一闹剧。”   似乎回忆起了那个时候的情况,女人的语气越发低沉:“……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后来我们才知道,父亲他是真的疯了,从获胜的那一天起,便开始一点一点地,无可挽回地,陷入疯狂之中……”   “也就是说,事情与那只魔兽有关了?”   “大约四五年前,有一位德鲁伊大师路过这里,并帮我们调查了一下,被封印在神殿深处的魔兽是何身份。”没有直接回答桂妮薇亚的问题,水雾里的身影只发出一声叹息:“那本来是一种性情温和的生物。”   “温和的……”桂妮薇亚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据说这种魔兽的寿命有足足六到七百年之久,而要成长为足以造成三十年前那种破坏的个体,至少也得两百多年……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空荡荡的长廊,那冰蓝长发的女子一面往前,一面用冷淡的语气说着:“将近一百七十年的时间,这只魔兽始终安安分分地待在深海,我们甚至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某一天,它突然浮上海面,开始不管不顾地大闹,唤起巨浪淹没船只与沿海的房屋,亦或是毫无意义地屠戮生命……这并不正常。”   “虽然我们一直到那位德鲁伊大师前来,才确认了这件事,不过早在二十多年之前,我父便察觉到了那只魔兽曾经的遭遇……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它的体内,让它失去理智,变成了一头狂乱的凶兽,而在那一场持续多日的激战中,那东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转移到了我父的身体之中,并缓慢地影响着他的神智。”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们换了不下几十种办法,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最终却仍然无法改善这一切,只能证实那个东西确实存在……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片刻的沉默,只有微微的吸气声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强大而睿智的父亲逐渐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不止一次,随着我父的状况不断恶化,那种癫狂的气息竟变得清晰可见,并开始无时无刻地影响周围的其他人……   “值得庆幸的是,我父在最后短暂地恢复了正常,并在那段时间里将海神戟拆分成三个部分——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海神戟原本便是由三种宝物所组合而成,我父所做的,不过是将它恢复原状罢了——其中具备控水之能的权杖交由我的哥哥费舍尔掌管,用以守护领地,抵御外敌。”   “而能够沟通现世与彼世的宝珠,则交给了我。配合第三样宝物,在我父彻底失控之前,将他关在了现冥两界的缝隙之间。就是这里——”她停住脚步,举起那盏生锈的提灯。   光辉闪动,向前照去,照出了一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大门。   门扉紧闭,其上绘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而细看之下,会发现这个大法阵其实也是由密密麻麻的数十个更小一点点法阵所组成,一眼望去,竟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晕眩之感。   这扇门,桂妮薇亚也曾经见过一次。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前方女子的左手之上,可这一回,手持提灯的女子却并未取下那枚金色的戒指,何况雾气遮掩之下,连她有没有戴着戒指也看不清楚。她持着提灯往前两步,一伸手,轻易地推开了这扇看似沉重无比的巨门——轻轻一推,门扉竟尔无声开启,露出其后的景象。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随着女子走进去,昏黄的灯光随后也将这一方狭窄的空间照得明亮。桂妮薇亚跟在后面,等见到门后面的事物时,尽管早有猜测,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无窗无床,四面深灰色的高墙,宛如关押重刑犯的监狱,只在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把有扶手的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她有着一头微卷的冰蓝色长发,披散开来,几乎一直垂至地面,将小半张椅子隐藏在内,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金色的指环,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让她看上去似乎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老成。   眼睛的部分则被一条白布遮住,布条之上,有着斑斑的血迹。   桂妮薇亚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手持提灯的女子似乎回头看了这边一眼,随后往房间中央走去:“在最后的几个月里,不仅父亲自己,连直视他的人也会陷入疯狂,从各地请来的名医与魔术师一个个都疯了……每天都有人因此受伤,我们把发疯的人关起来,过几天之后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都自杀了,各种难以想象、匪夷所思的死法……接着是那些宫廷里服侍的下人,即便没有亲眼看到父亲,光是从他的卧室面前走过,第二天也会变得理智全失,见人就杀,拿指甲抓,用牙齿咬……”   她来到椅子旁边,俯下身去,仔细而慎重地摘下了那枚金色的指环。   “我们尽力了。尽力了……但仍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改善现状的办法,唯有听从父亲的吩咐,用宝珠与这枚所罗门王遗留的戒指创造出一个位于现世与冥界之间的监狱,用来囚禁他,囚禁我们的国王……我的父亲。而一座合格的监狱,除了囚犯之外,应该还要有狱卒,要有一位负责监视的守门人,但这并不容易。为了不被那种狂乱的气息影响,必须要用秘术切断自己的所有感知,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如此才不会有发疯的风险……”   “活死人。”桂妮薇亚的语气也有些低沉。   “很恰当的比喻。”那身影似乎笑了一下:“可惜的是,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这么厉害的魔术师在,父亲算是一个,可惜他那时已经排不上用场了,而我虽然也能勉强做到,却必须在拥有视力与听力的情况下才能施术……所以除了半吊子的秘术之外,最后还用了点笨办法。”   “剜双目,戳双耳……所以,伊莲公主,这个守门人就是你自己。”   至今为止的种种疑惑与猜测,似乎都在这一句话中得到了解答,桂妮薇亚吐出一口气,开口说道。   水雾里的女子又笑了起来:“只有所罗门王的血脉,才能使用这枚戒指的力量,而除了我们这一系之外,一时半会的,也再找不到其他的所罗门末裔了。权衡之下,如果一定要有人牺牲,那个人可以是费舍尔,可以是佩里诺亚叔父,可以是阿兰叔叔,甚至可以是帕西瓦尔——如果他那个时候已经出生了的话。只不过,恰好是我罢了……”   似是叹息,也似是一声无奈的轻笑,她拿着那枚指环,转过身来。   “这就是真相。”   “自以为的胜利,充满鲜血与杀戮的‘庆功会’,疯癫的人们,一座距离死亡只有咫尺之遥的监牢,以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两人。或许是父亲最后的体贴,他留下这颗宝珠给我,让我可以短暂地附体在其他人的身上……当然,是在得到对方同意的前提下。所以我定期会与看中的对象签下契约,‘借’那人的躯体来用上几个月,作为交换,会给予那人想要的东西。财宝、力量、等等等等……对于一位出色的幻术师,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你和佩里诺亚叔父希望的是一柄完整的海神戟。不管理由是什么,阿凡克醒过来,水源被污染会影响到多少人……尽管我和哥哥都知道如何将戒指、权杖与宝珠再度组合为海神戟……为了将来可能遭遇到的事情,父亲用最后的一点点时间教会了我们组合的方法,可时间有限,父亲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组合之后要如何再将这三件宝物拆分开来。”   她“呵”的笑了一声:“让海神戟恢复完整,意味着我无法再像至今为止一样,借助他人的身体感受这个世界,意味着我会彻底变成你口中的‘活死人’,永远待在空洞的黑暗之中,无法解脱——”   ps:勤勉·始皇帝·青白上线!大家别忘了投推荐票啊,连续两天只有一百零几啦!(敲碗) 第九十八章 必有牺牲   世上从无十全十美之事,正如针无两头利,得到一些,也会失去一些,所以决定去留取舍之际,必有牺牲。   不期然地想起了这段话。   出处大概是前世看过的某本小说,只是书名与作者皆不记得了,唯独对这句话本身印象极深,听完蓝发女子——伊莲的叙述之后,桂妮薇亚一下子便想了起来。   但世间的道理,总是明白容易,做时方知困难。   她不禁再一次看向那道坐在椅子上的身影,却只见到了血迹斑斑的白布条。血液早已干涸,但那空无一物的深陷眼眶,却好似将那发生在三十年前血淋淋的一幕,跨越了时光长河,再度显露在她的眼前。   恶兽逞凶,生灵涂炭,年轻的勇士经历苦难,终于如愿取得神器,击败并封印了凶狠的魔兽,还大海以宁静,百姓以和平,自己也被尊为渔人王,不列颠岛南境的救世主——在人们普遍的认知中,渔人王佩莱斯的故事无疑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涌起万丈豪情的英雄传奇,但这一刻真相揭开,却沉重得令人窒息。   由始至终,伊莲都是在用一种平平淡淡的语气讲述曾经的事情,偶尔还带着一丝讥讽般的笑意,可字里行间,桂妮薇亚并不难想象三十年前的那一切,该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诡异,又是何等的绝望。   而在这深沉的绝望之中,又是什么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据桂妮薇亚所知,三十年前的伊莲不过二十四岁,放在后世,不过是刚刚大学毕业,正是最风华正茂的时候——挺身而出,自剜双目,戳双耳,甘愿五感俱失,成为一个“与世长辞”的活死人。即便伊莲能够通过某种方式暂时附体他人,算是一种妥协,不过想也知道,这种孤魂野鬼,无家可归的滋味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而自己此行的目的。   则是连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也要从伊莲面前抢走。   “……佩里诺亚王知道吗?”   过了许久,桂妮薇亚才吐出一口气,询问道。   水雾摇曳了一下,那面容模糊的女子像是在笑:“当然知道。当初也是,佩里诺亚叔父死活要和我争这个‘看门人’的位子,幸好哥哥和阿兰叔父都站在我这边,轮流上阵,把他给灌醉了。据说佩里诺亚叔父酒醒之后,很是发了一通脾气,把哥哥揍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呵。”   “那……”   “只是在他的心里,这方圆数百里的民众要比自己的侄女更加重要而已。”提灯的光芒闪了几闪,好似变得愈加黯淡了一些,光影交错,落在墙壁之上,宛如鬼怪雌伏,叫人不寒而栗:“佩里诺亚叔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其他人好,为什么,因为一旦遇到什么事情,我们得比所有人更快地冲上前,比其他人更早地死掉,这样才算是一个好的贵族,一个好的国王。’”   “这不是一百人、一千人与一个人的权衡。即便对面只有一个人,一个衣不蔽体,奄奄一息的乞丐,为了救他,佩里诺亚叔父也会毫不犹豫地拼上自己和我们的性命。因为在他眼里,本该如此——”   伊莲忽然笑了起来:“父亲和阿兰叔父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一直很崇拜佩里诺亚叔父,三兄弟明明都是这种性格,结果现在一个疯了,一个早早就死了,只有他安安稳稳地活到了六十多岁……有的人就是命特别硬,怎么死都死不掉的,但讽刺的是,往往也是这种人最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而惜命的人,多半反而活不了太久。”   “放轻松一点。虽然三十年前发生了这些事,不过现在大致上是安稳下来了,就算失去宝珠与戒指,完整的海神戟本身也足以维持这座‘监狱’的存在。有我在这里,至少一两百年之内,附体父亲的那个家伙不会影响到外界,至于更久之后的事情……毕竟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这么一点小事,就留给那个时候的人们烦恼吧。”   好似觉得这句话说的很有趣一样,她自己先笑了两声,但看见桂妮薇亚仍是咬着嘴唇,表情凝重,水雾晃动中,气氛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事先声明,我可不需要什么同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哥哥、阿兰叔父,以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一致认可下的决定。或许不是最好的决定,但廉价的同情,只会令我感到侮辱。”   “来自苏格兰的公主,我不管你此行是出于单纯的好意,又或者另有什么打算,告知你真相,是要让你明白让海神戟复原,与杀了我无异。为了拯救这座小镇以及周边的众多民众,你必须亲手夺走我的性命,只要你有这个觉悟,这颗宝珠,这枚戒指——”   她双手朝前一递,左手掌心静静躺着那枚金色指环,右手的提灯却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光华流转,灿烂生辉,恍若一片凝聚的大海。   “你尽可拿去。”   桂妮薇亚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没有开口说话。目光闪动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迟迟无法做出决定,水雾里的蓝发女子也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静静地站在那里。   红月映照,龙鸟高飞,偶尔一声刺耳难听的尖啸传来,却凸显得这一方狭小空间更加安静,静得落针可闻。   “我……”   不知过了多久。   身在此中,恍若眨眼一瞬,又仿佛一转眼已过去了数十上百年,桂妮薇亚舔了舔嘴唇,她此时是灵体状态,并不会感到干裂或口渴什么的,此举也只是缓解一下心里紧张的情绪:“或许……”   她正要开口。   陡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靠近过来,那人还未到,一声断喝已经轰隆隆地震响开来:“我——不——准!”   一个词比一个词更近,最后一声出口的同时,手持权杖的高大身影已出现在开启的半边门扉之外,桂妮薇亚刚一侧身,就被那如野兽般凶狠的双眼给吓了一跳。   “伊莲,把所罗门之戒和宝珠收起来!”   断喝声中,他大步走入,朝着桂妮薇亚而来,一点避让的意思也没有,后者慌忙闪开,只见他张开大手,一把抓向伊莲掌心上的戒指,可水雾一阵晃动,竟然由实转虚,让他这一下抓了个空,戒指与捧着戒指的左掌仍然留在原地。   “你!”   “亲爱的哥哥,你何时变得这么霸道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不是你偷偷派人通知佩里诺亚叔父,本来在东威尔士的他哪有这么快回来这边,又怎么会刚好遇见苏醒前夕的阿凡克!”   伸手再抓,满是老茧的手指从虚幻的雾气中穿透过去。费舍尔咬着牙齿,眼睛血红:“知道我不会答应,所以就想用伏提庚的使者引开我的注意力,找机会偷走权杖,失败之后,现在又想借助这个什么苏格兰的公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伊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不对——”   “那可是千余名无辜的平民。”水雾之中,沙哑的声音在说话。   但话音刚落,就被更加巨大的吼声给压了下去:“只不过是区区的一千人!别说一千了,就算是整个国家,整座岛屿,整个世界的人,和你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会死,那就让他们去死——”   “费、舍、尔!”   第一次,伊莲的声音里有了杀意。   好似被这惊人的杀意给生生震慑住了,正要第三次伸手出去的费舍尔蓦地愣在原地。只见雾气氤氲,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晃动,那模糊的人影跨前一步,竟一把将比她高出一个头有多的成年男性举了起来。   “你是渔人王的儿子!父亲彻底陷入疯狂之前,亲手把象征权柄的权杖交给了你!你应当守护这片土地,这个王国的每一位子民!有些话,其他人能说,你不能,有些事情,其他人能想,你——不能!”   她一松手,砰的一声,魁梧的身躯重重跌在地上,同时那支权杖也当的脱手而出,悄然无声地滚了出去,一直停在房间的角落里。费舍尔却没有起身去捡,他就这样坐在那张椅子的前面,低着头,长发披散,挡住了他的脸庞,片刻,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向前握住什么,却又从水雾里穿了过去。   五指合拢。   什么都没抓住。   “但……”   他嘴巴一开一合:“你是我的妹妹……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嫁出去啊……”话音渐渐变得哽咽,终于收回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从那指掌之间,传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啊——”   水雾摇晃着,伊莲直接穿过了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的费舍尔,又来到桂妮薇亚面前:“让你看笑话了。”   少女咬着嘴角,沉默地看她。   “哥哥他平时挺可靠的,不过一碰见这方面的事就容易……变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刚才那也只是一句气话,你不要因此对他保有什么成见……他不是那种人。”   解释了两句,见桂妮薇亚点点头,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于是也有了笑容:“那就好。不过怎么说呢,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位叫凯的骑士,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想通,虽然最后大概也是会答应你们,但这中间肯定免不了多加刁难……绝不能像现在这样省心省力。”   “正好,权杖也在这里了。将这三样都拿去吧,佩里诺亚叔父知道怎么复原海神戟,我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时间,就不陪你们啦。何况还得安慰一下这个傻哥哥……万一他想不开,转头找你们麻烦可就惨了。呵……”看着桂妮薇亚迟迟没有接过戒指与宝珠的意思,伊莲的语气也带了些疑惑:“怎么了?事情来到这种地步,总不会说你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吧?”   “不,我只是……”   桂妮薇亚摇了摇头,又犹豫了片刻,终于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一定只有两个选项,或许……事情也并没有你们想得这么无可挽回。”   “什么?”   显然事先从来没考虑到这种回答,伊莲闻言不由一怔。甚至连一旁原本正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费舍尔,也猛然抬起头朝这边瞪了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迎着两道忐忑而惊讶的目光,桂妮薇亚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语究竟有何意义,她不禁露出一个微微的苦笑:   “在解释之前,能先让我与国王陛下见一面吗?有一些……想确认的事情。”   ……   ps:记得投推荐票哦~! 第九十九章 噩梦中的怪物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桂妮薇亚的这句话便如同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朦胧的水雾顿时荡漾出阵阵涟漪。   尽管因为蓝光遮掩,看不清楚伊莲的表情,可仅仅从声音也能听出她此刻的惊讶:“我觉得自己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父亲他被某种东西附身了,无论是本领高强的魔术师、德鲁伊、还是帝国那边的圣职者,在直视父亲的下一刻都会失去神智,陷入癫狂……”   “我知道。”   桂妮薇亚回答道。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借此按下心底那或许存在的胆怯与怀疑。这时费舍尔也已站了起来,同样是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可能是刚才被自家妹妹卡住脖子举起来再扔出去的事情对他打击甚大,这位实质上的掌权者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也不打算去捡角落里的那支权杖。   “正是因为知道渔人王陛下受到了某种诡异而离奇的诅咒,我才提出这个请求……”微微一停:“我可能知道这个诅咒的来历。”   “什么?”费舍尔脸色一变。   但在他追问之前,伊莲已抬起手来,桂妮薇亚同时感觉到一道似真亦幻的目光穿透雾气,落在了她的身上:“我是不是能将这句话的意思理解成……除了佩里诺亚叔父的交托,你还另外有着其他目的?”   好敏捷的思维。   心里微微有些吃惊,但她并未给予肯定的答复——当然也没有出言否定:“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想。能让我先亲眼一见国王陛下吗?”   “你还没有回答伊莲的问题。”男人忽的朝前一步,沉声说道:“或者,你认为我们会轻率地让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目的的——可疑之人接触父王?”   “但在我看来,如果伊莲公主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一位自己疯癫,更会让身边所有人陷入疯狂的国王,一名五感俱失,只能‘借’其他人身躯行动的公主,以及一座独立于生者之国与冥府之外的监牢,现状已是如此令人绝望,你们又何必这样猜测可能存在的转机呢?”   “再说了,就算我真的不怀好意,最坏的情况下,也无非是这片空间被破坏,附体渔人王的诡异之物脱困而出……”说到这里,只见费舍尔表情连续变了几变,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桂妮薇亚用手指卷起一缕发丝,又松开,仍其一弹恢复原样:“前提是,我能在你们二位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种惊人的‘壮举’。”   “这,但是……”   男人仍在迟疑,却是伊莲先做出了决定,她往前一步,那枚戒指又变成了生锈的提灯,握在左手,昏暗的光芒所至,黑暗退走,照亮了四周冰冷的墙壁:“随我来吧。”   “伊莲?”   “就如同她说的那样,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人在溺水的时候,就算前面只是一根稻草也会想要伸手抓上一抓,不管有用没用,求个心安而已。最重要的是……”   伊莲回过头,见桂妮薇亚跟了过来,蓝光笼罩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都舍得死了,我们又有什么舍不得埋的呢?”   ……   走廊上,猩红色的月光隐约照了进来。   三人离开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回到长廊上,面前仍是那扇仿佛坚不可摧的巨大门扉。巨门紧闭,其上用数种颜色绘画而成的圆形法阵忽明忽暗,五彩斑斓的光线,刺得桂妮薇亚眼睛微微有些疼痛。她稍微往后挪了一小步,随后看着伊莲将提灯交到另一只手,水雾晃动几下,陡然间,什么也没有的左手中指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枚淡金色的指环。   “这座监狱坐落于现世与冥界间的缝隙之内。也因此具备了一些十分神奇的特性,例如……这扇门。开门的媒介不同,门后所连接的空间也会随之变化……刚才我用的是幻海之珠,所以你看到了我的身体……而现在,所罗门之戒,将指向魔术王的末裔。”伊莲将指环戴在了右手的中指上,握手成拳,放在法阵中央的空位。   “嘿嘿,嘿嘿嘿,嗬,嗬哈哈哈哈……”   几乎就在指环触及门扉的同时,一阵令人背后发毛的苍老笑声隔着门忽然响了起来,桂妮薇亚早有心理准备,却也还是被吓了一跳,眼角余光觑见费舍尔更是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眉头紧皱,竟好似十分痛苦的样子。   而那片氤氲的雾气也剧烈地震荡了好一阵子,仿佛濒临极限的水泡,随时都有可能破裂开来,伊莲的语气却仍是冷冷淡淡的:“丑话先说在前面,虽然你看上去似乎有什么把握的样子,但如果你真的像当初那些人一样疯掉了,我和哥哥会第一时间杀了你,而且为了防止尸变,连你的尸体也要彻底毁去。即使这样也不打算改变主意的话……”   她张开五指,轻轻一推。   恍若有“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但这只是错觉,巨门上的法阵陡然放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随后彻底黯淡下去,门扉往后缓缓开出一条线,那诡异莫名的笑声也因为这一丝缝隙,陡然变得响亮!   “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笑声响了几下,又变成了令人心酸的哭泣声。   当啷!   手里的权杖再度跌落在地,费舍尔踉跄而退,后背重重撞上了窗户,摇动间,红月的光芒变得愈加粘稠,一只丑陋的龙鸟停在窗外,用那冰冷的金色竖瞳看着这边的三人,好似下一个瞬间便要张口咬上来一般。   “——那就进去吧。”   话音刚落。   伊莲再一用力,彻底将门推了开来。   门的后面,是桂妮薇亚曾经看过一次的景象——室徒四壁,只有一团黑影蜷缩在角落里,随着巨门打开,提灯的光亮照入,那满头白发,身穿昂贵却肮脏的衣服,忽哭忽笑疯疯癫癫的老人也猛然间仰起脸来,那乱草般的头发之间,两只眼睛陡然睁开,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这眼睛竟没有眼瞳与眼白的分别,而是一团仿佛在不断涌动的猩红色胶体,桂妮薇亚就站在门后,首当其冲,与这犹如窗外红月凝固而成的猩红双眼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脑子里面嗡的一响,刹那间,好似有成千上万幅破支离破碎的画面闪了过去——   那是一轮高挂天际的如血残阳。   冷风飒然,火烧云布满天空,一座高耸入云,从山顶到山腰大半部分皆没于云雾之间的高峰,一块又一块的块石头浮在半空,仿佛一级又一级的台阶,一位有着一头粉色长发的年轻女子,披着厚厚的白斗篷,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带领下,一步一步,踩着这些悬浮的石阶往上而行。   夕阳落下,夜色笼罩,又是那位粉头发的女人,跟着那位老人走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老人头上点缀般地插着几片叶子,身上裹着一条完整的熊皮,持一支弯曲的橡木手杖,似乎是一位身份颇高的德鲁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宫殿,女人在宫殿正中央一个大釜面前跪下,双手抵在额前,像是正在祈祷着什么。   恍惚间,好似有人在说话:   “告知你的愿望——”   “……”   “说出你愿意付出的代价——”   “……”   “欣喜吧,你之愿望必将实现,因为在你面前的,乃是姆利亚斯的秘宝——”   那老人大大地张开双臂,宫殿内狂风忽起,将他的头发与胡子吹得胡乱飞舞,但那张皱纹满布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比癫狂的笑容。   同样的夜空,同样的月色。   “不……不要!”   惨叫声中,强壮的青年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地掉落,最后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散落在地,不久之后又在某种奇特的力量下自行组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终于还是……”   一头桃红长发,长相阴柔犹如女子的青年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默默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悲哀。   而在树枝上,一个十来岁出头,用围巾将半张脸遮住的少年正在把玩着匕首,忽然,他的动作一顿,整个人从指尖开始,逐渐消失。   匕首掉了下去。   下一刻,匕首、长相阴柔的男性与整棵大树皆被忽如其来的黑暗所吞没,再无半点踪迹。   ……   平野之上,一顶孤零零的斗篷,寂然无声的气氛中,鲜血从缝隙间漫了出来……   ……   “没想到,母亲最后还是……”   金发的少年蹲下身子,两只手分别放在两个只有三四岁年纪的孩子头上,两个孩子都是满脸茫然地抬头看他。   “哥哥?”   其中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喊道。   少年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般的轻笑,他猛然把两人抱进怀里,用力之大,惹得两个孩子拼命挣扎,少年口中却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别动,别动,乖,马上就好了,马上……”   一片又一片漆黑的鳞片刺破肌肤,长了出来。   “马上就……没事了……”   一双巨大的龙翼在他背后骤然展开,撑破了帐篷,遮挡住了从天上照下来的月光,半龙半人的少年仍然紧紧抱住怀里的两人,但不知不觉间,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在那里的,只有一团不断蠕动着的肉块。   哧!   一根细长的触手从那肉块之中探出,深深地扎进了半龙少年的脖颈,拔出,血柱喷涌,将肉块染得一片血红,而在肉快点正中央,一条缝隙慢慢张开,那是一颗巨大的眼球。   “嗬嗬,嗬——”   似哭又似笑的诡异声音回荡,原本银白色的月光,一点一点,染上了猩红……   ……   桂妮薇亚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被一支大铁锤狠狠地来了一记,似乎有无数画面闪过去,却都看不仔细,一闪而逝,只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疼痛残留下来。   但这疼痛也在下一刻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   身后传来伊莲的声音,短短一个字,语气却复杂到了极点。她大约能猜到理由,因而没有回头,而是往前走出一步,走进了只有那肮脏老人在的房间。   老人用手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   他似乎想要说话,可张了几次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没有瞳孔与眼白,犹如胶质的红色眼瞳此刻也在不停地翻涌着,但比起第一眼的时候,其中似乎更多了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嗬……”   桂妮维亚松开指尖卷住的一缕头发。   唰!   一双漆黑如墨的翅膀,在她背后陡然张开,挡住了门外两人的视线。少女低头看着自己变成龙爪的双手与双足,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果然——”   她仰起脸,望向靠着墙壁站起来的老人,吐出一口气:   “你也是噩梦中的怪物。”   ……   ps:求推荐,求打赏,求月票! 第一百章 诚意   “吱——呀——”虚幻的响声回荡,铁门缓缓闭上,也将那道苍老而诡异的身影再度隔绝开来。   随着桂妮薇亚退出房间,伊莲手持所罗门之戒,待那扇巨大的门扉彻底关闭,一度暗淡的法阵重新变得明亮,这才转过身子,看向金发少女,隐在水雾之中的眼神极其复杂。   “你……这是……”   而另外一人则要直白得多:“龙角,龙爪,龙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费舍尔数步踏出,挡在她与伊莲之间,手中权杖一横,神情戒备,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出手的样子。桂妮薇亚却只是耸了耸肩:”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或许知道渔人王陛下所中诅咒的真相。而这,便是真相——”   她举起左手,看着自己覆满黑色鳞片的小臂,变成利爪的五指并拢又分开,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知不觉,我竟也快习惯这种古怪的姿态了。只可惜魔物娘属性现在还不流行,否则试试出道当偶像好像也不错……”   这最后的几句是自言自语,声音很轻,费舍尔不由追问道:“什么?”   她一笑:“没,什么都没有。王子殿下,我可以理解你此时的戒备与警惕,但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的诚意。”   “诚意?”费舍尔微一皱眉。   随后却是伊莲开口代她回答道:“这位‘贵客’若是真有敌意,便不会在我们面前暴露出这副半人半魔物的模样。因为这样做除了让我们增加对她戒心之外,根本毫无利益可言——”   “而从开门到关门的这短短一瞬间,就算我想对渔人王陛下做些什么,有什么阴谋,下什么暗手,应该也瞒不过伊莲公主的耳目。”桂妮薇亚接着说道:“所以,这是诚意,而非敌意。”   水雾轻轻地晃了一下:“三番几次的恭维,你不会把我看得太高了吗?”   “莫非伊莲公主竟然连这种程度的自信也没有?我可听说,渔人王的掌上明珠乃是让那位梅林也赞叹不已,自认不如的魔术师呀。”   “呵……这个自认不如的评价,你是从梅林那里听来的吗?”伊莲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却似乎带着几分自嘲:“那你可能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会认输,而我又为什么会如此地憎恨梅林。”   “伊莲……”   费舍尔好似想要阻止,但只开了个头便又停下,伊莲望了回来:“三十年前,告知父亲要击败魔兽必须取得海神戟,让他从此踏上这条道路的人,正是梅林。而在惨剧发生之后,协助父亲将海神戟一分为三,并用所罗门之戒与幻海之珠构建这座离世监牢的人,同样也是她。”   “三十年前……”   回想起那位女魔术师的外表,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按照伊莲的说法,她却早在三十多年前便是现在这副样子了。考虑到女魔术师其实并非纯粹的人类,而是人类与梦魔的混血,真实年龄更大一些倒也不足为奇,更令桂妮薇亚在意的,还是梅林在这件事上面扮演的角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觉得梅林好似格外关注与噩梦七子有关之事——这可能是由于对方半梦魔的身份,令人很自然就会与所谓潜藏在“噩梦”之中的怪物联系起来。   也可能是泰伦娜那件事上,梅林提前偌久的布局让她有此想法。只是在这之前并没有什么证据,就连康沃尔之事,也可以归为一个单纯的巧合,因为泰伦娜的谋划会将阿尔托莉雅也牵扯进去,所以梅林才会插手。   而以她闻名天下的预言本领,能够提前得知并加以布局,虽然神奇,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们难以接受。   可若是伊莲所言属实——她也不必在这座事上欺骗自己——就意味着梅林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知晓噩梦怪物的存在,更与对方有过一次不为人知的交锋。   摆在明面上的,是一位勇士击败了危害世间的凶兽,从此功成名就,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但背后的真相。   却是牺牲、鲜血、以及一段漫长到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岁月。   当然,或许这并非都是梅林的责任,或许她也没有预料到事情最后会走到这种地步,但作为一位当事人,因此赔上了自己全部人生的受害者,谁又有这个资格去指责伊莲的不是呢?   “原来如此,所以你白天才会是那样的反应。”桂妮薇亚恍然地点了点头,伊莲似乎笑了笑:“幻海之珠虽是神奇,但也有一点不够完美的地方。例如……我的喜好与性格,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寄体对象的影响,之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当然。”换成是自己,只怕会表现得更加激烈……心中想着,桂妮薇亚不忘补上一句:“但我有必要说明,莉莉虽然是梅林的学生,却是一个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好孩子。”   “看得出来。这么多年来,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却几乎没有谁的眼神像她那样清澈。只要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那个叫莉莉的孩子今后必然前途光明,无可限量——呵,背后说人是非不好,但在背后夸人,感觉好像也不太对劲。还是说回正题吧。”   伊莲停了一停,   “你现在这种半人半龙的模样,和让父亲变得疯狂的怪物有着某种关联。要不然也不会直到门扉开启,与那怪物……”将自己的父亲称作怪物好似让她有些难受,水雾肉眼可见地波动了起来:“……对视之后才出现变化。”   “殿下聪慧。”   桂妮薇亚本是想夸她有一双慧眼的,可想起对方双目已失,虽不知此时借助幻海之珠凝聚的这副魂体是什么状态,但顾及对方心情,话到嘴边,仍是换了一个词。   不知伊莲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改口,但见水雾荡漾,涟漪不绝,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所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终于说到重点了。   桂妮薇亚心想,她来回看了看这对兄妹,费舍尔从刚才开始变没有开口,也不知道是找不到说话的时机,或是他本就习惯将这种时候的主导权交给伊莲,此时也只是默默站在旁边,如同自己妹妹的护卫一般,一双微微有些通红的眼睛望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看见这双眼睛的桂妮薇亚竟莫名联想到了停在枝头,遍体漆黑的乌鸦。   她摇了摇头,将莫名其妙的联想抛诸脑后,同时仰起脸看向老人:“不知道两位听过‘噩梦七子’吗?”   ……   曾经从罗亚尔口中听来的故事,此刻又被桂妮薇亚几乎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讲给两人听。   让桂妮薇亚颇感意外的是竟连身为魔术师的伊莲也未曾听过噩梦怪物之事,她本以为这件事在魔术师之间应该人人皆知,这时却又不禁怀疑,莫非这其实是一桩罕有人知的秘密。   回想起来,罗亚尔也是从格莉托尔处得知的此事。   而格莉托尔,乃是阿瓦隆九巫之一,与薇薇安、泰伦娜几人平起平坐的人物。   这么一想,便也释然。她挑挑拣拣,把自己一行人在康沃尔的经历有选择地告知两人——这里隐瞒的大多是与罗亚尔、马尔科国王等人有关系的秘密,以及阿尔托莉雅,也即是亚瑟王的存在,至于她与泰伦娜之间发生过什么,为何会身负龙化诅咒等等,为了取信二人,则是一一告知,并没有过多的隐瞒。   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觉得渔人王发疯至今,足足三十年的时间,伊莲与费舍尔肯定不会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对于这个龙化诅咒可能另有什么见解也说不定。   尽管梅林当初信誓旦旦,只要开启光辉之塔就能消灭这个诅咒。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是阿尔托莉雅,桂妮薇亚绝对一百个相信,但当对象是梅林,便不得不多思考一下了。   当然,桂妮薇亚不认为梅林现在就会故意设计害她。   但她相信只要有必要,那位女魔术师绝对不会介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坑上自己一把。   只可惜伊莲兄妹对此并没有什么了解,让桂妮薇亚这个小小的心思落空了。   “……你的意思是,其实是梅林让你过来我们这里求借海神戟,目的则是为了开启光辉之塔,再借助光辉塔的力量消灭你体内的诅咒之力?”   伊莲说完,桂妮薇亚静静地点了点头。   “是。”   “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至少,我知道的只有这么简单。当然,用膝盖想也知道梅林不可能这么好心——”她顺口“诋毁”了梅林一句,果然看见水雾又一次产生了波动,好像是伊莲被逗得笑了起来。过了片刻,波动渐渐停下,伊莲似在沉吟:“梅林要开启光辉之塔,一定有她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亚瑟王。”   桂妮薇亚正要说话,费舍尔却抢先答道。   伊莲一抬头:“亚瑟王……对,她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为亚瑟王的事情奔波,要开启光辉塔肯定也是与那位年轻的王者有关系……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光辉塔能够消灭噩梦的诅咒这一点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   如果这是真的。   接下来的话语来到舌尖,却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拦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连在心里想想也不敢。仿佛稍微一想,便会让自己的心产生动摇,便会让至今为止的什么东西有所改变……   “无论是真是假。”   桂妮薇亚摸了摸自己头上冰冷而坚硬的犄角,陌生的触感让她蹙了蹙眉头:“我与你们的国王陛下,可都在一条船上了。若这个消息是假,我便也摆脱不了这副半人半龙的模样,更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化作魔物,而若光辉之塔真能解决我身上的诅咒,那它的力量应当也能对附体渔人王的‘怪物’生效才对。”   “退一步来想,事情发展下去,最坏的情况无非是伊莲公主刚刚所说的,牺牲她一人,让现今的一切继续持续下去。但比起维持现状,一个改变的机会,一个两全其美的可能性——”   红月窗前,少女微微一笑:“便是我的诚意。”   ……   ps:值得庆祝的第一百章~这段写得顺手,来看看能不能加个更好了。   截止到明天晚上九点,有五十三个人在这章留间贴,或者日推荐票满450,满足任意一个明天就双更,两个都实现的话,再加上后天三更~铲子可是给你们了哦—— 第一百零一章 海神之戟(上)   风从空荡荡的街道吹过,一片落叶打着旋儿往前飞去,来到夜晚,常住居民与旅人都已早早歇下,只有街头巷尾的几间酒馆仍然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从镇子的大路往左,拐过几个弯,道路逐渐变窄,环境也变得愈加肮脏污浊。这是与“正经人”毫无关系的阳光背处,聚集在此的多是佣兵或自由冒险者等等在普通人眼里的亡命之徒,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尸体被人从巷子里搬出来——大部分连名字也无人知晓——草草用毯子一裹,丢到镇外去喂野兽,这也是镇子里屡见不鲜的一景了。   能在这种地方开上一间酒馆兼旅店,而且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店没缺角,人也没少只胳膊断条腿什么的,足以证明这位名叫德莱姆的店主绝非泛泛之辈。   拳头过硬,人脉广泛,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家看上去又脏又破令人皱眉的小酒馆,其实是此地领主在普利茅斯镇刚有雏形时便设下的“眼线”,用以监视邻境康沃尔的动作。   而店主德莱姆虽然没有骑士的头衔,也不曾接受过正规的战斗训练,可他是孤儿出身,自幼便在最下层的污泥之中跌打滚爬,也因此练就了一身不雅观却实用的打架技术,赤手空拳对付三五个成年大汉不成问题。   最初的数次冲突之后,凭借着这双拳头,他在这条小巷里稳稳地站定了脚跟。   但他之所以会被费舍尔与伊莲两人看中,委以重任,却是由于另一样与生俱来的特长——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德莱姆的双眼甚至能够清楚看见数百里外一只飞虫翅膀上的花纹。   这或许是因为德莱姆祖上的某一代并非人类,而是类似于梦魔、凯尔派之类的存在,人与幻想种交合而诞下的子嗣,往往有着某种远胜常人的本领,即便不是人人都如梅林那般神通广大,但此时有名的强者,真要往前追溯的话,大概都能在五六代之内找到一些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其实很正常。   与神话气息早已彻底消逝的大陆不同,这座岛屿之上神话仍在延续,别的不提,短短三百年前,那位“库兰的猛犬”,正是太阳神与人类的孩子。   而到得此时,即便神代最后的余晖也将近陨落,至少此刻活跃于台面上的人们,大多数体内仍然流淌着种种非人的血统。   因此德莱姆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特殊,当初是费舍尔与伊莲将他从最底层拉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改变的机会,他从此便对这对兄妹忠心耿耿,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这座小镇,监视着远方的动静。今日依旧如此。   酒馆的生意一向是晚上比白天好,整个上午除了那自称苏格兰公主的少女与护卫之外,再没有客人过来,德莱姆赶走了几个醉汉,将那两人带到伊莲公主的房间,随后在自己的房间补了一觉,醒过来时,已是黄昏,便又开始忙碌着开店。   他对伊莲的情况有着一定了解,平日里也会为其留意合适的寄体对象。当然,虽说德莱姆自己并不介意动用强迫的手段,可因为伊莲的坚持,这一直是完全自愿的交易,相当于是用一段时间的自由来交换大笔金钱,或是一个可以在任何时候兑现的承诺。   后者尤为重要。   对于大多数朝不保夕的亡命徒而言,再也没有比领主的承诺更加值钱的东西了。   因为它往往可以更直观地理解为一面“免死金牌”。   但这次的对象,稍微有点不同。   ……   夜色降临,冷清的酒馆里渐渐有了顾客,但整体来说尚算清闲,他把酒和一盘煎鱼摆在客人的桌上,转头看了看门外,也不知道那位苏格兰的公主殿下有何目的,他们此刻谈得怎么样了,是好是坏……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其实他也清楚,就算真的发生什么,多半也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干预的地方,只是手闲下来了,心里便难免变得活泛。   正想着,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德莱姆抬头看去,随后却忍不住一愣。   “殿……火鸦,是你?”   正下楼梯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满头红发,脸上有疤,穿着一套皮甲,扛着一柄与她差不多高度的巨斧,正是此次与伊莲签下契约,自愿借出身体的对象。   德莱姆一开始还以为是伊莲出来了,一声殿下还未出口,却注意到了对方气质的改变,呆了一呆,这才不怎么确定地问道。   被称作火鸦的红发女人看了他一眼:“公主殿下忽然有事要忙,我的任务也提前结束了。但说好的报酬,可是一个字都不能少——”   “当然。”   “那就好。”闻言她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一步步走下来:“还是老样子。”   德莱姆打了个响指,正要转身走进厨房,心里却不禁闪过一个疑问:那个叫桂妮薇亚的人,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消息,竟然让伊莲公主主动提前结束契约,据他所知,这可是二十多年来前所未有的事情……   忽然,身后又传来“火鸦”的声音:“等等,你的公主殿下还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什么?”   他回过身来。   “这里我帮你暂时看着。你今天晚上留心一下那个地方——”红发女人指了指门外。德莱姆反应过来,表情微微一沉:“阿凡克那边有情况?”   为了防止其他人听见,两人之间的交谈皆压低了音量,只见火鸦点点头,他更不迟疑,一转身,将其他几名客人的询问声抛在背后,往门外大步走了出去。   ……   夜深,月冷,霜凝深重,平静的湖泊中央,外表犹如海狸的巨兽仍在沉睡,从它腹中不时传出阵阵闷雷般的犬吠之声,巨响传开,在湖面激起阵阵涟漪,月光流转,炫目的光芒。   而在湖边,一堆篝火,数人或站或坐,比起早前却少了几个人——始终亨瓦斯身上开了个大洞,重伤未愈,白天也就罢了,晚上气候渐冷,便不好继续待在野外、   加上他嗅觉格外灵敏,他人能感觉到一分的,放在他身上至少也有七八分,之前离得远还好说,此时寻水兽就在一旁,那种味道几乎熏到他完全无法思考,不得已,向佩里诺亚请罪之后,便与亨贝德斯先返回商队休息,剩下擅长纵跃之术的斯纠提留在这里,若是遇到什么情况,以他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身手,来回报信,自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时青年坐在篝火旁的地上,目光看着面前跳动的火焰,片刻之后,又望向湖中央的巨兽:“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小姑娘她们白天才过去,现在有没有见到伊莲还不一定,哪有这么快出结果。”佩里诺亚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好似压根没听到就在身边传来的阵阵犬吠巨响,一边随意地说着,一边空手从火里面扒出两条焦黑的烤鱼,一条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连皮带肉,与鱼刺一起咽了进去。   正要吃下一条,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旁边:“对了,小家伙……你是叫妮妙吧?”   “对……对。”   小女孩与帕西瓦尔坐在一起,两人似乎正在聊着什么,听到声音,仰起脸来,正好看见老人把另一条彻底烧焦了的烤鱼递过来:“你这种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看你好像也没吃什么,把这条鱼吃了。”   妮妙眨眨眼睛,语气迟疑:“这是……鱼吗?”   佩里诺亚却没有听出话中之意,反问:“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刚才在湖里抓鱼的时候你不是也帮忙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不……”   女孩整张小脸几乎皱在了一块,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黑的鱼。”   “哦。”佩里诺亚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地点了点头:“你是嫌这鱼烤得有点过了啊。没事,稍微有点苦味而已,还能吃,而且特别适合拿来配酒喝。喏,拿去。”   再三犹豫,妮妙终于还是伸出双手,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这条漆黑如墨的烤鱼——她实在没这个胆子违抗这位看上去就很凶的老人家。   可当初在树林里的日子姑且不论,这段时间跟在桂妮薇亚身边,吃的喝的虽不是什么昂贵的美食,但某人身为大吃货国度的穿越者,自也十分讲究口腹之欲,即使是普通的食材,也会绞尽脑汁尽量弄得可口一点。   近朱者赤,久而久之,不仅妮妙,就连阿尔托莉雅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养刁了口味,本来连半生不熟的烤肉也能吃得很香的后者,现在也习惯先将野猪肉顺着纹理切成一块一块再拿去烹饪了。   对于这样一位小小的美食家来说,眼前这条焦黑烤鱼,实在是太让她为难了。佩里诺亚一直看着这边,想把心一横咬上一口试试,又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不然,我……”   身边的少年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   陡然,一阵夜风突兀地朝这边吹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帕西瓦尔总觉得这风中似乎带着微微的海浪的腥味。但少年抬起头来,不禁一怔。   山道的另一头,隐隐约约的,有几个人往这边走了过来。月色之下,能认出那是一男两女,两个女孩正是不久之前去找镇里找伊莲交涉的桂妮薇亚与莉莉,而走在最前面的男人。   上身赤裸,一头披散的蓝色长发,恍若渔夫的气质,右手持着顶端缀有一颗晶莹宝石的权杖。   “哈。”   佩里诺亚笑了一声:“我倒是小看她们两个了——”他用手一撑膝盖,从大石头上站起来,主动迎了上去。   ……   ps:日推荐242,间贴27,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剃头担子一头热。既然大家看样子对加更也没什么兴趣,那就这样吧,一天一更,我也乐得轻松~ 第一百零二章 海神之戟(中)   “我是知道你们多半没问题,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人给带回来了。嗯,嗯嗯嗯,看样子我写的那封信很有效果嘛,哈哈哈哈——”   如霜的月色下,老人猛一拍手,大笑出声,笑声回荡间,甚至一度压过了湖中那雷鸣般的犬吠之音。费舍尔微微侧过头,压低音量:“那封信?”   “没什么。”桂妮薇亚面不改色。   “算了,我大概也知道佩里诺亚叔父写的信会是什么内容。”或许是以前曾有过类似的事情,他紧绷着脸,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眼神之中,更流露几分沧桑。   桂妮薇亚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双方目前还不怎么熟,说不定还会拍拍对方大家肩膀以示安慰。   旁边妮妙却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十分乖巧的样子,把什么东西双手递了过来;“爸爸,这是礼物,给你!”   “谢……”话音戛然而止,打算摸摸女孩脑袋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她很纠结地看着那尾通体漆黑如墨,仿佛打上了一团马赛克的鱼儿,似有若无的焦臭味扑鼻而来,千言万语,终归于一声感慨:“看得出来,这条鱼死得应该并不安详……”   “恩?”妮妙歪了歪头。   “我说,谢谢你。”桂妮薇亚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手放在了女孩的头顶,在那旋儿上轻轻揉了两下,微微的痒意。   妮妙一向很喜欢这种肢体接触,当即主动仰起脸来,像小猫一样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趁着女孩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桂妮薇亚趁机一挥手,将“惨死”的烤鱼收在了袖子里——这是简单的戏法技巧,前世为了逗妹妹开心,她曾经向擅长此道的老师请教学习过,这一世自幼练剑,耳聪目明,相关的手法更是如吃饭饮水,毫不费力。   等妮妙回过神,见自己手里的东西没了,先是一惊,然后眼睛闪闪发亮地欢呼起来:“真厉害!”   莉莉在身后,却将她的动作看得分明,悄声问道:“这条鱼……你要吃吗?”   “怎么可能。”桂妮薇亚也小声回答。   “这可是妮妙给你的礼物。”一停:“……说不定是她亲手烤的。”   “不会。”斩钉截铁的语气:“虽然我还没教过妮妙怎么烤鱼,可我觉得正常人就算之前从来没下过厨,也绝不可能把一条好鱼烤得如此惨无人道……十有八九是佩里诺亚王的杰作,你看,他嘴边还有一点黑色的残渣没擦干净呢……”   “有道理。”莉莉点头。   “所以等正事做完,你想办法引开妮妙的注意力,我好趁机把这条鱼扔了……”   “好。”   “……等下。”   “怎么了?”   “以防万一……当然,我不认为妮妙的厨艺能差到这种地步,不过正所谓凡事总有个万一,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实际的确认一下?”   “可以是可以,但有一个问题。”莉莉一顿:“如果发现这条鱼真的是妮妙烤的……你要吃吗?”   桂妮薇亚闭了闭眼,又咬了咬牙:“吃!”   “吃什么?”   最后这一句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音量似乎稍微大了一点,旁边正在交谈的佩里诺亚、费舍尔几人都看了过来。她连忙笑着几句话应付过去,才长出一口气,却听莉莉小声说道:“到时……我们一起吃。”   “莉莉——”   猛一转身,握住了白裙少女的双手。莉莉不禁怔了一怔,只见桂妮薇亚目光真挚而严肃:“告诉我,你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才说的这句话。”   “……”   “咦,莉莉你手上的力气怎么突然变大了……好像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偷偷用上了强化魔术对不对……”   “没有。”   “可是……”   “我、并、没、有、偷偷地用。”她认真地说道,同时更加用力地反握上桂妮薇亚的手。   “等等等等我错了错了错了……”   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悲鸣声随风而逝,几步之外,妮妙歪头看着两人,忽的有些忐忑。自己这样子捉弄人,还拿食物来玩——虽然她觉得那条鱼已经不能算是食物了——等下可能会被骂一顿,想到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   但她转念一想,爸爸和莉莉姐姐都是很温柔的人,应该不会真的生气。   嗯,应该没问题的!   小女孩咬着大拇指,用力地点了点头。   ……   这边三人各自的小心思姑且不提,另一边,从费舍尔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大概,佩里诺亚不由咋舌:“怪不得,我本来还奇怪小姑娘她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说动你们的,伊莲那边倒是好解决,你可是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连我这个做叔叔的面子都不给。哼——”   说到最后,竟又有了几分真真假假的气恼之意,他抬起头来,砰的在费舍尔脑袋上砸了一下,倒是不怎么用力,只有声音极为响亮。费舍尔想躲又不敢躲,一脸为难:“事关伊莲,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变成那种样子,还请叔父谅解一下……还有,佩里诺亚叔父,能不能别这样敲我的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你就算七八十岁了,我也还是你爸的兄弟!”   砰!砰!   “不是……这还有其他人在场。”   “其他人在场,有别人在你还不是得管我叫叔父!怎么,当了二十多年的代国王,就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威风八面了?别忘了,论资历,我可比你还多半辈子!”   砰!砰!砰!砰!   费舍尔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双肩一垮,任凭老人不断敲打着自己的头,用空洞的目光左右看了看,见其他人都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只有那个叫妮妙的小女孩,正咬着手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边。   看倒也罢了。   他居然还从这个女孩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我也经常被这么敲头,所以,不用在意!”   尽管没有开口,费舍尔却好似在女孩的眼中读出了这么一句话,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而他一不反抗,佩里诺亚敲了几下,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又把手放下,一指不远处的湖水中央:“看到那个了吗?即将成年的寻水兽,你应该也是第一次遇见才对。”   谈到正事,费舍尔的神情顿时也严肃起来:“我确实是第一次看到。”   “感觉怎么样?”   “……很吵。”一脸严肃。   “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佩里诺亚抱着胳膊,认同地点点头。   “我怎么觉得他们这还是在开玩笑?”桂妮薇亚在一边继续和莉莉咬耳朵。   白裙少女思考了一下:“这可能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看不出来,你原来也这么毒舌。”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意识到可能的误会,莉莉随后解释道。   “哦——”   桂妮薇亚顿时心领神会。   但莉莉看了看她,自以为身份隐瞒得十分之好的少女却想不明白,桂妮薇亚这到底是领会了什么。不过这位同伴奇奇怪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于是摇摇头,把这个疑惑抛了出去。   另一边,佩里诺亚也渐渐说到了重点:“……所以,权杖之外的其他两样东西也带来了吗?”   “在我这里。”   桂妮薇亚朝前一步,伸出手,一团朦朦胧胧的水雾陡然出现在她的掌心,老人点点头:“似真亦幻,确实是幻海之珠。看来伊莲也确实答应了,嗯,所罗门之戒呢?”   “魔术王的戒指需要用来维持离幻海,为了防止那个怪物趁机脱逃,我们必须在三宝合一的瞬间才能将它取出。”费舍尔回答道——离幻海,便是那座存在于现冥两界缝隙的城堡之名。   “好。”佩里诺亚并未多问,转过身来,一拳砸在了刚才坐着的大石头上,篝火熊熊,整块大石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沙尘滚滚而落。   “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就不用浪费时间,慢慢等这只家伙睡饱自己醒过来了。”   “佩里诺亚叔父?”   忽然从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但费舍尔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名字,便与其他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老人一声大吼,单臂使力,竟硬生生将这块足有八九十斤的大石头给举过头顶:“给你爷爷我——”   这半句刚吼出来,帕西瓦尔忽然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一回头,却是妮妙,朝他笑嘻嘻地说道:“恭喜你。”   “什么?”他一脸不解。   妮妙很认真的样子:“恭喜你当爸爸了啊。”   “额……”   木讷的少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也在这时,佩里诺亚猛一用力,整块大石“呼——”地飞了起来,划出一个高高的抛物线,以宛如陨石天降的气势砸入湖中,噗通一响,湖水四溅,竟如瀑布倒卷,几千几万颗明珠飞射开来!   但更加惊人的,却是湖心中央一瞬间的沉默之后,陡然炸裂开来,如雷贯耳的诡异犬吠之声!   …… 第一百零三章 海神之戟(下)   “给你爷爷我——死出来!”   佩里诺亚用尽全力,手上巨石“呼”的一声,竟如一颗小陨石般呼啸着撞向前方。时间已近后半夜,弦月当空,照下一地白霜,众人只见巨石飞掷而出,砸入湖泊,激荡起千层巨浪,水花四溅中,外表犹如海狸的巨兽一瞬间也失了踪影,仿佛被那块巨石硬生生给砸得沉了下去。   但巨石沉下,水波剧烈震颤未停,紧随而来的,却是一种令人背脊生寒的冷肃气息。   四周的气温竟好似突然降低了好几度,原本微凉的夜风迎面而来,也变得犹如利刃一般,刮得人肌肤隐隐作痛。费舍尔握住权杖的手指一紧,因为海之秘宝的效果,他比其他人更早一步,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风暴。   “湖底有一股……力量……正在飞快壮大。”他言简意赅地提醒道。   “让它来!”   佩里诺亚抱住双手,哼了一声。尽管刚刚单手举起并投掷出那块几十上百斤重的大石,老人此时却仍是脸不红,气不喘,只有右手手臂微微颤抖着,暴起的青筋尚未消退,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怖。   可他本人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区区一只大海狸,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也是时候该让这家伙吃点苦头了。”   “父亲,寻水兽只是长得像海狸,但并不是真正的海狸。”珀西瓦尔在旁边一板一眼地纠正。   老人看了他一眼,举手欲敲,少年缩了缩脖子,连忙抬起双臂护住脑袋,只有一双眼睛从缝隙间望了出来:“……也不是大海狸。”   “我……”佩里诺亚本来只是虚握的拳头猛然握紧,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最后还是没敲下去。   “真是一对有趣的父子。”   桂妮薇亚看着这两人的互动,轻轻笑了一声,莉莉也轻轻点头表示同意,随后道:“注意,要来了……”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一般,她头顶的呆毛陡然一竖——桂妮薇亚几乎听见了“啵”的一声,忍不住动了动嘴角,伸手将妮妙揽过来,护在身后。老人也把自己的儿子推到了稍远处:“这次你帮不上忙,老老实实待着!”   “好。”帕西瓦尔倒是乖巧地回应道。   “——要来了!”   费舍尔同时沉声说道。   话音刚落,陡然间,一度沉入湖中的巨石竟又慢慢浮了起来,几人的注视下,大石犹如一轮黯淡无光的太阳,缓缓浮上水面,以湖心为始,一道又一道的波纹扩散开来,逐渐激烈。   水面上完整的月影也碎成了一片银光,晃得桂妮薇亚有些眼花缭乱,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但就在视野变得狭窄的一瞬间,巨石陡然腾空而起,一团巨大的黑影冲破水面,正正挡住月光,仿佛天地一暗,无边无际的阴影覆盖下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刚响起,空气中便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迅速生成,朝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出,虽然双方还隔着一点距离,桂妮薇亚却已经能清晰感知到这道黑色波纹之中蕴含的强大魔力,一时间头皮发麻,正要出手,费舍尔却已往前一步踏出,站在所有人的前方。   他高高举起手中权杖,往下一顿——这支象征着海之权柄的权杖大约一米五长,通体晶莹,仿佛是用一整块干净剔透的巨大水晶雕琢而成,不见半点杂质,而杖身之上奇异光华流转,更给人一种似乎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水珠所凝聚,杖头缀有一颗淡青色的宝石,即使此时月光被湖中黑影遮挡,宝珠本身仍是发出莹莹光芒,照亮四周。   乓!   权杖顿地,一面深蓝色的护盾在他身前张开,正好与横扫而至的波纹重重撞在一起。   护盾顿时剧烈地震颤起来,原本深邃的蓝色也变淡了许多,而黑色的魔力波纹看上去却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依然在不断压迫着看似随时都有可能破碎的护盾。   但费舍尔蓦然松开持杖的手,虚虚往下一压,杖头的宝石蓦然光芒大作,几个奇异的符号在其上一闪而逝:   “?——?——?——”   费舍尔接着朝前一指,他身前的护盾与漆黑的魔力波纹竟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远方忽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脚下的地冥也跟着晃了一晃。   “……转移类的魔术?”   莉莉疑惑出声,桂妮薇亚却不禁怔了一怔。   这三枚符文之中,她只认得其中一个,但也可以说是认出了其中一个:?,Algiz,在卢恩文字中象征着命运、麋鹿与保护,通常被用来与其他文字配合使用,但单独作用的时候,则多是用来占卜或是设置防备外敌的结界。   由此可以推想,其他两枚应该也是卢恩文字。   可据她所知,海神戟这个名字所指的海神,理应是凯尔特神话,也即是达努神族之中的大海神才对,而卢恩文字却是北欧大神奥丁所创。   又或者,是费舍尔自己通过某种办法掌握了这门符文魔术……   好几种猜测掠过心头,但少女明白,此时显然并非深入思考下去的好时候。她一抬头,望向那立身湖中的巨大黑影——那确实是一头骇人的怪物,仅仅是小半个身躯露出在外,却已有三四层楼的高度,上半身深褐色的毛皮上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斑点,一眼看去,竟真有几分像是她前世在电视上见过的金钱豹。   但更惹人注目的,是这只怪兽的脑袋。   足有五六米长的脖颈之上,是一颗又宽又扁的头颅,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窄窄的一条缝隙,嘴巴极大,里面却没有半颗牙齿,反而长着一条条海藻般的触手,它叼着那块巨石——这块石头也是因为这样才又浮了起来——无数深红色的触手扭动着,探出又缩回去。   “这就是成年的阿凡克……蛇颈龙和金钱豹的融合体吗……”   桂妮薇亚这一世比之常人,也算是见多识广,碰到过的奇珍异兽翻来覆去有好几种,前有魔猪,后有黑龙,但此时此刻,她或许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闻所未闻,仿佛只会在传说故事里登场的魔兽。   在这之前,她甚至压根不知道有这种模样的生物存在。   桂妮薇亚仰起脸来,望向那颗宽扁的头颅,对方似乎也正低下头来,看着底下的这几个人类——如果它看得见的话——除了最初那道黑色的魔力波纹之外,这只魔兽并未有其他的攻击行为,只是静静地立在湖中央,隔着几米的距离,与手持权杖的费舍尔相互对峙。   沉默的气氛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据说这种级别的魔兽都有着很高的智力,其中佼佼者更是不输人类。也不知道它是没有战意,还是正在思考该怎么行动……虽然不太可能,要是能和平解决就好了……”   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   对四周空气流动极为敏感的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不知何时,风中陡然多出了一种淡淡,令人无从察觉的腥甜气味。心念一动,手背上绿光闪动,桂妮薇亚几乎是立刻找出了这股甜腥味道的源头——   在寻水兽巨大的身躯背后,本来清澈的湖水竟已染上了一丝古怪的绿色,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这绿色还在不断往外扩散出去,她往那边一看,隐约间,除了变绿的湖水,好似还看到了先前那只外表如海狸一般的异兽。   “不对!”   见到这只“海狸”的瞬间,桂妮薇亚便已反应过来。她猛地抬起手臂,一记手刀朝前挥出,空气凝聚,一道淡青色的气浪顿时成型,往前斩出,同一时刻,蛇颈豹躯的阿凡克一抬头,巨石轰隆隆地从天而降,朝湖边的几人砸了下来,首当其冲的,正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佩里诺亚不闪不避,站在原地,双臂一抬,竟又硬生生地接下了从天而降的大石,他的身体晃了几晃,脚下的地面“咔啦啦”裂开成蛛网,却仍是站得笔直,举着大石,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边,其他人也纷纷有了动作,几乎在桂妮维亚刚刚抬起手臂的时候,莉莉已经唰一声拔出佩剑,身子一晃,挡在了少女身前,风刃破开气浪,刹那间,已经斩在了巨兽的身上,随后却被轻易弹开,没有造成任何效果。   费舍尔再度举起权杖,杖头的宝石之中符文接连浮现,他随即将权杖往下一挥,猛然间,好似整片天地都随之暗了下去,阿凡克发出一声悲鸣,露出在外的半个身躯往下一沉,满天水花飞溅中,也将它原本挡在身后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正是海狸模样的阿凡克幼体。   但它的腹部此时却破了个大洞,鲜血淋漓,更有粘稠的惨绿色液体不断流出,污染着周边的湖水。   “故意叼着大石冲出来,原来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吗……哼,找死!”   一眼看过去,佩里诺亚登时明白过来,手一用力,托着的巨石飞上半空,月光短暂地照射进来,旋即又是无边无际的阴影,等巨石再度下落,他握成拳头,用力一砸。   乓!   碎石乱飞,俨然如同一场小雨,这举起来遮天蔽日的大石头,竟被老人一拳给生生轰碎了!   他的胳膊上却也被割出了几个口子,血流如注,但老人只是浑不在意地甩了甩胳膊,甩开了上面的血珠。发泄完心中怒火,他再一伸手,握住之前让猎户三兄弟取过来的矛枪:“费舍尔,你去净化湖水,这头畜生——”   接近两米的矛枪,抛起又接住,老人咧了咧嘴,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我来杀!”   ps:推荐票越来越少了(敲碗)三千多字还换不来两百推荐票吗~ 第一百零四章 三宝合一   小镇之外,湖心映月,月光之中,却有一丝丝惨绿的色彩,以“海狸”尸体为中心,不断向周围渗透出去。所过之处,仿佛在湖面上生出了一片绿藻,似有若无的异香随之弥漫。   如果不知道这绿色的正体为何,只看眼前的这景色,倒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   只是随着“绿藻”扩张开去,水面上逐渐飘起了几条肚皮朝天的死鱼,身躯起初仍旧完好,但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皮肉已经开始腐烂,一块块的脱落下来,又被“绿藻”吞噬进去,最后只剩下完整的鱼骨,晃晃悠悠,漂向远处。   “这剧毒……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桂妮薇亚站在湖边,右手虚虚地托着一团朦胧水雾,望向鱼尸骨肉分离的惨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人不小心喝了这种带毒的水……”   “不用喝,只是碰一下恐怕就会没命……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寻水兽蜕变的危害。”   “幸好,还来得及。”少女说到这里,话音一停,转头看向旁边:“没有时间犹豫了。趁莉莉和佩里诺亚王还能牵制住那头魔兽,尽快净化毒素吧。”   说完,自己却先皱了皱眉:“没想到寻水兽变身之后这么难缠……”   目光所及。   正好看见莉莉后退几步,短暂的助跑之后用力一蹬地面,双手握剑,一道气势十足的斩击,结结实实落在了阿凡克细长的脖颈之上。   却发出一声刀剑交击般的锵然脆响,长剑竟在那血肉之躯的脖子上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阿凡克仰起头来,一声尖叫——变成这种模样之后,它发出的也不再是那种沉闷而响亮的犬吠声,而是一种又尖又细的刺耳声响,便好似一根针深深刺进了脑子里,说不出的难受。   莉莉似乎也因为这声音而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可她那惊人的对魔力又一次起到了作用,最后关头忽然一侧身,与那弯曲撞至的宽扁头颅擦肩而过,同时一扬手,“唰唰”数剑,斩断了阿凡克嘴里那些朝她缠绕过来的深红色触手。   随后看准方向,抬脚一蹬,借力一个跟头翻出去,落在湖边,立刻又提着剑迎了上去。   寻水兽一击不中,长长的脖子再度盘起,就要再度向前射出,蓦然,一支矛枪带着惊人的破风声响,竟从相反的方向呼啸着刺了过来!   “畜生——”   矛尖戳上深褐色的毛皮,又是万点火星迸射而出,佩里诺亚深吸一口气,陡然间爆喝出声:“我就看你——”   声音如隆隆雷鸣,传遍四面八方,老人手上斑斑血迹,满头白发张扬,竟凭着一人一矛的力量,将那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巨大身躯一步一步,逐渐失去平衡,往岸边倒了过去。   “——有多硬!”   轰!   尘土飞扬,一时挡住了视野,再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桂妮薇亚这才摇了摇头:“虽然一时半会应该还没问题……但交战至今,它身上居然连最轻微的擦伤也没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使说是拖延,这家伙那么大的块头,要是稍微大意一点……”   “有古怪。”费舍尔也在观察着那边的战局,此时收回目光,神情严肃:“海神戟应该能对付它。”   “那就来吧。按照伊莲公主的说法,等幻海之珠与你的权杖融合,她那边自然会有感应,到时最后一样宝物,所罗门之戒也会回归本体。”   桂妮薇亚说完,忍不住看了一眼伊莲交给她的宝物。   尽管名为幻海之珠,可无论怎么看它都不像一颗珠子,或许是隐藏在雾气之中了吧……   费舍尔正要点头,但他来回看了看自己的权杖与少女捧着的宝珠,却又犹豫了一下:“你真的……那个所谓的光辉塔,真能解除父亲身上的诅咒吗?”   都已经来到这种时候了,再问这种问题根本是毫无意义。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一想到那自愿陷入无尽黑暗之中的身影,内心深处的迷惘与忧虑,从来不曾消失。   不去改变,一切或许会变得无可挽回。   可若是改变之后,发现结果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美好呢?   “我不知道。”只听眼前的少女回答道:“正如同我不知道梅林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光辉之塔是什么东西,是不是真能解除我的恶龙诅咒。我甚至不能实打实地确定附体渔人王的那东西便是噩梦里的七只怪物之一。我能做的只有掷出骰子——”   优心一旁负责牵制的莉莉状况,桂妮薇亚语速飞快,直到最后,忽然一顿,抬起头,目光眨也不眨地看向费舍尔:“而现在,骰子已经掷下去了。”   一瞬间的沉默。   费舍尔闭了闭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地,小声地说了一声什么,桂妮薇亚没听清楚,只见他睁开带血丝的双眼,眼神之中的挣扎,又在下一刻消失无踪:“来吧。”   说罢。   他缓缓松开右手。   权杖却没有因此倒下,仍旧稳稳立在原地,杖头宝石之内,四枚符文依次闪现:   “?——?——?——?”   桂妮薇亚也看着那颗宝石,忽然觉得在符文逐次浮现的时候,自己体内那股属于第五子法芙纳的力量似乎受到影响,变得活跃起来。   如果不是这两天恶龙之力频繁失控,相应的也有了一些抗性,只怕又要长出龙角和翅膀,来个当场变身也说不定。   真希望能有一个可以自主控制变身与否的道具,最好是腰带,不然手机或者戒指也可以呀……   心中无奈地想着,她一时却判断不出,影响到这股力量的究竟是海神权杖本身,亦或是这四枚卢恩文字。   等到四枚符文接连消失,费舍尔又用手指在空中写下了同样的四枚符文,口中同时念诵道:   “若命运注定,毁灭之物将在此重现;天日之光,即为神祇离去之前,最后的馈赠——”   话音刚落。   整支权杖陡然光芒大盛,几乎化作一轮小型的太阳,炽烈的强光竟照得两人睁不开眼。   桂妮薇亚下意识正要去挡,右手忽然一轻,强撑着抬眼看去,一团朦朦胧胧的水雾像是被吸引过去似的,正一点一滴,汇入权杖周围散发的光芒之中!   ……   “终于下定决心了。真是……一个傻哥哥……”   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猩红圆月,阴森古堡,丑陋的龙鸟在窗外盘旋着,不时发出一阵阵难听的叫声。   伊莲就站在窗前,伸出手,放在窗户上面,看着中指上的金色指环,怔怔地出神了片刻,忽然一笑:“如果出了什么差错的话,就连这么难听的叫声,我今后也听不到啦。这么一想,忽然觉得你们也好像变得有点可爱……”   她望着停在窗外的一只龙鸟,后者也瞪大那双暗黄色的竖瞳,一人一兽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伊莲摇摇头,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觉得你们可爱。但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我就真的没什么可留念的了。”   她又是一笑。   失去幻海之珠,此时的伊莲周围不再笼罩着一片氤氲水雾,也露出了她真正的样子。   与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不同的是,双眼仍在。   那是一双清澈而漂亮,会说话的大眼睛。   “若命运早已注定,一度毁灭的事物将在此重现。”   她轻轻解下指环,用双手恭恭敬敬地将其捧过头顶,仿佛是要献给天上的红月一般:“以所罗门为名的悲哀之人,选择将希望与救赎付诸流水——”   随着伊莲的话音,指环逐渐浮上半空,从其中流溢而出的温暖光芒,为阴森的古堡长廊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温馨。   “请……”   十指交握,置于胸前,伊莲深深地低下头来,她闭着眼睛,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在龙鸟喑哑难听的叫声中,喃喃地说道:   “请……救救我……”   自眼角落下的晶莹水滴,消失在指环散发的光芒之中。   下一刻。   一切重归黑暗,无声,无息。   ……   ps:写得顺手,多更一章~ 第一百零五章 海神   轰!   三种截然不同,却又极其相似的魔力陡然聚集,一股难以用语言言喻的威压,也在这一刻陡然压在了湖边所有人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不光是正在交战的两人与魔兽,竟连在稍远处避难的斯纠提和帕西瓦尔也感到呼吸一滞,小女孩更是猛地捂住耳朵,蹲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连声音都在发颤:“怎怎怎怎么回事!”   斯纠提张了张嘴,重压之下,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年纪比他小上还要几岁的帕西瓦尔虽然也是一副难受的模样,但还能勉强说话:“是……海……神戟。”   “终于,三十年了,终于又体会到了这种熟悉的感觉,哈哈哈哈!可惜,老兄弟不在了!”佩里诺亚张开双臂,哈哈大笑,他身上多处都沾上了血迹,手里的矛枪也早断了,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杆子。   正挣扎着爬起身来的寻水兽,此时也蓦地僵住了动作,宽扁的头颅往旁边一转,嘴里无数触手蠕动不已,那只有一道细小缝隙的眼眶深处,骤然亮起了一点苍白的光芒。   莉莉一反手,将剑插在地上,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也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海神戟?”   ……   那是一道冲天而起的深蓝光柱!   更有另外两道光芒混杂其间,一道温暖的金色,另一道则是相对较淡一点的浅蓝色光芒,三种不同的光芒密不可分,相互纠缠着,看似泾渭分明,却隐隐有一种彼此互补的感觉。   ……   光柱之内。   “真是……声势浩大。”   即使身在其中,桂妮薇亚也完全能想象出此刻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她仰起脸,看了看头顶仿佛没有尽头的蓝色光柱,再将视线收回来——用一种可以说是目瞪口呆的目光——望向眼前的费舍尔。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海神戟……原来是……”   后者此时正被一团水雾包裹着,悬浮在半空中。   雾气朦胧,只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大概的身体轮廓,费舍尔闭着眼睛,不知本人此时正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在桂妮维亚的眼中,那团水雾不断变换着形状,并渐渐化作一套贴身的深蓝甲胄。   即便知道有些破坏气氛,但看着那手铠、护腿、护膝、头盔等等分别出现,再自行穿戴在费舍尔身上,而后者全程都是一副沉睡不醒的样子,桂妮薇亚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给这一幕配音:   “咚!锵!锵!咔嚓!乓!”   幸好她没有发出声来。   因为下一刻,费舍尔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那身深蓝色的铠甲也算是基本构造完成,从头到脚,一应俱全,威风凛凛,背后还有着一条宽大的披风。   他“砰”一声落回地面,随后伸手一招,一把通体雪白,镶有大颗宝石的三叉戟顿时从旁边的湖水之中飞出,如受召唤,落在掌中。   “真是神奇……”   直到握住三叉戟,费舍尔好像终于恢复意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兵器与突然出现的甲胄,忽然之间,从喉咙里发出了咯的一声,似是在强抑情绪:“就是这个,当初我还小的时候,曾经见过父王数次使用海神戟,当时就是这套突然出现的盔甲……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桂妮薇亚挠了挠脸颊,忽然觉得在这种时候,自己最好还是别插嘴的好。   但考虑到时间紧迫,她只等了十秒钟左右,想想对方的情绪应该已经初步平静下来了,这才走过去,刚要开口,却见费舍尔已经点了点头:“我知道。说来也奇怪,我好像突然间就知道了这把海神三叉戟的用法,还有……一些神奇的东西。现在的话——”   话音戛然而止。   他握了握拳头,手铠发出咔咔的声音,左手的中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熠熠生辉。   随着甲胄成型,三叉戟飞出湖中,笼罩周围的蓝色光柱颜色也开始逐渐转淡,慢慢消失,男人一扬披风,大步朝前走去:“时间有限,先解决最紧要的麻烦吧。”   最后这句话忽然变得十分冷淡,好似一点属于人类的感情都没有,冰冰冷冷的。   桂妮薇亚正要跟上,听见这忽然改变的语气,整个人不由得一怔。   “奇怪……怎么感觉……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片刻的迟疑之后,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男人大步前行,来到湖边,左手握拳,将金色指环在三叉戟的宝石上一按,宝石光芒变幻不定,映照在男人眼底,仿佛一枚已然掷下,但尚未落定的骰子。   一场赌局。   他想。   “我宣言——”   双手握持三叉戟,举在身前,他将额头靠了上去。触感冰冷之中,却似有一丝淡淡的暖意,如同白雪纷飞时的小小火焰,令人心中不期然变得温暖起来:   “此水域,不存毒害!”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偏偏无比清晰地传了出去,在场所有人——甚至连普利茅斯的居民也都听见了这句话,还在睡梦中的人纷纷惊醒,因为各种理由还未睡下的则在慌慌张张寻找声音的来源。   但在湖泊旁边,好几道目光的注视下,那惨绿色的毒液竟在这一句话落下的同时,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与原本的湖水分离开来,一滴一滴,浮上空中,形成了一个足有人头大小的绿色球体,仍在一张一缩的运动着,恍若活物。   身穿深蓝甲胄的男人遥遥一指,那团毒液凝聚的绿球陡然炸开,却没有一滴落回水中,而是纷纷在中途便消弭无形。他手持三叉戟,转过身来。   “我宣言——”   向着阿凡克,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   寻水兽似乎也察觉到了威胁,低吼连连,但刚刚被佩里诺亚打翻在地的身躯,一时半会却挣扎不起来,直到刚才为止的战斗中,老人与莉莉虽然联手压制了这头魔兽,却用尽办法也无法造成伤害。   它好像也知道这一点,因此由始至终,即使完全被一方面压着打,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害怕的姿态,可此时身披甲胄,手持三叉戟的男人甫一转身,阿凡克陡然以前所未有的气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而且那挣扎的方向——它竟然不是打算抢攻,而是准备逃离,逃离这个之前根本不屑一顾的对手。   可男人更早一步,举起手中的三叉戟,戟上的宝石与金色指环同时闪过一道流光:   “噩梦造物,不应存在。”   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剧烈,阿凡克高高扬起脖颈,又是一声尖啸,前前后后,连续四道更胜之前的黑色波纹横扫而出,但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男人已再度开口,仍是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语气:   “——回去吧。”   只在最后,那毫无波澜的空洞眼神之中,微微闪过了一丝黯然,稍纵即逝,不留痕迹。   ……   还在半途的黑色波纹齐齐一滞,无声瓦解,回归为最纯粹的魔力。   阿凡克只来得及最后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似是悲鸣,眼中的苍白光辉随即熄灭,那长长的脖颈也塌了下去。   巨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噗通一声,跌进湖水之中,再也没有浮上来——   ps:写得十分顺手,再更一章!   ——没有第四章了哦! 第一百零六章 玛纳南   凉夜如水,月如钩。   前方那贯通天地的惊人光柱逐渐变淡消失,站在山崖之上的德莱姆随之收回视线,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惊惧:“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神戟。刚才感受到的那种力量,差点以为要死了……”   “喂喂,你多少也算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人物,这种话说出来不觉得丢脸嘛?”   旁边传来青年的奚落声,他倒是不以为意,只摇了摇头:“德莱姆的名声有七成来自这双眼睛,其余三成……殴打那些烂醉如泥的酒鬼可不算什么本事。更何况,你指望一个在小巷子里开了几十年酒馆的家伙有多大的本事呢。“   “哈。”   青年一声轻笑,显然也并非是认真想要谈论这个话题。他穿着一套轻便的皮甲,将一支长枪很随意地扛在左肩上,腰带上零零碎碎挂着不少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装水的皮袋、几柄短匕、几株可疑的药草等等,另一侧斜插着一柄制式配剑,样子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像是那种时下颇为流行的,四处游走企图撞大运的投机者。   “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怕是真的会把你和那种阴沟里的老鼠当成是同一类货色。”德莱姆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嘴里啧啧有声。   青年白了他一眼:“来,把手放在你的胸前。”   “干什么?”   “照办就是。”   德莱姆犹豫着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然后?”   “那么现在,德莱姆先生,请你对着你这里仅存的良知发誓不说谎言,然后回答我,这个世界上可曾有过如此英俊的‘阴沟老鼠’吗?”说完之后,青年还特意抬起手来,拨了拨自己的刘海。   旅店主人同样绷着脸:“当然有。而且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看来在你的心中,已经连一点点良知的残渣都不剩了。阿门,愿上主怜悯于你——”   一本正经地在胸前画了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大拇指往下用力按了按,另一个直接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几秒钟后,不约而同大笑出声。   “好了,玩笑开得差不多,接下来也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看到那几只真真正正的老鼠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道深蓝色的光柱已彻底消失,夜色再临,天地之间又复漆黑一片,青年懒洋洋地挥动了几下长枪,擦得发亮的枪刃在空中晃出点点寒光,冷风扑面而来,只见德莱姆揉着自己的眉心,再一次转过头,远眺出去:“再等等,再等等……”   “再等就来不及啦。”   “啰嗦。”   间或的斗嘴声中,在旅店主人深褐色的眼瞳之中,各种各样的景象不断闪过,隐约的雾气、大石、泥土上留下的几行足迹、趴在树叶上的虫子、来来往往的蚂蚁……等待的过程中,青年蹲下身去,扯了几根野草,叼在口中,很无聊地咀嚼了几下,又呸地吐出:“好苦!”   “哦,那边我刚刚踩过。”   尽管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观察之上,德莱姆仍不忘忙中偷闲地补上一句。   “多!谢!你的提醒哦!”青年咬牙切齿地回答。   “不用谢。”   旅店主人笑得一脸和蔼可亲。但在对方回嘴之前,他脸色一变,陡然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古怪的笑容:“找到了……果然与桂妮薇亚小姐的猜测一样,除了明面上的使者之外,卑王还准备了暗手。”   “废话,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计策。”青年撇了撇嘴:“好好说话不行,接下来当然就是动手硬抢……三岁小孩都知道这样做啦。”   “而另一件很容易就能想到的事情,如果卑王打算让这几个人偷袭费舍尔殿下,夺取三件宝物的话,他们的身手肯定不差。不是我看不起你,虽然你姑且也有点本事,以一敌众,就真的不怕有什么闪失。还是稳妥一点,带几个帮手……”   德莱姆看向青年。   却正好见到对方潇洒地转过身,扛枪在肩,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你忘了,我可一向都把自己的小命看得十分之重,敢答应帮忙,当然是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但在我看来,你更像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一下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斤两了。”   青年来到崖边,再度蹲下,先是用手撑了撑崖边,又捡起一颗小石子,抛了下去,“拜托,两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蠢丫头而已,可能有人好这口,但我绝对不在其中。话说回来,那个外号火鸦的倒是还可以,起码够大也够挺……”   “咳,咳咳!”   说到这里,忽然听德莱姆大声咳了几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青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啦,不就是那个女的和你有一腿嘛。好了,是时候出发抓老鼠了,位置在哪?”   “那里。”   旅店主人抬手一指,又补充道:“距离这边大约三百米,一块石头附近,一共有四个人……还有,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她和我并不是你们想象的关系!”   这位体格高大的中年男人停了一停,忽然有些脸红:“当然,我是说,当然……以后可能会是。但主要看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思……喂,等等,从刚才我就想问了,你难道是想从这里跳下去……”   话音未落。   远远地,似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碎石落地的轻响。   青年再不犹豫,手一用力,整个人从山崖边缘一跃而下,风声呼啸,等到德莱姆快步赶到,低头看去,以他的视力,竟也是在将近一分钟后才找到已经安然落地,正飞快奔行的身影。   “好吧。”   片刻,他耸了耸肩:“祝你顺利,或者……能留一个全尸。”   ……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凡克那巨大的身躯落入湖中,许久不再浮起,激起的水花与巨响声也渐渐消弭,只余风声阵阵,回荡犹如呜咽之音。   身披深蓝色甲胄的男人缓缓放下三叉戟,眼神漠然,无悲无喜,身上的气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刻的他,很难让人与刚才那个展现出奇特而诡异的本领,仅仅用两句类似于命令的言语便击败了——佩里诺亚和莉莉一时皆无法造成伤害的——寻水异兽之人画上等号。   本来正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的少女,此时也慢慢停住了脚步。她站在湖边,另一旁,包括莉莉、佩里诺亚,以及方才躲避起来的帕西瓦尔几人都已经靠近过来,却始终与“费舍尔”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安静的气氛中,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酝酿。   “你是……谁?”   审视的目光。即便桂妮薇亚与费舍尔仅仅只见过一面,却也能断定,此时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导权,用命令的口吻说出之前两句话,击败阿凡克的绝对另有其人——而且对方似乎打从一开始便不准备掩饰。   男人冷淡地望了过来:“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桂妮薇亚不由一怔。   但佩里诺亚却忽然插了进来,他哈哈一笑,往前走出几步,一拳砸在了“费舍尔”的肩膀上:“好久不见,玛纳南,还认得我吗!”   “你是……”   被称作玛纳南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头——这也是他第一次出现属于人类感情的反应:“这种魔力……你是佩里诺亚。”但这份疑惑也只是一闪而逝,又回到了毫无表情的脸色,用冷淡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苍老。是诅咒?”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原来如此,这副身体并非佩莱斯——看来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他已经疯啦。”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相互重合。   佩里诺亚摇摇头:“你现在用的这副身体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甥,叫费舍尔。与他爸不同,这小子没有什么天分,所以也别附体太久,差不多就该还回去了。”   “原来如此。”   喃喃地说着,玛纳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掌,随后望向另一只手握持的三叉戟,目光在那颗光辉闪耀的宝石上停留一瞬:“既然我在此地,也就是说,佩莱斯当初最后一个愿望已经实现。”   “我不清楚佩莱斯最后到底向你许下了什么样的愿望——大概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知道了,但现在,我们这边有事情想让你帮忙。”老人说道。   仍然是平铺直叙,冷淡到令人难以忍受的语调:“什么事情?”   “这个嘛,好像不该由我来说……”   佩里诺亚忽然转头看向一旁金发披肩的少女。后者会意,上前一步,接了下去:“希望您能协助我们,开启光辉之塔。”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来历为何,可光是看刚才那仿佛言出法随的奇异能力,以及老人对其的态度,在在提醒桂妮薇亚,这位不知是人是神的存在绝不简单。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时,只见男人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边,与那毫无一丝人味的眼神对上的瞬间,桂妮薇亚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只听对方一个字一个字,淡淡地说道:   “告知理由,支付代价,然后——”   “所愿得偿。”   ps:恢——复——更——新——啦!   闲话不多说,这几天应该都会保持双更甚至更多,因为看到这几天有一个更新榜,虽然落后了两三天,不过还是尽量试试冲一冲,看看能不能晋身前十名吧~ 第一百零七章 饵与钩(上)   “告知理由,支付代价,然后——”   “所愿得偿。”   冷淡得没有一丝人味的语调,夜风吹拂,竟引得在场几个年纪轻轻的小辈都是一阵发冷。也唯有佩里诺亚没有受到影响,他反而哈的笑了一声,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男人肩上,接着又拍了两下:“好了,这个话题等下次再讲,再继续聊下去,你是没关系,费舍尔只怕就会变成一个傻子了。”   “呵……”玛纳南似乎并没有在意佩里诺亚这种过于熟稔的态度,“也是。这具身躯才是第一次,确实不宜久留,但在离去之前,先让我询问一个问题。”   他说着,目光落在桂妮薇亚身上,想要询问的对象不言而喻。   少女点了点头:“请讲。”   “你可知晓——开启光辉之塔的意义?”   “不知道。”   犹豫了一下,桂妮薇亚仍是老老实实答道。   玛纳南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该你提问了。”   她微微一怔,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急忙问道:“我想知道,借助光辉之塔的力量,是否真的可以解除我身上的诅咒,以及,让渔人王恢复正常?”   这是压在少女心中许久的疑问,此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疑似知情者的关键人物——梅林特意指点她与莉莉来求取海神戟,肯定也知道此人的存在——当即问了出来。   玛纳南轻轻颔首:“可以。”   听到这句话,桂妮薇亚心里的那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这样的话,自己之前对费舍尔与伊莲许下的承诺就不算是空头支票了。   她一早就想过,如果梅林所言有误,或是那位女魔术师另有所图,光辉塔的力量并不能解除“噩梦怪物”的诅咒,又或者影响渔人王的那种诡异力量并非她所猜想的噩梦七子,那么自己所做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这是因为梅林所图谋的事情,多半对阿尔托莉雅而言有着某种好处,身为一位忠实的拥护者,桂妮薇亚自然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给予帮助。但之前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伊莲付出了何等巨大的牺牲,以她的性格,实在无法弃之不顾,也早早打定主意,万物有法有破,若是光辉塔无法解决渔人王的诅咒,自己便暂时向父王与阿尔托莉雅告别,去四处寻找解决的方法。   与此刻的大多数人不同,桂妮薇亚的目光从未局限在不列颠三岛之上,世界之大,即便是人们口中的罗马帝国,放在整个地球也不过是一隅之地,只要用心去找,她就不信真正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虽然要与最近好不容易关系有一点进展——虽然进展的过程与方向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阿尔托莉雅分开,让桂妮薇亚颇为不舍,但事有轻重,一诺千金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但话是这么说,此时得到玛纳南这位关键人物的亲口肯定,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连带着微蹙的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在场的几人里,也只有莉莉细心地觉察到了这点,尽管不知道桂妮薇亚是为何而烦恼,见她不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也暗暗地高兴。   但男人沉默片刻,忽的摇了摇头:“但对你来说,这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嗯?”   不等桂妮薇亚疑惑发问,他突然一步向前,没有握住海神戟的另一只手抬起来,在她的眉间轻轻一点——这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玛纳南后退一步,放下手臂,眼里倒映出少女忽然改变的脸色,目光漠然。   “即使,这样?”   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即便桂妮薇亚掩饰得很好,其他人还是能够看出她在这刹那间的动摇。但几秒钟之后,少女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甜甜的笑容,手指有一些没一下地卷着耳畔的头发,正要说话。   却又再次被打断道:“言不由衷的话语,毫无意义。”   少女的微笑一僵。   可玛纳南已转过身去。   “下一次见面,我要听到你的答案。”   桂妮薇亚目光闪动,片刻,再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因为男人自顾自地往前走出几步,待到她点头的时候,一已经来到了湖边,步伐稍稍一顿:“这具身躯受创严重,需要时间修复。等他恢复,我会去找你们。”   话音刚落,没有等其他人回答,玛纳南已是又一步踏出,整个人噗通一声沉入湖中,涟漪微荡,消失不见。桂妮薇亚目光轻轻晃动,一只手却从旁边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左手。   直到这一刻,她才蓦然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冷汗。   滑腻的汗水,让牵手的触感变得有几分古怪,桂妮薇亚偷偷瞥了旁边一眼——其实不看也知道是谁,正好与莉莉的目光对上,整个人登时觉得有些窘迫。   却不知道这份突然出现的窘迫,是因为自己手上的汗水,还是对方那明亮双眼之中毫不掩饰的担忧。   可能两者兼而有之。   她先是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莉莉没有放手,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力道便也放松下来,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反过来握得紧了一些。眼角的余光中,见到白裙少女担忧的神色稍减,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竟好似多出了一点笑意。感情的波动一晃即逝,若非仍然残留着那温暖的触感,桂妮薇亚几乎要觉得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   莉莉放开了手。   两人本就靠得很近,牵手又松开的动作做得简简单单,其余几人心中各自想着不同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动作,只有妮妙仰着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咬着大拇指,不知想到了什么,原先纯洁无瑕的眼瞳深处,陡然闪过一丝不符合女孩此刻年龄的了然与算计。   如涟漪晃动,转眼恢复如初。   “妮妙?”   对于这位差了几岁的小伙伴颇为关心,帕西瓦尔见她呆呆地有些出神,不禁喊了一句。妮妙转过头,冲着少年甜甜一笑:“怎么啦?”   “没……没什么。”   结结巴巴地回答完,少年慌忙别过头去,连红红的,不敢再与小女孩对视。   在心里轻轻地笑了一声,妮妙没有再去逗他——尽管事先对这些完全处于一种懵懂无知的状态,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小女孩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一些看不见、摸不着,却确确实实待在那里的东西,她心里微微有些担忧,若放在平时,肯定会第一时间把自己身上的变化告诉最信任的“爸爸”,但此刻看了桂妮薇亚一眼,犹豫片刻,却默默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为什么呢?   妮妙自己也不知道。   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也有一个人,像这样子偷偷牵起了自己的手。可那个人是谁,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女孩翻遍了自己的小脑瓜,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只有内心深处,悄然出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她想……   一种久违的饥饿感翻涌而上,妮妙微微咧开嘴巴,两排雪白的牙齿,隐约掠过冰冷的光芒。   ……   吃了她。   ……   “至少现在,烦心的事情算是少了一件。下面就是等梅林回来,看看那什么光辉之塔是不是真的有用了。”   压在心底好几个月的烦恼终于消失,佩里诺亚虽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但整个人精神大振,说起话来也更是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如雷响狮吼,震得几个小辈耳朵嗡嗡作响,妮妙更是哭丧着脸,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   所幸老人身份地位虽高,却一向将他人看重的礼节视如粪土,当初年轻时他就敢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出气而指着老爸鼻子骂,现在年纪老了,也不会将自己厌弃的一套加诸在别人身上,看小女孩捂着耳朵哼哼唧唧的样子觉得可爱,接下来的时间反倒一直凑在对方身边,看着妮妙一副即将要哭出来的表情,自个咧着嘴直乐。   桂妮薇亚与莉莉对视一眼,对于老人这种顽童般的行径唯有苦笑。   她一边打定主意之后好好安慰妮妙,一边悄悄离这一老一少更远了一些,帕西瓦尔不知是尊敬自己的父亲,或是看在妮妙的份上,也挨在这两人身边没有离开,桂妮薇亚总觉得几句话下来,少年的眼睛都差不多变成了蚊香圈,站在那儿摇摇晃晃的,好似意识模糊,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   真是可怜。   少女好笑地想着,移开视线,头顶的月光明亮,虽不至于如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亮如白昼”,可要看清周围仍非难事。三件海秘宝合而为一引起的光柱异变虽已消失不见,目光所至,平静无波的湖泊,却好似深流暗藏,孕育着一场尚未成形的风暴。   “凯爵士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想起某位“故人”,桂妮薇亚轻声开口:“希望他一切顺利。”   莉莉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八章 饵与钩(中)   “……看清楚了吗?”   深夜,寒风,一处天然形成的偏僻洞穴,一堆静静燃烧的篝火。明暗不定的火光,即便在背风处也是一副昏暗飘摇,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样子,罗伊科从身边又捡起一根柴禾,丢了进去,眼前的火焰随之一亮,噼啪的几声脆响中,有几点火星子飞溅出来。   他伸手挡了一档,回答道:“看见了。”   “那种力量,并不像是费舍尔所持有的海神权杖……”除了他之外,另外还有两人围坐在篝火旁边,一个与他年龄相仿,四十多岁,体格瘦削,眼神凶戾如鹰隼,另一人大约二十岁出头,白白胖胖的,望上去却像是什么贵族或商贾出身的富家子弟。   实际上,算上在外打探情况尚未归来的第四人,他们皆是卑王伏提庚的亲信,当初因为卑王的命令,以商队的名义瞒过费舍尔手下耳目,提前大半年在这片领地潜伏下来。其中眼神凶戾的瘦高男人与罗伊科皆以武力见长,不在场的第四人精通各种暗中行动的伎俩,这个满脸堆笑的小胖子身手稀疏平常,但性格机灵聪慧,尽管最初被其余三人隐隐看不起,半年相处下来,却已几乎成了这支小队的领头者。   此时说话的也正是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道光柱一定就是陛下所提到的……真真正正的海神三叉戟。”   “一切正如陛下所预测。”罗伊科说道:“我们已有好几天——”   “两天。”眼神凶戾的男人插了一句。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已经有三天没有收到那位使者的传讯了。”   “也没有他被费舍尔囚禁关押的消息。”年轻人皱了皱眉头,脸上笑容却更加灿烂了一些:“十有八九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这样一来,无异于直接向陛下宣战,那位代国王虽然是有本事的人,但个性有几分优柔寡断,应该不至于将事情做得这么绝才是……”   “可能是伊莲动的手。”   “若是这样,一切倒也说得通。不管怎么样,陛下交代的几个任务之中,最重要的是夺取海神三宝,其次才是针对他们兄妹两人,以及……调查出渔人王的下落与现状,如果真的是被夺走权利,暗中囚禁起来,我们可以尝试将他救出,来一出精彩无比的父子擂台。”   说到这里,年轻人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但马上又摇了摇头:“可惜,希望不大。还是以夺取海神戟为先吧,虽然因为这段时间的布置相对频繁,导致我们差点暴露,但现在看来,一切仍是走向了我们预想的结局——暗中驱赶寻水兽,写信通知佩里诺亚,用这位群岛之王以及普利茅斯周围的民众向费舍尔兄妹施压,逼迫他们将三件宝物合而为一,重现海神戟……”   阴冷的笑容,在火焰的光芒中明暗不定:“这样一来,最棘手的伊莲从此退出舞台,只剩下一个费舍尔……呵呵,没有头脑的莽夫而已。失去伊莲的规划与提醒,武力再强,又有什么作用呢。我要他活,他就能活,我要他死……”   又是一根柴禾落入火中。   焰光一盛。   “……他必死无疑。”   这句说完,三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谁也没有开口,或许是无话可说,或许有些想法只能放在心底,偶尔目光交替又移开,篝火熊熊燃烧。   许久。   “不过话说回来,迈尔怎么还没回来……”又一次看向洞外,夜色茫茫,不见人影,罗伊科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很轻,却仍然瞒不过其余两人,目光凶戾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担心自己的儿子?”   罗伊科有些勉强地一笑,没有回答,年轻人倒是笑了笑:“迈尔虽然年轻,实力不错,应该不至于遇见什么麻烦。”   “大概吧。”   他点点头,不再开口,心里却在暗骂:“废话。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不在意。”   当初伏提庚指名他参与这次任务,又给予他挑选一位同伴的权利,罗伊科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迈尔,一方面是迈尔本事了得,父子两人配合多年,相互之间默契十足,另一方面,未尝没有将儿子带在身边照顾的心思,——在卑王的宫廷之中,并不存在所谓的信任。   犹如丛林竞逐,弱肉强食。   很多人明里暗里都在厌弃批评这种迥异于乌瑟王时期的宫廷作风,罗伊科却并不讨厌,倒不如说十分喜欢。因为危险,往往也意味着足够的晋升可能,只要自己比其他人够狠,够毒,就能比他们爬得更高,站得更远。也正是因为伏提庚的多疑与善妒,他才能在短短数年间从一个本来被所有人忽视的小贵族,成为现在暗中行事颠覆一个王国的“关键人物”。   但他却担心经验尚浅的儿子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其他人设计陷害,等自己回去只能为他收尸。相比之下,出来执行任务或许还要更为安全。   然而一码归一码,此时见迈尔久久不回,罗伊科仍是不禁担忧起来。然而他也明白,这份担忧只能默默放在心底,否则给在场的其他两人知道了,不禁得不到安慰,反倒会成为他的把柄与弱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此挨上一刀。如此想着,他又看了一眼洞外。   风从外面吹过。   几片枯叶落在地上,又随风飘起,银白色的月光在叶片上一晃而过。   远远地,似乎看见了一道身材瘦长的人影,正往这边慢慢走过来。夜色深邃,让所有的事物都好似罩上了一层波纱,但看到这道人影,罗伊科眉眼之中的紧张仍是一松——迈尔回来了,他心想,正要露出一个欣喜而压抑的微笑,起身去迎接自己的儿子。   但下一个瞬间。   凭借着冥冥之中的血缘联系,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正往这边过来的那人……   “不对!”   眼神凶戾的男人比他快了一步,陡然起身,枯瘦的左手往旁边一伸,当啷一声,已拔出了靠在身边的佩剑。长剑擦得明亮,在暖色的火焰中闪过一道冷光,罗伊科迟了一步,手撑着膝盖也站了起来,那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好似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原地,呆呆地抬头看他们。   “怎么回事?”   “来的不是迈尔!”   “暴露了——”   在火的晃动中交换着短促的问与答,年轻人终于也变了表情,左右看看,想去拿自己的兵器。   他虽然实力稍差,但能被选上执行这种潜伏的任务,自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弱之辈,此刻视线左右一望,还没等他想起自己的剑刚才放在哪里,洞穴之外,缓步前行的那人陡然加快了速度,踏踏踏如一头公牛般直冲过来!   距离拉近,罗伊科拔出自己的佩剑,左手拿着剑鞘,一时要丢却还没丢出去,眼神凶戾的男人原本坐在洞内最里面的位置,此刻要过来,却被坐着的年轻人挡住了脚步。   后者还在寻找自己的武器,洞外,随着双方距离逐渐缩短,原先被夜色模糊的身姿也变得清晰起来——   罗伊科双眼一缩!   那是一个与迈尔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留着利落的短发,身材瘦长,身穿皮甲,腰里除了佩剑之外,另外还挂着几把短匕,右手拿着一支长枪,枪刃上沾着血,血液尚未干涸,顺着枪尖往下滴落,然而他的左手却正提着一颗双目大睁的头颅,血腥味扑鼻。   “快让开!”   “等等等等等……”   身后,两位同伴似乎争执起来,罗伊科却根本来不及关注那边的情况,他眼神直直地盯着青年手里那颗还在淌血的脑袋,一字一顿:“迈——尔!”   吼声愤怒而凄凉,左手剑鞘下意识一抛,罗伊科右手持剑,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外面那名青年的脚步速度不减,整个人像是直接撞了过来,但在距离拉近到某个阶段的时候,他忽然左手一扬,血花飞溅,迈尔死不瞑目的头颅如一颗皮球,“呼——”地往洞穴这边抛了过来。   罗伊科猛地一怔。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这可是自己的儿子!   可他同时也明白,只要自己一伸手,或者稍稍显露出一点破绽,下一刻,那青年右手的长枪就会贯穿自己的身躯。   刹那间的迟疑与决断,罗伊科一挥剑,锋利的剑光将半空中的那颗头颅斩成两半,只见鲜血淋漓,喷溅而出,与此同时,他手腕一转,借着第一剑的余劲,凭着多年来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直觉,不等身后两人赶来,第二剑已然斩出!   血幕之中,长枪从后方一记直刺,猛然间朝他的胸口扎了过来,但罗伊科事先就已预料到这一着,枪尖刚刚出现在他的眼前,身体一晃避开,手中剑却已斩向来不及收回兵器的敌人。   他紧紧咬着牙齿,双目血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我的儿子——   要你偿命!   可那青年却没有预料之中的反抗或是闪避,反倒是忽然撒开手,任凭那支染血的长枪往下坠去,空出的右手突兀一扬,罗伊科只觉得眼前好似有一道微弱的白光,闪了一闪。   不用伸手去摸,他隔着满天血雨看向青年,忽然反应过来,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罗伊科张了张嘴,打算说话,即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提醒其他两人,亦或是说一些其他的东西,但直到张开嘴时,他才发现自己竟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喉咙的剧痛越加强烈,巨大的黑暗直涌而上。   他最后低下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迈尔被自己亲手劈开的,还未落地的两半头颅,身体往后倒去。一柄锋利的短匕,不偏不倚,从他的眉心穿了进去。   三声闷响,一重两轻,青年迎着纷纷血雨冲进洞内,脚尖一挑,又将长枪握在了掌中,另一只手伸向旁边,在与罗伊科尸体交错的同时拔出了自己的短匕,微一侧身,避开射出的一道血箭,目光转向前方,看向一站一坐的两人。   咧开嘴来。   挑衅意味十足地笑了一下。   ps:奇怪,我的存稿呢,我那——么——多(张手)的存稿怎么都没了! 第一百零九章 饵与钩(下)   洞窟内外的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太久。   尽管人数上占了优势,但对方有心算无心,迈尔与罗伊科父子先后被杀,那名年轻人的实力又要稍逊一筹,不用多久,便被一枪刺死在篝火旁边。   洞窟之内,火焰闪动,鲜血浸入土壤,血腥味在鼻端逐渐浓郁,三位同伴接连死去,只剩下那位眼神凶戾如鹰的瘦高男人仍在咬牙坚持,他佩剑斩出,与青年刺过来的长枪在空中交了一击,双方各自后退,影子落在身后的岩壁上,犹如乡间传说的魔鬼妖怪,说不出的诡异吓人。   感受着虎口微微的疼痛,他忽然往后一仰,乓的一声,长枪几乎是擦着他的几根头发过去,刺在岩石之上,扑簌簌一阵尘土飞扬。没等对方收回长枪,男人猛地抬起脚来,用沾着尘土与鲜血的皮靴狠狠踹了一下对方的胸口,将人踹得踏踏踏连退几步,经过篝火,后背重重地撞在石壁上。   狭小的山洞好似也跟着晃动起来,火光一暗,旋又转亮,他双手握剑,往前疾扑出去,冰冷的剑锋贯向青年腹部!   青年一转长枪,双手各握一边,将枪身陡然往上一抬,在最后关头架住了他的佩剑,但剑锋往前,仍然带出一连串耀眼的火花。   似乎是胸口被踹的地方十分疼痛,那青年皱了皱眉头,手一用力,半截枪尾横扫而出,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打在了他的脖颈上。打得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歪,连人带剑往篝火的方向跌跌撞撞奔出几步,还没站稳,眼前又是白光一闪,青年几乎没有收枪再刺的动作,只是抬了抬手,手中的长枪便又如蛇蟒一般,紧紧地咬了过来。   眨眼之间,人影交错,剑与长枪数次交击,两具尸体与破了的头颅倒在火堆旁,火焰剧烈地晃动着,预备的柴禾早就散了遍地,其中不乏被波及踩断的,某一刻,目光凶戾的男人丢开长剑,大喝声中竟将青年整个人举了起来,半空中停了一停,朝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砸下去!   唰!乓!砰!   “啊——”   篝火熄灭,山洞之内,黑夜覆了上来,又是一连串散乱而急促的不同声响,光明消退的黑暗之中,两道人影重合又分开,陡然有人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的惨呼,随后,一切又安静下来。   夜风飒飒,吹起洞外的几片落叶。   月华洒落。   青年一只脚踩在已然灭了的篝火上,放开捂住对方嘴巴的手,另一只手仍旧握着插在对方胸口的匕首,稍一用力,便听对方闷哼了一声,眼神不复先前凶恶,虚弱中,却透出几分怨毒。   长枪与两人的佩剑都跌在脚边,男人上半身血肉模糊,有被火焰烧伤的痕迹,但更多的还是利器所造成。一把短匕插在胸口,连柄都被染成了鲜红色。青年的手上也都是血,他不由得用力甩了几下,脸上写满了嫌弃。   “我认识你……”   喉咙在刚才的乱战中也被狠狠打了几拳,此时想要开口,却只觉得阵阵疼痛,吐出来的声音也沙哑得让他难以置信。但男人挣扎了几下,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看:“我认识你,你是……凯——亚瑟的义兄!”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然伸手,揪住了青年的衣领:“陛下会杀你,呵,呵呵呵……杀你全家啊!”   冰冷的笑声,怨恨的眼神,深夜时分,如同从冥府深处传来的诅咒言语,凯却只是冷淡地看着他,片刻,就在他最后的力气即将用尽之际,忽然笑了笑:“你大概是忘了,我的弟弟和伏提庚其实是一家人。”   “你……”   “虽然我们大家都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实……如果伏提庚会因为这种理由而自杀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他能以一个搞笑小王子的身份被后人铭记,而不是——一个引外族入侵的暴君。”说到最后,脸色转冷,讥讽般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凯一只一只掰开对方卡住自己衣领的手指,转身要走,从头至尾,那高瘦的男人都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在用恶狠狠的目光注视着他。   “哦,顺带一提。”   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青年忽然又转了回来。   “知道你们这次为什么会暴露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男人本已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陡然又恢复了焦距:“你的意思是——”他沙哑着声音追问道,却只看见凯恶劣的笑容。   “你、猜、啊。”   “是……”一时之间,男人心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想法,如惊涛骇浪,他盯着眼前的青年,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想要从对方的眼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无比荒谬、却又让他不得不这么想的答案。   为什么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是在这种关键时候功亏一篑。   “有……我们之中,有内奸——”   几乎是挣扎着将这句话说出来,随后,凯的笑容里也多出了几分怜悯。青年缓缓走过来,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想象力很丰富。”   “有没有,告诉我……告诉我!”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一把抓住凯的手,却还没等对方回应,眼神忽然一空,用力的手指也随之松开,无力地垂落身侧。凯歪着头看他,过了片刻,刚才脸上故意显露出来的各种神情慢慢收敛起来,只剩下一副冷淡的模样。   又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青年转身,离开,这次却没有再回头说些什么。只余下四具尸体,一堆熄了的篝火,安静的气氛中,黑暗越加深沉,忽然,在没有任何火源的情况下,一小簇黑色的火焰陡然在洞里静静地烧了起来,转瞬之间,将几人的尸体与遍地柴禾烧成了片片飞灰,随风而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奸细……会是谁呢?”   同一时刻,一位全身透着衰败气息的老人,坐在王座之上,一只手撑着头,目光好似不经意地望向窗外一轮钩月,半晌,又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指尖上不断变幻着形状的黑色火焰,喃喃出声。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堡之中。   老人的眉眼,竟与阿尔托莉雅有着几分相似。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找个机会误导一下卑王的部属,让他们怀疑自己人里出了奸细……但为什么?”   “传言卑王伏提庚谨慎多疑,并且在篡位之前曾经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魔术,手下奇人异士更是多不胜数。对这样的人来说,信任一词实在是太过不切实际了,即使派出来执行任务的是他之亲信,十有八九也会事先在对方身上留下后手,甚至是那位亲信本身都不知道的后手……”   “所以,你真正想误导的人是伏提庚。”   “凯爵士真是智慧过人。”   “马屁少拍,我还没和你计较上次见面的那笔账呢。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除了这张脸之外,真不知道你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唉,一不小心让你这种小骗子黏在阿尔身边,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   “名字和身份虽然是假,但现在站在你面前,以及平时与阿尔相处的这个人,却是真真切切,没有半点虚假的存在。这样,足够了吗?”   “足够了。”   走在荒野小道,夜风迎面而来,想起之前在伊莲的引荐下,与那位自称芬娜的苏格兰公主的一番交谈,凯洒脱地一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算了,反正几句话的功夫,也不麻烦。接下来,就是回去与那个小姑娘会合,顺便欣赏一下我那‘弟弟’害羞窘困的表情了……哈哈,真是期待。”   故意在弟弟一词上加重了语气,他的脸上却不是平时那种看好戏般的冷笑神情,而是——很少有人见过的——一个真挚的笑容,脚步加快,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   “看来一切比预想的更加顺利。不愧是亚瑟王的义兄,那位艾克托爵士的儿子……”由始至终,将凯的整场战斗尽收眼底,德莱姆摇了摇头,准备返回普利茅斯,等天亮之后再向费舍尔禀报情况。   但他的身子刚刚转到一半。   一只雪白而纤细,显然是属于女人的手陡然从后面伸出,按住了他的侧脸,遮住了他的眼睛。   而在这之前,德莱姆根本没有听到哪怕最轻微的脚步声,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其他生物的气息!   他背后猛然有一股寒意直窜上来,正要挣扎,却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所有的想法都随着这一声轻响而停下、消失,唯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席卷而来。   将毫无反抗的他吞了进去。   ……   悬崖边缘。   失去头颅的尸体在原地晃了几晃,往后一倒,却在落地之前便诡异地自行燃烧起来,黑色的火焰蔓延,又在寒风中化作一片片如血鲜红的树叶,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小雨。   那只雪白的左手慢慢收回,手的主人取出一块干干净净的方巾,将那些粘在手上的秽物,红的白的,仔细地尽数擦去,那模样犹如在对待着一个珍贵又脆弱的宝物。   随后一个响指,方巾也被一团黑火燃烧殆尽,那人慢慢举起自己的左手,虚握成拳,抵在额前,保持着这个如同祈祷一般的姿势,沉默了很久,随后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面无表情地吻着自己的左手,手背、指节、掌心,嘴角在一个又一个细密的亲吻中渐渐上扬,最终定格为一个灿烂的——无声的笑容。   月光之下,这一幕,肃穆而疯狂。   ……   ps:说好的双更(哈欠) 第一百一十章 噩梦、美梦   这是梦。   一个在最近几天里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   尽管身在梦中,但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桂妮薇亚才能保持清醒,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旁观者视角,注视着下方正在发生的景象:   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林子的深处,或许是刚刚进行过一场难以想象的激战,足有几人合抱的大树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切口齐整,一看便知是被利器砍断的,也有几棵像是被什么东西用蛮力直接打断,甚至直接撞倒的,断指残叶,一片狼藉。鲜血在地上汇成一条溪流,好似还能听见潺潺的流动声。   四周皆是一片昏暗,唯独在这片狼藉的空地上有阳光照射,如舞台的聚光灯一样,空气中颗粒浮动,两个人一站一坐,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雾,看不清具体的长相。   坐着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女孩,一头梳得整整齐齐,却干枯分叉没有光泽的金色长发,身上穿着染满血污的盔甲,但桂妮薇亚却无端觉得,这个人便是自己。   至于站着的那人,更是从头到脚都隐藏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手中握着一柄长刀,缓缓举起,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器材的光芒,而那个满身血污的女孩——“她自己”,则是随着身后那人的动作,一点点地低下头来,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   引颈就戮。   “……谢谢。”   她似乎听见自己这么轻声说道。   却不知为何而道谢,这声谢又是对谁所说。   只是话音刚落,身后那人好似也说了一句什么,却听不清楚,下一刻,长刀挥落,鲜血溅出。眼前的景象定格在这无比血腥的一幕,随后色彩渐渐变淡,仿佛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切变得朦胧不清,只有那句没听清楚的话语,一遍遍地响起,每一次都变得更加清晰。   但最后落进她耳中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言不由衷的话语,毫无意义——”   半睡半醒之间,尽管万分困倦,桂妮薇亚还是勉强着自己撑开眼皮,下一刻,便再度看见了那披深蓝甲胄,手握三叉戟的身影。   佩里诺亚称他为玛纳南。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位短暂占据了费舍尔身躯的存在,全名应该是玛纳南·马克·里尔——凯尔特神话中的海神。没想到传说中威力无俦的海神三叉戟,其实是一件用来举行“降神仪式”的祭器,但比起这个,更让她在意的,却是对方临走之前的那一指,一问。   “即使,这样?”   随着这句询问,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这场噩梦。   聚光灯一样照落的灿烂日光,大战之后一片狼藉的森林,长刀落下,那个应该是自己的女孩在鲜血溅出的同时,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女孩说:   “谢谢——”   桂妮薇亚知道,这个怪异的梦境到这里便已经结束了。   她马上就会醒过来,然后在清醒的瞬间将这一切尽数遗忘。   只有在这将醒未醒的短暂时间里,她还保有着这段梦境的记忆,还可以感到疑惑,不解,思考推敲这个梦境的前因后果,然后……尝试做出改变。   ……   “……爸,爸爸!”   女孩稚嫩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变得清晰,与此同时,桂妮薇亚只觉得脑海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地退去,须臾不见。虽然觉得那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可无论她怎么思考,都想不起来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唯有无奈地放弃。   反正如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迟早会想起来的。   心中自我安慰了一句,不等床边的妮妙再催,桂妮薇亚已经慢悠悠地坐起身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大概是睡相不好,几缕翘起来的发丝在眼角处摇来晃去,桂妮薇亚试着往下按了按,但刚放开,那一小簇头发便又无比顽强地翘了起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非我也有呆毛了?”   大约是还没有彻底清醒,少女坐在床上,眨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心想,也顺口说了出来。她揉着眼睛,慢慢地抬起头来,下一刻,整个人猛然一个激灵。   “早……莉莉,早上好!”   莉莉没有答话,深深地看了一眼她那簇睡乱了的翘发,不知在想什么,片刻,手撑在床铺上,身体往这边靠近过来。妮妙瞪圆了小眼睛,捂着嘴巴,退后两步,站到了门边上,并悄悄合上了本来是虚掩的房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刚醒过来的桂妮薇亚僵在那里,又眨了几下眼睛,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下了,只看着莉莉面无表情地伸手过来,放在她翘起来的头发上,轻轻一压,再抬起来时,那原本“宁折不弯”的头发,却已乖乖恢复了原状。   “很显然,这种事情需要一定的天赋。”   莉莉一本正经地说。   桂妮薇亚也是同样认真的神色:“你说得对。”   四目相对,却是坐在床上的少女先绷不住表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莉莉也跟着抿嘴一笑,直起身来:“早餐快凉了,快点去洗漱吧。”   “好。”一边下床,一边拿起挂在墙上的外衣,桂妮薇亚看了一眼窗外:“好像差不多是中午了……”套上一个袖子,见莉莉点头,穿衣服的动作变得更快了一些:“早点叫醒我嘛。”   “昨天练习了那么久,又直到半夜才睡……”莉莉笑了笑:“让你多睡一会。”   “你不也一样。”   外衣另一边袖子的刚刚穿上,却见莉莉又是一笑:“我已经习惯了。”   听到这句话,桂妮薇亚的动作忍不住停了一停,却没有煞风景地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顺口似地答道:“那我也争取早点习惯。”她整了整衣领,把几个小袋子系在腰上,穿上靴子,又在原地蹦蹦跳跳了好几下,这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是啊。”莉莉看了看窗外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点头道。接着又闲聊了几句,三人推门出去,莉莉走在前面,尽管步伐看似优雅,但熟悉她的一大一小都能看出白裙少女心中的迫切与期待。   “爸爸爸爸——”   本来走在莉莉旁边的妮妙忽然转了回来,拉着她的衣角小声唤道。   “什么?”   “你们不‘那个’一下吗?”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十分期待地问道。   桂妮薇亚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哭笑不得地弹了下她的额头:“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唔!”   尽管这一下脑瓜崩没有用力,女孩还是捂住额头,气鼓鼓地蹲在那里,但等了几秒钟,见“爸爸”没有过来安慰的打算,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便又急急忙忙赶了上来:“爸爸爸爸,你们真的不那个吗?”   似乎害怕桂妮薇亚再弹她一下,妮妙紧紧捂着额头,一边补充道:“但是但是,我看见莉莉姐姐刚才自己偷偷去刷牙了哎!明明平时都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刷牙洗脸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莉莉姐姐肯定是想要‘那个’又不好意思开口说啦!”   “胡说八道,你看她哪次不好意思了!”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桂妮薇亚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搞错了重点,脸上顿时一红,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又看到妮妙一脸“哦我明白了”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什么,还是忍不住敲了敲对方的脑袋:“人小鬼大。”   小女孩鼓起脸颊,很不服气:“那你说莉莉姐姐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自己刷牙!”   “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你莉莉姐只是晚上肚子饿了,自己溜去厨房偷偷吃了点东西,怕被人发现所以才自己刷牙呢。”其实桂妮薇亚并不觉得莉莉会做出这种深夜偷吃的事情,只是与妮妙话赶话赶出来了这么一个理由,但看见小女孩居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忽然又有些不爽:“这么不相信你莉莉姐吗?她是贪吃了一点,可不会做出这种事——”   话音未落。   原本走在前面的白裙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耳朵好像有些发红。等到两人走过去,才发现莉莉的正脸也是红通通的,活像一颗可口的苹果:“我只吃了一点点!”   “额……”   “而且我今天早上也有给钱!”   “……”   桂妮薇亚看着眼前害羞到恨不得拔剑在地板上砍出一个洞钻进去的莉莉——她怀疑如果这里不是二楼的话,对方真的能做得出这种事来——憋了很久,才将“原来你是这种莉莉!”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至于在旁边满脸幸灾乐祸,还帮忙配音“啪啪啪”打脸声的妮妙。   则是被她一记威力加强版的脑瓜崩打得眼泪汪汪,与她冷战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才和好。   ……   三人已在普利茅斯待了将近一个星期。   大概是因为最重要的海神戟之事已经结束,这数日间风平浪静,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其他的意外情况。   费舍尔在解决了寻水兽的当晚便已离开,虽说海神三叉戟已恢复原状,然而那种类似于“降神”的战斗方式自然不会毫无代价,作为神明降临的容器——即使只是一次不完整的降临——费舍尔表面上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据佩里诺亚所言,身体内部的器官却已经开始了崩坏,必须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再次动用海神戟。   当年的“渔人王”佩莱斯也是如此。   佩里诺亚对此言之凿凿,费舍尔自己也能感受到体内莫名的疲惫,为了妹妹与父亲的安危,他当然不敢在这件事上掉以轻心,再加上海神权杖与幻海珠暂时都无法使用,又没了伊莲这个可靠的左膀右臂,一时之间,需要处理解决的事务堆积如山,实在空不出手来招待桂妮薇亚一行。   他内心歉疚,桂妮薇亚这位当事人倒是乐得轻松。   征得费舍尔的同意后,她与莉莉、妮妙“一家三口”索性在普利茅斯住了下来,反正以梅林那般神通广大的本领,恐怕不用占卜也能知道她们的行踪,既然如此,与其前往费舍尔的城堡然后过着一举一动都被好几道目光注视着的尴尬日子,住在德莱姆的小旅店里反而要自在得多。   至于佩里诺亚父子,眼见寻水兽的麻烦解决,之后开启光辉塔的事情自己又不一定帮得上忙,一番合计,索性跟着斯纠提三兄弟那支商队离开,这短短几日相处,桂妮薇亚早将商队众人与这对父子当成了朋友,她一向不舍得与友人离别,但知道这两人将来皆是大名鼎鼎的圆桌骑士,来日方长,对于这次分别便也没有太过不舍。   更何况,还有凯在。   阿尔托莉雅的真实性别,对于这位朝夕相处多年的义兄来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可不知道是为了照顾义妹的“自尊心”,还是单纯的恶趣味使然,凯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有揭开这层自欺欺人的薄纱,此时与换上女装的阿尔托莉雅相见,一开始的惊诧之后,开始假装没有认出来对方是谁。   但还不等莉莉松一口气,却发现这位不着调的兄长……好像正在想方设法地追求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的莉莉苦恼万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开心对方没认出自己,亦或是对这位义兄的花心感到愤慨,无奈之下,她只能各种闪躲,而她越躲,凯越乐在其中,每日都游走在被莉莉暴打一顿的边缘,桂妮薇亚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戏,偶尔也会和莉莉一起将凯暴揍一顿——但更多的时候,三人都在切磋练习。   与莉莉堂堂正正的剑术风格不同,凯可谓是将所谓的实战派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虽说正好与莉莉互相弥补,让桂妮薇亚的实战技术又有了不少提升。   可她很是想不通,这样一位根正苗红的骑士后代,艾克托亲手教育出来的儿子,是怎么做到一边打架一边用各种熟练无比的垃圾话分散注意力,逮到机会偷袭起来也毫无心理负担的。   她甚至觉得要不是这个时代还不怎么流行丢石灰,凯十有八九能在怀里揣一包生石灰,并借此打出一个“石灰骑士”的光荣绰号。   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而不被自己老爸打死的……   桂妮薇亚对此深感不可思议。   ……   如此过了数日,几人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女魔术师。   ……   与梅林一同抵达的,还有某位桂妮薇亚的老熟人——虎背熊腰的——白马王子。   ps:今天写得有点卡,不过好歹也有四千字,大家拆一拆,权当是双更了吧~   过渡章,铺垫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之后应该就是这段剧情的高潮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求救信……?   或许是因为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尽管醒来之后便已记不清具体的梦境,但那种难受的感觉仍是隐隐约约残留了下来。这直接导致桂妮维亚起床的时间比平时更晚了一些,等到她一番洗漱,坐到一楼餐桌面前,已经是日正当中,大多数人开始吃午餐的时间点了。   可能是因为土豆的存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在饮食方面,似乎要比她前世所了解的中古时代更加丰富一些。除了那些饱受苛政与天灾所苦,挣扎在最底层的贫民之外,大部分人至少能达到一个基本的温饱——当然,因为吃了发芽的土豆而生病甚至死亡的也不在少数——穷人大都是吃白煮的土豆,不求滋味,只为填饱肚子,逢年过节再佐以几片肉干,这便是难得的美味了。   而像德莱姆这种小酒馆里提供的食物,虽说也是以各类土豆菜品为主,但烹饪的手法却自然不会如此单调,煎、炸、焗、蒸,形形色`色,而且他身为费舍尔兄妹私底下安插的密探,因为这层关系,可以用比其他店铺更低的价钱购入食料,相应的价格也格外低廉,颇受那些囊中羞涩的顾客欢迎。   桂妮薇亚漱口完毕,又对着挂在楼梯口的镜子简单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下到一楼,只见人来人往,穿着寒酸的人们肩并着肩,挤得左半边水泄不通,而打扮体面一些的,则是三三两两,坐在稍微空旷一点的酒馆右半边。她左右一望,在人群里找到了一大一小的两人,走近过去,用力挥手的妮妙这才安分下来,双手握成小拳头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板坐着,看到桂妮薇亚马上要过来了,又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莉莉姐姐——”   “嗯?”   “口水,口水。”   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莉莉脸一红,下意识拿起放在手边的方巾去擦,可随后却见小女孩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捂着嘴吃吃地笑出声来。她有些羞恼地瞪了女孩一眼,想和桂妮薇亚那样敲对方的额头,却又觉得这样做好像会不会太亲昵了一点,万一惹得小女孩不高兴了……稍稍有些为难,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妮妙撇撇嘴,自己闭着眼睛,主动把小脸递了过来。   莉莉笑了笑,用指节轻轻叩了一下,没有用力,连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小女孩却猛然露出一副无比夸张的表情,甚至用力眨了眨眼睛,硬是逼出几点泪花,可怜巴巴地仰起脸,朝来到一旁的桂妮薇亚撒娇道:“爸爸,莉莉姐欺负我——”   “哦。”   后者敷衍地点点头,顺手又往她脑门上补了一下。女孩立刻“哇——”的一声扑倒在桌子上,小小的背影看上去更委屈了。桂妮薇亚好笑地拍了拍了女孩的头,借助风之印记的力量,她几乎能够清楚听见酒馆里此时响起的每一个声音,两人刚才短短的对话自然也不例外,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看向桌子上摆着的食物。   妮妙面前是一大杯热牛奶和一小碟油炸之后的薯角,看来刚做好不久,热气腾腾,这原本是下酒菜的一种,各地酒馆皆有提供,不过小孩子一般都喜欢香口的食品,两天前偶尔见过一次,随后便一直缠着德莱姆说想吃,看来终于有了成效。   莉莉则是要了一份加了火腿的土豆泥,分量十足的土豆泥上面点缀着四四方方的肉片,卖相称不上精美,却着实令人很有食欲。但桂妮薇亚盯着这份土豆泥,却无论如何也激不起半点胃口,注意到她的目光,白裙少女也看了过来:“芬娜,想吃的话我可以分给你一半。”   “不用了。”桂妮薇亚摇了摇头。   “爸爸不喜欢吃土豆泥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少女的表情颇为古怪:“有一点心理阴影而已。”莉莉以前没少听过桂妮薇亚吐槽她那位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做土豆泥,但二十多年也没学会切块剥皮的好朋友,顿时恍然,妮妙眨巴着眼睛,正想追问下去,一旁,却又有人走了过来。   “早上好,想吃点什么?”   是德莱姆。   经过数天前的事情之后,桂妮薇亚几人对于这位费舍尔的手下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这边与费舍尔保持联络的窗口,此时都笑着打了招呼,桂妮薇亚随后将目光望向德莱姆缠着绷带的左手:“话说回来,店主,你的伤还没好吗?我这里有一份得自德鲁伊的药膏……”   “不用了。”   德莱姆摇摇头,他几乎整条手臂都包覆在绷带之中,不露出一丝肌肤,身上的其他地方也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据说这些都是他在上次那场战斗中受的伤——在伊莲与费舍尔点头同意之后,桂妮薇亚另外还找了凯一趟,希望他能负责解决可能存在的卑王后手。   她对凯的实力颇有信心,而德莱姆非凡的眼力,正好配合凯找出伏提庚暗中安插入来的奸细。   果不其然,两人趁着海神戟复原的声势,顺利找到了先前潜伏进来的四人小队,只是据德莱姆所说,与凯分别之后他那边也遭遇了敌人,所幸无生命危险,只是身上不可避免地挂了彩,至于敌人则是眼见无法快速击杀他,不一会儿就逃离了,费舍尔派人追查多日,暂时却也没有什么眉目。   又聊了几句,桂妮薇亚要了与平时一样的餐点,店主回去厨房准备,她则是支着脸颊看莉莉与妮妙吃东西,偶尔帮忙擦一擦嘴边沾上的酱汁和碎屑。妮妙倒是大大方方,莉莉却觉得不好意思,每次都要左右闪躲半天,最后总也还是乖乖妥协了。   这皆是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的相处景象,等桂妮薇亚把自己那一份也吃完了,三人便打算出去在小镇里走走——按照计划,下午是与莉莉练习剑术直到傍晚,此时也是提前热身,消消食。加上妮妙对于小镇的风光很感兴趣,成天缠着两人带她出去玩,桂妮薇亚想想就算不答应,小女孩说不定也会自己偷偷溜出去,时不时便与莉莉两人带她出去随处逛一逛——虽然凯也在这里,但因为怕妮妙受到不好的影响,两人一致决定不让凯与女孩单独相处。   此刻收拾了一下,今天太阳明媚,出去之后三人才发现风却有点大,桂妮薇亚于是又上楼去拿了几人的斗篷,等她折回来时,远远地,看见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与莉莉交谈,脸上是难得的纠结神色。妮妙站在两人中间,不时蹦一下想看凯手里那东西,却由于身高的缘故死活看不到,正在独自生着闷气。   “怎么了?”她走过去,顺手摸了摸妮妙的脑袋,又用食指戳了一下后者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脸颊,引来小女孩恶狠狠的一瞪,咧着嘴威胁要咬她的手指。桂妮薇亚笑着收回手,一面看向其余两人,目光交替间,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凯抬了抬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片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色布料。   上面用某种树汁一样的浅褐色东西,龙飞凤舞般地写着一行字:“快来镇子外面的小树林里救我,我马上就要死啦——啦——啦——啦——啦——”   最后还有署名:   “你们亲爱的梅林。”   桂妮薇亚收回视线,与凯、莉莉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是……”   “最近几天都没怎么活动身体,我今本来想去镇子外面打一只猎物回来。”凯捏了捏鼻梁,神色古怪:“但还没等我找到猎物,就看见一只狼叼着这片衣角跑到了我的面前,然后自己四脚一蹬……死了。”   ……   ps:这章不到三千字,凑合看看吧,等写顺了再多更~至于理由嘛,青白星球终于迎来了漫长的五月,于是得了五月病的青白也变得没有平时那么勤勉了——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术师与骑士   嗒。   微风阵阵,日光和煦,清脆的敲击声响,落在了小镇外的青山绿水之间。细碎的树荫之中,身穿雪白长袍的女人放下手中所持的物事——那是一枚打磨光滑的白色石头,却在松手的瞬间,变化成为一顶闪耀着灿烂光芒的王冠。   王冠放在一张木制的棋盘上。   她抬起头来,朝着棋盘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高文爵士,该你了。”   对面之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出头的样子,淡金色头发,一身银白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外面还罩着一件宽大的青色披风,他手里同样捏着一粒黑色的石子,低头盯着眼前的棋局,好几次想要将石头放下去,却又在最后关头犹豫起来。   梅林戴着兜帽,只是从阴影中能看到她微微上翘的嘴角,她用手指垫着下巴,目光来回望向男人与棋局,其中闪动着不加掩饰的笑意。日影交错,树影摇晃,远方似乎传来了一两声犬吠,随后是粗哑的喝骂声,很快又都安静了下来。   高文终于吐出一口气,抓了抓自己头发,把手里的石子一丢:“好吧,我又输了!”语气倒是坦然之极,没有什么不忿的情绪。   “不,你没输。”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下颌,梅林笑吟吟地说道:“事实上,今天的比试也是以平局告终。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会再给你一天的时间。”   高文说完,自己摇了摇头,又道:“输就是输了,没什么好否认的。比起胜利或是失败,刻意追求平局更加困难,我只是不明白,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哎,不要心急嘛。当初我们不是说好,只要你能在西洋棋上胜我一次,我不仅将圣剑双手奉还,还会乖乖随你回去受罚。而只要你输给我一次,我就回答你任意三个问题。但若是平局,接下来的一天里,你就要听我的吩咐——前提是不违反你的原则,也不会危及到你与你亲近之人的性命。”   “如果早知道女士你的水平这么厉害,我肯定不会答应这个提议。”   高文一声叹息。   “其实也没有多厉害。”梅林看似谦虚地回了一句,停了停,却又补充道:“只是比你厉害一点点而已啦。”一边说,一边还举起另一只手,大拇指与食指展开了一个十分夸张的距离:“大约这么一点点。”   高文沉默地捏了捏鼻梁,没有回话。   因为自幼所受到的教育与熏陶,他对待女士的态度——尤其是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士——一向宽容,只要不触及底线,基本上皆是予取予求,再过分的要求也不会轻易动怒。   但眼前这位女魔术师显然是例外。   他早就知道梅林的名字,辅佐乌瑟王的大魔术师,据说本领高强,足谋多智,精通占卜预言,天下间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当年也曾配合乌瑟做过几件有利于不列颠的大事,其名声甚至一度传到了大海彼方,连罗马帝国的老皇帝也向她伸出了橄榄枝,想聘请梅林担任小王子卢修斯的老师,只是因为派出的信使接连三次都莫名遇见了暴风雨,葬身大海,尸骨无存,老皇帝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来自神祇的警告,这才作罢。   而随着十年前那场影响深远的动乱,乌瑟王失踪疑似死亡,梅林也销声匿迹,直到十年之后才再次出现,公开举行选王仪式,让亚瑟王这个此前根本无人知晓的名字,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不列颠。   当时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高文也与父亲洛特王、母亲摩根勒菲和两个弟弟妹妹讨论了好几次,猜测那位亚瑟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梅林接下来又会有何动作,以及……自己等人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舅舅。   可高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们就这个话题讨论出一个结果,女魔术师本人却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是大约一个星期前的事情——因为接到魔物出没的报告,他带着亲信离开城堡,在奥克尼边境暂且住下。那一天也与平时一样,白天巡视四周的村庄与田地,顺路击退了几匹觊觎着庄稼的野猪,傍晚与村人分享烤好的野猪肉,喝了几桶麦芽酒,醉醺醺地回到暂住的房间。   然后便在自己的床上发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预告信”。   “你的圣剑,我就收下了——”   高文所持有的轮转胜利之剑,乃是他九岁生日时一位自称妮妮安妮的女巫所赠送,拥有着堪比烈日之辉的强大力量,一向视如生命,除了洗澡和睡觉之外几乎片刻不离身。虽然不觉得有谁能在自己有防备的情况下轻易盗走这柄圣剑,高文仍是加强了戒备,当晚也是枕着这柄剑入睡,然而一觉睡醒,脑袋枕着的圣剑却变成了一截断木。   木头上还刻着一行字,是与之前那封信上完全相同的字迹:“遵守约定,剑我就收下了。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谁,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同样的,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现在正在……”最后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地名,不远,就在村子附近。他看着这行字,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猜不出对方究竟有何目的,思来想去,还是交代了几个亲信如何如何,自己骑马往那个地方过去。   结果去到之后,人没见着,轮转胜利之剑却是好端端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还有一头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事情,正自怒气腾腾的魔猪守在旁边,一见到他,便好似疯了似地直冲过来。所幸高文身负圣者祝福,又特意选择在太阳最为强烈的正午时分抵达,即使手中无剑,赤手空拳,仍是将魔猪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揍死了。   但魔猪不同于普通的野猪,身躯受魔力改造,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就算高文再怎么实力高强,空手搏杀魔猪也实在费了他好一番功夫,当他满身鲜血,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时,却发现面前的圣剑又一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写着另一处位置的树叶。   此后的几天里,他就这样循着对方故意留下的线索,辗转追赶,其中不乏各种各样奇妙的遭遇,有时是凶狠的魔物野猪,有时是拦路打劫的土匪强盗,有时还会帮忙救起溺水的小孩,或者解决用活人练习魔术的老迈女巫等等等等,数日下来,等到高文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越过了大半个不列颠,硬生生从苏格兰边上的奥克尼来到了南境。   而高文在途中也终于得知,这个挖空心思想尽办法捉弄自己的魔术师,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梅林。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的疑问。   显而易见,梅林虽然一直强调轮转胜利之剑对她有大用途,但她的目的并不是——或者应该说不仅是圣剑本身,否则她大可在第一天就拿了圣剑离开,又何必再和自己玩这么久的捉迷藏。可任凭高文绞尽脑汁,却也猜不透梅林有意引他前来是为了什么。   只是女魔术师的名声向来不错,而且又是乌瑟王一方的人,对于反感伏提庚这些年所作所为的高文来说,下意识便将梅林当成了同路人,虽说不知道她的想法与目的,但他知道这些先知之流总是神神叨叨不说人话,如此做法必定有其考量,既然自己目前还没有感觉到危险,倒也无妨奉陪一段时间。   正因如此,他至今为止也没有动用武力硬抢,而是接受了梅林的提议,用棋局来定胜负,高文本身在下棋这方面颇有造诣,除了偶尔会输给母亲摩根勒菲之外,两个弟弟妹妹和父亲洛特王基本上是别想在棋盘上胜过他,谁知此时遇见梅林,才知道什么叫强中自有强中手,却也激起了斗志,无论如何,以后定要赢上对方一场。   心里转着这些事,高文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觉得多半到了中午,便起身过去系在一旁的马匹那边,拿了两人份的食物与清水,回到树下,将吃的喝的递给梅林——自从女魔术师不再隐藏身影,两人同行之后,高文便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一路上筹备饮食的重担。   在他看来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又不是穷途末路,怎么能让女士饿肚子嘛。   就着清水吃了两条发硬的面包,高文不太看重口舌之欲,比起味道如何,能不能吃饱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此时两条分量十足的面包下肚,满足地吐出一口气,这才问道:“所以女士,今天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急。”   梅林撕下一小块面包,浸泡在水里等它变软,同时微微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引你过来么?其实……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就如同过去几天那样吗?”   “哎,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你可以回忆一下,前几天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引起然后你自己解决的,我可没有开口拜托你。”梅林摇了摇头:“而这次,是我以梅林的名义请你帮忙。”她顿了顿,看向高文的目光忽然多了些愉悦——如果与梅林相处多年的阿尔托莉雅在此,看到这个眼神多半会一个激灵,头顶的呆毛“卜”地立起来。   但此刻在这里的,只有一位认识她不过数日的青年骑士。   尚不了解某人个性的高文爽朗一笑:“女士有什么请求,尽管直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树荫错落,梅林露出一个笑容:“我希望你能与在这里的某人进行一场决斗。一场友好的、点到为止的、不会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的决斗。”   “是谁呢?”   “这嘛……”女魔术师正要回答,忽然,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响,耳朵微微一动,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短短几秒钟之后,高文也察觉到了正从小镇方向往这边过来的几道身影。   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还是一位颇有交情的熟人。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头低下去又抬起来,接着整个人都吃惊地从树荫里站了起来:   “芬娜?”   ……   ps:还差六百字,本来想写够四千的,但想来想去,总觉得断在这里正好,所以……嘛,就这样吧~加快一下速度,尽量在四十万字左右写完这段剧情,大家要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们大人真肮脏   看着那片写着救命文字的衣角,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内心毫无波动,如果不是身边有个一板一眼的莉莉在,她觉得自己多半还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说实话,她一点都不相信以那位女魔术师的本事,此行会遇到什么危险。只不过是前去奥克尼借剑而已,洛特王与高文虽然武艺精湛,却对魔术一窍不通,梅林又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幻术师,只要拿出真本事,整个不列颠也未必有人能拦得下她。   当然,奥克尼还有一个摩根勒菲在。   但令桂妮薇亚不解的是,这位在亚瑟王传说中阴险狡诈,几乎一肩担下绝大部分反派职责的魔女,现实里却是个温柔体贴,还略有些天然呆属性的人妻……她过去十几年来各种旁敲侧击,甚至还让泰伦娜也确认过,发现摩根勒菲在魔术方面竟是一位彻彻底底的外行——除非她能无时无刻维持着这层伪装长达十五年之久。   但对其他人也就罢了,对于一个刚出生不久,理应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孩,又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呢?   正是因为想不通这一点,无论如何,即使尚且抱有着几分疑惑,桂妮薇亚此刻却也只能将摩根勒菲与她记忆中形象截然不同,当成是自己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之一。换一个角度去想,连梅林都从一个老头子变成现在这个笑面女狐狸了,摩根勒菲有些变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至少是往好的方向变化。   如果是现在这个摩根的话,说不准将来能和阿尔托莉雅打成一片,和睦相处,于是就不会有莫德雷德,以及接下来的剑栏之战了。   做人嘛,想法乐观一点总是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真了呢。   而同样的道理,她实在找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梅林遇险,更不提眼前这片无比花俏的“求救信”,一看就是某人吃饱没事做的消遣。   她是这么想的,与凯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嫌弃。   “要不然……当做没看到?”她眨了眨左眼,用目光询问道。   “我也想这么做。”凯回了一个你懂的眼神:“只要你能说服阿——莉莉接受。”   他直到现在也还是时不时会喊“错”莉莉的名字,以至于不知情的人总以为这位俊朗的小哥是感冒未愈,成天憋着一个喷嚏打不出来,小镇里不知道多少姑娘对这种打不出喷嚏的痛苦感同身受,一个个嘘寒问暖,热泪盈眶,恨不得直接变成一条围巾贴在凯身上。   桂妮薇亚在一旁看得眼红,最后也只能自己暗暗嘀咕一句:“仗着年轻这么乱来——不到三十岁肯定肾亏!”   结果这句还让妮妙不小心听去了,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爸爸爸爸,我想吃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不然的话,我就要去问凯哥哥和莉莉姐姐什么是肾亏了!”——桂妮薇亚只能忍着心痛,买了一大堆天南地北的小吃来堵住她的嘴。   最可气的是她吃完刚一抹嘴,转头就说了出去。   当莉莉一脸疑惑地问出来“芬娜,肾亏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凯哥……凯爵士一听到这个词脸立刻就黑了,而且接下来的这两天好像都没有再去找镇里的女孩子……”   当时的桂妮薇亚唯有沉默。   言归正传。   注意到凯的眼神,她也往旁边瞥了一眼,如果只有自己与凯倒是还好,问题在于现场还有一个莉莉。   即使知道梅林神通广大,这东西十有八九只是一个恶作剧。但桂妮薇亚完全可以想象出莉莉的回答:   “万一是真的呢?”   去梅林指定的地方,今天一个上午,甚至一整天都得搭进去。   不去的话……   对上莉莉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桂妮薇亚觉得世界上应该也没有谁能坚定说出“不去”这几个字。   最起码,她和凯不能。   四目相对间,凯耸了耸肩,结束了这次短暂的眼神交流,莉莉好奇地来回打量着两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想问又没问。   倒是妮妙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踮起脚尖扯了两下莉莉的衣服,等后者俯下身子,这才严肃地咬着耳朵说:“莉莉姐姐,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种危机感?”   “嗯?”白裙少女微微侧头:“危机感?没有啊。”   “你怎么可以没有呢!”小女孩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难道你和爸爸两个人只是玩玩而已吗!”   还不等莉莉回答,她已经捂着自己的小嘴,噔噔噔倒退了几步:“你们大人实在是太肮脏了——”   话音刚落 转头就跑进了旅店。   莉莉呆呆地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又慢慢直起身子,一句话卡在嘴上,半天没说出来,却忘了到底想说什么。回过头,却正好看见凯狠狠地瞪了桂妮薇亚一眼。   “你这家伙,这段时间都对我家阿尔做了什么!”   桂妮薇亚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不是我对她!是她对我做了什么!”   凯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   莉莉一问,两人立刻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桂妮薇亚指了指凯手里的那片衣角:“没什么,妮妙肯定又是趁机去厨房要东西吃了,不用管她。话说回来,这个东西既然是梅林写的……我们还是过去看看?”   “嗯,去看看吧。”   莉莉停了下,又道:“……万一是真的呢?”   ……   梅林所指定的地方并不远,从小镇正门出去,徒步也不过三四十分钟的路程。天气晴朗,和风暖日,刚吃完正餐,这么走动几下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三人之中,凯一个人走在稍前,桂妮薇亚与莉莉在后面并肩而行——莉莉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被揭穿,这几天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凯,尽管知道其中缘由,某位义兄仍不免有些受伤失落,直到多年之后,大家年岁渐长,脸皮也逐渐变厚,凯每每喝醉,总是喜欢将这件陈年旧事抖出来,再用那张不饶人的嘴狠狠数落一番。   但此时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仍然很好面子,觉得丢人,不愿把这份情绪表露出来,莉莉自己心虚,桂妮薇亚倒是时不时会转弯抹角安慰宽解一下,几天下来,自认为将这位“大舅哥”的好感度也刷上去了一些。   这是玩笑的想法,便是她自己也没有当真,此时与莉莉并肩走着,互相聊些没什么营养的事情,偶尔将话题引到凯身上,后者便也趁机插上几句,边聊边走,暖洋洋的阳光倾射而下,某一刻,桂妮薇亚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陡然间脚步顿了一顿。   “怎么了?”莉莉问。   她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再走的时候,却加快了速度,一下子越过了前面的凯,同时青年看着前面,也愣了一愣:“你们看,那棵树下的……是不是梅林?”   话音刚落,对面树下的两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疑似梅林的那人还没有动作,另一个披着绿色斗篷的人影却陡然站起身来,发出一声惊呼:“芬娜?”   桂妮薇亚表情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   “高文?你这是被梅林连人带剑绑架过来了!?”   ……   “……这是莉莉,这位是凯爵士,艾克托老爵士的儿子。这位是高文,奥克尼国王的长子,也是和我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   树荫之下,互相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没想到能在此地遇见许久不见的友人,桂妮薇亚又惊又喜,本来想热情洋溢地给他一拳,可看来看去,那身银白盔甲好像都没有一拳打下去又不痛的地方,只好放弃。   与此同时,高文也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是这怎么被梅林一步一步“钓”到这里来的,虽然用的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但知道女魔术师性格的几人无不对其投以怜悯的目光。   可想而知,过去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对高文来说定然是一场惊心动魄而又刻骨铭心的冒险之旅。   他本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自己的经历说完之后,转头看向桂妮薇亚:“芬娜,我听你父亲说你是听说了选王仪式的消息,特意南下来凑热闹,但选王仪式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这个嘛……稍微有一点点麻烦,还没有解决……等事情完了我就回去。”   “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一言难尽……”   面对高文的询问,桂妮薇亚也只能叹一口气。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把重要的选王之剑给弄断了,而且打算用这个理由赖在亚瑟王身边,牢牢抱住这条金光四射的大腿吧……   这种事情平时独自想想还行,真要说出口未必太过羞耻了。所幸高文也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他看了看凯和莉莉,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眉头松开:“艾克托爵士,传闻中亚瑟王的养父……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问原因了。反正芬娜你自己出门在外,一切小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加雷斯可是一直想见你,之前还曾经偷偷收拾了行李想跟着来南边找你……可惜刚出城堡就摔了一跤,把左脚扭伤了,到现在也只能躺在床上。”   “加雷斯还是这么笨手笨脚呀……”桂妮薇亚想象着那一幕,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高文也笑了笑:“大概一辈子都改不过来了。”   又是几句闲聊过后,众人在树叶的影子里坐下,高文去拿了清水分给大家,桂妮薇亚又召唤出一阵轻风,让本就舒适的环境更加惬意了几分。等到彼此逐渐熟悉,高文便又提起了刚才中断的话题:“女士,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让我与之决斗的对象是谁呢。”   刚才高文已经简单说过此事,这时再提起来,几人的目光也都看向梅林,女魔术师一笑,兜帽里露出的下巴尖微微抬起:“喏,就坐在你对面。”   “咦?”   桂妮薇亚本来以为梅林所指的决斗对象定然是莉莉,虽然不清楚女魔术师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按照正常套路,不外乎是给亚瑟王想方设法招兵买马笼络人心。   然而——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光晃眼,正是中午时分,心里突然有些慌张。她知道高文身负圣者的祝福,只要处在阳光照耀之地,力量顿增三倍,他本身即使不依靠这个祝福也是武艺精湛的强者,加上圣者祝福,实力更是可怕。   而莉莉现在也还不是日后那位百战百胜的骑士王,本身实力不提,就说两柄圣剑,一把断成一坨还没修好,一把更是融合到自己身体里面取都取不出来。一增一减,这场决斗莉莉恐怕必输无疑。   即便高文是她这辈子难得的挚友,但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上,桂妮薇亚肯定是站在莉莉一边没商量的。正在心里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梅林好像是说决斗的对象正好坐在高文的正对面……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分别看到了莉莉与凯的表情,一者茫然疑问,一者幸灾乐祸。再一抬头,对上了高文惊讶的目光。   桂妮薇亚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用再为莉莉担忧了。她摇摇晃晃地举起手指,看了看坐在高文旁边的梅林,又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想让我……和高文……决斗?”   “准确的说,是一场公平的,点到为止的,没有任何负面影响的决斗。”梅林笑眯眯地回答道。   但这句话丝毫减弱不了桂妮薇亚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开开开开开……开什么玩笑!和高文决斗……让我来!?”   她瞪圆了眼睛,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我会被捶成一盘土豆泥的好不好!”   ps:距离四千还差37个字……明天开始在深圳待几天,没什么事情做,争取多更一点~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女人的左手   且不提这句“被捶成一盘土豆泥”的描述有多少夸张成分在内,桂妮薇亚对于高文的实力了解颇深,也正因如此,她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此时听女魔术师一说,吃惊过后,又觉得对方多半是又开始捣鼓什么奇怪的恶作剧了。   可当桂妮薇亚望过去时,却发现梅林兜帽阴影之中的表情十分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刚蹦起到一半的身体于是又坐了回去:“能请你详细说明一下吗?”   梅林轻笑一声:“不用慌张,这场决斗并非现在就要进行,而是不久之后的将来。我此刻只需要高文爵士点一点头,做出一个承诺——”   她说完顿了一顿,目光转向高文:“这将是一场点到为止,不会给任何人造成任何负面影响的公平决斗。”   “这是当然。”尽管不知道前因后果,高文仍是一口答应。他们几兄妹与桂妮薇亚从小熟识,向来把她当成与加雷斯一样的妹妹看待,自然不可能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   梅林满意地点点头,又往桂妮薇亚的方向看了过来。少女用指尖卷着一小截发梢,目光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在思考着某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可最后也只是笑了笑,应了下来。但她随后又问:“关于具体的内容呢?”   “这嘛,你不觉得……有一点点悬念的未来更加有趣吗?”   “不觉得。”少女立刻回答。   女魔术师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哎,反正我是这么想的。那么既然双方达成共识,这件事就暂且放到一边——”口中说着,一面还做了个双手搬东西的动作:“接下来,就是正题了。你们这边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虽然和预想的情况多少有点出入,但所幸结果不坏,海神戟成功复原的现在,距离开启光辉之塔,大功告成,只差最后一步。”   “这一路上,我也和高文爵士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整件事情,相信这位凛然正直的骑士大人,在这件事情上一定不会选择袖手旁观吧?”梅林冲着高文露齿一笑,后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显然那并非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却也没有开口反驳,俨然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   即便此事与桂妮薇亚无关,先前康沃尔之上暗藏的阴谋,噩梦怪物以及背后的诅咒本身,高文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晓,以他的性格绝对无法置身事外。   真正令少女在意的,是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说不定超出了她的想象。无论梅林找的什么借口,本质上皆是将高文通过某种方式“拐骗”了过来,这意味着在这位仿佛无所不知的女魔术师看来,开启光辉塔消灭噩梦诅咒一事除了在场之人外,甚至还需要依靠高文的力量——   梅林尽管喜欢恶作剧,以观赏他人为难的神情为乐,却几乎不会做出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是阿尔托莉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更何况,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被树叶切割成碎片的阳光照下,少女双眼之中闪过一丝凝重。梅林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长杖靠在身侧,一如往常的悠闲神色:“不过在这之前,我想,为了打消某些不必要的疑虑,有必要先向你们解释一下。开启光辉之塔固然可以消灭公主殿下及渔人王身上的噩梦诅咒,但消灭诅咒,却并非我为此事奔走筹谋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也可以是一件额外的人情,无论是渔人王保持着现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亦或是苏格兰公主变成只懂得杀戮的恶龙,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可言。既然能够帮得上忙,顺手帮一下,用小小的付出来期待未来可能的报偿,也是人之常情,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理解才是。”   她这句话没有指明对象,但视线落在桂妮薇亚身上,意思不言而喻,少女便也点了点头。凯与高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皆没有什么表情,反倒是莉莉脸上微微的有点别扭,她虽说早就习惯了梅林这种直白的说话风格,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牵扯到了桂妮薇亚,她总觉得这种说法有些不好听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对,只能自己扁了扁嘴。   又悄悄往旁边偷看了一眼,见桂妮薇亚似乎并没有因此生出芥蒂,这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页揭开之后,有关于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又为什么会突然松一口气的原因,莉莉却没有继续思考下去。   “那么,先说明一下我本人的目的吧。”女魔术师十指交叉,抵在下颌上,带着笑意的目光从其余几人的身上一一看了过去:“你们可能有人已经知道了,光辉之塔的本质,乃是星球本身为了固定这个‘现实世界’而抛下的巨锚。”她指了指自己的脚下,随后说出的,则是一些桂妮薇亚与莉莉两人早已在罗亚尔、格莉托尔等人口中听过的内容。   但对于其余两位男士来说,这却是一段他们之前闻所未闻,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即使是高文这种沉稳的性子,听完也不禁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我们此时所在的这个现实世界,其实只是一张无比脆弱的表层薄膜而已。如果失去固定的光辉塔,整个世界就会天翻地覆……”   “就是这样,大家的理解能力很好这一点真是谢天谢地。”指尖轻触,梅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虽然我是这么说的,但其实事情也没有糟糕成那样,不用太过担心。”   “只是说有这么一个可能性,如果有人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让世界重归神代之荣光啦,想让已经灭绝的幻想种重现于世啦,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要毁灭世界啦,等等等等,然后又恰好有能力对行星之锚下手,说不定就会因此而发生一些……大家都不想见到的事情。”   “实际上,三十年前就有过一起类似的惨剧。虽然对方最后没能成功,可为了阻止那家伙,我们这边损失也相当惨重,所以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毕竟与三十年前不同,现在的不列颠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流血牺牲了——我想提早动手,将光辉塔的‘钥匙’拿到手里,并由值得信任的人保管。”   “值得信任的人?”抓住这句话的重点,高文重复了一遍。   “具体的人选,等拿到‘钥匙’之后再慢慢商议也不迟。若是高文爵士愿意,以你的实力,确实也可以保管‘钥匙’而不被邪恶之人所夺……这些都是后话。”梅林摆了摆手:“总而言之,我的目的就是开启光辉之塔,取得钥匙,以杜绝其他人想要借助光辉塔的力量做一些很麻烦的事情。而且这与公主殿下的目的并不冲突,星之圣剑此时还留在你的体内,在我前往拿取钥匙的过程中,你可以借助光辉塔的力量来净化自己体内的诅咒。”   “如果行有余力的话,连同渔人王和伊莲公主的诅咒也可以一并解决——我知道你与那对兄妹的约定,既然说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便自然不会让你失信他人——”不待桂妮薇亚开口,她便迅速补充了一句,接着又是一笑:“接下来,若是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就听我说一下具体的行动步骤吧。”   ……   小镇,小巷,一间残破的小酒馆。   妮妙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门口,双手托着下巴,等啊等,头顶的太阳都慢慢变斜了,却还是没有等到桂妮薇亚两人回来。她不由得有些生气,自己不过是和莉莉姐姐开了个玩笑而已,爸爸她们居然就把自己给丢下了!   太可恶了!   小女孩噘着嘴,一瞬间想要偷偷溜出小镇——她记得那片衣角上写着的地方,这些天自己把小镇内外都走了个遍,应该不至于迷路,可那两个人三番五次告诉自己不准一个人乱跑,要是偷偷跟过去被发现,肯定会挨一顿骂。挨骂倒是没什么,只要自己扮得可怜一点点,假哭一两声,甚至都不用特意把眼圈揉红,爸爸就会心软过来安慰自己,之后肯撒娇的话,还能再趁机要来一点零花钱和好吃的。   莉莉姐姐就比较难糊弄,不过她是个好人,即使知道自己是在假哭也不会揭穿,所以为了感谢莉莉姐姐,妮妙每次要到零食之后都会悄悄分给她一半。   话说回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与教育,小女孩也明白了“爸爸”这个称呼的意义。桂妮薇亚显然不是她的父亲——先不说血缘关系什么的,对方首先是一个女人,再怎么样也应该是“妈妈”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桂妮薇亚的时候,妮妙心中就陡然涌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好像两人很久很久以前见到过一样,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应,就遵循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喊出了一声“爸爸”。与其他叔叔阿姨姐姐哥哥不同,这些称呼都是她观察其他人的反应,挑选出来不会显得奇怪的词汇,只有”爸爸“,对桂妮维亚的称呼,是她发自内心,知道奇怪却情不自禁,毫无道理可讲的。   为什么她会是自己的爸爸呢?   偶尔自己一个人,又没东西可吃的时候,妮妙便会托着小脑袋,紧紧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个问题。她总觉得,如果这个问题想通了,自己就能变成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了……   店里的客人来了又走,小女孩长得可爱,嘴又甜,这几天相处之下,在常客之中已然有了不小的名气,此时坐在门口,小脚丫摇来晃去,皱眉苦思的样子实在可爱,即便来这里的都是一些性格粗鲁莽撞的家伙,来来去去,看向妮妙的目光也都会变得温柔许多。   不时有人过来塞给她一点东西,小女孩回过神来,急急忙忙道谢,然后被揉了两把脑袋,觉得有点痛,又噘着嘴抗议,等那人哈哈大笑着离开了,又自己托着腮苦恼不已。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站在旁边,半天一动不动,影子覆盖下来,挡住了阳光。   妮妙疑惑地抬起头。   “德莱姆叔叔?”   左手紧紧绑着绷带的德莱姆立在门旁,歪着头,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对方的眼神与表情让妮妙莫名有些心慌,她先是移开了目光,随后又感觉这样好像输了气势,一扭头,再度气鼓鼓地瞪了过去。   德莱姆勾了勾嘴角,似乎想摆出一个笑容,可这个笑容却比平时更加僵硬了一些。他完好无损的右手按在左手的绷带上,手指摩挲着,抓住了绷带的一端。   “德莱姆……叔叔?”眼见对方没有反应,妮妙又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同时缩了缩脖子:“没事的话……我要回房间去了啊。”   德莱姆仍然没有开口。   他捏着绷带的一端,轻轻一抖,雪白的绷带顿时松开,一圈一圈地抛在空中,原本被隐藏起来的左手便也跟着露了出来。那是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又枯瘦得宛如将一张皮包覆在几根凸起的骨头之上的手臂——与身材高大的店主不同,无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应该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   而且这只手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少见天日,身体虚弱的贵妇人。   解开的绷带尚未落地,白色流动在一大一小的两人之间,妮妙在看见这只手臂的瞬间,整个人猛地僵在了椅子上,猩红色的双眼大大睁开,其中如有血液流动,四周仿佛响起“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响,德莱姆缓缓举起这只左手,以一种无比虔诚的神态,双唇轻轻贴在了那瘦骨嶙峋的苍白手背上。   刺——啦!   陡然,伴随着一声令人发毛的血肉撕裂声,正朝着妮妙的左手掌心中央竟裂开了三道缝隙,两小一大,两个略小的缝隙张开,渗出的鲜血竟勾勒出两个类似于眼球的图案,而更大一点的缝隙赫然竟是一张嘴——   一张有着鲜红舌头与两排雪白牙齿的嘴巴!   哗啦,哗啦!   周围的流水声响愈来愈大,除了站在那里深深亲吻着自己左手的德莱姆,以及坐在椅子上身体僵硬的妮妙之外,包括小酒馆在内的整条小巷,竟一点一点地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单调的黑白两色,一切都在这个瞬间停滞下来,半空中飞过的鸟儿,落下的树叶,声音、气味,万物若死。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姐妹。”   那掌心上的两只“眼球”滴溜溜乱转,嘴巴却在一张一合中,吐出了一个充满了诱惑力的妇人声音:   “从你当初被梅林设计杀死到现在,好像也有三十年了吧。啧啧啧,没想到当年那位让所有人恐怖战栗,不敢接近的女神,现在却沦落到这般模样,真是……我都快哭出来了,哈哈哈哈——”   ps:烧终于退了,就是感冒还没好彻底,头昏脑涨的,加上喉咙也疼得不行,本来想多写一点点的……嘛,姑且也算是四千字往上了,先这样凑合着看吧~然后应大家的建议,删改了一下(脑子里的)大缸,尽量加快推进主线剧情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饥饿   哗啦啦,哗啦啦——虚幻的流水声不断响起,四周的一切都在刹那间褪去了色彩,回归为最原始的黑与白,停在头顶的鸟儿,一动不动的落叶,长街上扬起的尘埃,如同有谁忽然按下了录像带的暂停键,这片空间之内能被称作活物的,似乎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更准确地说。   是一个人,一只手。   妮妙仍然坐在她的那张小凳子上,瞪着德莱姆亲吻的属于女人的左手,小脸刷的苍白一片,如同有血液流淌晃动的猩红色双眼里,也涌起了巨大的恐惧。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在手上会长出嘴巴和眼睛来……我我我我不认识你,快点走、走开!”   可能是被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忘记了逃走,又或者是已经吓软了脚想跑跑不掉,小女孩整个人都瘫坐在凳子上,双手分别抓住木凳的两端,小小的身体直往后挪。   德莱姆仍旧闭着双眼,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甚至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是满脸虔诚地吻着那只毫无血色的左手。   而在那只手的掌心之上,类似于眼睛的图案疯狂地转动,嘴巴里的两排牙齿咯咯碰撞着,再度发出声音:“我的好姐妹,别人不知道你的手段,我却是知根知底。这么多年没见了,何不好好聊聊天,叙一叙旧呢?”   与这骇人的姿态相反,这只长在手上的嘴巴说起话来,却是一种温和有礼,微微有些沙哑的女性声音,话音响起的时候,似乎能让听者想象出这样的一幕:   蓝天白云之下,一座沐浴着晨曦光芒的古老城堡,一道身影正在城堡外漫步而行——那应当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造型简单却不失格调的长裙,肌肤由于少见天日而透着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脸颊瘦削,眼睛里的眼白占了绝大部分,因而看上去或许会给人以一种刻薄小气的印象。   她有着一头红色的长发,宛如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披着一件深红色的披风,牵着一匹马。那匹马从头到脚,皆是火焰一样的深红,没有一点杂色。   “你你你……”   这一幕在眼前闪了过去,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城堡与牵着红马的红发女人消失,一切又回到了破旧的小巷,妮妙的身子在抖,牙齿也因为恐惧而不停敲击。她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望向周围,只剩下黑与白两种单调色彩的世界,一颗小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像随时都会从胸口蹦出来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脑海之中究竟经过了怎样的思考,突然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反驳道:“而且你才不是我的什么姐妹!”   “哦?”   掌心上的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你果然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情——”   话音未落。   骤然听小女孩气鼓鼓地说:“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于是还没有出口的下半句话也给生生哽了回去。   那双眼睛用力地眨了眨,虽然只是鲜血勾勒而出的形似图案,这一刻却陡然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紧地盯着小女孩看了很久,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恢复记忆——我的那位好姐妹可不会摆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哦,想起来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死亡权能现在正与泰伦娜一同,被梅林封印在马尔科王的体内。大概是因为最重要的权能尚未回归,所以你才能保持现在这种懵懵懂懂的心性么……”   紧接着却又笑了起来:“这样也好,起码比以前要可爱得多。不管是真是假,你一定要永远保持现在这种人畜无害的模样,如此……我和摩莉甘也就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了。”   “但是——”   声音陡然变大,妮妙愕然抬头,却见德莱姆仍旧站在那里,那支苍白的手却陡然伸到了自己面前,模样如眼睛一般的两条缝隙疯狂晃动,牙齿乱撞,咔咔咔咔咔咔的一阵乱响:“别忘了,不完全的生命状态,无法自给自足。再不去吞噬其他生命的话,你这具躯体将在不久之后崩溃,虽然我十分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前提是,躯体崩坏不会让你恢复完整的记忆……”   “如果想保持现在这种状态的话,就去吞噬吧,牺牲无辜者的血肉,好延续你现在这段纯真而无辜的人生,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戛然而止,恍若海水涨潮一般,一度失去的种种颜色陡然回流,寂静无声的世界里也再度多出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鸟儿从头顶掠过,落下一片深褐色的羽毛,摇摇晃晃,被卷起的几片叶子往巷子口的方向翻滚过去,扬起的灰尘重新落下,酒馆之内有人说话,也有人在笑着大喊:“店主——”   “德莱姆?死哪里去了!”那是一个熟客的声音,一边喊一边乓乓乓地敲着桌子,妮妙仰起脸,只见德莱姆的左手不知何时又已经裹上了层层绷带,严严实实,没有露出半寸肌肤,仿佛由始至终皆不曾解开过那样,注意到小女孩的目光,他也低了低头,居高临下,四目相对。   “在等桂妮薇亚小姐她们吗?”露出了一个与平时毫无区别的笑容,语气也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妮妙却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里直涌上来。   冻得她整个人说不出话,许久,呆呆地点了点头。德莱姆又是一笑,伸出手来,似乎想揉一下她的脑袋,妮妙却下意识一闪,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大概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怔了一怔,却也并未在意。   “她们应该快回来了。肚子饿的话就来厨房,我给你准备你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妮妙又点点头。德莱姆转身走进酒馆,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他与几个熟客聊天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小女孩的视线仿佛钉子钉在了旅店主人的后背上,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酒馆后方,再也看不到为止,才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一阵酸涩。   却也让她松了口气,疑惑这才涌上心头。   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理智告诉她,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等桂妮薇亚等人回来,第一时间将德莱姆身上的事情与刚才遇见的种种尽数告知,爸爸那么厉害,肯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帮自己解决的。   但与此同时。   心底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阻止她这么做。仿佛一旦将整件事这告诉其他人,自己就会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而且将再无挽回的余地——而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小女孩却找不到答案。她托着下巴,看看巷子外面,又看看酒馆里面,有人朝她挥了挥手,她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目光收回,妮妙忽然觉得嘴角有些湿润,用手背擦了两下,才发现自己居然流了口水。   她忍不住又一次望了过去,看着那个冲她露出笑容,往日里经常请她吃炸薯角的叔叔,咕咚一声,喉咙蠕动着,咽了一大口唾沫。   虽然不知道刚才德莱姆叔叔的那只手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完整的生命形态,脑海深处隐约知道答案,却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只是,小女孩明白,那股从离开森林开始就一直如影随形,无论日夜都在折磨着她的饥饿感。不管吃多少东西,即使肚子已经撑到动弹不得,到了看见食物就想吐出来的程度,依旧无法减弱分毫的饥饿感……   越来越强烈了。   ps:看了医生,拿了一大堆药水药丸什么的,三百多块钱,心疼……不过烧是退了,还有点晕乎乎的,基本上是不影响更新了。不过今天还是恹恹的,这章有点短,看看明天能不能多写点吧~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奏   闪耀于终焉的圣枪,伦戈米尼亚德。几十年后,当不列颠的人们终于迎来期盼已久的和平,伦戈米尼亚德作为陪伴亚瑟王征伐一生的兵器,频繁出现在其主人的无数传说轶事之中,而有关于亚瑟王如何得到圣枪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就连乡下村庄的年幼孩童也能津津有味地说上一段,正如同父母在临睡前向他们讲述的那样。   但若是将视线从不久之后的未来拉回到现在,卑王尚存,诸侯割据的这一刻,知晓圣枪的人其实并不多,而这些知情者又多数身在局中,被种种因素遮挡了视野,蒙蔽了想法,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将来的风暴,从最开始便注意到些许蛛丝马迹的,更加少之又少。   直到风暴真正降临,向着所有人事物席卷而来,使任何人皆无法置身事外的时候,人们恍然回头,才会看到那最初被自己无意忽略了的,湖水微微晃动而产生的阵阵涟漪——轻微的波纹,却足以破坏平静的湖面,将倒映而出的一切毁坏殆尽。犹如一本崭新的史书缓缓掀开,一支笔落在上面,字迹出现之前,首先是一滴毫无意义的颜料,落在纸上,并迅速地沾染扩散开来。   那是一个日期。   一个在此时还显得极为平常的日期。   四月十七日,春夏之交。不列颠南境,连续三天的细密小雨之后,天气终于再度放晴,天空碧蓝得像是刚刚洗过了一遍,松软的白云缓缓飘动,水滴在叶子尖上打着转儿,鸟儿鸣叫,有风在吹。   这天的早上,本已返回城堡处理政务的费舍尔,没有携带任何随从,独身一人再次来到了普利茅斯镇。   自三十年前渔人王陷入疯癫,之后领地上的事务表面全由他一人主持,但只有少数亲信才知道费舍尔此人长于武勇,在外交内政等方面却并没有什么天赋,他手握海神权杖,明面上的实力足可震慑一众不怀好意的宵小,而私底下,棋盘之下需要动脑子的明争暗斗,皆是伊莲凭一己之力筹谋策划,拍板决定。两人都不是贪图权势的性格,伊莲因为本身的缘故不方便公开露面,便将功劳全数归于兄长,费舍尔却也没有借此揽权独大的心思。   说到底,既然已亲眼见证过佩莱斯王与这片土地发生的惨剧,两兄妹实在很难再对世俗的权利抱有过多的欲望。伊莲此时已主动放弃幻海之珠与所罗门之戒指,五感皆失,断去了与现实世界的所有沟通途径,但她事先也不忘尽自己所能,安排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领地上的种种事务,假使整件事最后走向最坏的结局,也能保证在费舍尔的武力震慑下,这片领地能够再安稳一年左右的时间。   这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也多亏这份未雨绸缪的安排,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无论是领地上的骑士贵族还是外界之人,都还未觉察到伊莲的消失,费舍尔凭借着妹妹提前布下的安排,拔除了几个有异心的不安定因素,又提拔了一些忠心耿耿但能力有限的人上任,待到这番人事变动的余波将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拿着海神戟悄悄离开了城堡。   费舍尔清楚得很,自己失踪的消息最迟今晚到明天早上就会被人发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开,出现在许许多多人的书桌前,但倘若一切顺利,在那些人的探子传回情报之时,这件事应该已经有了结果。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骰子掷下,筹码压上,那么自己该做且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仍然是那个摇摇欲坠的小酒馆,二楼,走廊角落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不时有交谈的声音传出,但若是有人正好经过这里,倾耳去听的话,又会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听不清楚里面说的什么,明明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无比清晰,却无法将之拼凑成实际有效的内容。   如果对魔术有一定的了解,大概能认出这是某种幻术的简单运用,然而此刻经过的只是几个普通人,匆匆而过,只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楚,并不在意。   而在这个虚掩着门的房间里,梅林坐在唯二的椅子上,优哉游哉地翘着一条腿,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自己的脸颊——她掀开了兜帽,银白色的长发披散而下,几乎垂到了地板上,将整把椅子连同靠背遮挡得若隐若现,天气有些热,她的额前也有些细密的汗水,正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落。   “大约半天到一天。最迟,我是说如果出了一连串的意外,把我们所有人都弄得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最迟在明天日出之前,这件事就能有一个基本的收尾了。”   没有伸手去擦,女魔术师只是好像感到有点不舒服一样,轻轻地皱了皱鼻子,那与她本人差不多高的牧羊杖靠在身侧,她抬起头,目光从左到右一望。   除她之外,基本上与此事有关的人都已经聚集在这里,也让这个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狭窄。这是双人间,一张大床,两把椅子,梅林自己大咧咧地抢了一把来坐,另一把则让给了费舍尔,德莱姆作为下属与随从,垂着双手站在费舍尔身后。   凯靠在房门旁边,抱着双臂,一方面也是在注意着外面走廊的动静,高文坐在床的一边,桂妮薇亚与莉莉两人则坐在另一边边,肩并着肩,前者还将妮妙抱在怀里,小女孩昨天睡得有点晚,此时正把下巴靠在桂妮薇亚的左肩上,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原本也是可以让她在床上睡的,可妮妙始终坚持着要参加这场“意义重大的会议”,尽管她连会议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都不太清楚,但这也无碍于她不想被其他人排除在外的小心思。   对小女孩的这种想法,众人皆是心知肚明,便也没有强行哄她去睡觉,桂妮薇亚将女孩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偶尔拍一拍对方的后背,在说梦话的时候哄上一两声。   明明自己至今为止还没交过女朋友,却俨然快要习惯为人父母的感觉了……每每想到这一点,桂妮薇亚的心情都颇有些复杂难言。   不过想来她是不可能喜欢上男人的,那么这辈子无论是和女孩子谈恋爱——当然,这里的女孩子只是泛指,不一定是某个具体的对象……尽管没有谁知道这个想法,她还是瞥了一眼旁边的莉莉,在心中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估计都没有真正的孩子,既然如此,虽然妮妙的来历成谜,未来也不知道会如何演变,但至少这一刻,这种奇妙的相处模式,未尝不是一种值得珍视的体验。   大概在将来也是一段值得回味的记忆。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女孩在怀里磨蹭了两下,有在耳边咕哝着什么,桂妮薇亚仔细听了听,发现对方是在说“好饿”,忍不住莞尔一笑。   真是一个小馋猫。   等正事商量完之后,再去厨房给妮妙拿一点吃的好了。做出这个决定,少女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现实之中。   正好,梅林的目光也朝这边看了过来:“那么,虽然前几天也简单地说过一遍,但费舍尔殿下上次不在,所以我再说一遍各人需要完成的任务,就当做是再确认一次流程好了。没问题吧?”   ps:病愈!勤勉power——不断上升中!   153马上就要开了,我的武藏,武藏——武藏!(亢奋)终于写到重点了,接下来这段写顺手的话应该会爆一下肝,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兵分三……四路?   临近黄昏,原本蔚蓝如洗的天空也逐渐被橘红色所取代,自西北方向刮起的风,经过一个下午的酝酿,此时已逐渐猛烈,打在人的脸上身上,甚至有一种微微的痛感。   抬头向天,云层堆聚,整片天地都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氛围,在许多人的眼里,这似乎是又一场风雨将至的前兆。   费舍尔收回视线,同时也将内心翻涌着的各种情绪尽数收敛,不露神色。   他仍然是那种出海渔夫般的装束,一条深色的裤子,赤裸着上半身,露出布满伤痕的健硕身躯,空着双手,只在右手戴着一枚暗金色的指环,一路沉默不语,大步往镇外走去。一男一女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男的是德莱姆,作为自己当初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费舍尔一向对其报以极大的期待与信任,而德莱姆也确实表现出了对得起这份信任的能力,正因如此,费舍尔才没有选择将梅林等人邀请到自己的城堡,而是瞒着其他人独自来到普利茅斯。只因城堡之内人多口杂,一方面消息容易泄露,一方面也容易出现种种意料之外的情况。   至于另一人,却是绰号“血鸦”的中年女子。   她没有名字,或者说曾经因为某种缘故而舍弃了自己的名字,对于在刀口上舔血的这种人来说,如此情况并不罕见,取而代之的是“血鸦”这个充满了不吉之意的绰号——在康沃尔一带,这个词汇所指并不单单是乌鸦,而是那些追逐着血腥味与尸体,羽毛总是沾满了鲜血的食腐动物,有的时候也会用来代指那些卖命靠杀戮为生的佣兵与冒险者。   血鸦已经在普利茅斯待了将近三年,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人,从何而来,仿佛她过去的一切,都与那个无人知晓的真名一同消失在了某个荒山野岭之中。人们只知道,三年前的冬天,德莱姆突然消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当他再度出现时,背上便多了一个相貌平平,重伤濒死的女人。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白天,街坊邻居看着这位性格爽朗的旅店主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长街厚厚的积雪之上,背着奄奄一息的女子,头顶是几只羽毛被鲜血染红的乌鸦。他请来了小镇里最好的医师,花费重金救活了带回来的女人,对方便也顺理成章般地在普利茅斯住了下来。   一住三年。   人们旁敲侧击,充满好奇地想知道她与德莱姆之间的关系——尽管这早已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但两位当事人却始终没有戳破这张薄薄的窗户纸,三年的时间,仍然没有谁得到过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证实与否,其实也并不重要。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用来打发时间的谈资罢了。   ……   三人离开小镇,一路前行,脚步却逐渐转向寻水兽曾经沉睡多时的巨大湖泊。德莱姆刚才听过梅林的布置与安排,内心有数,跟在费舍尔身后,不时用一种莫名古怪的眼神看向旁边的血鸦,若有所思。中年女人仍然背着她那柄有了些年头的大斧,面无表情,目光冷冷的,从费舍尔在旅店要她同行直到现在,始终沉默不语,一句话也没说。   “殿下。”   过了片刻,德莱姆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前方费舍尔并未回头,只是稍微放慢了行走的速度,简单地问道“怎么了?”语气较之平时,似乎要更加冷淡一些。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旅店主人忍不住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更多的情绪外露:“属下冒昧……您真要按照梅林的话去做吗?”   “如果可以拯救伊莲与父王的话。”费舍尔答道。   走在另一侧的血鸦转过头来,看了这边一眼,三人此时已靠近湖畔,德莱姆沉吟了一下:“那样的话,属下只愿一切顺利,不要再生出更多的枝节了。”   “希望如此。”   “属下两人也会尽力守护,决不让意外发生。”   几句话间,山路将尽,眼前豁然开朗,又是一片辽阔无边的湖水,平静无波的湖面,倒映出上方橘红色的天空与不远处堆聚的阴云,费舍尔在水边停下脚步。   湖水突然产生了一瞬间的晃动,平息之后,原本的云影天光之中,陡然多出了一个身披深蓝色甲胄,单手持纯白三叉戟的身影。   “那就……”   他注视着这个与自己似是而非的倒影,缓缓抬起右手,五指一握,指环上闪过一道暗沉沉的光芒。德莱姆站在几步之外,目光低垂看着脚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抓住了自己缠着绷带的左臂,而在他的身后,血鸦目光更冷,一只手悄然伸出,无声无息地握住了身后的大斧——   气氛看似平和,却有暗流涌动。   费舍尔忽然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怅然,开口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德莱姆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有劳了。”   ……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艘船的话,光辉之塔便是用来固定这艘船,使它不至于被风浪颠覆的‘锚’。所以要借助光辉塔的力量,首先就要解决两个问题。”   “第一,要如何才能借到这份力量,第二,如何在整个过程中保持‘船体’的稳固。”倾斜而入的阳光,好似让女魔术师的语调也更多出了一丝慵懒:“而这也是我让公主殿下来求取海神戟的原因。因为完整的海神三叉戟,正是开启光辉之塔不可或缺的钥匙。”   “当然,光是这么说你们肯定是一头雾水,所以我再详细解释一下。”她伸手握住自己的牧羊杖,又用手指敲了敲弯曲的杖端,发出笃笃的几声空响:“在这里的大家应该都知道世界存在着表侧与里侧——咦,高文爵士你的母亲没和你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吗?那你之后找其他人问一下吧——说回正题,所谓的世界表侧,指的便是我们所生活的现实世界,而世界的里侧,则远不止一个,有着各种各样的名称与区分,比如阿瓦隆,比如迪尔纳诺,比如……离幻海。”   “很简单的道理,既然是行星之锚,那自然不仅仅存在于表侧。准确地说,光辉塔确实有一部分位于现实世界,但这只是一个类似于倒影的存在,看得见,却碰不到。所以三十年前,无数人汲汲营营开启光辉塔,结局却只落得一场空,谁也没拿到好处……”   似乎想到了什么,梅林忽然看了还在桂妮薇亚怀里迷迷糊糊打瞌睡的妮妙一眼,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也要感谢他们的白忙一场,才让我们现在不用再多走一次弯路。”   “你的意思是……必须前往世界的里侧,才能借到光辉塔的力量?”桂妮薇亚问道。   “正是如此。”梅林翘着腿坐在椅子上,闻言点了点头,啪的打了一个响指:“所以我们有必要兵分三路……还是四路好了。为了解除公主殿下你身上的恶龙诅咒,你有必要亲自再去一趟离幻海——虽然理论上去阿瓦隆也是一样,但就我个人来说并不推荐,一来那里比较远,二来目前阿瓦隆的主事者不太好相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你还答应了伊莲公主,那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尽管不是任何人都能前往里侧,但你既然已经去过一次,再去总是要更加容易一些。费舍尔殿下,希望你能再度使用海神戟的力量,那位‘海神’应该知道具体的办法,而且我相信对方一定会很乐意协助。”   “至于凯,高文爵士和莉莉——”梅林一笑:“我另有要事,需要你们三人帮忙。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应该是不会死的……吧?”   ps:今天莫名的状态不太好,翻来覆去都不满意,在断更和硬着头皮码一章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了后者……大家先凑合看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德鲁伊的秘术   “……对,就是这样,放松,试着想象一下,这附近是一片广阔无边的大海,你正漂浮在海面上,就好像一块空空的木头,里面什么都没有……”   旅店三楼,走廊边缘的某个房间,风来阵阵,安静的气氛中,女魔术师的声音如在哄小孩子入睡一样,语气慵懒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人听着听着,便会不自觉地沉浸进去。   此时的屋内只有梅林、妮妙与桂妮薇亚三人,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少女坐在床上,闭着双眼,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只有睫毛随着逐渐平缓的呼吸,微微颤动。妮妙靠在虚掩的房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自己的指甲,发出咔咔的轻响,一面歪着头,看着前方的梅林,猩红色的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尽管全程在场,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没有刻意避开她,妮妙却仍然不太明白大家现在究竟是在忙些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做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这样等正事做完之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问其他人要东西吃了。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直响,女孩如猫儿一般眯起双眼,悄悄地露出了一个狡黠而得意的笑容。但……她忽然又有些沮丧,肚子好饿啊。   妮妙的眼神闪了几闪,咬住手指的牙齿忽然用力,一瞬间的刺痛之后,甘美的甜味便在口中弥漫开来。那种无时无刻的饥渴感觉也因为这个举动而暂时变弱了一些,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可是被讨厌的滋味更加难受。所以虽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告诉她,要怎么样才能吃饱肚子,妮妙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动作。   要是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话……   女孩独自想着自己的问题,这一边,梅林仍在说话:“人类也好,幻想种也好,理论上只有抛下束缚自身的肉体,以纯粹的灵魂形态才能进入‘里侧’……但这往往等同于死亡。又或者用一些手段让灵魂暂时离体,虽然多多少少会对当事人造成一些影响,不过总是比死要好得多……幻海之珠也是其中一种。”   “可惜的是,我现在手头上并没有类似的东西,幸好伊莲曾经利用那颗宝珠的力量,将你带入位于‘里侧’的离幻海,因此在短时间内,表与里的‘界限’会变得稍微脆弱一些。趁这个机会,偷渡一两个人进去,便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事先提醒你,以我的能力,最多只能将你送到离幻海之内,至于具体是哪个地方,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知,也没有任何干预的方法。如果你在里面因为某种缘故而死去,现实世界的这副躯体也会一直维持在昏迷状态,直到虚弱而亡……”   声音说到这里,停了片刻,梅林后退两步,看着不知何时呼吸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桂妮薇亚,笑了一下:“其实不用说这些,反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如祝你一切顺利吧。好了,最后再帮你一程,这可是我从我的老师那里好不容易学来的,德鲁伊传承秘术中的秘术——牵灵,离身!”   话音刚落。   妮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本来在她眼中气质优雅而神秘的——女魔术师一把抄起她的长木杖,双手握着,陡然间抡了起来,并以一种足以将盾牌砍烂的力道狠狠挥下。   那种气势,仿佛她拿的不是一支手杖,而是一柄无比沉重的双手剑。   一声钝响。   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桂妮薇亚头上。   有那么一瞬间,妮妙甚至以为少女的脑袋会因为这一下而整个炸开,她脸色煞白,被吓得停住了呼吸,却只听见一道格外沉闷的巨响,金发少女整个人仍然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别说流血,被击中的位置竟连一点青肿都看不见。   若非梅林仍旧保持着那一记劈砍的姿势,刚才如大钟敲击的巨响也还在耳边回荡不已,妮妙几乎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些,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好了,还在看什么。”女魔术师转过身来,将木杖交到左手,另一只手在小女孩头上揉了两把。妮妙晃了晃身子,有些不喜地躲到一旁,梅林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   “爸爸她……没事吧?”   “她现在已经在离幻海了。担忧的话,就在心中向你信奉的神祇祈祷吧。不过有高文在,至少现实的这个身体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至于魂体那边嘛……只能相信公主殿下了。”   一面说,她一面牵起小女孩的手,推门而出:“我们也该出发了。”   “我想……留下来陪爸爸……”妮妙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   “抱歉啊。本来也是想让你留下的,不过想了又想,果然还是希望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毕竟……”房门打开又合上,吱呀的声响中,将门后方的人与物再度挡住,女魔术师牵着妮妙的手,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目光在那西北方向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乌云处停了一停,梅林脸上露出的笑容也变淡了几分。   “……我是那种第一个吃完不喜欢的食物,然后再慢慢享受其他东西的类型啊。”   ……   “……好的,这下整条街的人都已经撤离了。然后,还有这么多地方要去嘛……真是的,本来以为有那个费舍尔签署的证明,要说服他们离开小镇应该是很简单的活计才对……”看着往镇外方向离开的一家三口,凯耸了耸肩,一脸的悔不当初。   “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更不要说让他们分辨出那是领主签发的证明。”   莉莉说完,摇了摇头,她仍是平日里一身雪白轻甲的打扮,腰佩长剑,将头发扎成马尾,整个人看上去精神飒爽,只是眉目之间,隐约有着一丝忧虑。   “真是羡慕高文爵士,我们两个跑东跑西,差不多把整个普利茅斯跑了个遍,他倒好,老老实实坐在旅店门口当看门的……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该不会他和梅林是那个关系吧……”   “凯——爵士!”   “好的好的,那是你的老师,我不乱说就是。”被莉莉瞪了一眼,凯双手一摊,嬉皮笑脸的样子,过了几秒钟,又故意补上一句:“我自己在心里想想总行吧。”   “你……”   莉莉又瞪了他一眼,但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最后只是愤愤然地别过头去,倒是让还想再逗她几句的凯愣了一愣。片刻之后,青年摸摸鼻子,重新提起了正事。   “这样看来,时间好像有点不够。而且这件事做完之后,还要按照梅林的嘱咐,去那个什么地方等人过来。所以接下来就分开行动吧。”   “好。”   这句过后,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安排,下一个路口,便各自分开,往不同的方向赶了过去……   ps:本来想写四千字的,但2.3各种沙雕实在是太吸引了,刷群浪费了很多时间,满脑子都是那个神奇的赤兔马,所以最后硬着头皮也只写了这么一点,明天争取多写一点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恶龙之影   一轮血红圆月,无数人面藤攀附其上的阴森古堡,盘旋飞舞,发出阵阵刺耳叫声的龙鸟怪物……算起来,这已经是桂妮薇亚第三次看见这些荒诞而诡异的景象。   却又不同于前两次——第一次是以一种类似于上帝视角的感觉,居高临下观看伊莲与渔人王父女之间的“互动”,第二次则是在伊莲本人的带领下直接进入城堡内部,但这一回,当她从剧烈的晕眩感中挣扎着逐渐回过神来,四周已是一片粘稠的惨红色,天昏地暗,放眼所及,整个空间之内仿佛毫无生命色彩,只剩下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绝望氛围。   也不知道梅林是用什么方法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的……记得对方说过,只有纯粹的灵魂才可以进入世界里侧,那自己现在应该属于灵魂出窍,身体还在现实世界。   但……灵魂也会觉得头痛吗?   她抱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简直像是被谁敲了一记闷棍似的,一阵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最终只能把这个归结为“灵魂出窍”的副作用。直到脑子里那种钻心的疼痛与眩晕稍微减弱了一些,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开始思考起正事来。   “这里是……城堡外面。首先要想一个办法进那个被封印住的房间……不过我记得伊莲当时是用一枚戒指开启的封印,现在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微微蹙着眉头,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空间对自己这名“外来者”的排斥,又或者只是这周围压抑的色调让她觉得心烦意乱,桂妮薇亚抬起头,将眼前的古老城堡尽收眼底,大门紧闭,一扇扇的窗户好像也没有什么漏洞可钻。   “哎,梅林那家伙,要帮忙就帮到底,直接把我送进去多好……这句话如果让别人听见,可能又会觉得我好像有点太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了。”   不知不觉也学会了女魔术师那哎一声的口头禅,少女苦笑着叹了口气。由于时间相对紧迫,梅林在众人集合的时候只说了大致的过程与配合,具体到谁谁谁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则都是私底下单独交待。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桂妮薇亚也能大概猜到,大抵是这些人里有二五仔之类的存在,梅林发现了却故意不揭穿,想要借此达成什么目的。既然梅林并没有直接向她提及此事,也就意味着至少在离幻海这一边,自己应该不用担心被背刺或者其他什么的,可以专心完成正事。   也正因如此,少女对于其他几方的行动只知道一个大概,因而也不知道光辉塔会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出现,此刻多多少少有些担心与忧虑,害怕自己这边掉链子拖累了其他人。   而她更明白一个道理,坐而思不如立而行,一面找寻着城堡周遭可能利用的空隙,一面回忆着之前两次进入此地时的所见所闻,以梅林的行事风格,会让她来做这件事,代表她一定有成功的可能性在。   或许不是百分之百。   但世间又有什么事情能打包票说百分之一百成功的。   无非是。   尽心竭力,但求无悔。   “哦,有了……”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目光也在一扇扇窗户的看过去,某一刻,她看见一头龙鸟正从顶楼的某扇窗户外飞过,翅膀带起的劲风,让那扇看似紧闭着的窗户微微摇了一下。   稍纵即逝的一瞬间。   却足以让桂妮薇亚迅速敲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要从城堡外部攀上顶楼,有点困难,但有尝试的价值……想当年自己可没少上房揭瓦,今日正好重操旧业——手打开又合上,重复数次,正要向前。   陡然间。   天空中徘徊飞舞的龙鸟群竟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轰然一声,四散逃离,但尽管它们奔逃的方向各异,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桂妮薇亚这边,少女先是一怔,未及反应,下一刻,一股莫名熟悉的威压,陡然从心底的最深处升了起来。   察觉到这股压力的来源,她瞪大双眼,抬头看去,只见红月映照,一片猩红的天空之中,赫然裂开了一道足有二三十米长宽的裂缝,灰白色的雾气从中蔓延而出,化作一侧漆黑的龙翼,遮天蔽月,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   轻轻一扇,疾风狂卷,竟将那覆盖整座城堡的人面藤蔓吹得寸寸断折,满天乱飞,隐约间,似乎有无数压抑到极点的哭喊与尖啸响起,又被一声悠远的龙吟打断,压下。   龙啸扫过,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桂妮薇亚耳朵里嗡嗡嗡嗡的响,即便已不是头一回面对这头恶龙,但迥异先前的体格大小——仅仅一侧的龙翼,便遮蔽了将近半个天空,带来的是与上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震撼。   有如天灾。   桂妮薇亚几乎将脖子仰到了极限,才勉勉强强看清了这龙翼的尺寸,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涌上了一丝亲近。   这种连少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无踪,恍若只是一个错觉。   “人类——”   低沉、雄浑的龙吟之声,如滚滚雷鸣,响彻天地。   “我们又见面了。”   ……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夜幕低垂,笼罩四野,才是傍晚时分,但在缺乏现代娱乐的时代,人们大都已经吃饱喝足,开始准备熄灯入睡,小镇之外,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两道人影从地平线的一头慢慢浮现,并往这边走了过来。   小女孩糯糯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刻意掩饰的不安,梅林单手持杖,另一只手牵着妮妙,缓步而行,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又走了片刻,这才仰头看了看天空。   “好漂亮的月亮。”   “啊?”   妮妙也跟着看过去,可傍晚时分,夕阳还挂在西侧的山头不肯落下,又哪里看得到月亮,更别提漂亮不漂亮了。她眨眨眼睛,心说这位大姐姐真奇怪,不会是个傻瓜吧……   换成其他人,就算是桂妮薇亚女孩也会毫不犹豫地吐槽,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梅林虽然看起来笑嘻嘻的很好说话,却总有一种很吓人的感觉,平日里能躲就躲,即使像现在这样两人待在一起,也是尽量不开口说话,好像生怕一句话说错,梅林便要抡起手杖——像刚才打桂妮薇亚一样地打她。   此时自顾自地想着,也不搭话,梅林自己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明明看不到月亮却说月亮很漂亮的我很奇怪,可能是傻瓜……”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妮妙顿时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都写在你的脸上啦。”   “哦……”   ps:待会还有一章,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二十章 接天之塔(一)   “哦……”   妮妙急忙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假装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扑克脸,梅林侧目看见,不禁轻笑一声。   几句话的交谈间,两人仍在前行,远方的夕阳一点一点落下,橘红色的阳光与晚霞,也如同落潮的海水飞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转深的夜色。   不知何时,风里带了一丝寒意,远远地,像是狼嗥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不仔细,反而吓人。   小女孩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也不知道是觉得冷了还是被这声狼嗥给吓倒,怯生生地拿目光去看一边的大人,梅林这时也正好看了过来。   她脸上有笑:“但其实白天也好,夜晚也罢,无论我们能不能看见月亮,月亮都在那里,不曾移动,不曾消失。”   没想到女魔术师还会重新捡起这个话题,妮妙一愣,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梅林却也没有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以不觉得很奇妙吗?明明月亮一直在那里,人们却只有在夜里才能见到它,于是很多人就觉得月亮只存在于夜晚,如同太阳只存在于白昼……”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口中所说,心中所想的,还是那个本来的月亮吗?”她语气悠然,仿佛只是在聊着一个茶余饭后没什么营养的话题,等了等,没听见女孩的回答,又是微微一笑:“看来这个问题对现在的你来说太难了。不过要是等你有一天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到那个时候,或许有些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吧。好了,这个话题暂时到此为止,接下来就说一些更加实际的东西吧——”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梅林的话语戛然而止,脚步同时停住,与小女孩一同转过头,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而在两人前方不远。   正是数天前,凯与德莱姆两人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断崖。   ……   无波无澜的湖水,倒映着渐趋朦胧的天色、景色,费舍尔站在湖畔,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身后,德莱姆悄然握住了左手缠覆的绷带之上,没有人说话,波光闪烁,平静中,似有暗流潜藏,一触即发。   “那就……有劳了。”   费舍尔自言自语似地轻声说道,同时慢慢地,以一种虔诚肃穆的表情取下了手上戴着的暗金色指环。   朝前一抛。   四周忽的刮起了风。   这风起初和缓,却在戒指来到抛物线最高点的瞬间,陡然变大,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越过站在湖边的三人,周遭的树木、山石,在湖心中央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风旋——眨眼之间,飓风成型!   而飓风的正中央,正是那枚色泽暗淡的戒指。   “告知你的愿望——”   风声呼啸、呜咽,某一刻听上去竟如人声,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费舍尔却不感意外,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握紧,又松开:“开启光辉之塔。”   “这并非是你之愿望。”风中的那个声音立刻回答。   费舍尔脸色微微一变:“我的愿望是……拯救伊莲,拯救我的父亲,结束这场……延续了三十年的噩梦。”   狂风仍旧,那声音却沉默了片刻。   “说出你愿意为之付出的代价——”   “只要是我有的,你尽可拿去。”费舍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确定?”   “只要能完成这一切,这个代价,太便宜了。”   “很好——”   随着这句话,气势惊人的狂风迎面卷来,将湖畔三人的头发与衣物吹得猎猎作响,竟有几分狼狈,费舍尔眼睛被风刮得刺痛,却仍是一眨不眨,直盯着风旋深处的戒指看,唯恐错过任何一点的变化。   “那便献出你的身躯,让消逝的神祇再度降临。那便献上你的存在,让失落的神代得以重现。一如曾经的佩莱斯所做的那样,用你的一切,换取你所在意之人、之事、之物的短暂安宁——”   狂风中,光芒流转,渐渐化作一柄纯白色的三叉戟,原本脑袋淡金色戒指也悄然融化为一摊金水,涓涓流入三叉戟中,固定成为一颗灿然生辉的宝石。   与此同时。   德莱姆手一用力,扯着绷带的一头正要解开,整个人身体前倾,也已经做好了前扑的准备,陡然间,一股刺骨的冷意从他后背直直窜升,来不及思考,本来想解开绷带的右手往后一翻,一扬,无数血红色的藤蔓破土而出,交织成一面墙壁!   唰!   巨斧斩下,将纠缠的藤蔓尽数斩断,德莱姆却趁着这一瞬间的拖延,往旁边蹬蹬瞪地退出了好几步,让那原本要将他砍成两段的大斧劈了个空,轰的砸在地上,泥土翻卷,尘埃激荡。   “你……”   血鸦不言不语,大斧一抬,再度举起,摆出了一个进攻的架势。德莱姆冷冷地看着她,随后又看了一眼费舍尔的背影——后者此时正朝那半空中的三叉戟伸出手,他却也放弃了扑出去争夺的打算,站在原地,只发出一声冷笑。   “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血鸦仍然没有回答,反倒是握住了三叉戟的费舍尔转过身,用一双漠然的眼睛看了过来。   那眼神并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同类,而更像是在注视着一个人偶,一座雕像,又或者是其他一切地位绝不平等的存在。   倘若有那高高在上的神祇,那祂望向下方人类之时,便该是用的这种目光。   “原来如此。”   尽管没有得到答案,德莱姆却如同自己想通了什么,低笑一声,手指一抖,雪白绷带顿时层层解开,露出藏在其中的那只贵妇人的左手。   “下一个问题。”   他来回看着两人,嘴角拉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弧:“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凭这个女的一个人就能留下我吧。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放弃费舍尔的愿望,选择在这里杀我……但你不可能这么做。”   费舍尔——海神玛纳南手握三叉戟,沉默不语,似是肯定。德莱姆脸上笑意更深:“那就只剩下另一个选择,你开启光辉塔,让这个女人来拖延时间,等我杀了这个女人之后,再与你真刀实枪地打一场。”   “确实,只有这一个选项。”玛纳南点了点头:“前提是……”   话音未落。   在他身后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陡然开始剧烈摇晃,波纹阵阵,撕碎了一派平和的天光云影,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冲出水面一般。   德莱姆脸色一变:“莫非——”   “……拖延时间的,只有血鸦一人。”   玛纳南将三叉戟重重一顿地,肉眼可见的冲击波随之成形,打在身上如钝器敲击,竟将德莱姆打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待到他好不容易站稳身形。   一抬头。   却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无数水花飞溅,巨大的黑影从湖心陡然立起,蛇颈、豹肚、鹿蹄、狮臀,正是因为海神言灵沉入湖底的寻水异兽!   “这是……不可能,噩梦的造物,为什么你能……”见到阿凡克的瞬间,德莱姆眼中终于现出一丝惊慌,但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他表情急变,玛纳南却只是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收回,平平常常地又回过身去。   “争取一个小时的时间。”   寻水兽张开嘴巴,恍若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叫喊,血鸦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要、报、仇。”   她盯着面前之人,眼中的恨意犹如实质,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   “随便你。”   玛纳南仿佛再也不关心这边一样,头也不回,只淡淡地回答道。他随后一抬手,将那柄象征着海神权柄的三叉戟高高举起,宝石之上异彩流转,五光十色,恍若一个奇妙的万花筒。   下一刻。   一个圆盘形的魔法阵,在三叉戟的前方浮现、扩大、横扫而出!   ps: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接天之塔(二)   罗马,提贝里乌斯占星台。   此时的罗马帝国,占星学正风靡一时,上至皇帝、元老院,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热衷于此,各类官方与民间的占星机构也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   但这座占星台却不类于其他由时代造就的同行——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五百年前,由第二任帝国皇帝提贝里乌斯下令建造,甚至冠以自己的名号,之后的历代皇帝也不曾限制打压过,放任其发展壮大。   数百年来,提贝里乌斯占星台几乎囊括了每一个时代最为顶尖的占星学者,是任何有志于此之人梦寐以求的所在。只有在自身能力与人脉不足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加入其它机构。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像这种百花齐放,一枝独秀的状况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康坦利斯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出身自一个边缘的小贵族,因为自幼便表现出了在占星之道上的天赋与喜好,父亲托了不少关系,让他从七岁开始跟随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学习——事实证明,这也是那位小贵族一生之中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   十七岁以学徒身份加入提贝里乌斯占星台,二十三岁成为正式的占星术士,如今五十九岁,已经是名动天下,连皇帝也要执礼相待的大占星家。   顺风顺水的一生,却并没有让康坦利斯变得如他的某些同僚一般短视而倨傲,反而随着时光的沉淀,让这位老人越发的谦卑、沉稳,相比起与他人的交际,他更喜欢独自一人沉思或是观察形象,沉默地做着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笔记。   今夜也是如此。   首都罗马的天空,对比起其他城邦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在占星术士的眼中,那一颗颗或明或暗,闪烁不定的星辰犹如一张张记载着无数奥妙的书页,过去、现在、未来,世间一切尽在其中。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地移动着,老人不时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头顶的星空。他的视力最近已经开始明显退化,换在过去,这个年纪已经差不多该退出第一线,转而负责整理文书等工作,但多亏了帝国魔术师所研究出来的道具,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继续观测星空。   不同于上一代固执守旧,胆小多疑的老皇帝,如今这位年轻的皇帝,有着“剑帝”之称的卢修斯·西贝卢斯,继位不过短短数年,在各种领域上面的发展成果却俨然超越了过去的数十年。   曾经一度陷入衰败的罗马帝国,此刻好似又再度迎来了中兴的局面。   即便人们对于老皇帝的死仍然抱有怀疑,今昔对比之下,那些猜疑与批判之声也逐渐变弱,天空中那颗属于皇帝的星辰,也一天比一天的闪耀生辉。   但极度的繁华过后,便是避不开的衰落。   世间千百年来,无数王朝起落兴衰,唯有这一点是避不开的规律,康坦利斯每每因此忧虑,却又无人可以言说。唯有头顶不变的星空,能让他暂时安下心来。   忽然,手中握着的笔一停,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老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厚重镜片之下的双目闪过一丝惊愕。   “那是……”   遥远的天际,一道苍蓝色的光辉在北方稍纵即逝,在场来来往往数十位占星术士,却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异象。   “象征着凯尔特的海神,玛纳南的星辰……本该早已陨落的神明星辰……北方,是不列颠。”   陡然,某些线索在老人心中串联成型,他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不得不正视的猜测。沾着墨水的羽毛笔在用魔术处理过的羊皮纸上划出一道淋漓的直线,老人却无暇顾及,更没有心思为这笔意料之外的浪费感到心痛,他一转身,大步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必须去禀告陛下,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不列颠岛上还留有浓重的神代之力,其浓度甚至足以让早已陨落的神祇再度现世。只要能够运用这份力量……   快行的脚步,却随着这番思考逐渐变慢下来。注意到其他几个方向投过来的不解视线,康坦利斯手放在门上,面色却不禁沉了下去。   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但将此事告知陛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老人心中有数。这样做,真能让帝国再一次强大起来吗?   亦或是……提前迎来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这段时间所见的星象一一浮现眼前,让他难得的犹豫了起来,片刻之后,大约是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迟迟没有动作,担心出了什么意外,有人过来,试探地喊了一声:“老师?”   那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康坦利斯看了过去,那复杂的目光竟将搭话的青年震了一下,还没等对方想好接下来要如何开口,老人已作出决定,慢慢地卷起手里的羊皮纸。   “……陛下此时正忙于攻伐西班牙王国,等到战争结束,我有一件事,希望你能代为禀告陛下。”   伴君如伴虎,若是通过占星觑见了一些不是那么好的结果,为了避免惹来君王怒火,有经验的占星家往往会挑选一个年轻的学生代为禀报,若皇帝真的因此发怒,自己再出面劝说,保下出头的年轻人。   这是占星台众人常用的手段,青年便也没有询问详细,直接答应了下来:“好的。只是不知道老师要我禀告陛下的是什么事情?”   “不列颠岛……”明白自己接下来的一句话,将有可能决定许许多多人的生死,康坦利斯斟酌着言语:“不列颠岛上,仍然存在着浓重的神代之力。”   他缓缓说道:“我知道陛下准备在征服西班牙之后,即刻挥兵北上,收复高卢与不列颠尼亚行省。”   “但眼下看来,最好还是先派人调查那座岛屿之上潜藏的真相,并趁着段时间先统合其他势力,做好……”   “一场苦战的准备。”   ……   狂风呼啸,天旋地转。   一身苍蓝甲胄的玛纳南高高举起三叉戟,满头蓝发在风中乱舞,玄奥古朴的魔法阵在戟尖展开,扩大,横扫而出,转眼间已将周遭的一切笼罩在内,即便是对魔术一窍不通的血鸦,置身其中,也能清楚感受到那股正在酝酿,令人绝望的强悍力量。   德莱姆更不用提,阿凡克冲出湖泊,巨大的身躯如战车般轰隆隆地撞了过来。   德莱姆只来得及双手一挡,身体随后便如破布一般往后飞了出去,伴随着一声闷响,手脚与脊椎都出现了明显的错位。   但一阵风吹过,那破烂不堪的身躯陡然化作无数血红树叶,纷纷乱落,又在下一个瞬间如沙石般在原地凝聚成形。德莱姆双手随机往上一扬,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打向血鸦。   风声怒卷,血鸦用斧面一挡,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双脚竟在地面上带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德莱姆张开的手掌一握,又有两条同样的藤蔓从其他方向伸出,破风声响,朝着站立不稳的血鸦直甩了过去。   但另一侧的寻水兽高高扬起脖颈,带出一连串错乱变幻的阴影,它张开嘴,发出一道无声的叫喊,黑色的波纹冲击而出,将几条藤蔓打得一滞,“砰——”、“砰——”、“砰——”短促三声,炸成满天红雾!   “该死!”   咬牙骂了一声,德莱姆瞪视着那苍蓝色的背影,耳旁破风声起,血鸦的大斧又一次轰然落下,他一退,寻水兽的身躯又已出现眼前。   有意无意间,他竟被一人一兽逼得不断后退,距离此行的目标,正在举行仪式的玛纳南越来越远。而即便想先干掉其中一个,寻水兽肌肤坚韧,刀枪不伤,血鸦本身也是武技精湛,单打独斗他自然不怕对方,此刻却难免感到棘手。   如果等玛纳南腾出手,自己再难活命……必须要做出决定了。心中想着,他咬了咬牙,猛然间左手一扬,哗啦啦的虚幻流水之音乍然响起,四周所有的人事物动作都开始变得缓慢,色彩飞快消退,天地之间,只余黑白两色!   ps:待会应该还有一更,看在这份勤勉上面,大家多少留点言吧,否则太过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你们可爱的青白就要因为寂寞而死掉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接天之塔(三)   “人类,我们又见面了。”   被称作空幻海的一方世界,一侧漆黑龙翼大大展开,遮天蔽日,强横的龙威震撼之下,丑陋的龙鸟怪物纷纷四散奔逃,甚至连那些不知道是死物还是活着的人面藤蔓也在龙翼一扇之下纷纷断裂,噼里啪啦地坠落在古堡四周。   低沉的龙吟之声回荡开来,桂妮薇亚直面着这惊人的一幕,心中却找不见一丝恐惧——这反而令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只是一阵头皮发麻。   这段时间她之所以奔走忙碌,包括现在来到这里,原因皆是为了解除对方施加的诅咒,没想到来到最关键的一步。   恶龙自己忽然蹦出来了。   这一个瞬间,少女只觉得四个闪闪发亮的大字:“功亏一篑”,从心底升了上来。一时之间,心情真是复杂得难以形容。然而下一刻,又闻隆隆巨响,如怒雷行走云端,那只露出一只翅膀,却已然占据了整个主导权的恶龙开口说道:“不必担心,我并不打算出手。”   灰雾从那裂开的空间缝隙之内弥漫而出,仿佛其中有一颗巨大的金色竖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份力量既然给了你,便是你的东西。是要利用它,还是要舍弃它,皆是你之自由,我不会阻止,也不会协助。”   “但你不可忘却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之所以留你一命,不是怜悯于同情,而是想让你找出让噩梦苏醒的方法,让我与其他兄弟得以从这永远的折磨,无尽的悔恨之中解脱。”   “但你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令人不耐——”   雾气越来越盛,不知何时,充斥周遭如血液干涸之后的惨红色,竟也被浓郁的深灰所取代,放眼所及,似乎只剩下自己与头顶的漆黑龙翼仍然保持原样,其余的一切,尽数消失在灰雾之中。   “此地并非现实,也非虚假,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奇特境域。你能进来这里,代表幻海之珠的权柄同样对你开放,虽然不如伊莲,但也不至于被拦在城堡之外。”   “无门可入,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以为自己无法进入。那个叫泰伦娜的女人身为你的魔术启蒙,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曾告诉过你吗?”   虽然法芙纳的语气不善,桂妮薇亚在字里行间却听不出本该有的愤怒,她看了看四周,发现竟连那座古堡本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片刻之后,雾气又渐渐散开,当周围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之前,那龙翼骤然一收,再度崩解为原本的灰雾,再没有任何痕迹,空间裂缝也缓缓合拢,最后一刻,只听那头巨龙用佶屈聱牙的语调吐出了几个短促的音节。   那并不是龙语,也不是现今不列颠岛上普遍使用的语言,更不是前世用了二十多年的汉语,一时之间,桂妮薇亚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哪一种言语。   她只是在一瞬间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自己——小心。”   灰雾彻底消散。   少女所在的位置,却已不再是城堡之外,而是那条已经见过三次,来过两次的熟悉长廊。   眼前,正是那扇囚禁着“渔人王”佩莱斯与伊莲的门扉。由七十二个小魔法阵构建而成的巨型法阵,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横亘在前。   “因为我的效率太低,所以专门将我送进来了吗……”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傲娇?”   不过这种好像在下指导棋的感觉真是奇怪……没想到法芙纳会突然出现,更莫名其妙地帮了自己一把,尽管不用再尝试飞檐走壁,桂妮薇亚的心情却愈加复杂。   她后退一两步,回头看看窗户外面,仍是一如往常的红月荒土,龙鸟盘旋,好似法芙纳刚才不曾出现过一般。   “幻海之珠的权柄同样对我开放……无门可入,是因为我这么觉得,所以城堡才会大门紧闭么?这么说的话……需要所罗门之戒才能开启这扇门,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定规则的大约是伊莲,而她也是这个规则最坚定的奉行者……”   “既然如此。”   轻轻吐出一口气,桂妮薇亚试着将手放在门扉之上,假如这些魔法阵只是画来好看的装饰,开启门扉本身并不需要其他的钥匙,只需要直接一推——   她一用力。   吱呀一声,巨门缓缓开启,深重的黑暗之中,首先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伊莲身影,随后,蹲在角落里披头散发的老人仿佛听见开门声响,慢慢地抬起头。   一双没有眼瞳与眼白,如同一团翻滚着的红色软胶的眼睛,直愣愣地看了过来。   ……   撕拉!   伴随着衣物被硬生生撕开的刺耳声响,与法夫纳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许多倍的龙翼在少女背后陡然展开,额头一阵刺痒,两只犄角随之探出,露出在外的双臂也多出了数片闪动着黑色光亮的龙鳞。   不过一段时间没有变身,她却忽然觉得这种模样像是久违了一样,五指轻握,再松开时,已变成了龙爪的模样。   “嗬……嗬嗬……”   好似半点也没有注意到距离更近的伊莲,“渔人王”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视着桂妮薇亚,从喉咙里不断发出怪异的喊声,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照梅林的说法,差不多也该出现了……”   少女在心中回忆着女魔术师当初的交待,同时双眼一眨不眨,望向角落里模样如一头野兽的渔人王。   遥遥相对的两道视线,好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迸溅出了点点火光。   但在下一个瞬间,这虚幻的火光陡然有了形体,在黑暗之中,两人之间,一道光正冉冉升起。   不是火光,而是——   星光!   ……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入睡。   高文将自己的爱剑伫在地上,靠着旅店对面的墙壁,困意涌上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此时又换上了那身银白色的铠甲,这套甲胄是他成年时洛特王赠送的礼物,坚固、沉重,平时甚至需要五到六个侍从才能勉强搬动。   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学会了独自穿卸盔甲,否则时时刻刻都要五六七八个人围在身边,也实在太闷热了一点。   而罩在外面的绿色斗篷,则是加荷里斯与加雷斯两人一起出钱买来的礼物,他视如珍宝,只是据说桂妮薇亚也帮了那两人一点忙,比如,敲定了斗篷的颜色——也不知道芬娜为什么会对绿色抱有如此之大的偏见。   明明很好看啊……   这个问题高文至今没有找到答案。他靠着墙壁,有些优哉游哉地仰起头,天空中高悬的一轮明月映入眼中,清澈的月光,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变得格外宁静。   小镇里的人们现在应该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了,梅林当初说出这这件事,所有人皆明白,此事背后所代表的是整座小镇说不定都会沦为战场,甚至毁于一旦。   因此女魔术师才会让他留在这里。   凯虽然多智善变,真刀实枪的本领却只属中上,莉莉底子虽好,经验不足,梅林本人又好像另有他事要做。   数来数去,高文虽然在夜晚失去圣者的祝福,实力比起白天要略差一筹,却也是在场几人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了。更何况他还有圣剑傍身……   “那是——”   思绪纷沓,却在远处一股庞然魔力出现的瞬间回归现实。   高文表情一肃,直起身来,穿过巷子的风将他的斗篷吹得高高扬起,一如即将上战场厮杀的将领。纵然此时并非骑在马上,流露而出的,也是属于身经百战的强者所独有的气势。   但他只转过头,往远处的天空看去。   这个瞬间,从北威尔士到不列颠的最南方,从苏格兰到大海另一边的法兰西王国,数以万计的人从梦中惊醒,又或是从未入睡,他们也因此有幸亲眼见证了这恍如神话的一幕。   普利茅斯的正上空。   繁星之下,以某一点为中心,一个苍蓝的魔法阵陡然浮现,并在一次次的旋转中不断扩大,十里、百里、一千里一万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个魔法阵变得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目光所及的整片天空。   苍蓝色的光辉所过之处,云层不断被往外推去,露出一片纯粹得毫无杂质的夜空,无数星光闪耀生辉,月华洒落,安静得犹如一篇令人沉醉的诗章,那苍蓝色的魔法阵又是一旋,这点点滴滴的光芒如同无数萤火虫,朝着法阵中央聚集。   形成了一道光柱。   又好似一座雪白的巨塔,高耸入云,接天而立。   魔法阵每一次转动,都有更多的光辉从四面八方汇流而来,那座高塔的外表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原本只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虚影,慢慢地,流转的光辉有了实体——   圣剑在手中嗡的震了一下,如同一个错觉,但随后这震动就变得剧烈起来,即使以高文的臂力,一时之间也有种要被挣脱出去的感觉。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因此也没有选择用蛮力镇压,而是“锵”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   一道耀眼的光芒,掠过剑锋,也照亮了四周的黑暗,那是属于烈阳的光芒。   轮转胜利,大日之剑。   ……   第二道光在小镇之中升了起来。   远远地看过去,那就像是暴风雨中指引船只前行的灯塔之光,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却又透着一股最倔强的坚持。   随着法阵再一次的旋转,这道光芒也被引向了那座孤悬天际的白塔——   而在海面上。   一轮明月,一座高塔,正静静地矗立着。   ps:第二更,大家记得投票哦,足足一个星期推荐票连二百都不到了(爆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接天之塔(四)   “看见那座塔了吗?”   高崖之上,曾经无头尸所化的满天红叶早已消失无踪,风中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鼻端,长久不散。   一轮明月,一座矗立天际的白塔,往下则见道路蜿蜒,小镇的人们正拖家带口,带着行李往同一个方向而行,一个个的黑点,便如同蝼蚁一般,数百上千,络绎不绝。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站在崖边,如同黑夜里浮现的剪影,带着一种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梅林伸手一指,身边的女孩便也仰头望了过去,猩红色的双目闪动着一种莫名的光芒,牵住梅林的小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那就是……爸爸和莉莉姐她们在寻找的光辉塔吗?”   “三十年前——”   女魔术师并没有接着女孩的话往下说,而是另外换了一个话题:“三十年前。那时我还在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师门下学习技艺,对于很多事情,要么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一个大概,要么根本闻所未闻……直到这座塔的出现,才让我知道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你听说过图哈德达南吗?”她低下头,看了妮妙一眼,不出意外地在对方脸上看见了满满的茫然:“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诸神尚行走于人间的时代,其中有一支以女神达努作为母神的神族。那便是图哈德达南。”   “这支部族最初独自居住在爱尔兰北方的一座荒岛之上,不与外界交流,也不为外界所知。但因为族内贤者预言这座岛屿将在七年之后沉没,为了逃避灭亡的命运,他们修建了一艘巨大而坚固的船只,离开了那座岛屿。”   “那是一段既凶险又漫长的旅途,连达努母神也在某次战斗中陨落,由‘战神’努阿达继任为首领。又是七年之后,努阿达带领他的部族来到了爱尔兰,与当时占领了爱尔兰的费尔伯格部族交涉不成,于是双方连续征战了四天,图哈德达南取得了胜利,却也同时失去了他们的首领。”   不知道梅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起距离现在十分遥远,而且与现状似乎毫无关系的神话故事,妮妙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出言打断对方,只能静静地听着。   耳边是女魔术师淡然的话音,她一面仰着脸,望向那座高耸入云,由光辉凝聚而成的高塔,隐约间,好似有什么毫无印象陌生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渐渐涌了上来……   ……   第二道光在远处冉冉升起,又在苍蓝法阵的吸引下汇入白塔之中,让原本笼罩在一层耀眼光辉之中的巨塔,慢慢现出了具体的形貌。   长长的人流向前而行,某一刻,走在最前面的几人却停住了脚步。   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兵看着自己手中的火把猛然间晃了几晃,下一刻陡然扑灭,火光却并未就此消失,而是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向着天空高塔的方向飞去。   但即便失去了火焰照明,周围却仍然亮如白昼。这名卫兵回过头去,只见后方也是同样的情形——一盏盏的火把、油灯接连熄灭,无数光点随之腾空而起,那闪烁的光映在人们的脸上身上,忽明忽暗,恍若置身梦境之中,奇妙难言的感觉。   队伍里的孩子们纷纷欢呼起来,有些胆大的还试着伸手去捉那些萤火虫般的光点,随后却见那一团团微小的光芒从手背径直穿了过去,又是一阵吵闹,随后便听见了女人尖利的喝骂声。   卫兵摇了摇头:“真有精神。”一边已经喊了两个同僚过去重整秩序。   尽管以这卫兵的见识,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他毫不怀疑自己在将来的时间里会反反复复地想起这个晚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夜的所见所闻,便是他们这平凡一生之中所经历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件事了。   固然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安,或者是对于以后的生活,或者是对于不知原因的变化感到恐惧,可一旦沐浴着那座高塔圣洁的光辉,众人的心情却又奇妙地安稳了下来。   “……好漂亮啊。”不知道谁小声说了一句,卫兵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座高塔——确实很美。   这样的念头从心里闪过去,他将失去了作用的火把收起,按了按自己的佩剑,继续带领着这支长长的队伍,前往位于北方的村镇……   ……   “在决定爱尔兰归属的最后一场战斗中,努阿达与费尔伯格的勇士史莱单打独斗,尽管取胜,却也被史莱斩断了一条手臂。而图哈德达南的传统,正是身体残缺之人不能成为国王,努阿达因为这条规矩而辞去了王位,改而由布雷斯继任为王。”   “但布雷斯并不是一个好的国王。他性格残暴不仁,使图哈德达南部族笼罩在长期的黑暗之中……失去了手臂与王权的努阿达最后在医术之神——提安卡特的治疗下,得到了代替手臂的银之腕,击败布雷斯,夺回了王权。”   “……布雷斯并未就此罢休,拥有一半弗摩尔族血统的他,用爱尔兰岛与达努神族四件秘宝的归属,成功说动了弗摩尔的国王,拥有死亡魔眼的巴罗尔。”   “两个部族在伊图拉之地爆发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双方皆死伤无数,尤其是图哈德达南这边,战神努阿达与他的两位妻子都死在了巴罗尔的魔眼之下。”   似乎是说得有些累了,梅林轻轻吐出一口气,停了片刻,又像是为了给小女孩一些思考的时间:“但对于一些神祇来说,死亡并不是真正的终结。他们总有着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逃避死亡,即便真的死了,也往往准备了其他后手来让自己复活。”   “三十年前,许多魔术师围绕着光辉塔展开斗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至少有三十多个流派传承因此断绝,但可笑的是,那些自以为睿智的家伙直到最后也没有发现,自己不过是棋盘上面一个渺小的棋子。”   “而真正的棋手,由始至终,只有两个人。”   “妮妙,你不妨猜猜看——”   悬崖上,风声呼啸,戴着的兜帽也被风掀开,露出满头银发,随风狂舞。女魔术师一只手握住木杖,另一只手原本牵着小女孩,此时却放了开来,背在身后,轻轻一握。   “这两个人,是谁呢?”   ……   圣剑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脱手飞出,高文用力抓住,此时他掌中的整把剑已笼罩在一团刺眼的光华之中,犹如一个缩小了的太阳,令人无法直视。   高文却只匆匆低头看了自己的佩剑一眼,随后又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旅店。   即便外表看上去仍旧是一片平静,但他的感觉之中,这家旅店此时给人的感觉,竟好似一头潜伏在黑暗深处的恐怖巨兽,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酝酿着,即将爆发。   ……   旅店三楼,门窗紧闭的房间。金发少女坐在那里,合着双眼,呼吸浅浅,宛如沉睡。   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点灯照明,屋内一片黑暗,连外面白塔的光也没有照进来。直到某个时候,她系在腰间的其中一个小袋子,突兀地发起光来——   白光一闪,袋子上施加的法术顿时失效,变回原来大小的同时,被收在里面的东西也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锅子、衣服、零食瓜果、各地流通的不同钱币,等等等等。满目狼藉之中,散落的剑刃碎片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约束,竟缓缓浮上半空,自行拼合成形。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已化作一口满是裂痕,光芒闪耀的长剑。   往下一坠。   停在了少女面前。   ……   ps:待会应该还有更新,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接天之塔(五)   空幻海,古堡,密室。   桂妮薇亚静静望着那道白发苍苍的身影——与其说是人,对方看起来更像是一头毫无理智的野兽,弓起后背,呲着牙齿,试图以此达成威吓的效果。   但也仅止于此,即使老人看上去攻击性十足,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撕咬自己的喉咙,却始终蜷缩在那个黑漆漆的角落里,一步也不敢踏出。   海神秘宝合一,伊莲不再掌控这片空间的现在,对方所畏惧的,自然也不再是幻海之珠。   她知道对方害怕的是什么。因为——少女收回视线,不再与老人对视,转而看向两人中间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点微光。   这光简直黯淡到了极点,有如随时都会熄灭风前之烛,又仿佛是漫漫长夜中的一盏孤灯,尽管微弱,却足以温暖人心。   临行前梅林的交代浮上心头:“光辉之塔,人们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必然会以为它是一座高塔。但在本质上,它没有,也不需要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姿态。”   “譬如一道光芒,根据载体的不同,可以是火光,可以是灯光,也可以是星月之光,但说到底,去掉了其他所有的外在之后,光明,只是光明。”   “同样的道理,行星之锚本来只是一个虚无缥缈,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概念。它可以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事物,但同时也不是任何一种有形之物,正因如此,无法被认知与接触。”   “一直到三十年前,死得不够彻底的某个家伙出于自己的目的,大肆宣传行星之锚的存在,并冠以‘光辉塔’之名,通过改变广罗大众的认知,使得原本无形之物有了形体,变得连普通人也可以看见、接触。”   “空幻海则不同——”   伊莲五感俱失,身在这个空间之内,又能认知到这道光芒的只有她与“渔人王”。   老人恶狠狠地瞪着那悬浮在空中的光芒,后者摇曳变幻,如被一场无形的风暴裹挟着左摇右晃,其间有好几次都差点凝聚出具体的模样,却又在最后一刻轰然爆开,化作点点荧光,刹那间又恢复原状。   这究竟是佩莱斯本身残存意志的挣扎,亦或是觉察到危险的“噩梦怪物”想要夺取局面的主导权,桂妮薇亚无从分辨,但她同样无须分辨。   她只是往前踏出一步。   老人顿时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异吼声,身体却又往角落里缩了一缩,尽量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   桂妮薇亚看着眼前微微摇晃的光辉,心中闪过的,却是一把剑的样子。   那是一把华丽无双的宝剑——它的剑锷由黄金所铸成,剑柄上镶嵌着美丽的宝石,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那刻有精灵文字的剑身,也会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这把剑与她朝夕相处了足足十年的时间。   银白如雪的剑锋,倒映出的是当年那个光是握住长剑也会感到害怕的小女孩,是如何在父亲的呵斥下挥汗如雨,咬牙苦练,一步一步,从弱小的雏鸟成长为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回过神时,这把剑却也成了前世与今生仅有的联系。   誓约胜利之剑,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承载着什么,如同其他无法向人言说的一切。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拔剑在手,在那清澈的剑光中,忆起那已成过往的种种,直到晨光乍现,发出一声微不可辨的叹息,再露出笑容,让回到“桂妮薇亚”的现实之中。   因为泰伦娜的谋划,这把剑本不属于她,却实实在在影响了她的人生。   而这一刻。   一切即将回归正轨。   眼前的光芒陡然晃了几晃,如同一团火焰般地烧了起来,光影交织延伸,在少女的注视下,逐渐化作一口陌生而熟悉的利剑。   “啊——”   以半空中的圣剑为中心,原本摇摇欲坠的光辉陡然绽放,一瞬充满亮了整个密室。   蜷缩在角落里的老人忽然发出了至今为止最为凄惨的一声嘶吼,他身上被光照到的地方,竟开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表情也变得扭曲可怖,如同正忍受着某种难以忍受的痛楚。   老人身子一弓,不顾一切地朝前扑出去,似乎想对那悬在半空的圣剑做些什么,可马上又被无处不在的光辉给逼回了原地。   光仍在蔓延。   所及之处,墙壁、门扉竟无声无息地崩解,显露出门外的走廊与窗户,但这些也在被白光照到的同时开始消失,仿佛一个晃眼的功夫,整座古堡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流水般蔓延的雪白光辉,将周遭的一切笼罩在内。   半空中,星之圣剑“嗡——”的响了一声,竟自行朝桂妮薇亚飞了回去。   少女此时也与老人一样,身上被光照到的地方不断散发出阵阵黑烟,头顶的犄角、双翼与周身的龙鳞颜色随之越变越淡,却并未感觉到丝毫痛楚,只有一种类似于伤口愈合的麻痒感。   见圣剑飞过来,她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却见对方绕着她转了两圈,又靠过来,并用自己的剑身蹭了蹭她的脸颊。   唰!   几根不巧落在剑锋上的头发顿时断裂,飘在了半空中。看见这一幕,她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看周遭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又低下头,望着黑烟袅袅的手腕——此时整只手大约有三分之二还是漆黑的龙爪模样,只有寥寥几处的鳞片已经消失,重新露出了少女本来的肌肤。   “奇怪的感觉……”   忍不住咕哝了一声,本来也没打算得到什么回应,谁知下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你……”那声音听着竟像是在沙漠里活活渴死的旅者,沙哑得令人难以置信,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一个老人。   而这个地方的老人,或者说除了她之外能够开口说话的人只有一个。   桂妮薇亚往前看去,正好看见那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人双手撑着膝盖,十分吃力地站起身来。不同于先前的阴森环境,在这片充斥着光辉的空间内,那原本诡异可怖的身影,给人的印象好似也变得温和了很多。   但感觉上的改变,更多的或许是因为对方自身的变化——当老人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时,那双原本被血红色所填满的眼瞳,此时也已经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尽管眼白仍是血丝满布,但在那碧蓝色的瞳孔之中,再找不到那种非人的疯狂。   “你……”似乎就连说话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现在的老人来说也是一种酷刑,但即便如此,他仍然皱着眉头,拼命挤出声音:“快……力量有限……”   蹒跚地朝前走出两步,老人用那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点了点那把圣剑:“不用……管我,侵蚀太深,救……救不了了。”   “塔的力量有限……快将力量……用在你自己……身上,否则,功亏一篑……快!”   ……   ps:说好的二更~   本来想三更的,不过这几天勤勉了一波,均订直接跌破七百,正朝着650高歌猛进……想想还是算了吧(叹气)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接天之塔(六)   哗啦!哗啦!   随着这阵如幻似真的流水声在耳边响了起来,身后激烈的打斗声忽然停止,仿佛有什么东西突兀地降临在这片空间,四周原本缤纷灿烂的色彩不断褪去,所有一切都变成了纯粹的黑白两色,玛纳南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也正由深蓝转为苍白的甲胄,脸上却仍然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只将高举的右手一收,背在身后。   三叉戟上的宝石陡然绽出七彩光芒,闪耀生辉——这也是此时此刻唯一不属于黑白的颜色——随后一面六边形的护盾浮现,“乓”的一声,挡下了朝着这边挥击而来的一记重拳。   德莱姆从喉咙里传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眼赤红,也不知道是因为一拳砸上护盾的疼痛,还是对原于以为十拿九稳的偷袭竟然失败而感受到的错愕感,他往后一跃,与血鸦的大斧错肩而过,中年女人与寻水兽却仿佛中了石化魔术一样,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一人一兽的时间皆已停滞不前。   他流血的右手垂在身侧,左手紧握成拳,盯着眼前的护盾,却好似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出手。   也正是这个时候,远处普利茅斯小镇的方向,一道堂堂正正恍如大日的光柱霍然拔地而起,径直射进了几乎笼罩了大半片天空的苍蓝魔法阵中。   随着这道光的出现,笼罩着高塔的光辉猛地变淡了几分,使塔本身的轮廓愈加清晰起来,海神戟同时一震,几乎要脱手而出,但玛纳南握戟的手一用力,便将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还差最后一步。”   眨眼之间,他身上的甲胄已彻底褪去了色彩,就连指尖也开始渐渐化作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这位凭借费舍尔身躯与海神戟短暂现界的存在抬起头,望了头顶的巨塔虚影一眼,缓缓转过身来:“我早就知道那只手臂与他方世界有关,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能像现在这样短暂影响,甚至取代现实世界——”   “短视如你,当然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回答他的却不是德莱姆本身,而是那个给人以贵妇人印象的女性嗓音,旅店主人抬起左手,掌心血肉裂开,露出两颗“眼球”一般的形状,与一张有着森森白牙的嘴巴。   牙齿碰撞,带来咔咔的单调响声:“玛纳南,无论如何,我们体内皆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即便是当初选择背离的你,只要回心转意,我仍然可以指引你们前来这个世界。”妇人的声音停了一停,“不知苦痛与衰老为何物的乐园,这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不切实际的梦想,终究只能是梦想。”   玛纳南答道。   “而如果眼前的这一幕,便是你们最终找寻到的答案——”他的视线扫过四周,正要挥出大斧的血鸦、体格巨大的寻水兽、在方才的战斗中被踩倒的野草、余波中断裂的树枝、碎石、荡起的尘埃……最终停在湖面上,那一道道纹丝不动的波纹。黑与白的湖水之中,看不见上方高塔的倒影。   “达努母神的死,真是毫无价值。”   “该死——”   这句话似乎彻底激怒了对方,只听那妇人尖叫一声,也不见德莱姆做出什么动作,周围的空气却陡然变得炎热起来,视野之中的一切也开始扭曲摇晃。   轰!   一点火苗凭空出现,并在妇人的怒叱中膨胀炸开,化作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火球,两人之间本就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火焰一出现,滚滚热浪顿时扑面而来,下一刻,火球一分为九,朝玛纳南砸了过去!   后者不闪不避,三叉戟由上往下一挥,将戟尖深深刺入地面,再一拔,三股气势惊人的水柱自脚下直冲而出,与火球正面撞击在一起,“嗤嗤嗤——”的声响中,白雾弥漫,两人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我要杀了你!”   妇人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玛纳南面无表情,只将掌中的三叉戟一横,态度不言而喻。但下一刻,对峙双方的注意力却陡然落在了另一处——远处小镇方向,属于日之圣剑的光柱忽然闪了一闪,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干扰了似的,光芒仍然明亮,却比最开始要暗淡了几分。   而下一个瞬间,几乎是紧紧贴着这道光柱,又有一束耀眼的光芒,冲天而起!   看着那束光,玛纳南蓦然睁大双眼,德莱姆更是犹如操线傀儡一样,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两下,以一种无比怪异,违反人体规则的动作,将左手扭曲成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高高举了起来,几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掌心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将小镇方向一前一后的两道光芒尽览无余。   “这是!怎么可能,必胜之剑不是早就——”   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   “你不妨猜猜看,那两个人是谁呢?”   居高临下的悬崖边缘,几块小石子在震动中滚落,激起了些微的尘土。   梅林几乎将整只左脚都踏在了崖外,身子看上去摇摇晃晃的,好似一个不小心就会整个人摔下去,但她脸上却只是淡淡地笑着,一只手拿着木杖,另一只手松开牵住的小女孩,背在身后,还轻轻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后背。   妮妙仰着脸看她。   眼中的懵懂,不知何时,已经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三十年前,我从老师那里得知了有关于光辉塔的传闻之后,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时好奇,就试着调查了一下。却没想到,最后真的给我钓起了一尾大鱼来。”   她微微一笑:“经过一番追查,我最终发现散布那些与光辉塔有关的传闻,试图引起人们争斗的其实是某位神祇的信徒,我一开始只以为他们是想用这个传闻引开众人的注意力,好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但事实证明,是我太小看他们了,那些信徒——或者说是隐藏在幕后,用神谕命令这些信徒的女神本尊,想通过光辉塔达成某种目的。”   “那名女神,本来应该已经死到骨头都能打鼓的女神,想要复活了。”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在其他地方,属于神明的时代已经落幕,而即使是神代气息仍然存在的不列颠,也有一群‘自以为是’的人在,精通预言之术的先知,继承了四大城邦魔术的德鲁伊,以及盘踞在大海另一端的那个庞然大物——恐怕正是因为忌惮着那门传说中能够徒手搏杀天使的格斗术,女神大人才如此小心谨慎的吧。否则德鲁伊们虽然也是麻烦,却也不至于让一位精通此道的神明真正无计可施。”   “无论如何,在许久的等待之后,那位女神终于等到了罗马帝国从不列颠撤军的一日,南有萨克逊人,北有皮克特,岛主乌瑟又被伏提庚击败,局势可谓一片混乱,正适合有心人浑水摸鱼。散布光辉塔的消息,一方面利用人们的认知来固定行星之锚的形态,一方面勾起争斗,让岛上之人自顾不暇,如果不是某天才一时兴起,只怕要等到那位女神真的苏醒过来,大家才会发现这个可怕的威胁。”   说到“某个天才”的时候,女魔术师颇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并用手指拨了拨额前几缕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可惜的是,我提前发现了她的计划,并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成功地阻止了那位女神大人。哎,其实我很想用‘杀害’这个词来描述这件事,但神明的存在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本来以为将女神的力量分成足足九份,分别交给九个人来保管,再将她的身躯藏在星之内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女神大人竟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操纵已经被分割出去的力量,用话语蛊惑九巫内讧,试图将分散出去的力量再度合并为一,实现另一种形式的复活……待到我察觉到的时候,被你当成棋子驱使的泰伦娜已经从原本有些别扭的好孩子变成了那种模样,最重要的星之圣剑也落到了苏格兰的小家伙手里。”   “不过幸好——”   “就连如此聪明伶俐的女神大人,也走了一步错棋。”   “大概是知道剩下的几个人,薇薇安与妮妮安妮都不是轻易能够杀死的对象,所以那位女神打算在收回风之印记后,便舍弃泰伦娜,收回最核心的死亡之力,以一种不完全的姿态复生并隐藏起来,静静等待时机。所以她特意让泰伦娜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孕妇,并将自己大部分的魂识转移到了那个与自身灵魂无比契合的婴儿体内,死亡与恐怖,原本便是女神大人在这个世界上的象征,因而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在没有事先感觉到异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当年那位号称无所不知的魔术王所罗门,只怕也难以发现真相。”   “只可惜,整件事中存在着两个意外。那位孕妇的丈夫,曾经在某位德鲁伊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虽然因为没有才能而被赶了回去,那位德鲁伊却是一个十分护短的人。在那个丈夫不知情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被施加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只要他遇见什么危险的存在,德鲁伊就会立刻得知,并作出行动。”   “所以在泰伦娜杀死孕妇,带走婴儿之后不久,便被德鲁伊找上门来,尽管最后仍是不敌泰伦娜,被残忍地杀害了,那个寄宿着女神大部分魂识的死婴却也在战斗中意外失踪。试着寻找了一段时间,没有结果,那位女神便很快抹去了泰伦娜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以防止在其他人面前露出马脚。而这,便是第一个意外。”   “至于另一个意外,是那位护短的德鲁伊老头碰巧与某位先知有着某种联系,我也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何关系,又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后来从那位先知口中听说,德鲁伊老头被泰伦娜杀死的时候他也在现场,现身带走了那个死婴,将其放在某处隐秘的所在,并设法封印了那属于女神的魂识与记忆。”   “那个可怜的孩子便孤零零地活了下去。直到一年之后,一场忽然的暴雨,让她得以与另外两个人相遇。而现在,正是这段故事的分歧点——”   梅林回过头。   在她视线前方,是那名为普利茅斯的小镇,尽管距离遥远,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里却好似映出了这样的一幕:某条肮脏的小巷,手持圣剑的骑士往后退了两步,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而他面前的破旧旅店之中,一道光芒,如日轮跃出山头,陡然间掀开屋顶,拔地而起。   这道光,与骑士手中的圣剑相对而立。   而光的最中央,同样是一把剑。   由一枚枚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碎片拼凑而成,外形如同一支明亮的火炬——   妮妙呆呆地仰起脸。   猩红色的眼中,隔着数百里,同样倒映出了这把剑的模样。   她忽然发现自己认得这把剑,便如同记得梅林刚才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其实都是一件深藏于心底,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于是一切都想了起来。   包括自己的名字。   “我……”   嘴里不禁泛起了一丝苦涩,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开了个头,接下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反而是女魔术师先看向她,眼神平静,在这种时候,这份平静却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比起那种主动推进故事的重要人物,我更喜欢成为一位旁观者,或者是那种只有在情节发展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提供建议的配角。”   “所以,在主角登场,故事继续下去之前,我为你安排了这样一个舞台,让你可以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获得记忆之后,现在的你,是谁?”   “妮妙,又或者——”   “是努阿达的妻子,象征着‘恶毒’与‘恐怖’的女神,尼曼?”   ps:本来想随便写个两千字然后就去玩游戏的,回过神来又已经四千了……青白,悲伤!然后看了下昨天单章大家的意见,书名就暂时不改了,封面想换一个,正好马上就能入手圣枪了,应景换成枪呆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接天之塔(七)   光从旅店中绽放而出——若说最初的高塔予人一种圣洁不可侵犯的印象,随后的第二道光辉则令人联想到一轮充满威严的煌煌大日,那这第三道光,却如同在寥落夜空中一颗闪耀的星辰,指引迷途旅人以方向。   又仿佛一点火光,由神祇窃取而来,掷落人间的文明之火,在黑暗之中冉冉升起,直入云间,与另外两道光柱遥遥相对。   许许多多人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这一幕,却只有少数人明白其中的意义,高文握紧佩剑,后背靠在绘有涂鸦的墙壁上,到了他这种实力,纵使没有触发圣者的祝福,能够让这位青年骑士感受到威胁的东西实也不多。   但看向眼前已经将整间旅店遮掩在内的光芒,他却久违地感到了战栗——面对强大之物时本能的畏惧,以及同时涌上来的期待与战意,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待到高文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在微微地颤抖着。   战栗的不只是人,在他掌中,明晃晃的剑刃也发出一声鸣啸,明明主人没有注入丝毫魔力,却逐渐放出耀目的光芒,恍若一张缓缓拉开到极致的强弓,力量凝聚,蓄势待发。   “这究竟是……”   高文却不解,他们三兄弟与桂妮薇亚关系匪浅,自然明白对方那柄佩剑并非凡品,可依照桂妮薇亚自己先前的说法,因为种种缘故那把由阿瓦隆女巫所赠的圣剑暂时无法使用,只是这样的话,现在在他眼前引发天地异象,并且声势看上去毫不逊色于自己的轮转之剑者,究竟又是什么东西。   但他同时也明白。   此时绝非是探寻答案的好时机。   只因火光温暖,却也有其危险之处,眼前之景亦如是。察觉到即将有什么东西从这道光柱中“破壳而出”,高文压下心底对桂妮维亚的担忧,剑刃一扬,双手握持,整个人的气势。   而在外人的眼中,整个普利茅斯几乎完全笼罩在一前一后出现并对峙的两束光芒之中,遍布夜空的苍蓝魔法阵仍在慢慢转动,雪白巨塔矗立云间,只露出一小部分如真实又似幻影的塔身,孤零零落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这幅景象褪去了色彩,落在一双漠然的眼瞳之中。   “这样,条件就齐全了。”   下一刻。   众目睽睽之下,高塔与其余两道光芒竟同时消失,夜幕再度降临!   ……   明与暗,一瞬间的转变,好似整片天地都蓦然变得漆黑,所有的事物都在刹那间失去了轮廓,然而这种视觉上的错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天……”   前行的人群慢了下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两旁本该维持秩序的卫兵也无暇顾及其他,纷纷抬起头来,满是错愕地看向头顶的天空。   “天……亮了?”   有人喃喃说道。   一时之间,或许连这个人自己都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他嘴巴大大地张开,像是实打实地中了一记石化术,僵在原地半天一动不动,瞳孔倒映出的,竟然是一片蔚蓝的天空。   群星隐没,明月无踪,浮云来去间,温暖的阳光照落下来,驱散了直到刚才为止身上的寒意,如果放在平时,这不过是又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可现在……   “妈妈,天怎么亮了啊?”有孩童问道,小孩子天真懵懂,不知道身边的大家为什么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抬手指着太阳,奶声奶气地询问。   牵住小孩手掌的女人却半天没有出声。   即便这座小镇作为两个王国之间的缓冲地带,来往居住的要么是居无定所的冒险者,要么是因为各种缘故迁徙来此的旅人,可即便这些人的眼界与见识,相对于那些从生到死都不曾离开家园附近的人们要胜过许多,却也没有多少接触超凡世界的机会。   “怎么回事……”   “我想回小镇了……”   如果说之前突兀出现的光柱与雪白高塔,尚在一般人的接受范围之内——无非是那些神通广大的魔术师们又做了什么——那么此时黑夜与白日的转换,则远远超出了这些人的想象。   对于自己能力所无法企及,甚至于不曾想象过的意外事态,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惶恐不安,任凭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心底滋生、蔓延。   队伍前进的速度在窃窃私语中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停下。意识到再继续走下去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意外,为首的卫士迅速作出应对,一边派遣手下分配食物与饮水,一边开始四处巡逻,将某些不好的苗头打消在最初的时候。   “希望太阳真正升起之后……一切可以恢复正常。”走过一处聚集的人群,他手按佩剑,喝止了一名正在小声说着自己猜测的中年人,观察一阵,这才往下一处地点走去。   一面走,一面在胸口默默画了个十字架。   愿上主庇护这片土地。   ……   “时机?”   妇人的声音冷哼了一声,她似乎刚刚从那第三道光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只是语气仍然有些不稳,好似正在压抑着什么:“你们居然……居然连他最后的遗物也不放过。”   “必胜之剑,来自芬迪亚斯的秘宝。由始至终,努阿达只是被它认可的其中一人,从来不是它的主人。”   “那你倒是说说,除了他,谁有这个资格使用那把剑!”   “你马上就会知道答案。”   一问一答,似乎有无形的火花在两人之间迸溅而出,玛纳南手中三叉戟一放,重重顿在地上,在这片万物静止的黑白世界之内,却激不起半点尘埃。   “哼,无耻之徒,既然不愿意回归,那就交出你手上的海神三叉戟!放弃母神遗愿的家伙,你配不上图哈德达南这个名字,更配不上这把达努母神亲自打造的武器——”   “配与不配,何时轮到你来决定。不要忘了,一直到你被巴罗尔魔眼杀死为止,海神之名,始终位于三女神之上。当然,在这个时代海神戟已不再是我的兵器,你若想收回,就等到事情结束之后,自己与这具身体的主人交涉吧。”   说完,玛纳南单手握住长戟,背手而立,目光看向前方,像是在看着对面的德莱姆,又好似独自陷入思考之中。   妇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如果我说不呢?”   “还是那句话。直到那场战斗结束为止,海神之名,始终位于三女神之上。”   他摇了摇头:   “你——没有说不的能力。”   ……   “那是,妈妈你看,刚才那座塔又出现了!”   黑夜陡然变成白天,阳光明媚,落在身上,竟让习惯了黑夜的人感到几分目眩头晕,只有小孩子仍然精神抖擞。   他好奇地望了望周围不知为何皱着眉头的大人们,但在发现了另一件更加有趣的事情之后,顿时又将这个小小的疑惑丢了出去:“你看,你看嘛!”   小孩子蹦蹦跳跳地伸手指着某个方向,他的母亲疑惑地望了过去,“什么?”   “那座白色的塔啊!”   那是普利茅斯的方向,可那位母亲转过头,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看到,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又在恶作剧,正要训斥,忽然听身边另一个人也跟着说道:“啊,是那座高塔,为什么塔会出现在那个位置……”   口中说着那座高塔,可那人看着的却是小孩子所指的相反方向。一度安静下去的人群很快又再次吵闹起来,但大部分的人都在吵嚷着自己看见了那座雪白的高塔,至于塔在哪个方向,却是各执一词,说东南西北的都有。   而那位母亲自己,也在不久后亲眼见到了那座一度短暂消失的巨塔。   “那个方向……”   矗天接地的高塔,尽管已没有光辉笼罩遮掩,却仍然透着一股奇妙的虚幻之感,恍若人在沙漠中见到的海市蜃楼,浮光掠影,分不清楚是真实抑或幻影。   然而无论是谁,只要第一眼看过去,就能立刻明白到这样一个事实——塔就立于那里,矗立在天空、大地与海洋相交的一点之上,如同一座哨塔,独自守望着这个世界。   但女人看着那个方向,忽的有些恍惚。   那是……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她们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尽管贫穷,尽管卑微,却仍然能将些许的幸福紧紧攥在手中。   如同一道光照进心底   她麻木的眼睛忽然泛起了一丝光彩,仅仅一瞬间,这位母亲好似再度忆起了那些幸福的过去,嘴角僵硬地扯了扯,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由于太久没笑,她甚至觉得脸上有些疼痛,但这份疼痛本身却也令人感到满足。   这正是活着的证明啊。   看着那座犹如海市蜃楼的高塔——每一个人看着的方向都不同,涌现而出的记忆也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有一道光悄然照进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有人咬着嘴唇,有人撇过头去,有人更是抑制不住地哭泣出声,但至今为止的不安忐忑,却在情绪的宣泄之后如雪消弭。整个人群队伍,在这一刻,终于平静了下来。   ……   “神器共鸣,权限开放,真正降临的光辉之塔,作为固定行星表里的‘锚’,本身就象征着守护与希望。在这个无比混乱的时期,人们正迫切地渴望着一种心灵上面的寄托。”   “而当人们逐渐意识到这一点,得到光辉塔认可的人,也将取代塔之本体,成为人们所尊敬、崇拜、乃至于信仰的存在。”   同样眺望着那座闪耀于至远天地之间的雪白高塔,梅林的眼中却仍如古井无波,好似没有任何值得回想起来的往事,她语气悠然地说着,说到最后,竟能从话语中听出一丝期待。   “那个存在,便是亚瑟王。”   说话的人是妮妙,却也好像不再是早前的妮妙。她还是那副简单的装扮,紫罗兰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十岁左右的年纪,小小的身体站在那里,板着脸,颇有些早熟的模样。   唯有本来闪烁着符合外表的童真的那双猩红眼瞳,此时却蓦地变得深沉了许多。犹如血液逐渐凝固,颜色变暗变深,原本刺鼻的血腥味也随之内敛,渐不可察。   “然而这座岛屿的神代也已是奄奄一息,即将与其他地区一样迎来真正的终结。到了那个时候,当神祇与幻想再不被允许存在,被推上神坛的王者又将如何自处?”   “这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那个时候,总会有办法的。”梅林不以为意地一笑:“所以还是回到更实际一些的话题吧。光辉之塔让你想起了属于女神尼曼的记忆,但现在的你,对那些曾经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感触吧。”   “你动了手脚?”   “冤枉。不完整的魂识,又曾经被那个德鲁伊老头舍命封印过一次,就算是光辉塔的影响,也至多能让你获得记忆,却无法真正使你感同身受。就好像一本书,一个故事,尽管知道前因后果,却终究不如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般深刻。”   “而这,也是我会提出刚才那个问题的原因。如果是一心想要复活,为此不惜挑起盛大战争的女神尼曼,答案可想而知,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并非尼曼本人,而是‘得到了尼曼记忆的妮妙’,不是吗?”   她低头看向小女孩,后者沉默以对,眸光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选择的权利在你,只要你仍旧是那个小公主她们所熟悉的妮妙,我可以保证,不会向其他人说出半个不该说的字。”   “如果是另一个答案呢?”   “哎,这可就有点头疼了……”用很夸张的动作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梅林低头看了看崖底,呼的吐出一口气:“话说回来,这座悬崖很高,从这里掉下去的话,应该……会很痛。”   “你在威胁我。”   “怎么会呢,我可最心软了,根本不忍心看人受苦,尤其是像你这样冰雪可爱的小姑娘……”把头一歪:“所以放心吧,你连半点痛苦都不会感觉到的。”   “呵。”   低低笑了一声,女孩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急着回答,先等到其他几方的结果出来吧。”   “你指的是?”   “何必装模作样,上次的会议我可是全程在场,你的盘算,自是一目了然。若是‘爸爸’……”   似乎觉得这个早已习惯了的称呼颇有些古怪,她扯了扯嘴角,低声一笑,这才继续说道:“她能够驾驭努阿达的剑,证明自己有那个资格继续走下去的话——”   “我或者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ps:二合一,四千大章~为勤勉的青白献上如雷掌声吧!   然后是关于封面的问题,这几天为了找到新封面,青白强打精神,几乎把e绅士上面的枪呆本看了个遍,但发现其中futa的比例意外之多……   《观黑枪呆小莫刺刀对撞之本,心中震撼,请假一日,因写此请假条为记》……如果用这个理由来请假,想必大家应该都会体谅的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编织命运之人   黑夜之中放光明,以小镇上空为中心,将近大半个不列颠的天空骤然放晴,浮云来去,日光遍照,方才的夜幕就仿佛虚假一般,不见半点痕迹,唯有眺目远望,才能在远处找到那疏朗的星空。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各种各样的猜测、传言无翼而飞,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带着不同的想法与盘算,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受到影响的,并不仅仅是现实。   空幻海,存在于表里两侧隙缝之中的世界,原本出现的种种异象——古堡、红月、龙鸟怪物等等,此时都被一阵和煦的光芒所掩盖,无边无际的银白色光辉之中,只剩下三个人,一柄剑。   名为伊莲的女人半躺半坐在那把特制的椅子上,眼部裹着白布,布上是斑斑血迹,她坐在那里,那种姿态,仿佛正在做着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安静得让人心悸。   而在伊莲前方,半空中,数块碎片在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下,重新组合成一把完整的利剑,然而剑身上仍留着一道道的裂痕,其中光芒闪烁,犹如尚未融化的铁汁,在坑槽之内无声流动。   桂妮薇亚曾经见过这把剑,不久之前,她还在南境的某座小镇尝试将其拔出,那时这把剑正稳稳当当地插在一块四四方方的巨石之中,即使力大无穷,可以单臂举起上百斤重物的壮汉也无法让石中之剑松动丝毫。   而她只是没有任何期待的一拔,长剑却应声而出,那一刻,少女心中确实涌现出一种奇妙的感受——她的手指触碰上剑柄,整把剑便如同手臂的延伸,恍若只要轻轻一动念,便可以斩断横亘在身前的一切阻碍。   就连陪伴了她接近十年的星之圣剑,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桂妮薇亚忽的有些失神,她按着自己的额头,视线有一瞬间的涣散,随后又凝聚起来。   浮在空中的,已不再是那把曾经碎过一次的石中剑,而是有着誓约胜利之名的圣剑——也是她这一生至今为止,最为熟悉的佩剑。   方才所见,犹如一个不真实的幻象。少女注视着眼前的圣剑,心中却不期然感到一丝失落。这份失落,好似源于某种连她自己也无从得知的情绪,但桂妮薇亚紧接着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拉回到周遭的现实之中。   “小姑娘……”   她看向身边,望着那位身形佝偻,蓬头垢面,犹如一名落魄乞丐的老人,目光微微一沉。   刚才老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但还没说两句话,便又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急忙过去扶着对方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了旁边,竖着膝盖,脑袋搭在上面。   此时又听他拼命挤出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听我的……时间,时间不多了……”   桂妮薇亚摇摇头:“放心吧,您大可不必担忧这把剑会损坏,因为它来历非凡,作为净化之力的载体可以说是再适合不过。我敢保证,一直到我们身上的诅咒彻底消失,这把剑上面也不会出现任何最细小的裂纹。”   说话的期间,空中圣剑一震,如同一声清越的啼叫,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顿时往周围扩散而出,掠过这边的同时,两人身上随之散出了袅袅黑烟,少女的龙角、双翼等非人之物再度变淡,已是朦朦胧胧,随时消失也不稀奇的状态。   她举起手来,这时两只手已将近恢复原状,属于女孩的纤长手指一一伸展,只在手腕与手肘之间还残留着几块指甲盖大小的黑鳞。这最后的几块鳞片也快要不见了。   老人的情况则好似更好一些。他原本外表便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除却那双古怪的眼眸之外,整个人好端端的,手还是手,脚也还是脚,考虑到伊莲当初描述的情景,寄宿在他体内的那只“噩梦怪物”,大概是侧重于精神而非是肉体方面的影响。   既然如此,老人像这样可以开口说话,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可见噩梦怪物对他的影响确实有显著的降低,可一时之间,桂妮薇亚却不知道这些话语是不是渔人王本人的意志,又或是那只噩梦怪物操纵着对方,试图用言语打消这次危机。   小心谨慎总是好事,她一面观察着对方,一面也在静静等待着时间流逝,每一分每一秒,诅咒皆在圣剑的清圣光辉中不断净化消失。   “一切都会变好的。”她又安慰了对方一句,渔人王却忽然咳嗽了两声,久未开口,他好似已经忘记了要如何说话,所道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无比艰涩困难:“我知道……我知道这把剑的来历,所以……”   他只觉得喉咙发痒,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摆摆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桂妮薇亚:“这些年,因为海神戟……当初那个愿望的代价,我一直都待在……另一个地方。所以,也知道了一些……一些秘密。”   “海神戟,保不住的。”老人话音涩然:“你们的计划很好,但有一个人……计划之外的人,会出手,海神戟会被夺走,光辉塔……希望也会消失。再像现在这样,会来不及,我们谁也无法得救……”   “谁?”   “我在‘噩梦’里待了太久……已经没办法了。但你还可以,收拢力量,将它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现在还来得及,你一个人得救,不要落到与我一样的下场……”   “您到底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桂妮薇亚再度追问,渔人王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怔怔地看着空中的圣剑,片刻,又看了一眼椅子上的女儿。   “我太……高估自己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让子女也遇到这种事情……哈,哈哈……”如此笑了几声,眼中却渗出泪来,久违变得清晰的视界也在眼泪中扭曲模糊,一如当初那个充满豪情壮志的少年,在察觉到真相的一刻,注定悲惨收场……   “喂!”   忽然,一只手重重地打在了肩膀上,用力之大,甚至让他感到了一阵剧痛,仿佛听见了自己肩骨的悲鸣。   下一刻,身体几乎是强行被转了过去,只见那位好心的金发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正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现在知道,已经没意义了,快,按照我的话去做,再迟一点,你也无法得救了……”   说到一半,却猛地被少女打断,桂妮薇亚瞪着他:“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意义,由我来决定!”   “哈……”   一瞬间的愕然,不知道已多久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了,老人随后又笑了一声,面上忽的露出了几分释然,他双肩一松,仿佛至今为止紧绷着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既然你想知道的话……”他笑了笑:“那个存在于噩梦深处,以海神戟为目标的人,名叫……塔里辛。”   ……   “你——没有说不的能力。”   玛纳南沉声说道。但德莱姆,或者说此时正操纵着这个男人的存在忽的咧开了嘴巴,发出一声莫名的低笑:“那可未必。”   “嗯?”   玛纳南微微一怔,眼角余光却蓦地觑见了一丝异样。他戒备着眼前之人,没有转身确认,却也判断出那并非是自己的错觉——本该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的世界之中,竟然出现了第三种颜色。   那是一种蒙蒙的灰色。   灰雾从某个地方蔓延而来,带着一直渗透到骨子里去的冰冷,似乎还能听见一种骨骼碰撞交击时的“咔咔”声。   这声音竟像是人的话语:“命运是如此编织的——”分辨出这句话的瞬间,玛纳南脸色骤然一变,正要转身,眼前的德莱姆却猝然失去了身影。   “神器共鸣,使光辉塔显形的计划虽然成功,可费舍尔的天资驽钝,降神术的效果大打折扣,勇猛如海神也无法发挥完整的力量。”   随着这随着灰雾传来的寥寥几句言语,手中的三叉戟,身上的甲胄忽然变得沉重了几分,玛纳南眉头紧皱,手一扬,眼前却有一道黑影陡然扑了过来。   德莱姆左手五指弯曲,一爪落在了他的胸口,却被甲胄挡住。但那雾中的咔咔声再度传来:“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玛纳南左手一翻,抓住了那只苍白而纤细的左臂,做势就要拗断,同时右手的三叉戟也往上一挑,风声呼啸,打向德莱姆的下颌。   这一击如果命中,只怕半个脑袋都会被登时打碎,但德莱姆却不闪不避,探出的左手也没有收回,那声音在耳边回荡:“因为曾经的情谊,海神并不打算杀死对方。”   手臂上面的力道忽然一轻,让德莱姆的左手如鱼儿般地滑了出去,呼啸砸出的海神戟也陡然停在了半空中,玛纳南咬紧牙关:“该死!”   “可令人惋惜的是——”   “这个不该有的心软,让他与胜利错肩而过。”   嗤!   德莱姆左手五指用力,竟将整块胸甲硬生生撕了下来,丢到一旁,再一抓,在玛纳南注视之下,眼睁睁将半条手臂探进了他的胸口,握住了那颗仍在鲜活跳动着的心脏!   “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德莱姆狞笑着,将整颗心脏扯了出来,血如泉涌,洒得德莱姆满身满脸都是,而在下一个瞬间,这鲜血竟陡然燃烧了起来,将他整个人都化作一团鲜红的火焰,只剩下一只左手露在外面,零星几点火苗溅上去,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令人惋惜,啊啊,真是令人惋惜,海神最后的反击也注定无效,他将因此失去那把威名赫赫的兵器,梅林图谋已久的这个计划,也将因为这一环的脱失,全盘失败。”   咔咔咔,咔咔咔咔——白骨的敲击声忽远忽近,玛纳南定定看着德莱姆手里的心脏,双眼慢慢涣散,光芒逐渐熄灭。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恍惚间,又听见了妇人的笑声:“看到了吗,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啊。”   “女神玛查残留在世间的一丝魂识如此想道,但她并不知晓,真正的命运,其实是另外一种模样——”   话音未落,这句预言般的话语陡然第四次响了起来。这一回,好似连那名妇人也没有预料到,声音骤然提高:“塔里辛,你要做什么!”   “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真正的海神早已死去,以海神戟为媒介施展的降神,只不过是请来了一个假皆玛纳南之名的存在。正因如此,他现在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反击的力量。”   失去光芒的双眼之中,骤然闪过一道冷光!   德莱姆身体一弓,毫不犹豫地往后跃去,但身体刚刚离地,海神戟横扫而来,竟将他打得飞了出去!   “但在夺取与拯救之间,那个存在选择了后者。女神玛查因此幸运地活了下来,甚至还得到了最后一个机会——”   玛纳南并没有追击,一反手,海神戟插在地上:“‘先知’塔里辛,这件事,我记住了。”   他沉声说道,那灰雾从身后蔓延而出,若隐若现的朦胧雾气中,一颗骷髅头咔咔咔、咔咔咔地开口笑了起来。   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一伸手,抓住了长戟上的那颗宝石,猛然用力,取了出来。   一道强光闪过,宝石在玛纳南手中陡然化作一枚暗金色的指环,而海神戟也一分为二,变成了一把立在地上的权杖,以及一颗浮在半空中,朦朦胧胧的宝珠。   骷髅头的两个空洞眼眶里,忽然亮起了幽幽的苍白火焰,它嘴巴一张一合:“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闭——”   “唔!?”   “——嘴!”   灰雾里一只手猛地伸出,将这颗骷髅头往下用力一压,整只手臂紧接着轰的炸开,化作满天水花,又在下一刻朝中央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大约二尺见方的透明水泡,将骷髅头关在其中,尽管嘴巴仍在不断开合,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看上去无比滑稽。   随后一个身影才从雾气中浮现出来,看身形轮廓与曲线,应该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女人,却从头到脚都笼罩在一层淡蓝色的光晕之中,看不仔细。   这人影一言不发,刚一出现,就朝玛纳南手里的所罗门之戒伸出手去。   “你是……”   玛纳南身体一闪避开,他的胸口破了个大洞,鲜血汨汨而出,看上去却没有任何要止血的打算,反倒是皱着眉头看她。   那人影也回视过来:“薇薇安,是梅林让我来的。”   “证据?”   “她大腿内侧有一颗红痣。”   “额……”   不假思索的一句话,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染上了一丝古怪,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那名叫薇薇安的人——即使看不清光晕背后的面容——蓦地哼了一声;“快把秘宝给我,不然你打算让给对面的女神吗?”   “这具身体的伤,需要所罗门之戒治疗。幻海之珠也不能给你——”   “权杖就够了。”   短短几句,玛纳南没有拿戒指的手一扬,权杖陡然离地而起,朝薇薇安飞了过去:“拿去!”   薇薇安伸手欲接,但也正是这个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破裂声,随之而来的,又是那让人心烦意乱的咔咔声响:“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给我闭嘴!”   薇薇安左手抓住飞来的权杖,右手一伸,五指一握,碎裂迸溅的无数水珠再度凝聚,又一次想将骷髅头封在其中,可后者语速飞快,水牢尚未成型,接下去的话语已经说了出来:“海神秘宝一分为三,权杖被夺……”   “你!”   “魔兽再出!”   ……   德莱姆飞奔而来,他的脑袋诡异地歪曲着,好像颈骨都被打断了一样,只剩下一点皮牵连着摇摇欲坠的头颅,身上的衣服被刚才的火焰烧毁,露出焦黑的皮肤,脸上也是坑坑洼洼的,骇人之极,仿佛一头凶恶的怪物。   只有左手,仍然完好如初。   薇薇安一手召唤水牢,另一只手接住权杖,或许是飞过来的力道有些大,她的身子也被带着转了半圈。   脚步还没停住,模样狰狞的德莱姆已大步冲了过来,抬手一拳,薇薇安单手一翻,权杖呼啸砸出,竟抢在他拳头命中之前,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原本已是摇摇欲坠的头颅顿时彻底飞了起来,连带着一截血淋淋的脊椎,血箭直射向天,失去了脑袋的身躯却仍在行动,势大力沉的一拳轰在薇薇安身前的水汽之上,哗啦一声,水花飞溅。   “德莱姆”的身体一弓,血从胸腔直射而出,巨大的冲击力,竟将薇薇安打得一个踉跄,蹬蹬瞪后退了几步,与玛纳南擦肩而过,玛纳南看着这场忽然爆发的战斗,并没有出手干预,只是忽然将那枚所罗门之戒塞进了胸口的破洞之中,又用手指沾着血,在上面迅速画出几个文字。   一道光芒闪过,伤口顿时痊愈,失去了心脏的胸口也再度有了起伏,咚、咚、咚咚!与心脏跳动无异的声音起初生硬,短短几个呼吸间,却已变得与常人无异。   他眉毛微微一皱,旋又松开,一面伸手握住面前的幻海之珠,一面漠然地看向旁边,正好看见薇薇安抬手挡下无头尸体的一记重拳,权杖却被对方夺了过去,抓在手里,转身就逃。   “给我站住——”   薇薇安刚刚追出几步,却见周围灰雾如潮水退去,露出的却不再是黑白空洞的世界,而是这世界本来五彩斑斓的样貌,而那飞奔而去,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也在某一刻带着权杖,突兀地消失不见。   “可恶!”   薇薇安狠狠地一跺脚,即便看不到脸,却也完全可以想象出她此时的心情,玛纳南吐出一口气,看着几步之外,与其他事物一同停滞的血鸦与寻水兽终于恢复意识,大斧维持着直到停住之前的气势与力道,一下劈在地上,碎草满天,尘埃飞扬。   “这是……”   而使用大斧的本人,则是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来回看着这边的一男一女,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询问。   “海神权杖……刚才的情况,如果以所罗门王戒或幻海之珠为目标,未必不能成功。而他却选择了正面与你为敌,强行夺走权杖,这么看来,那边的目标果然是……”   玛纳南目光一沉:“……三十年前被封印的那只海兽。”   ps:五千五百字!勤勉!太勤勉了,就连青白自己也被这股无可匹及的勤勉之力所震撼!失去了言语!   ……明天就用这个理由咕一天,大家应该也可以接受的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邪龙展翅(上)   “……塔里辛?”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见这个名字,桂妮薇亚不由一怔。渔人王看着她,有些恍然:“你们……打过交道?”   “曾经见过一次。”少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她眉头微蹙:“但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不算熟悉。”尽管时间上并没有过去太久,可那个夜晚的篝火与交谈,回忆起来,却仿佛已经成了很遥远的事情。   “那也不简单了。”   老人嘟哝着:“‘先知’塔里辛从过去便以神秘著称,尤其是变成那副模样之后,见过他的更是寥寥无几……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太危险了……”   “危险?”   圣剑鸣颤,又是一道光芒扫过,带起阵阵不祥的黑烟,渔人王似乎更疲惫了几分,嘴里喃喃说道:“一场噩梦。”   他的眼睛仍然明亮,意识却不再如刚才那般清醒,微微地抬着头,不知道是在看着面前的圣剑,亦或是望向时间长河中的某一段记忆。   “那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从很久以前,一直……一直持续下来,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被卷了进去……但只有塔里辛,只有他,主动走进了梦境之中。”   “他很危险。所以当我知道……知道塔里辛要出手的时候,就明白,你们的计划会失败……毋庸置疑。”老人佝偻的身体,像是觉得寒冷一般地又往里缩了缩:“我希望……你能帮一个忙。你的身上有着某种可能性……”   桂妮薇亚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被困在噩梦里……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很奇怪,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让一个人彻底疯掉,但海神庇护着我,让我还能像人那样思考……塔里辛有一个计划,他和某些存在达成了协议,要完成……完成什么东西。他们需要海神戟,其中一步,是被我封印了的那家伙,他们要,他们要……”   “解开封印?”   “对,解开封印,在大地之上散播死亡与恐怖……”   沐浴着神圣的光辉,情况看似正在好转,老人的样子却越来越糟糕,他就如同少女第一次看到的那样蜷缩着身子,局促不安地点头:“现在还来得及,帮我一个忙。在封印解开之前,阻止他们,阻止他们……”   渔人王还在说话,桂妮薇亚眼前却陡然一暗,下一刻又再度恢复正常,这片被光染成雪白的空间,肉眼可见地剧烈晃动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地震?   少女一怔,随后却发现眼前圣剑的光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比起方才更黯淡了一些。   怎么回事?   身边却传来一声苦笑:“看来……已经成功了。”   “成功?您的意思是,塔里辛已经拿到了海神戟?”联系直到刚才为止的交谈,桂妮薇亚当即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接着却是吃了一惊。   她没有询问老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每一个人都有秘密,何况比起追究原因,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就在这两句话的时间里,渔人王尚未回答,周围又有了变化——笼罩周围的强光,此时正缓缓变淡,逐渐露出原来的古堡景色,些微的猩红光芒渗了进来。   “这样下去,会死人……会死很多人。让光辉塔现界,需要至少三件神造兵器的配合,我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但也能看出来,它有着不逊色于海神戟的力量……”   老人低下头,乱发之间漏出的声音,轻得像是一个错觉:“海神戟被夺走,但距离塔消失还有一点时间……力量正在消失,但剩下的这些……也足以净化你身上的诅咒。然后……带着剑离开这里,去保护封印,这是最好的办法。”   见桂妮薇亚仍然没有动作,他又是一声苦笑:“我知道你和伊莲的约定。”   这句话说出来,少女的目光也朝这边望了过来。渔人王静静地摇了摇头:“费舍尔如果活下来……他和伊莲都会接受这个结果。”   片刻之后,衣角轻晃,桂妮薇亚终于站了起来,她身后的双翼几如透明,头顶的犄角也已消失,黑雾袅袅,将她整个人掩在其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只听她问道:“应该怎么做?”   老人松了口气:“看样子……那把剑已经认可了你,只要触碰它,就自然明白要如何收束力量……”   “好。”   光芒的消退速度愈来愈快,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幻,犹如两个截然不同的图画相互重叠,满目的雪白之中,时不时闪过一片漆黑的墙壁、厚重的门扉、彩色的玻璃窗户以及窗外高悬的一轮红月,桂妮薇亚看了眼椅子上恍若睡去的女人,轻轻地咬着嘴唇,往前一步,又一步。   来到了剑的前方。   圣剑欢喜似地鸣叫了一声,其上一度暗淡下去的光芒再度放亮,像是一个在朋友面前逞强的小孩,努力遮掩住了不断闪现的古堡事物。   桂妮薇亚只觉得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只无形之手往外拉扯——这种感觉其实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存在,只是都没有此刻来得强烈。   她又低下头。   正好看见左手手肘处,最后一枚漆黑的鳞片化作屡屡黑烟,被光一照,消散无踪。   还差一点。   “快……”身后的老人再度催促。   只差一点了。   “嗡——”眼前的利锋轻颤,清越的剑吟之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个有着一头碧蓝色长发的女人手中捧着晶莹宝珠,神色诧异。   “一个两全其美的可能性——”   轰!   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雷鸣般的巨响,紧接着是一股无比真实的炎热气息。   恍若烈火汹涌,舔舐着她的脸颊与头发。   ……   桂妮薇亚微微一笑,心中已有决定。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了剑柄,明晃晃的剑锋之上,陡然闪过一道与此前无法相提并论的灿烂光辉,却稍纵即逝,回过神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将剑一举。   体内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随着这个动作而被彻底逐出,背后生出的龙翼终于不见——这也是她身上最后的非人标记——下一个瞬间,只见四周光芒如水,尽数汇进少女手中的长剑,白光一绽,周围的景象,已又化作那座古老的城堡。   猩红圆月高悬。   无数龙鸟在空中盘旋着,却都不敢靠近这个地方,只远远地发出几声怪异啼叫,寒风回荡,更显得诡异骇人。   桂妮薇亚吐出一口气,眼前,那股被她逐出身体的力量,正逐渐显露出原本的形貌——瘦骨嶙峋的漆黑双翼,一对闪烁着寒光的利爪,硕大的头颅之上,数支犄角向天而立。   黑龙展开双翼,居高临下,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房间,尽管底下头颅,犄角却仍然碰到了天花板,它睁开左眼,用一只与窗外月光有着相同颜色的眼睛,与少女对视着。   正是第五子,法夫纳。   但与前一次在灰雾之中的时候不同,此时出现在面前的这头黑龙,身体却显得有些透明,恍若一个并不真实的幻影,而那只左眼也死气沉沉的,其中没有任何感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这次出现的并非真正的法夫纳,而是恶龙之力的具象化。无边光芒收束在剑身,桂妮薇亚清楚,只要挥下手中圣剑,这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诅咒就会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但这真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桂妮薇亚的目光穿过黑龙半透明的身躯,看向仍然佝偻着缩在角落里的老人,在他身上,同样出现了另一个虚幻的影子。   那赫然是一团不断蠕动的肉块,其上面遍布着数十根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触手,每一根触手的尖端,都有着一颗暗红色的眼球——与恶龙一模一样的眼球!   “果然。”   她小声说道。   那曾经见过一次的景象——披着白斗篷的粉发女子,向着大釜跪拜许愿的身影,化作怪物的人们,那曾经发生在遥远过去的种种,这一刻,与眼前的现实相互重合。   ……   “告知你的愿望。”   “复仇。我要向那个国王复仇,让那个不肯服从我的家伙品尝一下我现在感受到的这份屈辱!”   “说出你愿意付出的代价。”   ……   “只要能让我成功复仇,为此我甚至愿意牺牲自己至今为止生下的七个儿子……”   跪在大釜面前的粉发女人,将双手抵在额前,如同祈祷一般地回答着身旁披着熊皮的老德鲁伊。   “……以及其他所有……我有能力、或是没有能力支付的代价。”   ……   “欣喜吧,你之愿望必将实现,因为在你面前的,乃是姆利亚斯的秘宝,原本由‘善神’达格达所拥有的的神物——愿望之釜啊!”   ……   桂妮薇亚手持圣剑,一步踏出,恶龙之影似乎凭本能感受到了威胁,不由自主往后一退,渔人王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他注视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恍惚间,似乎与曾经的某些东西混淆起来。   在某些片段里,他好像还是一个年轻气盛,胸中还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青年。   “……又有渔民死了!父王也好,国内的骑士也好,大家抖什么都不做,难道要一直让那只海兽这样猖狂下去吗!”   “不然能怎么办,连佩里诺亚,我们强大得像一头巨人的兄弟也差点死在了海上,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父王说的那样,尽快撤离可能会受到波及的住人。”   “佩莱斯兄长!所有人都尊敬着你,我和佩里诺亚也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你解决不了的难题,但你现在……啊啊啊啊,太让我失望了!”少年跺了跺脚,伸手掀翻了一张桌子,转身就走。   “阿兰……”   他想要喊住对方,但这声呼唤却只换来了一道重重的摔门声。漫长的沉默之后,他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难题吗……可这件事情,已经不是靠智谋和人数可以解决的了。我又能怎么做……怎么做……”   记忆中泛黄的书页往后翻去,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有礼貌的敲门声音响了起来。   “您好。”   兜帽之下,几根银白的头发顽强翘起,一个身材高挑,手持牧杖的女魔术师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向他摇了摇手里的信封:“您应该就是这封信的主人,佩莱斯殿下了吧?然后,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您写信邀请我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打听收拾那只海兽的办法?”   “正是这样。虽然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但我相信大名鼎鼎的梅林应该能给出有用的建议才对。”   “哎,这是当然,不过……”   “不过?”   “我想先确认一下,殿下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呢?也就是说,为了击败那只海兽,可能要牺牲十人、一百人、一千人,又或者……一个人。”   “不惜一切代价。”   “原来如此,那就简单了。殿下只需要按照这张地图,去到这个地方,向着摆在那里的东西许下这个愿望……虽然上次去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坏得七七八八了,但我想再用个一次两次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吧?”   “那个东西?”   “哎……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大釜吧。”梅林比比划划,笑嘻嘻地说道。   ……   “我太高估自己了。所以才会遇到这种事情,早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许下那个愿望,即使会有人死去,但至少……至少,一切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的孩子啊……”   无数个日日夜夜,在浑浑噩噩的意识中,他都在不断地自怨自艾,重复着这样的悲叹。   但这一切也终于要结束了。   即使无力对付塔里辛,无力抗衡那存在于噩梦深处,正在谋划着什么的存在,但至少在最后一刻,自己仍然努力找到了一个能让领民得救的可能性。   “这样,就够了……”   短暂的清醒,或许是这个世界给予他最后的仁慈。父母、兄弟、友人、子女,一个个面孔在他的眼前浮现又消失,最后出现在眼前的,又是那名金发蓝瞳的少女。   老人蓦地有些愕然。剑光闪耀,桂妮薇亚再踏出一步,与那头半透明的黑龙之影重合又分开,竟然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   “我从刚才开始就想说一句话……”   他刚开了个头,却见少女抬手往下压了压:“你这老头在这里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真是……吵死了。”   与刚才那彬彬有礼的样子截然不同,桂妮薇亚紧紧皱着眉头,双手握剑,一剑——没有半点犹豫的一剑,狠狠地斩在了那肉瘤怪物的身上!   肉瘤一缩,触手乱舞,恍若在一瞬间发出了无数声尖叫,犹如实质的精神冲击撞向少女,却在命中的前一刻被圣剑的光芒弹到一旁,眨眼之间,剑刃切入那团肉球之中,凝聚到极致的光芒,陡然爆发!   轰——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那团可怖的肉块在强光中剧烈挣扎,但光芒只绽放了一瞬,随后再度收束,失去了约束的黑龙猝然张开双翼,身躯蓦地化作一团黑泥,朝着桂妮薇亚扑了过来!   “如果因此而死……”   一度被驱逐出去的力量再度反扑,即便早有准备,少女还是脸色白了一白,身体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四分五裂,又在顷刻间恢复原状——   在这片空间的是纯粹的魂体,刚才的冲击,已经将她的灵魂生生撕碎了一次。难以想象的巨大痛楚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但她握剑的手仍然很稳,看向那团肉块与脸色惊愕的老人的目光,也仍然平静。   “也是命运使然……”   剑锋一扬,剑光爆绽,肉块触手登时碎成满天红雾!   “无话……可说!”   ps:写完这章之后,青白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笔力的不足,明天起就要收拾包袱,踏上漫长的修行之旅了……   就是这样,咕! 第一百二十九章 邪龙展翅(中)   “若是‘爸爸’……她能够驾驭努阿达的剑,证明自己有那个资格继续走下去……我或者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八方,头顶是一片蔚蓝晴空,数百里外却仍是满天星光,这奇异的景象映在此时许许多多人眼中,或是惊诧,或是疑惑,但至少在这一刻,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的高崖之上,交谈的两人,皆对现状了然于心。   妮妙说完,又一次看向小镇那第三道出现的光束,脸上的表情好似显得有些怀念,在方才见到光辉塔的时候,她忽然记起了很多东西。这些回忆如同洪水一般涌入脑海,却没有丝毫不适,轻易便接受了它们。   但终究如同雾里看花,即便记起来了,也好像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也无实感。或许正如梅林所言,知道与感受是两回事,至于她所想要交谈的对象,也并非是这些记忆的亲历者——女神尼曼。   而是自己。   一个拥有相关记忆,明白前因后果,却还不是女神本身的“人”。   她的视线越过几片白云,越过远方的山峦,越过日与夜的那一线分界,看向更远的地方,在曾经的记忆中,那是西边,爱尔兰岛的方向。   当初达努神族为了逃避覆灭的命运,倾一族之力建造大船,历经磨难,终于登陆爱尔兰。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战争、背叛与流血,到了最后,一些同伴放弃了,另一些同伴默默离开了,剩下的那些人,在某个契机引导下,得以沉醉在一个应有尽有的美梦之中。   正因如此——妮妙想起莉莉在哄她睡觉时讲过的一段故事:往西,再往西,穿过一片辽阔的大海之后,便是一座被迷雾笼罩的神秘岛屿,传言其中有着无数的金银财宝,神兵利器,只要得到任意一样,便能称霸整个不列颠,甚至整个世界。   数百年来,无数人因此奔赴大海,却无一生还。于是这个故事也只是一个故事,到了现在,除了那些流鼻涕的小孩,再无人把它当真。   但妮妙明白,故事里所说的宝藏也并非尽是虚言。无论是达努神族,亦或是它们的对手——费尔伯格与弗摩尔——都拥有着数件神妙的宝物,纵然战争早已结束,当时的亲历者们也多以身亡,宝物本身却尚存于世。   静静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新主人。   目光从地平线的尽头收了回来,女孩仰起脸,望向穿白袍的女魔术师。梅林在笑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试着改变主意了。”   “你就这么相信,她会做出那样——不合常理的选择?”   “不合情理?”梅林先是一笑,天光放晴的这一刻,好似连迎面吹来的风也不再寒冷,她的一头银发被风吹起又落下,长袍也猎猎作响。   “如果按照一位老先生的口头禅,我会这么回答。”声音停了一下:“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命运?”妮妙不由发出一声嗤笑:“我还以为只有姆利亚斯出身的德鲁伊才会将这个词汇挂在嘴边。”   她似乎对于姆利亚斯这个地方很是不喜,提及时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无能的人将自己的失败推给命运,阴险狡猾的人则是借命运之名实行他的阴谋诡计。呵,由某只无形之手编制而成的丝线,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将会经历以及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不管发生什么也无从改变,无法违逆……对无能的虫豸而言,这是一个多么无懈可击的借口啊。”   “这就是你,或者说是尼曼女神对于命运的看法?”梅林问道。   小女孩没有出声,相当于是默认了这个假设。女魔术师似乎很满意地想了起来:“原来如此。这种激进的看法,倒也确实符合那位女神给人的印象,可关于这一点,我却有不同的意见。”   “命运是什么?或许确实像你说的一样,是一种奇妙的力量,将某个人的过去与未来约束在一条既定的轨迹上,由始至终,他皆没有脱离这条既定轨迹的机会。但这股力量又是什么?”她问道,又立刻自己给出了答案。   “约束那个人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他自己。一个人从生下来,睁开双眼,有了意识开始,就在接受着周围的各种讯息,这些讯息来自他的双亲,来自他的家庭,来自他以后会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们。通过这些,他慢慢学会了思考的方法,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想法与行事风格,于是所谓的命运,也同时落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肚子饿的时候,一位虔诚的苦修士只会以凉水和又冷又硬的黑面包充饥,生活富裕的商人则会前往当地最好的餐馆享用美食。贵族有他们自己的厨师、侍从,以及一套繁复的用餐礼仪,所以他们花费在进餐上面的时间也远比平民要更久。”   “当然,这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一个不怎么准确的命运,然而如果更细致地描述一下——这是一位标准的贵族,他出身在一个十分讲究礼节的家庭,从小便接受着极其严苛的教育,也从来没遇到过什么改变的契机,所以为人死板而固执,仿佛教科书里活生生走出来的一个模范例子,这样的一个人,他在什么时候会说什么话,会做出什么事来,甚至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其实都是可以轻轻松松就推测出来的。”   “同样的道理。”梅林微微抬起下巴,让那道漂亮的弧线从兜帽的阴影中脱离出来,清楚地显露在妮妙眼前,同时嘴角翘起,摆出了一个自信十足的笑容:“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一个人至今为止所接受到的东西,他受到过什么影响,这些影响又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反映出来。当然,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些东西无从得知,所以在他们眼里,命运显得如此神秘莫测,以至于让人战栗恐惧,无能为力。”   “但在我的眼中——在梅林的这双眼睛注视下,命运就如同一本摊开的大书,从起头的第一个字到结尾的那行,一览无余,不存在半点错谬与掩盖。”   “那个家伙也是吗?”   悬崖之下,一道黑影飞掠了过去,妮妙看得清楚,那正是旅店主人——原本是德莱姆的某个东西。   满身血污,没了脑袋与小半截脊椎,手脚都扭向奇怪的方向,犹如那些坊间恐怖故事里面登场的怪物,趔趄却迅速地跑过来,满天的沙尘中,左手紧紧握着一支碧蓝色的权杖,又朝着东南方奔了过去。   她伸手一指。   梅林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   “唔……”   旅店三楼,数枚剑刃碎片经由一股奇妙的力量约束,重新化作一把完整的长剑,悬浮半空,耀目的光华沿着碎片与碎片间的裂纹流动着,将门窗紧闭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纤毫分明。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剑刃不时发出一声轻鸣,直到某个时候,坐在床上的少女身体一震,忽然闷哼了一下。   变化只在刹那之间——黑雾弥漫,转眼间,已将桂妮薇亚笼罩在内,随后进一步地充斥着整个房间,但只有半空中那把碎片聚集而成的剑刃没有受到影响,黑雾只要稍微靠近,顿时如同被火焰烫到一样,猛地一下又缩了回去。   但黑雾越来越多,越来越凝重,最后仿佛化作一片巨大的黑云,沉甸甸地直压下来,长剑光辉依旧,对比之下,却犹如长夜里一盏摇晃将熄的灯火。   “唔——”   雾里又发出一声苦闷似的低吟,声音比起刚才却低了许多,隐约间,竟还有着类似于回音的效果,层层叠叠,让本来轻柔的语气也变得厚重了一些。   “——”   第三声,仿佛是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充满了整个房间的黑雾陡然一缩,短暂地露出了原有的桌椅窗帘,却又在下一个瞬间猛地扩散,漆黑的雾气中,一只巨大的爪子陡然从中伸出,按在了前方的长剑上!   轰——轰轰轰轰!   这只——足有一条石柱粗细的——巨爪按住长剑,三根布满鳞片的手指随后一合,仿佛捏着一根火柴似的将其紧紧握住,然而这只爪子继续往前伸,毫不费力地撞破了连续三面墙壁,碎屑飞舞,破烂的木片还在空中,已经被随后汹涌而来的黑雾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剧烈的震动,让整间旅店随之一晃,原来无比耀眼的光柱也顿时暗了下去,一直在观察着情况的高文心中一沉,但还没等他采取动作,陡然间,只听旅店三楼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雷鸣也似,几乎半边屋顶被生生掀开,黑色的雾气蔓延而出,一只将近五米长宽的漆黑龙翼,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张开。阴影覆盖过来!   “这是……难道……”   之前曾经听桂妮薇亚亲口讲述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知道如果这件事失败可能会发生的下场,因而此时亲眼看见这片巨大的龙翼,高文心中却只有细微的惊诧,更多的,是深深的悲哀与不可置信。   她失败了……芬娜失败了?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失败了……梅林让自己留在这里,是因为她一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心中这个念头闪过去,眼前,高高抛起的屋顶在最高处停了一停,开始往下落,尘埃激荡,漆黑的龙翼在雾中半隐半现,一声隐约能听出少女声线的咆哮,从那个大大的破洞中响了起来。   “——”   手中的圣剑越发炙热,一时间竟让高文怀疑自己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块火红的烙铁,他明白,这是因为眼前的存在——邪恶的巨龙。   必须做些什么……   旅店破损带起的狂风,绿色的斗篷在风中飞舞,那种威压仍在节节攀升,骑士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哗啦一声,他背后靠着的墙壁应声而碎,只留下了一个成人大小的破洞。   再退一步。   晴空下,渐渐有乌云聚集起来,只将这一片盖得严严实实,却仍然有几束阳光照射而下。高文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去,尽管此时正是深夜,他却感觉力量如同白天时候一样,正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现在的他,有信心不会败给任何对手。   即便那是一头巨龙。   但决心未下,此刻不过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抬起头,眼神仍有犹豫。至今为止,战场对他来说不过是获取荣耀的狩猎场,直到此刻,当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摆在面前,高文才隐隐体会到了其中的残酷。   陡然,轮转之剑发出一声颤鸣,竟带着莫名的悲伤,剑刃上的光芒一暗,骑士心中一动,忽然转过头往另一个方向看去。就在刚才,原本与这边相互影响的某个气息,突然消失了。   是海神戟。   尽管尚没有证据,高文对于这个心头浮上来的猜测却是莫名笃定。费舍尔出事了,动手的是他们没调查出来的其他卑王余党,或者是还有其余暗藏在幕后的敌人?   而他又该怎么做才好……   一瞬间的犹豫,耳边却又听到了一声轰隆巨响,收回视线,正好看见剩余的半边屋顶也轰然倒塌,毫无遮掩的旅店内部,一片狼藉中,另一片翅膀也正缓缓伸展开来。   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龙,仅仅一只爪子,就有接近两三层楼的高度,大部分的身躯都被其周遭的雾气所遮挡,只隐约露出两只翅膀、一只左爪,与一双褐黄色的眼瞳。   “法夫纳……”   好似对于他这声低语有了反应,那恶龙一只爪子按在旅店的外墙上,砂砾碎石纷纷滚落,一大半隐匿在黑雾之中的头颅缓缓低下,朝这边望了过来。   高文毫不畏怯地回视过去,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一丝他所熟悉的感情。   然而还没等这个想法化作实践,目光隔空对上的同时,黑龙的身躯陡然一震,四周的黑雾也不知为何猛地散开了一瞬,一束光,正从头顶的乌云之间照落下来。   落在黑龙的那只巨爪之上。   “——”   令人胆颤的怒吼声中,那头黑龙猛地放开了自己的前爪,此时高文才看到,原来它正压着一把剑——一把由好几块碎片所拼凑而成的长剑,破破烂烂,却有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奇妙气势。   龙爪一移开,这把剑沐浴在从天而降的阳光中,竟慢慢地浮了起来。它不过半掌宽,蓝色的剑柄,往上逐渐延伸出一抹亮眼的金色,剑锋之上光芒流转,熠熠光辉,形如一支明亮的火炬。   尽管大小悬殊到了极点,可这把剑停在黑龙面前,气势上竟丝毫不落下风。   直到刚才为止的威压陡然一松,或许是因为那头巨龙已不再将主要的注意力放在这边,高文虽然不觉得害怕,但见危机暂时消失,仍是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把剑是……”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桂妮薇亚的那把圣剑,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两者虽然颇有相似之处,却又有着细微的区别,既然如此,这把剑又是何方神圣?   刚才的第三道光,显然便是这把剑的“杰作”,但能够与轮转胜利之剑、海神戟产生共鸣,足以证明此物并非泛泛。   但高文绞尽脑汁,却也无法将自己记得的那些名剑神兵,与眼前之物画上等号。   他正疑惑,却陡然看见那道从天而降的光芒中,竟逐渐浮现出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高文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对方的侧脸,那是纯粹由光凝聚而成的身影,没有五官,身上的衣物也看不仔细。   只能看出他似乎是一位男性,身高接近两米,有着一副壮硕的身躯,乱糟糟的头发,而且右臂格外粗壮,几乎比左手粗了整整一圈,好像穿戴着臂铠之类的防具,却有几条锁链一样的东西直垂下来,一直拖到脚边。   人影从光中出现,身后却陡然展开了一双黑色的羽翼,他在空中停了一停,伸出手,握住了那把碎裂之剑。   “邪恶——”   四野八方,一个威严的声音回荡开来,如滚滚雷鸣,经过云端之上:“当灭!”   他将右臂一扬,光的锁链随之上抛,竟缠缚在剑刃之上,下一刻,光芒爆绽,一柄超过二十米的巨剑陡然出现,仿佛握在一位无形的巨人掌中,高高举起,撕碎了头顶的层层乌云!   恶龙同样抬起头颅,暗黄色的双眼倒映出这个身影、以及他头顶的巨剑,它双翼一展,遮天蔽日,随后张开嘴,口中竟逐渐亮起光芒——   刹那间,一道亮红色的火焰从巨龙口中倾泻而出,恍若一道无声的咆哮,直直迎向悬在高空的巨剑。锁链声当啷作响,男人握剑,挥下,巨剑紧随而落,与这道吐息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   ps:五千字正文,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关爱强迫症,人人有责!   再ps:请各位支持青白,支持“接刑部姬回家”运动!只需要再一点点资金,就可以让青白接刑部姬回迦勒底了,请各位踊跃支持!将你们的支付宝账号和密码私信给青白DAZE!至于还钱问题,连本带息,你们就等青白上天堂之后自己来拿DAZE! 第一百三十章 邪龙展翅(下)   因为桂妮薇亚事前有过交代,在某种程度上高文已预想到了黑龙的出现,但随后那一人一剑,以及紧接着爆发开来的战斗,却实实在在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仿佛眨眼之间,自己便从故事的主角变成了围观群众,年轻的骑士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柄二十多米长的巨剑——尽管高文自己凭借圣剑的力量或许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幕又是何等的壮观与震撼。   风云卷动,光芒耀目,巨剑在刹那间凝聚成形,一股强横无比的气势随之升级、弥漫,如同一座无形的高山,陡然压在了所有人心中。   黑龙的双翼大大展开,犹如两片乌云,它将近大半身躯都隐藏在周遭的黑雾之中,只露出只爪片鳞,硕大的脑袋高高抬起,张开嘴,喷出一道火柱。   这火柱恍若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升腾而起,迎向那正以千钧之力斩下的巨剑,并在下一个瞬间,重重地撞了上去!   视觉上的冲击,明灭烁变幻的天空,让时间的流动好似也有那么一瞬变慢了下来,至少在这位年轻骑士的感知里,剑与火撞上的一刻,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无比安静,落针可闻。他看着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从交击的那一点上缓缓形成,空气震动、扭曲,并逐渐堆叠成一道汹涌的气浪,横扫而出——   然后才是一声巨响。   轰!   气浪升腾,巨剑劈开漫天炎流,轰然落地,竟将那头黑龙连带着身下的整栋楼房一分为二,整块大地都在这一击下猛然晃动了一下,犹如地震了一般,小石子跳动着,尘埃纷纷扬起在空中,高文伸手扶住旁边的围墙,下一刻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头撞了上去,整面墙壁应声而塌。   但以他的身体素质,也不至于因此受伤,扬起的灰尘中,阳光照进屋内,这大概是一间普通的民房,主人撤退得匆忙,东西都还没有收拾,他从一堆原本是桌子的碎片中站起身来,慌忙冲出自己撞出的大洞,外面的战斗却已变了个样。   黑雾弥漫,被劈开的恶龙竟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座摇摇欲坠,逐渐崩塌的破旧旅店,直面冲击波的整条小巷子也早就面目全非,满地都是瓦片碎砾,但站在空中的那道身影展开背后双翼,有几片漆黑的羽毛随风飞起,如同濡湿了的鸦羽,在阳光下闪动着美妙的光泽。   那人右手一放,离开剑柄,缠在剑锋上的几条锁链同时脱离,当啷当啷地重新垂落下来,而在前方不远处,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从旅店各处弥漫而出,又在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下朝着某一点聚集起来。那人影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剑漂浮在他的身前,光芒如水,沿着碎片之间的缝隙静静流动着。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下来,这阵沉默一直持续到烟雾聚集成一片乌泱泱的黑云,底下的旅店又坚持了片刻,终于哗啦一声彻底倒塌,与此同时,黑雾之中,再度展开了一双巨大的龙翼,尺寸更胜先前!   龙翼再现,整片乌云顿时从中炸开,现出一条姿态骇人的黑龙——它双翼一扇,卷起的气流便宛如一场盛大的龙卷风,在四面八方带起一片倒塌毁坏的声响,这边的一人一剑却仍然安安静静,连衣角也没有吹动分毫。   某一刻,他举起右手,五指一握。   身前的长剑登时一分为二,再由二分四,四分八,短短几个呼吸,人与龙之间已陡然多出了数百柄光剑,一眼看去,好似一片闪闪发光的金色海洋。   这一幕倒映在高文的眼里,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着的恐怖威力,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头黑龙好似也察觉到了威胁,张开口,打算再喷出一道吐息。   它的对手却更快一步。   也不知道那人影究竟是如何下令,一瞬间,数百道白茫茫的光芒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在黑龙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贯穿了它的身躯——它伸颈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身躯却在这密集如雨点的攻势中被打得不断后退,被剑锋刺穿的位置没有鲜血,只有黑烟袅袅弥漫而出,但这些烟雾往往也被紧随而至的第二、第三把光剑搅碎消灭,不留痕迹。   轰——轰轰轰轰轰轰!剑如雨落,通天彻地,一波之后又是一波,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其中却仅有两成不到命中了黑龙本身,更多的攻击则是打偏落空,打在了空荡荡的小镇之上。   一时间,那黑龙的身躯不由自主往后飞退,沿途的楼房街道也被波及,一时间尘土飞扬,数百米的距离之内,也不知道多少建筑物被余波夷为平地。   那人影随后往前一步,消失不见,紧接着再出现的时候,已在数百米外,正正落在那头挣扎咆哮的黑龙正上方,顺手接过一柄射偏过来的长剑,手臂一扬。   那连绵不绝的剑雨猝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又一柄直贯云霄的巨剑,搅动风云,朝着黑龙呼啸斩下,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从冲突爆发到此刻,也不过是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余波却已将小半个镇子给卷了进去,一路战声逐渐远去,高文站在原地,仍然怔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往那座已经化作废墟的旅店方向大步赶了过去。   不知道芬娜是不是被埋在了里面……虽然这确实是最合乎常理的一个判断,可另一方面,却也有一个毫无根据的直觉告诉他,桂妮薇亚并不在眼前的废墟之中。   甚至也不在这座小镇之中。   但这样的话,她究竟去了哪里?   ……   这个问题,就连少女自己也无法回答。   这一刻,她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个现实与隙缝的空间之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是以解救渔人王为条件让伊莲答应交易,这时面对二选一的难题,桂妮薇亚在自己与渔人王之间,最终仍是选择了后者。   一剑斩下,那肉块姿态的噩梦怪物顿时散成漫天血雾,但还没等少女回应老人的咆哮——她几乎已经想好了一个自以为十分时髦的回答——身后一度被逐出的恶龙之力陡然倒灌而回,遍及四肢百骸的剧烈疼痛中,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再回过神时,却已经不见了渔人王与伊莲,四周也不再是那个红月高照的城堡,好像有谁按下了录像带的快进按钮,各种各样的画面闪过眼前:在湖边围绕着海神戟的短暂争斗,夺取权杖一路奔逃的“德莱姆”,正在往北边撤离的小镇居民,冲天而起的三道光芒,天空陡然放晴,一座如真似幻的雪白巨塔出现又消失……   画面最后定格在这样的一幕。   蓝天白云之下,一头体格庞大的黑龙,正被一位笼罩在光芒之中的人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根据目前的视角,她……好像正正就是这头正被疯狂暴打的黑龙。   “这是……”   怎么回事?   询问的话语还未出口,心灵之中,却有另一个听过几次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吗?”   “法夫纳……”   “舍己为人的举动,真是令我佩服。”虽然说着是佩服,语气中却能听出淡淡的嘲讽。   满天光剑如雨落下,桂妮薇亚在第一视角体会着“自己”变成马蜂窝的感觉,所幸没有痛楚的感觉,否则她觉得别说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聊天了,恐怕连保持相对清醒的思维也是一种痴心妄想。   “舍己为人吗……”   “不然?”   “约定就是约定,不是没有办法的话,我都不想打破自己许下的约定。而如果因为这样而死掉了……也就意味着我不过是这种程度罢了。”   思维之中,与法夫纳的交流快如闪电,这句话落下的同时,那对面的人影一步迈出,闪现到了眼前,接过一柄朝他射去的长剑。气氛一凝,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所以现在,你如愿以偿的死了。”法夫纳低沉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感想如何?”   “有些……可惜。”桂妮薇亚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呵。”   回应她的,是恶龙的一声轻笑。声音停了片刻,视野之中,那人影正以一种格外缓慢的速度举起长剑,光芒汇聚,再度化作之前那柄巨大的金色剑锋,忽然又听法夫纳说道:“知道这个家伙是谁吗?”   “不知道。”   “图哈德达南的第一任国王,‘战神’努阿达。”   “大名鼎鼎。”   对于这位在前世各种作品中不时能见到的神话人物,桂妮薇亚这句话说得着实是真心实意。   法夫纳又低低地笑了一声:“但真正的战神早就死了……第一次死在巴罗尔的魔眼之下,第二次则是被自己的末裔彻底消灭。现在在这里的,只不过是最后留在那把剑上的一丝残余意识而已。尽管如此,战神仍是战神,当世能够胜过他的少之又少。”   手臂扬起,巨剑浮现,下一个瞬间便要呼啸斩落,那低沉的嗓音还在不急不慢地说话:“你很幸运,在种种巧合之下,得到了那把剑的认可。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   “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吗?”法夫纳突然问道。不等少女回答,它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现在的你,还只是刚刚破壳而出的雏鸟。但在你的身上,我确实看见了一丝希望,所以……”   话音刚落。   本已奄奄一息的黑龙陡然又有了力量,犹如天空中阴影一般的双翼展开,头颅高高扬起,在那深黄色的双眼深处闪动着的,赫然是丝毫不输给眼前战神的高傲。   “你缺少的这个契机,我来给你。至于能否把握,就全看你的本事如何了——”   一声悠远的龙吟,回荡在天地之间,黑龙展翼腾空,竟用那具破烂不堪的身躯主动迎上了那高悬天际的巨剑!即使见到这一幕,战神身上也找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它只是像一具无比精巧的机械傀儡那样,按照某个既定的程序进行动作,举剑,下劈,一记开山分海的斩击!   但黑龙不闪不避,任凭这一记斩击将自己斩成两半,身躯随即化作满天黑雾,汹涌向前,竟将还保持着挥剑姿势的战神连人带剑吞没了进去。   下一刻,黑雾如同一团不断翻滚着的液体,逐渐沉淀下去,显露出其中握住长剑的魁梧身影——而在桂妮薇亚的感知中,黑龙化作雾气汹涌上去的同时,一股惊人的力量如汪洋大潮,排山倒海,陡然间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   ps:前半段的战斗卡了整整两天,好不容易写出来了……虽然估计也没有人会在意,就权当是一种自我满足吧(叹气)   话说回来,在榜单上看到几本各种蹭热度然后成绩比我好几倍的新书……虽然想跟着分点汤喝,但思来想去这本书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蹭到热度……型月这么热门的题材被我写得这么扑街大约也是独一份了,绝望……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之象征   一股无比霸道的力量,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突兀地撞进了体内——感觉起来,便好似一把滚烫的利刃陡然间刺了进来,重重一搅,让五脏六腑都在烈火中焚烧起来。   又如同身体的每一根骨头皆被残忍地折断打碎,疼痛逐渐麻木,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化作更加剧烈、更加难以忍受的痛楚汹涌而至。   桂妮薇亚大口呼吸了几下,却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清楚感知,整个人如同一截漂在海面上的枯木,浮浮沉沉,不见陆地,极端的痛苦折磨下,连记忆也变得混淆不清,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捕捉到那自脑海深处一晃而过的片鳞半爪。   “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   体格巨大的黑龙展开双翼,发出一声悠远的长吟“——我来给你!”   这声音犹如开战之前骑士吹响的号角,伴着寒风刹那间掠过这片无垠的天地,也就是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她被法夫纳的意志从这具身躯中驱逐了出去。   视角在一瞬的摇晃之后开始不断往上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看着满身疮痍的黑龙化作一团黝黑的雾气,趁着那位“战神”尚未恢复过来,一拥而上,将其彻底吞没。   之后或许还发生了什么,可桂妮薇亚却无法再继续看下去,她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毫无前兆地冲进体内,扩张占据的并同时,也激起了另一股魔力的反击——后者正是一度被赶出体外,却因为失去镇压之力而陡然反扑的恶龙诅咒。   两股力量一进一退,一攻一守,居然以她的身体为战场,激烈地纠缠起来,而少女对此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对于具体的状况也还没有一个很好的把握,但隐隐约约的,却又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左右无法改变现状,她索性沉下心来,尝试感受着那道陡然间出现,并与恶龙之力纠缠不休的气息。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轮廓浮现在了意识之中。   “这是……我的记忆?”   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风吹草低,人头涌涌,这是南境某座小镇之外的空地,通常作为当地骑士的训练场使用,此时却不止周围那几家的骑士候补与扈从,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聚集了过来,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水泄不通的模样。   而在人群的最中央,一位银色长发,穿着带兜帽袍子的女魔术师正朗声说了些什么,随后手将一扬,一块插着宝剑的石头凭空出现,放在了她的身边。众人哗然,随后竟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各式各样的视线纷纷望向这边。   这些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桂妮薇亚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成了记忆中的装扮:为了尽量不惹人注意而挑选了廉价的灰色布料,剪裁贴身,袖口与裤脚也为了方便行动而特意束紧,一头长发不系不束,任其在身后披散下来,正午的阳光中恍若一片流动的金砂。   她向腰间伸出手去,却没有触碰到那柄跟随自己将近十年的星之圣剑。只有这一点与当时不同,心里想着,落空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虚握成拳。   那里里外外的人群在骚动中往两旁分开——这一幕正如同传说中圣者分开大海——使中央的女魔术师与那把石中之剑显露在她的眼前。   “石中剑……”   然而梅林一抬手,那把稳稳插在大石之中的长剑陡然一晃,竟啪的断成了数截,几块碎片缓缓浮在空中,又如同齿轮一般严丝合缝地相互拼合,连柄带剑,落入一只银色的手掌之中。   那是一位体格接近两米的壮硕男性,乱糟糟的头发,留着络腮胡子,一身以黑为主,并在边缘缀以白色装饰的长袍,袒露着半边胸口与右臂,背后长着一双有如乌鸦的巨大黑翼,表情严肃,不怒自威。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个男人的右臂。   他身体的其他地方都与常人无异,唯有这条手臂并非血肉,而是由纯粹白银所打造的义手,也因此显得比左臂粗壮许多,其上光辉流转,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看见这条标志性的银臂,桂妮薇亚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战神,努阿达……”   她喃喃低语,也不知道话音究竟有没有传出去,只见眼前威严的神祇往后退一步,隔着那块四四方方的大石,站到了梅林的右侧。   女魔术师再一挥手。   如风沙在原地聚集成形,一阵微风吹过,光芒摇晃间,又有一柄一模一样的宝剑插在了那块石头之上。   “石中之剑,为何有资格选择王者?”   一个巨大的声音隆隆响起,却又像是问出了少女心中一个盘桓许久的疑问。   她本来一直以为,这整个选王仪式不过是梅林的一次自导自演,其目的便是让阿尔托莉雅不仅是乌瑟王不为人知的孩子,更是命运所指定的,能够拯救不列颠的天选之子。   古今中外,这种手段桂妮薇亚实在看得太多,因此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原本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要是这样的话,为何自己能够拔出石中剑?   她当初只将此事归咎为梅林的算计。   直到这一刻。   桂妮薇亚看向眼前这道魁梧身影,心中恍然,有了答案。   “石中剑,不仅仅是石中剑。”   望着那把插在石中的圣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奇妙的亲切感,仿佛常年在外的旅人回到故乡,熟悉与陌生的种种翻涌交织,最后沉淀在心头的这份情感,竟连自己也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   少女只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词汇也在这时浮现而出,起初模糊,随后却越来越清晰,像是谁在耳边轻声提醒:“呼唤那个名字吧,如此,你才能获得想要的力量。”   那个名字。   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所指的是什么,这份了然却并非来自于前世在游戏之中得来的印象,而是内心深处,一种自然而然的明悟——   其名为必胜黄金之剑。   此剑乃王之象征,代表着所谓的王权,本来是为了使亚瑟王成长为真正的王者而诞生的“对人宝具”。   只要道出这个名字,自己便会成为这把剑的主人,假以时日,或许可以变成另一个亚瑟王,甚至——取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比起目前还没有根基的阿尔托莉雅,自己身为苏格兰王国的公主,如果真有这个意思,在各方面无疑都更加有利。兄长帕特不过一介庸才,即便努力想要立下功劳,国内仍然不乏想让李奥多格兰改立公主为储君的声浪,只要稍稍加以利用……   生而为人,顶天立地,谁又没有过称霸天下、叱咤风云的梦想,一瞬间,当这个可能性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桂妮薇亚发现自己确实动心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竟还有着这样的野心。眼前所见,仿佛是一条无比顺遂的康庄大道,只等她踏出第一步,从此大权在握,顺生逆亡,乃至于青史留名,百代传颂。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思潮翻涌,最终却只是轻轻一笑:“人生几十年而已,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活得那么累……”   她一面往前走,一面释然地摇了摇头,周围一道道目光看过来,又随着脚步前进而落在了身后,少女在大石前停了一停,随随便便地伸出手去,又是一步走出,梅林往旁边退开,那高大的人影好似皱了皱眉头。   无声无息的,剑从石中拔了出来,伴随着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完好无损的剑锋上,瞬间布满了裂痕。   “人类,你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吗?”刚才那个提醒过她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回却听得清楚,正是法夫纳那隐隐有着回音的低沉嗓音:“世上多少人苦求不得的权势,就在刚才,与你错肩而过——”   “或者说……我刚刚摆脱了一个麻烦。”桂妮薇亚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得了的麻烦。”   话音刚落,她也停下脚步,斩在了那位战神的面前。双方各自持着一把几乎完全相同的长剑,其中一把在断裂后再次约束成形,另一把则满是裂纹,仿佛随时有可能断成满地碎片。   “你要给我一个契机。”   “是。”   “我得到了那把剑的认可。”   “是。”   “所以,那把剑指的是什么?”   “你不是早有答案了。”龙吟之声一顿,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那个魔术师当初从尼曼的宝库中取得了已然破损的神剑,自己加以改造,做出了一个不错的半成品。你尽管不符合资格,但在我的帮助下,仍然可以强行支配这个半成品,然后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那个时候,承认我的并不是选王之剑。所以这把剑才会在我拔出来的瞬间断裂,或者说……”   “这才是它本来的姿态。”   “在久远之前便与战神一同陨落的神剑竟然认可了我……”屈指一弹,细长的剑身回应似地发出了“嗡”的一响:“我是该对这个真相感到荣幸,还是该对自己果然没有王的资质而感到悲伤呢。”   法夫纳似乎笑了一下,稍纵即逝,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时间有限。神剑的力量强大非常,以我在你体内的残余力量,至多也只能再拖延片刻,若无法在我被彻底消灭之前击败你眼前的战神,一旦它反扑,我在噩梦中的本体,与你的意识皆会遭受重创,最坏的结果,当场湮灭,不留痕迹——”   “片刻吗,虽然不喜欢这种含糊不清的描述……”桂妮薇亚吐出一口浊气,握剑的手一翻,剑尖在地面上划出一条浅浅的痕迹。   少女低头看着,忽然笑了起来:“事到临头了……就拼一把吧。”   陡然间,杀气凝聚!眼前比她高出近两个头的人影一剑斩出,桂妮薇亚抬手一挡,一退,身形旋转间,由下往上的一剑,从对手的死角处刺了过去!   ps:感冒没好,似乎又加重了,吃完药裹着棉被敲了一个晚上的键盘……头晕乎乎的,有点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什么……质量可能有点差,请各位多多担当一下啦~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代之兽(上)   乓!   一声金铁交击的锐鸣,双剑一触即分,满天的火星,映出少女额头上一片细密的汗珠。这赤红的光芒随即黯淡下去——乓!乓!乓!明灭之间,又是三声短促的交击!   随后是一声闷哼,长剑脱手而出,飞过数米距离,稳稳地插在了那块四方大石之上。桂妮薇亚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整只右手都在颤抖,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急促,等她停住脚步,却恰好站到了石头的旁边,一伸手就能碰到剑柄。   抬起眼时,便对上了努阿达漠然到甚至有些冷酷的目光——他的瞳孔竟是银色的,看似无神,却有着区别于眼白的光辉,一如那只在后世广为流传的银之手。其中空无一物,既没有倒映出手中的剑光,也不存在身为对手的少女。   桂妮薇亚又喘了两口气,右手五指握紧又松开,如此重复了几次,才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她重新握住剑柄,一用力,将它拔了出来,听着长剑在阳光中发出“嗡”一声颤鸣。   这已是她第七次被对方缴械了。   当然,以一位神祇作为对手——即便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失败也并不可耻,但少女也明白,此时她所面对的尚且不是真正的努阿达。   在第一次交手时她已察觉到,对方大约是不愿意以力压人,是以特意将力量与速度都维持在与自己相近的层次,即便如此,却仍是打得她节节败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好强……”   一瞬间的僵持,对面的男人踏踏踏地大步行了过来,他体格高大,步伐迈得也大,仅仅两三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不复存在,桂妮薇亚长剑一抬,阳光在天际落下,战神那条白银的手臂扬起在空中——在少女的认知中,那五指之间抓握住的,这一刻朝她降下的,俨然是整片天空!   至今为止,她与各种各样的人交过手。其中有的精于算计,比起剑来更像是在下棋,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再谨慎,稍有不察便会落入陷阱;有的自成一格,刁钻古怪,难以测度,但在这个以骑士文化为重点的岛国,最常见的毕竟还是堂堂正正,大开大合的剑术风格。   这种类型的剑手,她接触过最有代表性的人,一个是高文,一个是阿尔托莉雅。   高文本身便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出色骑士,又身负圣者的祝福,在阳光之下身体素质平添三倍,导致他在白天时几乎可以说是一座无敌的堡垒,最简单的一刺一劈,也能发挥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威力。   而阿尔托莉雅在某方面也是同类,体内的红龙心脏让她可以毫不节制,近乎于挥霍地使用魔力强化身体,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最强大的男性,艾克托因材施教,教给她的剑术也是简单朴实,毫无花俏。   但即便是这两位,也从未带给桂妮薇亚如此刻这样的压迫感。努阿达的剑并不快,也没有什么特意留下的破绽或陷阱,他一剑挥出,往往便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剑,不同于高文恍若高山压顶的千钧力道,也不同于阿尔托莉雅,一招一式,虽然简单,却总是当时最为恰当的应对。   努阿达的剑,像水。   如大江,如海潮,如漩涡,如暗流,往往双剑一交,接下来便是连绵不绝的攻势,自己如同化身为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或浮或沉身不由己,回过神时,已经是兵器脱手,败局已定。   当双方将其余各方面都压制到了几乎相等的水准,那么决定胜负的,便是技巧的优劣,而双方在剑术上的差距,天差地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是历经大小战役无数的神祇,一个却只是学了不到十年剑术,缺乏实战经验的“雏鸟”,即便再有天分,一时也难以逾越这巨大的鸿沟。   法夫纳先前所说要她击败战神的那番话,此时回想起来,却如同一个无比荒谬的玩笑,毫无实现的可能性。究竟是这本身便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恶作剧,又或是还有什么细节被她疏漏?   又一次交剑,恍若一道气势惊人的海浪拍打下来,桂妮薇亚右臂一麻,剑如之前的七次一样脱手飞出,钉在了选王的大石上。她被打得踉跄后退,目光却紧紧地落在那道魁梧的身影上,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关键——   却仍是一无所获。   少女最终还是静下心来,第八次拔出了石中之剑,手一抬,剑锋直指眼前的对手。即使内心再如何思绪翻涌,手握上剑的那一刻,其余一切不必要的念头,却尽数沉淀了下去。   “……来吧。”   她轻声说道。   手中的长剑回以一声低鸣。   ……   普利茅斯,人去楼空的小镇上方,黑雾与一团耀眼的光芒正在纠缠不休,好似正在相互消磨着彼此。   高文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最后还是没有在那堆废墟中找到桂妮薇亚,少女就如同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想到某些不好的可能性,骑士的心忍不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但正是这个时候,本来应该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的这个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阵跌跌撞撞的沉重脚步声。脚步声是从背后传来的,高文在察觉到的一瞬间便警惕地转过身去,可见到来人之后,本已举起一半的佩剑便又放了回去。   “你……您……”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来人,随后目光却落在了对方手里的一把剑上面:“这是……”   “你认得这把剑……所以你是那个小姑娘的同伴?这样的话……”声音停了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请帮我一个忙。”   ……   “虽然是按照梅林那家伙说的过来这边守着了,不过我很好奇,真的会有敌人出现吗?”   “等等吧。”   “也只能等啦。”   凯摊开双手,叹了口气,勇气更多的却是调侃,他左右看了看,选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过去坐下,用手支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莉莉。   大约是他的目光实在太奇怪了,把后者看得全身别扭,又想起这位老兄的斑斑劣迹,忍不住一眼瞪了过来:“不要再看着我了——”   “是是是。”   尽管白裙少女语气颇有些不善,凯倒也没有计较的意思,竟真的笑着收回了视线。本来还以为会再扯东扯西好一阵子的莉莉见状,倒是怔了一怔,随后却听凯说道:“话说回来,这个路口往西往东好像都没什么值得一去的对方,往北过去就是普利茅斯,往南的话……”   “我记得只有几个小渔村。”商议计划的时候,几人便从梅林那里听过了这一带大致的地形,莉莉一面回忆一面回答道。   凯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如果说有人要从其他三个方向往北方过去倒还可以理解,但梅林的意思,是要我们在这个路口守着,如果有敌人从北边过来的话就将他拦住……”   “梅林既然这么说,应该有她的理由。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   “你很信任她啊。”   “这个嘛……我只是觉得如果不相信梅林说的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似乎想起了什么,莉莉的表情不由有些有些古怪起来。凯笑了笑:“好吧,反正可以像这样舒舒服服地待着,倒也无所谓……你不过来坐下休息一会吗?”   见少女拒绝,他便自己坐着,还悠闲地敲起了一条腿,片刻,又开口道:“那个叫桂妮薇亚的小公主啊……”   “嗯?”   “长得挺漂亮的。”   话音未落,只觉得一道目光像刀子似地直盯了过来。莉莉没说话,凯倒是自己缩了缩脖子:“好的,我知道了,别用这种目光瞪着我,很可怕的。我不跟你抢就是了……”   “跟我抢?”   “啊?”   “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凯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这下比我想的更有意思了……哈哈。”   莉莉盯着他看,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凯在说什么,仔细去想时,却又是一头雾水,正准备追问下去,忽然,察觉到远方正在靠近过来的某个气息,脸色一变,来到嘴边的问题也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凯也从坐着的大石头上站起身来,一伸手握住靠在旁边的长矛,看着北边的方向,嬉皮笑脸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还真让梅林说中了……”剩下的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好似卡在了喉咙里一般。   此时应该是后半夜了,但因为光辉塔的缘故,天空仍是碧蓝如洗,与白日无异,两人站在阳光下,望着北边蜿蜒的小路,风吹过来,尘沙扬起,一个诡异的阴影从远方渐渐地浮现出来,最初只是米粒般的大小,越变越大,而凯的神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古怪:“那个……这个东西……”   他看着那已经能辨认出大概模样的某个东西,“真的是敌人……或者说还能算是人吗?”   莉莉沉默着,摇了摇头。   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下,一个像是男人的身体,没了脑袋,空空的腔子里伸出一小截染着鲜血的脊椎,它左手握住一根蓝色的权杖,拖着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姿势,踉踉跄跄地往这边奔跑过来——   朝这边的两人扑了过来!   ps:总算是赶上了——即便感冒仍然努力更新的青白可以说是是勤勉的代名词了,快献上你们的推荐打赏和雷鸣般的掌声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代之兽(中)   “站住!”   不管对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个连脑袋都没有的家伙,实在无法期待会乖乖听话,口中呼喊的同时,凯已经往前数步,长矛一横,挡在了那头怪物的前方。   果不其然,那怪物奔突而来,速度丝毫没有因为阻拦者的出现而减缓,距离飞快拉近,二十步、十五步,凯再次大喝:“停下——”时,双方之间只剩下短短十步的距离,青年的目光落在那把深蓝色的权杖上,心底一沉。   海神权杖……如果是真货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无头的身躯已冲到了面前,左手抡起权杖,重重一击,凯将长矛一收一刺,眨眼之间,身影交错,半截矛枪猛然插入怪物的胸口。   血光飞洒而出!   对于这个时候的大多数骑士而言,矛枪与剑术一样皆是必修项目,而艾克托能被乌瑟王和梅林选择出来,作为抚养培育阿尔托莉雅的人选,身手更是毋庸置疑。   与因为某种缘故不曾接触过矛枪的阿尔托莉雅不同,凯从小开始便接受了堪称严酷的训练,十余年下来,如果说阿尔托莉雅很好地继承了艾克托的剑术,那凯可谓是得了老骑士长枪上的真传,虽然因为一直以来皆跟随父亲过着半隐居的生活,现在的他还并没有多少名声,但此时一旦拿出真本事,矛枪舞动间,展现出的便是足以让许多人感到汗颜的高超技艺。   身形旋走,长矛狠狠地刺出去,又带着一蓬鲜血收回来,那怪物单手挥舞着权杖,虎虎生风,却乱无章法,根本连凯的衣角也碰不到,一转眼身上又多出了几个透明窟窿,血液不断流出,又与先前早就干涸了的暗红色混在一起,新旧难辨。   但这些伤势虽然看似严重,对这只怪物却似乎毫无影响,它的动作并未因此变慢下来,仍然是如同小孩子乱挥乱打的疯狂攻势,搭配着那诡异可怖的外表,竟令人心中生出几分诡谲之感。   呼!凯往后一仰,避过了权杖的横扫,兜起的劲风却险些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他随即往后一退,正要刺出长矛,陡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后方扯住了他的手臂。   忽如其来的掣肘,凯不由一怔,身体的动作也因此停了一停,下一刻,眼前一抹蓝影呼啸着打了过来!   咔嚓!   矛枪应声断成两截,他在最后关头举起长矛一架,这把本来就是普通材质的制式兵器立刻从中折断,却也让权杖落下的力道稍微缓了一缓。   凯趁机双手一扬,将断了的两截断矛当成短棒,几下挥舞,竟将那怪物给生生逼退了数步,自己也跟着后退,抛开不成样子的两截兵器,“唰”一声从腰间拔出剑来。等到距离拉开之后,才用力喘了两口气,低头去望自己的右臂。   “什么鬼东西……”   一看之下,脸色却变了变。   在他手肘的位置,此时正覆着一团半透明的水雾状物体,几乎是趴在了上面,还在微微地蠕动着。刚才也就是突然间多出了这样的一个东西,才让他最后的攻击慢了一拍。凯伸手一抓,那团物体猝然破裂,竟化作无数水珠飞溅开来。   “……水。”   他皱了皱眉,然而也正是在这几次喘息的时间里,那只一度被逼退的无头怪物身子一弓,又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失去长矛,又知道对方手里的海神权杖是真品,凯更加谨慎,长剑挥动间,尽量不与权杖交击的同时,每一剑都往对方的左手砍过去——这不光是因为怪物用左手握兵器,更重要的是,那只左臂与整副身体格格不入,纤细而苍白,有着一股玻璃般脆弱的美感。   无论怎么看,这只怪物都不像是正常活着的样子,与其说是凭借着自己的意识行动,倒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的傀儡,而一眼看去,最有可能的,无疑便是这只古怪的左手。心念如电闪,凯一剑斩出,对方后退,紧接着再一剑直刺,刺向那怪物的左腕——后者被迫再退。   即使心脏被捅穿了也毫无反应的这只怪物,在左腕快要受伤的时候竟然主动选择了闪避。对于自己的猜想更为笃定,凯第三剑紧接着往前递出,快如闪电,赶在怪物举起权杖招架之前,已刺进了它的左手手腕,他看着一滴鲜血从伤口渗出,滚动在剑尖之上,又逐渐顺着剑锋往下划去,带出一抹红色的长线。   顺势一搅,怪物的左臂被带得往旁边甩了出去,权杖也脱手而出,凯正要继续进攻,忽然,一种仿佛被猛兽盯上的战栗从背后直升上来,在他的注视下,那只本已高高扬起的左臂竟发出几声咔咔的骨裂声,手掌与小臂脱臼了似地往里一折,掌心对准了他,血肉裂开,从中露出两颗血红的眼珠。   哗啦!   哗啦啦!   虚幻的流水声响由远及近,周遭的景物好似正在飞快变成黑白,自己也像是中了石化术一样,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长出两颗眼球的手掌不断靠近,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唰!   伴随着这一声锐利的破风声,凯的视界与感知重新恢复正常,他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自己就在刚刚一瞬间竟已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向前看时,只见一袭白裙随风飘扬,莉莉双手持剑,剑刃上闪过一点血光。   而在剑锋之前。   那怪物的身子蓦地晃了晃,啪的一声,齐肘而断的左手掉在地面的一滩鲜血之中。   仍然保持着最后挥剑的姿势,一秒,两秒,莉莉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然而也正是她这口气呼出的瞬间,地上那摊血里的断手竟蠕动了一下,猝然跃起,掌心眼球疯狂转动,五指大大张开,鲜血淋漓,直向少女的脸部抓了过来!   但莉莉只左手一抬。   仿佛虚虚一抓,便将这只断了的左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才是一只由魔力编织而成,闪动着金属光泽的手套,一点一点,浮现在少女雪白的手掌之上。   金属片的摩擦声中,莉莉用这只铁手套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绷着一张脸,盯着那仍然一动不动的无头怪物看:“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最后犹豫了一下。   “嗯?”   陡然,耳边好似听见了一阵遥远的水流声响,哗啦啦,哗啦啦——莉莉心神一晃,下一刻却发现左手已然空无一物,她凭着内心的直觉,朝某个方向猛然转身,正好看见那只无头怪物抓着自己的断手,一边拼命想将其接到断臂上,一边跌跌撞撞地往权杖掉落的方向跑去。   凯却已早她一步往那边靠近过去,眼看即将拦下无头怪物——只要稍微拖延几秒钟,等到她赶到,便有极大的把握留下对方。然而某一刻,凯的身体忽然一僵,眼神也变得茫然,那只无头怪物趁机绕过他,一伸手,抓住了权杖。   那只被她砍断的左手,此刻赫然又重新接了回去,看起来完好如初,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疤痕!   看着这种离奇诡异的景象,饶是莉莉,心里也不禁升起一股寒意。她握剑的手指一紧,还未动作,那层层叠叠的流水声再度响起!   哗啦啦——哗啦——哗!啦——   恍若幻听的奇异声响,竟让莉莉有一瞬间陷入恍惚,即便如此,当什么东西呼啸着打过来时,她仍是下意识地挡了一击,铛啷啷的几声,长剑断成好几截,掉在脚边,再回过神时,已经不见了那只无头怪物与权杖的踪迹。   “还是没能拦下来……”凯此时似乎也恢复了意识,一边走过来,嘴里一边叹了口气。   莉莉咬着嘴唇:“那是海神权杖。”   “操控水的能力……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是这样。不过权杖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海神戟和费舍尔那边又出问题了,啧,真是糟糕。”   “那个人是德莱姆。”   “德莱姆?哦,想起来了,就是你们借宿的旅店店主……”凯回忆着,语气也是一沉:“是了,他一直用绷带缠着左手。是内奸吗,或者,他也是受害者?”   “不知道……”莉莉摇了摇头。   “但他带着海神权杖往南边是要做什么,那里除了几个小渔村之外没别的东西了啊……要说和同伙碰头也不太像,到底是为什么……”   他还在思考,另一边的莉莉却好似想到了什么,表情蓦地变了几变,阴了下去:“不,那个方向有的,不仅仅是几个渔村而已。”   “什么意思?”   刚刚抛出这个问题,却见白裙少女一下子回过身来,严肃的目光,让凯原本来到嘴边的话语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凯……爵士,事情严重,能请你去劝说那几个渔村的人们离开吗?”   “离开?”凯一愣,随后也领会到了这句话潜藏的意思,蓦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   “虽然只是猜测,但对方特意带着海神权杖前往南边,目标极有可能是那个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见到了十足的凝重。直到刚才为止,他们都忘记了,从这里往南过去,不仅仅只有那几个最近逐渐兴盛起来的渔村,还有一个地方。   一个已经很少有人会特意提起的地方。   “这里往南过去,沿海的一个巨大的洞窟……那里正是传说中,渔人王用海神戟将魔兽封印并囚禁起来的所在……”   莉莉收剑回鞘,一面点点头:“既然当年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对方的目标,很有可能是想要解开那个封印。”   “还来得及吗?”凯问。   “……总要一试。”   少女回答。   ……   “这里有三个村庄,我希望你能帮个忙,尽快让这些村民离开海边,前往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我可以理解成在海边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空荡荡的小镇之内,蓝发女子躺在屋檐之下的阴影里,安安静静,如同睡着了一般。高文看着面前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打结的老人,手按长剑,沉声问道。   “正是这样。”   “那我能请问一下,具体会发生什么事吗?视情况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我认识你……”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看着他那柄象征着烈阳光辉的圣剑,颇有些怀念地笑了笑:“或者说,我认识你的剑。我曾经幸运地见识过那三把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圣剑,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曾向试着女巫讨取过这三把剑……可是最终被拒绝隐了。”   “按照她们的说法,我并没有得到圣剑的认可……任何一把都没有。但现在看来,至少你手上的这把剑,以及这把……”他望向自己拿着的长剑,高文也看了过去。   “……都已经遇见它们所认可的主人了。这是好事,与三十年前不同,这一回,终于可以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挑起大梁了……”   “您是?”虽然已隐约有了答案,高文仍是询问道。老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佩莱斯。”   “渔人王?”   “一个无能守护子民的废人,早已配不上这个称号了。”一声苦笑之后,声音低了下去,片刻,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那只怪物的封印即将被解开,而我,已经没有再次击败它的能力了。”   “年轻的骑士啊,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更加强大,更加勇敢,所以我才向你提出这个请求……因为我相信你可能受伤,却不会因此而失去生命。”   “我想请你……保护好那些不该受伤的民众,既然魔兽再出已是不可避免,至少,不要将无辜的平民牵连进来。”老人咽了一口唾沫,也许是很久都不曾开口说话,他的嗓音越发沙哑,要务必仔细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   高文按住腰间的长剑,风将他披着的绿斗篷吹起来,他于是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仍然与一团耀眼光芒纠缠不休的漆黑雾气,目光闪动,似在犹豫。   “我答应你。”   他最后这么说道。   ……   当!   两柄从剑尖到剑柄,仿佛一个模子出来的长剑在半空中再度交击,感受到从对面传来的强横力道,桂妮薇亚倏然一松手,任凭自己的剑脱离掌握,在交剑的力道影响下飞快地连转了好几圈,眼前白光闪烁,战神之剑,如海潮汹涌,扑面而至!   剑在飞转,人也在转动,瘦小的身影犹如一片叶子舞在风中,在扑面而来的一个又一个惊天巨浪中浮浮沉沉,却终究没有被撕碎,某个时候,她伸手握住不再旋转的长剑,身形一动,当当当当,与努阿达连续交了四剑,下一刻,连人带剑,往后直摔了出去!   摔在地上又弹起来,狼狈地翻了好几个滚,终于带着满身满脸的尘土挣扎着爬起来,抬起头,看见那满布裂纹的长剑早已再一次稳稳插入四方大石,就如同它从来不曾被拔出过一般。   第十一次。   少女在心中暗暗地计算道。   比上一次又多坚持了五秒钟——这是一个体感的大概数字,或许有偏差,但也不会太大。无论如何,经过十次的失败之后,自己好像是终于找到一点窍门了……   ps:这段比我原先想的还漫长呢,总感觉写极都写不完……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了,呜呼(眼神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代之兽(下)   虽然至今为止的战斗都是在短短数个回合间便已落败,即使最久的一次也不过坚持十五秒左右,但同样的情况重复了十一次之后,对于现状,桂妮薇亚也稍稍找到了些头绪。   她起初以为这个小世界以及整个考验皆是出自法夫纳之手,却不明白目的是什么,直到刚才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恶龙说过的那几句话:“你很幸运,在种种巧合之下,得到了那把剑的认可。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我来给你,至于能否把握。”   “就全看你的本事如何了。”   按照法夫纳的说法,这柄梅林不知从哪里得来并加以改造的石中剑,前身即是达努神族四大秘宝之一,“银臂”努阿达持有的光之剑,亦名不败之剑——据说其外观犹如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如萤烛之光照耀黑夜”,一旦出鞘,便注定握取胜利的荣光。   而在久远之前的那场战争中,努阿达与他的两个妻子被巴罗尔的魔眼所杀,光之剑也从此消失无踪。人们大多以为它与其他三件秘宝都被达努神族带到了“他方世界”,一个没有疾病与死亡的真正的乐园。   即便是现在,她看着那柄插在石上,周身布满裂纹的长剑,仍然感到一丝不可思议。这把剑曾经见证了一代战神的兴亡,若有自我意识,眼界应该高得不可思议才是,而与当初的神王比起来,自己又因何能被对方所认可……   “大概……这个考验本身便是答案。”   眼前之人并不想取自己的性命,否则也不必连续十余次都在她兵器脱手的时候停下攻击,而且还准确地每一次都将剑打回到原来的大石之上。   这似乎是一个提示。   因为剑的认同,所以她当时才能将剑从石中拔出,但仅仅如此,还远不足够。   即便已然残破不堪,神剑仍有着自己的骄傲,现在的她,还不足以真正成为这柄剑的主人。   所以在法夫纳的协助下——即便不知道具体用了什么方法,但眼下自己所面对的,大抵便是来自神剑的考验。   所以才会有“努阿达”的出现。在桂妮薇亚的印象里,法夫纳与齐格飞的故事年代大约只比此刻早了几十年的样子,当然,第五子生活的年代要远比恶龙更加久远,却也不像是能够塑造出这样一位几可乱真的假战神。   更别提在进入这里之前,法夫纳自己刚被对方暴打过一顿,如此想来,眼前这个战神的存在,更像是出自神剑本身——她毫不怀疑这件神代遗物能够做到这种事情——而若是这个猜测为真,那么将战神的力量等方面都维持在与自己相同的水准,目的无疑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剑术技巧。   但桂妮薇亚隐隐又觉得真相不止如此。她看向对面默然无语的战神,第十二次伸手握住石中之剑,剑柄之上尚且残留着一些肌肤的温度,隐隐约约的,更有着一丝犹如手臂延伸的奇妙感觉。   仿佛握住的并非是一把剑,一件外物,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血脉相连,心有所感。   又是一阵风,吹起她被汗水黏在额前的几缕发丝,这风显得温暖而湿润,像是不久之后便要下雨的样子,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只感到肺部一阵凉爽,连带着整个因为激烈运动而发热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下来。   努阿达的剑,像水。   而她的剑——她从苏格兰王处学到的剑术,是风。   水没有一种固定的形状,时刻流动不止,风亦同然。刚开始学习剑术的时候,曾听李奥多格兰说过:“在很多人眼中,我最擅长的是双剑,但我今天要教你的,并非双剑。”   “还记得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很久以前,传授我这门双剑的那个人也问过我同一个问题。‘对你来说,你所追求的剑术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回答,‘应当是像风一般,变化莫测,防守时毫无破绽,攻击时令敌人无从防守。’”   “这是我的答案。听完之后,那个人便用了七天时间,教授给我一门前所未见,甚至于闻所未闻的双剑术。我本来在想,如果芬娜你的回答与我当初相同,那我就可以安心地将这门剑术交给你,以你的才华,肯定能将它更进一步,达到你愚钝的父亲无法企及的高峰……”   “然而……”记忆里,那又高又瘦,有着一双满是老茧与伤口的粗糙手掌的中年人笑了笑:“你的回答居然是‘不知道’。哈哈……倒也好,你的剑术,你要走的这条路,与我不同,这是一件好事。所以我虽然答应了要教你学剑,却不会教给你任何一套完整的剑术。”   “你与你的兄长不同,帕特的才能并不出众,性格却过于锋芒毕露,所以我将王族代代相传的剑术交给他,希望他能专注于这条道路,对于芬娜你,我却不想早早地局限了你的可能性。所以我会将我学过的,我见过的每一门剑术都告诉你,让你亲眼去看,亲身体会。”   “而在这之后,你会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见识各种各样不同的剑术,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积累,直到某一天,某一刻,契机来临,那个时候——”   “我想再听一次你的答案。”   嗡的一声,长剑离开大石,颤鸣不止,桂妮薇亚目光一沉,思绪从记忆回到现实,心也随之进入平静,宛如一片无波无澜的湖面,清楚倒映出周遭的一切。   她没有说话,然而此时或许也没有言语登场的必要,少女只是一松手,剑柄落下又被接住,已经反了过来,改由正手持剑,锋刃上冷冷闪过一道光芒,犹如一个无声的信号,对面的战神骤然大步迈出,一步,已到眼前!   乓!   双剑相交,分开,再次相撞,金铁交击的声音刚刚响起,桂妮薇亚后退两步,又是一剑刺出,努阿达反手扫开,第七回的战斗中,便是这样的一扫打飞了她的武器。这一次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少女手腕一抖,长剑竟顺着对方的力道,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圆弧,寒光闪烁,直刺战神袒露在外的右胸!   努阿达只往后一退,便让这一剑刺了个空。但桂妮薇亚不惊反喜,战斗至今,这还是对方首次被迫而非主动后退,其中意义自不必言。   她紧接着剑柄向前一砸,努阿达反剑格挡,虽是防守,但一挡之后,至少有三种反击的方式——心念如电飞转,少女看着自己的剑柄在对方剑背上重重一磕,再被巧妙地引到旁边,随即剑锋一晃,由下往上斩了过来。   一道凄冷的光弧映入眼中,但在桂妮薇亚的心中,这将至的一剑却更像是一个急速转动的漩涡,即使避开了这一击,紧接着便又是第二剑,第三剑,如怒涛席卷,一波更胜一波,直到彻底冲垮对方才会停下。   就如同人类面对惊涛骇浪时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绝望与无助,这种感觉她已经体会过好几次了,也正因如此,少女索性将心一横,非但没有闪躲避让,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再狂暴的海潮,也无法击碎另一条水流。   这便是她最后找出的破局之法。   一剑挥出,当一声火花四溅,明明灭灭的光芒中,身影交错,剑锋重合,如果此时还有第三位剑手在场,大约会惊讶地发现,虽然与战神比起来明显还稚嫩之极,仿佛刚刚学会站立的摇摇晃晃的小鹿,但少女长剑挥动间,正有一个同样的漩涡逐渐浮现,要将眼前的对手吞没进去!   ……   “终于开窍了。”   无穷无尽的灰色雾气蔓延,尽掩天地,在这方空间之内,绝不存在任何除了灰以外的色彩,茫茫中,悠远的龙吟声响了起来。   “但光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胜过战神的幻影,只有神明才能斩杀神明,哪怕那只是一个早已消失的幻影……哈,希望能来得及吧。”   这声音随后静了下来。   只剩下厚重的灰雾翻涌变幻,犹如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海洋。   ……   高文将圣剑插在腰里,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墙边的老人与白布裹眼的蓝发女子:“你们二位,就留在这里吗?”   佩莱斯点点头:“现在的我,对你们来说也只是一个负累而已。再加上伊莲又是这个模样……”伸手抚摸着那头波浪似的卷发,他苦笑了一下:“何况那个小姑娘拼着自己陷入危险也要救我,于情于理,我就算帮不上忙,也该留在这里。”   “但如果……”高文有些犹豫。   渔人王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同样将目光投向空中:“如果真是那个最坏的结局……用小姑娘的话来说,也是命运使然。”   在他们的注视下,空中那团翻涌不止的雾气已逐渐固定成形,化作一颗巨大的黑茧,足有三四米长宽,里面隐隐透出光来,而且仿佛有生命一般,正在有节奏地一张一缩,隔着上百米的距离,两人似乎也能听见其中传出的咚咚咚的声音。   “好吧。”   高文没有再继续劝下去。他其实也是想要留下来以防不测,一方面也是担忧那个相当于妹妹的少女,但事有轻重缓急,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从老人这里得知了可能会发生的灾祸,便无法置之不理。   他最后叮嘱了一句:“二位留在这里的话,务必一切小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你也是。那家伙可不是普通的海兽,当初它在海上兴风作浪,杀戮无数,帝国那边与不列颠岛众多勇士想要击败它,最后却都失败了……即使我依靠海神戟的力量,也只能将那只海兽强行封印,三十年过去,它应该多少变得虚弱了一些,却也不是常人可以战胜的对手……”   “我会注意的。”点了点头,高文随后又问:“可以的话,能请您简单地说一下那只海兽的特征与战斗风格吗?我的母亲十分喜欢这一类的传闻,或许我曾经从她那里听说过有关的情报也说不定。”   “可以。”   老人的样子看上去颇有些憔悴,却仍是强打着精神回答道:“那个家伙的身躯十分坚硬,就连海神三叉戟也无法在上面造成伤口……它体型庞大,能用咆哮声呼唤风暴与龙卷……我不清楚它的名字,但在与其战斗的时候,隐隐约约有所感觉……那家伙的力量,似乎与海神戟有些相像的地方……”   ……   “带着海神权杖前往南边,看来她是打算彻底舍弃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了。既然你说这也是‘命运’的一环,那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应该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吧?”   “可以这么说。”   妮妙望了似笑非笑的女魔术师一眼:“提醒你一句,被封印的那只海兽,可不是现在之人可以对付的对象。一个不好,你至今为止的努力将尽数化为泡影。”   “这句话的意思,莫非你在尼曼女神的记忆里,得到了三十年前那只海兽的情报吗?”梅林不答反问。   妮妙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一般。   女魔术师于是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虽然早就有猜测了,三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那只海兽的力量竟然与海神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现在想想,这也算是一个有力的证据了。所以……”   “那只海兽,其实是神代之时的幻想种吗?”   “在久远之前,它一般被称为波涛之兽。”妮妙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也不禁变了一变:“我从尼曼的记忆里见到了……达努神族与数只波涛之兽激战的景象,即使是在遥远的神代,这种海兽也称得上是十分棘手的存在……连达格达的手杖和鲁.格的佩剑也只能给它造成轻微的伤害,只有四大秘宝层次的宝物,才能真正重创并杀死这种海兽。”   “但它们本来应该早就灭亡了,连巨龙与狮鹫等幻想种都已相继离开前往星之内海了,我不认为波涛之兽这种强大的存在还能继续安然无恙地留在表侧世界。而无论它是因为什么缘故而留存下来,三十年前,渔人王借助海神戟的力量暂时封印了这只海兽,可一不可再,一旦破封而出,我想不到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彻底击败它。”   说着说着,小女孩的脸色沉了下去,眼中蕴含着与她这个外表不相符的凝重。   梅林却只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   ps:从八点半磨到凌晨三点,总算是无比艰难地写完了这一章更新,订了的盒饭也忘记吃,在思考是先吃完再睡还是把这份外卖睡醒当早餐……呜呜呜,青白好困,好冷,好饿,好累哦……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败的神剑   海浪拍岸的声音一阵接过一阵,从外面传了进来,却更加凸显出洞窟之内有些诡异的安静。   这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洞穴,空气中带着海洋特有的腥味,阴影之中多是倒垂的石笋,相互交错,有如猛兽尖锐的牙齿。流水无声流淌,隐约有光,在水面上倒映出数个或站或坐的人影。   共有三人,都穿着近似于黑色的深蓝长袍,其中两人的袍子较为简单,也没有兜帽,眼睛上裹着白布,右边的袖子整个裁去了,露出的手臂上,在接近肩部的地方有着一个大约两指长的三叉戟图案。   第三人则是典型的祭司模样,虽然长袍大致上与其他两人相似,细节却要复杂许多,他带着兜帽,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盘坐在洞穴深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似乎正拿着什么东西。远远地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雾气。   “封印不稳。”   “原因。”   “海神三叉戟。”   “佩莱斯王。”   “不确定。”   白布裹眼的两人轮流开口,第一人话音刚落第二人便立刻接上,两句之间毫无停顿,加上声音几乎一模一样,乍听之下,竟像是同一个人在不断说话似的。   坐在石头上的那人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聆听着,隐藏在兜帽之下的表情也是一变不变,如果不是仍在呼吸,几乎要让人怀疑这并非真人,而是一座惟妙惟肖的雕像。   “这股力量。”   “圣物共鸣。”   “星之内海。”   “梅林。”   “守护至今。”   “三十年。”   哗啦!   又是一个海浪打上岸边,风里的潮湿气息好似愈加浓重,隐隐带着一丝躁动。   宛若有一场惊天风暴即将到来。   此时已是后半夜,距离凌晨日出也只剩下最后几个钟头,光辉塔引发的异象并没有影响到这一边,仍见星光明灭,白鸥低飞,一轮明月落在海中。   轻轻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步落下,水在晃动中荡开圈圈波纹,随后是一支晶莹剔透的蓝色权杖,有鲜血沿着杖身,一滴一滴落在被搅乱的海水之中,又迅速渲染开去,飞快变淡,消失无踪。   双掌中的蒙蒙雾气翻涌不止,那戴着兜帽的人眉毛微微一抬,视线随之望向洞穴之外陡然多出的身影——一具没有头颅,遍身染血,破烂不堪的身躯。   若是让胆小一点的看到这景象,恐怕立刻便能吓到哭出来,但那人从兜帽之下看过去,目光却连半点摇晃也无,仍旧稳稳坐在那里。反倒是两名白布裹眼的男子,原本分别靠在洞穴两旁稍小的石头上,此时却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海神权杖。”   “不是费舍尔。”   “你是。”   “敌人。”   首尾相连的话音,将支离破碎的几句话连成完整的一段,无头怪物没有回答——这具身躯也已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它只将手里握着的权杖一放,海神权杖失去支撑,却未倒下,而是稳稳立在身旁。   紧接着左手一扬。   掌心裂开,血腥双眼浮现,虚幻层叠的海浪声陡然响起,洞里洞外,所有的事物都开始飞快失去色彩,但最深处的那人并没有因此失去行动能力,他双手一分,掌中那团雾气蓦地散去,露出了本来被遮住的某个东西。   一颗大约拳头大小,表面灰蒙蒙的珠子。   “他方世界。”   “不过如此。”   轮流开口的同时,两个人步调完全一致地抬起左手,在右臂的图案上面一拍,脚下海水骤然凝聚成形,化作一把接近两米的三叉戟。   “离开。”   “退下。”   两人同时往前一步,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两把三叉戟直直刺向前方的无头怪物,空中似乎有个声音“哦?”了一下——听起来像是三十来岁的妇人——那怪物竟然不避不让,就这么站在原地,任凭水流凝聚的三叉戟刺穿自己的身体,鲜血飞溅,但它左手如电伸出,按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   眨眼之间,无头怪物大步前行,被按住头颅的男人也在踉跄后退,与同伴一样仍然握着三叉戟,并下意识地搅动着让伤口扩大,鲜血淋漓,几乎将三人脚边的水面都染成了一片鲜红,下一刻,那男人的身体似乎僵了一僵。   砰!   一声轻响,整颗头颅爆裂开来!   红的白的各种液体碎肉飞溅开来,让这溶洞内变得宛如活生生的地狱景象,无头怪物的左手却没有沾上哪怕一点鲜血或脑浆,依然干净得不可思议,整只手臂往下一垂,魔力涌动,短短几个呼吸间,站在那里的,已不再是姿态骇然的无人尸体,而是一名身披长袍,以白布遮住双眼的魁梧男性。   只是左手却仍是那样的纤细而苍白,如同常年养在深闺,用各种名贵之物每日保养的贵妇人的手。身形变化,那只左手往下一压,两把三叉戟登时变回水流,哗啦啦的落回地面。   他随即往后虚虚一握。海神权杖飞至,握住,无比自然地一记横扫,正正打在了面前男人的脖颈之上,咔嚓一声,对方整个人直飞出去,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大石上。也不知道这一击究竟有多强的力道,竟将整块巨大的石头生生撞得四分五裂,沙尘飞舞,将那具血肉之躯埋在其中。   “还不亲自动手吗?”   话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知道你是谁,梅林的友人,在当年也是不列颠岛也算是一位名气不小的魔术师,当初你本来正为一位国王效劳,但因为梅林的请求,抛下了名声与荣耀,来到这里,守护渔人王设下的这个封印……足足三十年。真是一位让人佩服的守护者啊。”   “既然知道,还敢前来……”   明明洞窟之内一点风也没有,坐在大石上那人的兜帽却陡然往后飘了起来,露出一张须发皆白的苍老面容。   他面前灰蒙蒙的珠子飞快旋转,周围的气温猛然降低,周围的岩壁、石笋首先覆盖上一层浅浅的白霜,漫过脚踝的海水随后结冰,天空飘起了小雪,落在手持权杖的人影身上,不过转瞬,已将其冻成了一具晶莹的冰雕。   “唉。”   一声叹息,珠子四周再度浮现雾气,往下一坠,落回蓝袍人的手中,与此同时,只听到咔嚓咔嚓接连数声脆响,“冰雕”碎裂,变成满天冰晶,纷纷扬扬,身穿蓝袍的老人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无悲无喜,过了几秒钟,他抬手重新戴上兜帽。   阴影覆盖下来,遮住了脸庞。   砰。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之后,洞窟内又陷入了最初诡异的安静,一袭蓝色长袍的身影坐在石上,片刻,摇晃了一下,这晃动随即变得剧烈起来,最终往旁边一倒,跌下大石,砸碎了结成冰的海水。再度开始流动的水面上,有鲜血混了进去。   ……   “敢在我面前使用这种拙劣的法术,真是……愚蠢得让人发笑。”   身披蓝袍,须发皆白的老人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着,苍白的左手握着权杖,弯腰捡起那颗灰蒙蒙的珠子,从无头的尸体旁边走了过去。   他来到深处的那块大石头上,权杖一挥,便将大石打得粉碎,待到尘埃落定,大石原先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这下面,就是被封印的波涛之兽了,呵呵呵……”   让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中,微微佝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阶梯深处……   ……   剑锋碰撞,分开,又重重撞在一起。呼的一声,桂妮薇亚的身体竟好似被这一击给打得腾空而起,却没有就此跌出去,连人带剑,吊在了战神的剑上,飞快旋转数圈,竟带得对方身体一斜,不由自主往旁边踏出一步。   努阿达脚步一迈,两道身影倏然分开,少女一剑刺出,寒光闪闪,剑锋颤动,竟有如暗流潜藏,蓄势待发,战神反剑一挡,清脆悠扬的金铁交击声中,桂妮薇亚身形陡然后移,第二剑由下往上,恍若一匹银练,再度与努阿达的长剑相交,锋刃擦过剑面,万点火星迸溅而出!   前后两剑皆以失败告终,但少女脸色如常,进退之间,汗珠随着飞起的发丝抛向空中,阳光照下,闪闪发光,她双手握剑,疾如雷霆,向下一劈。   如海潮,如漩涡,一剑比一剑更重,一剑比一剑更沉,桂妮薇亚此时挥出的这一剑,赫然已与早前努阿达的剑有六七成相似。   战神再度举剑招架,双剑交击,在空中短暂地僵持了一瞬,努阿达重拳轰的砸来,她回以一记同样气势汹汹的肘撞,力道冲击,身形旋走,脚下一腿扫出,也被挡下,剑锋一收一进,恍若一道耀眼的白光,穿过严密防守,刺中了战神的胸膛!   因为担忧那件长袍或许有什么特别之处,她选择攻击的皆是露出在外,没有衣物遮挡的地方,然而此时终于抓住机会,一剑刺上努阿达的胸前,还未来得及欣喜,反馈而来的却是一种无比坚硬的感触,仿佛命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钢铁——握剑的手腕一麻,然后才是“当——”的一声,犹如金铁交击的锐响。   剑刃一弯,旋即复原,小巧的身影随即向后退去,再度拉开了距离,努阿达没有追赶,只将剑垂下,与之前一样,平静地等待着下回战斗的开始。   桂妮薇亚表情却有些发白。   即使命中也伤不了对方,这件事所代表的意思,足以令人感到无比的绝望。如果仅是技巧上的差距,靠努力多少可以减少甚至追平,可如果这根本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不,这绝不会是一条死路。   即便是死路,自己也绝不可能倒在这里——她忽然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借此将心中的几分动摇抛诸脑后,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破局的方法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可以利用,却又还没有注意到的……   ……   陡然间,似乎有一道闪电从脑海中掠了过去。一瞬间的光芒,似乎照亮了什么某段被埋藏在深处的记忆——神秘性。   神秘在更强的神秘之前会被无效化。   即便十几年的人生已让前世大部分的人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但在知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阿尔托莉雅之后,对于那个自己玩过的游戏里面的设定与剧情,桂妮薇亚出于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用到的谨慎想法,都尽可能一一记在心里。   而现在,这句话忽然浮现了出来。   也让她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作为达努神族的国王,银臂的努阿达无疑拥有着极高的神秘性,就如同赫拉克勒斯的十二试炼,无论威力如何,只要没有达到某个层次,这次攻击便绝对无法伤害到对方。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   桂妮薇亚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手中满是裂纹的长剑。按理来说,这把剑理应便是努阿达的光之剑,可真正的光之剑已经断了。一把断剑,还有荣光存在吗?   而若是荣光不再。   她又要如何突破眼前这一关。   “一定有什么办法,有什么是我还没有想到的办法,神秘,神秘……”口中喃喃自语,或许连桂妮薇亚自己也没发现正在小声嘀咕着的东西,她只是看向那默然不语的战神,并在心中感谢对方不会趁着这段时间突然攻击过来,一边竭力思考着现状,努力忽略掉那心底隐藏的不安。   如果有星之圣剑在的话,或许可以伤到对方,可在空幻海快要崩溃的最后一刻,她已经为了保护渔人王父女而将剑丢给了他们……   “契机……法夫纳确实说过,我所缺少的是一个契机,只要我能把握住,只要我能把握住……还有什么,圣剑,圣剑,泰伦娜……风之印记!”   她眼前一亮。   正是此时。   一片翠绿的叶子,如真亦如幻,缓缓浮现在她的手背之上,呼吸间,四周的风也好似活了过来,呼呼的风声,听在少女耳中,竟有如一阵低语。   又好似一片欢呼。   风之印记,来自于当初被九巫击败的某位神祇,也即是神明的力量。   即便不知道那位倒霉的神明大人究竟是谁。   但这份力量本身,却真真切切地跟随了她十多年的时间。与剑术相比,桂妮薇亚对此可以说更加的熟悉。   她看着那枚叶片的图案,虽然尚没有证据表明这一定对战神有效,但心中却奇妙地踏实了下来。随后收回视线,举起长剑,剑刃过肩,微微地颤动着,恍若一片明丽的水波。   ……   两道人影错身而过。   ……   嗡——   桂妮薇亚脚步站定,手腕一震,抖落剑尖上的几点血珠,她回过身,正好看见战神也正缓缓地转了过来。   周围人头涌涌,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数十数百双目光看向这片空地的正中央,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人,看着少女手中仍在轻轻鸣叫的剑锋。   剑上的裂痕中隐隐透出光芒,仿佛是原先就存在着的纹路,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   努阿达那双白银色的眼瞳望了过来,与少女的目光遥遥一对,他的脖子上,一条细细的红线,逐渐浮现了出来。   他松开手。   长剑跌在地上,咔嚓重新碎成数段。下一刻,人与剑在温暖的阳光里,缓缓变得透明起来,犹如日出之前弥漫开的淡雾,被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微微喘着气的少女。   桂妮薇亚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放下,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过来,停在旁边,女魔术师脸上带着微笑,低头看着她。   剑刃反射着七彩的阳光,少女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发现包括梅林在内,周围所有的一切也都开始变得虚幻,一点一点地消失。   最后只剩下一块孤零零的大石,她看着那块石头,心中一动,慢慢地走过去,将剑重新插在了上面。   松开手。   白光一闪而逝。   那岂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分明是一把剑鞘,严丝合缝,将裂纹满布的长剑收在其中。   桂妮薇亚看着那把剑立在地面,左右晃动了一下,突然一倒,剑柄不偏不倚,落在她伸出去的手掌之中。   那一刻。   仿佛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心中说话:“你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那么,请呼唤我的名字吧。从今以后,我与你一同痛饮甘甜的美酒,共享胜利的荣耀——”   “你名为克劳索拉斯,不败的神剑,王者的荣光。”遵从着内心的声音,少女轻声道。   “于此——”   “契约成立。”   ……   小镇上空,巨茧中陡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遍照四野,笼盖八方,一时之间,竟连大日之辉也为之黯然!   ps:九点钟的青白:还差三百字就够两千字了,努力努力!   十点钟:两千五百多字了,不过断在这好像不太好,再多写一段吧……   十一点:再写一段就可以断在一个不错的位置了……   十二点:写完这段就不写了……   一点:……   回过神来,时间是凌晨两点多,这章也有四千九百字了,本来还想着今晚可以早点睡的呢(眼神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波涛   咚!咚!咚!   巨茧高悬天际,每次跳动,都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随后是一道道银白的光束如利剑延伸而出,远远地看过去,竟好似一张无比庞大的光之帷幕,缓缓拉开,笼盖了整片天空。   这光景映在老人深陷的双眼之中,恍惚间,竟令他有些想起了三十年前——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群星闪耀的时代,尽管因为波涛之兽的凶威,使得不列颠岛与帝国近乎断绝了联系,但依然有极少数强者可以越过惊涛骇浪往返两地。   在乌瑟王的实力与德望之下,英格兰、威尔斯、苏格兰三地虽然内里摩擦不断,表面上却也还维持着基本的和平。梅林又不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从大海彼方引入了名为土豆的作物,大大减缓了食物方面的压力,尽管北方的皮克特人仍是不时掀起战争,整体而言,无论对于贵族还是平民来说,那皆是一段值得怀念的岁月。   但即便是当初的不列颠岛,同样有着许多奇形怪状,闻所未闻的魔兽,其中不乏实力强大非常的存在——波涛之兽也是其中之一。其中有些魔兽性情淡泊,与世无争,但绝大多数皆视人类为刍狗,肆意杀害捕食,那个时候大多数身怀绝艺的武者,比起与人争斗,更多的则是为了对抗这类害兽而挥剑。   而时光荏苒,一如流水,身在世界的夹缝之中,三十年恍然如梦,当他再度踏上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所见却是物是人非,曾经一个个或友或敌,或者只能高高仰望的名字皆已成为历史,与此同时,也正有一颗颗崭新的星辰正在浮现。   在凡人眼里的生死交替,放在历史长河之中,或许只如同星光一瞬间的明与灭,不值一提,不值一哂。   佩莱斯并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具体是什么情况,可不妨碍这位“渔人王”脑海中思绪涌动,过往与现在的种种交织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彼此。他只静静地看着那半空中的巨茧在一次次的跳动中,越来越多的光束从中穿透而出,并为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默默祈祷。   年轻时候的他与坎特伯里的大主教是至交好友,两人私交甚笃,在寻找海神三叉戟的时候那位大主教也帮了不少忙,此时回想起老朋友的脸庞,渔人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信仰,是为了给予人一个行善的理由。   但行善,却不必因此与信仰画上等号。   既然如此,那就请仁慈的上主庇护一下那位好心的小姑娘吧——他心想。   ……   心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刚开始虚弱得像是一个久卧在床的病人,慢慢变得强健有力起来,咚、咚、咚——咚!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散开在四肢百骸之间,一呼,一吸,意识随之浮上水面。   少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最初什么也看不见,但过了十几秒钟,当眼睛逐渐习惯了这片黑暗,便也看到了不远处那对威严的瞳孔。   龙瞳。   “不败之剑,克劳索拉斯。这把剑所代表的是胜利,是荣耀,是无休无止的战火。你获得了它的认可,就如同当初的努阿达一样——所以你也终将踏上与战神相同的命运。”   桂妮薇亚想要开口,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来,她看着前方那头漆黑的巨龙,对方的身躯此时又变成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大小,收起双翼,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望向她:“但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了。这一回,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成功在这份力量被彻底消灭之前,得到了神剑的认可。作为奖赏,这些剩下的魔力——”   法夫纳抬起左爪,用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就归你所有了。”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冲出胸腔一般,她忍不住大口呼吸了几下,却发现那头恶龙的身躯竟然由实转虚,渐渐化作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咚!   前所未有的一声巨响,来自心口,竟让桂妮薇亚有一种闷雷在耳旁炸响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只剩下一声仿佛永无尽头的漫长耳鸣,万籁俱寂,眼前法夫纳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而在身体内部,另一股力量如水流动,缓缓蔓延开来。   那是她至今为止已经被迫习惯了的恶龙之力,往常如果没有莉莉“引流疏导”,这份力量涌上来的同时自己就会化作半龙半人的模样,可这一刻,桂妮薇亚却忽然察觉到了某些不同。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改变,打个比方的话,之前这份恶龙之力虽然也能勉强驾驭而不至于失控,却如同一个右撇子强行用左手去写字画画一样,固然可行,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别扭。   但这一刻。   她对于这份力量的掌握陡然变得如臂使指一般,原本能够清楚感知到的躁动与隔阂竟全部消失,乖巧温顺得像是一头小羊羔,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她早已掌握的风之印记还要更加娴熟。这是……将这些力量送给自己了?想到法夫纳消失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桂妮薇亚不由一怔,但还没等她真切地感到诧异或是惊喜,陡然间,心口一痛!   仿佛被一柄利剑刺穿了过去!   忽如其来的剧痛,又如同生生吞下了一团烈火,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好像要烧将起来,呼吸也为之滞涩,片刻之后,桂妮薇亚才意识到这把“剑”的真身。   “克劳索拉斯……”   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又或者只是在心里想了一想,只是接下来,那个曾听过一次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吾主。”语气温和而淡然,听上去像男人又像女人,有时像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叟,有时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偏偏又不是这其中任何一个具体的形象,仿佛是有人将各种各样的说话声混在一起,最终调整出一种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舒适与亲切的“合成音”。   “不必担忧。吾主体内的邪恶,由我来消灭。”   “等……等等。”   体内火烧般的剧痛并未因为这几句交谈而稍有减轻,反而愈加猛烈起来,在少女的感知中,正有一把光辉灿然,恍若由光芒本身所铸就的利剑穿行在自己的体内,不断追赶着那些已然温顺下来的恶龙之力,她试着又喊了几次,想要阻止对方,却只得到“吾主放心便是”之类不知道是敷衍还是认真的回应,眨眼的功夫,法夫纳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力量又减少了两三成。   “等等……”   眼看再怎样下去,大概很快连最后一点恶龙之力也会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桂妮薇亚一时间不禁慌张起来——按照法夫纳的说法,加上方才的体会,这些力量应该已经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了,无论有没有隐患,也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丢掉呀——一面仍然试图好言劝阻,一面拼了命地调动着那些残余的力量东奔西逃,光之剑在后方紧追不舍,双方一追一逃,倒将她这个主人弄得手忙脚乱,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也是在百忙之中灵光一闪,桂妮薇亚忽然想起之前那场战斗的关键一着,心中一动,源于神明的权能之力登时如风流转,无所不在,犹如一面高墙拔地而起,挡在了追与逃的两者之间。   光之剑猛然一刹。   “吾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从一把剑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不满与委屈。   “冷、你先稍微冷静一下。”   “……”   “哇啊——”   只听少女一声惊叫,神剑没有回话,却默默往后退了一退,一扬——随后以一种无比悍然的气势,重重斩向那面挡在它前方的墙壁!   ……   不列颠岛,南境,溶洞深处。   从隐藏在大石下的阶梯一路前行,不久之后,外界的光亮便彻底照不进来了。   但佝偻的身影举起手中权杖,幽幽的蓝光只能照出周围数步之内的景象,石笋如犬牙交错,若隐若现的光芒照耀下,比起上方更多出几分诡谲阴森,安静的环境里,只有轻轻的脚步声与长袍拖地的声音回荡着。   “哦……”   随着这一声低语,海神权杖在某一刻忽然光华大作,将四周都映得一片幽蓝,那须发皆白的“老人”随之停住脚步,像举火把一般地拿着权杖,饶有兴致地望向前方,眼中闪烁着与外表不符的好奇之色。   “本来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或者有什么蹊跷,没想到……居然是真货啊。”   视线往前,原本狭窄的通道已到了尽头,眼前竟是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大约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地面与墙壁都被寒冰覆盖,晶莹剔透,如同一面明镜,倒映出周遭的景色。   一眼望去,只见冷气弥漫,白雾茫茫间,隐约可以看见一座硕大的冰雕,仿佛一头远古的巨兽,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宛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即便“老人”高高仰起头,也只能堪堪将对方的两只前爪与一小半头颅收入眼底。   “……谁——”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整个冰雪覆盖的空间忽然剧烈地震荡了几下,无数条细小的裂痕在四面八方的冰面上出现,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恢复原形,再找不到半点踪影。   只有一道裂痕没有消失。   那道裂痕从山岳般的冰雕正前方裂开,从左上一直往下,正好暴露出巨兽应该是左眼的部位——那本来只是一个黑洞洞的空眼眶,却在冰封裂开缝隙的同时,陡然亮起了深蓝色的光芒,闪动摇曳,犹如火焰。   “卑鄙的虫豸,你竟还敢来到我面前……不对,你是!”   咔嚓!咔嚓!咔嚓!新的裂痕不断出现,随后又被这片空间的某种无形力量飞快消弭,“老人”抬起头,看向巨兽的眼神中竟带着几分笑意。   “达努神族——”一个宛如滚滚轰雷的声音,在“老人”心中响起:“你手中的那个是……玛纳南的三叉戟!”   “不是海神,而是玛纳南吗……”眼中闪过疑惑,他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进行下去,那巨大的冰雕陡然晃动了一下,好似其中的存在想要破封而出,却终究以失败告踪。甚至连那左眼位置的裂缝,也开始一点点地变细起来。   “你身上有血腥味,你杀了上面的三个人,你是佩莱斯的敌人!放我出去,我会帮你!”冰雕摇撼,惊天动地的动静中,那声如雷霆:“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会帮你——”   “老人”微微一笑。   “我叫玛查。既然你知道玛纳南的话,或许也听说过我的名字。”   “玛查,玛查……你是图哈德达南的法术之神!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不是早就,早就……”   “早就和我的丈夫、我的姐妹一同死在巴罗尔的魔眼之下了吗?”老人,或者说此时使用着这副外表的某位女神嘴角翘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按照命运的开示,波涛之兽早该在一百多年前便彻底灭亡,即使还有残留在现实的,也会因为空气里缺乏魔力而动弹不得,只能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但你却一直活跃到了现在……我开始好奇你的来历了。”   口中说着话,”老人“一边往前走去,四周的震动此刻已经平静下来,那冰雕之上的裂纹也在逐渐修复,响起在他心中的声音猛然变得惊惶:“放我出去,我会告诉你,我全部都会告诉你,伟大的女神玛查,我甘愿成为你的奴仆,服从你一切的命令!”   “这么主动?我好像应该说一句多谢。”几步之间,佝偻的人影已经站到了那座冰雕面前,对比之下,更显得前者十分渺小。双方的立场却是截然相反。   “但我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奴仆。所以……”   权杖交到右手,“老人”将那只苍白的左手放在了冰雕之上,再次抬头,与那闪烁的幽蓝色光芒对视了一眼:“……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但我很开心。”   “什……住手,快住手——住手啊!”   “永别了。”   ……   当!   随着身穿长袍的老人消失,失去握持的权杖跌在冰面上,又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光与暗   海风阵阵,海浪声声。海与天的一线交界,随视线消融在茫茫夜色之中,凯回过头,正好看见一群白鸥从远处飞了过来,须臾消失,他的目光往前,于是便看见了那座矗立天际的银白高塔。   据梅林所言,这座塔并非实际存在之物,包括此时所见到的外表,也非真实。只是人们先入为主,事先已经接受了光辉之塔这个名称,因此它此时才会以高塔的姿态现界。   而光辉无所不在,白塔亦然。   在圣物共鸣的这段时间内,不需要任何前提,每个人都可以看见这座塔,位置却各不相同,有的看着在北,有的见之在南,有东有西,但那个方向无一例外,俱是那个人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场所。   “臭老头。”   他望着那座白塔——也不过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咕哝了一句,接着便将注意力转回到现实之中,正好一阵脚步声从旁边走了过来。那是一位肤色黝黑,手里拿着鱼叉的中年人,典型的渔夫模样,身后还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长得相似,大约是一对父子。   “爵爷,我……”那渔夫操着一口浓重的南境口音,喊了一声,停下来,有些拘谨地将手在裤子上搓了两下,这才问道:“我家里,还有……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拿,不会……有事的吧?”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看他的表情,凯摇摇头:“放心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事后要是有什么损失,你和其他人整理一下,把结果拿过来,费舍尔殿下会赔偿你们的。”   这句说完,才见那中年渔夫松了口气,连声说谢,脸上也露出来一个如卸重负的笑容。片刻之后,他带着始终怯生生不敢说话的儿子返回队伍,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背影了,凯才耸了耸肩膀。   也不知道封印那边怎么样了……   不久前,莉莉察觉到情况不对,那只传闻中强大无比的海兽有可能破封而出——当时看来这个可能性并不怎么大,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迅速开始疏散这一带的村落居民。中途那名叫高文的骑士也赶了过来,两人从他口中得知了渔人王父女与桂妮薇亚的情况,虽然担心,一时间却也无法可想,唯有先做好自己手头上能做的事情。   只是高文将星之圣剑交给莉莉时,却发生了一起小小的争执。   “这是芬娜……桂妮薇亚的剑?”   “现在它是你的了。”把剑猛然塞到白裙少女的手中,见对方的脸色猛然变了几变,高文急忙解释:“别误会,这是她本人的意思。”   “本人的意思?”   “我也是听渔人王说的。在幻境崩坏的最后一刻,芬娜把剑丢给了他,大概是为了让他们有一定的自保之力……并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就将这把剑交给你——‘因为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   如此说了之后,莉莉才勉强接下了这把圣剑,随后三个人简单地商议了片刻,高文在渔人王那边听来了封印海兽的洞窟位置,打算前往查看情况,以他的实力,又有一柄与星之圣剑不相上下的兵器随身,即便真的出现什么危险,想来也能全身而退。   而他与莉莉则分头前往几个可能被牵连进去的渔村,疏散村民,到得此时,他这边已经是最后一个村子了,想来莉莉那边也是差不多,如果费舍尔没有大碍,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调动人马,准备应对即将来到的风暴——凯相信那位王子殿下总不至于连这种手腕也无。   因而这些村民只要离开可能会被第一时间牵连波及的地方,接下来的事情,便属于本地领主的负责范围,用不着他们这些外人再多操心了。   “真是乱七八糟的一个晚上……”一声叹息,凯掂了掂手里的武器——他之前用的长矛已经被折断,仓促间也找不到新的矛枪,就近问渔村里的人借了一把鱼叉,长短与重量都还算符合心意,可一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要用这种叉鱼的东西去跟人打架,这位青年骑士便不由得感到一阵惆怅。   还好那群狐朋狗友不在,他们要是见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怕是能当成下酒菜调侃好些年……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他站在高处,看着那些拖家带口的村人一直转过前面的拐角,消失不见,才转过身来,拖着鱼叉,往早前与莉莉、高文约定好的会合地点赶了过去。   ……   天上星光明灭,日月遥遥相对,是数百年里难得一见的奇景,而在临海的某座溶洞之内,高文正俯下身子,观察着一具倒卧在砂石之间的尸体,表情凝重。他没有携带火把,但佩剑出鞘,便如同一轮缩小了无数倍的太阳,光华闪耀,使得整个洞窟亮如白昼,分毫毕现。   光华闪耀,绿色的斗篷有小半截沉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有光照过去时,水面上偶尔浮现出一丝殷红色,男人的尸体倒在一片大大小小的碎石之中,脑袋破了个大洞,脖颈也折了,高文左右张望着,不时走动几步,“哗啦啦”的水流声中,逐渐还原出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战斗。   他再一次弯下腰,将那具尸体睁开的双眼轻轻合起,又解下自己的斗篷,盖了上去,剑柄抵在额前,为亡者做了一个短暂的祷告,这才一步一步走向深处,阶梯往下,来到尽头,日轮般的耀眼光芒,彻底照出了这片被寒冰冻结,宛如一面巨镜的开阔空地,也将那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尽数驱散,一切变得清楚起来。   “这里是……”   随着光芒往前照去,某一刻,脚步声停了下来,高文后退了一步,手中圣剑的光微微一闪,骤然凝聚,看上去如同握着一团明亮的火焰。他举起剑。   剑尖对准了前方的人影,身体微向前倾,如一张缓缓拉开的强弓。   却见对方慢慢地转过来——那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留着长发,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雾之中,看不清五官与服饰:“看这个。”   说罢,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往这边扬了扬。   高文一怔:“海神权杖?”   “她的目标果然是封印在此地的魔兽。”那人好似一点也不打算理会高文,自顾自地道:“所以才抢走了能够解开封印的权杖,而不是其他两件秘宝。可她现在又在哪里,明明费劲将权杖带了过来,为什么又要把它丢在这个地方?”   足足过了好一阵,高文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询问自己:“你是说……”可刚一开口,那拿着权杖的女人却又猛然间说了下去:“这里没有人,说明她要么已经达成了目的,要么失败而逃,而海神权杖之所以会留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她已经不需要再借助这个东西的力量了。”   “我叫薇薇安。”她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自我介绍,隐藏在水雾中的双眼看向高文。   “薇薇安?莫非是梅林的……”   “这个并不重要。”第三次被强硬打断,高文也只能苦笑一声,乖乖听她说话:“曾经有一只魔兽被封印在这里。”权杖敲了敲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随即在这个开阔的空间里回荡开来:“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那只海兽,以及抢夺海神权杖的那个人去了哪里?又或者——”   “这两者本是同一个问题。”   ……   “士兵开始行动了。看来费舍尔并无大碍,哎,‘先知’出手的时候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差点以为会连那位王子殿下也交代进去了呢。”   “你不是一开始就料到塔里辛会出手吗?所以才安排了你的弟子前去支援。”   “话是这么说啦,但就算已经知道了,事到临头还是会害怕的嘛,人类就是这么一种矛盾而胆小的存在啊……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梅林点了点头,话语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又似乎能听出几分自嘲来。妮妙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望向前方。德莱姆当初选择此地作为观测整片领地状况的“瞭望台”,视野自是开阔非常,两人各有本事,此时站在高崖之上,所能见到的一点也不比那位拥有鹰之眼的旅店主人要少,也看到了费舍尔返回城堡,派遣信使,开始调动起手头上仓促间能够使用的一切力量。   “话说回来,在这里呆呆地站着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女魔术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你想插手了?”   “哎,不过是得到一段不属于你的记忆而已,怎么感觉一下子像是整个人都变了似的。这样不好,不好,小公主之后可是会生气的。”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在爸爸面前,妮妙仍然会是那个妮妙。”   “骗人可是不好的行为哦。”   “她不会介意的。”   “是吗?”   “……恩。”   最后的这一声,仿佛是用鼻子哼出来的一样,近乎低不可闻。梅林微微一笑,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看往南边,同一时间,妮妙也看了过去:“终于还是让她成功了。”   小女孩的语气十分复杂,女魔术师笑着:“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站着吹风吗?我倒是无所谓啦,不过现场的其他人……”   妮妙的双手缓缓握紧。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梅林却好似什么都没见到,仍然是那愉快到有些刺耳的语气:“你现在的这份心情,针对的是桂妮薇亚等人,还是……尼曼的姐妹,女神玛查呢?”   “我说过了——”   “你不需要回答我。”食指点在女孩的嘴唇上,封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注意到妮妙双眼猛然瞪大,拳头也一下握紧,梅林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忘记是哪位说过,不应用言语,而是用行动来证明一件事情。我们走吧。”   “……”   “我们走吧。”她又说了一遍。   这次妮妙沉默了半晌,扭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仍是牵起了梅林伸过来的手,两道身影竟如一阵清风,消失不见。   ……   巨茧之内,前所未有的一次剧烈的跳动,四射而出的无数光束忽然一暗,下一刻,整个巨茧陡然裂开,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魔力随之横扫而出,几乎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在一瞬间扫过小镇的上方。   佩莱斯仰起头来,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小镇逐渐瓦解,从一个整体缓缓崩坏,屋顶、围墙、地面的尘土、窗户、各种各样的家具,这一刻,或远或近,前后左右所有的一切都被吸引得往上飞去,他往旁边一扑,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时间好似停在了空中巨茧炸裂开来的一瞬间,连声音也静寂了下去,仿佛落针可闻,但一股无可比拟的力量——他隐隐约约的竟从这股爆发而出的力量中,找到了一丝与海神戟相似的感觉,却又无法以言语去准确形容,只凭借着内心深处第一个涌上的念头,扑过去,在即将来到的冲击中,用自己的身体守护着伊莲。   “如果真的失败了……”   他本来可以带着女儿到其他安全的地方避难,却因为想要见证那名小姑娘是否平安,而选择留在了这个最近的位置。当死亡逼近过来,佩莱斯下意识想在内心深处翻涌的种种情绪波动中,找到类似于后悔的感情,而他马上就找到了——却并非是后悔于自己此刻的选择。   归根结底。   之所以会让局面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无非是因为自己力有不逮。   虽有悔恨,这份悔恨针对的是自己,而非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太好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佩莱斯由衷地松了口气。   如果这是他数十年的人生里所想的最后一个念头,那这一生,遗憾虽有,却也可以安然瞑目了。但他没有因此合上双眼,即使护住伊莲,却也还是努力转过头去,不顾刺痛,拼命地盯视着那上空绽放开来的耀眼光芒,想要将接下来的一切都深深铭记在脑海之中。   也正因如此。   他才得以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一束光在上空陡然凝聚,化作一柄剑的模样,从天而降。无声无息的世界中,连剑带鞘,稳稳落在前方的长街中央,地面上似乎有裂纹出现,正一点一点往外扩张,沙尘随之激荡,因为直视强光而酸痛不已的眼睛流出泪水,变得模糊的视界中,赫然一袭黑红色的披风高高扬起,短暂地遮挡了他的目光。   披风飞在了最高点,微微一停。   也是这一刻。   停滞的时间再度流动,仿佛迟到了许久的“轰”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房屋崩塌毁坏的声音一同席卷而来,俨然如天边一道轰雷,有形无形,以那炸裂的巨茧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环形冲击波陡然形成,向四周横扫而去!   巨大的音浪几乎淹没了周遭所有的杂音,耳朵嗡嗡作响,几乎要聋了一般,佩莱斯抱着女儿,靠坐在屋檐下,眼前,仍是那一袭黑红色的披风,扬起到了极致,正往下落。   首先看到了那柄由光凝聚的剑。   剑柄被一只漆黑的金属手套轻轻地抵住,披风降下,露出一位身披黑甲的小巧身影,按在剑上的手掌往下一压——轻轻一压——鞘中的剑锋登时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陡然间,在佩莱斯的眼中,那袭披风忽然不再是披风,而是一对遮天蔽日的龙翼!   这双巨大的翅膀蓦然展开,任凭冲击波横扫而来,打在上面,却像打中了一片明丽的水波,剧烈摇晃起来,但下一个瞬间,它又变回了原来的黑红披风,就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而已。   冲击波来得猛烈,却也在转瞬间消弭,周遭其他方向的所有事物都变得破烂不堪,满目疮痍,唯有那黑甲身影的背后,仍然维持着基本完好的模样。   待到披风彻底落下。   铁手套往上一抬,失去支撑的长剑顿时往前倒去,那穿着黑甲的人影回过身来,她戴着一顶同样是黑红色的头盔——这头盔的形象竟是一颗长有四角,栩栩如生的龙头——此时只一转身,身后斗篷一扬,那柄剑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取下头盔,一头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犹如灿烂的金沙,往这边看了过来。   “没事吧?”   “嗯……”足足片刻,佩莱斯才应了一声:“小姑娘,你也……没事吧?”   “当然。”   桂妮薇亚微微一笑,回答道。   ps:又是将近五千的一章!大家记得把推荐票投一下啊,连续好几天都只有130左右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地震   “……嗯?”   脚下的地面微微动了一下。只是极其轻微的一晃,或许其他人只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莉莉仍然站住了脚步,她看着一粒小石子从旁边的阴影里滚动着出来,又没入另一侧的黑暗之中,目光不由得闪了一闪。   “剑士小姐,怎么了?”一旁有人询问道。这是一支松松垮垮的队伍,大约有三十多人,半数是成年男性,有的拿了火把,有的举着鱼叉或劈柴用的刀斧等物,其余皆是妇孺,没有老人——在这个战乱不断,医疗卫生水平又极为低下的时代,普通百姓也实在很难活到白发苍苍的年纪,五十岁左右,已算得上是长寿了。   此时向她搭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身材发福,脸上带着笑容,显然是那种极为开朗热情的类型。她是这个渔村村长的妻子,在说服村民离开避难的时候也起了不小作用,莉莉冲她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刚开了个头,余光却觑见前方一支火把先是毫无预兆地暗淡下去,然后又“呼”的一下再度变得旺盛起来,将拿着火把的那人也吓了一跳,险险将其丢出去。来到嘴边的安慰话语停了一停,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回过身去,碧绿色的双瞳再度望向已隔了一段距离的大海。   海面仍旧平静。   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剑士小姐?”见她举止有些奇怪,那妇人正要询问,这时队伍行进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有人往这边看过来,有人窃窃私语,就在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又有几支火把出现了同样的异状,甚至有一个人来不及闪避,头发被烧焦了些许,吓得惊呼出声。一直到村长大声喊了几句,众人这才又渐渐地安静下来。   但大地忽然又是一晃——这回的震动比刚才要强烈许多,石子跳动,沙尘弥漫,说话的妇人身子一歪,要不是莉莉及时扶住,立刻便要狠狠摔上一跤,而周围“哎呀”“哎哟”叫声不断,不少人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莉莉扶着那名妇人:“大家冷静,抓住旁边的东西!”   村长也在吼:“是地震,小心——”这声音却被轰隆隆的巨响掩盖了,他眼睁睁地望着旁边的地上陡然裂开一条大缝,有个孩子摇晃着就要掉进去,一旁那孩子的父亲大声喊着什么,伸手出去,却抓了个空。白裙少女正好看见这一幕,左右一扫,将那妇人往几步之外村长的方向一推,弓腰,蹬地,身体直如鸟儿似地掠了过去!   这一刻,天摇地动,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如同陀螺一般疯狂旋转,她只觉得足下的大地不再平稳,简直像是骑在了一匹暴怒的野马身上,颠簸失衡,随时都有可能被抛飞出去。但她身形起落,翩然如白鹭翔空,从孩童的父亲身边奔过去时,还顺手夺过了他手里的火把,魔力一放,火焰顿时“嗤”的熄灭,随后一下抛了起来。   “拿着它!”   仓促之间,来不及再用魔力编织出防护手套,她几乎是用自己的手掌硬生生抓住那直到刚才还在燃烧的火把一端,却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头,一面飞奔到裂缝旁边,毫不犹豫往下一跃!   人在空中,借余力转了半圈,将熄灭了的火把一递,那孩童就像溺水之人一般,手脚胡乱地挥动着,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把抓住了那伸到面前的半截木柴,下坠之势缓了一缓。劲风呼啸,感受到木柴陡然增加的重量,莉莉空着的另一只手握紧,往旁边的石壁上轰了一拳,将身子吊在了空中,随即搂住那孩童的腰身,几下踢蹬,回到地面,将吓傻了的孩子交给他的父亲。   后者同样愣在那里,甚至于那种绝望的神色还未完全从脸上消失,只怔怔地接过孩子,一大一小对视了两三秒钟,小孩嘴一扁哇的哭出声来,那大人才像是猛然间反应了过来,用力抱住了孩子,一时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倒是忘记了感谢。幸好白裙少女也并非会计较这种事情的性格,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人,微微一笑,随后看看周围,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从裂缝出现到她将孩子救上来,算起来还不到一分钟,这阵突如其来的地震却已彻底平息,如果不是遍地的碎石断木,以及那些或是鼻青脸肿,或是头破血流,正被别人搀扶着站起身来的村民们,她几乎要怀疑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而已。   “这不是普通的地震……”   村长走了过来,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年轻时在外面闯荡,也参与过几场战役,人又稳重,在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都有着一定的声望。他扶着自己的妻子,后者似乎是轻微地崴到了脚,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的,莉莉急忙道歉,妇人却只是摆了摆手,哈哈一笑:“救人嘛,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没有剑士小姐你这么俊的身手就是了。”   见对方的目光看过来,莉莉将右手往后缩了一缩,村长也重新说回正题:“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还没遇到过这种威力的地震……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太快了。”   “的确。”白裙少女的目光一沉,她却不是因为与村长同样的理由,而是在刚才的那道裂缝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陌生的魔力:“这不是天灾。”   “那……”村长欲言又止。   知道他想问什么,莉莉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话音蓦地一顿,与此同时,一旁又有惊呼声响了起来:“你们看,那个是——”   “海上!”   从这边望过去,海面如镜,映照出夜空那一条寥落的星河,而明月高悬,波光闪烁,若有似无的淡淡白雾,让夜色更添朦胧美感,若再有一两艘小船,俨然便是一副让人身心沉醉,赞叹不已的美妙画作。   但此刻,随着骚动不安的声音扩散开来,原本平静的海水赫然以某一点为中心,开始摇晃出一圈圈的波纹。   众人一路往北,地震发生的时候,正好停在一处高坡,居高临下,视野更是清晰,眼力好的几人眺望南边,好似在那逐渐泛起波浪的海面之上,看见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阴影。   “水里有什么东西。”   莉莉轻声说着,往前一步,避开方才地震中裂开的几处较小的裂痕,好让自己能看得更加真切一些,那个陡然落在海面上的阴影越来越明显,也变得越来越巨大,波纹荡开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道叠着一叠,往四面八方拍打过去。   哗啦!   海面早已不复平静,一个又一个气势惊人的浪头掀起又落下,满天的雪白水沫,竟如云层堆聚,那轰雷般的巨响一直传到了这边。   而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已是重重黑云聚集,狂风呼啸,隐约更有电弧穿梭跳跃,好似整片天空都被压得沉了下来,摇摇欲坠。   “那是……”   某一刻,周围嗡嗡嗡的猜测声忽然停住,莉莉不由得屏起呼吸,旁边更传来“扑通”一声,却是有人被吓得直接跌坐在地。   那庞大的阴影终于浮出水面——在众人看来,这一幕简直像是一座雄伟的山峦从海底直升起来——海水被推挤着往两旁分开,头顶压得极低的乌云之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电弧交闪越来越急。那宛如一座山峰般的存在冲出海面,一个足有几层楼高的海浪随之轰然掀起,砸在前者身上。   这个海浪顿时四分五裂,水流从那座“山峰”上面冲刷而下,宛如一川气势恢宏的瀑布,而它头顶的黑云之中,万千金蛇乱舞,化作一条粗如蛟龙的闪电,劈将下来!   与此同时,风走云涌,一道耀眼的剑光,仿佛一个明亮到极点的小太阳,从海边的某一点陡然挥出,刹那间跨越数百米的距离,宛如日光凝聚而成的一条长鞭,以摇撼天地的惊人气势,斩在那甫现身的“山峰”之上!   ps:今天这章有点短,就当作是为了日更而进行的复建吧~   然后是久违的交易time,隆重介绍一下长公主大佬的宝可梦同人——《只要胆子大,固拉多也要休产假》……哦不对,是《只要胆子大,固拉多也会飞》   以下是简介:   本书又名:《食戟之灵:神奇宝贝大厨师》,《当我成了固拉多,从此就会飞》。   宠物小精灵的世界,简单又精彩,无论火中水中草中森林中,土中云中那个女孩的裙子中……与口袋妖怪各种各样的相遇,都令人向往。当一穿越者来到精灵宝可梦世界,成为剧场版动画七夜的许愿星 基拉祈中的地之魔物固拉多,首先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①继续实现作为训练家绚香的梦想。②跻身传说中的神奇宝贝的行列,为实现飞翔的目标而绝赞努力。   PS:本书人形和宝可梦形态都有,不是单一的某个形态。放飞自我之作,PM小白,考据党请随意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汹涌(上)   巨浪、剑光、闪电,仿佛事先已经过无数次排练一般,三种攻击虽有先后之分,却近乎同时地攻向了那座从大海深处冲出的“高峰”。   。人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副绚烂宛如诸神交战的景象,一时甚至忘记了呼吸。   但在下一个瞬间,那道黑云中劈出的闪电竟诡异地转了个弯,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猛地拦住那道自海岸延伸而出的辉煌剑光,两股力量互相冲击,余劲横扫之下,海面倏然掀起一座数十米的高墙!   白浪席卷,天摇地动,那本已十分庞大的“山峰”陡然再度拔高,一声滚滚如雷的咆哮,头顶上方的黑云蓦然散开,重新现出一轮明月。   而在月光之下,剑光与闪电相互抵消,极度的明亮之后,天空微微一暗,三个圆形的魔法阵在空中浮现、旋转,无尽的海水犹如被一只巨手凭空抓起,刹那之间,已凝聚成一支上百米的长枪,贯穿三道法阵,犹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就仿佛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峦从中间断成两截,那海流凝聚成枪,还未射出,遮天掩日的阴影已笼罩下来,方圆海岸为之一暗,人们仰头望向那天与海之间高悬的一点深蓝,只感到死亡的气息正扑面而来,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不由得从心底最深处生出一种莫大的悲哀。   但也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   “感觉怎么样?”   “比我想的更加麻烦。”   淡紫色的长发随着体内的魔力流动而微微扬起,妮妙仍然是白天时的打扮,神色却与那个天真之余带着些孩童心机的小女孩迥然不同,她的视线落在那横在天地间的法阵与魔术长枪之上,目光一沉。   “也是,你只收回了不到半数的力量,就算对方也处在虚弱状态,也不是轻易就能拿下的对手。”梅林的表情倒是显得轻松许多,说着还笑了一下。   “不止如此。这份记忆我还没有习惯……”妮妙皱着眉头,好似觉得有些头痛似的,用手一下一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奇怪的感觉,明明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同时却又不是自己……”   “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也是。”   这句说完,两人谁也不再开口,妮妙魔力凝聚指尖,又随着手腕挥舞而逐渐化作数个繁复玄奥的符号,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夜空之中。   远方,一度散开的黑云再度聚集,层层叠叠,更有无数电弧飞跃其中,又听见一声巨吼,三个圆形法阵齐齐展开——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一声锐利的鸣啸,恍若一张拉开到极致的强弓陡然松开,长枪激射而出!   女孩也在同时抬起双手,五指一握,往下一压,层层叠叠的乌云中劈出一道粗如手臂的闪电,不偏不倚,正正击在那水流长枪之上。紧随其后,再见两道雪白电光划过天际,由后方“咬”上长枪,盘旋交错,宛如磨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削减整支水流长枪。   但长枪去势仍急!   转眼之间,三道闪电接连消弭,那支长枪却还有着原来的三分之二大小。妮妙的身体也猛然摇晃了一下,冷汗几乎浸透了整件衣服,她咬紧牙关,正要再一次发动攻击,旁边梅林却忽然半强硬地按下了她刚刚扬起的双手。   “你……”   话音未落。   另一个方向,那道绚烂如大日光辉的剑光再度伸展,由上往下,划出一条耀眼的直线——这条笔直的长线从正面切入水流长枪,并在没有任何窒碍的情况下将其一分为二,失去维持形状的魔力,无数海水四散落下,激起千层汹涌巨浪,而剑光继续向前,朝着那座立在海面的“高峰”斩下!   这回好像终于有了成效。   只听对方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轰隆隆的巨响炸裂开来,那剑光用力往下一压,先是轻易切开了覆盖其上瀑布也似的水流,然后才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十分僵硬的东西,锵然一响,暗淡下去。   “唔!”   数百米外,年轻的骑士闷哼了一声,手臂一麻,轮转胜利之剑不受控制地脱手而出,钉在了不远处的沙滩上。他立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流血不止的虎口,闭了闭眼睛。   “好硬。”   “看得出来。”   凯站在旁边,鱼叉用双手背在肩上,听见高文的叹息,砸了咂嘴:“虽然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了,但没想到连你的这把剑也砍不动那家伙……”   “不用灰心。至少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援手。”   第三个说话的是薇薇安,她站的位置与这边两人都有一段距离,此时轻轻抬起手中权杖,那宝剑便自行飞了过来,收在高文腰间的剑鞘之中。   “多谢。”   高文道了声谢,薇薇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这才说出后半句话:“何况,也并非无方法可想。”   “哦?”   “对方是早该灭绝了的神代之兽,存在本身便与你我有着极大的差距,因而使用普通的兵器和魔术,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听到这句话,凯用眼角瞥了瞥自己的鱼叉,又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   “轮转胜利之剑,是我当初从阿瓦隆一位名叫妮妮安妮的女巫处获得——”三人在这之前已经互相进行过自我介绍,虽然不至于全盘交代,但念在现状危急,基本的身份与手头上的筹码倒是未有隐瞒。   知道这位用魔术遮挡身形的女子也同为阿瓦隆九巫之一,他提及妮妮安妮的名字之后,微微一停,想要确认薇薇安有何反应。可水雾之后的面容模糊不清,而等了几秒钟的时间,仍然不见薇薇安开口,才继续说道:“刚才的一击虽然没有成功,但感觉上……只差一点。”   “能够派上用场的还有海神权杖,那个召唤闪电的虽说不知道是谁,应该也是站在这一边的。”凯在一旁插话道。   薇薇安点了点头:“胜算不大,但仍可一战。最大的问题在于……”她话音一停,看向远方海面上,正逐渐往东南方向转过身去的巨兽:“它被封印了三十年,刚刚破封而出,各方面都还是在最虚弱的姿态,如果不能趁现在这个机会消灭……等它恢复过来,将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战斗。”   说罢。   她将手一举,权杖之上蓝光闪耀,前方海水陡然分开,随后竟浮现出一艘小小的渔船——方才的地震与随即到来的几次攻防,余波震荡,已将周遭几乎所有的船只与村庄房屋毁坏殆尽,却不料此时薇薇安还能再找出一艘船来。   这艘船本来被一个巨大的水泡包裹其中,也是因此才能与海水分隔开来,没有被侵蚀,薇薇安挥动权杖,让船只稳稳落在海滩边上,啪的一声,水泡碎裂,分开的海水重新合拢,船也安然无恙地落在水中。   “轮转胜利之剑虽能远攻,一旦距离拉得太长,威力也会相应衰减。配合海神权杖的力量,我可以送你到那只魔兽附近,至于接下来要怎么战斗,便看你自身的本领了。如何?”   “可以。”没有犹豫,高文当即答应下来。她随后望向凯:“你呢?”   “这种事情当然得算上我。要知道,别的地方我不敢说比他强,但在水性上面,就算找遍整个不列颠,大概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赢过我的。”凯歪了歪头,笑嘻嘻地说道。   “好。”   知道目前形势分秒必争,确认了两人的想法之后,薇薇安再不犹豫,径直往那艘渔船走去,两人跟在后面,然而没走几步,陡然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飞快地赶了过来。   “莉莉?”   “我也一起。”   略显急促的呼吸着,白裙少女刹住脚步,如是说道。   ps:大家圣诞节快乐~~~~(虽然已经过了,但只要还没睡觉今天就仍然是今天!)   最近感觉有点进入瓶颈了,越写越不满意,很烦恼,也不知道是水平退步了眼界变高了还是两者兼有……所以这段时间的更新可能会减少一些,不过……还是尽量控制在日更到隔日更的频率吧。嘛,差不多就是这样~ 第一百四十章 汹涌(中)   白昼之下,这是一处在仓促间建立起来的营地,几座帐篷,人影来来去去,气氛紧张得像是绷紧了的弓弦,却也另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在空气中流动。   马蹄声在远方的道路尽头响起,一骑飞奔而来,停在营地旁边的小树林边缘。骑士翻身下马,拿了自己的佩剑,又将坐骑系在树上,铠甲的摩擦声中,大步走向正中央的那顶帐篷。   “……情况如何?”   来到帐篷之外,停了一停,正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随后另一人答道:“刚刚收到消息,已经将渔村居民全部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的地方?”   “至少现在是这样。”   一问一答间,骑士掀开门走了进去,帐篷内的几人同时看了过来——以费舍尔为首,共有五位身披甲胄,腰佩长剑的男性围着一张长桌而立。   而在稍微边缘一点的地方,还站着一名穿着淡蓝色长袍,戴着面纱,手里托着一颗水晶球的中年女子。   算上刚刚进来的骑士,这片领地上真正举足轻重的人物已尽聚集于此。   长桌上撒着几堆沙子,费舍尔正用手指在上面涂涂画画,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格威尔,你来了。”   “是的。”   格威尔点了点头,左右一看,站到了长桌旁空缺的位置,这也是他在这种会议上一向的位置。   而在眼下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其他人也没有再行寒暄,另一个人弯起手指,有些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边缘:“但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曾经被渔人王封印的怪物已经再次出现了。经历过三十年前那场惨剧的人都应该明白,一旦那只魔兽动怒,整个南境——整个南境,没有哪里是安全的!”   说话的这人鬓发斑白,满脸风霜,显然已上了年纪,也是当初见过波涛之兽肆虐大海的亲历者,此时说起话来,语气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我已写信向坎特伯里的大主教告知此事。”费舍尔答道。那年迈的骑士听了只是摇摇头:“还不够,况且大主教当初也没能战胜这头凶兽,更别说现在……”   “那您的意见?”   “用海神戟,再次封印——”   “我刚才便毫无隐瞒地向你们交代了至今为止发生的每一件事,海神戟已被夺走,不在我的手上了。”   “但事前我们并没有听说过这种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即使是佩莱斯王的儿子,也不该如此肆意妄为!要知道,海神三叉戟是我们能和平至今的关键,没了它,那些凶恶的豺狼就会立刻扑上来,咬断我们的脖子!”   “海神戟丢失之事,我会担起所有责任。”费舍尔看了老骑士一眼,又将视线一一望向帐篷内其他人,观察他们的表情:“但现在,还是先专心于眼前的问题吧。诸位,关于那只海兽,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吗?”   将话题拉回来之后,老骑士便不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他身边稍微年轻一些,三十来岁留着短须的男人开口道:“既然海神戟这条路已经走不通,那眼下可行的路只剩下一条了……”   “哼,又是要我们投降去当伏提庚的狗吗?真是听到耳朵都生茧了。”老骑士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而被打断的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不生气:“老爵士对我的偏见实在是太深了。我一直以来主张的并非臣服,而是建立一种完全平等,互帮互助的同盟关系。”   “你骗鬼!”   “陡然,如果除了卑王之外,另外有其他人可以击败那只魔物的话,我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只是一时之间,究竟要上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位绝世的强者呢?”   这一反问,老骑士面色恼火,却也找不出反驳的东西,最终也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往边上走出两步,离得他更远了一些。那中年人摸着自己的胡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随后又有几人轮流发言,各自提出意见,又被他反驳了下去,争执了片刻,只听费舍尔咳嗽一声。   “既然如此……向卑王求援似乎确实是当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费舍尔!”   老骑士一拍桌子,费舍尔摇了摇头:“先这样吧。目前还是以民众的安全为先,继续监视海兽的动作,我会写信派人向卑王那边求援,这会是一场可怕的风暴,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撑过去……”顿了顿:“有劳诸位了。”   众人便也都严肃起来,随后又讨论了一番详细的行动,疏散的民众该往何处撤离,食物等后勤与住宿如何安排,沿途可能存在的野盗与魔物又该如何风范等等,待到初步得出一个结果,各自分工完毕,一个个便脚步匆匆地离开帐篷,最后只有费舍尔与最后来到抵达的格威尔留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格威尔从进来便始终紧绷着的神色忽然一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位公主确实做到了。”   “……真的吗?”   “我们在普利茅斯附近遇见了他们。血鸦现在正留在那里保护王和伊莲女士,那位公主则好像要去帮助她的同伴,往南边赶过去了……”   “这样啊。”   紧紧抿着嘴唇,费舍尔如此说了一句,两只手按着长桌,整张桌子都在轻轻地摇晃着,片刻,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   “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结果——在好的意义上。”格威尔笑了起来,随后这笑意逐渐收起,目光再度变得严肃:“王虽然意识已经清醒,却不再如同过去那般强大。而海神戟又被敌人夺走……目前我们最大的威胁仍未改变。”   “是。”   “你要倒向伏提庚?”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桌子上,白沙因着这微微的震动而摇晃起来,费舍尔注视着渐渐变化不复原样的沙盘推演,长出一口气:“那封求援的信,我会尽量写得慢一点。”   “这样就够了么?”   “大概吧。”   失去海神戟,仅凭其余两件神造兵器,无法长久提供光辉之塔现界所需要的力量,即使此时塔的力量也在飞快消散,按照薇薇安离开前的说法,最多再过一两个小时——也即是拂晓之际,神器共鸣所带来的影响将会完全消失。   费舍尔对此心知肚明。   他同样也明白这一件事意味着什么。   无论这一次豪赌是输是赢,天亮之前,所有的事情将会得出一个结果。   区别只在于,骰子最后亮出的数目是多少。   而这一点,已非他所能插手。   “只希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中已找不见任何一丝动摇或犹豫:“既然父王与伊莲皆已得救,交易成立,我会信任她,信任他们——”   “直到最后一刻。”   ……   “失去海神三叉戟,塔的存在正在崩坏,光辉也开始慢慢减弱了。”   看着渐渐远离的狂风骇浪,以及隐藏在风暴深处的波涛之兽,妮妙放下双手,远处的乌云随之消散,重新露出澄澈的夜空。   此时的她脸色苍白,身上湿漉漉的,竟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一样,说话的声音也透着虚弱:“而一旦失去光辉塔的影响,以玛查的本领,不用半天的功夫就能彻底掌握这具神代之兽的躯壳。到那个时候,恐怕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拿下她了。”   “那就祈祷事情不会走到最坏的一步吧。”梅林的视线则落在海滩一艘小小的渔船之上,看着几人轮流上船,明显超载的小船开始晃动不稳,站在船首的一团蓝影举起手中权杖,辉芒流动,将周遭汹涌的浪潮平息下来。   妮妙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海神权杖可以让他们突破波涛之兽身边的风浪,但两把圣剑的使用者都太稚嫩了,即便再加上一个凑数的家伙,依旧胜算寥寥。”   “你不帮忙?”   “我看上去像是还有余力的样子吗?”她白了女魔术师一眼:“倒是你,就算到了这种最后关头,也还是打算优先监视我吗?”   “这嘛。”   梅林却偏过头来,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脸颊,好似真的陷入了沉思之中,妮妙盯着这样的她,也是一言不发,足足过了将近十分钟,眼见那小船已在权杖的庇佑下摇摇晃晃出了海,载浮载沉,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与好像随时都会帆船的不安感——直直追赶着那试图远去的巨兽。   女魔术师才又是一笑:“你说得也有道理。看这个情况,我确实有必要去帮他们一帮。”   “哦?”   “所以,等一下再见啦。”   不顾因为意料之外的话语一时愕然的妮妙,梅林自顾自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一转身,忽然在妮妙眼前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花瓣,摇摇晃晃,被风吹着,往身后飘了过去。   小女孩下意识地追着这片花瓣,回过头去。下一个瞬间,她却蓦地怔了一怔。   “……爸爸?”   ……   而在一海之隔的法兰西。   大海之上掀起的风暴尚未接近,一切尚显得安静而悠闲,某位贵族青年刚刚结束三小时的剑术练习,简单的洗漱之后,他从庭院回到卧室,换上睡衣,为自己倒上了一小杯葡萄酒,坐在床边的摇椅上,打开看到一半的诗集。   在充分地挥洒汗水之后,他习惯用美酒与诗歌来让心灵得到满足,这样的话,接下来极有可能睡上一个安稳的好觉,然后心情愉悦地迎来第二天的朝阳。   至少,在打开诗集的这一个瞬间,青年是这么想的——这是一个与平时一样的,和平的夜晚。   但某种奇妙的感觉驱使着他,在不经意间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仅仅一眼,目光穿过城堡的钟楼、掠过银白的月光,隐隐约约的,好像从极远处的海平线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个是……”   话音未落。   摇椅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陡然站起身来,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靠在墙边的佩剑陡然离鞘而出,停在半空中,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指尖碰上剑柄,接着又滑了开去。   青年眼睁睁地看着这把剑好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个拐弯,竟从半开的窗户之间飞了出去。   他急忙三两步赶到窗前,身体前倾,却只来得及捕捉到那最后一闪而逝的须臾剑光。   好半晌。   青年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悲鸣。   “我的……剑啊……”   ps:磨了两天,好不容易磨出这么一章来……大家凑合着看吧。   话说百合三连最后的终将也完结了,从今以后,青白该以什么为支撑活下去呢(嚎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汹涌(下)   灭顶之灾。   恐怕只有这个词语,才能勉勉强强用来描述此刻的景象:漆黑如墨的海水塌陷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视线之内,狂风呼啸,巨浪滔天,体格庞大的魔兽正分开大海,“缓缓”往前。   风浪之中,隐约能看见那遍布全身的苍蓝外壳。而它的肩膀与背脊上则长着一片尖锐的棘刺,眨眼望去,竟如同一片耸立的枪林。每一次前进,都在转眼间跨越足足十多米的距离,那身躯在海水中起伏不定,浪潮汹涌,几如世界末日的大海上,一艘小船在后紧追不舍。   “注意,又要来了——”   一声示警,薇薇安双手握住海神权杖,高高举起,将其放在自己的额前,一瞬的冰凉,巨大的水泡陡然生成,将整艘小船包覆在内,前方,巨浪轰然落下!   风急雨横,浑浊的波浪排山倒海一般打了过来,小小的渔船即便有水泡作为缓冲,仍是被打得摇晃不止,水泡应声破裂,船头一沉,竟被硬生生地抛了起来!   所幸船上的几人早就有了防备,各自抓住身边的事物,做好准备,没有因为这忽如其来的冲击而跌入海中,薇薇安单手一转,权杖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随即往下一挥,汹涌的海面登时风平浪静,让这艘船稳稳落在上面,犹如一片轻盈的树叶,没有激起半点风浪。   但下一个瞬间,人为的平静再度碎裂,狂风海浪同时袭击而来,但薇薇安借助海神权杖,竟在这恐怕连最出色的水手也为之绝望的风暴之中,强行开辟出了一条向前的道路。船只摇晃不断,木板吱呀吱呀的悲鸣之声,听得人不禁一阵阵的牙酸,更是一阵阵的心惊胆战。   “不愧是阿瓦隆的女巫。”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其他人才敢开口说话——怕薇薇安分心,交谈时都有意压低了音量——凯松开抓住边缘的手指,脸色有些苍白地看着周围,叹了口气:“想想刚才我还在自夸说自己水性好……”   这句话只说了半截,没有再继续下去,可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面对如此凶猛的暴风雨,一个人是水性超绝抑或纯粹的旱鸭子,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在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下,任何一个人进到海中,温度、狂风、巨浪拍打下来的力道,等等等等,皆足以在转瞬之间夺走他的性命。   而一旦想到这犹如天灾的景象,竟是眼前魔兽一力造成,即使是高文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也打从内心感到战栗。   而他看向在场唯一仍然保持镇定之人——身穿白裙怀抱长剑的金发少女,却不禁佩服起来:“你不怕吗?”   如此一问,便见那名叫莉莉的少女摇了摇头,神情自若地回答道:“我不会水。”   “……哦。”   高文表情古怪地点了点头。像他和凯这种水性极好的,对于眼前这种非同一般的暴风雨自然会心惊胆战,可对于一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而言,大海是平静无波,抑或惊涛骇浪,确实也都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淹得死人。   经过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船上紧张的氛围也不禁减少了一些,几人虽然年纪轻轻,但生逢乱世,绝艺傍身,心中自有一番壮志豪情,此时要以一只凶名赫赫的魔兽为敌,除了本能存在的恐惧之外,何尝不是感到热血沸腾,战意勃发。纵使是外表看上去最为淡定的莉莉,抱住剑鞘的双手实则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或许也只有正催动海神权杖,凭着一艘小船穿梭于狂风骇浪之间的薇薇安,尚且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她不得不冷静,否则只需要稍微一丁点差错,不仅自己,小船上所有人皆会葬身海底。   “快了……”   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低声说话,此时的薇薇安也没有分辨具体声音的余力,她挥动权杖,配合自身拥有的水之印记,在间不容发之际分开一个迎面而来的巨浪,并抢在它重新合拢之前,险而又险地从中间的缝隙处穿了过去。   双方的距离正在接近。   魔力飞快消耗,对于周围水流的感知也正在变得有些窒涩,仿佛有什么异质的东西悄然掺了进去,让她的掌控力进一步下降,薇薇安心中明白,那是属于前方巨兽的魔力。   对方虽然没有回头攻击,却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追在背后的“不速之客”,而且明面上呼唤一个接着一个巨浪阻碍他们,暗地里悄悄展开魔力,试图将这艘小船彻底埋葬。   幸好……   察觉到周遭混入的异质魔力,她却忽的长出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   幸好这只是一只智力有限的魔兽,即便拥有强悍的体魄,又能引发天灾一般的异象,在法术的对抗上,却远远不如一个二三流的魔术师。   这么粗糙的妨碍技巧就想留下自己……未免将薇薇安这个名字看得太轻了!   但正是心里冒出这种想法的同时,薇薇安却忽然听见了一声轻笑,这笑声似乎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有些轻视,有些不屑——甚至给了她一种成人看着小孩子拙劣地挥动刀剑时,那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难以言喻的危机感陡然升起,几乎是下意识的,站在船首的女子心念一动,属于海神权杖的魔力、从神明处夺来的权能,将目前掌握的全部力量尽数提到极致,笼罩全身的水雾一瞬间转为无比深邃的墨蓝,双手持杖,向下一劈!   气势上的改变连高文三人也有所察觉,纷纷将视线望了过来,只见随着薇薇安这一挥,一瞬之间,翻涌的海浪,呼啸的狂风竟然齐齐停下,就连飞溅而起宛如暴雨的满天水珠,排空浊浪,也同时定在了半空中。   这一幕恍若时间停止,浪息风平,渔船在凝固如冰的海面上飞快前行,不断接近前方巨兽,而薇薇安原本还能朦胧看到曲线的身姿,此时已完全隐藏在近乎漆黑的雾气之中,远远看去,恍若一团浓到化不开的墨汁,表面剧烈震动,又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乍然破裂——   “好像……有点不妙啊。”   凯最先起身,莉莉与高文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陡然听见一声闷哼,那团凝如实质的“墨汁”竟当真从中间爆裂开来!整艘小船一晃,停滞的风雨再度袭来,天旋地转之间,一个巨浪兜头打下,众人未及反应,身下渔船已被打得四分五裂,这凶暴的大海,终于向他们露出了獠牙!   “……女士!”   预料之外的变故,船板裂成数块,将近一半当场消失在墨黑的海水之中,高文反应极快,伸手一抓,赶在被波涛击碎之前将其中一块较大的木板拉了过来,口中大喊,声音却被浪潮给硬生生压了下去。他朝船首的方向看去,却已找不见薇薇安的身影,只有利刃般的劲风迎面而来,打在脸上,疼得连眼睛也几乎睁不开来。   “女士——”   又喊了一声,没有回应,脚下却传来轻微的咔嚓声,高文急忙跳到另一块稍大的木板上——几乎他身形刚刚跃起,原先的板子已咔嚓碎成数截,沉入海中,他落在第二块木板上,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凭着过人的平衡感勉强站稳,再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一个浪头腾空掀起,裹挟着那支象征海神威严的权杖,狂风之中,朝另一边砸了过去!   但余光中,却觑见另一道身影,在权杖飞起的同时猛然跃入水中,如游鱼般飞快前进,再出现时,已离了将近十米的距离,俨然是正赶往权杖飞出的方向,但如此风浪,即使栖息在海中的生物也要躲藏起来瑟瑟发抖,纵然一个人水性再好,血肉之躯又能在这种冰冷的温度中坚持多久?高文心中一沉,却也无计可施,而下一刻,前方那山峦也似的身躯陡然一停,随后竟以一种好似无比缓慢的速度,渐渐转过方向。   因此更加汹涌暴动的大海之上,年轻的骑士只握住一把宝剑,立足之地唯有一块狭窄的船板碎片,但他高高地昂起头,看见两团苍蓝色的火焰,剧烈闪烁着,从空洞的眼眶深处亮了起来。   ……   “爸爸?”   尽管只隔了半天左右,但再度叫出这个称呼时,妮妙却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过往与现在,两段记忆在脑中相互重合,一时间难以清楚分清。其中之一是力量强大,举手投足能令山河倾覆的达努神祇,另一段记忆,却只是短短不到半个月的短暂光阴。   两者之间好似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但在小女孩心中,后者的分量,这短短时日的相处,却比起那段叱咤风云,为无数人所敬畏崇拜的过往更加鲜明,更加温暖,也更加令人不舍。   这份小小的温暖,足以令她在梅林给出的两个选项中,选择用妮妙的身份——除了某人的女儿之外,什么都不是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这或许是因为梅林在其中或多或少动了些手脚,可女孩看着那站在不远处,正往这边过来的人影,却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   注意到这一点的妮妙陡然睁大双眼,因为某种莫名的惊慌,又急急忙忙地往后退了两步,却忘记身后便是悬崖,第二步踩了个空,平衡乍失,正要跌倒。   眼前人影闪动,一瞬间,已经被抱在了怀里,小女孩怔怔地仰起脸,眼神却在四处打转,不敢去看来人的表情。时间好像过去了十几秒,又像是将近一分钟,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在做什么呀……”   与往常一样的语气,妮妙咬了咬嘴唇,片刻,才嗫嚅着说了一声:“对不起。”   桂妮薇亚没有再说话,先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又用手背擦了擦额前的冷汗,蹲下身来,半强行地对上了女孩四处躲闪的目光。   “梅林呢?”   “……不知道。可她应该是……去帮忙了。”   “这样。”桂妮薇亚点了点头,又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知道……”一问一答间,妮妙的声音不再颤抖,也几乎变回成为平常的样子:“玛查……达努神族的法术之神,解开了波涛之兽的封印,然后夺取了它的身躯。”   “就是那个大家伙?”   “对。”   “莉莉他们呢,也在那边?”   妮妙点头,桂妮薇亚脸色微微一变,随后恢复如常,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这可就麻烦了。也没什么好办法过去帮忙呀……”眺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少女有些苦恼地喃喃自语道。   妮妙这时才注意到少女背在身后的长剑——在另一段记忆里,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这把剑。   “努阿达之荣光……”   “你认得这把剑?”桂妮薇亚诧异地低下头,妮妙突然又有些慌张,正要回答,却见她忽然笑了起来:“算了,看来梅林果然又做了些什么……等下再告诉我吧。如果她欺负你的话,我帮你出气。”   这话顺口说出来,像是玩笑,却又听得出其中的认真,妮妙“嗯”的应了一声。   “其实……其实你不用过去的。波涛之兽虽然厉害,有莉莉姐姐和其他几个人在,加上两把圣剑与海神权杖,并不是无法击败的对手……麻烦的是,占据着那个身体的玛查,她在法术上面的造诣即使在当初的众神之中也是数一数二,要取胜的话,必须先想办法限制住她……”   “爸爸你获得了这把光之剑的认可,想帮助他们的话,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只是……”   “只是?”   妮妙咬着嘴唇。   “你……相信我吗?”   ps:2018最后两天,大家有什么想做还没做的事情赶快去做,不要留下遗憾喔~比如给青白打赏啦,给青白投推荐票啦,给青白投月票和刀片啦,以及发间贴和书评赞美青白之类的——这些都不要忘了哦! 第一百四十二章 命运斗场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妮妙此时的动摇却是显而易见。而远方大浪滔天,其中隐约可见一道巍然巨影,相隔着这么一大段距离,那魔兽惊人的存在感仍是扑面而来,压得人心中发闷,仿佛连呼吸也滞涩了几分。   桂妮薇亚几乎无法想象,究竟要有何等的勇气与决心,才能正面与那种庞然大物对抗。   然而,这也便是她几位友人正在做的事情。   “相信吗……”   妮妙的来历始终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桂妮薇亚与莉莉都默契地不去深究这个问题,以平常心对待这个在路上捡到的小女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便真的什么也没有去做。明里暗里,再加上梅林提供的情报,对于妮妙的来历,就算不能说知道得七七八八,但也已经摸清楚了一个轮廓,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但看妮妙现在的反应,十有八九,梅林已不知道用何方法揭开了这道遮掩的帘布,将真相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所以她才会问,“你相信我吗?”   桂妮薇亚没有漏看女孩问出这句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闪躲与犹豫。   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又稍微用了些力气揉了一下,等到妮妙下意识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哼,这才往前走出两步,伸手拔出背后的长剑。   一声清脆的颤鸣。   一柄闪耀着光芒的利剑出现在少女手中,剑身之上满布裂纹,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丽动人,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反而更像是精心设计而成的纹路,辉芒流转,自有一种令人心醉的美感。乍眼看去,比起杀戮的凶器,这把剑倒更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光之剑、不败之剑、努阿达的荣光,过去人们曾经用各种各样的名字来赞美、歌颂这把利剑,以及它的使用者,那曾经带领着部族披荆斩棘,高傲强大的国王,“银臂”努阿达。   但无论如何,努阿达也好,达努神族也好,乃至于光之剑,四大秘宝,皆是属于久远之前的人与物,时至今日,早就物是人非,只有当吟游诗人们奏响乐器,在他们悠扬的歌声中,还能找到一丝那些逝去多时的辉煌。   而此时此刻,小女孩再一次,见到了这把象征着一段传奇的宝剑。   又或者——只要她还是妮妙,而并非达努三女神之一的尼曼——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克劳索拉斯。剑之外表与她另一段记忆中的模样不尽相同,女孩记得努阿达所持的利剑虽也是如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却没有此时所见到的无数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哗啦一声碎成数截似的。   她一时之间想不清楚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只是有些愣神地仰起脸来,视线望向走到自己前方的少女,又在那金色的长发映入眼中的瞬间慌张躲开。明明与梅林在一起的时候,心中还是一片平静。   可一旦对方换成桂妮薇亚,这个莫名其妙之下被自己唤作“爸爸”的人时,妮妙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事不是对方为何会得到光之剑的认可——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过,好似在心中的某个地方,从很早以前便认为桂妮薇亚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   她在意、担心的,竟然是对方对于整件事情究竟知晓多少,会不会因为与尼曼相关的记忆而疏远自己。   不安的情绪压下去又升上来,回过神时,妮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微微地发抖。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   桂妮薇亚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利剑,回过头,正好对上了妮妙闪躲的视线。她微微一笑:“那么,是什么方法?”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忽然间,一股热流从心底升了上来。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只听妮妙轻声开口:“你已经得到了克劳索拉斯的认可,那么应该也能像努阿达那样,使用这把剑本身的权能。而克劳索拉斯的其中一个能力,名为……”   “命运斗场。”   ……   风雨之中,隐约可见一点光亮,在这个漆黑翻覆的世界中倔强地坚持着,犹如长夜深处一盏孤灯,微弱,却象征着尚未消失的希望。   “你……”   莉莉吃惊地看着面前隐藏在水雾之中的女子。就像她自己之前说的那样,从小到大,因为需要隐瞒性别的缘故,从来与湖泊川流无缘,不懂水性,在渔船四分五裂的瞬间,莉莉其实已经有了溺水而死的觉悟。   却没想到,是薇薇安最后出手救了自己。   而女巫的模样看上去实在说不上有多好:即便隔着一层水雾,距离如此之近,几乎鼻息相闻,也能隐约看到薇薇安的面容——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大概介于二十三到二十五六之间,狭长的眉毛与薄薄的嘴唇,让她显得有些过于苛刻,给人一种难以相处的感觉。   而这张脸的主人,此时却是一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模样,莉莉正要说话,却见薇薇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张开双臂,将白裙少女抱在怀中,四周则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约两米见方的气泡,正好将两人包裹在内,波浪中载浮载沉。   “时间有限,听我说……”   她的声音十分虚弱:“我太低估对手了……现在待在那个身体里面的,很有可能,已经不是本尊,而是……”似乎仅仅这几句话,便几乎耗尽了剩余的体力,薇薇安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海浪愈急,整个气泡都在剧烈地震颤着。   “能反制我的法术与海神权杖……只有同等的神秘,也即是与神祇相似的存在。”   寥寥几句说明了先前渔船被毁的经过,薇薇安也不顾莉莉能不能听懂,喘息了一下,语速飞快地说道;“在这里的不是我的本体,而是我借助女神权能创造出的分身。所以在这具身体彻底崩溃之前,与其让这部分力量就此散溢或者被敌人利用,倒不如让它最后再发挥一些作用……”   她整句话说得又快又急,莉莉竟找不到半点空隙插话或是询问,只见眼前水雾又是一阵晃荡,陡然间,女巫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破碎了的倒影一般,一瞬间碎裂开来,包覆在外的气泡如心脏似的收缩又膨胀,膨胀又收缩,如此几次,莉莉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体内,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际,水蓝色线条飞快勾勒成形,转眼之间,少女额头上,竟浮现出了一枚近乎透明的水滴图案!   ……   要形容的话,此时她所体会到的,实是一种再奇妙不过的感觉。   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中陡然燃烧起来的一团篝火,绵绵阴雨里破开天空照下的第一缕阳光,或者是吃了许多腻口的东西之后,来上一块又清又甜的腌萝卜……久旱甘霖,枯木逢春,仿佛一瞬间,原本紧闭的某扇大门应声而开,于是一切都因此变得截然不同。   原本冰寒刺骨的海水,此时却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温暖,呼吸间再无窒碍,那之前一度令身体无法行动的阻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莉莉看着眼前已彻底不见的薇薇安,心念一动,体内多出的那股力量竟显得无比温顺,毫无生涩之感,只一动念,一股浮力传来,竟将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的她托上了海面——   并就此稳稳站住。   立在风中,如履平地。   “这是……”   颇为新奇地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尽管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得到那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如同桂妮薇亚手背上的绿叶印记一般。对于魔力极为敏感的少女立刻判断出,自己体内多出的这股力量与同伴的风之印记颇为相似,几乎可以确定为同源之物。   神明的权能吗?   正在思考,陡然一声高喊,将她又拉回到现实之中,一抬头,恰恰见到狂浪中一抹银色熠熠生辉,高文双手持剑,魔力凝聚,让剑身刹那间延伸到了将近二十多米长,往前狠狠地斩了出去。天昏地暗,视野被严重影响,只能看见周围区区数米的距离,因此即使看见了高文,却也找不见那只魔兽的踪影——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实在太过庞大,双方距离一拉近,反而难以判断敌人的方位。   而下一刻,轮转之剑化作一道耀眼的虹光横扫而出,那肆虐的狂风中却又响起一声低沉的咆哮,随着一个城墙般的巨浪陡然打落,有那么一瞬间,莉莉也看见了那大浪落下时,后方苍蓝色的巍然身影,魔兽向天一吼,身前蓦地展开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正好挡在圣剑威力万钧的斩击之前。   却没有出现预想之中被破碎或是产生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炽阳般的魔力击在这面透明的法阵上,随后却渐渐朝旁边倾斜过去——直到这时,莉莉才察觉到这个法阵竟是由无数个更小的圆形法阵所组成,每一个小法阵的角度都有着细微的区别,犹如一只手伸出去,轻柔而坚定地引导着这道强横无匹的斩击,一点一点地改变角度。   几个呼吸之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道剑光被转向另一个方向,落在远方什么也没有的海面上,激起万层巨浪,白雾蒸腾,那魔兽却是毫发无损。   放在战场上足以轻轻松松击败百人的一击,竟然连触碰到敌人也做不到。   莉莉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握住剑柄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没了血色。   ……   ps:各位元旦快乐,新的一年,过好每一天,不要让再自己留有遗憾哦~比如今天忘记给青白投推荐票啦,没有第一时间订阅青白的更新啦,忘记给月票和刀片啦,好像很久没有打赏啦,等等等等,为了不留下诸如此类的遗憾,现在,马上,立刻!投票吧!(握拳) 第一百四十三章 耀于至远之物(上)   面对如此威名赫赫的凶兽,无论是谁,大约都不会存在一次攻击便能击杀对方的天真想法,但无论如何,在亲眼见到高文如炽阳般强悍的斩击竟连对方的身躯也无法接近,就被简简单单卸到一旁的时候,莉莉心中仍是不禁感到了一阵沮丧。   即使是梅林——她相信以梅林的本领,绝对有许多种方法可以避开高文的这一击,却绝不可能做到如眼前魔兽这样的轻描淡写,轻轻松松。这并非是技巧上的优劣,而是凡人能够操控驾驭的魔力,并不能够完成这样的效果,方才在法阵浮现的一瞬间调动起来的魔力,足以令任何一位血肉之躯的魔术师被活活撑爆。   只有那些古老的幻想种,呼吸着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与剧毒无异的真以太,体魄强横到匪夷所思的远古凶兽,才能够调动如此庞大的魔力,而不至于反噬自身。   也正因如此,在绝大多数魔术师的眼中,那些幻想种们使用的法术往往显得粗糙之极,就算是立于顶点的巨龙,比起编织出一个复杂的术式,它们在大部分时间里更喜欢张口喷出一道或灼热或冰冷的吐息——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当你一抬脚就能轻易踩死一堆蚂蚁,而又没有更多的需求时,又怎么会再特意花费时间与精力,创造出更有效率与美感的杀戮方法呢?   并非做不到,而是没有必要去做。   但这一刻。   波涛之兽在咆哮中施展的魔术,那个由数十上百个圆形紧密拼凑而成的防御法阵,其中最精密繁复的步骤,足以令当世最顶尖的巫师咋舌不已,冷汗直流。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某位实力超绝的巫师占据了眼前巨兽的躯壳一样。   “我太低估对手了……现在待在那个身体里面的,很有可能,已经不是本尊,而是……”   想起薇薇安最后断断续续的话语,莉莉脸色一白。她此时几乎全身上下都已湿透,一袭白色的连衣裙紧紧黏在身上,尚带几分青涩的线条一览无余,头发贴着脸颊,有几根甚至黏在嘴角,双唇苍白,几无血色,紧紧抿成一线。   只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利剑,金黄色的剑鞘挂在腰间。   仿佛轻轻一阵风就能折断的纤弱身姿,屹立在波涛汹涌的漆黑海水之上,后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向天而立的长枪。   “不要怕,不要怕,不能怕……”   心念转如闪电,这种种想法说来漫长,其实从渔船倾覆到高文一剑落在空处,激起千层浪涌,这些皆是不到半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   莉莉飞快地说着,并不怎么响亮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风声浪声之中,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听见,但听到与否,在此时皆已无关紧要,下一刻,她闭上双眼,心脏有力地跳动着,魔力化作疾驰的奔流,数十数百条无形丝线纵横交错,逐渐在她的身上编织出一套银色的铠甲。   “现实的钢铁实在太笨重了。加上需要旁人帮忙穿戴,对于需要隐瞒真实身份的你来说,相性根本差到了极点。所以我专门为你改良了一个现有的魔术……这也是只有阿尔托莉雅你才能使用的魔术。只此一家,怎么样,我对你很好吧?哎,哈哈哈……”   魔术本身,不过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魔力防壁,但经由梅林的修改之后,堪称愚蠢的魔力消耗量,带来的是一套纯粹由魔力编织而成,防御极佳,而又不会对行动造成任何阻碍的铠甲。   当今世上,或许有不少人能使用这个魔术,可除了拥有龙之心脏,只要血液循环魔力便源源不绝,永无衰竭之虑的她之外,恐怕没有谁能够将这套魔力编织的铠甲长时间地维持下去。   因为打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为了人类,而是为了幻想种——立于幻想种顶点的巨龙——创造的法术。   ……   凯的身体被一个浪头冲了上来。冰寒刺骨的海水几乎完全夺去了他的意识,若不是在昏迷的前一刻成功握上权杖,他觉得自己此时恐怕已经沉入海底,几天或者几个月之后浮上来,变成一具再也没人认得的浮尸。   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也就罢了,这种悲惨的结局他可真是敬谢不敏。   幸好命运女神好像暂时还没打算弄死他,海神秘宝的力量暂时屏蔽了周围侵入骨髓的寒意,凯打了个冷战,浮上水面,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左右张望,想要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他还没忘记某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忍不住忧心忡忡,可眼前怒潮滚滚,浊浪滔天,竟连那头长得奇形怪状的大家伙也看不见,更遑论相比之下如虫子般渺小的两个人影。   凯盯着一个方向定定地看了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现,正要转过头去。   陡然,那昏黑如晦的海天尽头,一点光亮稍纵即逝,凯最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转瞬之间,那道耀眼的辉芒已分开海浪,飞射而至!   “是……剑?”   半身沉在海中的青年随着这道愈来愈近的光华逐渐仰起头,并在最后一刻陡然反应过来,慌乱地往旁边一躲,几乎与那道流光擦肩而过,再回头,映在他双眼之中的,赫然是一柄如月下湖泊,闪耀生辉的利剑。   “阿隆戴特——”   隐约间,好似听见了谁的声音在呼唤,这柄横空飞至的宝剑如受号令,蓦地来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拐弯,腾空而起,在凯的注视下穿透风浪,直入天际。   而高空之上,一扇银色的光门凭空出现,光芒中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掌伸出,稳稳地握住了这把长剑。传送门随即消失,只剩下一袭长袍,迎风猎猎舞动。   女魔术师信手掀开兜帽,长发如瀑,脸上仍然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她微微低头,望着下方那头苍蓝色的凶兽,目光却是从来没人见过的凝重。   片刻之后,梅林摇了摇头,望着剑身上精灵文字的刻印,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海上交战的人与魔兽。那姿态,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又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   “命运斗场,德鲁伊四大圣域之一,芬迪亚斯传承已久的试炼,最崇高的斗技场。抛却一切不必要的外在事物,仅仅是技艺与技艺的比拼,灵魂与灵魂的碰撞——”   “随着芬迪亚斯分崩离析,真正的命运斗场也随之消失,但光之剑,克劳索拉斯的能力,仍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重现这种古老的试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爸爸你刚才其实已经亲身体会过,并成功通过了这项考验。”   “所以克劳索拉斯才会认可你。”   “现在你要做的,便是向对方——向占据了那副躯壳的女神玛查发出挑战,无论胜败,你与她的灵魂都将暂时离开身躯,留在光之剑开辟而出的角斗场之内,而失去操控者,只剩下野兽本能的波涛之兽,虽然依旧强悍,对莉莉姐姐他们来说却已并非无法取胜的对手。”   “但相应的,直到得出胜负,试炼结束为止,你对外界的一切将毫无所觉,就算有人要伤害你,也没有反抗之力……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猩红色的双眼虽有躲闪,最后却仍是直直迎上了她的目光:“这段时间里,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到爸爸你的一根头发。”   ……   身体与灵魂尚未完全契合的感觉,不管经历多少次,仍然无法习惯。   从脑海中一个念头生出,到身体开始行动,这中间或许只有短短数秒间的延迟,可在本身的感知中,却像是大病初愈,几个月甚至几年没下过床的可怜人一样,举手投足间,皆能感受到那种难以忍受的滞涩。   早前夺来的几具身体属于这个时代的凡人,倒是没费多少力气就能够熟练掌握了,但此时好不容易夺来的这副笨重躯壳,却又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烦躁不耐。   她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在同胞与绝大多数魔兽都已经消逝的这个时期,竟然还会生存着一只活生生的波涛之兽……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不管怎么样,即使当初自己看不上这种累赘又愚蠢的魔兽,但放在这个神代消亡的时期,却也算得上是最能够发挥出自身本领的载体了。   大概是因为被封印了整整三十年,夺取身体的过程并不困难,倒不如说说简单得有些过分了……在波涛之兽意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古怪的气息,很是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那气息随后也消散无踪了。   正好自己这段时日频繁转移身躯,消耗太大,也需要一定时间休息恢复,等到这具躯壳的实力恢复八成……不,只要恢复到六七成左右,加上她那些远远超乎凡人理解的神代法术,大约就再也没人能够威胁到她了。   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开始认真寻找他方世界的入口,前去与努阿达他们会合了……   各种各样的思绪纷至沓来,因为身躯与灵魂的隔阂,每一个念头浮现上来,都显得格外缓慢,她一边沉浸在对于过去的回忆之中,偶尔畅想一下未来种种,一边有点吃力地操作着魔兽的躯壳,涉海而行。旁边好像有几只讨厌的虫子在试图干扰,那武器也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威胁。可惜使用者的本领太稚嫩了……   太稚嫩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好似传来了什么声音……或许是海浪的声音,她心想,顺手释放一个魔术,挡住了劈斩过来的剑光——愚蠢的凡人。过于无力的反抗,比起愤怒,她更多的则是一种淡淡的无奈,反正伤害不了我,就随便你们闹腾吧……实在太过火了,信手捏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反而是那声音,仍然在响。   那好像是自己曾经听过的什么东西,声音传到耳边,一时之间,虽然听清楚了,脑子却还转不过来,只是有些呆然地想着,会是什么东西呢……不远处,那被一个海浪打到飞出去的人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好像打算借助宝剑再次发动攻击,另一边,也有一个披着铠甲的女孩在海面上飞奔而来……都是虫豸而已。   不需要在意。   比起这个,现在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   声音在耳边陡然变得清晰!   仿佛隔着一层帘布的意识也在这一刻蓦地清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在错愕中,看着周围的景象飞快变幻,海浪退去,狂风止歇,画面最终定格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人头涌涌,里里外外围成一圈。   而她站在人群空出的正中央,前方,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理石。   大石之上。   插着一柄满布裂纹的利剑。   “光之剑,克劳索拉斯!?”即使有着各种各样的不同,她仍是立刻认出了这把剑,不由惊呼出声。也直到此时,她才从那雪亮的剑身上看见自己的样子。   并不是山岳般庞大的苍蓝巨兽。   而是一个火红色长发,披着同样鲜红的披风,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   “这是,命运斗场!”   她看着剑身上裂纹分割出的大大小小的碎片,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红发女人满脸吃惊,后退一步的样子,这是自己——这是真正的自己。   这是早就死去了的自己!   陡然,剑光一闪,如水波摇曳,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龙吼。   玛查分辨出这声音的源头,脸色又是一变。   时至今日,波涛之兽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巨龙的存在——   还来不及得出一个结论,她已看着正中央的人群主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金发披肩,大约十来岁的少女缓步走来,身后好似浮现出一头虚幻的漆黑巨龙,张开双翼,一双暗黄色的巨大瞳孔正盯视着自己。   “桂妮薇亚……”   少女一伸手。   克劳索拉斯登时发出一声喜悦似的颤鸣,腾空飞起,落在她的手掌之中。   桂妮薇亚停住脚步,身后虚幻的黑龙之影往下一落,变成一条红黑色的斗篷,罩在她的身上,又被风吹得高高扬起,衣角晃动中,闪烁着冷冷光芒的剑尖抬了起来。   “……请战。”   ps:四千字大章!   大约再两到三章左右这段剧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你们那种不信任的目光是怎么回事!记得不要忘了投推荐票哦~有月票的话也可以给一下,多谢啦~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耀于至远之物(中)   “桂妮薇亚……”   虚幻的黑龙之影双翼收起,化作一袭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犹如一面旗帜,遮掩住少女单薄的身躯。桂妮薇亚缓步行来,语气平静,走过空地中央的大石,一伸手,将那仿佛由数块碎片硬生生拼凑而成的利剑拔了出来。剑在她的掌中,宛如一柱孤火,辉芒耀目,难以直视。   “……请战。”   这最后的只言片语,似乎被风拉得极长,传到耳边时,竟令这位红发的女神大人微微一怔。回想起来,她好像已经很久不曾感受到这么直接的敌意了……但短暂的错愕与恍惚,却在下一个瞬间,尽数化作滔天的怒焰。   是从何时开始,像这种软弱的凡人,一只她信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也敢在自己面前出言不逊了!   “不知死活!”   话音刚落,红发女子左手五指张开,虚虚一握,登时拉扯出一道将近十米长的锥形闪电,又收束成一条长鞭,朝那少女狠狠地挥了过去。闪电疾驰,几乎在成形的瞬间,已经呼啸着落到了面前,桂妮薇亚却不避不让,遵循着心中莫名的自信,竟还主动迎着攻势往前一步。披风扬起,隐隐的龙吟之音。   玛查看着自己的“长鞭”结结实实抽打在那条红黑色的披风之上,却没有造成丝毫焦黑或是裂痕,轰的一响,失去魔力约束的无数闪电立刻像扇子一样往后方扩散开去。直到消失,也没有一丝魔力触碰到站立在中央的少女。   而那正面挡下一击的披风,则是再度落了回去。   桂妮薇亚抬起手来,微微地调整了一下位置,翠绿的双瞳之中,倒映出了面前神色有些惊讶的红发女子。   她不会告诉对方,这袭斗篷所代表的,即是与法夫纳同源而出的恶龙之力。   类似于传说中那位沐浴了龙血的屠龙者齐格飞,她也同样获得了坚不可摧的防御、比起阿尔托莉雅也毫不逊色的对魔力,以及超出普通人范畴的怪力。   而且与因为被树叶遮挡而留下背后弱点的齐格飞不同,少女并没有明显的破绽可言。   然而世间岂有十全十美之事,法夫纳留在她体内的力量本就不多,再加上光之剑那意料之外的排斥举动,待到桂妮薇亚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抢救出来最后一丁点时,便也注定了这份强大的力量有其缺陷。   准确地说,就是这项技能从被动变成了主动,而且还有着时间限制……她先前已经测试过,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那套由恶龙之力凝聚而成的漆黑战甲只能维持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而一旦将这属于法夫纳的最后一点魔力耗尽,倒是不至于完全失效,只是恢复极其缓慢,根据之前草草计算得出的结果,恐怕至少要等上将近一整天才能再次使用。   按照桂妮薇亚自己的猜测,这可能是因为法夫纳源于“噩梦”,将这份力量在现实世界具现,自然会受到世界本身的抗拒与修正。但这也只是她自己凭借着还记得的零星游戏知识得出的一个猜想,真相究竟如何,还要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再来慢慢请教研究。   但这些限制皆有一个前提。   那便是在现实之中——   恶龙诅咒虽然也会影响肉体,但本质上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因而在这份力量变得温顺之后,桂妮薇亚便可以在某些情况下任性操控它,而不必担心时间等等的限制。   例如。   发生在灵魂层面上的战斗。   “只从这一点来看的话,这种限制颇多的能力与克劳索拉斯的命运斗场倒是天作之合……”   桂妮薇亚抬起头,披风扬起的一角刚刚落下,眼前红发女子愕然的神色还未完全收起,身后无数电流飞掠横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在空气之中。剑刃上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芒,少女身形闪动,竟消失无踪,玛查眼神一缩,双手交错,两个圆形的法阵凭空生成,被她如同盾牌般护在了身前。   乓!   流焰四散,脚步飞退,利剑重重斩上交叠的双盾。碎裂声响了起来!   ……   首先察觉到异状的,是直觉最为敏锐的莉莉。   面前这只魔兽根本没办法打——开战不过片刻,三人已经一致得出了这个无奈之极的结论。   这也是一个理所当然般的事实。   由始至终,将远处召唤闪电的那人也算进来,参与的五人皆是实力出众,即便是相对来说最不出彩的凯,长枪在手同样能轻轻松松击败几十名普通兵卒,但眼下不过一个照面,那身份不明的支援者召唤了两拨闪电之后再无声息,薇薇安更是法术被反制,遭受重创,不仅分身被毁,本体也是生死未卜,只剩下高文、凯、莉莉三人。   但他们拼尽全力,却连吸引那只魔兽的注意力也做不到。   莉莉看得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从头至尾,对方都没有真正将注意力放在这边,纵然是高文运使圣剑挥出的斩击,对这只魔兽而言,似乎也不过是稍微有些麻烦的骚扰而已,随随便便就挡了下来。   就好像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孩子朝身强力壮的成人挥拳,落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天真可爱,唯有真正遇见这种事情时,才能明白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绝望。   但也正因如此。   正因为差距大得令人绝望。   才必须要有人挺身而出,挡在前方,哪怕只是将毁灭拖延哪怕短短一分钟、一秒钟。因为这多争取来的一分一秒之后,可能便是曙光来临的一刻——   “凯哥!”   银白的人影在海面上飞奔前行,如履平地,周遭怒涛滚滚,席卷而来,却无法让她的脚步稍微减慢分毫,随着一声叱喝,莉莉用力一蹬,整个身子如鸟儿般地跃了起来。全神贯注的她,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又变回了往常的称呼,反倒是被叫到的青年骑士忍不住咧了咧嘴:“真蠢……”   凯晃晃悠悠站在一块木板上——是刚才高文用力投掷过来的——右手一举,海神权杖光芒大作,竟将一个刚刚掀起的巨浪蓦然定在半空,飞沫凝固,宛如冰雪奇观,莉莉第一步踩在飞溅而出的浪花之上,借力再升,几个起落,已翻过那道被定住的如同城墙一般的海浪,身影高高跃起在空中,拔剑在手。   视线随着不断提升的高度而愈加开阔,眨眼之间,已经将那头苍蓝色的魔兽也收入眼底。对方庞大的身躯浮浮沉沉,背脊上耸立如枪林的甲壳,俨然竟有一种战场般的惨烈气息,莉莉在空中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如流星一般,朝着那宽广的背部落了下去!   看着那身披银白铠甲的身形高高跃起,凯改为双手持杖,身形微微一低,好似手中握着的是一杆长矛,而在他的意识操控下,那一度被定在半空的海浪陡然恢复了流动,随后又在强悍的力量干预下,逐渐化作一柄十余米的矛枪,由枪尖到枪尾,缓缓成形,正正对准了波涛之兽的头颅。   另一边。   高文立在破裂的渔船残骸之上,右手一扬,竟将轮转胜利之剑高高抛了起来,狂风骇浪中,那看似无比渺小的剑锋被吞没了进去,又在下一刻陡然放出耀眼夺目的惊人光华!   “去——”   水流凝聚成枪,凯双手一递,双手青筋暴露,脚下咔一声,木板齐齐碎裂,但那巨大的矛枪也随之往前刺出,魔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好似连天空也骤然暗了一暗,它本来正在前进的身躯忽然停住,转过身来,前爪挥动,只一击,便将这海神秘宝的惊人一击打得粉碎!   “有些不对劲啊……”   凯本人却没有因此感到失望,事实上在经过了之前的几次试探之后,要是这样的攻击就能伤到对方他才会吓到下巴脱臼,可此时魔兽的反应,却让他不由得怔了一怔,浸泡在海水之中,眉毛微微地皱了起来。   而在水枪被一爪拍碎之际,抛起的圣剑已经落了下来,重新被高文握住,一翻手,将剑刃在左肋的位置停了一停——这是他最常使用的剑术起手式——朝前一挥,犹如烈阳的炽热光束恍若天与海之间的一条直线,由下往上,分开海洋,径直斩向波涛之兽的腹部。   既然已经得知单一的攻击奈何不了这只魔兽,仓促间考虑出来并能够实行的战术,或许也只有以短暂的时间差打乱对手行动,尝试引出破绽罢了。   尽管成功的机会及其渺茫。   但除此之外,一时之间,三人也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大日的光辉尚未落在魔兽的身上,人在空中的莉莉却蓦地察觉到了某些违和感。她此时居高临下,视野比其他两人更加开阔,也正因如此,才注意到波涛之兽的动作好似从某个时候开始,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最初只是身躯上浮与下沉时摇晃的幅度,激起的波浪明显变得猛烈起来,等等等等,一些细微处的区别,若不是她直觉很好,又自幼擅长观察,换成他人不一定能察觉到。而下一刻,当对方猛然转身,一爪拍散凯的水流长枪,莉莉心中的疑惑也随之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能够施展出刚才那种兼具强大与细腻的法术护盾的魔物,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粗暴?   是终于被他们激怒了吗,但……   感受着身体飞快下坠,视线的另一边,高文也再次发动了圣剑的力量,尽管与最初的时候比较起来,此时那太阳般的光芒似乎显得有些暗淡,像是昭示着主人的状态已然开始下滑,但剑光横扫,仍是有着劈山分海的气势。疑问翻上心头,又被她用力按了下去,无论如何,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想方设法突破魔兽那坚不可摧的防御……   “……咦?”   眼角余光突然好像觑见了什么东西——绝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某个东西——莉莉先是一怔,猛然间回过头去,于是就在大约一百米之外的上空,看到了正凭虚而立,手里拿着一把剑,对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的……   “梅林!?”   ……   “不错,公主殿下看来比我想得更有才能。”   女魔术师看着一脸惊诧的女孩落入那密集的枪林甲壳之中,不见踪影,又是微微一笑。   “阿尔托莉雅啊,如果你所得到的并非拯救世界的星之圣剑,而是连接世界表里的终焉之柱。人与神,救赎与毁灭,在这条路的尽头,你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列颠又会如何……真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那么,既然三柄圣剑已齐,最麻烦的女神大人也已经暂时离席……”   屈指弹了一下手中的宝剑,有着湖光之名的剑锋“嗡”的一响,其上的精灵文字竟开始亮起了一阵莹莹的光芒。   “嗯?”   在巨兽的后背上翻了好几个滚,刚刚站起身来的女孩忽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   “这……”   眼见自己一剑命中,却被那坚硬的甲壳挡下,无功而返,高文轻轻吸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魔力,陡然间,轮转之剑竟开始——与先前光辉之塔出现的时候一样——又一次变得滚烫起来,险些脱手而出。   他用力握住剑柄,目光之中多出了一丝惊疑。   而波涛之兽好似也察觉到了什么,扬起头颅,朝着天空一声咆哮,声音如雷鸣滚滚行过云端,梅林望向这头气势威严,犹如海之神明的魔兽,神色却隐约露出一丝不屑。   她右手一扬,阿隆戴特朝天竖立,人站在乌云之下,银白长发迎风飞舞,声音清冽,隐隐竟还有着几分神圣庄严的气息:   “与汝约定。”   “以十三道封印为枷锁,最后的君王为见证。此物当与幻想同至,与风暴同行,与神代同佚——”   ……   ps:感冒还没好,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累得不行……勉强算是更了一章,秋夜那边实在没劲了,等病好再说吧(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结束这段了,接下来预计会写一小段轻松一点的日常调剂一下,有什么想看的剧情可以在评论区或者这里说一下,青白酌情参考,就是这样,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四十五章 耀于至远之物(下)   从跃起到落地,过程顺利得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尽管有高文与凯在旁攻击牵制,在莉莉的预想之中,那只魔兽仍旧不会轻易将背部暴露给自己。   而从对方直到刚才为止表现出来的实力来看,这阻碍更有可能来自于魔术方面。   所以当她重重跌在那宽广的背部上面时,女孩整个人都忍不住有点发懵。再加上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在天上看见了梅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摔晕了看到的错觉。   心中冒出这样一个颇有些荒谬的想法,莉莉就地一滚,卸去了绝大部分的下坠冲击——也多亏身上这件铠甲乃是纯粹用魔力编织,除了防御卓越,轻盈如羽,对于各方面的抗性亦因应创造者的想法,可谓完善之极,若是普通由钢铁锻打而成的护甲,恐怕只这么一摔,就要被震伤内脏,呕出几口血来。   几下翻滚,扶着一支冲天而立,接近三米长的背棘站起身来,等到莉莉再抬起头时,已经找不见女魔术师的踪影了。   果然是错觉吧……她摇了摇头,往左右看了一圈,忽然有种自己身在繁茂树林之中的错觉,先前远看时还不怎么觉得,靠得近了,只见这只魔兽的外壳晶莹剔透,由外到内更流转着一种深邃的苍蓝色彩。   虽然女孩至今为止也不曾鉴赏过什么高级的宝石水晶,却觉得就算是那些价值千金的上好货色,恐怕也比不过眼前所见。一时之间,她注视着那犹如深海的蓝色,竟忍不住感到阵阵头晕目眩……   不对!   心中警钟大作,莉莉急忙闭上眼睛,往后退了两步,逼迫自己不要去凝视周遭的背棘——也直到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她才察觉到周围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奇异魔力,那种感觉,有几分像是梅林曾经用过不止一次的魅惑术,却比后者所施展的精妙许多,也更加不着痕迹,若非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了其中有问题,她此时恐怕已彻底陷入法术的效果之中。   好可怕的怪物……   莉莉做了几个深呼吸,让思绪恢复平静,彻底摆脱了周遭魔力的影响,目光也微微地沉了下去。她“唰”一声拔出宝剑,正要开始找寻对方背部可能的破绽,陡然间,伴随一声清越的鸣啸,剑刃上的精灵文字竟一枚一枚地亮了起来。   来不及细想其中意义,她突然又听到了梅林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是对方就是站在身旁说出来的一般:“与汝约定——”   这几句话,同样响起在其他人的耳边:“以十三封印为枷锁——”感受着掌中圣剑忽然提升的温度,即使不久前类似的情况刚刚发生过一次,高文仍是不禁感到了些许错愕,随后,便听见了女魔术师的话音。   “最后的君王为见证——”   “搞什么鬼……”凯小声咕哝了一句,同时挥动权杖,让即将朝他扑来的一道巨浪消散于无形。   ……   “此物当与幻想同至——”   法兰西。   有着一头紫发的青年靠在自己的阳台上,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往外伸了出去,整个人聚精会神地望向那远处的海面:“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简单的鹰眼术,足以让青年稍微看清楚正发生在海上的战斗,模糊的人影,咆哮间掀起风暴的骇人巨兽,恍若神话传说的一幕,震撼着他的心灵,却也让他体内的热血滚滚燃烧。   直恨不得立刻拔剑在手,代替远处那几人,与巨兽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   如此方称得上是英雄豪杰!   “但……我的剑呢……”   已经苦苦寻找了多时,仍然找不见自己的爱剑阿隆戴特究竟去了哪里,青年忍不住一阵苦闷。然而对于这件事可能的犯人,他却心中有数——不是薇薇安就是梅林,或者妮妮安妮、格莉托尔、泰伦娜皆有可能。反正不管是谁,肯定与这群阿瓦隆的女巫们脱不了关系。   当初自己还在襁褓之际,就被薇薇安半强行地带回了阿瓦隆,随后被九巫共同抚养长大,直到十五岁才肯放他回国,其间的艰苦心酸难以用语言形容,但也多亏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才让他练就了一身不输给任何人的高超本领,而且还得到了据说是阿瓦隆三大圣剑之一的阿隆戴特,无悔之湖光,回想起来,对于薇薇安以及其他几位女巫,青年心中更多的还是感激。   无论如何……   为了打听那只正在肆虐的巨兽是什么来历,以及取回阿隆戴特,自己接下来都有必要去一趟不列颠了。可能这就是薇薇安她们真正的目的也说不定……心中正想着类似的事情,忽然,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与风暴同行——”   “梅林?”   ……   “与神代同佚——”   其音如雷响,滚滚而过,正在交战的两道身影也因此而稍稍一停,黑红披风蝙蝠一般大大章开,挡下迎面来袭的雷光与火焰,桂妮薇亚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持剑,左手扶着披风,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红发如火的中年女性。但刚才的声音,仍然稍微分散了她的些许注意力。   “什么?”   听起来像是梅林在说话……可整段话的内容都是有听没有懂,不知道十三封印、最后的君王这些究竟指的是什么,少女轻轻皱了皱眉毛,再看向玛查,却发现对方居然抬起头望向天空,好似正在找寻说话的那人一般,表情染上了几分怒意……与一丝抑制不住的惊惧。   如此过了几秒,桂妮薇亚没有趁机偷袭,而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并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当然,现在两人皆以灵魂状态存在,就算打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出汗,这也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女神。”   待到红发女子回望过来,少女才微微一笑:“留神了。”   玛查赤红色的双眼闪了一闪,仿佛两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双手一扬,铺天盖地的烈火,滚滚热浪,顿时从她背后汹涌扑了过来,桂妮薇亚将斗篷一掀,按下心底暗藏着的担忧与好奇,剑锋主动迎了上去!   ……   “尽管在这里的玛查只是一个影子,与真正的她比起来天差地远,但能够像这样彻底地压制住她……不愧是被光之剑认可的新主人。可光之剑可是一把诅咒之剑,就算再怎么强大,也逃避不了终将到来的命运。到了那个时候,我可爱的爸爸啊,你又会露出怎样让人心疼的表情呢……”   海边的悬崖上,浪潮拍打的声响不断传来。妮妙伸手戳了戳少女那像苹果一样又圆又红的脸颊,又捏了捏她的鼻子,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这具灵魂出窍的身躯。   “真是了不起……如果能像之前一样,大家永远在一起,从早到晚都开开心心,该有多好啊。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虽然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把最重要的问题隐瞒过去……梅林应该不会揭穿,就算什么时候被发现了,你也一定不会生气的。”   “要是你会生气就好了……”女孩发出一声叹息:“那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假装一切都不知道,继续像现在这样待在你们身边了。”   “而现在……”   话音忽然停了一停,妮妙不再自言自语,而是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海上,莉莉等人追赶着波涛之兽,战场已经逐渐离开这边的海岸线,那席卷天地的风暴也仿佛化作天边的一幅图画了。   “终焉之柱即将现世……玛查也好,波涛之兽也好,这场骚动也即将结束了。我也该……下定决心了。”她闭了闭眼睛,片刻,再睁开时。   金发少女的身影,在水光摇晃中变得模糊了起来。   ……   在莉莉自己的感觉中,这一刻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很难用语言清楚地描述清楚:她看着剑身上的精灵文字亮起光芒,梅林如吟诵诗篇一般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并停下,整个世界都随之变得截然不同:   一切都在接近,一切都在远离,巨兽的甲壳、背棘、大海、天空、乌云,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界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某种具体的划分,仿佛一瞬之间,天不再是天,海不再是海,扬起的海浪变成了一团聚集又散开的光点,在她的注视下,这些散发出淡淡光华的“颗粒”聚集起来,打在前方更多的“颗粒”之上,其中一些立刻混了进去,还有一些往上扬起,四散分开,像是一团热闹的萤火虫。   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一团团或模糊或清晰的光点,就连她自己也是一样——莉莉低头看去,视线穿过自己身外的众多光点,本该是身体的地方,此时却变成了无数条交错有序的线条,以正中央一颗熠熠生辉的球体为中心,耀眼的光芒不断流淌。这是魔力,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将世界上的一切都拆解为纯粹的魔力,应该就是这种景色。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陡然,这周围的光点,包括她自己竟都莫名其妙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飞了过去,在这个瞬间,莉莉只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跟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被四周的光点裹挟着前进,另一半却不断上升,再上升,仿佛立在无穷高远的天空尽头,俯瞰着下方浩浩荡荡的光之奔流。   心中的感情也是,她一方面因为这突来的变化而紧张惊惧,一方面却又冷静得不可思议,这份冷静并非是因为成竹在胸,而是,仿佛完全失去了紧张、惊讶、恐惧等等的情绪,这种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忍不住让莉莉打了一个冷战。这样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结果。   而光流浩瀚,席卷向前,高空之上俯瞰一切的视角跟着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看见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仿佛是陡然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该是一束怎样的光芒啊——   它的绝大部分隐藏在上空无穷无尽的白云之中,隐藏在下方同样蔓延开来的浓雾之中,莉莉相信此时自己所见到的这一段,不过是相对于整体如同一颗沙粒与沙滩,一滴海水与海洋的微不足道,然而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却已经以一种绝对的气势与威压,不由分说地贯穿了整个天地。   四面八方,无数光点奔赴而来,又如川流入海,纷纷进入这道存在感无比强大,宛如世界支柱的光芒之中。   莉莉就这样看着自己——感受着自己在全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甚至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思,便与其他所有的光点一同,被那道光柱所吞并,融为一体……   ps:总算赶在两点半之前写完这章了。最近发现了两部一直期待的gal汉化,一个是bg一个是百合,再加上鸽了一年的朋友终于答应联机玩神界3原罪了……   游戏令人怠惰啊(叹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女神(上)   回过神时,周围的景色已变得截然不同。   先前那顶天立地的巨柱、自四面八方浩浩荡荡而来的无尽光海,回想起来竟都显得无比虚幻,恍若一个可笑的梦境,莉莉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两下,这才渐渐地看清楚附近的样子——之前所有的事物都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大致轮廓,她本来以为是起了雾的缘故,但仔细观察了一阵,才发现这并非是因为烟雾或是其他东西遮掩。   而是整个世界,正在一点点从模糊变作清晰。   ……   远方灰蒙蒙的剪影染上灰与绿,化作一座巍然高山,头顶缓缓流动的暗淡光带,也在女孩的注视下逐步变成了她所熟悉的蔚蓝天空,几片扁平的纸张原来是白云,视野边缘的几点“墨渍”,忽然扇着翅膀飞了出去,转瞬消失不见。   而类似的变化,并不仅仅局限于视觉,静止的世界中,第一道风吹了起来,叶子在空中飞舞着,然后是清脆的鸟鸣之声。那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是破壳而出的雏鸟,伸展开那稚嫩脆弱的身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出了象征着生命本身的第一声鸣唱。   ——这个世界于是也鲜活起来了。   莉莉站在开阔到看不到尽头的原野之上,望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绿色彩从自己脚下开始扩散,转眼间便将原本充满了死寂气息的荒野变得生机盎然,视线之中,有蝴蝶在飞,她的目光追赶着那只蓝色的蝴蝶一路往前,虽然没有迈开脚步,周遭的景象仍然在一刻不停的变化。   鲜花绽放又枯萎,杂草丛生蔓延,重复了数十数百次数千次之后,开始有了野兽的踪影。但这些所谓的野兽——如果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它们的话——却都生得奇形怪状,其中不乏有上百米高的庞然大物,即使是其中模样最为相似的“魔猪”,也比莉莉记忆中的大了十倍不止。野兽在原野上厮杀着,鲜血浸入土壤,并在不久后开出更加鲜艳的花朵。   蝴蝶从正在啃食着对手尸体的一头狮鹫身边飞过,随后看到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森林上空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长啸,她抬起头,从摇动着的枝叶缝隙间,望见了一头体型修长的银色巨龙,本该早已灭绝的龙族竟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莉莉不由得微微一怔,银龙在天空飞舞着,转眼消失云间。蝴蝶继续朝前,出了树林,穿过一群正在奔逃的独眼巨人,与那些巨人身后一条漂浮在半空的巨大鲸鱼错身而过。   那鲸鱼停在一座山峰之前,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整座山峰登时分崩离析,无数飞鸟走兽仓皇逃避,而巨鲸摇着尾巴,一口一口,将大大小小的巨石与没来得及逃走的倒霉蛋吞入腹中,片刻之后,原本的高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巨鲸继续晃晃悠悠地漂浮着前进。如此种种,各式各样——比酒馆里流传的最荒诞离奇的故事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存在,走马灯一样在那只小小的蝴蝶周围出现又消失。   在山间,足足有五六米高的魁梧巨汉披着兽皮,在橡树之下开始向四个凡人传授神秘的法术,其中一个少年往地上一扑一滚,竟变成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白狼;   在海上,众多男女乘着大船,风浪中一路向南而行;   在城里,穿着华丽的褐肤男人立在王座之前,高高举起放置有十枚戒指的金盘,在他身前,是一片匍匐的民众,而在他身后,则是数十道似真亦幻,狰狞骇人的恶魔。   由始至终,莉莉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对眼前奇异的一幕幕景象生出任何猜想,她只是安静地、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些人、事、物从眼前经过,直到某一刻。   女孩忽然发现,迎面而来的景物竟开始变得熟悉起来了。   那应该是她家附近的森林,从很久以前便是附近的居民狩猎、砍柴、采集野果的地方,却因为萨克逊人斥候的出没而染上了鲜血……那是艾克托的庄园,马厩,田地,她从有记忆起便与养父、凯哥一直居住的……家园。   那里是家附近的小镇,人来人往,一到收获的时候,金黄色的麦穗就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洋一般,十分美丽。每到那个时候,她都会去参加镇子里例行举办的祭典,尽管只是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其他人嬉戏打闹,但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沉浸其中,并感到心满意足的事情了。   而在平日里,贵族阶级的青年少年也仍然整天整天地纵马奔驰,她不喜欢和这些过于轻浮浪荡的人打交道,可那些人却偏偏喜欢有事没事来逗弄自己……凯哥说那是在欺负她,可女孩自己并不觉得有多么的不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这也是他们表达好意的一种方式也说不定……   飞啊飞啊,她追赶着蝴蝶,最后来到了举行选王仪式的训练场,天气与记忆里的那天一样,过于蔚蓝的天空甚至令人有一丝目眩,梅林来了,为了拔出石中剑成为国王的人们也从不列颠各地赶了过来,她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芬娜,反倒是她自己牵着马匹,将艾克托交代的长枪拿给凯哥之后,孤零零待到人群散去,独自上前,拔出了石中剑。   这一回,剑没有断。   随后是一阵忽如其来的急风,天空疏淡的云彩被吹得散开,如波浪一般地卷动着,一个披着斗篷,模样与梅林有些相似的年轻男性站在“阿尔托莉雅”的身后。   “在拿起那东西之前,还是先仔细想想会比较好。”   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旦拿起那把剑,直到最后你都将不再是人类……不只是这样。一旦拿起那把剑,你会被所有人所憎恨,最终迎来——”   又是一阵狂风。   停在剑柄上方的蓝色蝴蝶好似被风吹得抛起在了空中,于是她的视野也跟着摇晃起来,转瞬之间,天旋地转,又迅速回归平静。   整片天空,悄然染上了红色。   那个与梅林有些相似的男人、以及明明是她自己却又似乎有着什么区别的那个“阿尔托莉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断裂的刀枪剑斧。   目之所及,遍地尸骸。   地上流淌的鲜血,竟然没过了她的脚踝。   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女孩在狂风之中有些艰难地睁开双眼,抬头望去,前方由尸体堆成的“小山坡”上,两道重合的身影正缓缓分开。   莉莉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眨也不眨,带着些许的诧异,又有着几分恍然。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头上戴着半个破损的王冠,身上的银色甲胄已经破破烂烂,几乎起不到防御的效果了,只能勉强遮挡住身体的曲线,她拔出刺入另一人小腹的长剑——已然黯淡无光的星之圣剑——沉默了几秒,待到那人跌倒在地,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对方的面容,比自己更加成熟一些。   但也只有这种程度的区别。   一瞬间,莉莉竟有种自己正在照镜子的错觉。   而那人站在尸山之上,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在与那闪耀的黄绿色眼瞳对上的同时,那种感觉,就宛如一盆寒冬里兜头浇落的凉水,竟令女孩呼吸为之一窒。   “你来了。”   “——亚瑟王。”   ……   ps:本来以为能一章搞定的,结果还是要分成两章了……唔姆,可能有些同学不太清楚,在青白星球,一个月只有十五天,所以勤勉日更的青白绝不是什么鸽子!   这种毫无道理的污蔑,是要向青白星全体人民谢罪的!   谢!罪!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女神(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杀戮的血腥气息,在这座由尸体堆聚而成的山丘之上,浓郁得令人窒息。莉莉抬头望向那站在高处,样貌与自己颇为相似,却又明显比自己更加年长成熟的女性,心中一时间浮现出无数的念头与猜测,最后问出来的,却也只是这两个对于现状而言,再简单正常不过疑问。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又好像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嘴角——眼神之中看不见一点笑意,或是其他称得上感情的东西,她只是这么冷漠地看了过来,掌中握着的像是星之圣剑,但那种无论桂妮薇亚还是自己使用时的熠熠光辉,此时早已荡然无存,黯淡得像是一把生了锈的破铜烂铁。   鲜红的血液沿着剑刃缓缓滑落,一滴一滴落在脚下踩着的诸多尸体之上,那些人或是睁着眼睛,或是张开嘴巴,似乎死前的最后一刻仍在呐喊,然而回荡在四周的,只剩下空洞的风声,不远处,烧焦了的旗帜仍在猎猎地晃动着。   战争原本残酷,但其中亦存在着光辉与荣耀——这是艾克托曾经说过的话语,莉莉对此坚信不疑。即使所做的事情同样残酷,为了保护同胞与家园而挥动的兵器,远比那些追求着掠夺与杀戮的入侵者更加高尚,然而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她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光芒的存在。   唯有死寂。   唯有绝望。   若是这个世界真有终结的一刻,那应当便是眼前这副凄惨之极的景象。远方残阳如火,深红色的余晖洒向大地,双眼与心灵也如同暴露在熊熊烈焰之内,受尽煎熬。   “一切生命终将逝去。”   那女人没有回答莉莉抛出的两个问题,片刻的沉默之后,风中似乎响起了她呓语般的话音:“花朵会凋零,水流会枯竭,山岳会崩毁,如今璀璨的星空,也终有黯淡消亡的一日。”   “而人类……”   “会死。”   冷风中,映衬着周遭的无数尸骸,这声音也显得格外的冰冷。血从剑尖间或落下,还带着一丝余温的血液,也不知道能不能温暖那些兵士们早已冰冷的身躯,那人漠然的视线扫过四周,从尸山上缓缓走了下来。战靴与破损的铠甲碰撞的声响靠近,莉莉看着那人来到面前,又毫不停留地走向身后。   她愣了一愣,片刻,转身跟了上去。   旌旗摇摆,尸体堆成的小山仍在不断延伸,一前一后,样貌相似的两人向前而行,莉莉加快步伐,仍然走在对方的影子之中。   “并非恶意,并非憎恨,并非厌弃。由生到死,由盛转衰,本为正常之理。   “譬如那些追求长生的愚痴之辈,为了阻止衰老而不断舍弃旧的身体部件,或是连自己的身躯本身也定期改换,但灵魂仍会磨损。而即使用秘术修复了受损的灵魂,在长久的时间里,无数次的得到与失去,足以让最坚强的勇士陷入疯狂。”   “那便舍弃感情罢。将自己变成一具无喜无忧,无悲无惧的傀儡。如果做到这一步,确实可以长久地存续下去,实现他心心念念的永生——”   “这同样是一种死亡。”   那人的声音停了片刻:“就连区区个体,想要违抗衰亡也是这般艰难,何况在那之上的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亚瑟王,你想要做的,你正在做的,你已经做过的,正是这种愚不可及的行为。而其结果……”   她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最后的那句话,只要看看四周,莉莉便已明白过来。血的气味越加浓郁,她看着前方那顶破了一角的王冠:“……愚不可及的行为吗?但是……想让死的人少一点,想让活着的人……过得更好一点,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毫无意义。”没有半分停顿,那声音斩钉截铁地断言:“神代已经结束,神代即将结束。当行星的规则转变为‘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法则’,除此之外的存在便不再拥有意义。”   “曾经辉煌的神祇一一陨落,幻想之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主动逃到星球的里侧,将现实世界让给了你们人类。而那些无法前往里侧的,被星球所抛弃的生命,只能平静地接受自己即将消亡的命运。”   “巨人如是,魔兽如是,皮克特如是,不列颠——同在其中。这座岛屿将与整个神代一同迎来终结,死亡之后,将有新的生命成长壮大,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这一切。无论是拯救世界的星之光,亦或是维系星球的岚之锚,你伸出手所能触及到的一切事物,都将招致毁坏与灭亡。”   “此处为灵魂之流。”   “万物的开始,万物的终结。”   行走间,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过来,那高挑的女子在某一刻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看向天际。天色高远,一颗红彤彤的大火球兀在燃烧,光辉之下,人与事物都显出一种难言的凄美。莉莉的视线也跟着往上移。   辽阔又狭窄的天空,晚霞卷动,竟有些像是即将凝固的鲜血。   “而这,便是你的终结。”   将这片血红色的天空与晚霞背在身后,那名头戴王冠,手持利剑的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前后左右,铺开数百上千的尸体,骑士、扈从、许许多多的普通士兵、以及更多的平民百姓,他们的身体已冷,他们的血液已凉。而空中有乌鸦盘旋,呀呀的叫声,如同送走亡魂的悼念钟响,黑色的羽毛飘飘摇摇,从天而降。   “你是……谁?”   “你又是在向谁提问?”   一问一答,随后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空气中流动着乌鸦的叫声,莉莉忽然有一丝恍惚,在她的记忆里,隐约闪过了某些人和话语。   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连续数年的歉收后,小镇终于迎来了一次难得的丰收,人们在喜悦中狂欢庆祝了整整三天,孩童奔走打闹,年轻的少年少女们走在街上,老人坐在门前,无论男女老少,脸上无一例外都展现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时她才十岁出头,之后的四五年里,好像再也没看到过那么纯粹的笑容。   仅仅回想起来,心中便有一阵暖流涌过,同时又有一种连呼吸也为之停止的刺痛,然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其实也只是站在远处的阴影里,为了躲避喝醉了的酒鬼与格外热情的姑娘们,独自一人,看着那些欢笑的人们。   独自地露出笑容,独自地感到满足。   由始至终,她皆是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异类。   因为这个国家而诞生,因为这个国家而成长,因为这个国家而喜悦,因为这个国家而恐惧——艾克托也好,梅林也好,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父亲与母亲也好,所有人想在她身上得到的,并不是名为阿尔托莉雅的十五岁少女。   而是一位“理想中的国王”。   在至今为止的教导之中,她理解了怎样的人物才是王,也知晓要如何将之实践。她既接受了足够的教育,也被赋予了将这些事物尽可能表现出来的素质。   但一直到最后,她也无法将自己与那位“理想之王”画上等号。   既没有身为人类的支配欲望,也不存在统率万民者的异物感,信仰上的陶醉更是无从谈起。   既然如此。   即便如此。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与自己相似的语调,冷漠地询问道。可那语气又像是在说着一件早有答案的事情。   莉莉闭了闭眼睛。   思绪好似又回到了不久之前,在那个康沃尔附近的小镇子里,旅店的房间,尘埃在温暖的阳光里沉浮。床上摆着白色的连衣裙与模样奇特的黑色长袜,女魔术师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搓着手的样子甚至有些令人想要退避三舍。   但在记忆里,或许是阳光的缘故,那笑容与神色却也变得温暖了起来:“这些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衣服,快点换上吧。还是要我帮忙……”   “但,这不是女装吗……”   “有什么问题吗?”   “我,我……”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这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你至今为止不是还没穿过女孩的衣服吗?偶尔试试同龄人的打扮,也有助于你的身心发展哦……”   “总觉得你像是在骗我……”   “哈哈,对我再多一点信任嘛,而且,即使只有很短暂的时间也好……不如说正是因为时间短暂,我才想让你体会一下,当一个普通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要知道,像你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可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儿,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掌声与欢呼的存在。所以,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怎么样?”   ……   “现在想想,这种恶作剧一样的做法,应该也是梅林独有的好意了吧,但是……对不起。”   她在心中向着女魔术师道了声歉。   “就算换上了这身衣服,用另一个身份度过了这段时间……结果一直到最后,我也还是不明白……普通的女孩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花朵……果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绽放的啊。”   ps:终于赶上了……意识模糊,都不知道自己在写啥了,希望质量不要太糟糕,就这样,睡觉去了(哈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女神(下)   天地间的大势,多数时候是无从改变的。   从生到老,因病而死,送走年迈的父母,后来在孩子的陪伴下死去,无数次的日月交替间,世上大多数的家庭,大多数的人们都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若是再将视角放得广阔一些,一个国家从建立到强盛,其间定然有着许许多多的有能之士为之付出、牺牲,而后,在整个集团强大到某个峰值的同时,一度被压下去的弊病开始爆发,渐渐衰落下去,最终被另一个国家,另一群人取而代之。   如是循环,周流不息。   而生命的更替,时代的轮换,也不过是将其中的事物变得更加巨大,更加沉重一些而已。神明与幻想的时代过去了,曾经辉煌的他们或许也有过不甘,或许也发生过各种抵抗,但直到最后,也没有让整个大势有所不同。   但莉莉明白,梅林、艾克托、她那位从未见过面,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父亲乌瑟王,以及其他众多直接或间接参与到这件事之中的人们,所想要做的,正是这么一件艰难到了极点的事情。   经历了乌瑟王与卑王伏提庚这两种背道而驰,却同样以失败告终的常识之后,人们此时所期待的,大概是一名足以背负起正在不断崩毁的庞然大物,并且绝不会被绝望所打倒,在这条路上能够走得比任何人更远的存在。   并非世俗意义上的国王。   也不是信仰上的先知者。   如果要用一个相对准确的词汇来形容这份愿景,大抵——是一名坚定的“殉道者”。   这便是自己的命运。   至今为止,莉莉一直是这么想的,也自以为已经理解并接受了这份并非是由自己决定的道路。   直到这一刻,背对着血红色天空的女性正微微低下头,漠然的眼神注视着她,在这个只有杀戮与血腥气息弥漫的平原之上,莉莉只听对方平静地询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如若没有觉悟,即使有外力相助,你也无法见到我,见到这一切。”   “而若是毫无迷惘,你也不可能与我像这样互相交谈。因为我所说的——”   “皆是你心中所想。”   “无一例外。”   ……   普利茅斯,曾经的小镇,如今几成废墟,小队的士兵穿行在尚且完好的街巷之间,不时用长矛挑开瓦砾,清理道路,寻找着可能因为种种缘故没有撤离的居民。为首的骑士手按长剑,抬头看向远处。   随着海神戟被夺,圣物共鸣失效,光辉之塔的影响也正逐渐消失,亮如白昼的天空一点点地变暗下来,看过去恰似冬日傍晚时候的风景,疏朗中透着几分寂寥。   ……   风格俭约而大气的帐篷内,费舍尔半个身子伏在桌面上,手中的羽毛笔正慢悠悠地动着,似乎每一个字都要思考上好半天才能敲定。   旁边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望着他,目光闪动,似乎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可最后没有出言催促。   ……   骑马的身影从道路与原野上飞驰而过。   几个小时之内,有关于这起事件的情报已经放在了各方人士的书桌前,各种各样的传闻不胫而走,巨大的阴影之中,某些东西开始凝聚……   “果然还是来了……”   海浪拍岸的声响阵阵,却无法带给烦闷的内心些许平静,妮妙轻轻放下恍若沉睡的少女,慢慢站起身来。   前方,几道火把的光芒正在包围过来。   “你们是伏提庚的手下?或者是玛查的人?好像都不太像……目标是我还是她?”   没有回答。视线扫过对方刻意抹去了线索的衣服与长剑,小女孩舔了舔嘴角。   “算了,是谁都无所谓。既然敢朝这边放出杀气……就算死得痛苦一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紫色的眼瞳里,怒意与喜悦交织着,化作一种古怪而疯狂的气息……   海面上,波浪汹涌,巨兽咆哮,仿佛是只有在神话之中才能见识到的宏大场面,身在其中的两人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凯用力扑腾了几下,在冷到刺骨的海水里挣扎着又抓住了半块船板,翻身而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正在此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被他用海神权杖架住挥开,无数电流在半空中飞窜四散,他大口喘息着:“不知道阿尔怎么样了,还有刚才那把剑到底是……”   “蠢畜生——”   不远处,高昂的喊声猛然间炸响开来,在察觉到波涛之兽迥异先前的表现之后,两人又试探了几次,最后终于确定在对方身上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因而这种放在一开始只是无用功的简单挑衅,现在也能够派上用场了。   他大吼一声,周围天摇地动的声响中,也不知道这声音究竟传出去了多少,一面喊叫,一面已经将权杖高高举起,尽管他并不擅长使用这件宝物,但即便只是最基础的运用方法,魔力流转间,也足以激起巨兽本能的戒备。   眼见那巨大的身躯果然朝着这边“缓缓”转过来,凯“嘿”的笑了一声:“蠢货。”另一边,高文已借力跃起,重重一剑劈砍在巨兽的头部。   乓——   有如金铁相击的锵然巨响,轮转之剑光芒大作,硬生生劈进了那苍蓝色的外壳之中。   魔兽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顿时天降雷霆,海浪翻掀如高墙,转瞬之间,将两人吞了进去!   ……   “好好思考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一旦做下决定,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你将被所有人憎恨着,迎来悲惨的死亡。”   “无论发生什么,唯有这个结局不会改变。我可以如此断言——”   高空之上,伫立着孤零零的一扇光门,女魔术师低头看着手中号以湖光的利剑,双眼之中映出的景象却各自不同:她用自己的左眼看着阿隆戴特与海面上的战斗,至于右边的瞳孔,却正倒映着那残阳之下的两个人影。   “哎,虽然施加了封印,但没想到还会特意跑出来说些有的没的……要是将小姑娘吓得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与口中的话语不同,梅林的表情混杂着无奈与欢喜,左右不管怎么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办法。   她也许会因为惧怕自己的未来而改变想法吧。   是会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成为国王的心理准备而感到害怕呢,也可能会更进一步,直接从这条艰苦的道路上逃掉也说不定。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女魔术师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大不了,以后再另外找个机会推她一把就是了。   “还有时间,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孩子,就算再贪玩一点,再多浪费几年时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哎。”数百米的天空上,忽然响起了一声注定没有其他人听见的叹息。   “我都在说什么胡话啊……”   ……   “迷惘吗?”   连自己也感到意外的,莉莉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自己的这份情绪。   “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这件事是不是一定要让我来做,因为可能……世界这么大,肯定有比我更厉害的人在,如果让他们来的话,应该能做得比我更好才对……”   这些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又或者只是从心中闪了过去而已,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余晖将眼前的身影照得模糊,轮廓与周围的色彩相互混合,让对方整个人看上去竟像是一纸剪影,单薄地站在那里。   “但是……大家都在努力着。至今为止遇到的人们,不管是是,都在努力地……努力地活着。”   不曾拔出的石中之剑,好似让这个“约定之王”的光辉也显得黯淡了一些,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   但对她来说,这却正好不过。   “我不要说身为骑士了,就连身为一名剑士也还很不成熟。与其他人不同,也不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莉莉一点一点,整理着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会说什么自己肯定能做到,不会辜负梅林、艾克托他们的期待……肯定会有别人能做得比我更好。肯定有人比我更加适合带领不列颠走出困境。”   “但没有那样的人在,至少,在这几年里没有出现……所以在这期间,必须要有人来承担这份责任才行。”   小镇的祭典景象,记忆的深处。   欢笑喧闹的人群,烧上天空的火堆,那种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易握住的,小小的、普通的幸福……   “……我会努力的。”   从指尖掠了过去。   她抬起头。   视线穿过眼前相似的样貌,高挑的人影,穿过如血的夕阳与晚霞,当思绪逐渐清晰,某个名字,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从心底翻了上来。   “我会努力的。所以……   一旦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就会被彻底破坏,察觉到这一点,女孩的身体忍不住战栗起来,但她忍着恐惧,仍然倔强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   “啊啊……”   注视着这一幕的女魔术师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唇间吐出叹息,嘴角却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阿尔托莉雅,这下可就回不了头了哦。”   ……   “……伦戈米尼亚德,直到结局到来为止,请看着我,见证这将要发生的一切吧。”   ……   “可以——”   那声音回答道。   ps:这段琢磨了两天,还是没找到什么感觉,只得硬着头皮写了……虽然写得各种乱七八糟,所剩无几的自信心也彻底碎成了渣渣,但无论如何,到这里这段剧情也算是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再做一个简单的收尾,然后就是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剧情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闪耀(上)   “可以——”   那回答的声音依然留在耳畔,色彩更替,转瞬间,在眼前展开的,又是这一片狂暴无序的大海。   天空之上乌云聚集,隐有电流游走其间,偶尔亮起的银白光芒,是这方天地仅存的光亮。   湿透了的衣服与头发紧紧贴着身体,整个人狼狈得像是落汤鸡一样,莉莉抹了一把脸,又摇摇头,水珠飞溅四散中,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目光渐渐凝聚。   这里……是那只魔兽的背部。   她记得自己刚才借着凯与高文引开对方的注意力,趁机跃了上来,试图寻找破绽……随后便看见了各种变幻的景象。   灵魂之流、血流成河的战场、伦戈米尼亚德……记忆里骤然多出了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但现实的时间却好似依旧停留在她刚刚落地的时候。   莉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从开始战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相当的时间,魔力几乎无穷无尽,身体却快要濒临极限了。   理论上,在全无保留的情况下,普通人大约只能将锐气集中在最初的数次攻击,那些受过专业训练,或者是本身从战场走过的老兵们则可以在三到五分钟里将气势与状态都维持在最顶峰,但在这之后,仍是要不可避免地跌落下去。   无论条件多么特殊,她仍旧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体力方面比起男性来说不可避免地处于劣势,即使魔力放出能够弥补这一点,强大的魔力本身,同样是一种惊人的负担。   更何况不断流失的体温,也在更进一步地削减着她的体力,莉莉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是在此之前,她并没有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杀手锏,只能寄希望于找到这只魔兽的致命破绽,或是想办法牵制对方,好让其余两人趁机进攻。   而这一刻。   莉莉只“唰”一声将宝剑收入鞘中。   呼吸间,海风阵阵,湿润的气息在身体里渐渐扩散,视线之前,唯有一片苍蓝,仿佛除了如枪林耸立的背棘之外再无他物,但隐隐约约的,似有光芒。   那是许许多多的微弱辉光,却散发着让人绝难忽略的强烈存在感,光从海里升了上来,从风中飘了过来,流沙一般掠过指尖,如同一条虚幻的大河,从女孩身边飞驰而过,她直面着这道磅礴的光之奔流,身上竟浮现出了淡淡的光芒,右手向前伸出,逆着光流,虚虚一握。   恍若立身在夏夜里飞舞的无数萤火虫之间,女孩以魔力编织的银白甲胄正在缓缓崩解,再度显露出那对于战士而言未免太过纤细的身躯,金黄色的头发原本系成马尾,但绳子早在激战中丢失了,此时湿漉漉地披散开来,衬着那流过脸颊,在下颌处将落未落的水珠,更是有一种迥异于平常的美感。   与此同时,她浅绿色的瞳孔中也陡然染上了奇妙的金黄。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高空之上,梅林注意到莉莉的变化,微微叹了口气。   自从石中剑断裂为止,各种事情的走向皆她的预想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偏差,这固然让这位女魔术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热情,但有的时候,却也会让她感到头疼不已。   虽然在原本的计划中,圣剑与圣枪最后都是亚瑟王的东西,可无论如何,对于现在的阿尔托莉雅来说,这两种东西都实在是太早了。   有美嗜者必有美毒,强大到这种程度的神兵利器,对于使用者必然也有所影响,誓约胜利之剑与石中剑——准确地说,是她借助残破的光之剑重新制作而成的仿制品——也就罢了,正常的情况下,只会让持有者的身体停止成长,某种意义上,这甚至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效果。   但圣枪所影响的,是灵魂。一旦触碰,哪怕只是稍微借用了一丁点的力量,使用者的精神与思想也会立刻不可避免、且无法逆转地遭受侵蚀,最终彻底失去原来的自我,成为其在凡世间的代行者。   “本来的话,枪也好剑也好,都没打算这么快交给你啊……”   想起某位奇妙的“搅局者”,因为她而变得乱七八糟的剧本,梅林忍不住摇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而行,她大概会与薇薇安、妮妮安妮联手,在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下悄悄取出圣枪,然后花费一段时间耐心地将其影响降到最低,并一直到阿尔托莉雅要与卑王伏提庚决战之前,才会将圣枪交给对方,作为反败为胜的杀手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匆匆忙忙地布置好一切,好像要向整个世界高声宣布神器在这里,快点派人来调查一样的张扬举动……正是因为这双眼睛能够看见“现在”,她才能明白世间人事物互相缠绕着的丝线,那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有迹可循,乃至于能在一定程度上随心所欲操控的命运。   “虽然世间很紧,不过总算是做好最基本的对应与预防了……原本打算交给圆桌负责的十三道封印,现在就暂时先委屈一下几位杰出的勇士吧。”   “阿隆戴特……有圣剑的帮助,对兰斯洛特来说,其中三道封印的负担应该还马马虎虎吧……高文也是一样。然后,其他的话……两个交给桂妮薇亚,一个由阿尔托莉雅自己负责,两人都拿着神造兵器,应该不至于有太大影响……至于最后剩下的四个,就暂时让我自己拿着好了。”   淡淡的话语,女魔术师一手持剑,空着的左手在空中飞快地写着什么,文字浮现又消失,她的左眼之中,映照着那道通天彻地,犹如支撑着整个世界的光柱,这一刻,奔腾的光流之间,有像是锁链一样的东西串联成形,向着它缠了过去。   狂乱的海洋之上,虽然失去了主导的灵魂,巨兽仍是本能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某种巨大威胁,尽管完全不明白这种危机感因何而生,它仍是发出了至今为止最为猛烈的一声咆哮,无边海浪翻覆中,牵制的两人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要拼命了……”   高文咬了咬牙,却没有注意到他佩剑上刻着的精灵文字,竟突然出现了某些细微的变化。   同样的改变,也出现在其余两柄同源的圣剑之上。   而在一海之隔的王国,正披着一件外衣,在城堡长廊上仓促奔行的兰斯洛特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错觉?”   他按住自己的肩膀,在周围佣人好奇的目光中用力转了几下,另一边也同样尝试之后,仍然皱着眉毛,与刚才比起来,身体好像突然变重了一点。   “……是生病了吗?”   他最后也只能表情古怪地嘀咕了一声,随后回过神来,继续往他的父亲的卧室方向赶了过去。   ……   “圣枪——”   骤然落下的十三道封印,让那瞳孔深处闪耀的金色一闪而逝,恍若不存,莉莉却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仍然遵循着在方才陡然浮现在脑海之中的记忆,口中一字一字地念道。   逆着光之长河,像是要吞没一切的恶劣天气之中,奔流汇聚,像是一支银色的尖锥,逐渐出现在女孩伸出的右手之中。映着这一幕,翠绿的眼神平静无波:“——拔锚。”   五指一合。   狂风骤现!   以她为中心,轰的一声,无数凝如实质的风刃朝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出。   咔啦啦的脆裂声中,魔兽耸立的背棘竟齐齐断裂,抛飞向天,之前众人想尽办法也无法破坏的坚硬外壳,此刻竟脆弱得如同最普通的冰棱!   “——”   腥臭的血液飞溅而出,魔兽登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四周海水汹涌,转瞬形成数个巨大的龙卷风,浊浪滚滚,声威震天,这甚至不是有意识的进攻,而只是它为了发泄愤怒与痛楚,下意识唤起的风暴,但这一击,却也足以葬送数百上千名训练有素的兵士。   但莉莉却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她稳稳站立在对方的背上,因为方才的无数风刃席卷,枪林也似的背部这时竟显得空空荡荡,而脚下也是无数裂痕交错,血液流淌,几乎要漫过了她的铁靴子,海水从天而降,却洗不去那种刺鼻的腥味。   女孩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握上枪柄。炽白的光芒从那银梭般的枪身之中透出,而枪尖朝下,风将她的头发与衣服托起,也将周围散溢的无数光点刮得飞旋不定,波涛之兽剧烈地挣扎着,或许也知道真正的危机即将到来,陡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下一沉,将整个小山似的庞大身躯潜进了海里!   也正是这个时候。   莉莉双手紧紧握住这支自光中现身的长枪,用尽全力,往下一刺!   那渺小的白色身影立刻消失在狂风骇浪之中,一瞬之间,风仍在狂吼,四周却好像忽然安静了一瞬,高文转过头去,与凯对视了一眼,女魔术师的视线缓缓下移,身体却是往后一退,闪入光门,下一刻光门在数十米外的位置重新开启,她从中走出,随后感觉到了空气中狂躁不安的魔力,电流一样刺激着肌肤。   “要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   从高处俯瞰下去,整片大海,方圆百里,竟同时以某一点为中央,开始朝四周扩散推挤,恍若有一双无形的巨手,伸进海中,并用力将海水往两旁分开一般,崩塌陷落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梅林伸手一指,眼看就要被卷入其中的高文两人登时消失不见,她垂下手掌,正好看见一道银色的细线,从大海的中央直射而出,照向天空——那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银线,飘忽在风浪之间,剧烈地晃动着,闪烁着,在她的注视下,那光芒似乎暗了一暗。   梅林闭上了眼睛。   即使隔着眼皮,她也能感受到那种几乎要将眼睛烧掉的炽烈光辉,一瞬之间,不仅身体,竟连灵魂也像是直面着那惊人的气势,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她才又一次睁开眼睛,又酸又疼的双眼一旦睁开,便不由自主地沁出了泪水,朦胧的视界之中,只见天空乌云尽散,高远寥廓的凌晨夜色中,一道刺穿了天地的光芒,巍然屹立……   ……   ps:本来是想双更的……但实在卡得不行,叹气。最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词汇量的匮乏和描写方面的苍白,尤其是在想写点比较宏大壮丽的景象时更是觉得力不从心,有劲没处使的感觉。   不过既然知道缺点了,接下来慢慢调整就好……嘛,虽然这几段故事写得不怎么样,有点乱七八糟,但想交代的东西,想埋的伏笔也都差不多交代完了。   下一章把好像掉线很久的桂妮薇亚那边也收一下,发几章大家想吃的糖,之后就是第一卷的高潮部分。大约十万到二十万字,这第一卷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然后嘛……至少到亚瑟王篇结束,然后红黑大战啊fgo第六章第七章啊,这些都是确定要写而且已经大概敲定好剧情了的,之后……就这样慢慢摸索着写下去吧~   顺带一提,阿比才沉了没几天就告诉我艾蕾卡池出来了是什么鬼!我的钱包已经菠萝菠萝哒了——(抱头) 第一百五十章 闪耀(下)   随着圣枪挥出那贯通天地的一击,分开大海,将那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兽蒸发在神圣耀眼的光辉之中,似乎也代表着这场由众多算计与牺牲交织而成的变故,终于到了拉上帷幕的时刻。   而在另处,只见剑锋凛冽,战声响彻,一场几乎无人知晓的战斗,也即将来到尾声。   “你——”   脑海之中的景象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状。自从那场绝望的惨败之后,她抛弃了曾经比生命更为看重的尊严,身为强者的骄傲,挣扎着,拼命地活了下来。   无比漫长的岁月之中,究竟抢夺过多少副躯体,接收过多少种记忆,连她自己也早就忘却,这些记忆,有的是人,有的是魔物,有的更是毫无理智可言的愚痴野兽,情仇爱憎,各种各样的感情翻覆着,到得最后,终于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去?   族人在哪里,友人在哪里,深爱的丈夫又在哪里?   当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她便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些问题,直到再度沉入那混乱而疯狂的世界,只为了活下去而变得比任何东西更加丑陋,她仿佛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默默看着自己的举动,杀戮,占据不属于自己的躯壳,然后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行走于世间。   但在心中的某个地方,她其实一直是知道的。这个世界,已经早就不属于她,不属于他们了。   即使在交战的过程中,面对着那熟悉的凛冽剑锋,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一片,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不能允许,自己绝不能死……为什么呢?   “——去死!”   魔力在无意识中运转,沿着几乎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术式,化作那些平庸的施法者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强悍法术,雷电飞驰,火光炽烈,打在面前的身影之上,激起满天尘土飞扬。   她往后一退,双手展开,身后立时浮现出上百个法阵,正式的攻击还未发出,冰寒的气息业已弥漫开来。   白雾所过之处,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冻结,化作明镜一般的厚冰,她的脚步在冰面上滑行,快得像是一只在寒冬中出生的妖精,而在她身后,无数巨大的冰锥,犹如最严密的长矛方阵,矗立在此,便是一道无可撼动的防线。红发飘扬,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寒冷的冰雾之后。   下一刻。   滚滚的尘沙之间,陡然闪过一道雪亮的直线,这条线从沙尘中延伸而出,它像是一道初冬时分的阳光,经过冰冻的大地,那厚重的冰块随之无声无息分成两半。   然后才是一袭黑红色的披风,在空中勾勒出一个虚幻的残影,又逐渐变淡,消失无踪。身披漆黑甲胄的少女手持利剑,从剑尖到剑柄都布满了裂痕,每一道裂纹此刻都透出耀眼的光芒,她不避不让,连人带剑,径直向前,闯入那如犬牙交错,毫无缝隙可言的冰锥阵中。   咔——   有将近十支冰锥第一时间撞上了那件看上去纤薄的盔甲,少女脚步不停,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分毫,竟顶着这些锐利的尖锥蹬蹬瞪地冲出数步,随后响起的,赫然是一连串清脆的碎裂碎响。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放缓数倍,或许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每一支都有将近四五米长度,犹如骑士枪般的巨型冰锥,随着少女的前进而逐渐弯曲,碎裂。   咔咔——咔咔咔咔!   冰锥的碎片四散飞射,冰冷的雾气在空中一团团地炸裂开来,而那娇小的身影抬起头,却恰好看见红发女性正站在数十步外,双手之间,七个色彩、形状各不相同的法阵相互重合,庞大的魔力,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也为之扭曲,让那身影看上去竟如同海市蜃楼一样的虚幻不实。   几乎就在两人目光对上的同时,对方猛然抬手,一道瑰丽如彩虹的光芒迎面而来,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吞没了进去。   虹光倾泻,斗篷飞舞,刹那间,少女迎着那道威力惊人的魔术,一步一步,竟然仍是毫不闪避,从正面接下了这令人色变的一击。   数十步的距离转瞬不见,眼看眼前的红发女性陡然变了脸色,桂妮薇亚抿了抿嘴唇,剑光一闪,却见水波摇曳,那高挑的血红身影竟真的像是蜃楼幻景一般,在这一剑下碎裂开来!   而少女面色不改,好似早有预料,手腕轻轻一抖,刺出的剑锋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圆弧,挡在身后,乓的一声,与破风而来的一杆长枪相互碰撞。双方在空中僵持了一瞬,桂妮薇亚脚步一转,身形旋走,一剑挥出,将那长枪劈成两截!   “为……什么?”   死死地盯着在最后一刻被护盾挡下的剑锋,玛查双眼血红,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冥府深处传来,令人不寒而栗:“为什么,你要杀我——”   “你又为什么要杀人?”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德莱姆死去,但旅店主人最近的种种异状,那缠覆着绷带的手臂,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等等,在在显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们就着这一点设计布局,想要趁机将幕后黑手一网打尽,然而这一刻,战斗之中,桂妮薇亚忽然感觉到了淡淡的悲伤。   她与德莱姆的相处时间很短,说不上是朋友,甚至连熟人都不算,只是见过几次面,互相聊过几句的陌生人。但……他应该能算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就这么死掉了……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而眼前,隔着一层半透明的魔力护盾,玛查那扭曲的神情也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不太像是现实之中的景象:“我不想死!”   她猛然嘶吼一声,竟好似抛弃了身为施法者的自觉,两只手的指甲忽然伸长数寸,咔咔咔骨骼脱臼似一般的响声中,手臂扭曲着,朝她的脸部抓了过来!   “被你杀死的那些人……”横剑一挡,桂妮薇亚看着那锋利的长指甲撞上剑身,齐齐折断,鲜红的血珠飞溅:“他们应该也不想死。”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的!”   身形暴起,野兽般猛烈而原始的攻势压过来,又在几次交手之后被逼得狼狈后退,少女看得出来,这位“女神”的状态并不正常,战斗至今,她有时表现得冷静非常,如同一位睿智的法师所做的那样,有时却忽然用魔力制造出兵器,开始近身打斗,有的时候更是好似完全丧失理智,只凭借着本能发疯一样地抓挠撕打。   但无论是怎样的攻击——即使是那威力最为强悍的魔力虹光——都无法攻破恶龙铠甲的防御。从头至尾,除了剑士的本能反应之外,桂妮薇亚甚至没有主动防守过一次,始终是压着对方在打,痛快与诧异之外,内心的深处,也有着一种古怪的感觉。   像是……开了锁血挂一样……   一面倒的战局,因为玛查变幻多端的法术而又拖被延了许久,桂妮薇亚本来的目的也并非是在这里斩杀对方——她最初只是想牵制一下对方,给莉莉、高文几人制造机会而已,然而随着战斗持续,意识到法夫纳这份“礼物”的强大,少女也不禁多出了别样的心思。   “克劳索拉斯……”   “吾主?”   “你之前说,她只是一个残魂而已?”   “是的。”那中性的声音在心中回答道:“虽然准确地说有些不同,但大致上,吾主可以将这位玛查理解成真正的玛查死亡之后,因为某种原因而留存于世的‘残影’。”   “残影?也就是说……真正的玛查早就死了。”   “自然。”   “既然如此……”   心念飞转,精神上的交流不过瞬息之间,命运斗场之内,桂妮薇亚的目光微微晃动,她长剑一格,挡下红发女子发疯般的爪击,随后反手一扫,逼退对方数步。   这一退之间,暴露出的破绽有三处,只要她想的话,斩杀对方的方式绝不止三种——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不能死……”   玛查的语气像是愤怒,又掺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她恶狠狠地盯视着这边,忽然呜咽数声,脸上还带着泪痕,又咧开嘴,古怪而渗人地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对方是满手血腥的恶徒。   而且在这里杀了她的话,也可以帮助到现实世界的莉莉等人……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目光一凝,已经做出了决定:“克劳索拉斯——”她在心中呼唤。   “吾主。”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份决心,少女手掌中的佩剑陡然光华大作,俨然化作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玛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弓起腰身往后跃出数米,可当她直起身时,脸上的疯狂与凶煞,却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桂妮薇亚忽然觉得,至少在这一个瞬间,站在这里与她对视的,应当是货真价实的玛查女神。   “不败之剑……”   片刻,红发女子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也好。”   随着这声低语,她的身体由实转虚,瞬间出现在不远处,却没有继续远离,而是保持着这段对于剑士而言太长,对施法者来说又有些太短的微妙距离,开口说道:“虽然并不完整,但你也是不败之剑的新主人。”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   “我丈夫的继承者,究竟能发挥出这件秘宝的多少威力吧。”   话音刚落。   在她的身前,七道截然不同的法阵再度接连浮现,明明从整体的术式运转到聚合魔力的方法都全然不同,乃至于互相冲突,绝无共存的可能性。可这一刻,在玛查的操控下,彼此却像是互相紧密咬合的齿轮,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将魔力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凝聚、压缩,化作一片摄人心魄的绚丽光芒。   尽管与刚才所使用的好像是同一招。   但桂妮薇亚明白,这一回的攻击,仅凭法夫纳的力量恐怕不能无伤接下。   “正合我意……”   她轻声说道,握住剑柄的手指紧了一紧,随后摆出的,是一个有些奇怪的起手式。   并非是苏格兰王所教授的双剑,也不是当今不列颠流传的任何一门剑术。   “哦?”   玛查显然已认了出来。   “这是……努阿达的剑?”   这一次,少女没有回答。   连大气也为之摇动的魔力不断聚集,两道身影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站定,对峙,玛查全神贯注地编织着手上的魔术,桂妮薇亚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对付施法者,用一切方式打断对方尚未成型的法术才是决胜的关键。   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最简单不过的常理。   然而此地乃命运之斗场,不为世间常理所约束,仅仅为了挑战而存在的试炼之所——在取得光之剑的那一刻,桂妮薇亚也同时得知了这里唯一的规则。   开启试炼者,不允许后退。   主持试练者,不允许怯弱。   寻求战斗者,不允许失败。   “来吧——”   不断调整着自身的状态,在玛查魔术即将完成的同时,也将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即将挥出的下一剑之中,少女抬起头,恶龙姿态的头盔之下,是一双凛冽如剑的眼神。   她吐出一口气。   回忆着努阿达的剑,那时如惊涛,时如漩涡,时而又如同静水深流的剑术,脑海的那根弦,正一点点地绷紧。   陡然。   周围躁动的魔力竟在一瞬间消失了,桂妮薇亚有些错愕地眨了眨眼睛,却见玛查身前的七道法阵竟尔一一崩解,失去控制的强大魔力一瞬炸裂开来,惊人的冲击波顿时横扫而出,竟使得整个命运斗场摇晃不稳,濒临崩溃!   “这是……”   “真是遗憾。”滚滚沉浪中,看不见红发女子的身影,只听见对方的叹息声传来。   “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能够毁掉波涛之兽的身躯。早知道的话……”停了一停,整个空间都在不断的崩坏,有过一次经验,桂妮薇亚并未怎么慌张。   “莉莉……他们成功了吗?”   “大概吧。”   本来只是一句单纯的自言自语,没想到却从玛查那里得到了回应。   “看来我不该太小瞧你们的。”   对方似乎笑了笑:“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还以为能再一次见到努阿达的剑……即使只是拙劣的仿制品也好。真是……遗憾。”   这几句话的语气,作为失败者未免太过于平静了,再加上就在刚才,红发女子仍然在疯狂地叫喊着不想死,不能死,两相对比,更加凸显出此时的古怪。   “你……”   烟雾弥漫,空间崩毁在即,桂妮薇亚欲言又止,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怎么开口。难不成要问“你刚才还像是疯了一样,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即使对方是直到刚才为止还在打生打死的对手,她觉得自己也问不出这种问题来。   “意外吗?”反而是对方主动接过了这个话题:“没什么可意外的。我不想死,为了活下去,再肮脏再丑陋的事情我都会做。但既然无法改变死亡的结果……又何必再让自己变得丑陋呢?人总是爱美的……当然,女神也是。”   “那么,再见了……”   浓重的烟尘中,有那么一瞬间,桂妮薇亚似乎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   尘埃飞扬中,灰雾从破碎的空间之外蔓延而来,无声无息,将高挑的红发女子吞了进去。   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的嘴角却微微地翘了起来。   “……我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   ……   “……爸爸,爸爸!”   浓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好闻的清香。少女努力睁开不知为何特别沉重的眼皮,短时间内,整个视野都还是模糊而摇晃的。   似乎有人站在面前,有声音在耳边喊叫着,听不清楚,却让她觉得安心而舒适,过了片刻,似乎见她睁开眼睛,那喊的声音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妮妙……”   “我在。”   还是那座有些高有些陡的悬崖上,海风阵阵,独特的腥甜,靠在小女孩的怀里,视线望出去,只见海与天在尽头连成了一条直线,风平,浪静。   “莉莉呢?”   “不知道……”   “高文哥呢?”   “不知道。”   “凯呢……”   “谁知道。”   “这样。”停了一下,又问:“那只……怪物呢?”   “死了……被莉莉姐姐轰成渣渣了!”   “哦……”   时间又过去了片刻。   “天好像又黑下来了……”   “是啊。毕竟现在是夜里嘛。”眨眨眼睛:“但是,爸爸你看……”   小女孩有些高兴地说道。   “天亮了——”   在蒙蒙的夜色里,有阳光落了下来……   ps:艾蕾也沉了……还是码字快乐,只要付出时间与精力,剧情就会不断推进,字数也会不断增长,啊啊,码字是一件多么充实,多么愉快的事情啊!(嚎哭)   然后嘛,这一章之后,这段剧情就算是正式告一段落了,这本书也莫名其妙地五十万字了……接下来嘛,虽然大家期待的结婚还没这么早……不过我自己觉得,接下来的剧情应该会比至今为止的五十万有趣许多。   正所谓倒吃甘蔗,越来越甜,好戏从现在开始!所以坚持到这里的各位,适量养肥可以,但千万不要弃坑哦~否则就太可惜了!嗯嗯~就是这样,晚安——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手刀和梦话   战斗结束了。   随着波涛之兽被圣枪一击消灭,这片笼罩在许多人头上三十多年的巨大阴影终于消散开来,随后落下的却不只是阳光,更有与之共存的黑暗。   明面上或是暗地里,各种各样的情报都在飞快传递,那突兀放晴的异象,贯穿天地的光之柱,作为中转地的普利茅斯小镇被毁,以及只有少数人能够感受到的,属于神祇的气息……这一夜所发生的种种,对于南境乃至于整个不列颠而言的巨大影响,也正在逐步展现出来。   但无论如何,看着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仿佛无比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这一个瞬间,或许终于可以将心中紧绷了太久的那根弦稍微松上一松,享受一下短暂的安心与喜悦。   天毕竟……是亮了啊。   晨光初现,大约早上五六点钟的时候,桂妮薇亚与妮妙总算见到了从海上归来的三人。虽然模样免不了都十分狼狈,而且因为过度使用魔力的缘故,平日里总是飒爽如同童话里白马王子的高文,此时也难得露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要是其他时候,桂妮薇亚多半要开几句玩笑,现在自然没有这个心情。   而莉莉本身倒不存在魔力损耗过大的问题。   只是她在战斗中各方面都略微勉强了一些,加上最后那不知如何释放的攻击,想来对本人的负担也十分沉重,整个人据说从海里面捞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昏了过去,一路上是被凯背着回来的。   “怎么说呢,你也挺辛苦的……”   回想起不久之前,远远地看见凯一边背着莉莉,一边还搀扶着高文,带着两个“累赘”湿漉漉地挪过来时,桂妮薇亚想了好半天,最后也只能这么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谁叫只有这两个刚才出尽了风头。像我这种不起眼的家伙,干这种打杂的事情刚刚好。”   凯也哈哈笑着,半开玩笑半是自嘲地回答道。   等到这边接过了莉莉,又用风之魔术减轻了些许高文身上的盔甲重量,几人前行不久,便和费舍尔派来迎接他们的使者碰上了面。   然后自然又是一番赞美、夸耀与谦让,之前的战斗,那只巨大的魔兽是如何掀起风浪,又如何用那远远超出常人想象的手段防守、反击,不少人都是亲眼目睹,此刻对于桂妮薇亚、高文等人的钦佩与感激也十分的纯粹,至少现在并没有掺杂着世俗身份、利益算计等事物。   魔物作恶,勇者挺身而出,为了守护无辜平民而战,过程艰难,但最后仍然大获全胜,这类型的故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而现在刚刚拉下帷幕的战斗,恰好也完美地符合了以上的每一项因素,想必在不久之后,经过各种加油添醋的改编情节就会在各地的市井之间流传开来。   想到这里,桂妮薇亚不由得有些兴奋起来。至于其他人,莉莉和高文不知道,她觉得凯对于自己能成为英雄传奇的主人公之一,大概也是会感到兴奋雀跃的。   可惜的是,与高文三人不同,她虽然也好好活跃了一番,可无论是离幻海之中发生的事情,或是得到光之剑,以及最后与玛查的一战,基本上都没有目击者,更遑论口口相传,名响天下了。譬如锦衣夜行,虽然她也不是那种极度渴望出风头的性格,一想到两者之间的差距,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微妙的不忿。   这其实也只是一点闲话罢了。几人抵达仓促建好的指挥营地,和费舍尔简单打了个招呼,问候几句,便各自去休息了。   而大约是知道他们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此刻身心俱疲,并没有什么没有眼力见的人过来搭话,只在某一刻,桂妮薇亚好像察觉到了一股带着恶意的视线,等她回头去找时,那目光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小小插曲倒令得少女颇为纳闷,虽然自己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老好人,但若是在苏格兰本土也就罢了,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也能遇见一个疑似仇家的存在……   关于这件事的想法与猜测,只是随意地在心里转了几圈,并未继续深究下去。   她太累了……   ……   在命运斗场之内发生的战斗,除非灵魂被消灭,连带着让现实世界的肉身也随之死去,否则一般来说只会对彼此的精神造成影响。   但也正因如此,在短时间内连续进行了两次试炼的桂妮薇亚,即使身体好像没什么问题,精神上的负担与损耗却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巨大,带着莉莉一路上回来倒是没觉得什么,但一旦放松下来,几乎立刻便失去了意识,甚至于连她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都记不清楚了。   据说做梦代表一个人睡眠质量不怎么好,支离破碎的梦境更是如此,那像是一个将各种过往经历糅合而成的幻境,手握双剑的苏格兰国王,用包含着嫉妒和羡慕的目光看着她的兄长,城堡外来来去去的骑士,戴着许多昂贵首饰的胖女巫……   人和物从远处过来,又从眼前闪了过去,夜色深重,星河流转,那是与记忆里的城市乃至于乡村都不相同的,一千多年前的天空……山洞之外,燃烧的篝火,楼梯间的滚滚浓烟,穿着男装的女孩坐在旁边,她托着下巴,欣赏对方的侧脸……热浪中,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也正是这个时候。   有点冰凉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这似乎是一个信号,周围如万花筒般飞快旋转变幻的记忆尽数退去,桂妮薇亚从梦中醒过来,嘴里毫无意义地咕哝了几下,还有些迷糊的目光,忽然在下一刻对上了那双好似会说话的,安安静静的绿色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但意识迅速地清醒过来,一边坐起身子——可能是睡姿的问题,肩膀和脖子都在隐隐作痛——一边随意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在这辈子十多年的教育熏陶下,基本也只有在刚起床的时候她才会做出这种与“淑女”无缘的举动:“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莉莉,早上好。”   “早上好。”   马上就得到了回话,而这个时候,桂妮薇亚也从虚掩着的帐篷门处看见了外面又开始泛红的天色,自己原来睡了将近一天啊……她心想着,顺口问道:“现在什么时间了?”   “傍晚……”   与这句回答几乎同时地,莉莉肚子里发出了一声不怎么响亮的叫声。女孩脸上倏然一红,而桂妮薇亚则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已经这个点了啊。”   两人一同旅行的时间虽然还不算太长,但对于“投食”的时间与份量,她可以说是早就烂熟于心了。莉莉可能并不知道,早在拔剑仪式结束之后的一个星期,桂妮薇亚已经瞒着她悄悄制作了一本专门记录这方面事项的小手册,资料之详尽,计算之精准,足以令这个时期的财政官为之汗颜。   虽然很快就被对方那种恐怖的直觉——或者可以乘坐呆毛雷达——给发现了,幸好全篇都是用汉字写的,没有暴露出其中的内容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可令人奇怪的是,在遇见梅林之后,这本小册子突然离奇失踪了,任桂妮薇亚怎么找也找不见,不知道是不小心丢在哪里了,亦或是被某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女魔术师给偷走了……她衷心希望不要是后者。   “唔……”   大约是对桂妮薇亚的反应感到不满,莉莉少见地鼓起了脸颊,想照着平时少女对妮妙做的那样来上一记手刀,可等到手抬起来了,却又有些犹豫,迟迟没有落下去。   桂妮薇亚见状,偏了偏头,主动做出举手投降的动作:“抱歉,我不该这么直白,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你的。而且像莉莉你这种长得漂亮,性格又完美的女孩子,只是食量有一点点大而已,完全没问题!倒不如说是加分项!”   “唔唔唔……”   “而且在我认识的人里,有一个远比你更能吃的人在,虽然是个男人……不过那个人每顿都要吃三头牛,五只鸡,还有十斤面包……有一次食物不够吃,甚至把一座山给啃平了……真事!”   “你的朋友……是巨人吗?”   “不是。”   “但应该只有那些巨人才会吃这么多东西……”   “所以我那个朋友才显得特别厉害啊。哦,你应该也认识……”   啵!   呆毛倏然立了起来。莉莉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善。   “……他叫什么?”   “就是那个亚瑟王——”   乓!   十成力道的手刀,朝着桂妮薇亚的脑门砸了下去。   后者应声而倒,莉莉一脸恼怒地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面走去,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只听她说道:“不准你开王的玩笑!”声音有些气恼,说完却还是站在那里,没有继续出去。   “疼疼疼……怎么也不至于连魔力放出也用上吧,万一我的脑袋被打破了,呲你一脸血,看你还有什么胃口吃晚餐……”像咸鱼一样在地上翻来覆去了片刻,见莉莉这次可能是真被逗得有点生气,居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过来查看情况并出言安慰,桂妮薇亚这才挪啊挪的爬了起来,揉着自己红了一片的额头,笑着凑了过去。   片刻,才听她问:“很痛吗?”   “当然。”   “那下次我轻一点好了。”   “……那真是谢谢了。”   “不用谢。”   莉莉一本正经地回答。真不知道她是看玩笑还是认真的,或许两者都有也说不定……桂妮薇亚低头又笑了一下,推着她的后背往外走:“好啦好啦,去吃东西吧。”   帐篷的垂帘掀起又落下,出来之后,漫天的晚霞鲜红如火,映在刚从帐篷里出来的两人眼中,各自都有着不同的思绪。“对了,刚才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吗?”莉莉忽然说道。   “怎么啦?”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糟糕,然后一直在很含糊地说着各种东西……还以为你和凯……凯爵士一样生病了,所以刚才才会想看看你的额头烫不烫。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这样。我自己倒是不记得什么了,印象里确实是个乱七八糟的梦……”桂妮薇亚点点头,忽的有些好奇:“我都说了什么梦话呀?”   “很多都听得不太清楚。”莉莉低着头,似乎在掰着手指数数,少女放下推着对方背部的双手,也走了过去:“父王、兄长、泰伦娜、巴兰……”   “巴兰是我以前和泰伦娜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认识的。一位本领高强的骑士,很少能让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人,不过现在应该能过上几招了吧……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好的。”   接下来又听莉莉报了几个名字,都是熟人,桂妮薇亚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自己这是做了什么梦,居然把认识的人全部都数上一遍什么的,难道是在效仿水泊梁山排天罡地煞不成……   “还有最后一个。”   不知怎么的,莉莉微微地皱了皱眉,回忆着不久前对方含糊咕哝出来的奇怪发音:“好像是……xiaoming?这个也是谁的名字吗?”   话音未落。   只见身边的少女,陡然僵在了那里。   ps:大家好,青白星球的一天又过去了呢~   咳,最近好像是流感高发期,青白也不幸倒下了,休息了两天,吃了药之后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嘛,应该不会影响更新了~就这样,各位晚安~记得投推荐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分别(上)   夜星寥落,营地里火焰的光芒闪动着,将人们的影子长长地落在地上。   虽说现下许多身份不凡的骑士皆聚集于此,可在费舍尔的要求之下,所有人的晚餐都只有清澈的肉汤与一个没什么味道的水煮土豆——胃口大的可以再多要一个——与普通的兵卒毫无区别。   放在平时,这种强硬的做法免不了会遭到一些抗议,可一来与那只波涛魔兽的大战刚刚结束,小镇被毁,许多民众流离失所,他们今后的安置暂且不提,光是这几日间的口粮,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以费舍尔的能力,固然可以逼迫这些人拿出粮食,却或多或少会引发一些反弹。   然而此时出面的并非这位代掌海神权杖多年的王子殿下,而是已近三十年没有出现人前的“渔人王”佩莱斯。与此同时,自那场变故之后鲜少亲自见人的伊莲公主也陪伴在旁,这三人齐聚的画面,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十分的陌生,乃至于对另一些人而言,也像是极其遥远的一段回忆了。   但无论如何,任凭人们有着再多的疑问,曾经的“南境之王”,名震天下的强者,一言一行之间,自有费舍尔无法相提并论的重量在内。只要不动到自己的核心利益,一般也不会有人想要轻易挑战渔人王的威严,更何况只是要他们简简单单的分出一部分口粮与资金人力,协助安置难民罢了。   此时以佩莱斯与两名子女为首,这片领地上最有权有势的人们,此刻几乎都赶到了这座临时建成的营地之中,从中午时分一直到夜色降临的现在,除了短暂的饮食休息之外,激烈的争吵声再没有停过,即使在帐篷外面也能清楚听见。   营地内外,装饰着不同徽章的骑士们换班值守,警惕着可能出现的盗贼与野兽。数十里外,小镇与海边渔村的民众们正一边享用他们的肉汤与煮土豆,一边窃窃私语谈论着刚刚发生过的,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在营地外的一片幽静的小树林里,细微的树叶摇动声中,相似如姐妹一般的两道身影走走停停,腰里都佩着剑。   “……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许久的沉默之后,桂妮薇亚抬起头来,看着头顶这片与另一段人生所见截然不同的星空,缓缓地说道。   在得知自己梦话说漏了嘴之后,她便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坦诚告知对方那些“前世”的事情,天平在说与不说之间来回摇摆了很久,但到得最后,忽然又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犹豫了。   这个世界确实有着“起源”一说。早在泰伦娜的魔术教学里桂妮薇亚已经学会了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人类,世间万物皆有其起源,并注定永远遵循着这份起源而行。转世轮回也不是一个只存在于宗教之中的概念,而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与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的常识。   因此她并不担心莉莉听完之后会不会相信,更不可能质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之所以犹豫,可能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没有说给其他人听的意义。   但既然莉莉想知道。   那便稍微说一下吧。   ……   一如刚才所说的那样,回想起来,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度过的二十多年,其中并没有太多值得一提的事情。   他的父亲曾是一名兢兢业业的工人,后来被几个朋友说动了,跟着他们一同创业,起初倒也让他顺利做出了一番成绩,可惜本身能力所限,再加上所交非人,在短暂的辉煌之后,转眼又飞快地衰落下去,整个人也因此萎靡不振,与母亲更是整日整日的争吵不休,那时他还年幼,却已经有些明白过来,这个家庭大约是长久不了的。   而预感很快便成真了。   或许是当时的年龄还小,又或者是不愿意将这段时间留在自己的脑子里,回忆时,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只记得仿佛无穷无尽的争吵,负面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更加压抑的气氛,双方的亲戚朋友来了又去,法院,律师,甚至还有一次惊动了警察。   直到这场漫长的闹剧终于谢幕,双亲分居,各自再婚,自己被判给了父亲一方,但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与爷爷奶奶一起住。只有逢年过节,能见到父亲和继母一面。而亲生的母亲,则再也没有与他联系过。   新的妈妈似乎是一个好人,有限的相处中,表现出来的皆是无可挑剔的体贴与关心,而这些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有意做出来的假相——他并不在乎。   对于个人而言巨大,放在整个社会之中却渺小的变故之后,一切再无波折,平安无事地读完小学,初中,并一度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可成绩始终在中游徘徊,最后也只是考上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大学。   几年的时间,和中学时那些本来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也不知不觉拉开了距离。参加了几次同学会,也受邀去过一两次婚礼,回过神时,曾经的友情仍然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微微地有些孤独,却又仅此而已。并不打算因此而特意去改变自己或是他人,想想所谓的人生,无非也就是这样重复着得到与失去的过程。   如此这般,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却只有年龄在无谓地增长,除此之外,身心皆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变化。直到某一天,他突然被告知,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需要转学来到这个城市,经过一番商量,决定暂时住到他那里,生活费用则由父亲来提供。   然后。   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   将其中涉及到难以解释的事物含糊带过,桂妮薇亚只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那连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乏味的人生,说完之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沙沙沙沙,声音海浪似地响着。   “和我不同,她从小开始就活得很高兴,很满足。她一定会拥有十分精彩的人生,我是这么想的,看着她,本来无聊透顶的这个世界,也好像变得稍微有趣起来了……”   莉莉看着旁边仿佛在喃喃自语的少女,或许从某一刻开始,对方已经忘记了还有自己这个聆听者在,只是单纯地沉浸在那个不知是真是幻的前世之中。   前世——虽然极为少数,但按照梅林的说法,世界上确实有人因为各种缘故,还记得上一世乃至于更早之前的事情,有人甚至掌握了主动唤醒“起源”的方法,从而取得至今为止累积的所有前世记忆,在一瞬间得到强大无匹的力量。即便代价沉重,仍然有许多人踏上了这条道路。   桂妮薇亚的话,会是哪一种呢?   她有些分神地想着,同时注意到少女的眼角,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滴晶莹的水珠,在睫毛上轻轻地打着转,乍看上去,竟有点像是清晨时的露水。   “所以在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被人群挤着一路下去。有几次差点就摔倒了,烟雾很大,情况乱七八糟的……我是最早一批发现的,叫醒了小茗,连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就冲了出去。”中途无意识地换成了前世的母语,然后又急急忙忙改口过来,重新说了一遍:“一路上被人群推挤着,当时太乱了,什么事情都顾不上。眼镜也弄掉了……”   闭上眼睛,那熊熊的火焰,模糊晃动的无数人影好似就在眼前。   “我带着小茗,赶在真正烧起来之前总算是冲了出来。确实是两个人一起出来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只是打了个电话的功夫,一转头,她突然就不见了。”   “火烧得很大,人也很多,我找了又找,还是不知道她去了那里。可能是当时的脑子有点太混乱了,突然开始怀疑小茗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和我一起出来。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着急得不行……然后……”好半晌,桂妮薇亚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就又冲了进去。”   刚才的叙述中,莉莉已经知道对方前世好像便是死在这场火灾之中,却是直到此时才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   如果是现在的桂妮薇亚,凭借着风之印记与不凡的剑术,再大的火势想必也是来去自如,然而上一世她似乎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即使如此,在自己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又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入火海……   “那个叫小茗的妹妹,是你重要的家人吧。”   “是呀。”桂妮薇亚又苦笑了一下:“结果最后也没找到她……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也是太着急了,明明记得清清楚楚,旁边的人也都看见我们两个一起出来的,怎么可能还会在里面呢。结果连自己的命也赔上去了……”   “但仍然有人因为你而得救了。”   “是呀……如果我没有进去的话,那个孩子应该……会死在那里的吧。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和刚才像哭一样的表情比起来,她这次的表情似乎稍微好看了一些。   “而且现在也还活着……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我死过一次,现在却也确确实实是活着的。也许会有人因为我的死而悲伤,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份悲伤的心情也总会慢慢淡化,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一边说话,两人一边慢慢地走着,从这边看过去,少女的侧脸,虽说隐隐有些伤感,却也展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莉莉很安静地看着她,脚步落下,银白色的月光像湖水一样摇曳着,就在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前方小小的黑影出现,另一个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   “爸爸,莉莉姐姐……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淡紫色的长发,糯糯的声音,妮妙此刻换了一件干净的魔术师长袍,头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顶紫色的尖帽子,歪歪地戴着,帽檐之下,两只闪闪发亮的红色眼睛,复杂的目光,在夜色笼罩下的树林里笔直地看了过来。   “……我要离开这里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分别(下)   月华浅浅,树林里夜风如涛响,妮妙往常说话便总有些咬字不清,此时夹杂着沙沙的风声,道别的言语,更显出几分虚幻的感觉来。   “……我要离开这里了。”   真要说起来的话,从遇见妮妙到现在,虽然一同经历了不少事情,实际上却也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但感情之深浅,从来不仅仅取决于认识的时间长短,对于这名从见面到现在一直亲昵地喊着自己爸爸的女孩,桂妮薇亚固然也有着必要的戒备与疑问,相处之间,仍将对方当成了同伴,又或者,是与那个称呼相对应的……女儿。   也正因如此,此时望着那闪动着与平时不同的深沉光芒,又带着些许悲伤的猩红色双眼,少女沉默了一会,仿佛有千言万语从心间掠过,最后却只叹了一口气:“现在?”   妮妙静静地点了点头:“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几件事情想告诉你们。关于我的来历,与九个印记相关的事情,以及……”   她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了莉莉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很快又看向桂妮薇亚:“你们今后可能会遇到的敌人。”   “好吧。”   这句话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只有风声与衣角摆动的声音,如此过了片刻,脚步声停,女孩在一截树桩上坐了下来,并摘了那顶尖尖的高帽子,另外两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   月光洒在林子里,一片皎然。   妮妙偏了偏头,正思考着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突然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其实是桂妮薇亚的习惯之一,自己却在不知不觉地学了过来,忍不住微微的一笑。但等到整理好思绪,这笑容便也渐渐收敛起来,表情变得凝重——她明白,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并不是可以这样轻松面对的东西。   “先说一下我的来历吧。本来直到昨天都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但因为梅林,以及光辉之塔的力量,虽然还不完全,但姑且想起了……或者应该说找回了部分的记忆。这其中,也包括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森林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妮妙随后所说的种种,也是桂妮薇亚隐约有所猜测,却一直不敢去印证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神明与人类共存的时代,一支信奉着女神达努的部族为了生存,抛弃了荒芜的故土,乘着大船,来到了爱尔兰岛。但最初的领袖,达努女神在航海途中不幸身亡,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推举最骁勇善战的努阿达担任领导者,与当地的土著部族谈判,交战……最后成为了爱尔兰岛新的领导者。”   虽然不如妮妙所说的详细,这类神话故事在此时的不列颠也算是家喻户晓,许多人是从小听着努阿达、鲁`格等神祇的传说长大的,但无论如何,即使是再怎么擅长讲故事的吟游诗人,恐怕也无法和妮妙所讲述的内容相提并论。莉莉与桂妮薇亚两人安静地听着,并未插话,只偶尔交换一个目光,在彼此眼中找到与自己相同的感情。   “努阿达有两位妻子。一位名叫玛查,是掌管战争与法术的神祇,另一位名叫尼曼,其名字象征着‘恶毒’与‘恐怖。与弗摩尔族的战争中,努阿达与两名妻子都死在了巴罗尔的魔眼之下,前者残余的意识又在世上逗留了许久,最终在艾伦之山被其后裔,费奥纳骑士团的团长芬恩击败消失。”   “而玛查,本来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在那场战斗中彻底消亡,但从昨天的事情看来,她也一样通过某种方式活到了现在……至少并没有彻底死去。玛查在魔术方面的造诣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你们这次阻碍了她的计划,今后可能会遭到报复也说不定。请一定要小心。”   见桂妮薇亚答应了,妮妙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至于尼曼……爸爸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被巴罗尔的魔眼击中之后,她虽然没有彻底死去,却一直受到魔眼的影响,徘徊在生死之间,直到经历了悠久的岁月,魔眼的力量稍微减弱了些许,才让尼曼终于找到机会布局复生……”   “尼曼在法术上的实力不如玛查,战斗的技艺更是与努阿达等勇士天差地远。可她懂得如何影响人们的精神,将他们玩弄于手掌之中。正因如此,在力量衰退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尼曼远比其它的神祇更加可怕。”   “当初梅林察觉到了她暗中的排布,召集了八名女巫将其击败,并为了消除后患而选择将尼曼当时所剩无几的神力一分为九,分别交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九人掌管。但即使到了这种地步,残余的力量仍然能够影响女巫们的心智……”   “首先是雷电与剑刃,本来相亲相爱的姐妹为了力量相互厮杀,双双身亡,印记在尼曼有意的引导下,落到了因为想要阻止两人的战斗而匆匆赶来的,在九人之中实力最弱小的泰伦娜手里。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不用多久,便彻底腐蚀了一位女巫的心智……她自以为一切行动都是源于自己的判断,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尼曼的人偶,为了后者的复生而四处奔走行动。”   “期间,泰伦娜听从尼曼的吩咐,杀死了一名符合资格的女婴,将其制作成可以承载尼曼神格的容器,准备作为将来自己复生时所用的躯壳。”   “但因为先知者的插手,那位女婴在半途意外失落,泰伦娜与之相关的记忆也被抹去……那位先知者将本该早已前往灵魂之流的女婴灵魂强行截下,又塞回了对方原本的躯体之中,并赋予了她一个与尼曼相似而非的名字,然后便将女婴丢在了一片处在梦境边缘的森林里,再也不管不问。”   “直到一年之后……”   “本来将成为神祇降临时的‘祭品’,却因为命运的恶作剧仍然活在这个世上的她,终于遇到了两个善良的好人。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妮妙咬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像是在笑,声音却闷闷的,好似正在努力忍耐着什么。桂妮薇亚的双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想说些什么,却总是找不到适当的语句,眼角的余光之中,莉莉则是露出了一种想哭的表情。   “我是知道的,一直都是知道的,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妮妙扯了扯嘴角:“正常人肯定不会像妮妙这样,想要用牙齿直接咬碎皮肤,撕裂血肉,大口大口地喝下滚烫的鲜血……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就算已经吃得很饱了,看到其他的生物时,还是会感到难以形容的饥饿……拥有着这种奇怪的欲望,恐怕我连野兽都不是,只是……只是一个丑陋的怪物而已。”   “妮妙……”   “但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怎样了。同时也明白了……先知者出手救我的目的是什么。”她的嘴角努力地想要翘起来,片刻,终于露出了一个勉强可以称作笑容的表情:“多亏了当初的那些遭遇,现在的我拥有一部分尼曼的记忆……再加上被泰伦娜夺取的那几枚九巫印记,也都被这具身体吸收了。”   “这个世上,可能只有我知道怎么才能彻底消灭尼曼。而且,现在的我,可以做到……”   “什么方法——”   “爸爸不需要知道。莉莉姐姐也是……”   风将三人的头发吹得微微往上飘起,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一些:“这是属于妮妙一个人的复仇。而你们……也有你们必须要做的事情,不是吗?”   这一刻,那双红色的眼睛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感情,桂妮薇亚看不清楚,想不明白。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心里翻涌着,无法用一个具体的词汇去形容。   “至今为止,一起度过的日子,吃过的东西,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心里,永远——永远不会忘记。”这么说着,妮妙轻轻地站了起来。   有些褶皱的袍子落下去,挡住了那过于苍白纤细的小腿与脚踝,她看向桂妮薇亚,往前走了一步。   少女仍然坐在那里,妮妙又走了一步,她张开手,下一刻,女孩猛然抱了上来。那是几乎让人怀疑会不会骨折的巨大力道,桂妮薇亚慢慢地回抱了过去,过了一会,妮妙松开手,又与旁边的莉莉拥抱了一下。   空气安静地流动着,月光如水流泻,小女孩戴上了那顶帽子,有些歪了,桂妮薇亚伸手帮她戴正,又调整了几下角度,另一边,莉莉半蹲着,帮她将刚才坐皱了的袍子边缘重新拉直,掸了掸灰尘,想站起来,到半截又蹲了回去,继续整理。   “对了。”   想起一件事,妮妙轻声地说着。   “什么?”   “昨天有几个敌人,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想要攻击我们。虽然我当时很饿……但还是成功忍耐住了。因为爸爸和莉莉姐姐都说这么做是不对的,所以……而且,而且,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吃活着的东西,再饿也不会。也不会随便杀人,更不会随便杀好人……爸爸,莉莉姐姐,这样的话,妮妙应该算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吗?”   “……是,妮妙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那可不可以……我从商队的大人们那里听说了,大家把出生的那天叫做生日,那是很特别的一天,会很高兴地庆祝,会有好吃的东西,还会有特别的礼物。妮妙以前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天出生的,但现在记起来了……可不可以,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要庆祝一下自己的生日……”   “当然可以。”这次是莉莉回答道。   妮妙笑了一下,接着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过了一阵子,又怯生生地问道:“那么,那么,虽然大家一年只过一次生日,但因为妮妙已经死过了一次,所以可不可以再多一次,一年过两次生日……想要两份礼物,可以吗?”   “别说两份,十份也可以……”   “两份就够了。爸爸一份,莉莉姐姐一份,其他人的礼物……妮妙也不怎么想要。”   小女孩高兴地笑了笑:“那一言为定。可不能反悔哦,等到再见面的时候,如果没有礼物的话,妮妙可是会生气的。”说着还呲了呲尖尖的小虎牙:“咬人——很痛的!”   桂妮薇亚笑着掐了掐她的脸颊,又弹了一下额头,妮妙“唔——”的抗议了一下,随后,那眼中各式各样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平静得犹如一池静谧的湖水,她望着面前的两人,轻声说道:“那么……再见。”   “再见。”   帽檐的阴影里,女孩的双眼闪闪发亮,隐有水光,她按了按自己的帽子,将仅剩的半张脸也彻底挡住,猛一转身,往树林外面走了过去。   少女沉默地注视着那道小巧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林间的夜色之中。   “再见吗……”   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芬娜。”   也就在这个时候,站在旁边的那人,似乎有些犹豫地喊了一声。妮妙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夜风微冷,吹得人心冰凉,桂妮薇亚往旁边看了过去,与莉莉的目光对上时,有些寂寞地笑了起来。   “怪不得从傍晚开始,莉莉你就一直有话想说的样子……原来如此,你也要走了吗?”   ps:又是卡了两天才磨出来的四千字……嘛,虽然实际上还是咕咕了所以收藏不停掉也无话可说,不过怎么说呢,希望平时能够有人催下更——这样才有动力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野生的亚瑟王(们)   稍微把时间往回追溯的话,大约在几个小时之前,正午的阳光下,曾经有过这么一段短暂的交谈——   “什么啊,原来你在这里。”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的莉莉刚想起身,却又被按住肩膀,坐了回去。   “跟我就不用这么一板一眼啦。”   一如既往的悠哉语调,梅林拄着她那根从不离身的长木杖,笃笃地敲着地面转了过来。这里是营地之外,一处没有什么人的地方,平时或许有野兽出没,可眼下自然没有这种担忧,莉莉侧身坐在平整的大石头上,膝盖前放着那支外表犹如尖锥的兵器,她将手放在上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就是它的现世之形么?于是,有名字吗?”   “圣枪,伦戈米尼亚德。”   莉莉回答道。   梅林口中咕哝着“原来如此……”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这支圣枪看了许久,莉莉也没有说话,空气安静,却并不令人觉得难受。   两人平常在梦中的相处也大概是这种感觉。梅林虽然个性跳脱,又有着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恶劣之极的性格,但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她仍旧是一位优秀的指导者,至今为止,自己从女魔术师身上学到的事物,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也许都要胜过艾克托那边也说不定。   在心里想着这些东西,她观察着对方兜帽之下露出的侧脸,一边试着猜测接下来会抛出的话题。而梅林的目光,也在这段时间里逐渐变得认真起来:“这可真是……丝毫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倒不如说,这个东西远比我原来想的更加可怕。我说啊,阿尔托莉雅……现在还是叫你莉莉吧。”   “虽然这次的经过稍微有点出乎意料——就算是我也没想到会有神明级别的存在插手——但不管怎么说,最后你得到了足以与伏提庚为敌的力量,同时也扫除了笼罩这片领地长达数十年的乌云,作为最初的第一步来说几乎无可挑剔。所以接下来……是时候该开始了。”   梅林并没有说开始什么,可在这里的两人皆心知肚明。   片刻之后,女孩静静地点了点头。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与费舍尔、伊莲以及那位渔人王谈论过了。事前杀害德莱姆,并在中途试图夺取海神戟的那位虽然是不得了的大人物,但在情理上面,既然伏提庚的人马对此提供过协助,那不妨先将两者画上等号,卑王伏提庚可能与玛查——或者其他还存在于世的神祇们有着某种联系,相互利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结为同盟。考虑到这一点,目前这片领地的前景可谓相当严峻。”   她平静地叙述着。这也是梅林平时在梦里着重教导的内容之一,为王者,立于众人之前,担负着千千万万条人命,正因如此,所以目光必须比任何人更加长远,思虑比任何人更加周全,做出的判断,也必须比任何人更加正确。   莉莉明白,这并非女魔术师本人的期许,而是那位未曾见面便早早失踪的父亲,同样不曾见过的母亲,至今为止抚养着她的艾克托,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人共同盼望的存在。   一位正确的、伟大的、能够从这混乱的局势中拯救不列颠的王者。   自己绝不能辜负这份期盼。   即使会因此使得心中的骄傲与荣耀蒙上一层阴影。   也在所不惜。   “卑王伏提庚……我确实听费舍尔殿下说过,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他已出手格杀了一位卑王派出的使者。即使原因是那位使者想要趁机偷袭,但杀害来使的行为终究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想来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这片领地都不太可能再选择投靠卑王了。”   莉莉顿了一顿:“而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大约是因为掌握着海神权杖与幻海之珠两件秘宝,而且在最后一刻还可以解放波涛之兽与被关起来的渔人王,来一个同归于尽……”   “很好的分析。”   梅林微微一笑。   “所以……”女孩的眼神有些复杂:“梅林你刚才说那位名叫玛查的女神在你的意料之外,那么波涛之兽的出现,也是在你的计划之中了。”   “再怎么强大的力量,也需要一个展现的机会,才能为人们所知。对于伦戈米尼亚德而言,出自神代的强悍魔兽,正是这样一个绝佳的试金石。同样的,在展示了圣枪的威力之后,周围所有的目光应该都会落在这片领地上,然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威名远扬的‘渔人王’佩莱斯,已经不再拥有与其名声相符的力量。”   “越是巨大的力量,越会招来同样巨大的贪婪,即使费舍尔与伊莲,权杖与幻海之珠仍在,仅凭这些,也还不足以震慑住那些野心家。”说到这里,梅林又笑了一下:“所以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成功说服渔人王与他的两位子女,同意与亚瑟王结盟了。嗯,放心吧,不是什么威胁或者不光明的手段,也不是臣服关系,而是地位平等的同盟。”   “但地位平等的前提,是彼此之间的实力不能差距太大。”莉莉皱了皱眉头。经历过今天凌晨时击杀波涛之兽的一击之后,她对于圣枪的威力再无怀疑,可除却个人的实力之外,追随者的多寡也十分重要。   总不能到时候双方公开结盟,一方兵强马壮旌旗招展,另一方却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这也太悲伤了。   “放心吧。”似乎是看穿了她这一刻的想法,梅林笑嘻嘻地说着:“那样的发展倒是也挺有趣,不过这次还是免了。而且人数虽然不算太多,东凑西凑一下的话,还是可以帮你凑够一支拿得出手的军队,不会让我家可爱的莉莉在外人面前丢脸的。首先是凯,以及这次与他一同为了效忠亚瑟王而前来的十五名骑士及其扈从。至于艾克托,因为年纪大了,又有旧伤,继续披甲上阵实在有点勉强,就暂且让他安心养老吧。然后是与你们有过交集的罗亚尔等人——”   “罗亚尔爵士?”   “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已经被马尔科王逐出国家,聚集在身边的一群人也是因为种种缘故而站在了与国王作对的立场,即使与你们联手击败了在幕后操纵着马尔科的泰伦娜,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仍然不会改变。”   “何况尽管只有一小段时间,罗亚尔本人也以亚瑟王之名自称过,也就是说他与他的伙伴们已经是亚瑟王的部下了,这次为了真正的亚瑟王而奋战,不是也很正常吗?哦,当然,已经得到了本人的同意,这一点不用担心——”梅林补充道:“罗亚尔与卢坎、贝狄威尔等人现在大概已经正在赶来这里的途中了吧。”   她随后伸出两根手指,又将其中一根收了回去:“还有另外两边。其中一个就容我先卖下关子,另一个则需要你亲自去北威尔士收拾残局。”   “北威尔士……吗?”   “当时在康沃尔我不是说过了吗,跟着桂妮薇亚的是剑士莉莉,而亚瑟王则身在北威尔士。这可不仅仅是为了哄你换上这身衣服的借口——”   “不仅仅是,就是说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个目的?”莉莉表情不变,却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莉莉小朋友,你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妙了哦。痛,好痛,这眼神刺得我好痛!”梅林夸张地后退了两步,做出用手挡住光线的样子,过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好吧,不开玩笑了。简单地说,你还记得拔剑的那一天,艾克托向你提过的,‘百万亚瑟王计划’吧?”   “我对这个愚蠢的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哈,哈,哈。这可是梅林大人我绞尽脑汁取的好名字哦,说没有印象什么的也太伤人了……咦,等等,真的没有印象吗?没有从艾克托那里听到吗?!我明明提醒过他很多次了!”   “……梅林。”   “好的好的,言归正传。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毕竟我提过不止一次了,北威尔士现在的国王是莱恩斯,并由他的弟弟尼罗担任军师,两兄弟一文一武,在这几年里接连将八个王国收入囊中,并将那些失败者的胡子剃下来,当成装饰一样缀在自己的披风边缘来炫耀。不过莉莉你还没有长胡子,倒是不用担心这种事情……”   “总而言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莱恩斯兄弟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会是这片领地与康沃尔。比起伏提庚,他才是当前要面对的强敌,而可喜的是,我们也不是全无准备——”   看到梅林上翘的嘴角,莉莉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每次有这种预感的时候,都代表着对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必然是什么惊人的话语。   “在北威尔士一带,有三名‘亚瑟王’正在努力反抗莱恩斯兄弟。接下来你将前往北威尔士,设法将他们收入麾下,并从莱恩斯的大军面前撤离,回到此地。这就是莉莉你之后要做的事情。怎么样,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考验吧?”   ps:这段本来想了很久,但临到写的时候突然发现很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另外换了个角度来写,总算是磨出一章的分量了……呜嗷,嗷,把你们的推荐票交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为正义而战的公主殿下   “所以,你接下来就要去北威尔士,与亚瑟王……阿尔托莉雅会合了?”   “就是这样。”   略微换了一下描述的角度,莉莉将几个小时之前,梅林所说的事情又与桂妮薇亚简单地讲了一遍。   原本她们前来渔人王的领地,就是为了开启光辉之塔,取得与选王之剑不相上下,甚至更为强大的神兵,如今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分别,似乎也已经近在眉睫。   清冷的月光照落,树叶的影子微微摇动着,妮妙离去之后,还留在这里的两人目光相对,一时默然无语。片刻之后,桂妮薇亚忽然笑了下。   “这样呀。”   她在树影里走了两步,风把衣角吹起来,又落下去。   罗亚尔、凯、卢坎、贝狄威尔……其中既有日后名列圆桌的勇士,也有虽然没有听说过,但实力非凡远胜他人的强者,听完莉莉说的话之后,作为知晓一部分历史的穿越者,一时之间,桂妮薇亚颇有种眼看大日冉冉升起,尽扫邪氛,黑暗不存的豪情逸致。但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穿白裙的少女。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照梅林老师的说法,那里的情况好像很糟糕,希望我能尽快赶过去。大概……”莉莉犹豫了一下:“明天早上吧。”   “吃完早餐?”   “吃完早餐。”   “我就知道。”可能是因为这有些调侃的语气,桂妮薇亚又被莉莉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怪不得一直觉得你有话想说。不过,北威尔士的国王吗……他与洛特王——就是高文的父亲——好像是朋友的样子。我没有见过他,但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也多多少少听过关于那位莱恩斯王的传闻。那是一名很棘手的敌人,有很多人,包括我的父王,都认为这位莱恩斯王是当下不列颠岛上,唯一能够威胁到卑王伏提庚的存在。当然,我也了解阿尔托莉雅的能力,加上圣枪的话,应该不至于落败……”   各种各样的话语从心中闪过,想将自己知道的可能会起到什么帮助的当下全数告知对方,想要尽可能地帮上一点忙,但到最后,她只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问出来之后,毫不意外地看见莉莉摇了摇头:“至今为止,芬娜你已经帮了不少忙,该休息一阵子了……更重要的是,你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新的力量。”   她的目光落在桂妮薇亚腰间的长剑上。   “凯爵士会和我一起去北威尔士,在那种情况下,他的口才应该能发挥不小的作用。而梅林老师会留在这里,这段时间里,如果芬娜你还不想回苏格兰的话,可以向她请教一下。”   “好的。那你……一路小心。”   “嗯。”   短暂的交谈过后,又是一阵沉默,风中隐约有虫儿鸣叫的声音,更衬得这片树林安安静静,仿佛落针可闻。莉莉有点别扭地摆弄着她的长马尾,眼神移到旁边一片裂开的树叶上,又转回来,在桂妮薇亚的脸上扫过,看向另一边的树木。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询问道:“芬娜,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停了停,桂妮薇亚又补充道:“什么事都可以问。”   “那个……我从梅林老师那里听说了。”先是这么一句欲盖弥彰的说明,桂妮薇亚微微一怔,忽然好像有些猜到了莉莉想问的东西。   果不其然。   “你与亚瑟王,认识的时间似乎并不怎么长。但为什么……会像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帮助他?”   这个问题放在她心里已经很久了。   正因为直觉敏锐的缘故,她对于他人的感情好恶也十分敏感,无论是那些明面上示好,实则暗藏歹意的,还是嘴上恶毒但心底良善的,这些种种大抵都瞒不过她。   桂妮薇亚却与他们不同。   从当初对方在选王仪式上回过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起,她就开始觉得奇怪了。   此后一路同行,这份古怪的感觉也就愈加明显——毫无疑问,桂妮薇亚并没有对自己怀有什么不好的心思。虽说梅林曾经提到过,苏格兰从君王到臣下,基本上都是抱持着一种不愿与卑王为敌的态度,以长子帕特为首的一部分人更是不断主张应该与卑王结盟,可至少在桂妮薇亚身上,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丝对于“亚瑟王”的排斥。   恰恰相反,那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与亲近,实在让莉莉摸不着头脑。两人之间明明还没有认识多久,如果说是因为一同经历过什么事情而建立起信任关系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好像从初次见面开始,眼前的这个女孩便已经表现出了完全的善意,其中竟没有任何本该存在的,对于陌生人的防范与戒备。   这是一件极不合理的事情。   疑问压在心头多时,但或许只有在这一刻,当她不是其中的当事人之一,而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时,才能够像这样大大方方地向另一个当事人询问。   “你问为什么呀……”   莉莉看着眼前的少女,想从对方的些微动作中看出真实的心思。即便她觉得桂妮薇亚不太可能害自己,可这并不妨碍她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世上不存在毫无理由的善意与憎恨。   而她所好奇的,也正是桂妮薇亚这种看似毫无道理的亲近背后的原因。   可少女只是用指尖轻轻卷着自己的发丝——莉莉知道,这是她在思考或是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好看的眉毛微微地皱在一起,过了片刻,苦恼般地笑了起来。   “就算你问为什么……总而言之要说理由的话,大约有利益和私心两种……详细说明的话可能会有些长,不介意吧?”   莉莉点了点头。   桂妮薇亚叹了一口气:“先说利益吧——在我看来,现在的不列颠已经来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了,萨克逊人、再加上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渡海打过来的帝国……天知道它为什么没有老老实实地灭亡。”   想到这个与前世不同,仍然没有任何灭亡迹象的西罗马帝国,少女不禁发了一句牢骚,随后说道:“如果再没有人出来收拾残局,继续维持像现在这样各自为政的状态,不用多久,不列颠就会彻底亡于外敌之手。而如果说到可能统一不列颠的人选,卑王伏提庚无疑是其中之一。可当初便是他亲手引来萨克逊人大举入侵,这十年里也基本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实事……实在无法期待他的表现。”   “其他的话,苏格兰与周边的王国光是抵御最北边的皮克特人就竭尽全力,统合了北威尔士大部分势力的莱恩斯王算是除了卑王之外最有力的人选……但比起其他人,我更加相信那位预言中将拯救不列颠的亚瑟王。”   “为什么?”   “我刚才也有提过,在这个地方……”桂妮薇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微微一笑:“有着前世的记忆。而这份记忆让我确信,无论中间发生什么事情,无论陷入多么不幸,多么绝望的状态,最后取胜的都不会是卑王等人。能够统一现今的不列颠者,唯有亚瑟王。”   “那是……类似于梅林的千里眼,能够预知未来或是现在的效果吗?”   “这嘛……大约可以这么理解。所以只要我早一些帮助这位亚瑟王,等到他胜利之后,自然就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了。这是利益方面,至于私心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桂妮薇亚突然嘿的笑了一声:“知道吗,我以前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为正义而奋战,置生死于度外的英雄。而在我前世的记忆里,有着这么一句话——”   说到这里,连听着的莉莉也不禁默默吞了一口唾沫。   随后,只听少女一字一字,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可爱便是正义!”   “……什么?”   “像阿尔托莉雅那么可爱的孩子,找遍这世界上也不一定能再找到第二个!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明白了,所谓的正义究竟是什么,而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活到现在的!比起其他要么是糙老头子,要么是长得跟棕熊差不多的大块头,由可爱的阿尔托莉雅成为不列颠的国王,未来明显更加美好!莉莉,你难道不是这么觉得的吗?”   望着一脸激昂慷慨,犹如正在做什么正式演讲的桂妮薇亚,好半晌,莉莉才勉强将呆滞的思绪稍稍收回。   也就是说,桂妮薇亚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以及可能会因此与亲人闹翻的可能性也要站在自己这一边。   是因为自己长得很……很可爱?   开什么玩笑!   可偏偏桂妮薇亚的表情极为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一片叶子被风吹过眼前,随后她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我这人做事一向比较随心所欲。觉得什么事情比较好,多半就去做了,哪怕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往往也是做完之后才会去头疼。所以……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但要是亚瑟王不是我认识的阿尔托莉雅,而是像高文那种白马王子的话……我可能会认真考虑当上苏格兰的国王,然后亲自一统不列颠也说不定。”   这番话不知道有几分是认真的,又有多少是在开玩笑,莉莉看着对方展露出笑容,走了过来,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桂妮薇亚张开双手,轻轻地抱了一下她。   “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在耳旁轻声问道。   “这……”   “嘘。”   身高相仿的两人互相拥抱着,月华之下,遍地银霜,莉莉停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语,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也默默地抱住了桂妮薇亚的后背。   柔软的躯体,在微冷的夜风中,轻轻地贴上了自己的肌肤,这种程度的接触已非首次,最近一段时间,为了帮桂妮薇亚消减恶龙的诅咒,两人每天进行的“仪式”实际上还要更加亲密许多,但这一刻,感受着主动拥抱上来的少女体温,嗅着那独特的甜甜的蜂蜜香气,莉莉忽然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   那是至今为止不曾感受到的,也无法找出一个恰当的词汇去形容的情绪。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眼角觑见桂妮薇亚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今天的仪式,好像还没有进行吧?”   “仪式?但你不是已经掌握了……”话说到半截,陡然间,身侧的脸庞稍微远离了一点,又靠近过来,轻轻地,仿佛只是一阵轻柔的风,从唇上掠过去,不留半点痕迹。   莉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而桂妮薇亚嘴角仍噙着一丝笑意,松开了拥抱,然后像兔子似地蹦了一步,又一步,笑着看她:“善始善终,这样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对了,莉莉——”   她顿了一顿。   “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   ps:推荐票——打赏——拿来——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江的水啊,清悠悠   月落日升,来到清晨的时候,莉莉吃过简单的早餐,与相熟的几人告别之后,便与凯一起离开了营地,携带着圣枪往北威尔士而去。   虽然说是携带,但圣枪伦戈米尼亚德乃是将行星之锚投射在现实中的形态,本质上并无实体,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契约者一动念便能召唤出来,自身的威力姑且不论,至少在携带与隐蔽等方面上,比桂妮薇亚的光之剑要方便不少。   得知这一点之后,桂妮薇亚曾经开玩笑地提了几句自己很羡慕的话,却不料引起光之剑本尊的不满,此后整整三个小时里都在她脑子里喋喋不休,语气严肃地试图“纠正”这种“不实而荒谬”的看法,直到少女诚恳道歉这才作罢。   想到自己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多半要与这把自尊心莫名其妙的高,而且还特别擅长魔音灌脑——最重要的是你还没办法阻止它——的神剑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桂妮薇亚只感到眼前一片昏暗,但也多亏了这三个小时的吵闹,才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其实若从其他人的角度去看,这也并非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类似的事情,之前两人一路上也没少做,但之前毕竟有一个分担恶龙诅咒之力的理由在,又都是莉莉主动,看那一脸正直的样子,显然不觉得这种行为还有什么其他的含义,桂妮薇亚便也不好自己瞎想些什么。可昨天晚上,尽管是一时冲动,她也还是上去亲了对方一下。   “我都做了些什么呀……居然对一个未成年人下手了,她才十五岁呀!我这个禽兽……咦,等等,我好像也是十五岁……这种情况下法律会怎么判断来着,要坐几年牢……啊呜,呜呜呜呜呜,我真是一个禽兽……”   当时觉得气氛不错,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下意识就付诸实践,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闲心调侃一下对此感到脸红的莉莉,但等到吃完了早餐,与高文、费舍尔等人目送莉莉离去之后,一冷静下来,那一瞬间的记忆便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放,那种感觉不仅没有随着时间逐渐变淡,反而越发地清晰起来。   足足一天,桂妮薇亚整个人像是发烧了一样,晕晕乎乎的,即使外表仍旧一如既往,可稍微亲近一点的几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芬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   “但你的样子——”   “想吃果冻……”   “果冻?”   “煮烂了的芋头也行。”   没有营养的对话中,她从满脸茫然的高文身边走了过去,片刻之后,又有人发现她蹲在帐篷外面,正抱着头发出“啊呜呜呜”的古怪叫声。   目睹了桂妮薇亚这种种奇妙的言行后,各种各样的猜测随即飞快流传开来,除了不在此地的另一位当事人之外,大概只有梅林明白真相,可她反而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见证了传闻从诞生到传递的整个过程。待到少女冷静下来,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出了原委,抄起神剑追杀了女魔术师一整天——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总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人因为她这种“猥亵”未成年人的行为而提出控诉,尽管每次想起来还是感到无比纠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桂妮薇亚也还是暂时放下了心中淡淡的别扭,同时将那一丝丝的窃喜关上锁好,丢到了最里面的小角落。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这些不能与他人说的小心思,桂妮薇亚同样有着不少正经事要做。   比如向梅林请教风之印记与恶龙之力的运用技巧、打发那些因为苏格兰公主的身份而前来的贵族们、协助卫兵维护治安、驱逐野兽、或是帮忙安顿那些普利茅斯以及其他失去了家园的民众、照料病患、派发食物等等,每天都忙得陀螺也似。   幸好最初的几天过后,可能是她表现出来的态度,让那些贵族失去了兴趣,来要求见面的人数大大减少,也让她能够有更多时间去做其他——在桂妮维亚眼中更加重要的事情。   而等到民众的安置初步结束,稍微清闲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快半个月。出乎意料的是,本该早早回去的高文竟然一直留了下来,四处奔走,用他那远超他人的力气帮了不少忙,空闲的时候,要么与其他骑士切磋比武,要么则陪着桂妮薇亚熟悉她学自努阿达的奇特剑意。   尽管在那场战斗中,桂妮薇亚领悟的不过是一鳞片爪,但也足以令她的剑术造诣有一个飞跃性的提升,这段时间里,或是与梅林、或是与高文、有时也会与手持海神权杖的费舍尔比试一番,努力想将那种如水万变的感觉融合进自身的剑术之中。   少女自己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到这份成长,可对于相识多年,亲眼看着她从最初连剑都拿不稳,一直来到今天这一步的高文而言,桂妮薇亚进步的速度,实在是太过令人惊异了。   哪怕是他的两个弟弟妹妹,以及那些他至今为止见过的,被称赞为素有天分乃至于十年百年一见的年轻人,与这位少女比起来都要差上一筹。   甚至就连高文自己,对上那一天比一天强大的剑锋时,也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或许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桂妮薇亚在剑术上的实力会超过自己也说不定——有那么一瞬间,高文似乎目睹到了这种可能性。   现今还未打磨完毕的剑刃便有如此光彩,那等到完成之际,又该绽放出何等绚丽的光芒。   稍微想想,便令他感到热血澎湃。   真希望那一天能尽快到来。   真希望能早一天对上这把磨砺成形的剑锋——将至今为止构建的友人关系尽数去除,仅仅作为一名武者,一名剑士,高文无比期待着这场终有一日会到来的战斗。   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种想法也传达给了桂妮薇亚。   “高文哥,你最近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有点怪怪的……嗯,以防万一我就先说了,你是一个好人。”   可喜可贺地拿到了一张好人卡。   ……   “真是的,吓死我了……还以为终于要遇见那种早就被时代淘汰了的俗套情节了呢。话说回来,我这种外表,应该不太符合你的喜好吧?”   “确实。”   “哇哦,居然连一点犹豫也没有……我也就算了,和其他女孩子聊到这种话题的时候,记得要委婉一点。”   ”我觉得……除了芬娜你之外,大概也不会有哪个女孩会问出这种问题。”   “这么说也是。”   哈哈地笑了两声,桂妮薇亚暂时沉默下来,手上的笔在沙沙地动着,过了一会,又听高文问道:“对了,有一件事挺在意的,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呗。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还有什么该不该问的。”   “那我就问了啊。”衣服与椅子摩擦的声音,好像是坐得更端正了一些:“这段时间,我听别人说……芬娜你好像很喜欢那位亚瑟王?”   “哪种意义上的喜欢?”   “这嘛……”   “我确实喜欢他。”   “……哪种意义上的?”   “你猜呀。”   手掌在膝盖上拍了两下,高文转过头去,表情有些古怪:“你当初不是跟我们说……自己也是喜欢女人的吗?”   笔停了一停,桂妮薇亚没有抬起头来,仍然望着面前摊开的纸张,顺口回答道:“你就当成是我单纯喜欢那个叫亚瑟的人好了。不过你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这个问题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高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说不定,我家的加荷里斯也有机会……”   “你好,没有什么机会。”想起那个有些文弱过头的少年,桂妮薇亚叹了一口气:“我承认加荷里斯确实长得很可爱,当初偷穿加雷斯的裙子时也让我惊艳了一把,但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虽然我也觉得挺对不起加荷里斯的,但还是让他尽早死心吧。不过加雷斯的话……”   “你休想对我妹妹出手!”   “是是是。”   这个无药可救的妹控……翻了一个白眼,桂妮薇亚放下笔,将纸张抖了两下,慢慢地卷起来:“写好了。这个就拜托你回去的时候顺路交给我父亲了,然后这边这个礼物是给加雷斯的,这个是给加荷里斯的,替我向他们两个问好。”口中说着,将刚写好的信递给高文。   阳光从帐篷外射进来,高文伸手接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等这场仗打完再说。现在的话我手里还没什么筹码,不过要是亚瑟王能够击败北威尔士的大军,想必兄长与国内那些主张投向伏提庚的贵族也会再犹豫一下。到时候再说服父亲就容易许多了。”   “芬娜你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我就不再强调战场有多么危险了。不过莱恩斯王可是一名相当危险的敌人,即便是预言之中的赤龙化身,也不一定能够轻易取胜——”   “我明白。”   “还有,父王与莱恩斯王交情甚笃,如果被邀请的话,极有可能会出兵协助他。到时候,加荷里斯和加雷斯两人多半会留在奥克尼,我却肯定会上战场,视情况不同,可能会遇到与你们为敌的时候——”高文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战斗放在晚上。你那个圣者祝福实在是太麻烦了。”   “说的好像没有祝福你就能赢我一样。”   “别忘了这几天我好歹也赢过几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事在人为嘛。”   “哈哈。”   愉快地笑了一声,高文收好信件,将圣剑挂回腰间,转身掀开帐篷的卷帘走了出去,桂妮薇亚随后跟上,两人一路往系住马匹的地方走去,顺口聊着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题。   两人都是外貌出众的类型,这些日子又投身于各种各样的工作之中,在贵族与平民之间都有了相当的知名度,此时大约是高文要离开的消息已经传开,沿途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高文便笑着回应,偶尔还有女性送上一些亲手做的饰品,鲜花等等,高文笑着接过,对于那些太过热情的示好,则是委婉地拒绝掉——至少在这种方面,他相当符合传说中白马王子的形象。   等那女孩离开了,桂妮薇亚压低了声音在旁边笑:“你刚刚是不是犹豫了一下,我明白我明白,刚才的那孩子年纪不大,胸却不小,十分符合你的喜好,犹豫也是难免的,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呼……”   还没笑完,某个红着脸的少年拿着一束花,犹豫着靠了过来。待到桂妮薇亚纠结地打发走了这位勇敢的少年,这回换成高文哈哈哈地低声笑了起来。   互相嘲笑着对方,马匹安放的位置位于营地的另一边,两人从入口处过去,与值岗的卫兵点点头打了招呼。   片刻之后,道路尽头,尘沙扬起,马蹄声远远地响了起来。   “停——停下!”   矛枪交错,两名卫兵颇有些警惕地注视着来人。而马上的骑士摘下头盔,翻身而下,露出一头紫色的短发,与一张棱角分明的英气面孔。   “我乃法兰西班王之子,人称‘湖上骑士’的兰斯洛特。请问渔人王与他的子女是在这座营地之中吗?”   ps:ff14好像出了兔耳族……幻想药吨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盟约的雏形(上)   “兰斯洛特,你终于来了!”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梅林大步走来,张开双手,热情地拥抱了一下对方——紫发的青年被这一下抱得脸色惨白,险些背过气去,但他大约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知道出言抱怨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只勉强拍了拍女魔术师的手臂:“放……快放手,要死人了!”   “讨厌,明明以前还那么粘我的,才一段时间没见就变得这么冷漠了。大姐姐我十分的!悲伤!啊!”   “要……要死了……”   等到梅林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原本英姿飒爽的骑士青年已变得奄奄一息,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在路边,其他人看着这副惨状,很有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兰斯洛特的身份与来历,在不列颠并非什么秘密。因为罗马帝国近年由盛转衰,疲于应对层出不穷的内忧外患,不列颠与高卢等数个行省趁机从帝国的统治中独立了出来,此时高卢已更名法兰西王国,立都班威克城,由两名曾经的罗马军官,一手主导独立之事的博尔斯与班两人担任国王。   而兰斯洛特,正是班王与伊莲王后的孩子。   当然,这位王后虽也名为伊莲,却与渔人王的女儿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在教育程度普遍不深的这个时代,即便在上层贵族之间重名也是稀疏平常之事,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他在襁褓时期便被薇薇安掳走带回阿瓦隆,受几位女巫抚养长大,学会了各种神奇的本领与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湖上骑士”的绰号也是因此而来——成年之后返回祖国,当时的法兰西正被一位名叫克罗达斯的邻国国王压着打,已然走到灭国的边缘,但兰斯洛特归来之后,几乎以一人之力扭转了整个战局,直到现在也没让克罗达斯占到太多便宜。   按理来说,这样一位对战局举足轻重的角色,轻易离开国内或许会引发某种祸端,可一来法兰西与克罗达斯刚结束一场战斗,双方皆损失惨重,一时半会料想也不会再出什么变故,第二点,也是让兰斯洛特决定亲自前来,而不是派遣使者打听消息的主要原因:   几天前,他之爱剑阿隆戴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自己飞走了。   考虑到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只有阿瓦隆的几名女巫,而不管是九巫中的哪一位,薇薇安、梅林、妮妮安妮或者其他人,都不是能够轻易招惹得罪的对象,加上彼此还有着微妙的养育之恩,左思右想,兰斯洛特最后仍是请父亲隐瞒了消息,单独一人渡海来到不列颠,又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关于渔人王、光辉塔、波涛之兽的事件,想象着不久之前那场犹如神话的激战,心情激荡之余,那位“盗剑”的女巫究竟有何目的,其实也已经略略猜到了一二。   也正因如此,赶到渔人王等人所在的营地,亲眼看见梅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双手抱上来时,兰斯洛特心中只闪过一个万分无奈的念头:“果然如此……”   “有事要找我的话,真希望你能用更加普通一点……温和一点的方式。”好不容易挣脱开那熊抱也似的束缚,兰斯洛特转动着自己僵硬的肩膀,听着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梅林却仍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别介意嘛,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是母亲和孩子的关系,抱一抱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母亲。”   “难道……你心里其实一直是将我当做父亲来看待的?!哎呀哎呀,这可真是……”   “并没有!”   “哎,那就当成没有好了。不过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恰巧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放心,用不着这么警惕,你梅林大姐姐什么时候坑过你了……好啦好啦,待会就知道了,跟我来。”   如果说在刚才他向着卫兵们报上名字的时候,现场还有着那么一丝严肃的氛围在,现在也早已荡然无存了。如此又说笑了几句,梅林便领着他来到营地正中央的帐篷之中。刚才她便是在此与一众贵族讨论今后的问题,听见卫兵回报有一名自称兰斯洛特的骑士前来拜见的消息,这才愉快地出来迎接。   此刻掀开卷帘,带着青年走进帐篷,七八道目光顿时看了过来,或是警惕,或是疑惑,或是期待,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梅林笑着让开身子,口中说道:“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名叫兰斯洛特,便是我方才所提到的贵客,当然,相信就算不用我介绍,大家也应该都听说过一两件关于他的事情——”   “三年前单枪匹马击败过五十五名骑士,逼使对面数百兵马连夜撤离,随后更仅仅带着数名扈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接连拿下三座城堡的‘湖上骑士’,自然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   说话的是一名鬓发斑白的老人,身披铠甲,腰佩长剑,目光锐利如鹰隼,那气势显然是经历过不少战争的老将了,与话语中的内容不同,他的语气略有些刻薄甚至讥讽,看向这边的眼神也微微有些不善。   兰斯洛特主动迎上了他的目光。同时状似随意地一扫,便将帐篷之内的景象收入眼底:除了他与梅林之外,聚集在这里的一共有八人,围着一张长桌而立,站在主位的三人,中间那满头白发,身上透着衰败之气的老人家,应当就是传闻中失踪多年的“渔人王”佩莱斯本人。   而立在他两侧的一男一女,那手握权杖给人感觉犹如渔夫的男人,他以前在某个公爵的宴会上偶然见过一面,记得名字是费舍尔,过去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这片领地实质上的统治者。而另一边蓝色长发披肩,闭着双眼,掌中捧着一颗晶莹宝珠的女性……   翻遍了记忆,兰斯洛特也没能将哪个名字与她对上号。   其他人倒是都大致上认了出来,名字,大概的性格,其中几位更是连以往有名的事迹也浮现在脑海之中。   如同刚才开口的老人,名叫巴勒斯提亚斯,是南威尔士出身的男爵,剑术不凡,参与大小战役不下数十起,乃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勇士,深得佩莱斯信赖。   但或许是三十年前那场惨剧的影响,似乎从那之后,他便开始变得胆小怯懦起来,而最近几年表现出的言行,更让人不禁怀疑这名曾经的宿将已经彻底沦落,再难担重任。这些消息要么来自法兰西派出的探子,要么来自于贵族之间独特的情报网,真真假假,其中大部分皆不足为信,但起码也能当成一种参考。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兰斯洛特面带微笑,先向着主位的渔人王行了一礼——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却又显得不卑不亢,不会令任何一方感到丝毫冒犯之意——然后才转向巴勒斯提亚斯,同样行了一礼。但这一先一后所表达的意思,却让老骑士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别扭地转头看了阔别已久的老国王一眼,自从佩莱斯失踪,他与费舍尔这等小辈打起交道时都下意识摆出高人一头的态度,不受拘束已久,这时还未来得及将心态改变过来,一时间又是恼怒,又有些羞愧。所幸佩莱斯只是温和地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随后便移开了视线,看向梅林身边的青年:“兰斯洛特卿。我听闻你的国家正在与另一个强大的王国交战。”   “正是。”   “那是即使有卿这般英勇善战的骑士在,也仍旧无法取胜的强敌吗?”   “陛下,在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话——雄狮骁勇,落单不敌群狼。”兰斯洛特答道:“父亲与博尔斯王皆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猛者,法兰西的勇士人人皆能敌十当百。无奈克罗达斯王财富丰厚,以金银为饵,吸引来了众多杰出的骑士,纵然单打独斗上这些贪婪的家伙不值一提,但在战场之上,数量的差距却足以弥补这一点。”   “人数吗……”   佩莱斯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又转过去与费舍尔小声说了什么,伊莲仍旧捧着幻海之珠不言不语,她从苏醒以来到现在,除了与父亲和兄长说过几句话之外,在外人面前始终一言不发,对于各种探寻的目光也都像是毫无所觉,反而是巴勒斯提亚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又往主位那边看了看,最终仍是没有说话。   “却不知爵士您这次特意前来,目的是什么?”另一位三十多岁,蓄着短须的男人开口询问道。兰斯洛特先是看向他——乌菲厄斯,同样出身南威尔士的男爵,不善武艺,但政治手腕高超,从数年前便是坚定的卑王派。这些情报浮现出来,让兰斯洛特的目光微微一沉,却不立刻回答乌菲厄斯的问题,而是朝旁边瞥了一眼。   只见梅林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站在旁边,犹如一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可当他的视线移动过去时,却看见女魔术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机会给你了哦——”   她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看着那个笑容,兰斯洛特一时竟有种摇头苦笑的冲动。他所熟悉的几名女巫之中,薇薇安对这种世俗王国之间的事情毫无兴趣,妮妮安妮更是好像整个世界上压根不存在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唯有梅林,从很久以前便热衷于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但很少有人知道,她选择置身其中,为的并非名声或者财富。   这一点最为棘手。   因为无欲无求,所以毫无弱点,梅林所追求的,只是这件事能否让她觉得愉快而已。   所以她会可能忽然出手帮助一个人,又或者轻易地背叛任何一方,那性格犹如清晨的雾气一般难以捉摸。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她现在和自己并非敌对的关系。   倒不如说。   梅林居然主动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即使过程有些令人一言难尽,但兰斯洛特明白,对于这位性情古怪的女魔术师而言,这已经是她极其难得的好心了。   既然如此。   他的答案也已经决定了。   “我受梅林女士的邀请而来。一路上经由各种渠道,得知了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兰斯洛特故意将邀请一词说得很重,以此来作为一个小小的抗议——虽然看梅林的表情,这个抗议的效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看着主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所以在回答乌菲厄斯爵士的问题之前,可否一问,陛下对于这片土地的未来有何看法?”   ps:各位除夕快乐~一边吃年夜饭一边听春晚一边码字,好不容易赶在十二点前把这章码完了,所以……你们懂的吧(kira~)   然后关于更新的问题,虽然状态已经渐渐找回来了,不过年关还是有些事情要做,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日更了,趁着思路还在,尽量多写一点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盟约的雏形(下)   帐篷之内,这场突如其来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从法兰西来此的一路上,兰斯洛特已大致猜测出梅林——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几名女巫——特意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引自己前来的理由,这时面对着“渔人王”佩莱斯等人,也是不慌不忙,侃侃而谈。不久之后,一个暂时只存在于口头上的约定,便在这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情况下成立了。   说到底,眼下佩莱斯众人所面临的困境,某种程度上与法兰西王国的现状也相差无几:其一,他们都有一个极其强大的对手,法兰西是家财万贯的克罗达斯王,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足够丰厚的报酬面前,仍然能够坚守清贫,不愿违背心中正义的人毕竟是极少数,而渔人王这边,则是雄踞北威尔士的王者,“巨人”莱恩斯。   与此同时,费舍尔——或者说伊莲在不久前曾经杀死了一名卑王派出的使者,哪怕对方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伺机夺取海神权杖,使者被杀,终究犯了大忌,而波涛之兽封印被破的事情,即便不是伏提庚一手策划,也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这个梁子实际已经结了下来。与莱恩斯比起来,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不列颠之主无疑更加令人忌惮,一众贵族这段时间主要争执的,也是究竟要向卑王展示出一种怎样的姿态。   示弱吗?可伏提庚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性情暴虐,即便这边摆出低姿态,对面也极有可能提出难以承受的要求,无论是要他们交出海神秘宝,亦或是索要费舍尔或伊莲的人头,这边都不可能答应。即使是疑似已暗中投向卑王的乌菲厄斯,在这个问题上也只能保持沉默。   但若要与其为敌。   却又看不到任何胜算。   摆在他们眼前的,似乎是一条两头都已经堵上的死路。也正因如此,梅林的提案才会这么轻易便得到一致赞同。因为除了与亚瑟王结盟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道路可以选择了。   法兰西亦然。传闻克罗达斯王的兴起乃罗马帝国暗中扶持,那名新登基的皇帝虽然年纪轻轻,却已展现出令人战栗的实力与野心,尽管目前帝国仍然专注于攻打西班牙与周边各个小国,可不少人都猜测,等这个庞然大物一旦腾出手来,下一个目标便是反叛了帝国的两个前行省。   处境相似,实力差距又不算大,比起底细不明的亚瑟王,在此刻的一众贵族眼中,兰斯洛特所代表的,正是一个额外的选择。一个似乎更不容易脱离掌控的盟友。   因此在兰斯洛特适当地放出一点苗头之后,不用佩莱斯开口,其他贵族已迅速推进并敲定了盟约的雏形——当然,如果要正式结盟的话,兰斯洛特一人是肯定做不了主的,还需要回国请示班王的意见,但无论如何,这边既然已经将态度展现了出来,事后不管成与不成,对于他们而言皆没有什么损失。   待到这场短暂的会议结束后,兰斯洛特婉言拒绝了数名贵族的邀约,与梅林一同离开帐篷,众人知晓这位“湖上骑士”与梅林等阿瓦隆的女巫关系匪浅,也都表示理解。佩莱斯一面派人为兰斯洛特准备歇息的地方,一面已经开始筹备晚上的宴会,由于兰斯洛特本人并不希望他来此的消息外传,便也一切从简,只准备了些简单的酒水和烤肉,但来来去去的,仍是让这个营地变得稍微热闹了起来。   梅林在前面引路,两人走在营地之中,四周不断有好奇的视线望过来。   “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还行。”   “只是还行?”   “想让我夸你的话,就老老实实说出来。要不然你现在在这里蹲下来,我也可以像以前那样摸摸你的头哦。”   “还是算了。我已经不是那种年纪了……”兰斯洛特摇了摇头:“所以,既然正事做完,也差不多可以把阿隆戴特还给我了吧?”   “哎?”   “哎?”   “哈哈哈哈,当然会还给你的,不要摆出一副‘你这家伙又想做什么坏事’的表情嘛,就算心里面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大姐姐我会伤心的。话说回来,你现在这个好像被吓到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只是……没想到梅林你居然这么有自知之明,稍微吃了一惊而已。”   “惹大姐姐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哦。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阿隆戴特就会突然——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对不起。”   “嗯嗯,这才是好孩子。”女魔术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句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她一翻手,几朵花瓣凭空飞舞,手中陡然多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往后一递,兰斯洛特急忙接了过来,生怕对方反悔一样飞快收回自己腰间空了的剑鞘之中。   直到听见那锵的一声,他才松了口气。   “放心了吧?”梅林笑眯眯地问。   “还行。”兰斯洛特故意用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话语与语气来回答,却也只换来了梅林的一声轻笑。   “好吧,玩笑归玩笑,你刚才的表现确实不错。哎呀,以前还是个流着鼻涕动不动就哇哇大哭的小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机灵懂事了,时间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啊。”   “都说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想去摸兰斯洛特的头,却被后者一脸古怪地避开,如此重复了几次,大约是觉得这种行为十分有趣,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过了片刻,兰斯洛特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乖乖地低下头来,让女魔术师用力揉了几下。放在脑袋上的手刚刚拿开,他连忙扫了一眼周围,幸好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你还是老样子。”兰斯洛特苦笑着:“不过怎么说呢,梅林你这边好像也挺麻烦的。虽然在这之前我多少也猜到了,但刚才的那些人,除了费舍尔殿下与那个蓝头发的女人之外,其他人大概派不上什么用场哦……包括那位大名鼎鼎的渔人王也是,太弱了。”   “真是不留情面的评价。”梅林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逐渐收敛起来。   “其他人姑且不提,佩莱斯这人倒也挺不容易的。明明没有什么才能,却强行扛起了远超自己能力范围的责任,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能够像现在这样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海神之戟,可不是凡人可以轻易染指的东西啊……”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自言自语般的音量,就连身旁的兰斯洛特也没有听清楚,“啊”了一声,梅林摇摇头。   “没什么。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这么配合,有了另外一个选择之后,某些贵族大人们应该也能够消停一段时间,不会在暗地里捣乱了。呵,始终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紧……”   木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声音,梅林的表情隐藏在雪白兜帽的阴影里,似乎正在思考,兰斯洛特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安静地看向她,过了片刻,却忽的有些犹豫。   “梅林。”他的眼神晃动着,又慢慢沉了下来:“那个传闻中将会拯救不列颠的新王呢?他应该不在刚才那个帐篷里面吧。”   “亚瑟此刻正在北威尔士进行一个属于他的考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收到那边的消息了。怎么,你对他感兴趣吗?”   “我想挑战他。”   “理由?”   “对于一名骑士来说,挑战强者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兰斯洛特回答道。但他与梅林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钟,却又有些窘迫地晃了开去。   女魔术师嘴角翘起,倒是没有什么取笑的感觉:“兰斯洛特。”   “怎……怎么了?”   “前言收回,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倔强又不服输的小鬼头啊。”   ”那是偏见!”   “那就当成是这样吧。放心,会让你有挑战亚瑟的机会的,但不是现在。你应该也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吧,等你回去与班、博尔斯商量好了,下次再见面时,如果还没有改变心意的话,我会亲自主持这场骑士挑战。”   “一言为定。”   “当然。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向你介绍一个人——”梅林话锋一转,却又蓦地停住。   “介绍一个人?是谁……”兰斯洛特正要询问,陡然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竟也卡在了嘴边,他脸色一变,穿着白手套的左手往下一放,按住了阿隆戴特的剑柄,转过头,朝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那目光透着深深的警戒。   “是什么东西……野兽吗,不对,这种感觉……”他按剑的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心中惊愕难言,即便是当初在薇薇安的实战演习上与身高十多米的巨人对峙,也未曾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威压感。   犹如电流飞窜而上,让躯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然而在视线的前方,铺天盖地的威压,有好几次都让他忍不住要拔出阿隆戴特,却都在最后一刻忍耐了下来。然而整个人已经如一张绷紧到了极点的弓弦,剑在鞘中,随时都可以挥出最完美的一击。   可是无论他如何寻找,都找不到这股威压感的主人,眼前分明是一片平和的日常风景,士兵来来去去,穿着高等服饰的贵族不时快步奔行而过,远处传来几声马儿嘶鸣,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任何异状,而那扑面而来的气势威压,却又是如此真切,感知与视觉的冲突,令兰斯洛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到底怎么回事……”   “果然,我就知道你能察觉到这个气息。”一旁的梅林却掀起了兜帽,好似有些伤脑筋地抓了抓头发。   “什么意思?”   “解释起来稍微有点复杂……简单地说,这个营地里现在因为种种缘故,住着一个在某种程度上相当麻烦的家伙,而且最让人头痛的是那家伙对此一点自觉都没有,就更别提要去有意识地收敛了。所以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看那边,那里,是不是有一个金发的小姑娘。桂妮薇亚,这边,过来一下——”   口中说着,女魔术师还举起手来摇了一下,对方好似也注意到了这边,笑着挥了几下手,又与旁边的老人说了几句话,就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女子,圆圆的脸蛋,一头披肩的金色长发,穿着简单的束腰便服,腰里也佩着一柄剑,从那行走的步伐,手上的茧与其他几处特征,可以知道这身装扮显然不只是穿来唬人的。   这名少女无疑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剑士,而长相也十分符合兰斯洛特的喜好,但这一刻,这位崇尚浪漫的法国骑士,却完全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些外在的东西。   随着那名叫桂妮薇亚的少女快步靠近,那凝如实质的威压感,同样迎面扑了过来,宛如整片天地都跟着沉了一沉,昏暗无光。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握剑的手掌心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冷汗津津。   “梅林,你找我有事?咦,这一位是……”看着这个举止莫名可疑的男人,桂妮薇亚偏了偏头。   却听见对方喃喃自语道——多亏了风之印记,让这原本的自言自语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她的耳中:“是……披着人皮的恶龙吗?”   “哈!?”   ps:晚了两天的菲特狗报告:首先是上三福袋出了之前氪到死也不出的艾蕾,然后沉得头破血流之后,第二天用新年礼物的护符单抽出北斋……心情复杂。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自创的秘剑(上)   “也就是说,我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无意识地……向周围释放着所谓的威压?”   将梅林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对方点点头,桂妮薇亚表情一时竟变得有些古怪。   她忍不住抬起右手,对着头顶的太阳,日光从张开的五指之间泄露而下,照在眼睛里,微微的有些酸痛,就在不久之前,这只手上曾经覆盖着漆黑光滑的鳞片,手指也曾短暂化作锐利的尖爪。   那段只差半步就要成为怪物的时光虽已离她而去,回想起来却仍是历历在目,尤其是因为某个雪白身影的缘故,让这段回忆除了暗藏心底的不安之外,更有着了些许无法与他人言说的窃喜,以及随之而来的心虚。   但她原本以为,在通过命运斗场的试炼之后,法夫纳的恶龙之力便也暂时告一段落,不再有什么影响。但按照梅林的说法,此事却好像并未完全结束。至少在这份力量的运用上,自己似乎还远有很多不足。   “完全没有自觉吗?我想也是。”梅林笑了一下。她与门卫打了招呼之后,便带着兰斯洛特与桂妮薇亚两人出了营地,来到稍远处的一处空地,四周僻静,微风阵阵,只有女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响:“那么首先就简单地说明一下,所谓的威压,或者说人们常常提到的气势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众所周知,无论何种流派,只要施展魔术,就都需要用到魔力。”梅林举起食指,在半空中随意地转了几个圈,仍是悠哉的语气:“而魔力又分成两种,充满在这片天地之间的大源,还有在生物体内生出的小源。”   “除了极少数的存在之外,绝大部分的魔术师——无论人与非人,在行使魔术的时候,皆会从世界汲取魔力,将大源魔力转化成为自己也能够使用的小源魔力。虽然并不是无法直接使用小源魔力,但这种做法与自杀无异,除非真是万不得已,否则几乎没有傻子会这么做。”   这些东西,早在当初接受风之印记的时候,桂妮薇亚便已听泰伦娜提过,尽管后者是抱着某种目的接近她的,可在关于魔术的教学上却是认真到近乎严苛,少有藏私。她于这方面的基础,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想起那道如今已成追忆的身影,不知为何,少女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微微的怅然,但她又立刻回过神来,继续听梅林说道:“然而大源与小源的联系,并非仅此而已——”   这句话之后,女魔术师所说的,则尽是桂妮薇亚全然不曾听过,甚至于不曾想过的内容:“魔力本质上即为生命力。大源魔力,是这颗星球、这片大气的生命力,小源则是作为个体的生命力。既然如此,既然这两者之间可以在某种程度相互转换,那是不是也可以反向而行,用自身的魔力去影响外在的大源魔力呢?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位无名的魔术师提出过这个构想,可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与他之后的多名继承者经过无数尝试,结果都以失败告终。而在最后一名学徒死去之后,这个构想似乎也因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了这个构思。虽然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幼稚与荒诞,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实在是一个有趣到了极点的想法,所以我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试着将它稍微改良了一下。”   “当初这个想法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术者太过脆弱——即使其中也有流淌着神明之血的存在,以及本身便是自神代延续下来的幻想种,也无法做到直接以自身的小源魔力影响大源。两者之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天壤之别,绝非是依靠什么人为的手段可以轻易弥补。在得出了这个结果之后,我试着稍微改变了一下思路。”   纵然梅林正在用一种悠然自在的语气开口,可是对魔术之道也略有涉猎的桂妮薇亚,不难想象在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眼前之人究竟做到了怎样惊人的事情。那也许是一堵曾经将无数惊才绝艳的人物挡在外面的高墙,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被悄悄地跨越了过去。   “光是这么说可能不太好理解,来,兰斯洛特,给她示范一下。”   女魔术师说完,往后退一步,让出地方来。兰斯洛特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桂妮薇亚。注意到的少女顿时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这种一见面就如此没有礼貌的家伙,她自不会闲到给什么好脸色看。   尤其对方还是兰斯洛特。   什么骑士之花,看看这张脸,长得比高文寒碜多了,更别提在她心中美男子排行榜之首,“两兔傍地走”的加荷里斯——一看就不适合穿小裙子。   她完全凭着一己之见,在心里将这位湖上骑士批评地体无完肤,表面上则只是笑了笑,但兰斯洛特却如同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脸色一变,移开了目光。   仿佛与他对上眼睛的不是一个妙龄少女,而是一头呲着牙齿的恶龙。   “知晓对吾主怀有敬畏之情,这个凡人颇有眼光。”   克劳索拉斯的声音在心中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腰间的剑锋也嗡的震了一下。   “闭嘴。”   桂妮薇亚黑着脸,伸出手去,将自己弹出一小段的剑刃默默又塞了回去。   “是。”   听着自家神剑一板一眼,语气平静毫无波澜的回答,她摇了摇头。真是没一个省心的……少女暗地里抱怨了一句,当她抬起头时,正看到兰斯洛特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   剑锋出鞘,一闪而逝的寒光,好似连周围的温度也变冷了一些。此剑名为阿隆戴特,又名无悔的湖光,与高文的轮转胜利之剑、本属于阿尔托莉雅的誓约胜利之剑同出一源,皆来自星之内海,并非凡人,而是星球本身所锻造而成的神兵。   无论是在前世的各种传说,亦或是如今偶尔听到的,在一海之隔大显神威的骑士的故事之中,都绝对少不了这把剑的戏份。但亲眼见到却还是头一次,桂妮薇亚与其他两柄圣剑皆关系匪浅,其中一柄更是伴随了她长达数年,此时一眼看去,立时便在阿隆戴特身上找到了某种奇妙的熟悉感。   那日光照在剑锋之上,摇晃曳动,如同一波平稳的湖水,隐有涟漪间,竟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而兰斯洛特持剑在手,身上的气势也随之陡然一变,如果说在这之前他给人的感觉不过是一名略有些高大,看起来不怎么好惹的骑士,这一刻,桂妮薇亚觉得自己竟无法找到一个很好的词汇去描述那种感觉。   他的身体仍然站在原地,可他的灵魂却以掌中的利剑作为媒介,在眨眼之间扩张开来,四面八方,朝着这片空间笼盖下来,仿佛这方小小天地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动静,风吹草动,皆蕴含了兰斯洛特的意志。   桂妮薇亚只觉得寒毛直竖,好似自己正被无数利剑指着,包围在中央,走投无路。她忽然低头看向自己手背的绿叶图纹——几乎就在兰斯洛特拔出宝剑的同时,她也毫无预兆地失去了与风之印记的联系。   类似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一次。   那还是她被困在四枝之浅滩,被迫独自对战疑似库兰猛犬的持枪黑影,也是那个时候,她才首次在阿尔托莉雅面前展现了秘藏的双剑术。屈指算来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回忆起来,却似乎是如此的久远,竟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在内。   但与那个时候不同。   失去了与风的联系之后,桂妮薇亚也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弥漫在四周的什么东西。   “这是……”   也不知兰斯洛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如今这片空地似乎完全被纳入了他的领域之中,让少女如芒在背,寸步难行,可与此同时,也正有另一种力量受激而现,正顽强抗衡着这股从天而降的庞大压力。   她按在剑柄上的五指尚未彻底松开,又蓦地用力,将光之剑往下一沉。   风将她的长发吹起来,起伏间,犹如一片金黄色的海洋,闪闪发光。   随后,漆黑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将少女小巧的身姿包覆在内,又在顷刻间化作无数飞灰四散消失,只露出一身内敛的漆黑甲胄,暗红色的披风高高扬起,龙形的头盔之上,双目的位置,似有暗金色的光辉一闪而逝。   在自己没有动用的情况下,法夫纳遗留的这部分力量竟自行催动,并变成了完整的盔甲姿态。   桂妮薇亚微微地眯起双眼。   在她的眼中,一道又一道无形的波纹以自身为起始,正朝着四周扩散出去,又与空中的某种东西撞在一起,激荡起层层剧烈的波纹。   “试着在五分钟内,突破兰斯洛特的压制——”   梅林的声音刚刚响起。   在场的两人,已同时有了动作。   ……   ps:不幸又感冒了,脑子像浆糊。据说过年这段时间生一个小病的话,今后整年都会健健康康,这应该是个好兆头……阿嚏!   就这样,看看接下来能不能恢复日更吧,各位记得投票,投票,投票哦——! 第一百六十章 自创的秘剑(中)   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桂妮薇亚头一次亲眼目睹到所谓的气场。兰斯洛特拔剑在手,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兜头罩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覆盖四面八方。然而视线的前方,同样有着一圈圈透明的波纹震荡开来,犹如撞上蜘蛛网的猎物,不断挣扎,却仍是被缠得越来越紧,越发难以脱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心中闪过略有些焦躁的情绪,一旁的梅林似乎说了什么,听是听见了,一时之间还没有进入到脑子里,可感受到的威胁是如此迫切,令到少女的身体与精神皆在一瞬之间绷紧至极点。她放在剑柄上的手往下一沉,寒光一闪,满布裂纹的剑锋已在空中挥出一道耀眼的直线。   而兰斯洛特仿佛只是顺手一抬,架住了这犹如经天长虹的一剑,锐声高鸣,火花迸溅,桂妮薇亚手腕一翻,光之剑与阿隆戴特再度交击,随后脚跟一顿,身形旋走,看准了一个破绽,第三剑已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   尽管对兰斯洛特的实力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把握,可毫无疑问,身为圆桌骑士中顶尖的强者之一,他至少也应该与高文、阿尔托莉雅不相上下,甚至可能还要高出一筹,再加上那已然铺开的无形之网,尽管还未能完全理解其作用,下意识的警惕,也足以让桂妮薇亚收起一切留手的心思,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虽然没有分持双剑,可一进、一退、一转,这连环的三剑,其实已是苏格兰王亲自传授的杀着。   但兰斯洛特目光微沉,同样挥出两剑,第一剑却没有用上多少力道,让桂妮薇亚借力的打算落了个空,无力可借,紧接而来的第三剑在速度与威力上不免要打上几个折扣。   而且还不仅如此——少女一剑刺向对方身侧露出的破绽,却见兰斯洛特往旁边踏出一步,宝剑一横,稳稳地接住了这如风迅捷的一击。少女看着自己的长剑从剑尖到剑背,微微地弯曲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初,而她趁势后退,心底正闪过一个疑惑:“刚才那个瞬间,那个位置应当是死角才对……又或者他是有意露出破绽,引诱自己进攻?”   可这也未免太托大了一点。   要知道,李奥多格兰的剑术以快闻名,无论单剑或双剑,走的皆是快如疾风,灵活多变的风格,即使这个破绽是对手有意摆下的陷阱,一轮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下,往往也会弄假成真。   也是因为这样,平常切磋的时候,即便是阿尔托莉雅也不敢轻易露出空隙,或许只有处在正午阳光照射下,整个人处在巅峰状态的高文才有底气这么做而不怕弄巧成拙。   而兰斯洛特的剑,与前两者却又截然不同。   他体格高大,又正是二十岁出头的黄金年龄,在力量的比拼上桂妮薇亚似乎显得极为不利,可少女在激发了恶龙之力后,虽然外表娇小,但实际上单论力气的话,即便无法与真正的巨龙相提并论,却也远远胜过普通成年男性,每每双剑碰撞,竟俨然还占了上风。   有一瞬间,桂妮薇亚清楚看到兰斯洛特露出些许惊愕的神色,似乎没想到竟然会在力气这一点上输给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可她的优势也仅止于此,无论接下来如何猛攻,或是游走找寻空隙,皆无法彻底压过兰斯洛特。   后者手中的宝剑,一如那个众所周知的别名——无悔的湖光——一抹银白色的光芒如水波摇曳,荡起无数波纹,无论桂妮薇亚的剑是从什么不可思议的方向,以何种角度,在何等时机攻击过来,也总能抢先一步,稳稳当当挡在这一击的必经之路上。   看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守得坚固无比,无懈可击。然而越是交锋,那种缚手缚脚的感觉越是强烈,直到某一刻,桂妮薇亚剑术陡然变化,直到方才为止飘逸如风的攻势,蓦然间沉了一沉。她又是一剑,搭上阿隆戴特的剑脊——   随后往下一放。   “咦?”   兰斯洛特微微一怔,只感到一股奇妙的力道,顺着此次交剑传递过来,竟引得他身体重心微微朝旁边晃动了一下,并不怎么明显。但少女收剑,再进,他也举剑再挡,日光晃动,树影斑驳,人与剑的影子也在不断地摇晃着,那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力道再度传来,兰斯洛特步伐往后退了半步,重心愈加倾斜。   “这是……漩涡?”   他反应过来,正想后退,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眼前又是一剑逼近而来,速度不算太快,可兰斯洛特的身子还没有从刚才的影响中调整回来,看着这迎面而来的一击,难以闪避,唯有横剑再度一架。   一刺,一挑,两把长剑重合又分开,桂妮薇亚轻轻吸了一口气,看向已被卷入“漩涡”之中的对手,正要继续进攻,陡然,面前紫发的青年身形一晃,不知怎么的,竟然又将身体重心调整了回来,阿隆戴特挥动,也不知道是特意或是碰巧,竟恰好挥向少女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个细微的空隙,后者急忙回剑招架,猝不及防之下,虎口一痛,整条右手都不禁麻了一麻,寒光闪烁,身形已经后撤数步,拉开了距离。   距离拉开,桂妮薇亚抿了抿嘴唇,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干脆利落地把剑收回鞘中。手指放开又合拢,重复了几次,那种酸麻的感觉总算减弱了一些,而随着她收剑回鞘,兰斯洛特双手垂下,剑尖指地,四周那种莫名的压迫感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似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   唯有一阵风将脚边的尘沙吹起,洋洋洒洒,又有几片树叶旋转飞舞,少女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之中,有着淡淡的疑惑。“时间过了多久?”片刻,她才问道。   梅林一笑:“不多不少,正好五分钟。”   “刚才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领域,或者气场,你可以随便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词语来称呼这种东西。我刚才说过,大部分生物在使用法术的时候,都是先通过某种方式,将无法直接运用的大源魔力转化成与自身契合的小源魔力,然后才能施展魔术。而以那位无名术者为首的一些人,则试图反其道而行,用自身的小源魔力——也就是自己的生命力去影响无处不在的大源。而事实证明,这个构思本身并不可行,因两种魔力差别太过巨大,哪怕是巨龙或者曾经强大的众神,也无法做到单凭自己的魔力去影响自然。”   “这并非是量的问题,而是在这之前,质的不同。但既然知道了原因,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困难——个体的魔力无法做到影响大源,那就依靠能够达成这一点的东西便是。例如——“   “阿隆戴特。”   望着那光辉如水清澈的名剑,桂妮薇亚低声答道。   “正是。”   梅林笑着点了点头:“经过多次尝试,我发现神造兵器,或者说目前我接触过的几件神造兵器,都可以做到这个效果。当然,即使有了这个中转的媒介,也不是谁都能使用这个魔术。说到底,能够得到并熟练运用神造兵器的无一不是当世英雄,这样的话,这个魔术的价值也就多少要打个折扣。但至少,已经不再是毫无可能的妄想了。”   她转头看向兰斯洛特:“阿隆戴特的意义为坚不可摧,因此以它为媒介展开的领域,同样象征着牢不可破,无懈可击。我刚才要你试着在五分钟之内突破他的防御,因为只有在这五分钟里,你才有胜利的机会。一旦领域完全展开,兰斯洛特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梅林,你说得太夸张了……”   好像是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称赞,兰斯洛特微微的有些脸红——大概就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被家长当着外人的面大肆夸奖,虽然心里高兴却也同时感到害羞非常的复杂心情。但他想要阻止的话刚说了半截,又听梅林笑嘻嘻地说道:“——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被我按在地上打就是了。”   青年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看着他表情剧烈的变化,梅林笑得更加开心了:“不知道桂妮薇亚你听没听说过固有结界……”   当然是听过的,少女在心中回答道。   “这个魔术大致就相当于简化版的固有结界……虽然因为最少也需要一件神造兵器或者同样档次的事物,能不能称之为简化版多少有些疑问,不过使用要求与效果都大幅度地降低了。当然,等到几百年,或者几千年过去,如果有一天大源魔力濒临衰竭了,这个魔术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不过现在还不用担心这一点。”   “怎么样,难得桂妮薇亚你能够聚女神之力、恶龙诅咒与不败之剑于一身,不试着学习一下这个又好玩又有意思的魔术吗?想想看,这可是只属于你的必杀技哦。至于条件嘛……当然有条件啦,总不可能白教给你。很简单,只要从今以后都毕恭毕敬地叫我一声大姐姐就行了——”   ps:简单的升级一下,然后再过两章就是称王然后打仗了——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创的秘剑(下)   兰斯洛特在营地之中待了三天,随后便匆匆踏上归程。   虽然双方的盟约目前仍停留在口头阶段,但只要局势不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自也没有什么变故可言,而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在和梅林、桂妮薇亚一同进行魔术训练。   三人在练习时并未刻意隐藏,场所也在附近,许多人因此都见到了训练时的景象,然而大多数人只不过是看个热闹,真正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只是少数。   看在大部分人眼中,两人只不过是隔着数米的距离相对而立,偶尔会短暂地交剑再分开,但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拔剑出鞘,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恍若成了雕塑一般。   只有梅林还在旁边走来走去,时不时插几句话,或者找个地方坐下,手里拿些东西吧嗒吧嗒地吃。营地人多口杂,起初得知时还有不少人因为好奇过来旁观,到得后来,或许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渐渐地就散去了。   费舍尔与伊莲两兄妹曾经来过一次,前者皱着眉头,好似看出了什么,却又有些茫然的样子,倒是伊莲后来又单独来了两次,也不说话,捧着幻海之珠站在一旁,整个人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一般。而她站着的位置每回都不同,第一次离对峙的桂妮薇亚不过两三米远,第二次却变成了七八米,最后一次,更是早早在二十多米开外便停住了脚步。   “恭喜,从现在开始,即使在离幻海中,我大概也赢不了你了。”   等兰斯洛特离开,伊莲这才来到桂妮薇亚身边,轻声说道。而少女则坦率地接受了这份夸奖,脱离封印之后,伊莲的其余感知虽早已恢复,被剜去的双目却再难复原,但因此对于魔力远比常人更加敏感,再加上幻海之珠的辅助,在场除了梅林与兰斯洛特之外,可能只有她察觉到了空气流动中,那细微的变化。   桂妮薇亚伸手按上剑柄,微微用力,让那幻觉般的剑吟之声在脑中响起,又沉寂下去,她随后抬起头来,视线之中,已经再也看不见先前那道无形透明的波纹了。   三天时间,前前后后十七次交锋,她最终还是成功突破了兰斯洛特那仿佛无所不在的压制,掌握了梅林独创——准确地说是在前人基础上改良的领域魔术。   兰斯洛特对此十分惊讶,打听之后桂妮薇亚才知道,原来对方当初足足花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熟练掌握这一技巧,考虑到这一点,她的学习速度未免有些太过惊人了。可少女自己也明白,这其中或多或少掺了些水分。   与兰斯洛特不同,她并非完全从零开始。   虽说不尽相同,克劳索拉斯自带的命运斗技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相当于固有结界的亚种,因为依托于神造兵器的缘故,比起通常的固有结界,创造与维持所需要的能量与成本皆大大降低。   而另一方面,她使用风之印记沟通自然,探查周遭的行为,与梅林的这门魔术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刚开始桂妮薇亚还没有将脑筋转过来,只是一门心思在钻牛角尖,后来灵光一闪,从此进展飞快,待到最后几次训练,已经初步抑制住了恶龙之力——后来梅林索性直接以“龙威”来称呼——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在无意识地干涉外界。   虽然看在梅林与兰斯洛特眼中还嫌粗糙,但在如此之短的时间便能做到这种地步,即使以梅林的眼界,也得点点头夸上一句了不起——当然,以女魔术师的性格,内心这么想是一回事,但夸奖是绝不可能夸奖的,不在明里暗里换着花样损几句,然后欣赏桂妮薇亚失落的表情就不错了。   而不同于早前,当时是因为这份残余的力量本身效力有限,又没有任何控制,常人压根感觉不到这份威压,也只有对魔力极为敏感的梅林、伊莲,以及已经习得了领域魔术的兰斯洛特能够察觉。   如今的“龙威”,在桂妮维亚有意识的释放下,最多大约能够震慑方圆二三十米的生物,范围越小,距离越近,震慑的效果也越发明显。   如果将范围扩大到极致,被波及到的对象可能只是内心一震,微微感到不安的程度,但如果被影响的目标就在眼前,哪怕是兰斯洛特,威压笼罩过去的瞬间,也会暴露出一丝空隙。   虽然在兰斯洛特有了防备之后,这种半吊子的威压对他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换句话说,在对手事先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这一招使用恰当,甚至能伤到甚至重创如兰斯洛特这等强者。   没有人会嫌手上的牌太多,尤其是在真刀真枪的战斗中,一瞬间的破绽,往往便足以决定一场胜负,乃至生死。   “啦啦啦,芬娜升级了,芬娜兼职了一级武僧,习得了实用的震慑拳……”   心情愉快地哼唱着只有自己懂的奇怪曲子,但更令桂妮薇亚高兴的,或许还是另一件事——她自从获得风之印记以来,便一直抱持着的“夙愿”,终于实现了。   “哎,这还真是……挺实用的技巧啊。”   乍眼看去,这好像只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空地,但随着梅林的这句话,空气摇曳间,少女的身形由虚转实,逐渐显露出来。她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却像是透明的,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只有微小的风在旋转。   “利用风来转移光线,达到类似于隐身的效果,虽然单纯,却是极其有效的一招,有名字了吗?”   桂妮薇亚先是点点头,但想了一下,随后却又摇了摇头。   “还没有吗?”   梅林也不觉得意外,好似早有预料的样子,她来回看了看桂妮薇亚与她掌中仍然被风缠绕,看不见具体模样的光之剑,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那不妨就由我来取一个名字吧。”   “风王结界——如何?”   ……   在梅林的指导下,桂妮薇亚不仅成功再现了她心心念念的不可视之剑,同时更进一步,连自己也能够短暂隐去踪影,想到今后可以依靠这个“隐身”的技巧去做各种事情——正经与不正经的——心情之愉快,自不必提。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专心练习这几项新掌握的能力,有时甚至连饭都忘了吃,直到饥肠辘辘回过神来,发现天早就黑了,这才偷偷摸摸溜到厨房找吃的。   后来回想起这段经历,桂妮薇亚不由感叹自己运气真好,梅林还没有为了针对某位偷吃惯犯而开发出那各种歌谣匪夷所思,几乎穷极人类想象力极限的陷阱,否则她可能就要提前某人一步,成为“陷阱大师”梅林的头一个牺牲品了。   不久之后,罗亚尔、贝狄威尔等人也领着几队人马,从康沃尔抵达此地。他们早与梅林谈妥,虽然还未正式宣誓效忠亚瑟王,但实质上已是那位年轻国王的部属,和渔人王见过面之后,征得对方同意,于附近的一处空地支起帐篷,暂时待了下来。   考虑到将来亚瑟正式称王之后——这意味着一系列繁琐的仪式与宣称——免不了与北威尔士有一场恶仗要打,康沃尔的立场,也将成为今后各方关切的重中之重,桂妮薇亚与罗亚尔几人久别寒暄之后,也就这个问题询问过,后者只是摇头。   “恐怕不乐观……”   他终究是被逐出王国的前骑士,尽管本身与崔斯坦关系匪浅,马尔科王的态度也相当暧昧,但也无法过多参与到如今康沃尔的宫廷之中。   只是从多方打听收集而来的情报,显示马尔科似乎与北威尔士一方私下里早有来往,因此无论是罗亚尔,还是卢坎、贝狄威尔兄弟,以及听说了相关情报的佩莱斯等人,对于能否让康沃尔在战争开始之后投向这一边,都抱着相对悲观的态度。   但毕竟没到迫在眉睫的地步。还可以让他们慢慢思考,商讨具体该如何行动。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看似平静,却又谁都能感觉到暗地里的汹涌,终于,六月下旬的某个傍晚,快马从北边奔驰而来,身上仍残留着血腥味的骑士,将一个消息递到了渔人王佩莱斯的桌前。   ——亚瑟王已统合了七支与莱恩斯为敌的军队,正在转移南下。   而莱恩斯则派出了嘉洛特的国王年崔斯,率领四百骑士,以及数倍于此的人马,衔尾追赶,打算在中途击溃这支“乱军”。   战争的乌云,席卷而来。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中立的卡里昂   不同于前几天的风和日丽,从早上开始,便渐渐地有乌云在北边聚集,往这边压了起来。   而这一幕落在许多人眼中,俨然是象征着即将来到的战事。虽然眼下领地仍是一片风平浪静,但战火的前奏,已经在北方静静地燃烧了小半个月——相比起北威尔士明面上莱恩斯王与不愿服从他的最后两名国王,暗地里的一些动静,似乎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即便是莱恩斯本人,听闻自己眼皮底下的三名“亚瑟王”近期似乎动作频频之后,也只不过是“哦”了一声。   “一群小老鼠罢了。”   如此说完,他将对付这批人的任务交给新进加入的年崔斯,更多的,也是以此作为这位嘉洛特国王的考验,对于那些人私底下搞的小动作,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只要将眼前最后的障碍击碎,分裂偌久的北威尔士将彻底一统。然后北有洛特王,东有“百骑士之王”,防御坚不可摧,他正可挥兵南下,待到收服康沃尔全境之后,也就有了与卑王伏提庚一战的资本。   莱恩斯,这位据说体内流淌着稀薄巨人血统的男人,性格豪迈而粗野,怀抱着惊人的野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头生活在荒野之中的野兽。   “萨克逊人?他们敢来,全部杀掉就是。凡是对我张开獠牙的家伙,试图阻拦我前进的家伙,卑王也好,那个号称剑帝的罗马小子也好,我迟早会用这把斧子,一个个砍下他们的脑袋。”   “至于跟随我的家伙,你们将可以享受到无尽的美酒与女人,我会给予你们这世上一切的财富,一切的权势,一切的荣耀,以及,活下去的权利。”   用这番张扬到甚至有些疯狂的话语,他率领着悍不畏死的军队,东征西讨,几乎将北威尔士全境纳入掌中,虽然仍有反抗,也只如狂风暴雨中的一盏孤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放眼望去,无一合之将,对莱恩斯而言,此刻大概正是他人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或许也是因此,他在判断的时候才有了一个小小的失误。   而正是这个失误,决定了今后的许多事情。   “根据那位可敬的骑士传递回来的情报,我们的盟友,亚瑟王正领军南下,并且正有一支军队在其后紧追不舍。那支军队的领袖是年崔斯——”   “嘉洛特的国王。”须发皆白的老骑士哼了一声,神情轻蔑:“不值一提的懦夫。”   “但不可否认,在行兵打仗这方面,年崔斯并没有辜负他的好名声。”此刻开口与刚才说话的皆是费舍尔,他手持海神权杖,缓缓前行,平日里如影随形的伊莲不见踪影,渔人王跟在身边,默然无语,可人们大都清楚,费舍尔的一言一行,其实皆是代表着这位王者的心意。   与平时不同,接获使者传来的讯息后,随后的作战会议并未选择在帐篷内召开,一行人以费舍尔、佩莱斯为首,出了营地,在一处视野宽阔的山坡下马,望着北边逐渐聚集而来的乌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年崔斯光是受过册封的正式骑士就带了四百名,至于其他普通的士兵,至少也有三千。而亚瑟王虽然统合了七支仍在私底下反抗的人马,但这些人本来距离崩溃皆只有一步之遥,无论士气还是战斗力,都无法期待太多。”   乌菲厄斯男爵——这位穿着狐皮大衣,只在上嘴唇蓄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皱着眉头说完,在他身旁,一名稍微年轻的骑士沉声道:“两千人,不,一千七百,已是极限。而且他们在逃亡中能发挥出多少战力,仍然令人不安。”   “疲惫不堪,肉体与精神都濒临极限的一千七百人吗……不过换句话说,也真亏亚瑟王能够领着他们撤离北威尔士的中心地带,别说一般人了,换成你我,可也做不到这种事情。”   “毕竟他可是预言里能拯救不列颠的赤龙化身啊。”言语之中,不知是讥讽还是敬佩,更可能两者兼而有之。老骑士巴勒斯提亚斯摇了摇头:“说回正题吧。对于亚瑟王的那个提案,你们如何看?”   “太大胆了。”乌尔菲斯眉头紧皱,立刻回答:“他以为自己是天神吗,这种时候还敢分兵……”不久之前,随使者一同带到的并非只有亚瑟王率军南下的消息,按照那名使者所言,亚瑟王似乎打算在途中军队分为一明一暗,明面上由值得信任的凯爵士,率领绝大部分人马往东南方而来,并希望他们也出兵支援,营造出一种双方都想要尽快会合的气氛。   而亚瑟王本人,则另外带领少数精锐,绕道前往卡里昂——南威尔士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堡,历史悠久,由一面名叫纳兰的男爵统治,南到康沃尔,北向威尔士,西往艾黎斯,南来北往,四通八达,皆是必经之路。   这座城堡也因此被称作“威尔士的喉咙”,乃兵家必争之地,但纳兰爵士看出这一点,多年来坚持中立,没有倒向任何一方,因此得以在混乱的局势中独守一方清净。而他本人亦武艺了得,有不少英雄事迹流传于世。   “像这种人物,亚瑟王居然想要去说服他支持这边。简直是……痴心妄想!”   对这个计划着实不看好,乌尔菲斯皱着眉毛,用力摇头。费舍尔看了他一眼:“但就算我们现在派人过去,考虑到往返时间,也来不及阻止亚瑟王了。”   “更何况,这个提案既然是对方主动拿出来的,想来应该也有着相应的把握。”   海神权杖一敲地面,似乎也为这场议论画上了句点。费舍尔抬起头,望向北边阴云笼罩的天空:“我们便按照亚瑟王的意思行事。然后……静待结果吧。”   ……   而在卡里昂城。   城堡之内,领主的房间,相对并没有太多奢华之物,墙壁上挂饰着一对交叉的矛枪,其背后皆有一段脍炙人口的往事。纳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打开的信纸,片刻,将写满了字的纸张轻轻地折了一下。   他今年三十七岁,正当壮年,因为贪嘴好吃的毛病,虽然每日都在锻炼,身材仍是微微有些发福走形,但并不影响他披戴甲胄,挥剑交锋。由于坚持中立方针,这座城堡已有数年未逢战事,但纳兰无论是个人武艺还是兵士的训练,都不曾有过丝毫懈怠。   他明白,此刻的这份和平,某种程度上来源于自己中立的立场,可仅仅只有立场,则什么都不是。只有展示出自己的实力,让其他人认为攻打此处需要付出的代价与收获并不相称,如此才能守住这座城堡,这片从父辈手上继承而来的领地。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每每接到来自北威尔士的消息,谁谁谁被击败,哪个国王又投降了,总是让纳兰心情变得沉重。他不禁将自己代入那些被打散、被击败、被俘虏的国王,如果是自己在那里的话,可有胜算可言。   但随着他越来越了解那位莱恩斯王的实力,得出的结果,也越发的冰冷。与此同时,纳兰更担忧的还是另一方面——像莱恩斯这种人,会承认自己的中立立场吗?   又或者。   在莱恩斯的眼里,攻打卡里昂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能大到令他选择妥协吗?   纳兰对此并无自信。   却又无计可施。   他眼睁睁看着北威尔士的战事一步步推进,明白这片乌云早晚会来到自己头上。到得那时,无论如何,自己都有必要做出决定——让家族得以延续,亦或是与这片领地一同,消失在熊熊战火之中。   纳兰又将手里的信纸打了开来。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已经满是折痕,也不知道究竟被这样折起又打开了多少次,上面的字迹仍旧清晰,他盯着这些字,目光微凝。   过了许久,男爵才伸手扯了扯旁边系着的铃铛。随后门被无声推开,他信任的老管家走了过来,在身侧垂手而立,纳兰坐在椅子上,转过头:“那名使者呢?”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请他用过酒菜,并给予了足够返程的干粮,现在已经离开城堡了。”   “那就好……他说自己是亚瑟王派来的?”   “正是。”   “哪个亚瑟王?”   “‘不列颠只有一个亚瑟王。那便是我所发誓效忠的国王。’”老管家模仿着对方的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纳兰笑了笑:“倒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骑士,他离开了……也好。不过按照他的说法,明天下午,亚瑟王就会带领两百人前来此地,希望我们能够借道让他们通过。你怎么看?”   老管家沉默了一下:“那位年轻的国王应当希望我们通过这件事来表态。”   “是支持他,还是与他为敌吗?但他从北威尔士撤出来的兵力最多两千,就算全部过来,也攻不下卡里昂。这么看来,这个亚瑟王如果真如他所说带着两百人过来,一方面可以隐蔽踪迹,不让莱恩斯察觉之外,一方面……也是无奈之举了。”   “年轻人,颇有胆量。”   “可惜啊……”   纳兰摇摇头:“如果他真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悄悄过来见我。像这种有勇有谋的年轻人,我倒是不介意请他喝上几杯珍藏的美酒。但现在……”   他看着信纸,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封信是几乎与亚瑟王的使者一前一后抵达卡里昂,而信件的最后,只简单地签着两个名字。   莱恩斯。   尼罗。   纳兰挥了挥手:“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做好战斗的准备,虽然对方多半只有两百人,但两百精锐,也是难啃的骨头……不要大意。”   “是。”   老管家转身离开,留下这位城堡的主人,坐在椅子上,转头看向半开的窗户,蓝天无垠,视界的尽头,有云。乌云。   “……这片领地的和平,到此为止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诗的开始   “……六月七日,傍晚时抵达了北威尔士。虽然遇到了些许意外,最后仍然顺利与梅林安排的人会合,同时也得知他们正与附近的一帮山贼交战。”   “六月九日,一人重伤不治……第二波斥候归来,探明山贼人数大约五十到七十,大致与己方相当,然而据点守备森严,难以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轻易攻占。古里芙列——这支队伍里原本自称亚瑟王的骑士的提案虽有不小的机会成功,只是既然有可能,我希望能以最小的牺牲达成这一目标……如果这个想法让艾克托知道了,肯定又会大声呵斥自己太过天真了吧。这么一想,幸好他不在。(一个画到半途又被涂掉的笑脸)”   “六月十一,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带领众人取得胜利,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与古里芙列进行了骑士之间的挑战。按照梅林的说法,我必须尽快熟悉并掌握圣枪被封印之后的力量,这次的挑战正是一个好机会……与之前听说的种种传闻一样,古里芙列确实是一名武艺精湛的骑士,不使用圣枪与魔力编织铠甲的话,我并没有十足的自信能够胜过他。左臂受了些伤,不影响行动,就这样放着也没事,但我这么说完之后,凯哥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直觉告诉我,这几天最好离他远一点……不然会很惨。”   “手臂的伤痊愈了。多亏了凯哥据说是从某位德鲁伊那里得到的药膏,没有留下疤痕,虽然我觉得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艾克托常说伤疤是战士的荣耀,当然,如果脸被划伤了什么的我多少也会介意,但仅仅是小臂上一小道伤疤而已,凯哥这样实在太小题大做了。明明他又不知道我是女孩子……应该不知道的吧?”   “……暴露了。而且好像很早以前就暴露了,只是假装没发现而已。有很多想说的,但总而言之,直到明天吃早餐为止我都打算一个人静静待在房间里。不想见人……”   “六月十四日。趁着我率领四十七人牵制山贼主力的时候,古里芙列与凯哥从后方展开奇袭,大胜。己方受伤四人,无人死亡,杀敌三十,俘虏二十八人,还有七人失踪。为防止失踪者袭击周边村庄,近期打算进一步加紧巡逻人力。同时经过讨论,如果这座山寨的防御机制没有太大的损伤,准备试着转移据点。”   “六月十五。成功与另外两支‘亚瑟王’的人马接触,但反应不佳。凯哥猜测这两帮人之中似乎有莱恩斯王的伏兵……应该今晚,最迟明天就能得出结果了。”   ……   “六月二十。在山野之间不断转移的几队人马大致上已全部整合完毕,同时根据斥候回报的消息,莱恩斯王明显已经开始开始警戒,必须赶在包围圈彻底合拢之前带着大家离开。但只是一味撤退,即使与渔人王的援军会合,恐怕也无法避免伤亡……有什么好的方法吗?”   “在梦中询问了梅林,得到了事有万一时可以解放圣枪封印的许可。那边似乎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接下来只要顺利攻占卡里昂,疲惫的大家就能暂时喘上一口气了吧。”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四点三十分,我带着三百人离开主力军团,往卡里昂而行。若预想正确,这一幕应已经落入莱恩斯王的斥候眼中,想必有关于此事的信件也应该已经送往卡里昂那位以清廉闻名的纳兰爵士处。希望一切可以顺利……”   “六月二十二日。在两军阵前,纳兰爵士同意了一对一的骑士挑战。尽管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但这一战对我来说非胜不可,因此在最后解放了圣枪。与对战波涛之兽的时候不同,终于明白梅林为何三番几次提醒我不能轻易使用这份力量了。哪怕只是不完整的力量,这份力量也太过强大,绝对不是可以随便对着人类挥舞的东西……”   “二十三日。凯哥与古里芙列那边与渔人王的援军会合,对峙了一个上午之后,年崔斯最后还是选择了撤退。这下应该暂且可以松一口气了……明天应该就能见到大家了。虽然只分别了一小段时间,但心里不可思议的,有种好像很久没见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笔在纸上写写停停,偶尔有墨汁滴落,在纸张的空处逐渐渲染开来,体格与身边其他人比起来略显瘦弱的人影坐在桌前,灯光下的侧脸,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东西,露出了沉思的神色。片刻,指尖抬起来,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轻轻的。   蜻蜓点水一样。   而心中,好像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与声音闪过:“你这是……在干什么?”   “惯例的仪式啊。”   “但,你不是已经掌握恶龙诅咒了吗,现在应该没有必要再进行这种仪式了……”   “咦——是这样吗?”月色朦胧,对面的那人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就像偷到了奶酪的小老鼠似的,夸张地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脸颊却是红红的:“我忘记了。不过嘛,反正在这之前我们都做过那么多次了,事到如今再多一次或者少一次,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但是……”当时的自己皱着眉头,总觉得这段话有问题,想要反驳,具体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好半天,反而是对方主动靠了过来。指尖碰着指尖,手指牵着手指,将手腕举了起来:“在这之前,这是一个因为有必要所以我们才会去做的事情。而现在,虽然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但因为我想这样做,所以就做了……虽然是同样的事情,但理由不同。现在的话,我只能这么回答你。”   “但等到将来的某个时刻,如果你也像我一样,虽然没有必要却想要这么做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你大概就能明白这种心情了……然后,如果你是因为我而知晓这份心情的话……”   “那我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记忆中的景象,虽然只是不久之前,却好似笼罩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的,从心中翻涌而上时,好似还带着一种令她难以描述清楚的奇妙滋味。   她不是傻瓜,当然也并非真的不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那种感情,大约就是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喜爱之情了。   芬娜从见面开始便从未掩饰过内心的真实情绪,那种像是见到了崇拜的人物一样激动忐忑,而又微微有些窃喜的心情,是她至今为止从来未在其他人身上体验过的。   与艾克托、凯的亲情不同,与亦师亦友的梅林也不同,这份感情,想必就如同那欢闹的祭典一般,是一直以来都只是待在外围静静观赏的她所无法理解的事物。梅林曾经给过机会,让她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女,一个打扮与同龄人无异的小姑娘,去接触这个世界的种种。虽然不知道女魔术师究竟是不是在期盼着她因此产生某种改变……   遗憾的是。   她最终依旧回到了这条早已规划好的道路之上。   如今的不列颠所需要的,并非是一个男人或是女人,而是一名能够肩负起一切前行的国王。   正因如此……阿尔托莉雅放下笔,眼神晃动了几下,随后又变得平静,如湖水静谧无波。仿佛从一开始,内心便不曾荡起过任何波澜。   而她抬起头。   正好看见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正从山腰处升起。人的声音从半开的窗户间传了进来,这一天,是六月二十七日。昨日,挣扎着从病床下来的纳兰爵士与这位年轻的国王单独讨论——或者是争论了四个小时之后,双手献上自己的佩剑,亲手结束了由自己辛苦维持至今的中立立场。   “我等待着,您所承诺的那一切。”   他说道。   而亚瑟王手持圣枪,一袭厚重的披风,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卡里昂城的效忠。   随即大举宣告天下,将在一个月之后,于卡里昂正式登基,并广邀诸王前来见证。这个消息如狂风一般,扫过不列颠全境。   此后,便是一段既漫长又短暂,既如群星闪耀,又似长夜无光的——   诗篇。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生第一个头衔(误)   康沃尔,特鲁罗城堡。   尽管笼盖在这片土地上空的死亡阴影似已消失,但坐在王椅之上的身影,却仍是双目深陷,目光浑浊,身上流露出的浓重死气,仿佛给人一种什么时候死掉也不稀奇的感觉。   信使单膝跪地,垂着头,不敢直视台阶上方之人,即使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那种难以言喻的衰亡气息,仍然让他感到呼吸不畅,头晕气闷。他对魔术一窍不通,也只将此归结为心理上的错觉,以及康沃尔国王的威严所致,没有太过在意。   马尔科的目光从这位年轻信使身上一扫而过,又再度落回手中的信函。他一只手拿着打开的纸张,另一只手放在王位的扶手上,曲起指节,轻轻地敲击了几下,若有所思的神色:“亚瑟终于要宣誓登基了吗……时机倒是把握得不错。”   他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贵族与贵族之间,虽然除却极少数过于正直,甚至可以称作“迂腐”之辈,其余大部分高贵而体面的“绅士们”,其实都不会介意在争斗的过程中使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下毒、暗杀、策反、乃至于绑架威胁等等,但即便如此,也仍然存在着一些需要遵守的规则。   地位的对等,便是其中之一。   在此之前,纵然梅林早在十年前已预言了新王者的诞生,又举行了拔剑仪式,在事实层面上坐实了这位乌瑟之子的身份,但只要他一天未在大主教与不列颠诸王的见证下宣誓登基,便一日不能算是与其他王者对等的人物。   无论是曾经的罗亚尔,最近在北威尔士闹得纷纷扬扬的三位“亚瑟王”,亦或其他地区以这个名号自称的家伙们,在这个重视名誉更胜性命的时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是等同于谋财害命,在某些人眼中或许更加恶劣的事情。   如若换成是冒用其他国王或是骑士的名义,被擅自使用名号的本人有足够的理由将其当场斩杀,合情合理,就算闹到教皇那里,也没有丝毫过错可言。   但亚瑟王却是例外。   因为在这之前,只要他一日没有正式出现在公众面前,一日只活跃于传闻之中,便没有谁能够证实整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这种话说来荒谬,却是一众贵族之间的默契,而正因如此,对莱恩斯而言,发兵攻击自己领地之内的“乱党”,乃是一件极其合理的事情,无须经过任何人的许可,事先也无须各种各样繁琐的宣战布告等步骤。   但现在,当这封信出现在他的手上——也出现在其他许多人的手上——马尔科明白,即便距离正式的宣誓仪式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从这一刻起,亚瑟王,已与他,与英伦诸王是平起平坐的身份。   如果要再度出兵宣战,莱恩斯就必须按照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找到一个不是那么牵强的理由,派出使者宣战——为了彰显正义在自己一方,这个宣战的过程必须重复三次,每次间隔至少十天,以让对方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   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决一胜负。   这一来一回,亚瑟王一方至少争取了两个月的时间,而虽然莱恩斯那位行事不择手段的弟弟必然还会私底下做些什么,但有梅林坐镇,也不见得会在这种较量上面吃亏。   而在这两个月里,双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其中较为重要的,便是想方设法争取康沃尔的支持,马尔科对此心知肚明。他麾下军队比起坐拥大军的北威尔士并不强大,在精英战力上,或许也并不如传闻中早早与渔人王结盟的亚瑟王一方。   但由于康沃尔的地理位置,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如若他倒向亚瑟王,等同于保证了后方的稳定,可以专心将兵力投入到前线作战,其意义自是重要非凡,相同的道理,为了达成两面夹攻,令人数上本就输在劣势的亚瑟王、渔人王阵营更加捉襟见肘,莱恩斯也一定不会吝啬于开出各种条件,将他笼络到自己的阵营。   这一回的选择,将决定自己、以及整个康沃尔今后的命运。如果是那个脑子里装满了吟游诗人不切实际的浪漫,心思比常人更为细腻的侄儿,想必会在烦恼许久之后,仍是毅然决然投向亚瑟王一侧,但从小到大,崔斯坦在待人接物上,几乎没有与他相同的地方。   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当初究竟是采取怎样的教育方式,才能教出来如此多愁善感的孩子……心里转过这个念头,马尔科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地笑了一下,这笑容稍纵即逝,没有任何人察觉。过了片刻,他挥手让佣人带那名信使离开,并告知自己将在明天回信,待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衰老的国王坐在装饰华丽的椅子上,神色衰败,呼吸间,一股腐败般的气味弥漫胸腔。死之印记虽能延续他之寿命,却也让他提早与死亡为伴,早早便体会到了亡者的滋味,虽然外表仍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若是有擅长察言观色的名医在场,当能一眼看出他的内脏已经几乎都停止了工作。   借助女神之力,他还能挣扎着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就连马尔科自己,有时候也不禁怀疑,这样……真的还能算是活着吗?   没有答案。   他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歪着头,似乎陷入沉睡,又好像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目光不时望向会客室内的沙漏。因为魔术活跃的缘故,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也显得奇怪的超前,就如同这个沙漏,流沙消逝间,魔力也清楚显示出了时、分、秒,竟与后世的机械时钟有异曲同工之妙。   “差不多该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某个时候,马尔科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与此同时,一束阳光从窗外照射而入,窗帘的影子陡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随后就这样站了起来,化作一个头戴尖帽,身披斗篷,模样犹如民间传说女巫的瘦小身影。   “你来了。”   老人看向那陡然出现,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身影,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似乎早就知晓对方要来一样,嘴角扯起,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可由于常年积淀的气质,让这个笑容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许阴沉。   “初次见面,康沃尔的国王。”   小小的女巫以手按胸,弯腰行了一礼。   “虽然之前已经在梦中说过一次,但还请让我再告知一次来意。”一袭宽大帽檐之下,猩红色的双目,有如正在流动的鲜血,闪耀着令人目眩的色彩:“请将您体内的死之印记交给——交还给我。”   “你应该知道,失去这个叫死之印的东西,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马尔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平淡,语气之中似乎不存感情。   “死亡。”   “正是死亡。而我能又得到什么?”   “死亡……区别在于,只有您一个人孤零零得死去,又或是——”微微地犹豫之后,小女巫答道:“有一位曾经高贵而强大的神祇,为您陪葬。”   这句话之后。   空气沉默下来,马尔科又看了一眼静静运作的沙漏。   “离伊索德送药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他淡淡地说:“在她过来之前,你可以尝试说服我。”   “我正准备这样做。”   小女巫回答。   ……   威尔士,卡里昂城。   光阴似箭,时间一天天平静地过去。当然,对于阿尔托莉雅来说,这段时日与所谓的平静肯定扯不上关系,光是接见不断前来的国王、慕名而来的骑士,以及应对少数不管不顾吵着要与亚瑟王单挑的愣头青,就足以令她焦头烂额。   除此之外,还要见缝插针地学习,或者说补习——这些其实当初都在艾克托那里学过,只是大部分都忘光了——各种在不久之后的登基仪式要用到的,只能以繁琐来形容的礼节。至于几位亲信,凯、在北威尔士宣誓效忠的古里芙列、罗亚尔、卢坎、贝狄威尔,以及如今已彻底坐上同一艘船的渔人王佩莱斯等人,也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整天奔走忙碌,少有闲时。   于是我们不难发现一个有些尴尬的事实:在如今的卡里昂,稍有地位的人们之中,大概也只有某位公主殿下没有什么正事可做,整天游手好闲,虽然桂妮薇亚一度以为是其他人介意她的身份问题,主动要求帮忙,并在阿尔托莉雅要重新捡起宫廷舞蹈的时候,十分热情地凑过去陪练。   但只陪练了两天,就被忍无可忍的教师们“好言相劝”,请了出去。   然后。   桂妮薇亚终于明白。   为什么大家不让她陪阿尔托莉雅练习跳舞,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她一开始想方设法想跳男士的位置,随后在阿尔托莉雅的安抚下才不怎么情愿地作罢。   单纯只是因为……   “桂妮薇亚小姐,恕我失礼,虽然我并不清楚您至今为止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但只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尽管你的动作十分洗练,极其优美,但如果您依旧改变不了这种每跳三步就要不小心踩一下共舞者脚背的习惯……”   “为了吾王的身心着想,请您立时、马上!即刻!离开这里!”   “……好的。”   在这之后,少女知耻而后勇,不久便偷偷学会了舞蹈的诀窍,但直到遥远的将来,“偶然”目击到这一幕的梅林——虽然她始终怀疑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仍然会时不时地用这件事情来调侃她,。   可能也是女魔术师不遗余力的“宣传”,在日后流传开来的亚瑟王传说之中,不知为何,竟多出了一个拥有“碎足者”绰号的骑士。   传说,该骑士披头散发,身材魁梧如棕熊,只一个照面,便击碎了当时还是少年的亚瑟王的脚背,手段之残暴,令人胆寒……   ps:记得顺手投下推荐票——啊——啊——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地重游(上)   紧张有序的气氛中,时间悄然而逝,转眼过去了大半个月,距离选定的登基之日,也只剩下最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在梅林与众人的一致同意下,阿尔托莉雅大派使者,告知岛上大小诸王,并邀请他们同来见证这荣耀的一刻。   而众人皆知,不久之后能出现在卡里昂的人,其实已相当于下定决心,要站在亚瑟这边,与卑王伏提庚为敌了。   十年前的预言,十年之后的拔剑选王,以及其后众多自称“亚瑟王”的人物现身,其中虽有一部分借着这个名头惹是生非的,但更多的则是用此名义,去完成一些本身原来无法做到的事情,劫贫济富者有之、抗衡魔兽者有之、那些在领地内施行暴政,为民众所苦的贵族,也有数人被攻破城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下了首级,高悬旗帜之上。   或许在这之中,有很多人是因为害怕事后被追究罪名,索性将功劳归于“亚瑟王”的头上,自己落得无事一身轻,可无论出发点是什么,他们的行为使得亚瑟——这位据说过分年轻,却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战力的国王——身上叠加了一道道的神秘光环,即使人们明白,最近那些被津津乐道的传闻,种种英雄事迹,十件里估计有九件都不是亚瑟王本人所为。   但如果,有那么一件是真的呢?   或许还不止一件。两件,三件……没有确切的证据,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反正他们大概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得知真相如何,那倒不如稍微期待一下,那位被乌瑟王视为左膀右臂的梅林所言为真,那位传闻中的亚瑟王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能够在一片乱局之中拯救不列颠呢——无论是真是假,总归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   至于居高位者,要思考斟酌的东西,无疑要复杂得多,然而归根结底,也终究要回到这个很简单的问题。梅林的预言,究竟值不值得他们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家族荣耀,来赌这么一赌。没有人敢轻易断言,而在这种关键选错立场,下场将是难以想象的凄惨,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梅林与阿尔托莉雅才给予了一个月的缓冲时间,以便让犹豫不决的某些人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做出决断。   如今期限将至。   卡里昂城内,已是一片热闹喧嚣的氛围,按照习俗,国王宣誓之后,便是延续数天的盛大宴会,依照各自的身份地位,以不同的方式享受祭典,也因此,无论是各方派来的使臣,极少数亲自前来以示诚意的国王,亦或是城外的平民,乃至于衣衫褴褛的乞丐,这几天皆是喜气洋洋——能够吃上一顿丰盛的酒菜,将肚子填满到几乎撑破,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城堡之内,人来人往,由于阿尔托莉雅并未正式攻城,而是选择与纳兰爵士在阵前一对一单打独斗,在她展现出圣枪一击的威力,将城外的一座小山头削平之后,纳兰爵士当即乖乖解下佩剑,开城投降。   而阿尔托莉雅也遵照约定,约束麾下,并未对城内民众造成影响——即使纳兰不提,她也是会这样做的。   因此尽管吃了败仗,表面上看来,卡里昂的状况与平日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人心难免有些惶然,随着渔人王与罗亚尔几批人马接连入驻,躁动不安的感觉也一度攀到了顶峰。然而大约半个与过去,梅林设法举办了一两次小型的祭典,再加上纳兰爵士不遗余力地奔走调解,又看出亚瑟王好似无意与他们为难,暗地里汹涌的声浪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虽然还是难免有所摩擦,也不至于真的再闹出什么大事。顺带一提,原先由纳兰管辖的城堡,此时改由阿尔托莉雅入主,她却没有如其他君王一般急于更换原先的佣人,安排自己的亲信,将近一个月过去,城里的仆从还是原来的那一批。   虽然这其实只是阿尔托莉雅还不怎么习惯被人服侍,而且也没有可供替换的人手,否则她再如何自信,也不至于完全不进行调查,防止可能的奸细。但误打误撞的,此种“信任”与“宽容”的表现,却令得她在卡里昂众人口中颇受赞誉,甚至有因此放下自己“狭隘的偏见”,从此真心效忠于亚瑟王。   无论如何,早期必然的争执与摩擦之后,此刻聚集在卡里昂的几方人马大致上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的步调,正渐渐向着好的方面变化。而在另一边,几乎每一天都有来自领地的使者到来,接见、安排住处饮食、派出护卫保证安全,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繁琐工作,占据了阿尔托莉雅一日之中大部分的时间。   剩下的时间里,她也还有例行的剑术练习,以及与身份相符的礼仪,即便在梦中也向梅林学习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无法放松,真正能供她自己支配的时间,一天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两个小时。换成他人,恐怕难免心生怨怼,但阿尔托莉雅过去的十几年,与此刻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早就习惯了,而与此同时,心中却也有一种颇为奇妙的……安心感。   至少,因为这份忙碌,她暂时可以不用与桂妮薇亚过多的相处了——当然,并不是讨厌对方,无论是选王仪式之后,两人同行的短暂时间,亦或是随后以莉莉的身份与桂妮薇亚同行的时日,少女表现出来的样子,除非心存偏见,否则大抵都不会让人产生反感厌恶的情绪。   桂妮薇亚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好意,阿尔托莉雅并非愚笨之辈,自然明白其中意味着什么。   可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少女如蜻蜓点水的轻轻一吻,抬起头来,微红的脸颊,噙着笑意与羞涩的目光,桂妮薇亚曾说自己拥有着前世的记忆,在那段迥然不同的记忆中,她是一个沉闷、不讨人喜欢,游离在人群边缘的孤僻之人,然而回想起来,那个沐浴着清辉的小巧身影,却只能让人想到民间故事里活泼可爱,又神出鬼没的精灵。   往北威尔士的前几天,阿尔托莉雅出乎自己意料的,对月光下的一幕总是念念不忘,起初是在偶尔小憩的梦境里,来来回回繁复播放着同样的景象与对话——对此她怀疑是不是梅林做的好事,虽然某女魔术师笑眯眯地否认了,但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疑——随后就连清醒的时候,也总会下意识回忆起那微笑着的面容,身上弥漫着的,若有似无的蜂蜜般的清香。   然而。   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实在太过清晰,以至于那双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同样清晰得如在梦中——那时的自己,并非穿着十几年来早已习惯的男装,而是穿着合身却又陌生的白色裙子,头发绑成一条摇来晃去的马尾,没有袖子的上衣,仿佛一折就断的纤细手臂与腰肢。不管在谁看来,即使阿尔托莉雅自己,也觉得这是一名楚楚可怜的女孩。   那一刻,以及在那之前,桂妮薇亚所看着的都是“莉莉”——梅林悄悄收下的学生,半吊子的剑士,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孩子。   “芬娜是喜欢女孩子的那种人吧……毕竟她还保留着前世作为男性的记忆,这也很正常。”   阿尔托莉雅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有一种这才像是桂妮薇亚的奇妙感觉,可她已经不再是莉莉,而在拒绝了梅林就这样以真正的女儿身登基成王之后,恐怕也无法再捡起这个身份了。再者,如果让桂妮薇亚得知自己与莉莉是同一人物,知道自己其实不是男人的话,究竟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因为被欺瞒而勃然大怒,也是她所担忧之事。   “该怎么办啊……”   正因为这样,最近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她便不由得一阵头痛,所幸这种私人的问题,目前还没有着急解决的必要,本想找这方面经验似乎很丰富的人商量,可凯之前揭穿了她的扮装技巧,目前相处起来或多或少还有些尴尬——她单方面的尴尬——至于梅林,因为十有八九会将事情弄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她算进来。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先放着……也只能先放着了。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阿尔托莉雅随即将意识拉回到现实之中,她此时正在卡里昂城堡一处比较偏僻的房间,原本似乎是用来堆放杂物的,这几天清理出来,因为地方清静,不容易被人打扰,而被阿尔托莉雅用来处理一些杂务之类的工作。   房间里只有她与梅林两人,女魔术师托着腮帮,笑嘻嘻地看着这边,也不说话,阿尔托莉雅白了她一眼:“梅林……你的这个笑容,很恶心。”   “哎,居然说出这种话……真是伤人。再说了,你刚刚的表情也不比我好看多少啊。”   “我有在笑吗?”闻言一愣,阿尔托莉雅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好像……没有?”她有些不确定地嘀咕着,偏了偏头。   梅林耸耸肩:“我也不太清楚,你刚才那个到底算不算是在笑……算了,说回正事吧。今天有三位国王的使者到来,凯已经安排他们各自住下,傍晚应该还有一位要过来,你应该不介意和他们共进晚餐吧?”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   “哦,对了,虽然一直都在提醒你,不过在外人面前,尽量控制一下自己的食量。刚开始给人的印象是最重要的,如果他们回去之后只记得‘大胃王’的称号……”   “梅林,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了这种无聊的绰号!”怒气冲冲地反驳:“在晚餐之前,我会记得先吃一点东西的。”   “那就好。”梅林愉快地笑了起来:“然后是关于四天后的登基仪式,坎特贝里的总主教将在明天正午左右抵达,你做好准备,最好亲自去迎接,也算是给那老头一点面子。”   “好。”点了点头,但阿尔托莉雅忽然微微一愣:“等等,梅林你的意思,明天只有我一个人去迎接总主教吗?”   “咦,难道我们的亚瑟王还无法做到独立接待客人吗?如果是那样的话……”   “梅——林!”   “呼呼呼,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说着,她屈指敲了敲桌子,脸上的表情也慢慢收敛起来:“我明天确实有别的事情有做。具体地说,从明天开始,我会离开几天,应该能赶在登基仪式之前回来。”   “是因为什么?”   “康沃尔,马尔科王到现在还没有给出回应。”   提到这件事,阿尔托莉雅的神色也严肃不少,皱着眉头。对于今后鱼北威尔士不可避免的战斗,康沃尔的立场,无疑将大大左右胜负的天平。   可自她派出使者之后,马尔科却沉寂至今,毫无反应,据探子回报,北威尔士那边似乎也是一样,甚至更糟糕,使者根本连马尔科的面也没有见到,一直逗留在特鲁罗的城堡之中。这种古怪的沉默,反而愈加令人担忧。   她其实也打算提出这件事,请教梅林的意见,只是没想到对方先一步说了出来,闻言不禁怔了怔:“所以,梅林你打算亲自过去?”   “那边有点令人在意的事情,想去确定一下……”梅林晃了晃头,一如既往地有点语焉不详:“对了,我打算顺便带上某个成天晃来晃去的大闲人,你应该没意见吧?”   “芬娜?她同意的话倒是没问题……等一下。”她头顶那簇“孤傲”的头发猛然间抖了一下,眼神也跟着微微地眯了起来:“需要芬娜一起过去的话,莫非梅林你在意的事情,莫非与九巫印记……与妮妙有关系?”   ps:卡文卡了两天,最后决定继续加速,尽量在六十五万左右写完第一卷——若超字数,下场有如此桌!(重重一掌打落)   “……啊!”   于是乎,因为手掌骨折,青白决定请假九十天,就是这样,大家有缘再会~(噗了个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故地重游(中)   “还是没有消息吗……唉。”   桂妮薇亚偏着头,掰开手中已经冷了的黄油烤土豆,随意地丢进嘴里一块,腮帮子跟着鼓了起来。她一边吃,一边聆听着周围风中传来的各种声音,并试图从中寻找自己想要的讯息。但过得半晌,大半颗土豆进了肚子,却仍是没有什么收获,只能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父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呀……”   虽然在旁人眼中,桂妮薇亚大约是这段时间卡里昂最清闲的一个人,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出力——有些是无能为力,有些则是他人有所顾虑,不敢让她帮忙,最初还会利用恶龙诅咒对于力量的增幅,开启龙之铠甲做一些搬运重物的杂务,可惜没帮几天,就被负责人以“您这副打扮实在威风凛凛,让人又敬又畏,无法集中精神”的理由婉言劝离。其后又做了各种尝试,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唯有在城里四处闲逛,一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模样。   但风之印的效果,足以令她不用费心劳神,也能轻易得知其他人私底下的交谈,表面上只是随处东走西逛,其实是在暗中搜集情报,大半个月下来,倒也让桂妮薇亚揪出了数名奸细,报告给梅林之后,没有直接处理,可能是打算留着他们以行反间,但这就不是少女所要操心的问题了。   而其中桂妮薇亚尤其关注的,便是关于北方的形势。此时岛上势力错综复杂,如暗潮汹涌,即便是派人前来卡里昂,甚或亲自来到以释出善意的国王,也能经由各种渠道及时获取其他各方的情报,包括北威尔士,虽说至今为止莱恩斯王还没有对登基仪式一事做出什么回应,可人人都知道,以他的性格,定然不可能就这么一直不闻不问下去,越是平静,越是引人不安。究竟会采取什么行动,也正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阿尔托莉雅苦于目前人手不足,没有足够的斥候可用,在情报打探上不免居于劣势,也正因如此,桂妮薇亚这种“窃听”行为,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暂时弥补了这个短板。   可惜至今为止也没能取得多少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只大概得知了莱恩斯正在召集部属,明面上似乎准备堂堂正正地等待亚瑟王登基,再派使者前来宣战——这位绰号“巨人”的北威尔士之王,在半个月前业已击败境内最后几支反抗势力,想来近期将会致力于稳固内部,更兼其个性一向狂傲自信,在此时暂且按兵不动,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可令人在意的,是奥克尼之主,高文三兄妹的父亲,身为莱恩斯挚友几乎任何事情皆鼎力相助的洛特王,今次却没有响应莱恩斯这次的号召。   据说连一封信函也未曾送至,莱恩斯为此大发雷霆,更让外人猜测是否两者之间早有不合,只是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开来。而另一方面,苏格兰也同样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按理来说,即使桂妮薇亚身在卡里昂,不必特意再派遣使者,苏格兰王也需要修书一封,任命其为外交来使,又或是让桂妮薇亚返回国内,无论何种立场,总是需要一个正式的、官方的表态。   其实以如今苏格兰亲卑王与反卑王两派僵持不下的现状,不管李奥多格兰是派人喊她回去,又或是给予她使者的身份,桂妮薇亚都不会觉得意外,然而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毫无音讯,却令她不免多想,忧心忡忡。   会不会发生了什么?   然而萨克逊人的脚步如今还仅止于东南一地,要说到苏格兰可能会面临的威胁,大抵只剩下岛屿最北的皮克特人。   不同于多年前的皮克特人,几乎需要整个不列颠联合起来才能对抗,在惨败给乌瑟王率领的联军之后,他们便已收缩防线,退回最北方的领地,近年与苏格兰、奥克尼等几个北方王国之间,只偶尔会发生一些极小规模的边境冲突,最激烈的一次,也不过是双方各抛下了数具尸体,远远达不到战争的层次。   莫非他们又有动作了?   可这样又好像有些说不通……在桂妮维亚的印象中,此时的苏格兰内有克拉尔克、帕特等长于谋算的人物坐镇,外有以巴兰为首一众武艺精湛,以一当十的骑士,为君者李奥多格兰更是文武双全,被誉为数百年难得一见的中兴之主,皮克特人即使大举进军,一时之间,也不至于会对王国造成什么威胁。   哪怕真的有万一,不敌皮克特人,或是出现了其他王国自身无法应对的危机,于情于理,都应当立刻召她回国应对才是。虽说李奥多格兰还不知道她已得到了光之剑与龙之铠,但哪怕仅有一身剑术与风之印记,她之实力也远胜一般的骑士,如遇国难,又岂有放任如此战力在外的道理。   正因为怎么也想不通,又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桂妮薇亚本打算等参加完阿尔托莉雅的登基仪式之后,便启程返回苏格兰,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可以出一份力,若是无事发生——这自然是最好的,也可以试着劝说众人支持亚瑟王。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摆明立场支持,与等到阿尔托莉雅击败莱恩斯,收服北威尔士之后再做出选择,将来的回报也是天差地远。   最好能连洛特王一起说服,否则以后打起来也不知道帮谁……想着这些事情,桂妮薇亚一边将因为冷掉有些味如嚼蜡的土豆吃完,拍了拍手指上的碎屑,转过一个弯,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明媚的阳光正洒下来,时间约是正午,大多数人都在享用午餐,她是因为不耐烦那套罗里吧嗦的餐桌礼仪——吃大餐也就罢了,就是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也要折腾半天,何苦来哉——才拿了两个熟土豆路上边走边吃,如今姑且填饱了肚子,便开始思考下午该做什么。   本来是想找阿尔托莉雅玩的,但想想她现在应该正忙,不好打扰……这人就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忙的,果然当国王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人前风光,人后累成一条狗,自己是绝对不要当的。还是去找梅林请教一下,该如何将魔术融合到自己的剑术之中好了……心里想着,她又转身往梅林通常会出现的地方走去,找了两处,终于遇见了梅林。   随后的日子,便陡然变得忙碌起来了……   ……   “你在这种时候离开没关系吗?”   “有关系是有关系,不过大致上仪式的事情都有其他人去做,非我不可的部分已经都交代完了。几天不在,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这种语气真是令人不安。”   “哎,可不可以对我多一点点的信任呢。话说回来,之前约定好的那个,我可还没听见哦。”   “……梅林大姐姐。”   “大声一点。”   “大姐姐!”   “再大声一点——”   “梅林——大——姐姐——”   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她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喊道,下一秒,梅林倏然往旁边退开了几步,摇晃着脑袋:“要聋了要聋了要聋了!”   “活该。”   桂妮薇亚翻了个白眼,片刻,梅林又笑着晃过来:“好了,哎,被人以这么尊敬的语气称呼真是开心。说回正题吧,因为时间比较紧急,在卡里昂的时候没有具体跟你说要做什么——和妮妙有关系。”说到最后一句时,那愉快的笑容,轻快的语调,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静了一静。   “怎么回事?”桂妮薇亚抬起头,对上了梅林兜帽阴影下闪动的目光。   “更准确地说,事情与尼曼有关。在光辉之塔开启的时候,你应该与玛查女神打过交道,尼曼是与玛查齐名的存在,这两者本该早已消亡于历史之中,却通过不同的方式一直残喘到了这个时代……”   “不同于借助某种强大的力量——实际上我一直怀疑那是达努神族四大秘宝之中的愿望之釜——得以保留一部分魂魄的玛查,尼曼所采取的方式,是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力量强行撕裂成几个部分,其中各自蕴含着一部分属于自己的灵魂碎片。只要得到这份力量的,都不免被尼曼的灵魂碎片所影响、侵蚀,最终被尼曼本身所取代……尼曼便是这样,挣扎着活过了这漫长的光阴。”   “这份执着固然令人欣赏,可同样的,在这段时间里,也有无数人因为得到了这份力量而沉沦,失去自我,最后不复存在。原本灵魂碎片并不完整,视其大小,侵蚀的速度也有急有缓,一般来说,最坏也只是心性大变,主动踏上破灭之路,不至于真正被尼曼所取代。”   梅林顿了顿:“但上一位牺牲者,因为惊人的实力与对力量的渴望,以及无比的好运,竟然真让她搜回了散落在外的所有女神之力,随后被尼曼完全吞噬,彻底取代。尽管我预见到了这一点,可当时的我还太过弱小,无法及时阻止,只好退一步,将刚刚复苏还没有恢复多少实力的尼曼格杀在阿瓦隆,再将其力量重新分为九份,交予九巫保管。其实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我们去调查能够彻底消灭尼曼灵魂碎片的方法……”   “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这个方法。”她的目光落在少女腰间的佩剑上:“要消灭尼曼的灵魂碎片,需要具备两个条件——”   “能够主动意识到、并将它浮现出来的存在。以及,能够真正斩杀神祇的——神秘。”   ps:这几章可能大家会觉得有些太急了,但也是无可奈何,青白算了算,如果按照原先的路线,这段至少要写十万左右……所以还是决定尽量加速一下,省略一些细枝末节,尽量赶在六十五万左右完结第一卷……有什么意见的话欢迎提出、还有,记得投推荐票哦~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故地重游(下)   晚来欲雨,乌云低垂,风从山的另一边而来,也有着几分压抑的气息。发生在康沃尔某地的战斗已过数月,犹如一波死寂已久的池水再度漾起波澜,但对于最下层的人们来说,却还没有察觉到那甫激起的阵阵涟漪——无论明日如何,担惊受怕,今天仍是要忙着填饱肚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以前三天两头前来收税,或者用其他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索要钱财的骑士老爷们,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转了性子,屈指算算,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过来了。   总是好事。   大多数人只是这么简单地想着——对此他们实在也没有什么可做的——稍微有门路的,想方设法打听原委,争取在第一时间掌握情况,做出合适的应对,至于另外一些人,既没有相应的门路探听情况,却又隐约注意到这变化以及其背后可能的原因,则心中难免会多出一丝不安来。   乌鲁便是其中之一。   或许在周遭村民看来,这位能够施展一些超凡能力,又经常分文不取帮忙村里事务的“德鲁伊”,已经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再怎么尊敬也不为过。   可他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   记忆里那个穿金戴银的女巫,杀了自己妻子,又夺走了还未出生便与这个世界诀别的女儿,而他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却连一拳揍在对方脸上也找不到,时间流逝,而怨恨与日俱增,无时无刻都在噬咬着他的内心,最终化作一种莫大的悲哀,彻底沉淀下去。他却想不明白,这份悲哀针对的究竟是无力的自己,是残忍的凶手,又或者是那个曾经救下的、模样不怎么好看,寡言少语的女人……快要连长相也记不清楚了。   只是仍旧留在这个没有名字的小村庄里,住在曾与人一同居住,此刻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小木屋之中,看着村里的小孩一个个长大,成人衰老,老人死去,一犹那位曾经教导自己的德鲁伊大师所言:生命往返如轮,有始,无终。   时而也会想起前段时间的邂逅,那年少的一男一女——只看外表的话,或许更像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可能日后还有机会能够再见,到得那时,两个人应该又会变得更强了吧,那是自己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距离,天才与庸人的区别。从放弃德鲁伊学徒的身份那一刻,他便已领会到这个道理,并平静地接受了它。   他抬起头,手中的木杖落在松软的土壤上,利用当初学到的仅仅数个德鲁伊法术,从微风与大地之中收集着有用的讯息。曾经那头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猪已亡,山林之内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如今也几乎全数散去,乌鲁仍然每天都来巡逻一圈,也只是为了照顾一些饿肚子或是受伤的动物,驱赶凶狠的野兽,以及找寻可能在山中迷路遇难的旅人。   “今天也一切正常……咦?”回馈而来的情报中,有一小片区域似乎出现了小小的空白。   一时之间,乌鲁心中闪过了数个猜测,也许是自己今天的状态不好,也许只是错觉,毕竟他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德鲁伊学徒,也许……山中有其他的施法者在。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后想起什么,却猛的一怔。那个方向,好像有被那位叫芬娜的小姑娘破坏了的法阵……内心警钟大作,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即使明知可能会遭遇危险,乌鲁仍是快步往那个回馈而来一片空白的方向赶了过去。   行走在山林之间,晚霞的余晖不时从头顶的树叶缝隙间照落而下,风雨将至,这光芒也不若平时的金黄灿烂,而是呈现出一片黯淡的红色,乌鲁快步而行,有赖于小小的魔术伎俩,他并没有被凸起的树根与积累的落叶影响,如履平地,不过片刻,已来到了印象里的场所。   由于先前芬娜与阿尔托斯两人便是在这一带与魔猪交战,四周战斗的痕迹至今仍多有残留,乌鲁平日里巡逻的时候也多有留意,唯恐疏漏任何异状。可此时来到,一眼望去,却见那雕刻着符文的树木之前,站立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他听芬娜说过这枚符文的效用,但此时法阵被破,剩下这枚孤零零的符文,也早已失去了力量,只是普普通通的图案抑或文字而已。而那背对着这边的人影,正伸出手去,出神般地触碰着那树上的文字。乌鲁脚步一停,也许是发出了些许的声响,前方的身影动作停了停,几秒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宽大的帽檐之下,暗红色的晚霞之中,一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了过来,瞳孔猩红,有如正在流动的血液。   四目相对,乌鲁愣了一下,而那名戴着尖帽的小女孩也眨了眨眼睛,脸上原本的几分恍惚收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你好。你是山下那座村子的人吗?快要下雨了,最好还是快点回家比较好哦。”   她指了指天空。   与此同时,一点微微的凉意,落在了他的鼻梁上。乌鲁顺着女孩的手指往上看去,密布的乌云中,水珠如线,落了下来……   这是七月中旬发生的事情。那个傍晚之后,不知为何,这位名叫妮妙的小女巫——她本人似乎更希望所有人都称呼她为“伟大而睿智的女巫”——便在村子里暂时停留了一段时间,起初便如芬娜两人那样,留宿在乌鲁的家里,过了两三天,村里其他人收拾出一间空着的房子,让给她住,而妮妙也便这样住了下来。有时会突然从出去,又总是在晚上或是第二天早上回来,脸上偶尔会有笑容,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愁眉苦脸,一副纠结到不行的样子。   “想要帮忙吗?”   乌鲁也曾经这么问过。说实话,除了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名字之外,有关于这个小女孩的其他讯息乌鲁一概不知,她来自哪里,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山里,又为何会出神地注视着那枚失效的符文,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可疑的人物,理应警惕非常才对,可他看着那双猩红色的眼瞳,却又总是心中一软,只觉得心底的深处,对这个女孩好似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与熟悉。   若自己的女儿没有遇到那种事,而是平平安安地长大,应该就会是像妮妙一样的可爱吧。想着这些事,他尽管还有着一定的警惕,也会旁敲侧击打听妮妙的出身与目的,但心底里,实则并不存在多少真正的戒备。   而妮妙也好似知无不言,至少表面看来,她似乎并没有试图去隐瞒什么,无论乌鲁怎么询问,都是乖乖地回答:“我想在这里暂时住一段时间……那个文字吗?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它,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弄丢了一些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对,是珍贵的宝物,但也是很危险很危险很——危险的东西。爸爸说过,因为很重要所以要说三次——”   “我和别人说好了,等找到那些东西之后,她就会帮我解决掉,到时候大家就都可以放心了。唔,你是个好人,但不用你帮忙,真的不用,这件事要我自己去做才有意义。恩……类似于赎罪吧,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总而言之,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再在这个村子待一会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根本没来过这个地方……但是我觉得……很熟悉,还有你……总觉得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真是奇怪。”   吃晚餐的时候,她一只手支着下巴,疑惑地盯着乌鲁看,而后者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错觉吧。”   “恩,应该是错觉!”   妮妙点着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一天,可能是七月中旬的末尾,也可能已经来到了下旬,早晨,天空蔚蓝如洗,万里无云,是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妮妙吃完早点之后又匆匆出去了一趟,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心情很好,满脸笑容,她将乌鲁喊了过去,交给他一样东西。   “这个,你收好。不管之后有谁过来问你,都不要将这个东西交给她——”   女孩的笑容灿烂:“……拜托了哦。”   ps:本来以为感冒已经好了,结果这两天好像又加重了,幸好没发烧,只是头昏脑涨的……本来想恢复日更的,但看这情况,至少这几天更新还得断断续续的,只能说尽量不断太久,还请见谅啦~ 第一百六十八章 自我   灿烂的霞光铺满了天空,夕阳落在半山处,火焰也似的色彩,映入一双茫然的眼瞳之中。这双眼眨了两下,合上,长长的眼睫毛随之摇晃,似乎有看不见的泪珠盈于其上,女孩随后睁开双目,猩红色的瞳孔深处,能够看见迷茫与某种莫名的挣扎,却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谁……”   “我是尼曼。”   “你是妮妙。”   “努阿达的妻子之一,司掌恐怖与死亡的女神……”   “不,那不是你。”   “那我是谁——”   一问一答,若在旁人看来,或许这名在路中央忽然停下脚步的女孩只是在低声地自言自语,语而速飞快,几乎令人怀疑随时都有可能咬到舌头。可每一句话出口的同时,她的眼神却也随之不断变化,或是凌厉,或是犹豫,或是凶狠,或是悲凉,有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女孩面无表情,唯有从那闪烁变幻的目光中,隐约能感受到出其内心翻覆之剧烈。   两个月前,在回忆起了属于尼曼的记忆之后,妮妙便已默默下定了决心——当然,她更愿意用“得到了这份记忆”一词来描述,这能让女孩觉得自己与那个女神本尊并非同一人物。   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呢?   昔日达努神族共同象征着命运与战争的三位女神,摩莉甘一词意为“伟大的女王”,手持双枪,乘坐着由两匹鲜红色的骏马拉行的战车,驰骋战场,是三神之中实力最为强大,也最为他人所敬重的存在。   而玛查的名字象征着“战斗”与“愤怒”,她不擅长使用武器,取而代之掌握着他人望尘莫及的高超法力,举手投足间天摇地动,一个念头足以令一座城池灰飞烟灭。可尼曼却与这两位姐妹不同。   尼曼之名,在凯尔特一系中乃是意味着“恶毒”与“恐怖”,比起正面交战,尼曼更喜好通过诅咒、毒杀、或是影响对方命运等间接手段削弱敌方,一开始只是行事的方式不同,然而越到后来,在妮妙的记忆中,这位女神便越发与其名字相符,开始沉溺于种种恶行之中。   无分贵贱,将勇猛的战士与哭泣乞求活命的老弱妇孺用同样的手段杀死,并毫不顾忌地利用他们的尸体施展咒术,又或是在活体身上试验各种匪夷所思的新技巧,这种行径,令尼曼即便在达努神族之中也被许多人忌惮、厌恶、恐惧,避之如蛇蝎,唯有其丈夫努阿达、另外两位女神与一向豁达的善神达格达还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但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连这些关系最亲密的人们,也开始与她渐渐疏远了。   因此妮妙从心底不愿与尼曼有所牵涉,更不想接受两者本是同一存在的事实。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并不是真正的尼曼——她有一个笨拙的亲生父亲,一个应该十分温柔的母亲,她本该降生在一个平凡的乡下村庄,过着勉强维持温饱的日子,艰难地挣扎着长大,衰老,最终回归泥土,开始另一次生老病死的循环。   然而泰伦娜的出手,却让这在许多人眼中不值一提,却又是她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渺小幸福,轻易地崩毁了。她被强行制成能承受尼曼完整神力的容器,得到了力量,却也被迫迎来了与期望中截然不同的人生。   妮妙甚至能够清楚记起她刚刚来到这世间的一刻,手染鲜血面目恍惚的胖女巫,破旧的小屋,斑斑血迹溅洒在四周的墙壁之上,以及地板上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睁开的第一眼,正好看见那应该是自己母亲的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手指一根根张开,又颓然落下。   复仇的恨火在心底熊熊燃烧,只是这笔债究竟该向谁讨还,泰伦娜已被封印在死之印内,即使放着不管也迟早会就这样悄然消逝,而这位被神力影响而做出种种恶行的女巫,虽然是无可置疑的加害者,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又何尝不是一位受害者。   如果真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   那便是策划这一切,并在幕后悄然策划的女神尼曼。   “父亲……”   回过身来,傍晚变得模糊的视线之中,那座小小的村子仍然清晰可见。妮妙扯起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她从梅林那里得知了桂妮薇亚的光之剑可以彻底消灭尼曼的灵魂碎片,于是下定决心,准备前往收集其他的几处灵魂碎片。即使为此必然会与其他几名九巫冲突,乃至于遇到生命危险,妮妙也毫无退缩之意,更没有借助他人的力量的打算。这是必须由她一个人来完成的,为自己亲生母亲之死的——复仇。   所幸这件事并不如女孩原本所想的这般艰难。   九巫之中,当初由一对孪生姐妹掌握的雷电、锐锋,以及格莉托尔持有的火之印记皆已落入泰伦娜之手,而泰伦娜当初被马尔科一击杀死肉体之后,这三枚印记也随之转移到就在附近的妮妙身上——这本就是妮妙这具容器的作用,而随着女神之力的增加,女孩的存在也变得真切起来,终于可以被除了阿尔托莉雅之外的人认知到。   至于为什么那个时候的阿尔托莉雅可以看见甚至触碰到自己,即使如今拥有了女神的记忆,妮妙也仍然找不出答案,最后只能将其归于预言之子的不可思议之上。   而除了这三印之外,幻之印记的持有者妮妮安妮乃昔日名震天下的预言者,“先知”塔里辛之女,本身在围攻尼曼真身时便是九巫中仅次于梅林的强者,若是完整的女神自然不敌,可仅有九分之一的碎片,她镇压起来理应绰绰有余。   事实上,据说早在刚入手幻之印记的时候,妮妮安妮已发现了其中秘密,从此长居于星之内海,长年以来竟从未踏出阿瓦隆一步,理应不必担忧。   至于薇薇安的水之印记,她采取另一种方式,将一部分神力分裂出来,塑造出自己的分身四处行走,本体则留在某个隐秘的所在,用层层结界镇压束缚,不久之前,光辉之塔的战斗中薇薇安不敌玛查,被自己的法术反噬,赶在分身彻底崩毁之前的最后关头,将这一部分神力给予了正好在那里的莉莉,后者也因此得到了在水上行走而不沉的能力。而她之本体也与外界断去了联系,只有能够入梦的梅林还能与之沟通。   而按照梅林的说法,这两枚印记都是不用特意去理会,倒不如说轻易改变如今微妙的平衡反而会引发不必要的事端。风之印记在桂妮维亚手中,是最好找的一枚,可令她与梅林不解的是,桂妮维亚由始至终似乎皆不曾受到尼曼灵魂碎片的影响,开启命运斗场之际,也不曾在领域中发现除了她与对手的其他灵魂——究竟是桂妮薇亚自身存在什么特殊之处,又或是泰伦娜将风之印交给她之前做了些什么,没有证据,便也无从推断。   死之印在马尔科身上,暂时延续着他本来早该消亡的寿命,这也是放在最后一步亦来得及的。是以这两个月,与桂妮薇亚、莉莉分开之后的妮妙,便专注于寻找最后两枚印记的持有者,其中一人却是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精神有所异常,虽然也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仍是被妮妙成功说服,痛下决断,将自己的印记让给了她。   最后一枚印记却格外艰难。那名女巫已彻底被尼曼意识侵蚀,已化作后者随心所欲操控的傀儡,妮妙根据梅林提供的信息找上门时,险些中了暗算,幸好她当时已身具四印,几乎已是尼曼力量的一半,又拥有如何使用的记忆,虽然实际使用仍显得有几分生疏,却也足够对上只有区区一印之力的女巫,一番恶战,击杀了那名女巫,收回了最后一枚散落在外的印记。   随后一路赶回康沃尔,眼看与梅林约好的期限还有时间,几番纠结,妮妙仍是来到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小村落,以陌生人的身份,与自己的亲生父亲相处了一段时日。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借此体会到那种故事里描述的家庭温馨,可实际相处起来,除却内心时而会感到的熟悉,其他种种,皆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   于是明白。   某些东西一旦失去,便从此再也无法获得了。   “对不起……也许你的女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但请放心,我现在仍然有着可以回去的地方。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有着可以算是家人的存在。”   “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可大家应该……都能感到心满意足了吧。”   “……这样就足够了。”   拉下帽檐,夕阳中,妮妙的神色又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本身便是尼曼为了复活而预先准备的容器,而今收回了将近一半的神力,自己的精神也难免会受到影响。这影响最初十分轻微,却随着时间而一点点变得强烈起来,尤其是最近,她时常会陷入恍惚之中,时间长短不一,有时不过短短几分钟,有时回过神时却发现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而这段时间里究竟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妮妙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心中不安与日俱增。   如果就这样放任下去,即便没有收回所有印记,妮妙觉得自己也会在某一刻彻底失去自我,在那之前,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最后又望了一眼远处的村庄,女孩咬了咬嘴唇,帽檐的阴影之下,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转过身,朝前走去。脚下长长地、长长的影子,逐渐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再难分离……   ps:久违的痊愈,久违的更新~原本妮妙收集印记的剧情是打算展开详写的,包括之后的一段剧情,原本预计会写个二十章左右,可想想还是加快节奏吧,所以这几章转折大概会有些强硬和“突兀”,青白会尽量圆好,不过还是先给各位打个预防针吧……就是这样,大家记得投推荐票哦,晚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异状   叮叮咚咚,悠扬的竖琴声如泉水流淌,随风传出,却因为没有任何能够聆听品鉴的观众,反而凸显出一种奇妙的宁静。   这是一片广阔无边的平原,近处绽放着种种色彩缤纷的花朵,远方隐约可见森林的轮廓,无论如何眺望,映入眼帘的也只有被均等分配的大地,与足以洗涤人心一般的蔚蓝天空。   既没有人们建筑的栅栏与房屋,也不存在如城墙或城堡等等划分势力,形成国家的事物,白天的时候,此地充满了春天的阳光与夏日的气息,到了夜晚则被秋季的空气与冬季的星空所覆盖。   地上有着花朵与昆虫,森林有着清水、树木与野兽,而在水源处则有着面容姣好的妖精们。   世人所描绘的乐园,不过是在模仿着这片土地的景色。此地乃是从亘古以前便渺无人迹的土地,存在于世界尽头的岛屿,于神话之中也被称作常春之国,或是苹果之岛的一方小世界。   和表层世界不断重复的衰退与灭亡无缘,有智慧的野兽无法如愿以偿,也无从到达的——理想乡。   但此刻拨动竖琴的,却并非是那些背生轻薄羽翼,宛如孩童般天真可爱的妖精们,而是一名披着半透明的轻纱,垂落着如瀑银发的少女。   她的长相说不上美丽,甚至称得上有些稚嫩,乍看上去似乎只有十来岁的样子,但目光却显得淡漠而深邃,竟恍若蕴藏着一片璀璨星河。   少女怀中抱着一副木制的竖琴,却没有系上琴弦,五指扫动,风声鸣唱,无形的琴弦随指尖舞动着。而她倾着脑袋,似乎在专注地聆听着什么东西,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任凭身上的薄纱随风轻晃,春光若隐若现,片刻,如古井无波的眼神,忽然微微地晃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少女的感知之中,好似整个世界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视线前方无数花朵陡然枯萎,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水分,短短的一瞬间化作无数粉末,洋洋洒洒落在空中。   她抬起头,双目深处各自浮现一个奇异的图案,却又时刻改变着颜色与形状,犹如最瑰丽的万花筒一般,教人目眩神迷。弹琴的手一停,最后几个音符跳动而出,在风中留下刹那间的回音,随后彻底安静下来。   阿瓦隆的变化,原因并非自身,乃是将表层世界的投影,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展现了出来。   “这种动静……来自北边。”   她喃喃自语道,声音清冷,竟毫不逊色于竖琴清脆的音色。   四周的异变仍在持续,远方高可参天的巨树一棵一棵轰然倒落,无数飞鸟走兽四散奔逃,其中甚至混着一头银色的巨龙。   天空也陡然染上了血一般的鲜红,血色低垂,甚至隐隐有红光映在这名少女的脸颊上,鲜花凋零,碎末冲天而起,又在诡异刮起的,隐隐带有腥臭气息的怪风中飞快旋转,宛如龙卷,接天立地。   “哇啊啊啊——”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笨蛋我们妖精是不会死的——”   “但我们现在明明就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尖细细的尖叫声中,两只体型大约只到成人腰间的妖精从空中打着转儿,朝前方的“龙卷风”飞了过去,少女抬手一拨,琴声横扫,让她们在半空中定住一瞬,随后轻飘飘地落回地面。   “是妮妮妮!”   嚷嚷着自己要死的妖精首先抬头,眼睛一亮,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骇人景象,立刻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另一只妖精也紧紧跟在后面,嘴里还在说话:“笨蛋,人家叫妮妮安妮啦!”   “谢谢你救了我们一命,妮妮妮妮!”   少女只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任凭两只小妖精躲到自己身后,一边仍在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她双眼中不断变幻的图案愈加清晰,几乎完全占据了原本的无色瞳孔,冷冷的眼神似乎径直穿过了巨大的龙卷风,朝着某个更远的方向看了过去。   “话说话说,这次比上一次更加可怕呢!”   “但还是不如上上次。”   “对对对,上上次的话我已经死了两遍了呢!”   “都说了妖精是不会死的,笨蛋。”   “会死的!就像这样,啪叽一下——”小妖精应声而倒,躺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我就被吓死了。”   另一只妖精看着它,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正是这个时候,妖精听见坐在石头的妮妮安妮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命运一旦编织,便真无从改变吗?”   这句之后,她沉默了一会,接天龙卷气势凶猛,却无法接近妮妮安妮这个方向,只能在原地不停飞旋,蹂躏着这满地的缤纷鲜花。过了片刻,妮妮安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抱着的竖琴,一边拨动无形之弦,一边轻声唱道:“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   “迷雾蔓延,崇高之物亦随之消亡,海洋的尽头,大地的尽头,旅者的美酒最是香醇,贪生之徒啊,勿要沉溺……”   大地崩裂,血光冲天,稍早之前的宁静恍若一场最荒诞的梦境,直到一切重新平静下来为止,两只瑟瑟发抖的小妖精只是默默聆听着少女轻柔的歌声。   “唯好梦如幻,最后的光芒坠落于空……——”   ……   “禀告王,已将梅林与她的随从带到会客室,正在等候王的召见。”   鬓角斑白的老者先是躬身一礼,随后缓缓直起身来,他注视着坐在窗旁椅子上,正在小口喝着碗里粘稠液体的马尔科,嘴唇蠕动了几下,仍是开口道:“王,这已经是第三碗了。”   “你在担心吗?”   “……是。”   “我告诉过你,这种药对他人是毒,对我,却是救命的关键。没有它,那名诡异的女巫便随时都有可能苏醒过来。呵……”马尔科说着,忽然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确实,这份毒药相当痛苦,即使是现在已经品尝不出食物与酒水的味道了,这种疼痛仍然不曾减弱分毫。”   “但也只有这种疼痛,才能让我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虽然,也只是一种错觉。”   “王……”   “好了,扶我一下吧。”   “是。”   他弯下身子,恭敬地搀扶起形貌憔悴的国王,此时的马尔科业已消瘦到极点,身体就像是仅仅靠着骨骼支撑起的一副皮囊,散发着令人忍不住掩鼻的衰老气息。他扶着对方出了卧室,缓缓往会客室走去。   疲惫的声音响起:“阿伦。”   “臣在。”   “你担任这座城堡的管家,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禀告王,已记不清了。”   “呵……那你跟在我身边,有多少年了?”   “三十七年。”管家答道。   “如果三十七年前的你看到现在的我,想必会很不屑地朝我脸上吐一口唾沫,再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顿。”   “……应是如此。”   “也就是说……你也变了啊,阿伦。”马尔科笑了一下,身旁的管家沉默着,没有说话,长廊中唯有脚步声回荡,直至两人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面前,他才挥了挥手。   “到这就可以了,回去吧。还记得我之前交代过你的事情吗?”   “谨记在心。”   “很好。这段时间,我那个外甥也好,这个康沃尔也好,你可能会相当忙碌……尽量多活一点时间吧,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在那边看见你。”   “……是。”   “那就……”手随后按在门上,感受着从身后望过来的视线,马尔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永别了,老朋友。”   说完。   他微一用力。   将会客室的大门缓缓推了开来。   ……   ps:过渡章节,有点短,正在找回手感~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七十章 神之源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苏格兰的公主殿下。很久以前,我曾经与李奥多格兰共同驰骋于战场,那时你的父亲还很年轻,咳咳……”   手握成拳头,捂在嘴边重重地咳嗽了数声,马尔科在椅子上,微微地直起身体,脸上带着一种怀念也似的表情:“我直到现在也还记得他的模样,五官都挤在脸部的中央,长得又瘦,眼睛像老鹰一样锐利,不止一次吓哭过小孩子……呵,你们父女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你比他好看多了。”   “经常有人这么说。”桂妮薇亚摇了摇头:“他们都说兄长尽数继承了父亲的优秀之处,而我,很好地继承了母亲那边的血脉。”   “呵……那想必你的母亲也是一名值得期待的美人。可惜,可惜,早知道就该找时间去一趟苏格兰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马尔科低下头,又咳了许久,瘦如枯木的身躯也随之剧烈地晃动着,等他好不容易将一直卡在嘴边的血丝吐在掌心,又用一条手帕擦拭干净,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目光从屋内的三人身上一一望了过去。   而无论是这道目光,亦或是椅子上佝偻的身影,桂妮薇亚都无法从中找到一丝与她原本猜测相符的印象,仿佛眼前之人并非那雄踞一方,野心勃勃的康沃尔之主,而只是一位病入膏肓,晚景凄凉的老人。她下意识看了自己身侧的两人,梅林已取下了兜帽,银色的长发如瀑一直落到地面,女魔术师嘴角仍然噙着淡淡的笑意,望向老国王的眼神却显认真,而另一边,戴着女巫标志性的尖帽、身披长袍的妮妙则露出淡淡的悲悯之色。   她与梅林在今日早晨抵达特鲁罗附近,与妮妙会合,随后马不停蹄径直来到城堡,递上请帖之后,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便直接被那位名叫阿伦的管家带着到了这间会客室。路途奔波,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少女与妮妙叙旧,只是时不时地打量一下,一会儿觉得女孩可能变瘦了,颇有些心疼,一会儿又觉得好像又只是自己多想了,不禁失笑,这才多久,在妮妙面前就已经像是一个十足的老父亲了……   此刻看着妮妙的后脑勺,稍一出神,随后又被马尔科混杂着咳嗽声的话语拉回到现实之中:“梅林女士,与北威尔士的战争,你有多少把握?”   “不好说。总之……比莱恩斯他们多一点就是了。”   “哈哈哈哈……”马尔科轻轻笑了几声:“既然如此,这一回,我就将赌注压在你们身上了。最好别让我失望。好了,虽然距离当初说好的一年期限还有一段时间,但这副身体活下去也没什么乐趣可言……各方面的事情我都已安排妥当。”他说罢,眼神一凝:“动手吧。”   “妮妙。”   “嗯……”   梅林轻声一唤,女孩点点头,慢慢地走上前,马尔科望着她,那神色竟有些像是一位和蔼的老人家,一动不动,任凭妮妙举起手,往他的额头轻轻放下。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女孩抿着嘴唇:“……抱歉。”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老国王却像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只淡淡地一笑:“与你无关。”   “恩。”妮妙点点头,过了数秒,又悄声说了一遍:“但还是……抱歉。”这回没有再回应,只见马尔科合上双眼,她的手掌在半空中最后停了一停,仍是放了下去。   桂妮薇亚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一只手拍在她的肩上,少女的身子微微一晃,在她的注视下,马尔科闭着双目,恍如沉睡,全身的力量在陡然间消失殆尽,整个人垮了下去,妮妙将手放在他的额前,从这里看不见女孩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那毛茸茸的后脑勺。   明明室内无风,那件质量上好的袍子却自行漂浮而起,一种奇妙的光芒从她的指尖绽放开来,起初微弱,刹那间又变得光辉灿然。   妮妙小声而快速地说了几句话,桂妮薇亚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其中的意思,几句咒语转瞬念完,女孩缓缓地抬起手掌,五指微微合拢,似乎随着这个动作,正在将老人体内的什么东西取出来一般——手背一阵灼热,少女低头一看,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那枚翠绿的树叶图案。   “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梅林见状似乎也松了口气,可她随后又敛去那一丝笑意,认真地注视着桂妮薇亚:“公主殿下,我最后再确认一次,你真的已经做好失去风之印记的心理准备了吗?”   “如果当初没有得到风之印,我多半是走不到现在这一步的。”   对于这个问题,少女只是微微一笑,要在真正意义上消灭尼曼,属于其力量一部分的九巫印记自然不能再留存于世,得知这一点后,她最初多少仍有着抗拒与不舍,那么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她早已整理好思绪,并得出了心中真正的答案。   “可现在的桂妮薇亚,即使没有风之印,同样不会止步不前——”   “很好。”   语毕,梅林一改过去絮絮叨叨的样子,安静地后退几步,让前方的妮妙转过身来,后者右手高举,原本是猩红色的双目深处,竟闪耀着数种瑰丽的色彩,交织变幻,奇异难言。   “利刃。”   其中一道尖锐如银的色彩首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妮妙空无一物的掌心陡然亮起光芒。   “烈火。”   熊熊燃烧的鲜红迅速暗淡下去,而女孩五指微合,如有一团火焰凭空而生,与锋锐如刃的寒光相互映照。   “大地。”   “雷光。”   平淡的嗓音,每吐出一个单词,妮妙眼中交缠的诡异光芒便少一个,她举起的右掌之上,那单薄的光辉逐渐变得厚重起来,剑光、闪电、山峦、烈火,各种各样的气势,在这一刻,仿佛被某种东西一并束缚起来,微妙地并存。   而展现在外,则是一颗五光十色的绚烂圆球,直径一米左右,表面层层波纹冲荡,妮妙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她眼中,种种色彩此刻已消失殆尽,只剩下粘稠如血的猩红色,轻轻地摇晃着。   “疾风。”   她以古怪的语调念出这个词语,与此同时,桂妮薇亚只感到有什么东西猛然间伸入自己体内,几乎是蛮横地想要将某种事物拉扯出来,她下意识间反抗了一下,随后放空意识,任凭那只无形的巨手握住身体里流动的风,又将其缓慢带出。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少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似陡然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长年以来早已习惯的感觉被切断,周遭的风仿佛蓦然变得沉重无比,吹拂上肌肤的同时,再也没有原本不可思议的舒畅,只剩下粘稠、笨拙。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手背的绿叶迅速变淡,桂妮薇亚竟真生出一种纠结不舍的感觉。她竟真的想反悔了——   虽然口头上说得豁达。   但这毕竟是她最习惯的力量,如臂使指,让她成功度过众多难关的杀手锏。   失去操纵风的能力之后,她又能否成功跨越随后而来的种种艰难困苦?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呀。”   回过神时,少女只苦笑了一下。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如果已经证明一种解决方式是最好的,那么即便在其中多少会有所牺牲,也是无可奈何。   牺牲的可以是别人。   当然也可以是自己。   她摇了摇头,将内心残余的一丝贪念压了下去,也正是这时,克劳索拉斯中性的声音在心底响了起来:“吾主,仍有我在,不必恐惧。”   “是啊,有你,还有龙之铠在,现在的我毫无疑问,比起过去要更加强大。没什么可怕的。”   桂妮薇亚最后的一丝担忧也被自家佩剑的宽慰打散,她在心中微微一笑,却听光之剑一字一顿:“吾主,您、仍、有、我、在。”   好吧,虽然剑能说话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但这种奇特的占有欲至今仍让她感到有些应付不来。   少女苦笑着,见到几缕淡青色的风犹如丝线一般,从自己的身上剥离而出,缠上妮妙掌中的奇异光球。   这一下,那光球跟着又变大了一些,悬浮在妮妙手掌上空,正缓慢地旋转着。   “这便是神之源。或者也可以称它为神核——神明存在于世的核心。”   会客室内,狂风骤起,似乎随着风之印记回归,这颗“光球”的力量陡然间增强了数倍,横扫而来的狂风,甚至令少女与妮妙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也只有梅林还保持着悠然的态度。   她手中木杖敲了敲地板:“当初分割开来的九股力量,有强有弱,其中最弱也是最便于掌握的,便是大地、流水、烈火、疾风这四种象征着自然的力量,其次是妮妮安妮所有的幻象,马佐的利刃……而最强大的,则是象征死亡的权能。因为死亡所代表的,正是尼曼的本质,‘恶毒’与‘恐怖’。”   “而你的拥有的光之剑虽然足以斩杀神祇,但它最初乃是尼曼的丈夫,银臂努阿达的武器,考虑到最坏的打算,就算尼曼有什么反制的手段也毫不稀奇。也是我为什么不按照公主殿下你的提议,先将其他较弱的灵魂碎片消灭之后再来针对这个最强大的死之印。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在尼曼反应过来之前,消灭她大部分的力量。等死之印回归神核,力量应该会再度暴涨,机会只有一瞬间,公主殿下,把握时机开启光之剑的领域,斩杀其中潜藏的的灵魂碎片。准备好了吗?”   她说罢,停了一停,望向两人。   妮妙咬着嘴角,也跟着望向桂妮薇亚,而少女一头金发随风飘动,她用手指卷起一缕发丝,又松了开来,神情严肃,没有出声,点头的同时,右手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这犹如一个信号。   妮妙目光同样一沉,张口吐出一个不属于当世任何一种语言的古怪词汇:   “死亡——”   她眼底流动的猩红陡然停住。   层层波纹激荡的光球之内,一点鲜血凭空而生,带着难以言喻的邪异气息。与此同时,只听锵然一声,桂妮薇亚拔剑在手,裂纹满布的剑身光辉大作。   “克劳索拉斯!”   ……   砰砰,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由轻转重,最后甚至用力地拍了几下,少年在门外等了一会,却始终没等到任何回应。   “奇怪……”   他小声嘀咕着,想要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却还是又折返回来,继续试着敲了敲门:“大叔,乌鲁大叔,你在吗?我爸有事找你,你在里面吗?”   “道格?”   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少年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体格瘦削的中年妇女手里挎着一个装了些野菜的篮子,正疑惑地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我爸找乌鲁大叔有事情,让我来跑个腿,顺便将这些吃的带给他。”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食物,名叫道格的少年抹了抹鼻子,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大叔帮了我们不少忙。他一个人住,肯定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嘿嘿。”   “这样。”   妇人恍然点头,也笑了起来;“应该的。等我回去把这些菜洗好,也送一点过来。像我们这种村子居然出了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德鲁伊大师,孩子他爸如果还活着,应该也会骄傲到不行……呵呵。”   “而且这些天也没见那些嚣张的骑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转了性子……”   “嘘,不要乱说话。”听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村长儿子又在大声“诋毁”那些骑士老爷,妇人脸色一变,慌忙提醒道。   道格只是撇了撇嘴:“知道啦知道啦。那大婶你先回去吧,我再在这里等一下乌鲁大叔……奇怪,他一般这个时间都在家里的啊,到底去哪了……”   “谁知道呢。”妇人笑了一下,又交谈了几句,往自己的家里走去,道格在屋外转了两圈,蹲下来用石子在地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图案,又站起来用脚尖擦掉了。食物的香气扑鼻,他开始觉得肚子饿了起来,心情也变得有些不耐烦:“乌鲁大叔,大叔?”重重地拍了几下门,并决定再没反应的话,自己就先回家一趟,等晚一点再过来。   总不能一直再这里等下去……都快饿死了。   但这一次,眼前紧闭的木门却终于有了反应。乓乓乓乓的敲门声刚刚响起,只听得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道格举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前方,愣了一下。   正是黄昏。   夕阳血一般的光芒,落了下来。   ps:本来打算两千字左右就发的,结果写极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断章地方,只好四千字一起发了,看在青白一直熬夜到现在,打着哈欠也要努力更新的份上,不要吝啬你们的推荐票啦——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陷阱   “死亡——”   随着妮妙吐出这简短而古怪的词汇,一滴暗红色的血珠凭空浮现,又悄然融入在她右掌虚托的光球之内,球体表面随之激荡起层层波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碎裂一般,只是一眼望过去,流风、烈火、疾走的雷光,高悬的利剑、尽数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至。   “这就是死之印……”   梅林站在一旁,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陡然变强的压力影响,但她看着女孩掌上的“光球”,却是目光凝重,再不见一丝悠哉。神之力原本乃是一种无形的概念,而她当初创造九巫印记,赋予这份力量以实体,从而使它脱离了单纯的概念,变得真正意义上可以被消灭。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或多或少明白了尼曼如今的状况。归根结底,尽管这位女神通过种种手段,艰难存活到了现在,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融合与吞噬之后,尼曼现今所掌握的力量,或许在总量上并不逊于当年,可内里却是驳杂不精,神秘性亦被大大削弱,若非如此,以现今不列颠残留的神秘,即便是梅林也毫无干涉之法,九巫印记不过一纸空谈。   正因如此,九印有强有弱,地、水、火、风、雷,这几种权能多半并非尼曼自身所有,而是她吞噬众多灵魂后所获得,编织幻境的能力亦然,而其中最令梅林觉得麻烦的,则是死亡。   “果然,是巴罗尔的魔眼……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等等!”   梅林表情猛然一变。   另一边,桂妮薇亚顶着如有实质的巨大压力,拔剑在手,一步踏出,犹如逆风而行,满头金发与衣袍皆被吹得高高扬起,她一声叱喝:“克劳索拉斯!”掌中神剑回以轻鸣,光芒爆绽,刹那间竟将整个会客室映照成一片雪白。   而当满目的银白转瞬即逝,再度浮现的,又是那一片不变的蔚蓝天空,白云朵朵,立于空地之上的四方大石,少女身后一双虚幻的漆黑龙翼陡然展开,虚虚扇动几下,又化作一条暗红色的斗篷,从天而降,落在少女身上,但在这之前,桂妮薇亚单手持剑,已抬起头来。   在她视线前方,虽然不见了妮妙,那由数种不同能量交织而成的光球却仍然留在原位,并且正在不断变大,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它已从原先的直径一米左右扩张到将近十米,飞旋间,其中蕴藏的元素也变得越发狂暴,狂风席卷四周,燃烧的火焰甚至令周遭的空气也微微地扭曲起来。   而在乱舞的金色电光之中,仍然可以清晰看见停在球体正中央的那一滴鲜血,尽管与此时的光球比起来,这滴血显得如此渺小,却散发出教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气势。   她刚刚将目光投向这滴诡异的血珠,忽的一个恍惚,仿佛看到的不是血滴,而是一颗无比巨大的眼瞳——并没有其他的器官,甚至也没有本该存在的另一只眼睛,只有一颗紧闭着的巨眼,孤零零地,悬在遥远的云端。   竟似另一轮煌煌大日。   似乎是感应到少女的窥探,闭合的眼皮微微颤抖了几下,似乎有睁开的迹象,桂妮薇亚心中重重一跳,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但她还没有任何动作,光之剑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吾主,小心,这是陷阱——”   与此同时。   城堡的会客室内,光芒退去,妮妙看见自己手上的光球消失不见,明白它已经被桂妮薇亚拉到了光之剑的领域之中,但还没等她默默祈祷少女平安无事,却见梅林脸色严肃,一步走到桂妮薇亚身边,伸手扶住她,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五指一握,好似抓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用力一扯。   “梅林,怎么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妮妙脸上写满了吃惊,下意识地想要靠近过去,但女魔术师只看了她一眼——用戒备的眼神——便令女孩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怔在原地。   “中计了。”   梅林只淡淡地说道,而她怀中的少女也同时身子一颤,双眼还未睁开,只觉得喉头发甜,血从嘴角直渗了出来。   “爸爸……”   妮妙欲言又止,桂妮薇亚喘了两口气,睁开眼睛,梅林的脸色也不太好,与刚才比起来,似乎更加惨白了一些,毫无血色。她没有回答女孩的疑问,见桂妮薇亚已醒,便放开了手,后退两步,沉沉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此刻已失去了生息的老人。   “我们中计了。”   梅林又重复了一遍:“马尔科身上的死之印是假的,这是陷阱……我刚才强行打破了克劳索拉斯的领域,将她带了出来,否则公主殿下至少也得昏迷小半个月。”   “怎么可能——”女孩睁大了眼睛,后半句话在嘴边转了转,又变成:“你怎么发现的?”   “你取出的死之印记里……没有泰伦娜。”   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桂妮薇亚与妮妙对视了一眼,表情也不约而同地沉了下来。   曾经与泰伦娜的那场战斗,两人都在现场,事后也从梅林与奉马尔科命令的崔斯坦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自然也知晓泰伦娜的灵魂最后被封印在死之印记内,以阻止对方再度借体重生。   如今梅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已是最有力的证据——少女自不会追问她为什么能够确定这件事。若是连这种事情也找不到,梅林也枉费她偌大的名声了。   “可是……算计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即使康沃尔在私底下已经倒向北威尔士,这么做仍然弊大于利……”   桂妮薇亚随意地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丝,方才虽有梅林及时插手,再加上光之剑出声示警,让她在最后一刻开启了恶龙铠甲,但仅仅只是那颗巨眼稍微睁开一丝缝隙,冲击的余波仍是震得她一阵恍惚,内脏轻微受创。   若是光之剑的提示再晚一点,如果梅林没有出手,如果她没有恶龙铠护身……结果想必会比现在惨痛数倍不止。   只是这么一想,桂妮薇亚便不由得感到阵阵后怕。   即使她在这之前已有过数次与死神错身而过的经历,却仍然无法习惯这种滋味。   “如果是马尔科的算计,梅林不至于被瞒在鼓里。”   “也对。”   听妮妙这么一说,桂妮薇亚这才想起来,女魔术师可是拥有着在她看来堪称“外挂”的千里眼,常世正在发生的一切,尽在其眼下。唯有比其更高的神秘,才能瞒过梅林的双眼。   而具体到某个对象……   三人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妮妙咬了咬嘴唇:“不是我做的……”   “不是妮妙,否则她现在不会和我们在一起。”桂妮薇亚语速飞快地说道。   “确实是这样。”梅林点了点头:“但并非出自妮妙本人的意志,不代表这件事不是由她所做——”说到这里,她话音一停,只是安静地看向女孩。   “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快,没想到还是输给了那位女神大人……之前没问,是觉得没必要,妮妙,你这段日子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情,回忆一下,尽可能详细地说一遍吧。”   她顿了顿,发出一声叹息:“……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ps:这段纠结了很久该怎么写,最后还是决定快速带过去了,我自己读起来是还好,应该不会觉得太仓促吧?因为时间关系,这章有点短了,还请多多包涵一下~最后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来自北方的信使   马尔科的死,虽是一件大事,但他事先早做好了各种准备,军政外交,皆安排得井井有条,又吩咐管家阿伦封锁消息,至少近期之内,应当不会引起什么后续的波澜。   当然,众人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即便马尔科本人极其擅长操纵情报,但天下间没有不漏风的墙,以北威尔士那位尼罗的手段,打探出康沃尔已失君王的讯息,不过早晚之事。   而这短短的时间差,也正是这位老迈国王最后落下的一子——在他的眼中,人之性命从来不过是赌局上的筹码,别人如是,自己亦然。   “既是豪赌,我便将自己的头颅连同整个康沃尔双手奉上。他日亚瑟若赢,历史之上,当有属于马尔科的一页。”   “理所当然。”   征得马尔科的同意之后,梅林为了事先消灭可能的隐患,而请托拥有尼曼记忆的小女孩收回散落在外的九巫印记,再由桂妮薇亚一举摧毁。   从妮妙获得相关记忆,到梅林找出其余两位早已断去联系,隐世遁逃的女巫,只用了短短数日的时间,本已称得上是雷厉风行,却没想到,那名被针对的女神竟抢在了前头,更阴了她们一把。   或许是因为难得遇上这种真正吃瘪的时候,梅林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氛,却与平时截然不同,任谁都能察觉出她的心情明显不是太好。   “时间紧迫,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首先,现在的妮妙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必须留在我的身边,能理解吗?”见两人点头,梅林这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看样子,女神大人应是已经恢复了一定的实力,这部分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但现状也不至于太过糟糕。”   “根据妮妙的说法,她目前仍然需要借助这具事先制作好的‘容器’来行动,无论有什么计划,终究只能在妮妙单独行动脱离了我们视线的时间里有所动作。”   “因此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多。顺利的话,我们还有机会能抓那位女神大人一个现行。”梅林的手中木杖轻轻一敲:“暂时看来,可疑的地方共有三处:两名女巫的住所,以及那座与妮妙、公主殿下皆有渊源的村庄。考虑到对方多半不可能将希望全部押在一处,这三个地方都有必要去看看。问题是先后的安排——”   她看向桂妮薇亚:“两种方案,第一,我们三人一起,效率不可避免会比较慢,但足够安全……或者,我与妮妙负责其中两处,第三处则交给公主殿下你去调查……照目前看来,现在的尼曼似乎类似于早前的玛查残魂,即便多少存在差别,但你既有恶龙之铠护身,加上光之剑,只要不大意,就算遇到最坏的情况,全身而退应也不是问题。”   “让我来决定吗?”少女问。   梅林点点头。   桂妮薇亚在心里斟酌了一阵,答道:“时间宝贵,我们分头行动吧。”   “好。”   “那两位女巫的住处你们比较熟,我去村子那边。”方案敲定,具体的安排也在三言两语中定了下来,虽然关键的死之印记是假,可其他几枚印记之内的灵魂碎片已被消灭,不再是随时可能爆炸的地雷,而在梅林的提议下,除了还回原来的风之印之外,妮妙将剑之印也一并交给了桂妮薇亚。   “你先前也见过泰伦娜是如何使用它的。虽说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可这枚印记或许能够与你的光之剑互相配合……就当成是一种保险吧。接着是……这个东西你可以随身带着。”   “这是?”   “一个小玩意而已。希望它不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吧。”   “那……谢啦。”   随后又定好了集合的地点、互相之间如何联络,可能的变数以及该如何应对等等,桂妮薇亚便与两人分开,紧跟着梅林施展的寻路法术,往那曾经路过的小村子赶了过去……   而在南威尔士的卡里昂城,忙碌的景象并没有因为梅林与桂妮薇亚的离去而有所变化,大多数人仍然是每天从早到晚忙到脚不沾地,宴会场地的布置、食物与酒水的储备、各路宾客的住所安排,等等等等,无一不是需要煞费心机,既不显得怠慢客人,又不至于令亚瑟王在他人眼中过于殷勤,反而被人们所看不起。   正因为关系到声誉,渔人王担忧这位过于年轻的国王很有可能处理不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特意派来以乌菲厄斯为首的几名属下协助,可没过多久,他们便惊讶地发现,那位亚瑟王的义兄,艾克托爵士的儿子,凯爵士在这方面竟然颇具天分,仅一人就能将原本该由十几个人负责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余力兼顾其他方面。   人们因此纷纷猜测登基仪式上,亚瑟王定然会任命凯为总管大臣——这个头衔代表着君王的代理人,专责领土与庄园的管理,是人人称羡的高级重臣。   本来还有其他几位以此为目标的贵族在,明里暗里对阿尔托莉雅颇多献媚,令后者烦不胜烦,但他们在见到凯的本领后自愧不如,于是也都熄了这个念头。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这些日子阿尔托莉雅看这位义兄时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过了几天,凯私底下找她十分诚恳地问了一句:“你是想看看我昨天晚上吃的什么东西吗?”   “不想啊。”   “哦。”   足足半天之后,阿尔托莉雅才品出这句话的意思,如果不是正好在场的贝狄威尔百般劝阻,当场便要抄起圣枪去追杀某人。   事后凯得知了这个消息,又请贝狄威尔喝了几次酒,两人的关系也以此为契机,渐渐好了起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一日,仍是蓝天白云,凉风习习的好天气,吃完了简单的早点,阿尔托莉雅来到庭院,与平时一样开始练习剑术。   到了她这种水平,即使不使用魔力放出,单凭技巧,普通的骑士也远远不是对手。连贝狄威尔、卢坎兄弟切磋起来也颇为勉强,平时多是找凯、罗亚尔等实力出众的骑士交手。   但大多数的时间里,这个陪练的位子都是由某位闲到发霉的公主承包了,这也是大忙人阿尔托莉雅每天难得能够与桂妮薇亚相处的时间,她心里颇为珍惜。但眼下桂妮薇亚被梅林叫了出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了,罗亚尔等人又各自都有事在身,她只能独自一人,做些挥剑之类的基本功。   以阿尔托莉雅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因此就感到无聊乏味,只是比起以往,难免会有些冷冷清清的感觉。练了一个小时,她停下来,喝了几口水,正在调匀气息,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庭院外面飞快地靠近过来。   怎么回事?   手里拿着擦汗的毛巾,阿尔托莉雅微微地偏了偏头,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凯身披铠甲,大步如风地走过来。一句“凯哥”来到嘴边,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又变成了“凯卿,发生什么了?”   凯的神色有些古怪,说不上是好,却也不像遇到了什么坏事。他大步来到面前,行了一礼,又让身后的两名士兵也各自行礼,待到阿尔托莉雅点头回应,这才开口:“半个小时之前,有一名来自北方的信使出现在城外。”   “来自北方的信使?”阿尔托莉雅重复了一遍,疑问道:“这种含糊的描述,可不像凯卿你的风格。是那位信使自己这么说的吗?”   凯点了点头,仍然是那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他只说自己从北边而来,有消息要带给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指的应该是桂妮薇亚小姐。”其中一名士兵搭话道。见其他三人的目光看过来,他急忙补充道:“那人的佩剑上有徽章,我记得……那是苏格兰的样式。”   “那应该就是苏格兰的人了。芬娜她好像一直在写信询问那边的意见,看来是回信终于到了。”阿尔托莉雅恍然道,随后微微皱起眉头:“可惜芬娜本人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总之先好好款待那名信使吧,迟些我再去见他一面。”   “不,关于这个……”   凯沉默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而只是摇了摇头:“人不见了。”   “不见了?”   阿尔托莉雅闻言一怔。   凯这才解释道:“最先发现那名信使的就是这两人,他们正在城外巡逻,撞上了对方,询问过后正准备领他回城休息……但一个不留神,那信使就连人带马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了……”   “奇怪得很,大白天的,一个大活人也就算了,连他骑着的那匹马也没了影。简直像是鬼怪一样……”   “因为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我们两个是一前一后看着的,但眨了眨眼,真的就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人和马都不见了。”   两名士兵手指脚划地说着,其中一个明显被吓坏了,另一个稍微冷静一些,却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不过他之前有交给我们一封信,让我们送给‘公主殿下’看。”   “那封信在这里。”   凯说着,将一封信递了过来,阿尔托莉雅伸手接过,随后却是一愣。尽管信已重新封好,但仍然看得出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你看了信的内容?”   “请伊莲公主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咒术,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封信而已。至于里面的内容,还没人看过。”   阿尔托莉雅轻轻地点了点头,拿着这封信,一时之间,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看其中的内容。   士兵口中那位突然失踪的信使,以及犹如人间蒸发一般,突然一夜之间停止了所有联系渠道的苏格兰与奥克尼,都让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北方的那块大地上悄然进行着。   芬娜应该不会介意的……这么想着,她又轻声说了一句“抱歉”,终于还是决定看看信的内容。   希望不是什么隐私吧……凯与两名士兵的注视下,阿尔托莉雅拆开信封,取出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巧纸张,仔细打开。   为了不看到信上的文字,凯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注意到身边一个士兵也作出了同样的行动,另一位却还是呆呆的样子,伸手敲了敲他的头,那人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   只剩下阿尔托莉雅的目光落在手中摊开的信纸上,这目光起初充满了好奇与对窥探他人信件的愧疚,等见到信纸上面的东西,却又蓦地一缩,染上了惊愕之色。   “这是……什么东西……”   纸上没有文字。   而是用一种红色的,犹如血液一般粘稠的颜料,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几乎占据了整张纸的巨大笑脸。   画工拙劣,犹如孩童的涂鸦,可正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线条,纠缠着,扭曲着,让这个笑脸蓦然多出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与疯狂。   站在温暖的日光下,阿尔托莉雅却感到一种透骨的寒意,从心底里涌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怪异   日升月落,随后又是新一天的黎明,晨光乍现,天际刚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山林之中,忽然席卷出一片纷纷扬扬的花瓣雨来。   无数色彩鲜艳的花瓣回旋飞舞,不断凝聚成各种各样的形象,或是飞鸟,或是小兽,转瞬又凝聚成一个大大的单箭头,指向前方,片刻之后,一道小巧身影紧随着漫天飘舞的鲜花,奔行而来。   “呼……”   颇为急促的喘气声中,少女脚下陡然绊到了凸起的树根,身子一歪,眼看便要跌倒,却有一股无形的风力凭空出现,往上一托了,不仅避免了原本的惨剧,少女更借着这股力道,猛地一个后空翻,轻轻巧巧站在了旁边的树枝上。   还沾着露水的几片叶子微微颤动着,水滴摇晃,折射出炫目的光彩,她在树枝上只停了一瞬——枝头以轻微的幅度往下一沉,又立即弹回——身形如箭激射,竟在树冠之间飞奔跳跃,以各种令人头昏目眩的技巧,在眨眼间已越过大半个树林,紧紧追赶着前方不断变幻形状的片片飞花。   不时惊起几片鸟群,少女穿梭在飞鸟群中,到得后来,索性五指一松,放开了刚刚握住的树枝,任凭身子失去支撑,直坠而下。   下一刻,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她双臂大大张开,狂风席卷,整个人竟真如长了翅膀一般,生生往前滑行出去上百米的距离,四周青色的风旋这才四散而去,她落回一棵树上,喘了两口气,擦擦额前的汗水,脚下用力,再度跃出。   出于种种原因,即便桂妮薇亚十分憧憬那种策马飞驰的骑士,却始终无法自己独立完成骑乘,眼下这种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她也唯有全力催动风之印,以近似于跑酷的惊险方式,不走大道,专门挑那种崎岖难行的捷径而行,有几次甚至如同鼯鼠一般从断裂的悬崖之间滑行而过,也是少女艺高人胆大,加上有梅林的法术指引方向,这一路下来竟都是有惊无险,没发生过什么意外——当然,即使不幸玩脱了,有恶龙之铠在,也不至于真的受伤。   她已不记得自己究竟连续奔跑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中途只在一处野山泉旁边短暂地停了一下,就着山泉水啃了两口干粮,其余时间皆是不眠不休,星夜兼程。有可能只是自己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如果真的有事,她早一刻赶到,便有机会能够多救下哪怕一条无辜的性命,心中只充斥着类似的念头,以至于她竟一点都不觉得疲惫,反而显得神采奕奕,像是熬夜到某个时间段时,反而会一扫睡意,变得兴奋起来一样。   桂妮薇亚明白这种亢奋只是暂时,可也正是这种感觉支撑着她不停下步伐,身形起落如飞,从这片林子里冲了出来,又撞入另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偏离了大多数人们来往通行的道路之后,大多数的风景便都是这种无边无际的树木与山野,偶尔有一两只狼、野猪、或是熊出现,也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道旋风呼啸而过,徒留下满地散落的树叶残枝,以及不知为何会在这个季节出现的鲜艳花瓣。   ……   “终于……到了。”   直到视线前方组成箭头的花瓣乍然散开,又伴随着一阵清风消失无踪,想起梅林关于这门法术的描述,桂妮薇亚刹住脚步,身后半透明的羽翼同时不见,她伏下身子,敲了敲自己的两边膝盖,一面感受着那种激烈运动之后的酸麻感慢慢浮现,一面又往前走出几步。这是一座寻常的山头,少女居高临下地望了片刻,很快便将不远处的那座村庄收入眼中。   说实话,尽管她与阿尔托莉雅早前在这个村子里住过一晚,又在后山遇见过奇特的结界术式,以及疑似噩梦怪物之中“长子”的魔猪,但这个村庄本身,并不特别。此刻一眼看过去,只见田地上种着庄稼,三三两两的房屋坐落其间,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虽然村子边缘处有建起一座木屋,但这也是比较常见的布局,不一定就是乌鲁的住所。   但更让少女在意的,却是这座村子的现状。   “奇怪……人都去哪了?”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手头没有钟表,但看日照与影子的方向,也可以大致判断出现在大概是中午到下午之间,一般这种时候,就算不忙自家农活,村民们也多会聚集在广场上闲聊,毕竟他们也并没有太丰富的娱乐方式,晚上还可以造孩子,白天就只能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来打发时间了。   可此刻看下去,村子的广场空空荡荡的,不仅如此,少女的视线在周围扫了几圈,不要说人了,就连一条狗都看不见。这实在不合常理——她心中微微地一沉,知道整件事情,很有可能已倒向了自己并不期待的方向。   当初妮妙遵循着血脉之中冥冥的感应来到这个村子,却因此让隐于黑暗中的女神得以悄悄编织阴谋的罗网。所幸她们察觉得还算及时……真的及时吗?   摇了摇头,似乎要将心底的一丝担忧抛出脑海,桂妮薇亚随后双手一撑膝盖,重新直起身来:“无论如何,先下去看看吧。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   默默祈祷着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们能够平安,少女不再犹豫,往前一纵,双手张开,在陡然刮起的狂风之中,飞快地冲了下去。   ……   “这是什么鬼东西?”   因为阿尔托莉雅的反应,本来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凯又转了回来,见到纸上那巨大的笑脸,也是一怔。或许是直觉不如阿尔托莉雅来得敏锐,他虽然也从这个古怪的“涂鸦”上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怪诞,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更多的感受,最初的惊愕过后,神色不禁变得古怪起来。   ”无聊的恶作剧……”   “不是恶作剧。”   刚说了半句话,阿尔托莉雅突然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这时其他两名士兵也跟着想要转过头来,可脑袋刚动了一下,已听见自己的国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语调开口:“闭上眼睛,别看!”   “是……是!”   将惊慌失措的两人放在旁边,凯看着阿尔托莉雅,表情逐渐认真,他知道自己的义妹是什么性格,虽然平时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却绝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捉弄人,必然有什么道理:“什么情况?”   “你再仔细看看。”   阿尔托莉雅神色更加凝重,眼神之中还残留着方才的一丝惊愕,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手上的信纸,将它离凯更近了一些:“既然伊莲公主也没有检查出有什么问题,这应该就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一副普普通通的图案……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可怕。”   “什么意思……等等,这个,这……”   “注意到了?”   面对阿尔托莉雅的询问,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片刻之后,他才摇了摇头,语气复杂:“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但我更想知道,苏格兰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尔托莉雅闭上眼睛,沉沉地长出一口气。片刻,她再度看向手里的这张纸,心中只感到阵阵寒意——乍看之下线条潦草的笑脸,细看之下,居然是由数以百计、千计的细小文字拼凑而成,这些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文字紧紧依靠在一起,由始至终都在重复着同一个短促的词汇,每一个字的笔迹却各不相同,似乎是由许许多多的人们分别写成,又共同组成了这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灿烂笑脸。   “救——”   如鲜血淋漓。   戛然而止。   ……   足尖轻轻碰地,风之翼悄然隐去,桂妮薇亚站在村子的广场正中央,游目四顾,寻找着村民的身影,一面在心中权衡着要不要出声呼喊试试。   但还没等她作出决定,一前一后,两个声音近乎同时响起:“吾主——”   “我知道。”   少女眼神一凛,刹那之间,尖锐的破风之声飞快靠近,凝如实质的杀意,如一杆长枪般直刺了过来,而她在这之前竟没有察觉到任何敌意——仿佛前一秒还在百米之外,刹那间已来到了身后,但她右手往下一放,一带,身子旋转的同时,耀目的剑光已绽放而出,护在身前,挡下了这一记全无预兆的攻击!   吱——呀——   如同用尖利的指甲抓挠玻璃发出的古怪声响,那袭击过来的事物与光之剑交了一击,似乎被打得往后退去,桂妮薇亚也后退了一步,随后脚尖一蹬地,转守为攻,一剑刺出,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见到对手的真面目——那竟是一只手长脚长的人形怪物,又瘦又搞,身上披着厚重的毛皮,龇牙咧嘴,牙齿之间挂着黏糊糊的口水,模样疯狂,令人不寒而栗。   而它的身体更是古怪:手脚各有四个关节,如鞭子般地胡乱甩动着,左手长着八根指头,其中多出的三根都是从中指延伸而出,右手却只有三指,指甲长而锐利,寒光闪烁,竟有些像是匕首一般,但此刻左手的两根指甲已经断了,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刚才的攻击,想必便是对方用它的左手抽打过来,不幸打在她的剑上,当场折断。   而这怪物一退,桂妮薇亚随即一剑刺向它的胸口,这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即便内心因为这怪异的外表而一时惊骇,她攻击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缓慢与走形,时机的把握亦是恰到好处,这怪物低吼了一声,口水飞溅,落在地上,竟发出吱吱吱的刺耳声响,俨然如同强酸造成的腐蚀一般。   少女只感头皮发麻,眼见这威力巨大的口水迎面而来,唯有被迫往旁边一躲,虽然没被沾到,进攻的一剑却也因此落空。   可她眼神平静,身形飘忽,蓦然间转到了那怪物左后方的视线死角,抬手一剑作势欲刺,那怪物嘶吼着,长到诡异的手臂呼啸着反抽而至,桂妮薇亚腰肢一弯,身形旋走,三度变幻方位,竟又重新回到了对方的身前。   一瞬间,她注视着眼前的人形怪物,天青色的瞳孔深处陡然染上了一丝金黄。   从兰斯洛特与梅林那里学来的领域技巧,这还是初次将其真正投入到实战之中,气势勾连之下,无形龙威猛然压落,人形怪物猛然一震,原本凶狠的眼神短暂失去焦点,表情也变得恍惚起来。   本来准备反击的两条手臂,也什么也不做地垂落了下来。   桂妮薇亚一步踏出。   剑光一闪,与那怪物错身而过,几点血光飞起在空中。   刺鼻呛人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又迅速被少女身旁围绕的微风吹散,不留半点痕迹。   “居然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甩了甩剑上沾着的鲜血,桂妮薇亚缓缓回过身来,感受到身后敌人的气息已然消失,她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见到这只怪物的时候,她本已做好了一场苦战的心理准备,毕竟这模样一看就很能打,而按照她以往的战斗风格,只要实力差距不算太大,基本上都是要缠战片刻才能取胜的。   与能靠魔力放出大力出奇迹的阿尔托莉雅不同,自己走的是攻速流,攻击力低也是难免的呀……   有时也会在心里这么调侃上一两句。   这还是她第一次赢得这么轻松。尽管对村民的担忧还沉甸甸压在心头,但旗开得胜,让桂妮薇亚的心情不由得也稍微轻快了一些,她一面转身,一面在心里询问自己的佩剑:“这应该就是尼曼的手下了……啧,真丑。克劳索拉斯,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在此之前,吾从未见过这般形貌的物种。”   光之剑安静了一下,本以为它已经说完了,接着却又补充了一句:“但吾记得他的气息。”   “气息?”   “当时吾还未曾苏醒,无法准确判断,但此人与吾主应有一面之缘——”   刚刚转过身来的少女,听见这句话,猛然间怔了一下。她眨眨眼睛,盯着脚下畸形丑陋的长臂怪物,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又眨了两下,渐渐地,好像刚才因为变强而高兴的情绪都是假的一样,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了上来。   “你的意思……这个,是……与当初我见过一面的村民?”   “正是。”   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因素。桂妮薇亚表情一变,正要开口,陡然间,光之剑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吾主,小心——又来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影子翻涌,一只干枯的畸形手掌无声无息伸出,=握住了少女的脚踝,闪烁着寒冷光芒的指甲随之用力合拢,竟是要硬生生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ps: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七十四章 婴儿   砰!   那从影子里伸出的干枯手掌正要用力,却好似猛然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先是一声闷响,随后才有片片漆黑的龙鳞由虚转实,层层叠叠,覆盖在少女身上。   转眼之间,暗红色的披风高高扬起,她左脚一蹬、一踹,地面顿时如蜘蛛网般龟裂开来,那条足足有两三米长的手臂被踢开,又“唰——”的抽打回来。   身影变幻交错,脚下人与房屋的阴影重合又分开,耀眼的剑光斩向地面,桂妮薇亚的声音中含着怒意:“给我——出来!”   剑光所过,地面竟如黄油一般被轻而易举地切开,大大小小的石块与土壤飞溅四散,一个与先前同样形貌古怪的长臂怪物也被这道斩击波及,身上鲜血淋漓,被抛起在空中,一面却仍然在尝试调整着姿势,双臂交错,挡在胸口。   桂妮薇亚一步追出,将剑交左手,空出的右掌往前虚虚一压,顿时劲风呼啸,一股陡然生成的风力将空中的怪物硬生生按倒在地,乓的一声巨响!尘土弥漫,那只怪物挣扎了几下,龇牙咧嘴地想要起身,明晃晃的剑尖却已穿过烟雾,停在了眼前。   “他也是……村民么?”   眼中暗金色的光华稍纵即逝,原本还在试图挣扎反抗的怪物登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桂妮薇亚俯视着它,一言不发,周围也没有新的敌人攻过来,只有风那劲地吹过去。片刻,她才在心底询问道。   “无法确定。”光之剑答道:“但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吾有印象。”   “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救吗?”   “很难。”   “那就是有办法了。说出来试……”   思维上的沟通快如闪电,转眼之间,人与剑已经交谈完毕,桂妮薇亚正要询问详细,陡然,眼前本已不再反抗的怪物,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毫无预兆的,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它体内爆发而出,竟短暂突破了龙威的压制,下一刻,只见长臂怪物身体一挺,竟然自己主动撞向了剑尖!   桂妮薇亚下意识手腕一收,却仍是慢了一步,剑锋透体而过,正正刺穿了心脏的位置,那怪物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似是临死之前的悲鸣,却又透露出一种扭曲的喜悦。浑浊的双眼大大睁开,直勾勾地瞪着少女,竟令后者一阵心悸。   长剑一收,让那怪物的尸体跌在地上,她后退两步,又留神观察了片刻,直到确认对方确实已经死去,这才微微地摇了摇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喃喃自语中,心情委实复杂难言。   其实她早就知道,尼曼既然能做到以假乱真,更有余力用假的死之印阴了她们一把,也就代表其私底下肯定还有做更多的事情,这个村子出事本身亦在她与梅林的预料之中,一路奔赶,不过是想尽最大的努力,以免留下遗憾。可眼下当这些猜想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时,桂妮薇亚发现自己心里仍然有种种情绪涌了上来。愤怒,悲哀……以及恐惧。   “……怎么搞的。”   一前一后,两具形貌怪诞的尸体倒卧在地,她身披甲胄,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似乎是这方圆之间唯一的活物,呼吸间,再一次闷闷地呼出一口气。一瞬间的失神,随后,意识化作无处不在的风,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出,所经之处,纤毫毕现,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副立体的景象。   光之剑沉默不语,安静地等待着主人收集情报,作出决定,而随着时间推移,少女的神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风几乎穿过了整个村子,却是空空荡荡的,一个活人也没有。除了躺在她脚边这两具疑似由人类变成的长臂怪物,其它村民竟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几户人家的门虚掩着,桌子上还放着一些早已冷却的食物,田地里倒着耕作的农具,东西也都摆在角落里,或是床头,没有收拾过的迹象,因而也可以排除村民因为某种原因集体离开此地的可能性。   忽然,一阵虚弱的犬吠声从不远处传来,一面维持着对周围的侦查,桂妮薇亚一面手持长剑,靠近过去。所见的景象,却令她脸色不由一变。   那是一条上了年纪的看门狗,趴在村子边缘的一排篱笆下面,耷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吠上一两声。它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淋漓,有些甚至已经发臭了,招来一大片苍蝇嗡嗡嗡地乱飞,隐约还能看见惨白的骨头。   几只母鸡围着这条狗,用力地啄食着它的血肉,每一口下去,身上的肉就掉下来一块,羽毛飞得满天都是。这些母鸡的眼睛竟都被挖去了,只剩下黑漆漆的一个大洞,鲜血流淌下来,犹如泪痕。   桂妮薇亚还记得这条狗,她上次来时曾经喂了它几块肉,因此直到离开为止都被对方粘着,死活赶不走,记得饲主是村长的儿子,虎头虎脑的……回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那条老狗也好像见到了她,摇了摇尾巴,身躯摇晃着站了起来。   随着这个动作,又几块腐肉从它身上跌下来,露出一截白森森的脊椎,苍蝇乱飞,几只母鸡尖叫着四散逃开。   其中一只冲到桂妮薇亚面前,陡然停住,扬起脑袋,用那流着血的眼眶,与少女“对视”了一眼,蓦然哗啦啦的连骨头带血肉撒了一地。   雪白的光芒一闪,光之剑自行放出魔力,替少女挡下了本来要溅到她身上的腐臭鸡血,其它落到泥土上的血液随之发出滋滋滋的响声,转眼之间,地上已经多出了好几个腐蚀而成的小坑。   “汪……呜……”   有气无力地叫着,待到这条狗来到脚边,已经将近半片身子都是白骨,另外半片身躯也正摇摇欲坠,它伸出舌头——足有一米长,颜色乌黑,长满了倒刺——卷起附近一块变得色彩斑斓的鸡肉,送入口中,开始慢慢地咀嚼。   桂妮薇亚只是默默地看着。   方才她在侦查四周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条狗与那几只鸡的存在。在这个村子里,早已经没有活物了……   缓慢咽下嘴里的肉,半是血肉半是白骨的这条狗又低低地叫了两声,伸头过来,轻轻蹭了蹭少女的小腿,随后转过身去,耷拉着尾巴,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似在等她。   “它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或许是陷阱。”光之剑在心中提醒道。   “我知道。”桂妮薇亚点了点头,人与剑心意相通,克劳索拉斯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无言无语,只剑身光芒闪了一闪。   她微微一笑,跟在那条似乎有意带路的狗后面,一路往前走去。   穿过村庄,沿途从半开的门扉朝里面看去,桌椅床铺,一切都显得如此正常,除了本该存在于此的人们消失不见之外,也再没有见到其它怪异的生物,偌大的村子,竟好似只剩下那两头长手长脚的怪物,几只母鸡,以及一条半身白骨的老狗。   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开来,响亮仿佛如山谷回音一般,却又像是因为太过安静而产生的幻觉。经过乌鲁居住的木屋时,桂妮薇亚特别留意了一下,却只看见门窗紧闭,由于“引路者”无声的催促,加上某种不好的预感,她虽然觉得其中应该多少有线索,却没有强行破门而入找寻关键。   出村之后,便是后山,曾经走过一次的山路,间隔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变化可言,桂妮薇亚却是越走越觉得眼熟,尤其在留意到周围残留下来的战斗痕迹时,这种熟悉的感觉更是强烈——她很快认出这里是阿尔托莉雅与魔猪交手的地方。   如此一来,那条狗究竟想领她到什么地方,前方的终点又是何处,少女心中隐约已有了答案。   她一言不发,随着脚步前进,记忆中的场景与现实相互对照着,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某一刻,前方的事业豁然开朗,树林之中,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空地。   空地之上,碎裂的石块仍然静静地留在原地,周围断裂的树木,剑与长枪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的脚印,似乎从那场战斗之后,这块空地的时间从此永远地停滞了下来。   一个人影站在前方,背对着这边,似乎正看着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呆呆地出神,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有要回头的意思——那是一个又瘦又小的男人,肤色黝黑,头发用木环扎成了好几束,披着一条由野猪皮制成的大衣。   狗见到这人影,吠了一声,尾巴翘起奔了过去,一路上剩下不多的肉块也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刺鼻呛人的气味登时弥漫在空中之中。   少女在树林的边缘停了一停,注视着那道似曾相识,给人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的身影,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乌鲁……”   她轻声唤道。那人影总算有了些反应,肩膀微微一动,仍然没有回头,只有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是芬娜吧?太好了,我本来还想去找你的。”   与记忆里的压抑沉闷不同,对方此刻无论是语调还是身上散发出的范围,都显得十分轻快活泼,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似乎正急切地想要将什么好消息与他人分享。   “你知道吗,神灵终于听见了我的祈愿,并实现了我的一个愿望……”   “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不等他说完,桂妮薇亚已打断道。   乌鲁好似怔了一怔:“村子里?”   “我只遇到了两个变成怪物的村民。其他人呢,都去了哪里?”   “吾主——”光之剑也陡然开口:“吾感应到了一股微弱的魔力波动,就在这个人类的身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最好尽快阻止他。”   桂妮薇亚正要在心内回答,却听见中年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尽快阻止我吗?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少女霎时变了脸色,她是以灵魂与光之剑立下契约,一切交流皆可以在灵魂层面完成,然而眼前之人的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在回应光之剑的话语。但他怎么可能听见——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惊讶。能听到那把剑说话的并不是我……”   犹如静电窜过皮肤,微微的刺痛感,克劳索拉斯提及的那种“微弱”的魔力波动,终于连少女自身也能够清楚感知得到了,她目光一凛:“怎么回事?”   “我正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乌鲁愉快地说道:“还记得我以前和你们说过的那个故事吗,妻子被泰伦娜杀死,还未出生的女儿也被夺走……”   “我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们了。但仁慈的神灵实现了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充满喜悦的语气,乌鲁缓缓回过身来——有那么一瞬间,桂妮薇亚从他身后的那棵树上见到了一个正散发着微微荧光的符文——但她的目光立刻转到了男人的正面。   “你……”   “看,我的女儿,可爱吧?”   被他视如珍宝抱在怀中的,是一个用厚布包裹,只露出一个脑袋与半只小手的婴儿,皱巴巴的面容,稀疏的头发,乍看上去几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婴孩,却有着一双与妮妙同样的,犹如鲜血流动的红色眼睛。   乌鲁咧开嘴,高兴地笑着,一边还握住怀中婴儿的小手,笑眯眯地朝少女挥动了几下。   那女婴也跟着张开只有门牙的嘴巴,双眼直勾勾地朝着桂妮薇亚,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恐怖   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那婴孩安静地睁大了眼睛,很是乖巧地看了过来。胖乎乎的小手被乌鲁捏着举起,如同招财猫般摇晃了几下,若放在平时,这应该是能令人莞尔一笑的景象,但这一刻,桂妮薇亚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恩?”   见少女没有反应,乌鲁偏了偏头,神一时间有些困惑,随后却又再度露出笑颜:“你不高兴吗?看,这么可爱的孩子,长大之后,一定会比爸爸妈妈长得更加好看,也更加的了不起……真是期待啊。”   ”有趣吗?”   话音未落,桂妮薇亚的目光已完全冷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询问道,乌鲁似乎怔了一怔:“你指的是……什么有趣?”   “像这样玩弄人的感情,很有趣吗?”   她低声说着,虽是疑问的句式,却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回应,视线也没有看向乌鲁,而是毫不避让地迎上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婴儿仍旧咧嘴笑着,乌鲁不解地望着这边,桂妮薇亚铁青着一张脸,右手按上剑柄,没有立刻拔出。   清风拂过林间,树叶沙沙的声音犹如浪涛一般,引少女来到此地的那条狗似乎被几人之间的气氛给吓到了,正一点一点往外挪去。   “这样呀。”   少女闭了闭眼,轻轻地长出一口气。她手按佩剑,没有其它的动作,脚边的落叶却像是被风卷动一般,围绕着她身旁飞旋而起。   而在乌鲁身后,魔力波动的动静越来越大,即使因为身体的阻挡,还无法见到那刻在树上的符文,但一阵濛濛的光芒,已无声无息渗向周围,让此间三人脸上身上都多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婴儿在笑,乌鲁也在笑,笑容真挚而温暖,一面慢慢地回过身去:“我现在有事要忙,等一下再接着和你说话……”   由静转动,随着他这一个侧身,婴儿的视线从少女离开的瞬间,气氛陡然绷紧到了极致!   “不——用了——”   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字地响起,少女脚步一蹬,无数飞旋的落叶轰的朝四面八方炸裂开去。   这些叶片所过之处,造成的破坏竟丝毫不亚于锋利的刀刃,一连串咔嚓咔嚓的脆裂声中,满天都是飞舞的断枝残叶,身影一闪,在空中陡然划出了一条笔直的白线!   也在此时,那条奄奄一息的怪狗忽然狂吠一声,往某个方向猛扑而出,又被什么东西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一颗大树上,整个树干都是剧烈的一晃。   下一刻,脚步声靠近,剧烈的破风声横扫而来,桂妮薇亚前行的步伐一转,仓促间交了一击,被打得后退了几步,没能击中乌鲁怀里的婴儿。   她甩了一下握剑的手腕,仍有着微微的酸痛感,自从掌握了恶龙之力,她即使是面对魔力放出的阿尔托莉雅甚至高文——只要不是正午时分——单纯的力量上也不至于差得太远。   此刻虽是回剑仓促,可一次交击竟能让她感到有些吃力,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心念电转,正自有些诧异,那沉重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停顿,一个魁梧的人影从正面蹬蹬瞪地撞过来,他全身上下一片漆黑,虽有五官,却不见瞳孔,好似强行将一团墨汁凝固而成的模样。   这人影上半身就这么大咧咧地袒露着,下面只穿了一条普通的裤子,握着一把形状奇异,犹如钻头的怪剑,呼啸砸来!   乓——   兵器撞击的响声或许只是一瞬,但落在置身战局的少女耳中,又漫长得好似永恒,她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直如一座高山迎面落下,竟压得她呼吸一窒,胸口发闷。   那人影双手握剑,重重一压,桂妮薇亚后退半步,手腕一转,将武器抽了出来,但还没等她转守为攻,钻头怪剑如影随形,再度攻上,少女唯有举剑再挡一击,再退半步!转眼之间,这漆黑的人影仿佛只是凭着蛮力胡乱挥舞,每一次攻击却都逼得少女接连后退,与乌鲁与婴儿的距离越来越远。   清楚对方多半正是为了拖延时间,桂妮薇亚心中焦急,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就连对上正午时的高文,她也不曾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只论力量,这人影并不如身有祝福的高文,至多与魔力放出的阿尔托莉雅不分上下,可一旦这份优势运用到了极致,毫不防御,狂轰乱砸的攻势,却正正最为克制桂妮薇亚这种以灵活为主的剑术风格。   空气中,属于树上那枚符文的魔力波动越发强烈,一圈圈的波纹,已到了肉眼可见的级别,尽管不知道它究竟有何作用,桂妮薇亚却明白自己必须尽快阻止。   乓的一声,第八次交剑,她已经被逼到了另一处树林的边缘,那人影居高临下,正要再次砸下,陡然,桂妮薇亚将剑一收,竟放弃了防守,让这力如千钧的一击重重地砸在了自己身上!   正面接下如此剧烈的攻击,按理来说即便侥幸不死,至少也得断上几根肋骨,可钻头怪剑砸在漆黑的甲胄之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声震四野,桂妮薇亚只是后退了一步,却是毫发无损。   赌对了!   她眼中闪过一道冷冷的光芒,右手紧持光之剑,目光一扫,伸脚一勾,将旁边被方才落叶切断的某根树枝踢起在空中,再用空着的左手一把握住。   “风来——”   少女一声轻喝,狂风顿起,飞旋凝聚,缠绕在这根树枝之上,竟隐约形成了一把淡青色的半透明利剑——以剑之印的力量,束风成剑,这是泰伦娜也曾经用过多次的招式。   她左手握住这柄风形之剑,前方漆黑人影似乎从攻击无效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转换战法,钻头怪剑朝着她的龙形头盔直刺而来。   桂妮薇亚不闪不避,双剑交叉一挡,架住那把怪剑的同时,一声叱喝:“风舞——”   左手的树枝应声炸开,空气猛然间收缩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几乎是零距离地轰在了那人影身上,却只撞得他连人带剑往后一仰,仍旧稳稳站在原地。   但他的身子刚刚往后仰去,桂妮薇亚眼中暗金色光芒乍现,龙威释放,让那人影的动作为之一僵。她反手将光之剑插在地上,上前一步,揪住了对方的身体,一转身,一记全力以赴的过肩摔,将人朝树林对面重重地摔了过去!   轰轰轰——轰!魁梧的身影如巨石飞出,沿途砸翻了好几棵大树,尘埃激荡,遮掩了视野,桂妮薇亚没有继续追击,拔出光之剑,快步冲向乌鲁。   十几米的距离转瞬已至,对方甚至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仍旧面朝那棵散发出青光的大树,喃喃自语着什么,少女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挣扎,却又立刻下定决心,右臂一扬,剑锋斩出!   整座村子都出事了,自然不可能只有乌鲁安然无恙,更何况照眼下的情况看来,他,或者说他怀中的婴儿正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无论尼曼有何阴谋,自己都要在这里杀了他与婴儿,以阻止更大的灾厄发生。   即使为此要亲手斩杀一个自己认识的好人……   有所决断,桂妮薇亚这次攻击也再没有任何留手,全力以赴的一剑,斩向乌鲁,后者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挣扎,竟任凭雪亮锋刃掠过脖颈,鲜血如泉涌,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唉……”   与此同时,一声幽幽的叹息,在少女的耳边响起。那赫然正是乌鲁的声音,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只见中年人那颗沾上了血污的头颅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重新落下,居然稳稳当当地落回到脖子上,却与原来颠倒了足足一百八十度。   两颗失去眼白,一片血色的眼瞳,对上了少女惊愕的目光。   “竟然连克劳索拉斯也无效……”   桂妮薇亚所惊讶的并非一剑无法杀死对方,敌人既是女神,乌鲁疑似沦为对方的傀儡,连是生是死都很难说,就算展现出再多怪异之处也不足为奇。   她惊讶的,是自己这把源于神代,虽然残缺,但在神秘度上理应与此刻的尼曼并驾齐驱的光之剑,竟无法胜过对方施展的某种法术。   而乌鲁则又是一声叹息。   “明明不久之前还是连泰伦娜都要陷入苦战的弱小家伙。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是怎么变强的……就连弗格斯也挡不了你吗,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人类啊……一个两个的,根本不知道分寸……”   仍旧是中年人的声音,蕴含的气氛却截然不同。桂妮薇亚明白此时正在说话的,便是真真正正的女神尼曼,但明白时间紧迫,她并没有与对方多费口舌的打算,也不准备用交谈来试试能不能套取情报——双方人生阅历天差地远,她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想着要在这方面算计对方——将手一扬,剑光绽放,刺向“乌鲁”!   “啊啊,好吧,本来还想和你聊聊天的,既然是这样的话……”   叹息声中,“乌鲁”怀抱着婴儿,身子竟作出了各种诡异到全然违反人体构造的姿势,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开少女的攻击,数招攻防,身后又听见了那沉重的脚步声。   桂妮薇亚一收长剑,脚步往旁边一闪,避开钻头怪剑,目光凝重,看向再度赶到的魁梧人影。   麻烦了……   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那人影却没有攻击过来,而是如同木偶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乌鲁”又叹了口气:“来做个交易吧。你应该是为了拯救那些村民才过来的,只可惜大部分都被我杀掉了……幸好,其中有一个身体素质还算勉强可以家伙,我一时兴起就让他活了下来,但他的性命也只在我的一念之间……我不杀他,你也别妨碍我,怎么样?”   桂妮薇亚警惕地盯着他,不作回应。但顾及到一旁的怪剑人影,也不敢轻举妄动,再度如刚才一般陷入僵持。   “不说话吗?”   “乌鲁”耸了耸肩膀:“好吧,我知道自己在你们心里没有什么信用。那就先证明一下自己没有说谎好了。”   她这句话说完,陡然间,手握钻头怪剑的人影身体猛地晃了一晃,那覆盖全身的黑色竟化作袅袅烟雾,转眼散去,站在那里的,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破衣服的少年。   他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目光到处乱转,“乌鲁”含笑看着这名少年,又望向桂妮薇亚:“你应该对他还有印象,村长的儿子,名叫道格。”   “是那天的剑士大人——”少年好似终于回过神来,见到桂妮薇亚,眼神一亮,什么都顾不上了,大声喊道:“救救我们,村子出事了,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前踏出脚步,桂妮薇亚紧紧注视着他,提防着任何可能的偷袭,但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也没有从这名少年身上感受到什么法术的波动。   她心中有些疑惑,暗想尼曼莫非是真的打算做一笔交易,但更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个符文到底有什么作用,自己有恶龙之铠护身,即使发生什么变故也可以挡上一挡……少年多半是不正常的,但要是万一,万一他真的没事,自己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要救人,怎么救……   思绪千回百转,不过一念之间,蓦然,看见少年身后,“乌鲁”的笑容,心底忽的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她毛骨悚然!   “村子出事了,救救我们……啊——”话音未落,道格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桂妮维亚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像气球一般膨胀开来,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似乎挣扎了一瞬间,整个人在砰的一声轻响之后,由内到外炸裂开来,碎成了漫天血肉,满目猩红!   “你!”   即便心中始终没有放下提防,至今为止,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是未曾想象过会亲眼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一时内心震动,愤怒、惊愕、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纠缠着直涌上来,刺鼻的血腥气味,更是令她握剑的手都在颤抖着。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道格整个人爆体身亡的同时,“乌鲁”怀中的婴儿咧嘴一笑,胖乎乎的小手骤然握紧!   少女脑子里轰的一响,种种情绪皆被放大到了极点,随着婴儿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前世最后活活被烈火焚烧而死的痛楚与绝望,席卷而来,不受控制地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唔——”   喉咙里发出刻意压抑的悲鸣声,桂妮薇亚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摔倒在地,血从头盔下方漫了出来,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所有的地方都有鲜血汨汨而出。   当啷,光之剑跌在了她的身边。   ……   “没死吗……”   看着蜷缩在地,口中发出不成语言的呜咽声的少女,“乌鲁”好像很没意思地咕哝了一句。   “虽然我现在远不如前,情绪调动到极点之后的爆发也不该只有这种程度……看来是这件铠甲的功劳。一时半会要破坏它好像不太可能……哼,算了,就算不死,这家伙也应该已经变成无法思考的废人了……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正好,时间也到了。呵呵……接下来,才是我期待已久的,真正的游戏……不要让我失望啊。”   青色的光芒陡然大绽,一扇虚幻的门扉取代了原本的树木,浮现在“乌鲁”身前,缓缓开启。   “乌鲁”最后又看了地上一动不动,好似已昏迷过去的少女一眼,冷冷一笑,迈步而入,消失在了门的另一端……   ps:这章写得很嗨,一不留神就四千六百了……想想还是不拆开分两章了,这样大家读起来也比较连贯~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七十六章 门的对面   如坠梦中,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的灼热、痛楚、充斥着整个心灵的绝望,一切犹如幻境,又是如此的真实——正如她曾亲身经历过的那样。   仿佛睁开眼睛便能看见那填满了整片视野的烈火,熊熊燃烧的楼房,那是她无数次自以为已经遗忘,却无数次回想起来的梦魇。泰伦娜在教导她魔术常识的时候,曾经提及过,精神上的创伤、对某种事物、某种存在的恐惧,将成为致命的弱点。   世上有众多懂得如何掌控自己与他人魂魄的魔术师,在他们眼中,普通人的灵魂只如一张白纸,任其随心所欲地摆弄,即使是常胜不败的勇士,面对精神冲击时,也往往不比弱小的孩童强大多少。   自从得知尼曼乃是象征着“恐怖”与“恶毒”的神祇,桂妮薇亚便明白,这名女神与“战争女神”摩莉甘、“法术之神”玛查不同,应该更擅长精神层面的攻击,但法夫纳遗留的“馈赠”,不仅仅体现在现实之中,灵魂也同样受到恶龙之铠的守护。   也正因如此,她才敢选择与梅林、妮妙分头行动,想着自己凭着这一身“神装”,哪怕真的对上了这位幕后黑手,对方尚未恢复完全,又有什么可怕的……   披着黑甲的身影倒在地上,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不成语言的呜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少女的意识才渐渐恢复过来,她吃力地翻滚了两圈,后背撞在一棵树的躯干上,往反方向躺了下去。仰面朝天,被头盔限制的视野内,映照出了比起平时更加狭窄的天空。   “唔……呜呜……”   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在哭泣,又或者只是因为苦闷而下意识地呻.吟着,她试着动弹了一下手指,一根根合拢,再松开,然后是小臂、小腿、脚踝,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与缺失……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嘴里与鼻端,铁锈般的甜腥气息挥之不去,她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脑袋像是被一柄大铁锤轰的砸了一下,嗡嗡嗡嗡地响着,一片空白,思维转动得颇为艰难。   还活着……随着这个念头的兴起,仿佛烙印在眼角膜深处的火海,终于缓缓地消失了。   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浮起,她回想起刚才依稀听见“乌鲁”在离开之前最后的那几句话,自己没死,不是因为对方忽然大发慈悲,而是因为恶龙之铠仍在在……但少女心想,如果换成是她自己,即使多少要耗费一点功夫,也要趁着对手现在失去反抗能力的机会,斩草除根才是。   虽然不知道尼曼通过什么方法,疑似绕过妮妙转移到了另一具婴儿躯体之中,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并没有恢复多少实力,否则不必刻意用残忍的方式杀死道格刺激自己,再一举引爆,会使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或许正意味着此刻的尼曼,除此之外并没有能够重创她的办法。   这只是一个猜测,但桂妮薇亚将心比心,总觉得以尼曼至今表现出的作风,足已称得上心狠手辣,有此良机能够彻底铲除一个麻烦,绝不可能轻易放过。   除非,尼曼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破坏恶龙之铠需要耗费不菲的时间,离去前“乌鲁”好像说过一句“时间也到了”,她另有要事,所以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心里想着这些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又休息了一阵,少女这才上前捡起自己的佩剑,几乎同时,她也听见了光之剑的声音:“吾主,没事吧?”   虽然语气仍旧平淡,但明显变快的语速,也令得桂妮薇亚心中一暖:“我没事。那位女神好像以为我会变成废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太低估我,还是太高估她自己了。”   “或许两者皆有。”   “哈哈……”她轻笑一声:“铠甲还没有消失,也就是说,从刚在到现在,总共也还没有一个小时……很好。我记得那个符文应该是在这里?”   这片空地早已恢复平静,方才树上的符文与那濛濛的青光也消失无踪,少女回忆着四下转了几圈,停在一棵树的面前,在心中询问道。   光之剑给了肯定的答案,但她敲了敲树干,又围着它来回转了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微微蹙起眉头:“这下糟糕了。不知道尼曼去了哪里,只能先回去将这件事通知梅林了……”   “吾主要追上去吗?”   没想到光之剑会忽然插话,桂妮薇亚一怔:“追上去?什么意思?”接着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吾有印象。这门法术为玛查所创,能将人与物转移至指定之地,昔日的达努族常以此代步。”   光之剑答道:“而法术虽已结束,但此地仍有魔力残存,吾可以尝试再度开启通道。”   “太好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不用。吾主可趁这段时间,向那名魔术师联系,报备情况。”   “好。”   按照光之剑的提示,将其插在树干中央,桂妮薇亚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转身来到树林里,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树桩坐下。前前后后两场激战,刀光剑影,被波及折断的树木众多,这种树桩并不难找,三人分头之前,梅林教了她一个可以在一定距离内传递讯息的魔术,虽然只能单向传递,可耗费魔力极少,一般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字斟句酌,将村子发生的异状,“乌鲁”与那疑似尼曼新容器的婴孩,道格的死亡与自己最后遭遇的攻击,尽可能精简地描述了一遍,少女指尖一划,看着一只由灰色线条编织的鸟儿展翅而起,须臾消失在蔚蓝天空之中。   这只小鸟是法术创造出的信使,本身并无神智,颜色也会因为施术者的魔力性质而变化,梅林施展的时候是一只五颜六色,如孔雀般的鸟儿,可轮到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灰扑扑的,一点也不起眼。是雪白或者黑色也好啊……   有些无奈地想着,她坐在树桩上砰砰地敲了敲头,感觉到脸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便摘下头盔,又将护手解除了,手背用力在脸上擦了几下,血液早已干透,擦来擦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最后摇了摇头,放在膝盖上的头盔又重新戴了回去。手头没有镜子,但也大致想象得出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副模样,估计就像一个变态杀人狂……还是拿头盔挡着吧。   精神冲击的余波仍未消散,整个人还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呆呆地坐了一会,又起身往空地走去。   过了一会,少女忍着反胃恶心,将那些还能看出来的身体碎片收集起来——因为那凄惨的死法,让这件事变得十分困难——随后去到对面的树林里,尽力收拾了些散架的狗骨,默默地徒手挖出一大一小两个坑,尸骨放进去,填上土,用手刀削着树枝,做出两个简易的十字架,插在了两个土堆上面。   她后退了两步,注视着这两个新堆起的小土堆,双掌合十,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静静地待了一阵。直到一旁再度亮起淡青色的光芒,光之剑提醒道:“吾主,门扉开启了。抓紧时间——”   “好。”   她这才睁开双眼,没有再看那两个简陋的坟墓,简单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到那棵树前,插在树上的光之剑猛地一颤,自行拔出剑身,锵一声回到少女腰间的剑柄之中。   桂妮薇亚望着眼前这扇给人以不可思议之感的青色门扉:“直接进去就可以了吗?”   “是。但吾乃强行重启门扉,转移的地点,可能会与原先设置有所出入。情况未明,请务必小心。”   “知道了。我也明白像这样一个人贸然闯进去太鲁莽了,但……只有尽快阻止尼曼,才能避免出现更多的惨剧,为此冒险……也值得了。”   她偏了偏头,忽然笑了一下:“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得上阿尔的登基仪式。期待了这么久,要是错过了我可是会哭的……”   “会赶上的。”   “哈哈,承你吉言。”少女露出一个微笑,往前一步,身影消失在蒙蒙门扉之中。   片刻之后,青色光芒消失,一切再度恢复原样,只余下两座土堆,冷风吹拂间,几片叶子摇摇晃晃地坠了下来。   ……   在各种存在魔法的作品里,传送术基本都是居家旅行不可或缺的一种便利手段,但在现实中体验这门法术的效果,却还是真真切切的头一回。   而现在,桂妮薇亚可以负起责任,拍着胸口地说,这种感觉简直是糟糕透了。   不知道是这门法术本来就设计得如此“反人类”,亦或是光之剑强行启动造成的影响,尽管从进入门扉到出来好似只经过了短短的一瞬间,她却只觉得天旋地转,久违的晕车感觉汹涌而来。   顾不得查看周围是什么情况,少女摇摇晃晃地踏出几步,手忙脚乱地摘下头盔,一回头,“哇——”的干呕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天她忙于赶路,一路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这时翻来覆去也只吐出了几口酸水,还混杂着几口带血的唾沫,“呸呸呸”的吐了半天,这才终于缓过神来。   “还以为要死了……呸,呸呸,怎么感觉嘴里都是血。所以这里是哪……还是森林?”左右一望,视野之中仍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乍看起来,好像与刚才所在的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但山野树林原本就是大同小异,桂妮薇亚一手按剑,留神周围的风吹草动,一面催动风之印,放开意识,探查周遭动静。   “找不到乌鲁和尼曼,看来传送的位置确实有所出入。等等,那是……”   某一刻,她忽然转过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从那边吹过来的风似乎格外猛烈,隐隐约约,更有某种怪异的嘶吼声与血的气味,扑面而来……   ……   树林之内,正是白昼,晃眼的日光下,却有一支燃烧的火把,被人高高举了起来。   “——”   那举着火把的人影陡然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吼声。在常人看来,这人的打扮实在是怪异到了极点——他身上只有一件质感奇特,紧紧贴着肌肤的衣服,以青色为主,几个地方缀有浅黄色的线条装饰,将胸肌与腹肌都清楚地露了出来。   头部则被一个古怪的面罩遮挡得严严实实,这面罩只看外观仿佛就只是一个瓷实的铁球,前方凿了六个小孔,其中隐约闪烁着青幽幽的光芒。   另一只手上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斧头,一面后退,一面嘶吼连连,身上多处负伤,半身染血,树林别的地方,也正有几个同样手持利斧的人影,举着火把,倏然闪了过去。   “——”   那人不断吼叫,好似正在指挥着其他人行动一般,人影闪动,逐渐收缩。   火焰所照之处,影子退离,一片明亮,但在影子原先存在的地方,却蓦然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臂——这条手臂足有四个关节,扭曲怪异,刚伸出便如鞭子般抽向那受伤之人,剧烈的破风声呼啸而起,那人似乎早有准备,斧头一挥,血光飞溅,将那条手臂斩成两半!   “——”   双手高举,仰天长啸,犹如炫耀着自身勇猛,对溅洒过来的血液也毫不避让,而这些溅洒在地上树上足以腐蚀出一个大洞的鲜血,落在那人造型怪异的紧身衣上,却真如普通的液体一般,没有引起任何变化。   但下一个瞬间,原本已被斩断飞出去的半条手臂,连着手掌,陡然间在空中诡异地转了一个弯,竟在这名受伤之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巨大力道,这半只手竟将他带得立地而起,轰隆隆的撞翻了几棵树木,那只断手松开,人影软趴趴得跌倒在地,手脚扭曲,脊椎看来也断了,仍在挣扎。   火把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熄灭了。这一带的树木都有了年头,枝繁叶茂,头顶只有些许被切碎了的阳光能够照落下来,火焰一熄灭,阴影顿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不远处的几人往这边狂奔过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倒在黑暗里,无助地翻滚着。   “——”   黑暗里,更多的干枯长手伸出,一只两只四只八只十只百只,舞动着,扭曲着,将濒死的那人拽着往后退去,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唰!   唰!   唰!   那几人刚刚停住脚步,在光与暗的边缘,看着同伴被拖往远处,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手中的火把光芒一闪,竟陡然熄灭。切碎的日光中,诡异的黑暗席卷而来,无数怪手挥舞扭动,拽着他们的手脚,一点一点地往阴影之中拖了过去。   利斧挥砍,火把摔砸,鲜血飞起又落下,最终一切回到黑暗,只在地面上留下了几条长长的,一直延伸出去的暗红色痕迹……   ps:诸卿,为你们勤勉皇帝的归来,献上雷鸣的掌声吧!哇哈哈,哇哈哈,哇哈哈嘎嘎哈!   再ps:久违的交易time   《山海美食谱》   简介:“我饕餮就是饿死,头撞树上,死外边,都不吃你们一口东西!”   此时,一位厨娘路过……   贝小萌:“真香……”   洪荒山海道,品千妖百味。   “我贝小萌,要吃遍整个洪荒山海,请叫我,什么都吃·贝,简称:贝爷!”   “前面那个九尾狐姐姐,你长得像我奶娘,不要跑,我不吃你,我只吃奶……”   “嗨,那个蛮牛,我需要你的角,明年你就会长新的,你怕什么?”   “白虎哥哥,接你宝剑一用,我拿去切菜……”   饕餮少女贝小萌,得到一本祖先留下食谱,里面记录无数美食,从此她踏上寻找“美食”之路,去到哪里都会吃吃吃……   (吃兽)(吃妖)(人型不吃,去掉头可以)(最爱喝奶……)   贝小萌;胸大必有奶!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是老乡?   “这是……血痕……而且看样子还是不久之前留下来的。果然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在这边……”   喃喃自语着,少女从单膝跪地的姿势重新站起,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头盔之下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有些苦恼。   她从听见那奇异的嘶吼声便飞快赶了过来,却仍旧扑了个空,四下里不见人影,只剩下地面与周围的树木上还残留着一些利器劈砍的痕迹,以及醒目的拖行血痕。   这座森林实在怪异得很,传送过来至今,耳旁只有沙沙的风声响动,一路过来,并没有发现什么野生动物的踪影,甚至连一只鸟儿也看不见,气氛静悄悄的,即使少女自认还算胆大,此刻也忍不住心中有些发毛。幽暗的密林,原本便是恐怖故事的经典场景,桂妮薇亚望了望头顶,虽然看起来还是白昼,但枝繁叶茂,漏下来的日光也极其有限,忽明忽暗的,很难说得上是有效的照明。   可惜手头没有打火石之类的工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这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我看……克劳索拉斯,你有这种感觉吗?”   “暂时没有。但现状有异,一切小心为上。”光之剑最后不忘又提醒了一句。   “明白。”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桂妮薇亚也不禁心想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才刚经历过那些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诡异事件,杯弓蛇影也是难免,但正如光之剑所言,此地很有可能是敌人的大本营,多加小心总是没错。   她又左右张望了片刻,仍然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收回目光,用指尖在那还湿漉漉的血迹上一抹——尖锐的龙爪顿时沾上了一点暗红——又放到面前,轻轻地嗅了嗅,没有闻到什么腥臭之类的古怪味道,证明这十有八九是人血。   “有人在这里被袭击了。这些应该就是战斗的时候留下的痕迹……然后受伤了,被什么东西拖着离开……我们过去那边看看。”   “是。”   将周遭那种莫名的窥探感抛诸脑后,她先在沿途的几棵树上分别用剑做了记号,然后才往血迹延伸的方向奔了过去。   不久之后。   前方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一道光芒,亮了起来……   ……   是篝火。   明亮的火光在视野之中闪耀着,火星升腾而上,将光与暗的边缘划分得尤其清楚。   桂妮薇亚在不远处停住脚步,几乎可以是目瞪口呆地看向前方。   篝火旁边坐着一个蓝色头发的小孩,身上只披了破破烂烂的衣服,正低头整理自己面前的一大堆东西:一个小锅、可拆卸的铁架子、收起来的两个睡袋与打开到一半的便携式帐篷、几副刀叉碗筷、各种各样像是调味料的瓶瓶罐罐,但最令桂妮维亚在意的,却是一旁的背包。   那并非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样式,她在脑子里翻找了好几秒,才从尘封了十多年的记忆里找出相关的内容——放在那个小孩旁边的,赫然是一个深蓝色的女用登山背包。   左边的侧袋上还插着一瓶还剩下大约三分之二的矿泉水,显眼的地方,可以看到写了价格的牌子——?15390——少女第一反应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贵!   但她立即反应过来,现在这可是在公元五百年前后的英国,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难不成是自己又穿越了?可那小孩的装扮却又与此时的平民百姓十分相似,更与那个现代风格的登山背包格格不入,一时之间,桂妮薇亚心里一片混乱,竟呆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反而是那个小孩先发现了她。   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陌生人,那小孩身子猛的一僵,原本是坐在地上,此刻一个激灵,几乎便要弹起来,随后又手忙脚乱地抓起登山包,慌慌张张地想要拉开距离。   他坐在地上,使劲往后挪,但周遭本来就摆了一地的物品,此时慌慌张张一动,顿时一阵稀里哗啦,鸡飞狗跳。   锅子首先飞了出去,碗筷也摔得到处都是,那些瓶瓶罐罐更不用提,桂妮薇亚侧身避开飞来的锅盖,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望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沉默了半天,弯腰捡起正好蹲到自己脚边的一个小瓶子,拧开闻了一下。   “咳……咳咳咳……是胡椒粉呀。”   猝不及防地咳嗽了两声,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的刺激气味,让她对心中的某个猜测更有了几成把握。看着仍在与一大堆杂物搏斗的小孩,火光闪动着,桂妮薇亚微微地蹙了蹙眉头,歪着头想了想:“你好,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觉得这句话反而显得可疑,又改了口:“……总之安心吧,我不会伤害你。”   她最初用得是不列颠此刻流传最广的通用语,因为罗马帝国的大力推行,不管在苏格兰、威尔士亦或康沃尔,乃至于大海的另一边,基本上都能进行基础的沟通。   见小孩好像没什么反应,又试探性地用前世的汉语再说了一遍。因为十多年没用,语调不免生疏了许多,倒有些像是外国人学说话的感觉了,她期待地望着小孩,却见对方脸上仍是一副又惊又怕的表情。   不是老乡……也对,想想东方人再怎么混血,估计也混不出这一头蓝盈盈的头发。问题在于她翻遍了记忆,也没想起来上辈子哪个国家的人是蓝头发的,也不知道是自己太孤陋寡闻还是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桂妮薇亚苦恼地敲了敲头,索性模仿着电视剧里那些警察,举起双手,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放心,放心,我只是想问你一点问题……”用哄孩子的语气说着话,谁知那个小孩却更加惊慌失措,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挣扎着摔了一跤,眼看便要掉到旁边的火堆里。   “危险!”   身影一闪,少女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个脚步已冲了过去,双方相隔的距离不算远,仓促间,却也很难在小孩被烧伤之前扶住他,心念飞转,桂妮薇亚五指张开,“轰——”的一下,狂舞的风力在一瞬间将火堆熄灭,四周陡然变暗了一下,头顶的缝隙间,日光昏暗,正要落下。   “啊——”   那小孩重重地跌在了熄灭了的火堆上,木柴尚有余温,或许是被烫了一下,惊叫出声。这声音却更像是野兽的嚎叫,不似人类能发出来的,桂妮薇亚往前赶,他左手仍然用力抱着那个双肩包,右手在地上胡乱地撑了一下,手脚并用地往旁边冲出去几步,身体一歪,又跌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小孩躺在地上,手脚乱动,疯狂地挣扎着,即使是面对一个全副武装的陌生人,这种歇斯底里的表现也实在太不寻常了一点,自己都还没拔剑……心中正微微的升起这个念头,猛然间,一股凌厉的杀意,在咫尺之间爆发开来!   唰!   下一刻,剑光划开了空气,将朝她抓来的一条畸形手臂打横斩成两半,桂妮薇亚身形旋走,唰唰唰唰,剑光在身旁舞成了一张银色的大网,黑暗中无数只怪手伸出,却纷纷被挡在一米之外,无法寸进。   飞溅的鲜血中,她一把抓起了那似乎呆住了的小孩,对方“啊”的又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又挣扎了几下,少女蹙了蹙眉头,用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安静——”   “啊……”   这孩子便真的乖巧了下来,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却仍旧紧紧抱着那个登山包,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手,支离破碎的阳光从头顶倾斜下来,周遭却仍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黑暗。   桂妮薇亚握剑在手,护着背后的孩童,退了一步,眯起双眼,注视着黑暗深处,只依稀露出大概轮廓的无数畸形怪手:“这些手臂的特征……和那两个村民变成的怪物一样。但这个数量究竟怎么回事……”   如果一双手臂代表一只怪物的话,那眼前这密密麻麻的景象,至少也有数百上千只手臂,犹如地狱的饿鬼一般绝望地舞动着,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不只是这个方向,少女能感觉到,其他三个方向也都有同样浓重的黑暗,同样密密麻麻、难以数清的畸形怪手。   但似乎是刚才的表现吓住了它们,无论哪个方向,这些存在于黑暗之中的怪手都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形成了微妙的僵持。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桂妮薇亚多半会选择直接正面迎上去,光之剑的神秘度在当世已属首屈一指,能与之对抗的事物不过寥寥,而恶龙之铠更是坚不可摧,矛与盾兼具,让她足以用脸硬绝大多数的危机,飒爽地解决或是全身而退。   可眼下还有一个看上去全无战力可言的小孩需要保护,可以选择的战斗方式立刻便少了许多,她正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忽然,身后的那孩子在双肩包里翻找了一下,居然摸出了一把造型小巧的“手枪”。   他拿着这支格外小巧玲珑的“手枪”,却显得一头雾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操作,桂妮薇亚目光只一扫,已认出这是一个手枪式打火机。   她上辈子没少用这东西吓唬妹妹玩,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拿出它来,但转念一想,对方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对眼下的情况说不定比自己更加了解,刚才也是,大白天的却烧着篝火,而且这些怪手出现也是在火焰熄灭之后……   “东西给我!”   不待小孩回应,她左手一晃,将那个手枪式打火机拿了过来,啪的一声,“枪口”处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   这火苗与刚才的篝火相比简直天差地远,可也正是在火光亮起的一瞬,空中陡然响起了一声充满愤恨与不甘的低吼,视野前方诡异的黑暗刹那如潮水退去,光影明灭,一切重新又恢复正常。   待到确认其它三个方向的黑暗与怪手也已消失不见,桂妮薇亚这才松了口气,啪啪啪地又开关了几下打火机,回头看向小孩。后者此时已经不再害怕,仰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啊……啊啊……”   他指了指打火机,似是打算说话,口中发出的却仍然是那种忽高忽低,犹如狼嗥的古怪叫声。桂妮薇亚偏了偏头,将打火机递过去:“还给你。”   小孩却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摇头:“啊,啊啊啊——”   “你……不会说话吗?”   “啊啊啊啊——”   “那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啊啊啊啊——”   “好吧,这下可麻烦了……”桂妮薇亚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陌生的环境,诡异的敌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上去没有敌意的人类,竟然还没有办法交流……真是糟糕极了。   这个小孩连打火机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些显然不是他自己的东西。本来如果可以交谈的话,还想问一下这个双肩包和其他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陡然,思绪停了一下,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危机感,从心中涌了上来。   少女抬起头来,视线越过小孩的头顶,向前望去,光线错落的树林里,渐渐地浮现出一道身影。   “怪物,离那个孩子……”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面目姣好的女性,一头淡粉色的长发,在脑后用黑布扎成一束,身上穿着以蓝色与红色为主的,风格奇妙的服装。   她腰间挂着两把刀,其中一把已经出鞘,握在手中,有着独特弧线的刀身,在阳光下掠过一道冷冷的光芒。   “……远一点!”   明显的敌意,而桂妮薇亚也确实从这名女人身上感觉到了威胁,但她更在意的却是对方所用的语言。虽然这句话与少女平时所接触的任何一种语言皆不相同,却令她觉得莫名的熟悉,甚至下意识地听懂了对方在说些什么。   很耳熟,肯定在哪里听过,可究竟是在哪里呢……还不等她仔细思考,那粉发女性将手一扬,竟将手中的刀掷了过来。刀光在十几米外乍然绽放,桂妮薇亚侧身一让,从后方传来“笃”的一声,似乎是掷出的刀刃刺进了树干——她眼神一凛,只见那道粉发身形欺身直进,蓝色衣角晃动中,另一把刀已然拔出,由上而下,怒斩而来!   ps:今天也是四千字的一章~有人猜到最后出场的是谁了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漂泊的剑豪   幽暗的森林,扑灭的火堆,树枝上优然残留着一点将熄未熄的暗淡火光,那孩童抱着双肩包,表情茫然,桂妮薇亚吸了一口气,眼前,淡粉色长发的女人将手中的刀刃掷出,脚步飞快接近,另一把刀已挥起在空中。   这一刀俨如白练腾空,气势惊人,细长单薄的刀身,落下的一瞬间,带起的破风声与压迫感,却又一如山崩般的猛烈。   由于刚刚的那场遭遇战,此时光之剑尚未归鞘,少女的身影一闪,剑锋倒削而上,唰!唰!唰!三声快响,满是裂纹的利剑挥了空,刀锋斩落,也只劈开了留在原地的虚影。桂妮薇亚往旁边让出一步,原先的位置已被那粉发女人占据,她虽然只握着一把刀,另一只手却也没闲着,前趟一步,呼的一拳迎面而来!   这女人虽然身形高挑,大约有一米七左右,看起来却十分纤瘦,像是以速度见长的类型,但这简单却猛烈的一拳轰出,呼啸的风声甚至将两人脚边的树枝也带得晃动着飞了起来。   桂妮薇亚没有用身上的铠甲硬接,而是再次后退,粉发女人挥出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一棵树上,哗的一声,这棵树本身也有碗口粗细,却被硬生生地打折了,上半截连着树冠开始缓缓倾倒。满天落叶飘飞,她一拳收回,五指张开,已将插入树干的另一把配刀拔出。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一进一退,桂妮薇亚站在被打断了的树桩旁边,从一开始,她便没有从这名粉发女子身上感觉到杀意,前后几次攻击,也只是为了将她从小孩身边逼开而已,既然知道对方意图,她也乐得配合,几步后退,让开了位置。   那粉发女子双刀一挥,果然没有继续攻击过来。她把那个蓝头发的小孩护在身后,目光向周围一扫,又往这边望了过来,表情严肃,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不还手吗?”   仍然是那种让桂妮薇亚颇为熟悉的语言。不过在注意到那女子的长相,以及那两把极具特色的刀刃之后,她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这居然是个日本人……说来也巧,前世因为妹妹十分热衷于这方面的娱乐,她在耳濡目染之下,倒也着实沉迷了一段时间,后来甚至还为此专门去学了一段时间的日语,可惜还没实际在生活里用上就死掉了,变成屠龙之技,委实令人悲伤。   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虽然已经荒废了足足十几年,但眼下总算还没忘光,桂妮薇亚回忆着自己仓促间能记起来的简单词汇,操着一口从来没有实践过的“工地日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是……怪物。”   那对面的女人顿时眼睛一亮:“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语气颇为激动。少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学过……一点。”   “那看来你确实不是怪物。至今为止遇到过的那些黑漆漆的家伙,没一个会说话的,更别提能和我沟通了。看来这次的签运还不算太差……”   粉发女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立刻收回双刀,刀背在肩上敲了两下,歪着头,自己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身后的那个小孩也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怯生生地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啊,啊啊,啊啊啊啊——”等那粉发女子回头,便指了指桂妮薇亚,又指指自己和脚边熄灭了的火堆,口中啊啊呀呀地叫着。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就在桂妮薇亚以为这人能与小孩交流的时候,却见粉发女子猛然垮下了肩膀:“果然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算了,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应该不是坏人。难得终于遇到一个可以沟通的人了……”双刀还鞘,说到这里,那女子忽然停了一下,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桂妮薇亚:“对了,请问,你是人类吗?”   “我……应该是。”被这个奇妙的问题弄得卡壳了一下,少女无奈地答道。   “太好了,那这些东西你应该也能吃。正好是午饭时间,让我们先填饱肚子吧……记得罐头应该还有剩下的,不过首先得把火点上……这位黑漆漆的朋友,你手里的东西能借我一下吗?等下就还给你。”   看着低头翻找着双肩包里的东西,一会儿又忙着收拾散乱的柴禾,忽然又抬头问自己要打火机的粉发女子,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彻底消失不见,桂妮薇亚忍不住笑了一下,将打火机抛了过去,那女子一把接住:“谢啦——”咔咔咔地摆弄了几下,却始终没有火焰出现。   “这个是……要这样……”她蹲了下来,从一脸疑惑的粉发女子手里拿回打火机,啪的一下,熟练地点着了火苗,一面顺口解释着:“这种类型的话……要先打开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哦,保险,打开保险,才能用。还给你——”   递过去时,却见粉发女子与那蓝头发的小孩一大一小,都是肩并肩地蹲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惊讶神情:“好……好厉害!”   “啊——”   “谢谢……夸奖?”   ……   不一会儿,篝火又生了起来。火上放着小小的铁锅,香气扑鼻,温暖的火光照在两人的侧脸上,有一种淡淡的温馨感。   小孩正低着头,专注地把玩着那个手枪造型的打火机,粉发女子盘腿坐在火旁,用一块布擦拭着自己的佩刀,过了片刻,她又抬头,望向穿漆黑铠甲,拿着一盒午餐肉罐头发呆的身影。   “所以,这里不是日本?”   “我也不确定,但这里……应该是不列颠……你知道英国吗?”   “知道。我以前也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只在伦敦附近逛了一阵……空气污染太严重了,基本什么风景都看不见,只记得到处都是尸体。那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时代……”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凭借着半吊子的口语水平与丰富多彩的肢体语言,桂妮薇亚总算是大致得知了这位粉发女子的来历——她自报家门为新免武藏守藤原玄信,因为咬到了舌头,随后又改口称自己是新免武藏。这个名号,再加上那堪称标志性的二刀流,足以令少女将眼前之人与某位大名鼎鼎的日本剑客划上等号……   什么,武藏是女人很奇怪?   有阿尔托莉雅在前,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这种区区小事而惊讶。正所谓月球之上一切皆有可能,但令桂妮维亚吃惊的,却是对方的经历。   而按照这位女武藏的说法,从很久以前她便能够在各个不同的世界之间穿梭,而这个过程完全是身不由己的,有时候可能会在一个地方逗留长达数月,有的时候却只有短短几天,便又要再度前往别的世界。   虽然她说起来时口吻轻松,甚至有些炫耀的意思,桂妮薇亚却不难想象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寂心情,她只经历了一次别离,至今也没能放下,而对方至今为止究竟经历过多少次同样的心情,如此一想,对眼前之人不禁多出了几分敬佩。   “这些东西都是上一个世界的,因为离开得太过匆忙,本来还有些遗憾没能带上它们,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都跟着我过来了……可能是哪位神明做的好事吧,阿弥陀佛,感谢感谢。”   武藏之前停留的世界,好像便是桂妮薇亚熟知的现代文明,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她前世的那个地球,可根据女剑客的描述,没有马拉着也能飞奔的铁盒子,能够与千里之外的人对话的小匣子,各种各样的科技产品,以及最让武藏赞不绝口的各类零嘴与食铺。   “……虽然那个世界简直舒服得让人无可挑剔,但只有一件事不好——根本遇不到几个强盗,好不容易遇见了,也是弱得不行,我连刀都没拔,光是用刀鞘敲了两下就哭了起来。弄得我好像在欺负小孩子一样,真是气死人了,这种水平当什么强盗,回家吃奶啦……而且那些官兵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抓我,真是岂有此理!”愤愤然地说道:“他们肯定和匪徒有勾结!”   不,那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你在公众场合拿着真刀乱晃……   仅仅从这只言片语之中,桂妮薇亚已能够脑补出一场古代剑客勇闯二十一世纪的动作喜剧,也是幸好这位女武藏的个性不喜欢滥杀无辜,出手极为克制,否则要是因此赔上几条人命,那可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又聊了几句,话题回到现在:“我大概是在五天前来到这里的。那时好像是夜晚……落地的一瞬间就被那些奇怪的手臂袭击了,差点被它们拖走。千钧一发的时候,被这个孩子的几名族人救了……”   武藏说着,摸了摸小孩那头毛茸茸的蓝头发,孩子眯起眼睛,像小猫般很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她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孩子不是哑巴。那种吼叫声好像就是他们一族的交流方式,我获救之后,便与他们一起行动,由于语言与文字都行不通,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这里又是哪……只知道这个地方奇怪得很,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有怪物潜伏在阴影里。”   “怪物?”   “我只想得到这个词。”武藏耸了耸肩膀:“比如你刚才遭遇的那些怪手,是几种怪物里面最弱的,也是最常出现的,基本上只要光源消失就会出现,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可数量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抓住失去战力……这些怪手好像怕火,只有待在火焰旁边,才能避免被它们袭击。”   “然后是第二种。浑身黑漆漆的怪物,就像是用墨汁洗了个澡一样,长得和人差不多,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可能也有男有女,不过那种外表实在很难分辨……这种怪物不怕火,实力也更高出一个档次,像是经验丰富的武者一般。我这几天只遇到过一次,赢得有些侥幸。下次再遇到……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你刚才以为……我也是第二种怪物。”   武藏点点头。   “那些怪手……以及黑色的武者,我也有些了解。事实上,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真的?那太好了,我正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昨天这个孩子的父母……也可能是其他亲戚还是什么的,本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人,他们托我照顾好这个孩子之后,就一起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刚才在周围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敲了敲脑袋,武藏的样子看上去确实很苦恼,但接着又露出笑容:“不过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按照我一直以来的经验,遇上能够说话,而且看起来像是同伴的人物之后,情况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正好肉汤也滚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话说回来,你应该是穿着铠甲的人类吧?还是说那种约定俗成的,盔甲里面其实是空的……”   “我是人类!”   “原来如此,那就把你这个很帅气的头盔摘下来准备吃饭吧……不过你看了这个罐头这么久,是喜欢它的造型吗?”   “算是吧。”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看着手里写着“梅林牌午餐肉”的罐头,扑哧一笑。不知道梅林自己看到这个罐头会是什么反应,哦,她不识字……心中有些促狭地想着,一面准备摘下头盔。这段时间大起大落,不知道恶龙之铠今天还能持续多久,之前是为了防备陌生的剑客出手偷袭才一直维系着,如今倒是可以暂时放下戒心了。   何况她连续两天都没吃上什么正经东西,又打了好几场架,她也饿得够呛了,闻到漂浮而出的肉香味,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但双手放在头盔上,下一刻,却忽然愣了一下。   武藏舀了一碗汤,递给那小孩,正要再舀第二碗。她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刚刚将汤勺伸进锅里,陡然黑影一晃,自己这位声音很好听的朋友用惊人的气势站了起来。   “怎么了?”   “啊……”   “这,这这这……”头盔之下,少女哭丧着一张脸,正拼了命地将头盔往外掀:“怎么回事,这铠甲!怎么!脱不掉了——”   ps:更新已至,推荐何——在——在——在——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诡思   折腾了半天,桂妮薇亚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收回这身盔甲。归根结底,恶龙之铠并非实际存在之物,而是法夫纳遗留的力量所化,在某种意义上,与她当初那种半人半龙的姿态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外观上时髦了不止一点。   一个念头便可化出甲胄,转念收回,简单得如同吃饭饮水一般,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发生问题,仓促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随后,当少女的意识沉入时,却又狠狠地吃了一惊。   她记得清清楚楚,从早晨赶到乌鲁等人所在的小村庄,化出恶龙之铠,连续几场战斗,到越过传送门来到此地,总共应该也只过去了数个小时而已,而且在这期间一直维持着这副状态,并没有解除过。   虽说恶龙之铠一天只能维持一个小时左右,可现实不是游戏,不存在所谓的技能CD,这一个小时,正是这股力量从充沛到消耗殆尽的时间。一旦告罄,接下来唯有通过进食、休养、或是充足的睡眠等手段,等待它自然恢复。这方面与普通的小源魔力并无不同。   可此时一看,桂妮薇亚才发现本以为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的恶龙之力,竟然还是满的。更奇怪的是,她随后留神观察了足足十分钟,也没见这股力量有任何减少,竟像是能够永远这么维持下去一般。   这意味着恶龙之铠唯一的弱点,时间限制也不复存在,当然是一件好事——若非它现在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纹丝不动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即使基本上没有重量,穿着这类全身甲终究有些不好行动,加上前几天忙着赶路,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尽快洗个澡什么的,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用这种罐头造型噗通跳进水里吧……   即使在上辈子还是男人的时候,因为南方炎热的气候,她早就习惯了一天一甚至几次的淋浴,如今更不用提,注意到盔甲好像真的脱不下来之后,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下洗不了澡了,心情便微微的有些郁卒。   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恶龙力量的变化,与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地方定然脱不了干系,不过是需要解开的谜团又多了一个而已。何况这种改变暂时仍是利大于弊,有龙之铠护身,大部分的攻击都能拿脸硬吃,至少安全性是有了保障。   如此这般地在心中宽慰了自己几句,桂妮薇亚不再用头撞树,转身坐回篝火旁边,锅里在煮的肉汤早就滚了,小孩一直巴巴地看着她,此时急忙将手里的一碗汤递了过来,脸上还咧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少女接过来,冲着他笑了一下——这顶头盔外形犹如一颗张口欲噬的龙首,栩栩如生,将大半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在双眼的位置留出了视野,下半部分兜住了下巴,露出嘴巴与一小截鼻子,倒是不影响正常饮食,也让她回避了被活活饿死的悲惨命运。   简单的一餐,因为各种食物罐头的点缀而显得丰富多彩,而考虑到周围状况不明,危险重重,三人吃得飞快,风卷残云将整整一锅汤加上几个午餐肉罐头清扫得干干净净,小孩主动帮忙收拾餐具,她便操着一口生疏的日语,和武藏商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告知自己在途中发现的血痕后,武藏明白自己那几位不知为何忽然离开的救命恩人多半已遭遇不测,当然遇害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然而人生地不熟的现在,她们根本无从确认这件事是真是假。或许该庆幸双方语言不通,她们才不用苦恼要如何告知小孩这个噩耗。但这也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他们既然将这孩子留下,我就有责任护他周全。”瞥了一眼仍在忙着收拾的小孩,武藏又将目光移回熊熊燃烧的火焰,大咧咧地抓了抓头发:“我打算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这个孩子,再去调查这些诡异的怪物……你呢?”   她转过头来。桂妮薇亚想了想:“我正在找一个坏人,她很有可能……是这一切的……的……”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幕后黑手用日语怎么说,只能先随便比了几个手势,武藏眼珠一转,似乎是理解了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只要与你一起行动,就能直接遇到敌人的老大了?“   “顺利的话。”少女摇了摇头:“但那人很……狡猾,而且,我还没有……什么线索。”   “两只没头苍蝇,也总好过一只孤零零地飞。”女剑士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就结伴而行一段路吧。正所谓出门靠朋友……请多指教啦。”说完,武藏又摆了摆手:“你看上去好像很累的样子,先去睡几个小时吧。醒了再出发。”   “这……”   “下次换你守夜。”   “……没问题。”   本身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见武藏如此干脆,桂妮薇亚便也不再客气,在火光范围内随意找了一个地方,解开佩剑枕在脑后——出乎意料的,光之剑好似很喜欢被她拿来当枕头用,据说是“从这种行为之中感受到了深厚的信任”,听得少女满头黑线——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再次睁开,幽幽地看向不远处,正盯着自己看的一大一小。   “啊……”   “你果然……”   “我是人类!”   看来在她找到收回铠甲的办法之前,这个梗一时半会大概是去不掉了。无奈地笑了一下,桂妮薇亚这回是真的合起双眼,任凭睡意涌上来,片刻之后,已沉沉地睡了过去。   ……   再醒过来时,篝火仍然明亮,那些微的阳光却已消失无踪。小孩在睡袋里缩成一团,毛毛虫也似,正发出微微的鼾声,她的身上多出了一条毛毯,也不知道是谁帮忙盖上的。   武藏站在树林的边缘,垂着双手,姿态看似悠闲,但以少女的目光,自然能看出只要丝毫风吹草动,这位剑豪便能在一瞬之间拔刀出鞘,迎向任何一个方向的敌人。全身上下所露出的破绽,也只是用来引诱敌人出手的陷阱而已。   桂妮薇亚看着女剑士的背影,刹那间,心中闪过了好几种自己由此时的姿势攻向武藏的画面,而她的目光每次一动,武藏垂下的双手,膝盖,小腿,主要受力的脚踝,扎成一束的粉发,都同时做出细微的改变。   树枝在火焰中变成了金黄色,偶尔有噼啪的一声,迸溅出几点火星,这个临时的营地里,气氛安静而悠闲,却又隐隐流露着一丝刀剑般的锋利,某一刻,桂妮薇亚悄然伸出手,握住了脑后的剑柄。同一时间,武藏的手指也放上腰间。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固,桂妮薇亚轻笑一声,忽然与武藏同时放开武器,一撑地面,站了起来,顺手抓住往下滑的毛毯:“早上好。”   “早上好。”武藏笑着走了过来:“提醒一下,像你刚醒过来就盯着人家脖子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容易被误会成杀人狂。”   “不想被盯着看的话……就别把脖子……故意露出来。”   “咦,你的意思是我的后脖颈很诱人吗?”一面说着,她还故意低下头,将雪白的肌肤在少女眼前晃来晃去。   “明知故问。”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记手刀,武藏将头一缩,避了开来:“穿着铁手套打人?”   “我有控制……力道。”   “真的?”   “真的。”   “那倒是没关系……”   “被打到,会很痛。”少女一本正经地答道。   “这不是根本没控制么!”咚的一声,这次是武藏结结实实的一记手刀劈在了桂妮薇亚的头盔上。   后者毫无反应,反倒是降下手刀的本人猛地甩了甩胳膊,直抽冷气:“痛痛痛……所以我最讨厌像你这种打扮得像乌龟一样的家伙了。”她笑着摇了摇头,一面转身往篝火走去:“过来一下,我已经将你的那份火把挑出来了,十支,暂时应该够用了。”   “去哪里,有头绪了吗?”   由于小孩还在睡觉,两人的脚步与说话声也都刻意放轻了不少。   实际上,如果不是顾虑到可能会吵醒对方,桂妮薇亚觉得自己刚才说不定真的会拔出剑,与武藏打上一场。   实在是武藏方才摆出的那种姿态太诱人了——几乎是将自己的脖子主动地,毫无防备地送到了面前,即使明知她有后招,但这个位置摆得实在是太靓了,让少女颇有种不砍她一下都对不起自己的感觉。   还好克制住了……不过武藏的后脖颈也真是挺漂亮的,桂妮薇亚看着对方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的肌肤,不由得舔了舔嘴角,真想咬一下。肯定很香很甜……等等!   注意到内心的想法,她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中错愕难言。   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其他漂亮的女孩子,武藏虽然好看,最多也就是与打扮成莉莉时的阿尔托莉雅不相上下,自己怎么会对着一个刚认识的人冒出这种想法,如此失态……   正自惊疑不定,武藏也在此时回身,将一个小腰包丢了过来:“给,这是你知道怎么使用的道具,我全部收拾出来了……咦?”对上少女的目光,忽然一愣。   “怎么了?”   桂妮薇亚接过那个鼓鼓囊囊的小腰包,见到她的表情,不由得也是一怔,下意识问道。   武藏摇了摇头,表情有些疑惑:“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在刚才转身的一瞬间,她似乎看见这位新朋友的眼中似乎陡然变得狭长,其中更闪动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只是这红光转瞬即逝,待到她再看过去时,那双眼睛已经又变成平时的翠绿色了。   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敌意,应该不是坏人……暗自斟酌片刻,武藏还是决定继续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笑了笑:“刚才在你睡觉的时候,我试着问了下这孩子,他好像知道附近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并答应带我们过去。”   “太好了。”   桂妮薇亚闻言精神一震,虽然对刚才突然涌上的莫名心思仍有疑问,但事有轻重缓急,她摇了摇头,将这份疑惑按在心底,打算之后再慢慢思考。   “但你和这个孩子……是怎么交流的?”   “哼哼,当然是肢体语言啦。虽然有时候也会引起误会甚至被追着打,但在大多数的时候,这些手势都是通用的。”   四海漂泊的旅人,所说的话也显得极具说服力,武藏三两下扑灭了篝火,将登山包一把背上,伸手一抄,再将毛毛虫般的小孩也抓了起来,像扛米袋一样地顺手扛在了肩上。   桂妮薇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再看看那个仍在熟睡的小孩子,最后只能默默地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武藏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份称赞。她左右一看,指了指她手里的腰包:“里面有指南针,如果我没理解错这孩子意思的话,好像往南方走就能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那里应该也有可以打听情况的人在……”   “好的……”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指南针,仿佛是大航海时代的水手们使用的造型,也不知道武藏是不是买的什么电影周边。不过既然能用,桂妮薇亚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举起来辨认了一下,往南方一指:“这边,出发吧。”   “哦!”   此时已是夜晚,没有月光,寥落的星空,偶尔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掠而过,微冷的风吹在林间,沙沙的响声犹如海浪,穿着黑色盔甲的身影往前走着,一只手举着火把,不时挥剑砍开挡路的藤蔓与奇形怪状的树根,有时停下来,摸出指南针看上几眼。   穿着鲜艳服装的剑客跟随在后,单肩背着一个鼓鼓的登山包,另一边扛着一个睡着了的小孩,手里也拿着一支点燃了的火把,脚步轻盈如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三人一前一后,片刻已消失在树林之中,而在她们前来的方向,浓郁的黑暗铺天盖地涌了上来,无声无息地吞噬着周边的一切……   大约一天之后。   三人终于离开了森林,并在远方见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犹如村落的轮廓。   …… 第一百八十章 异怪与真相   火把的光芒由近而远,在村子的尽头停了一停,又折返回来。昏暗的月光下,四周的景象都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   桂妮薇亚留意着身边的小孩,前方武藏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唰的拔出刀来,踢开了一扇虚掩的门扉。木门摇晃间,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而出,少女吸了吸鼻子:“武藏。”   “嗯,我也闻到了。”淡淡地回答道,武藏站在门前,视线往里面扫了一圈,似乎没什么危险,这才迈步而入。   桂妮薇亚与那孩子则是留在外面,没有跟着进去。她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房屋,蹙着眉头:“又是这样,一个人都没有……奇怪。你没事吧?”   最后却是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后者仰起头来,大概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眼神懵懂。可惜自己以前没学过手语……虽然学了估计这时候也用不上,桂妮薇亚摇摇头,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这孩子从远远的见到村庄开始,便有些不对劲,整个人似乎既忐忑又兴奋,要不是她与武藏拦着差点就直接飞奔出去。然而随着一间间房屋搜索过去,始终没有发现其他人,这种兴奋也渐渐变成了消沉。   看这孩子的表现,说不定这里就是他的家……虽然有次猜测,但语言不通,也没办法确认是不是这样。无论如何,她在不久之前才刚刚遇到与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态,此刻看着犹如鬼城的空村,只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武藏走了出来,迎着这边的两道目光,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发现吗?”   “还是一样,找不到血腥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们都去了哪里……毫无线索。”口中说着,她顺手刀柄一推,将踢开的门又啪的重新关了回去。武藏来到两人身边,发泄般地抬脚踢飞了一块小石头:“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烦死了!”   看着那小石头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啪的落在对面的两栋房屋中间,深深的阴影之中,又骨碌碌地滚了进去,桂妮薇亚也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在我的印象里,不列颠……可没有这种奇怪的……部族。”   她们几乎将整个村子从头到尾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唯恐遗漏任何情报,可不仅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又多出了数个谜团——这个村子附近压根没有被耕耘过的痕迹,甚至在荒野之上连一条像样的道路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出入的。   当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背靠着一大座森林,村民们靠打猎应该也能维持生活,但这正是第二个不可思议之处。   偌大的一个村庄里,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拿来果腹的东西,如果只有少女一个人,或许还能说是看漏了哪里,武藏却信誓旦旦称自己的鼻子就比狗还灵,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吃的给翻出来。连她都说没有,那估计就是真的没有食物了。   可这样的话,难不成住在此地的都是餐风饮露的神仙?   想想也不太可能。   这小孩知道村子的存在,或许也明白其中缘由,只是他咿咿吖吖地叫着,两人也听不懂。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无奈,本以为找到村子就能知晓现状,谁知却是现在这样……   “我对这种古古怪怪的事情最头疼了,就算冲出来一个怪物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正郁闷地抱怨着,武藏却看见自己刚刚踢到对面的那块小石子,忽然又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后半句话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不用她提醒,桂妮薇亚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一瞬间,空气好像陡然安静了下来,两道目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石子一点一点地从阴影中滚了出来,那小孩慢了一拍,注意到两人的样子,也跟着看过去,与此同时,那正在欢快滚动着的石子,忽然啪的一声,碎成了好几瓣。   下一个瞬间,一条有着四个关节的畸形手臂从天而降,按在了这块石子原先所在的位置。   乓——   “啊——”   小孩登时发出一声惊叫,往武藏身后躲去,两支火把,熊熊的火光,将这一带照得犹如白天,纤毫毕现,桂妮薇亚看着一只长手长脚的怪物四肢并用,正从两栋房屋之间如蜘蛛般缓缓爬出,闭了闭眼睛:“看,武藏,你要的怪物来了。”   “效率真快。”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真的把怪物引了出来,武藏扯了扯嘴角:“不过一只还是少了点,还不够我热身的……”   话音未落,无声无息间,又有几只怪物的身影浮现而出,少女小声数了一下:“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有七只。应该够你……热身了吧?”   连续两次“言出法随”,武藏不免也有些郁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倒是无所谓地笑起来:“足够了。你保护好这孩子,我去斩了它们。”将火把递给身后的小孩,唰一声将另一把刀也拔了出来。   “需要帮忙吗?”   “放心,我最擅长的,便是以寡敌众——”几句话间,最先出现的长臂怪物已离开了阴影,四肢着地,猛一用力,竟朝着这边扑了过来,武藏往前一步,左手刀刃挥出,怪物正在空中,张口咬住,右手的刀锋已重重劈在它的脸上。   一刀命中,随后如同在案板上剁肉一般,电光石火之间,那怪物也不知道究竟被劈头盖脸地斩了多少下,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一僵,面部与上半身已是血肉模糊,随着武藏双刀一收,竟又呼啸着飞了回去。   后方两只长臂怪物原本正往这边冲来,见状慌忙避让,武藏趁机一蹬地面,刀光在空中拉扯出一道明晃晃的直线,身形交错,已将其中一只怪物的肩膀钉在了墙壁上。   她此刻已离开了火光的范围,拔出佩刀,又朝着那只怪物踢了一脚,从这边看来,这只肩膀受创的怪物被踢翻在地,脊椎竟像是已经断了,瘫在地上,挣扎想要爬起来。武藏身形一晃,闪入旁边的阴影之中。其余数只怪物便也朝着那个方向涌了过去。   桂妮薇亚护着小孩,缓缓退入刚刚武藏进去的小屋,她有过上次的经验,特别留意着四周的影子,但或许是武藏成功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好半晌,也没有遇见新的怪物。   “啊……”即使来到室内,小孩也仍然乖乖拿着火把,仰头看着她,又指指门外,脸上写满了担心,少女明白他的意思:“没事的。刚才你也看到了,她很强的……”这番话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定心丸,随后想了想,指指门外,向小孩比了个大拇指。   不知道这个意思有没有成功传达了过去,但看小孩好像也不再如刚才般的担心,桂妮薇亚也稍微放心了一些。那些长臂怪物的实力确实不强,就算没有恶龙之铠,她觉得自己也能够轻轻松松对付十到二十只左右的数量,以武藏刚才展现的身手,应该比她更强一些。   只要别再出现那种疑似影英灵的敌人……不行不行,不可以有这种竖flag的想法!更何况那种像是精英怪一样的敌人,应该极为稀少才是,不会这么简单就遇到的,不会的……   “啊……啊!”   小孩慌慌张张地往后一躲,不断默念“不会出现,不会出现”的桂妮薇亚也叹出一口气,睁开眼来,朝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手握双枪的漆黑身影挥了挥手:“你好呀。这里正好有三个人在,比起打架……我们不如来上一盘紧张刺激的斗地主如何?”   “啊!”   小孩瞪大了眼睛,又是一声惊叫,少女低下头,看着刺在自己胸前的一截枪尖,耸了耸肩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真没礼貌。”   唰!   利剑倒映着火光,与黑影手中的双枪重重地撞在一起,桂妮薇亚眼中金芒浮现,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原本明亮的室内好似陡然一暗,那孩子并没有受到龙威影响,黑影的动作却迟缓了一瞬,也正是这一瞬之间,剑光斩了出去!   等一下……   忽然,之前那用钻头怪剑战斗的敌人掠过脑海,同时回想起来的,还有最后黑色烟雾消散,变回少年的景象。可能这次也是被操控的活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千钧一发之际,少女转劈为砸,剑背重重落在对方的胸口。   她有恶龙之力加持,此时的力量已不下魔猪,虽然临时变招,巨大的力道仍是将黑影打得腾空而起,跌在屋外的街道上,又滚出去好几圈才堪堪停住。   换成普通人,这一下整个胸口都要凹陷下去,说不定连心脏都会被打得粉碎,但桂妮薇亚前前后后已与这种黑影交手过两次,对它们的实力也有所了解,并不担心会杀了对方,果然,那黑影马上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持两把短枪,虎视眈眈地“瞪”着这边。   “变得麻烦起来了……”   摇了摇头,少女长剑一刺,在地上开出一个小洞,左手松开,让火把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光芒正好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内。她转头对着那害怕的小孩微微一笑,示意对方不用担心,随后才看向往这边慢慢走过来的双枪黑影,呼出一口气。   “……先试试能不能生擒吧。”   ……   身影翻滚着撞入黑暗,后方破风声呼啸而来,武藏抬手一刀,半扇门扉飞起在空中,与那如长鞭挥来的手臂一挡,顿时化为满天木屑、   她就地一滚,刀身由下往上,从那只怪物的下颌刺了进去。怪物仍然保持着挥动手臂的姿势,身体却蓦然僵在了那里。   唰的抽出沾了血污与脑浆的刀刃,武藏往旁边飞快地一闪,避开了具有腐蚀效果的血液。随后才站起身来,望了望四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十一只,还行。也就是翻了三倍而已……”   话音一停,左手刀倏然向脚边一插,正好将一条手臂钉在地上,右手刀同时挥出,武藏身形飞退,刀光连挥,唰唰唰几下,原地已多出了一具被砍下了头颅的无头尸体。   “二十二只。看来只要没有火焰这种怪物就会源源不断出现,还是尽快回去和其他人会合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问那位朋友的名字……听声音她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可惜脸被头盔挡住了看不到。如果是美少女的话就好了……吸溜。”   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当然,说是这么说,倒也未必是真的有这方面的需求,人在激烈的战斗过后,总是要设法让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否则久了精神方面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对武藏而言,美味的食物、好喝的酒、美丽的少年少女都能起到很不错的放松效果。   不需要真正做到那一步——事实上她至今为止也没有亲身体会过那种感觉,只要抱着可爱的东西蹭一蹭,至今为止积累的压力与紧张就都会消失不见了。只要身边有可爱的东西在,她就能够一直战斗下去!   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地想着,忽然又想起先前在某座小岛上遇见的橙发少女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自己无法回到已经去过的世界,所以大概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希望她还平安吧。   内心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武藏看着周围的环境,慢慢往回走,一路上仍然不时撞到零星的长臂怪物,却也三两下便解决,不足为惧。片刻之后,她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村庄,按照记忆一路走去,很快便看见了前方明亮的火光。   “这是……”   简单地交换了情报之后,武藏得知了刚才在这边发生的战斗,同时也知晓了新伙伴的名字叫桂妮薇亚……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一时之间,却又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但比起这个,目前更重要的,显然还是被桂妮薇亚抓住的这位“俘虏”。   “靠着铠甲,好不容易……才把他生擒了……”断断续续地说着日语,少女此时也是一副累得够呛的样子,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板上,望着面前被她用龙威强行压制,只能做出微弱挣扎的黑影敌人。   小孩原本怯生生躲在桂妮薇亚后面,见武藏回来,他显然与这位大姐姐更加亲近,立时便奔了过来,牵起武藏的袖口,咿咿呀呀,指手画脚地折腾了半天,武藏估摸着应该是在描述桂妮薇亚刚才的战斗英姿,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是了不起,没想到你居然能活捉这种黑漆漆的家伙。连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只是……作弊而已。”如果没有刀枪不入的恶龙之铠,桂妮薇亚光是击败对方就免不了一番苦战,更别提难度更高的生擒了。听见武藏的夸奖,也不得意,只笑着摇了摇头。   “但他好像并不准备和我们友好交流的样子……你有什么打算?”   “他很有可能……是被控制。我有办法,救他。”桂妮薇亚一顿:“但需要时间。”   “没问题,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东西动到你一根毫毛的。”武藏扬了扬下巴,自信地说道。   “好。”   长时间使用威压能力,对精神亦是一大负担,好不容易等到武藏回来,桂妮薇亚决定速战速决,松开压制,那黑影登时一跃而起,便要再度攻击过来,但它刚一起身,少女已在心中呼唤:“克劳索拉斯!”   景象变幻,命运斗场刹那开启,将她与眼前黑影的灵魂同时拉扯了进去,桂妮薇亚现实之中的身体忽然一软,脑袋往下垂了下去,状如沉睡,那黑影也骤然定在了那里。武藏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摸了摸下巴:“真有意思……”   而斗场之内。   桂妮薇亚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似乎灵魂还保持原样,没有被恶龙之力影响,当然她目前并不打算立刻召唤出龙之铠看看能不能收回,事出反常必有妖,便是现实之中,也要尽快找出恶龙之力失控的原因,再考虑相应对策……   “吾主,时间有限。”   光之剑的提醒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目前当务之急仍是尽快解救被控制的对象——十有八九便是这个村庄的居民。   按照光之剑的说法,这种疑似影英灵的存在,本质上即是一种类似于英灵凭依的法术,让某种强大的存在强行降临到另一具躯壳之中。这原本并不是什么邪恶的法术,可眼下展现出来的效果,却显然与普通的凭依仪式大为不同,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但既然是凭依,无论经过了怎样的变化,主要的步骤终究大同小异,只要针对灵魂下手,斩断连接的纽带便能将降临的灵体送归原处,而命运斗场的存在,也让这原本艰难的一步变得十分简单。   桂妮薇亚抬起头来,正想查看这位被凭依的对象目前状况如何,是否正常,却在见到前方人影的瞬间,猛然怔在了那里。   “这……这种装扮……”   隔着四方大石,光之剑插在石座之上,更远一些,是一个身材高大,将近有一米九的男人。他头上戴着一个像是只有在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铁球般的面罩,没有露出一寸皮肤,脸部凿着六个小孔,里面透出隐隐的浅蓝色光辉。   身上则只穿着一件古怪的紧身衣,以绿色为主,几个地方还有着黄色的条纹,清楚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身躯与八块腹肌。   这个模样怪异的男人身上正不断冒出黑色的烟雾,这些烟雾又在他身后隐约凝聚成一个手持双枪的人影。而他自己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正茫然地左右“张望”着——如果他戴着这个古怪的面罩还能看到东西的话——忽然,那面罩上的小孔朝着这个方向停住,幽幽的蓝光闪动了几下,比刚才更明亮了一些。   桂妮薇亚后退一步,脸色微变。   在这之前,她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奇特的打扮,却早已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不止一次,父亲、兄长、教导她剑术的巴兰卿、其他上过战场的骑士与贵族,等等等等,皆对她描述过这种古怪的装束。   以及,它的意义。   泛出蓝光的面罩,青色的紧身衣,只有盘踞在苏格兰以北的异族——皮克特人的战士才会作这种装扮。   而紧身衣之上的黄色条纹数目,则代表着这名战士的实力如何,此刻粗略一扫,这人身上黄纹竟有十三道之多。   精英级。   但……怎么可能会是皮克特人……心中才刚刚闪过这个想法,忽然听见一声如凶兽般嘶哑的咆哮,那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阵,陡然握紧拳头,朝着她冲了过来!   “啊——”   ……   ps:作者有话说要维护到4月4日,所以只能手动ps了……这章本来想拆的,但考虑到拆开的话这章就只剩下打怪了,索性直接一股脑放出来,所以看到如此勤勉的青白,你们忍心不投票吗~吗~吗~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第一次接触(上)   连续两剑荡开对方横在身前的双枪,桂妮薇亚再一剑,干净利落地刺穿了那双枪客的胸口,看着那身影四散炸开,化作满天黑雾。   脑后破风声呼啸而来,她也不闪避,左手往后一抓,身体前倾,一记结结实实的过肩摔,便将从后方袭击过来的皮克特人抛飞了出去。   看着那人影往前飞出数米,直接消失在半空中,散溢的黑雾也在转眼间消散无踪,少女这才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汗水,叹息似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搞定了……好累。”   这并非她至今为止最艰难的一场战斗,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令她最为心力交瘁的一战。   光是那名实力高强的双枪客已是棘手非常,还要时时刻刻留神另一位搅局者——这名皮克特人根本无法沟通,自己明明是过来解救他的,却只如疯狗一样不停冲过来拳打脚踢,偏偏她还得收敛着不要伤害到对方,一心二用之下,打得可谓险象环生,有好几次差点被逼出作为底牌的恶龙之铠。   考虑到恶龙之力在现实的异状,铠甲无法除下,以及那莫名其妙想要咬武藏脖子的冲动,纵然目前尚未出现明确的弊端,桂妮薇亚仍是决定在调查清楚原由之前,尽量不使用这股力量。   这终究只是她的手牌之一,而不是唯一的依仗。   全因为这个家伙在旁边不停妨碍,这一战才会打得如此艰难。莫名其妙……她有些愤愤然地咕哝了一声,这才让克劳索拉斯解除领域,返回现实。   “怎么样?”   虽说光之剑言之凿凿,但直到亲眼看见缠绕着那人影身上的黑气渐渐消失,变回那位被凭依的皮克特人,桂妮薇亚才彻底放下心来。只是看着这极具标志性的怪异装扮,再想想对方的身份,心情又不禁有些复杂。   凭依术式本来便会对受术者的肉体与灵魂造成极大负担,更何况这种一看就知道不正常的“魔改”,黑气虽已散尽,看对方的样子,一时半会大概还醒不过来。   三人无事可做,索性抓紧时间,做一些短暂的修整,那孩子见到男人的模样之后好似吃了一惊,随后便一直守在他身边,口中低声吼叫着。桂妮薇亚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人,向正在啃着压缩饼干的武藏问道:“你之前遇到的……其他人,也是这种……打扮的吗?”   “对。”武藏嘴里同时叼着两块,咔嚓咔嚓地将碎屑吃得到处都是,回答的声音也因此有些含糊不清:“我还以为这是本地人的特色服装呢。给——”顺手丢了一块饼干过来,桂妮薇亚伸手接住,咬了一口。   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开来,她眯了眯眼睛,慢慢地咀嚼着,一小块饼干竟吃了足足五分钟。   “还有你,拿着。”武藏又丢给小孩一块,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双手捧着,表情又惊又喜,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对着武藏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很喜欢你。”   武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与成人不同,孩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般都没有什么太过复杂的理由。简单,纯粹……所以我很喜欢和孩子们打交道。”手在膝盖上拍了拍:“你认识他们?”   “说认识……有点不对。”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哦?”   “他们是皮克特人,不列颠最北方的部族。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我的国家……苏格兰的敌人。”   “原来你是苏格兰人。”武藏若有所思:“照你的说法,居住在岛屿北边的皮克特人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此地应就是不列颠岛的最北端,也就是苏格兰附近了?”   “很有可能。”   “不过这样的话,你就等于是救了敌人一命。没问题吗?”   “没问题。”桂妮薇亚看了那守在男人身边的小孩一眼:“敌人之中,也有好人。而且那个孩子……大概也是皮克特人。”   “敌人之中也有好人吗?我也这么想。”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她仍看得出来,武藏因为这个回答而微微松了口气。刚才的问题是一个试探,若她选择在此除掉这名皮克特人,武藏或许会挺身阻止也说不定。   两人相遇的时间并不长,少女却已经有些明白这位剑豪的性格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片刻,陡然,那男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小孩注意到了,转过头来,向两人惊喜地叫了起来:“呀——”   “希望他的态度不会太恶劣。”想起刚才那野狗般狂追猛打的姿态,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默默地祈祷道。武藏正在起身,听见她小声嘀咕的这句话,不由得怔了一怔:“他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话音未落。   那原本暗淡的面罩之下,幽蓝色的光芒陡然亮了起来!   蓝光与火光交相辉映着,气氛奇妙之余又有几分诡谲,躺在地上的人影猛然发出一声大吼:“啊啊啊——”声音听起来竟如一头负伤的野兽,充满了绝望与悲愤的情绪。   蓝光从面罩的六个小孔之中渗透出来,这名皮克特人的精英战士一跃而起,身子在一瞬间已做好了前扑的准备,蓝头发的小孩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武藏刚刚站起,见状也警惕地握住了刀柄。   桂妮薇亚仍坐在原地,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反而是三人之中最为冷静的一个:“等等——”她刚才已解下光之剑,放在旁边,此时举起双手,那男人将头转过来,少女露出一个微笑:“我没有敌意。”   “啊——”   双拳握紧,震耳欲聋的吼声之中,男人几乎便要像刚才在命运斗场那样发狂般地冲过来,武藏往前一步,拦在桂妮薇亚面前,少女提高了音量:“我们没有敌意!不要冲动!”   这几句话用得已是苏格兰本地的腔调,她相信皮克特人与苏格兰交战偌久,对这边的语言应该也有所了解才是,   但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这几句话听进去,这名皮克特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这边,也不说话,面罩下那奇异的蓝光忽明忽暗,一时之间却也没有继续冲过来。武藏吐出一口气,放在刀柄上的手指渐渐松开。   但气氛仍旧紧绷,三人各自都在做着细微的调整,也在这时,小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扑出,张开双手,挡在了男人面前。   “呀——”   小孩用力摇头。他的身高只到这名皮克特人的小腿,口中咿咿呀呀地叫喊了一阵,指指自己,又转身指了指桂妮薇亚两人:“啊!啊啊啊啊啊!”   “啊……”   男人似乎显得有些迟疑,俯视着小孩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低吼连连,方才那凶狠的杀意却已消失了。   看来果然如武藏所猜测,这种奇特的吼叫声就是皮克特人的语言……桂妮薇亚心想。这个种族极度的排外封闭,自有一套与其他族群截然不同的风俗习惯,因而这么多年过去,不列颠诸王尝试过各种办法去了解他们,结果却总是以失败收场。他们稳定——甚至可以说是顽固地抗拒着任何来自外界的东西,即使那是主动释出的善意也是一样。   原本不乏有人想要将这个古老的部族也拉入不列颠同盟之中,但在被杀害的使者超过两位数之后,不列颠诸王也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开始了旷日时久的战争。直到将他们彻底赶到最北边的大森林之中,与世隔绝,几乎再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也正因如此,直到现在,皮克特的种种仍旧隐藏在厚重的迷雾之中,学者们所掌握的仅仅只有片鳞只爪。对于桂妮薇亚这一代的年轻人来说,皮克特人更像是一种故事之中的存在,而不是现实。   在少女对于未来的构想中,她鉴定无疑地追随着亚瑟王,要面对的敌人有北威尔士的诸王,有卑王伏提庚,有萨克逊人,可能还有罗马的皇帝。与这些真真切切,看得见碰得到的势力比起来,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见这些在她出生之前便被击败,销声匿迹许久的皮克特人。   “啊——”   一大一小的争执似乎有了结果。小孩用力跺脚,一声大叫,抱着双臂别过头去,好像很是生气的样子。至于那名皮克特的精英战士,则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喉咙蠕动了一下,伸手将那孩子半强行地拉到身后,指指她们,又指指门外,意思不言而喻。   “这个孩子由我来保护,而你们尽快离开……吗?”桂妮薇亚小声嘀咕着,又用苏格兰语询问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啊!”男人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了。这个孩子是我们在前方的森林里遇到的,他的同伴好像都遇难了。那些是你的族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少女的错觉,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那面罩下散发出的蓝光好似变得黯淡了一些。男人沉默了片刻,才又点点头,随后比刚才更加用力地朝门外一指:“啊——”   “怎么办?”桂妮薇亚拿不定主意,偏了偏头,向武藏问道。   武藏观察着那孩子的表现,虽然被强行拉过去,倒也没露出不愿意或是反抗的样子,有些愤愤然的,却更像是对待熟人的态度。   “……没办法,虽然没能打听到情报有些可惜,但他看来应该不会伤害这个孩子。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陌路相逢,不信任咱们也是正常……总不能因此拔刀斩了他吧。”   “也是。”   两人原本便打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这名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留下,然后才去寻找疑似幕后黑手的尼曼,如今既然找到了族人,想来对方自然会照顾好他,便用不着她们多加操心了。   “我们没有多的武器,这几根火把倒是可以留给你……”商量了几句,桂妮薇亚将自己那份的火把分出一半,留给那边的两人,同时不忘叮嘱道:“记得照顾好这孩子,这附近很危险……别让他出事。”   “啊。”   那皮克特人应道。武藏背起登山包,往门外走了几步,听见“呀——”的一声叫,又回过头来,向那小孩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就有缘再见了,小朋友。”简简单单的道别,推门而出,颇为潇洒。   桂妮薇亚最后看了一眼这两人,也两步了上去,点起火把,与武藏并肩而行:“如果这里是皮克特人的地盘,那往南……应该就是苏格兰了……我们接下来就就往南边走吧。”   “听你的。”武藏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间,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回过头,却看见蓝头发的小孩又冲出屋子,朝这边跑了过来。皮克特的战士跟在后面,手里已点燃了一根火把,面罩下蓝光忽明忽暗,比起刚才,光芒变幻得十分激烈。   “怎么回事?”   武藏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护住了奔过来的孩童:“你想做什么?”心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目光也变得警惕起来。   “啊——呀呀——呀呀呀——”见武藏又要拔刀,倒是小孩自己慌了神,原本被护在身后,又转到了她的面前,站在两人之间,大大地摇着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桂妮薇亚来回看着蓝头发小孩与男人,只见后者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脸部的蓝光激烈地闪烁着,看上去十分渗人,武藏的手按在刀上,因为小孩的阻挡,没有拔出,好半晌,那名皮克特人的精英战士陡然攥紧了拳头,重重锤在身后的墙壁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整栋房屋都因为这一拳而晃动起来,可见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道,而他砸出这一拳之后,猛然转身就走,几步之后,忽的又停了下来,面罩转向这边,默然无语。   “这是……”两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蓝发小孩突然欢呼了一声,跑到武藏后面,推着让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跑过来,开始用力推桂妮薇亚:“呀——”   “是要我们跟上去?”   “好像是这样。”   看样子,这一大一小从刚才开始便在争执着什么,眼下终于有了结果,似乎是小孩说服了对方,让他要带着她们两人去某个地方。摇曳的火光中,那男人等了不过十几秒,便继续往前走去,小孩在旁边蹦蹦跳跳地催促着,桂妮薇亚稍一思索,与旁边武藏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先跟过去看看吧……   ……   手动ps:今天状态有点差,感觉写出来的质量也不怎么样……各位先凑合看着,之后有时间再改吧。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八十二章 第一次接触(下)   在幽暗的森林里一路跋涉穿行,时刻出现在视野之中的火把光芒,皆足以令人对于时间的把握变得模糊不清。少女只能大约估计着自己从越过传送门到现在,至少也有两天一夜,而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暗,显然,第二个夜晚也即将到来了。   那名被救的皮克特战士举步向前,蓝发小孩亦步亦趋,由于体格悬殊,他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前者的脚步。男人看似毫不在意,可每当孩童速度放缓,或是露出疲惫的模样时,也总是会悄然放慢脚步配合。   至于武藏与桂妮薇亚两人,自然没有如此待遇,却也轻轻松松就跟上了男人的脚步,倒是令他吃了一惊——尤其是桂妮薇亚,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在四人之中名列倒数第二,虽有一身威风凛凛的漆黑甲胄,却也没能为她撑起多少气势。单独一人的时候还好,此时与身材高挑的武藏站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逞强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威严可言。   而人总是会被视觉与印象所欺骗,虽然先前在命运斗场已见识过她的实力,男人却更愿意相信少女是一名精于法术的女巫,用什么方式欺骗了自己。   肯定是这样没错,否则他一个堂堂的部族精锐,怎么可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按在地上锤,这样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自欺欺人地想着,他有心向桂妮薇亚再发出一次挑战证明自己的实力,又考虑到对方毕竟是救命恩人,在报恩之前兵刃相向,容易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恩将仇报的混蛋。   更何况双方目前还没有有效沟通的方法,一个不小心变成真的杀戮就不好了……即使以一敌二自己也不会输,不会输但是……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既然要带她们两人去那个地方,便有的是时间让他洗刷败战的“耻辱”。   面罩之下,蓝色的光辉从浅转深,又从深变回原本浅浅淡淡的颜色,如此循环几次,男人的心情才恢复平静。注意到身旁变得急促的喘息声,有意走慢了一些,好让身后那两个女人不至于掉队,随后,陡然轻快的脚步声靠近过来,绕到了他面前。蓝发的小孩仰着脸,冲他咧嘴一笑:“呀呀呀呀——”   “啊!”   伸手在那毛茸茸的头发上用力揉了一把,新奇的触感。小孩将头一缩,从他手下逃了出去,男人喉咙蠕动着,低低地笑了一声。   一段时间没见,这孩子倒是开朗了许多。大约也是那两人的功劳……慢慢地又走了一个小时左右,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示意身后三人停下,独自往前走去。武藏与桂妮薇亚好奇地看着他举起火把,在几棵参天大树之间来回走动,好似正在借着火光观察着躯干的模样。   片刻之后,他走走停停,站在一棵格外粗壮的大树前方,用另一只手笃笃笃地敲击了几下树干。这动作仿佛是在敲门……心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桂妮薇亚发现自己竟陡然失去了与周围风力的联系,早前已体会过数次这种感觉,她没有多少慌张,而只是遵循着某种莫名的直觉,转起头,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风声穿过林间,沙沙作响的声音也仿佛变得细微而柔和,仿佛流过身边的小溪。慢了一拍的,武藏也察觉到了异状。她抬起头来,眼中映出几片在风中飞舞的树叶,翠绿的色彩,一瞬间竟让她感到有些目眩。   更多的叶片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影响着,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转瞬竟在空中形成了一股小小的龙卷风,男人后退一步,竟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垂下了脑袋。   蓝发小孩在旁边看着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也跟着跪下——可能是由于太着急了,两个膝盖都重重磕在了地上,咚的一下,眼角都有了水光,龇牙咧嘴地抽着凉气,一边又急忙改成单膝跪地的样子。   桂妮薇亚虽然看到了这两人的动作,却没有跟着去做,事实上,她正感觉到一种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力量,随着那道小龙卷风的出现,陡然压了下来。   这种惊人的威压,竟比她曾经体验过的,在灰色雾气中出现的法夫纳真身还要强上许多,仅仅只是站在原地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个小指头都动弹不得,更别提作出其他的行动了。   而身旁的武藏似乎也不怎么好受,脸色苍白,额前已悄然落下冷汗,但右手仍然坚持一点一点地慢慢伸向腰间,显然还不打算彻底放弃反抗。   但还没等她的指尖碰到刀柄,那半空中的龙卷风轰的散开,片片树叶飘飞中,那降在她身上的威压也陡然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身体猛地一轻,桂妮薇亚竟忍不住一个踉跄,堪堪站稳,这才发现那棵大树横出来的一根树枝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只奇异的鸟儿。   它的模样如同鹰隼,却只有乌鸦大小,双眼深邃而幽暗,仿佛能够吸收掉周遭的光芒,身躯之上清楚地显现出各种星座的图像,犹如缩小了无数倍的夜空,每一颗星辰都闪烁着彩霞般的光华,熠熠生辉,竟将四人手中的火把压得暗淡了许多。   “啊——”   “呀呀呀——”   男人与小孩保持着半跪在地,低垂头颅的姿态,向着这只怪鸟的方向各自出声,鸟儿竟像是能够听懂一样,十分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辛苦你们了。”   蓦然,一个温和的嗓音在桂妮维亚心中响了起来。这声音与她所知道的所有语言皆截然不同,却又不可思议地能够清楚理解其中意思,忍不住吃了一惊,眼角又觑见武藏也是同样惊讶的表情,心中一动,看来听到这声音的并非只有自己一个……她看向那只周身散发霞光的鸟儿;“是你在说话?”话语脱口而出。   但转念一想,对方虽然看上去只是一只会发光的怪鸟,但以另外两人恭敬的态度,以及刚才那惊人的威压,,说不定是什么大人物,自己的说话语气应该更加客气谦卑一点……   这只鸟儿倒是并未在意的样子,微微地歪了歪头,用那深邃的双眼望了她一眼:“唯有内心软弱之辈,才会因为他人的态度而发怒。”这却是在回答她内心的想法了。   又是一个能读心的!桂妮薇亚悚然一惊,急忙收敛念头,不再瞎想。   鸟儿的声音继续在心中响起:“你们救了珈尔与二十,是皮克特的贵客,原本我们应当立刻打开大门,请你们进入……”   “但在这之前,请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   “……请讲?”桂妮薇亚这回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尝试着在心中回应。   然而这只鸟的下一句话,却让她连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一拍。   “我们知晓你与你身边的剑士,皆不属于这个时空。”   “但这并不重要。”   “我们只想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可曾有过重视之人,有过珍视之物?”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如春风温和的声音里,似乎掺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意。少女有种感觉,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事情可能就大条了……   ……   手动ps:今天状态不好,本来都想咕了的,但想想都坚持这么多天了,就还是硬着头皮写了一段,心虚,今天就不求票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幸存者(上)   重视之人,珍视之物,这个问题放在此时,委实有些令人摸不清头脑,但桂妮薇亚还未回答,却又听见那温和的声音笑了一声:“我们明白了。”   “你的疑问,之后我们会一一解答。”   “但不是现在。”   “先随我们来吧。”   “在牠的爪牙赶到之前。”   一句一句,虽然能清楚分辨出每一句话的开始与结束,中间却如环相扣,没有任何停顿。   说完之后,那只停在枝头的鸟儿一张双翅,飞了下来。   与此同时,它身上星图竟蓦然变得越发明亮,转瞬之间,整个身体已经笼罩在一团耀眼的彩光之中。   在桂妮维亚的认知之中,这一刻,竟有如一轮烈阳在她面前冉冉升起,七彩光华遍照四野,让其余所有的事物皆显得如此黯淡。   四人手里的火把猛然一晃,竟齐齐熄灭。她这才明白两名皮克特人为什么一早就低下了头——可惜已经太迟了。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是从正面迎上了这道强光,一时间只觉得眼睛又酸又痛,慌忙抬手遮挡。   但也就是在这一明一暗的转换间,因为泪水而模糊的视界之中,只见这团光芒竟像是被人抽丝剥茧,逐渐拆分成无数虚幻的线条。   犹如神话中命运女神纺织的丝线,不过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原本的参天古树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宛如流霞的七彩巨门,凭空出现在四人面前。   桂妮薇亚看得出来,这扇门扉与尼曼早前使用过的传送法术本质上皆是同一种东西,可气势与规模却天差地远。   从那缓缓开启的门扉之间,可以隐约看到浮动的白云,与云间半隐半现的高峰。   犹如仙境。   ……   “——是敌袭!”   “等等,这些是什么东西……啊,我的手,我的手!”   “数量太多了!”   “可恶的怪物……快,佩登,趁着我还保持意识,快用你的剑杀了我——”   “啊啊啊啊啊——”   昏暗的环境,沙沙的风声,远远近近的,许多的人影在奔走,谁在大声地呼喊着什么,他咬着牙一剑刺了下去。受惊的马匹从身边奔过去,他想伸手去扯缰绳,却被一脚蹬飞出去。   浑身散架般的疼痛,在此刻却显得不是那么真切,他挣扎着站起来,又听到了犹如鼓点的马蹄声。一袭深红色的斗篷飘在空中,半身染血的中年人骑在马上,鞍上挂着同样血迹斑斑的双剑,一个呼哨,让马匹在旁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是佩登,太好了,你果然没事。贝尔德呢?”   “我的国王,贝尔德他……已经……”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勇士。”更多的骑士聚集过来:“敌人太多了。军队已经被冲散,我们拼尽全力,也只能收拢不到百人……王,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城堡,召集更多的人马……”   “他们追上来了!”   “这里由我断后,王,请立即离开这里!”一名骑士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拔出佩剑,掉了个头,决然地冲向前方格外幽深的黑暗。   之后怎么样了呢……无尽的血光与惨叫声回荡着,一切都被切裂开来,支离破碎,只有那种深入灵魂的恐惧与绝望残留了下来。   这是梦,佩登忽然察觉到这一点。而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意识从一片虚无中慢慢地苏醒过来,也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   他拼命地想要撑开眼皮,好半晌,黑暗中终于透进了一点点光亮。   自己还活着……因为记忆的混乱,他竟想不出自己这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是从何而来,只是默默地松了口气。而下一刻,旁边却忽然响起了一声足以震破耳膜的惊叫:“啊啊啊啊——”   声音里充满了惊愕与喜悦,无法转头,只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也看不到究竟是谁在吵闹,只听见身边脚步声匆匆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动静还在持续,忽然有一个奇妙的声音,在心中响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   “什么人!”佩登吓了一跳,如果不是身体还动弹不得,几乎便要整个人蹦了起来。   “不用在意。”那声音淡淡的,像是在笑:“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戏而已。”   “是吗……莫非你与克拉尔克卿他们一样,也是魔术师?”   “魔术师,呵,你可以这么认为。但这并不重要。你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吗?”   昏迷之前……他试着想要回忆,但这个念头刚生出来,脑子里却像是忽然插了进来一把刀,用力搅动着,一时间头痛欲裂,一度凝聚的意识也瞬间溃散。   “我……我……”   “想不起来的话,不用勉强。”那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一旦放弃回忆,那种剧烈的痛苦竟也登时消失无踪,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被祂的爪牙袭击了。我们正好经过那里,便救了你们一命。”   “祂的爪牙……呜!”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蓦然勾连起梦里那仿佛永无尽头的厮杀与恐怖,他猛地咬紧牙关,浑身滚烫的鲜血恍若冻结。   “我想起来了,那些怪物……我们的人马被怪物袭击了。大军被打散了,巴兰爵士选择断后,王领着我们一路突围……我被那些手臂拉下了马匹,我……我……”   带着一丝颤抖与明悟,佩登用尽全力将视线往下移:“我……”   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腿——曾经应当是左腿的位置,此刻齐膝而断,只剩下空落落的一截裤脚。   “我的腿……”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低笑,他猛然失去了力气,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身体也再度跌回了床上。也在这时,佩登才终于注意到旁边的几个孩子。   他们的年龄有大有小,最大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顶着一头粉色的披肩长发,模样看上去不知为何有些眼熟。最小的好像才刚刚能够走路,此刻趴在床上,含着手指,巴巴地看着他。   而在那粉发棕瞳的女孩肩上,却趴着一只散发着七彩霞光的松鼠,两只眼睛黑漆漆的,深邃得不可思议,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啊——”   “呀呀!”   “啊啊啊。”   除了最大的女孩之外,其余几个孩子接连开口,却都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乱七八糟地叫嚷着,从被任命为国王的护卫之后,佩登已经许久没有与小孩子打交道了,更别提这么“粗野”,“毫无礼数”的举动,一时间不由得有些不悦。   “请不要误会。”那温和的声音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尽管佩登到现在也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话——解释道:“他们对你并无恶意,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与你交流而已。”   “他们?”   “皮克特人。”   “什——”   猛然听见这个憎恨的词汇,佩登瞪大了双眼,心中又惊又怒,可还没等他开口质问,那声音已淡淡地一笑:“我们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这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养好伤势,至于你的疑问,以后自然会得到答案。”   “等等……先回答我,皮克特人是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一面在心中追问:“难道你要说是皮克特人救了我?怎么可能……太荒谬了!”   “这个问题,不如待会请我们的另一位贵客来回答吧。你应该也会惊喜于见到她。”   那只坐在女孩肩上的松鼠转过头去,黑漆漆的眼眸望向房间之外,恍若穿过缥缈的云雾,落在了远方一扇凭空出现,正缓缓开启的门扉之上。   “看。”   “她到了——”   ……   手动ps:还是有点卡,但想想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先努力保持日更吧!新的一个月,看看能不能连续三十天不断更,若是达成的话,请给予青白雷鸣的掌声——   然后是久违的章推环节:《一代影后加藤惠》   最极致的傻白甜,最纯粹的玛丽苏!——沙雕光环笼罩者!开演唱会全程聚光灯找不到人!拍戏永远面瘫脸却被业界称赞演技如神!参演综艺从不主动制造节目效果却意外不断!与诗羽真白英梨梨天天聚众吸猫、打麻将,绯闻频传!   她就是,三亿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美少女!加藤惠!   谁敢不粉我老婆就打爆她的狗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幸存者(下)   光门缓缓开启,瞬间天地一片七彩流光,犹如置身天虹之中,说不出的瑰丽与壮观。   桂妮薇亚看着四周染上缤纷色彩的树林,眼里满满的都是惊奇。武藏在身旁也“哇哦”了一声,下意识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这片炫目的光辉,但抬到一半,反应过来,便又放下了。   两名皮克特人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即使是一路上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蓝发孩童,此刻也没有表现得如同她们两人般惊讶,反倒是得意洋洋地望着这边,小表情像是在炫耀一样。   “呀!”   你看,厉害吧——桂妮薇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能够听懂对方的叫声是什么意思了。   但她看着眼前这扇流光溢彩的巨门,心中却不禁一沉。按照光之剑的说法,这种传送法术乃是昔日玛查所创,在达努神族全盛期被广泛使用。如今神代将尽,达努一族也早已衰退多时,看这情况,莫非皮克特人竟获得了他们的传承……   站在苏格兰甚至整个不列颠的角度,皮克特皆是棘手的敌人,当初能够以一族之力对抗乌瑟王统率的联军多时,即使最后败退撤入最北的大森林中,李奥多格兰也始终没有放下对于他们的忌惮。   这么多年里,苏格兰之所以始终维持着中立的立场,正是因为以首席骑士巴兰为首,麾下精锐足足有七成坐镇在北方,以防止皮克特人卷土重来。而他们却从战败之后便沉寂至今,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却仍是不列颠众人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如果现在他们已经掌握了这种能够在瞬息之间来往两地的传送法术……桂妮薇亚一时竟有些不寒而栗。   但她看着正朝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的蓝发小孩,却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想的东西颇有些丢人。   目前遇见的两名皮克特人,足以证明这个种族虽然满是谜团,却并非毫无感情,无法沟通的魔物,既然如此,他们能够释出善意,自己作为一名曾经的现代人,思想又岂能如此狭隘。立场不同,兵戈相向是一回事,可现在这种时候,这种想法,却未免显得气量太小了一点。   如此一想,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连带着一直以来因为不知道尼曼要做什么而隐在心底的惶恐不安,也跟着减轻了许多。仔细想想,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无非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就凭着自己如今这一身神装,又有哪些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在想什么?”   武藏拍了拍她的肩膀,桂妮薇亚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皮克特男人与小孩皆已走进门扉,只剩下她们两个,不由得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太钻……钻……”   “钻牛角尖?”   “对。”   她点点头。   武藏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就走吧。”   她扶了扶佩在腰间的几把刀,往那扇门走去,身形随即隐没在七彩的霞光之中。   桂妮薇亚最后跨步而入,她本以为会是像上次一样,直接眼睛一闭一睁便抵达截然不同的其他地方,谁知一步踏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虚幻的关门声,四周顿时变作一片漆黑,甚至连空间感也好似化为虚无。   在她的眼前,整个世界不存前后,亦无左右之分,好像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纸,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下一个瞬间,星星点点的光辉,从黑暗中浮现而出。   点与线,线与面,她以一种奇妙的近乎俯瞰的角度望出去,刹那间,一片无边浩瀚的星空已铺展开来,但其中有明有暗,绝大多数的光点都是一种暗淡的状态,只有不到两位数是亮着的。   即使在这个时代,桂妮薇亚也很少见到如此多的星星,一时之间,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片璀璨景象,竟有种自己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但过了一会,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禁有些奇怪起来。   传送门坏掉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但可能性终究不大,少女想了想,决定先自己尝试一下,她将注意力集中起来,“望”向周围的星光——前世看的那些小说都是这么做的,说不定有用呢……   但她一将心神沉下去,眼前陡然一亮,满天星光竟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风吹叶动,细微的动静显得如此真实。可这光景只是一闪而逝,下一刻便又回到了那片浩瀚的星空之中。   刚才这是……桂妮薇亚注意到那颗星星是暗淡的,心里忽然生出了某个猜测,但还没等她继续尝试下去,陡然间,一股强横无匹的吸力从前方传来,满天星光陡然消失。   少女只觉得身体一轻,再睁开眼时,已看见刚才进门的三人站在面前,除了那名戴着面罩的男人之外,武藏与小孩都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吧?”   “呀?”   “什么?”桂妮薇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武藏指了指她身后:“我们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你跟着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少女回过头去,只见身后被光笼罩的门扉正渐渐消失不见,露出一片凹凸不平的岩壁。“没什么……”她张了张嘴,虽然想要说明,但这半吊子的日语水平实在不足以完成这般艰巨的任务,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武藏倒是没有在意,摆了摆手:“算了,没事就好。所以,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这句话问的是三人,但真正能听懂的大概也只有桂妮薇亚一个,又帮忙翻译了一遍。   那小孩咿咿呀呀地叫着,手指脚划,也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男人没有吭声,只是默默转过身,往左边走了过去,三人随即跟上。   穿过传送门之后抵达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山峰的半腰。   悬崖下方云雾缭绕,一片雪白,不知道离地面究竟有多远,边上也没有栏杆什么的,岩石上布着浅浅的水汽,更是令人胆战心惊。   远方的景色也是一片朦胧,只能依稀望见几座高耸入云的峰峦,漆黑的山岩,犹如从水墨画中脱出,氤氲的云雾中,竟显出一种如梦似幻的韵味。   四人一路前行,脚下的山路似乎是天然形成,狭窄崎岖,并没有人工开凿的迹象,不时更会遇见大大小小,只能跳过去的裂口,桂妮薇亚原本想带着那小孩过去——尽管本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她却实在不放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做这种危险的动作——却被那男人抢先了一步,此后便一直背着那个小孩前行。   你有力气你了不起……她耸了耸肩,看得出男人对自己的提防,也不介意。如此行走了一阵,视野前方,弥漫的白云间,似乎浮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男人背着小孩,停住脚步,忽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声音远远地传开,不久之后,前方便也有啸声传了过来。   “呀——”   比起男人低沉的吼叫,这之后响起的叫声便显得尖利一些,似乎是女性的声音,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在山间回荡着,久久不息。片刻之后,云雾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瘦削的人影。   那也是一个穿着紧身衣,头上戴着凿有六孔的面罩,衣服上横着数道黄纹的皮克特人,只看身形,除了比这边的男人矮了大约半个头之外,竟没有什么区别——顺带一提,桂妮薇亚早在那男人苏醒过来之前,已经偷偷“检查”了一下对方的几个重要部位。   但不管男性还是女性的特征都不存在。   因此对方的性别,其实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只是因为那低沉的嗓音,少女才一直认为对方是难的,归根结底。皮克特人谜团众多,究竟有没有性别尚无定论,更遑论男女之分。此时见到第二个皮克特人,当即往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瞄了一眼。   还是什么都没有……明明那个小孩与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呀。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她心中这个小小的疑问,那听声音像是女性,外表却雌雄莫辨的皮克特人往这边走来,他腰间系着一条带子,上面斜斜插着数把手斧,面罩下蓝光闪烁,先是掐了掐小孩的脸,然后才转向她们这边。   “啊——”   “啊啊啊啊。”   仍旧是让桂妮薇亚完全摸不清头脑的交流方式,过得一阵,似乎是得出了结果,那新出现的皮克特人往旁边一让,男人点点头,带着她们继续往前走。   之后再也没遇见其他的皮克特人,很快,那个模糊的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赫然也是一扇门。   一扇镶嵌在石壁之上的巨门,足有十几米高,宽度同样惊人,此刻只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却已足够这边的四人轻松进出。两名手持长矛的皮克特人站在门的两侧,见他们过来,也不开口,只是往旁边各自让出一步,男人径自走入门中,身影消失不见。   武藏这一路走来始终在好奇地左顾右盼,仿佛是在悠闲的旅游一样,此刻也愉快地笑着,第二个走了进去。   剩下桂妮薇亚自己,看着那两个沉默的皮克特守卫,又感觉四面八方好像正有众多冷冷的目光窥探过来,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心里毛毛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钻进了巨门之中。   这回传送的过程却格外迅速,仿佛只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已脱离了那片星空。   “这是……”   这一回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景象,竟令桂妮维亚觉得有些熟悉。   她抬头望着那一块又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隔着一定的距离,漂浮在空中,犹如一条通往仙界的阶梯,往天上一直延伸开去。   恍惚中,竟见到两道人影,一个是粉色长发,裹着雪白大衣的美貌女性,一个是须发皆白,身披熊皮,手持弯曲橡木拐杖的老人,缓缓拾级而上,朝着位于阶梯尽头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走去。   但转眼那两道背影又变得虚幻起来,桂妮薇亚回过神来,哪里有什么女子和老人,走在前面的明明只有背着小孩的皮克特男(?)人与武藏而已。似乎见她迟迟没有跟上,三人又回过头来。   “有什么不舒服吗?”   武藏关切地问道。少女摇了摇头,正要回答,陡然间,只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她猛然抬头,只见那趴在男人背上的小孩满脸担忧:“黑色的姐姐?”   “肯定是又在想些什么歹毒的主意了。我早就告诉过你,苏格兰人没一个好东西。更何况她是……”   “但珈尔哥哥,你不是说只有黑色的姐姐是苏格兰人,粉色的姐姐不是吗?”   “哼,那又怎么样,外界的那些家伙都是恶人……”   “而且而且,黑色的姐姐能跟我们一起来到这里,不就证明她是一个好人了吗?”小孩眨了眨眼睛,语气天真无邪。   “……不想和你说了。”那男人又哼了一声,见桂妮薇亚与武藏两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不耐地说道:”又怎么了?”   “你……你们原来会说话的呀!”   听着这一大一小的争执,少女惊讶得无以复加,如果明明能够交流,那他们这之前究竟是在瞎吼乱叫个什么劲,自己一路上为了猜他们想表达什么意思而死掉的脑细胞又算什么……   “哼,果然是外界人。竟然连圣地都不知道,真是……愚蠢。”尽管有面罩遮挡,桂妮薇亚还是能从男人的声音里听出浓浓的不屑与鄙夷,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人也太能拉仇恨了吧!   但她仍是耐着性子问道:“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个……圣地?所以我们才能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废话。”男人冷冷地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巴别城与通天之塔吗?”   “巴别城?”   少女一怔。她自然听过这个名字,在耶教的神话里,也正是因为上帝出手将这座通天之塔与巴别城毁去,才使得地上原本都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类分散各地,不能知晓别人的意思。   武藏显然也听过这个故事,脱口而出:“这里就是巴别城!?”   “当然——”   男人正要点头,陡然间,一根弯曲的橡木手杖从后方伸出,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小孩早就机灵地闪到了旁边——咚的一声,沉重的闷响让桂妮薇亚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当然你个头!”   手杖收了回去,与此同时,只听见一个成熟的女声恶狠狠地骂道:“我们都教过你多少次了!多少次了!巴别城是基督他们做的好事,和我们没关系!再搞错一次,我们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给十三当球踢!”   尽管两者的感觉截然不同,少女却听得出来,这气势十足的呵斥声,与之前那温和在心中那如春风拂面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那人一面大骂,那手杖一面在砰砰砰的不停敲打着男人的头,后者却不敢反抗,乖乖地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地挨打,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角度,好让对方打起来更加轻松一些。   至于蓝头发的小孩,早在第二下的时候已经从他背上蹦了下来,捂着嘴看着,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给我们滚——”   随着这声怒喝,那手持木杖的人影飞起一脚,竟直接将男人踹飞了出去,桂妮薇亚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腾云驾雾,顷刻间已消失在茫茫烟云之中,整个人都呆住了。   反而是做出这件事的本人,仍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将手杖在脚边的石阶上敲了两下,脸上怒色收敛,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似乎在等待着其他人发言。小孩站在旁边,噤若寒蝉。   “那个……他没事吧?”好半晌,桂妮薇亚才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指了指男人被打飞的方向。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看见了眼前之人的模样:这是一名体格高挑的女性,紫色长发,赤红如火的双眼,虽然没有戴着头罩,却如同其他皮克特人一般穿着紧身衣,紧紧贴合着肌肤的布料,将她那玲珑的曲线完美地勾勒了出来。   “放心,这种程度应该是死不了的,只是让那个傻瓜长点记性而已。”   脸上的微笑,如沐春风的温和语调,所吐出的话语却令少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时之间,好似在对方背后见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鬼怪幻影……   “但那个傻瓜总算也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将你们两人带到了这里。欢迎你们。”这次的笑容显得真挚了那么一些,她微笑着:“我们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很久?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武藏注意到她的用词,不禁问道。   “当然。宫本武藏——从祂的计划开始之后,我们便在命运之中,见到了你的身影。正如同这边的公主殿下一般。为了阻止祂的计划,阻止即将到来的破灭,你们皆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名紫发女子看向桂妮薇亚,眼中似乎蕴藏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先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我们曾经是皮克特四大部族之一,但现在只是此地的向导,你可以称呼我们为妮奥芙,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喜欢的名称。”   “而此地,乃是皮克特人的圣所,也是被众神遗忘的地上乐园。”   “其名为提尔纳诺。”   “永生之地。”   ……   手动ps:五千字奉上,月票速来!推荐何在——在——在——在——在!   再ps:   章推第二弹,《最强剑圣冲田总司,参上!》   简介:“总司,为什么想成为剑圣呢?”   “因为我喜欢。”   “喜欢?”   “嗯,喜欢。喜欢握剑的感觉,喜欢在剑道上探索的美妙,喜欢遭遇强敌、挑战强大对手的感觉,喜欢剑客之间那种无关身份地位、权势谋略的,赤裸裸的精、气、神、力与技的拼杀……”   这是名为冲田总司的天才剑客一步步成为最强剑圣的故事。   是剑圣不是搞笑艺人!!!   ps:综漫流,冲田小姐的形象可能会受到剑与禅、剑心,剑风,新选组等许许多多作品的影响有些微妙的改变。   ps:本书变身百合,非喜勿入。 第一百八十五章 阴影中的悲剧   长梯尽头,云上金宫。   那披散着一头紫发的高挑女子微笑着:““这应该是第一次,我们与外界之人能够这么心平气和地交谈。”首先要感谢你们救了珈尔与二十。哦,珈尔便是那个连巴别城与提尔加诺也分不清楚的傻瓜,至于二十……”手放在小孩那头毛茸茸的蓝发上,轻轻一拍:“是这个孩子的序号。”   “序号?”   桂妮薇亚原本就觉得二十这个名字有点奇怪,即使是按照兄弟姐妹的顺序来称呼,数字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此时又听对方用别有隐情的语气提起,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紫发女子却没有立刻回答,只转过身,另一只手牵起小孩,在橡木长杖的叩击声中,缓缓往上方的宫殿走了过去:“随我们来吧。”   石阶虽是悬空,每一级之间相距不过半米,以少女与武藏两人的身手,这种距离自是简简单单,如履平地,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听紫发女子说道:“虽说咱们两边也算是乓乓乓乓打了很多年,但想来,比起这边对你们的了解,外界对皮克特的了解应是不深。”   “确实是这样。”   “那看来需要从头说起了。皮克特,原本乃是由七个大的部族所组成。而每个部族又可以细分成八到十个较小的氏族……”悠闲的语调,说出的却是令无数学者苦求不得的,有关北方这个庞然大物的重要情报:“我们一般用所在的地名来称呼彼此,分别是萨瑟兰、布肯、安格斯、伐夫、琴洛斯、高瑞,以及门蒂斯。”   “当初败给你们那位……好像是叫乌瑟的国王之后,安格斯与琴洛斯元气大伤,不久便被其他部族吞并。为了争夺地盘而展开的内战持续了半年左右,最终形成了两个王国……”   虽然两者同样名为苏格兰,可能会招致某些误会,但实际上,这个时代的苏格兰领土大约只有后世一半甚至更少,南方以特伦河、约克城以及距离约克约一百里的卡莱尔城为边界,往北属于苏格兰管辖,往南则归卑王伏提庚所有。   而在北边,原本福斯河与克莱德河以北皆属于皮克特人的地盘,因为多年前联军的胜利,让这条边界线得以扩张不少,只是皮克特人在那场战斗中并未真正伤及元气,李奥多格兰也不敢进一步推进兵力,以免逼得太紧,引来对方疯狂反扑。   正因如此,此时皮克特人虽说已大大不如从前全盛时期,却仍然占领着不列颠岛北方的大片土地,也是因为这样,桂妮薇亚听紫发女子讲述皮克特人的势力已分成两个王国,独立而治时,只是微微吃了一惊。   “……当然,因为你们外界人已经展现了足以击败我们的势力,各部族都不愿也不敢撕破脸面,至少在反攻回去之前,需要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紫发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周围云雾陡然浓郁起来,从中竟渐渐浮现出一些奇妙的景象,桂妮薇亚轻盈地往前一蹦,落在前面一级的石阶上,好奇地转头看了过去。   “其中一个王国,某天迎来了一位‘客人’。”   尽管云雾凝聚而成的人与景色都是一片朦胧,却也能看出那是几个人正在屋里交谈,坐在当中的人影,以及两旁随侍的几人皆是头戴面罩,身穿紧身衣的皮克特人,唯有站在正中央,摊开手侃侃而谈的那人,装扮不同——   那是一个身材丰腴,披着长袍,手上戴有许多戒指饰品的妇人。   只一眼,桂妮薇亚已认出了这名妇人的身份。   “泰伦娜……”   她喃喃自语,心情颇为复杂。   而紫发女子仍在继续说道:“此人自称神使,为了让皮克特人取回被夺走的一切而来。她的实力连族内萨满也要自愧不如,并声称只要信奉她的那位神祇,无论是谁,都能得到这份力量——人人如此。”   “呵,我们一直认为,与你们外界人比起来,皮克特才是真正受到众神眷顾的一族。所以那位‘神使’没费多少力气,很快就获得了大首领与几位族长的信任。”   声音里有着淡淡的讽刺:“这些都是聪明人。所以他们拒绝了‘神使’的提案,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知另一个国家,而是准备在自己获得力量之后,直接强行吞并对方。而‘神使’提出的要求也很简单,由始至终,她只要求皮克特人做了两件事而已。”   “设法寻找失落的圣地——提尔纳诺。以及……向那位尊贵的神祇献上能令祂喜悦之物。那个王国的高层们一开始只以为重点在于第一件事,提尔纳诺,青春之地,传说中达弩众神离开现世之后的住所……真正意义上的神国。而第二件事,只是一个添头。呵,何等愚蠢……”   嗤笑过后,空气忽然安静了片刻。桂妮薇亚完全能想象得出,那所谓能令那位“尊贵的神祇”感到喜悦之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待到紫发女子抿着嘴唇,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说白了就是祭品。最先只是一些橡子与果实,然后是牛羊……与大家平时进行的献祭也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大家都很乐意地做了。再后来,要求逐渐变得古怪起来……让牛羊保持清醒的同时剥下一整张皮,将它们倒吊三天三夜,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都要用法术吊着命,不让它们轻易死去……切断小树的根茎,看着它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完全枯萎。”   “不久之后,同样的事情,落在了人的身上。”   “什……”桂妮薇亚虽然多少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仍是脱口而出一声惊呼:“你们……你们……难道……”那个词语始终没说出来。   武藏一言不发,目光却已冷了下来。   “……就是做了啊。”紫发女子有些恍惚:“虽然直到现在,我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按照那个‘神使’的话去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没有人提出质疑……先是俘虏,等到俘虏用光了……本来也没多少,就变成了同族之内,那些因为生病或重伤而即将死去的人。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等到再也找不到这种人了,接下来就是无法为部族做出贡献的弱者……当我们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时,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大多数人都死了,只有那些勇武有力的战士活了下来……这些‘幸存者’随后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几个强大的部族,一个足以与你们苏格兰抗衡的王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消失了。”   “另一个王国察觉到了异状,派出斥候前来侦查,却只发现那些潜藏在黑暗之中的无数怪手,以及武艺精湛的黑影……虽然有些不准确,但我们更愿意称呼他们为影英灵。”   “影英灵吗……”武藏似乎在之前的世界里已与英灵打过交道,此时低声重复一遍,想想自己遭遇过的黑影,点了点头:“倒是挺贴切的。”   “影英灵与怪手充斥在整片大森林里,无论昼夜,都有许多人被袭击、杀害。另一个王国的人们思考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解决现状的方法——或者说,在全灭之前侥幸找到了一个可以躲避这些怪物的避难所。那就是这里,传说中的圣地提尔纳诺。”   “想来你们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的自称不是我,而是代表着复数的‘我们’。”紫发女子笑了笑:“因为我们原本便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曾经的达努之民可以自由进出提尔纳诺,但卑微的凡人即使知晓乐园的位置,也无法独自前往,必须有向导的指引才能进入乐园。”   “就像是欧辛与妮奥芙一样?”桂妮薇亚在前世曾经听说过这个传说,刚才听紫发女子报上妮奥芙这个名字,顿时便想了起来。   “你倒是博学。”紫发女子笑了一声:“正是如此。但可惜的是,大多数法力高强的德鲁伊魔术师都归属于那个已然灭亡的王国,组成另一个王国的三个部族,以工匠、学者与研究者为主,尽管发现了提尔纳诺的入口,却没有足以成为向导的存在——”   “因此我们诞生了。”   “三十七位德鲁伊,抛弃身躯,将灵魂合而为一之后,终于顺利成为向导,得以将剩余的族人尽数带入提尔纳诺,逃过一劫。可惜……迟了一点。”   她淡淡地说着话,语气平静,桂妮薇亚与武藏却并未接话,沉默的空气中,能感受到某种冰凉的气息,冷意仿佛直透心底。   而紫发女子也终于了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手放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正门上,回过头来,向着两人微微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这段话,少女忽然觉得这个笑容显得十分悲伤。只听她轻轻地说道:“现在,留在提尔纳诺的,总共有三百二十三人,正在外面侦查的,有两支小队,一共十四人。加上珈尔与二十,这些……就是全部的幸存者了。”   “不介意的话……公主殿下,我们想带你和你的朋友,去和他们见一面……看看他们。”目光中似乎有一丝忐忑,一丝期待。   少女咬着嘴唇,头盔之下,没有人能看到她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回来了   “我们想带你和你的朋友,去和这些幸存者见一面……看看他们。”   紫发女子妮奥芙将手放在门上,并未立即推开,而是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身披黑甲的少女。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微微一笑:“二十,从这里出去之后,两位姐姐就又听不懂你说的话了。趁现在,先和她们说一声谢谢吧。”   “恩!”   小孩用力地点着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粉色的姐姐,黑色的姐姐,谢谢你们救了我和珈尔叔叔!”   知道他在说什么之后,桂妮薇亚才发现这其实是个挺有礼貌的孩子,只是她平常不怎么会被人这么认真地道谢,一时之间竟有些窘迫:“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说谢……”   “小事小事。自己小心一点,下次再遇到危险可不一定还能得救。”武藏则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那小孩应了一声,妮奥芙拍了拍他的脑袋:“去找小九和十七报个平安吧。他们两个因为太担心你,这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知道了。”小孩吐了吐舌头,随着妮奥芙伸手一推,面前宫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七彩光芒闪耀,令人无法直视。二十往里面一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也是传送门?”桂妮薇亚问道。   妮奥芙点点头:“云上金宫,是提尔纳诺的中心,也是唯一一扇可以自行选择目的地的门扉。当年的达努之民可以从这里自由来往于提尔纳诺全境,但可惜的是,我们能够启用的门扉除此之外,只有五扇。”   “其中两处你们已经见过,与外界唯一的入口、外敌入侵时的缓冲带,由三个部族最精锐的战士镇守,另外两扇门扉,分别通往训练场与居住区,至于最后一处,虽然我们已经启用,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无法通往门的对面。”   “我们刚才说过,皮克特人大多认为比起外界之人,自己才是真正被神明所爱的一族。这种认知源于傲慢与自大,但这份傲慢其来有自……”话音一停,妮奥芙向两人招了招手:“这个话题就留到之后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请随我们来吧,有一个人,打算先让你们见一见……”   “一个人?”桂妮薇亚闻言一怔:“不是幸存下来的皮克特人吗?”   “事有缓急。”妮奥芙笑了笑:“整片大森林几乎已全数落入祂的掌握,仅凭我们以及侥幸逃得一命的最后三百余名皮克特人,是绝对无法与祂对抗的。为此,我们必须找寻新的助力……但同时我们也明白,要说服敌人放下仇恨,极其困难。”   这句话本来是少女想要脱口而出的,却被妮奥芙自己先一步说了出来。的而且确,如果这位“向导小姐”所言为真,北境现在可以说是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危机,那所谓尊贵的神祇,十有八九指的便是尼曼。祂从多年之前便操纵着泰伦娜在北方布局至今,所针对的,绝不会仅仅只是一个皮克特人。   当此之际,最正确最合理的做法,无疑是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皮克特、奥克尼、苏格兰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贵族。   但这种事说来简单,双方交战多年,血流漂杵,仇深似海,桂妮薇亚完全想象得出,就算她回去向父王报告了这个消息,苏格兰王多半也会选择首先全灭了剩余的皮克特人,然后再去考虑尼曼这个威胁——这个前提还得是李奥多格兰相信了她所说的,北方正有一位神祇在谋算着什么的事情。   少女将心比心,如果有人突然来跟自己说一句“有一个很坏很坏的神要复活了,我们快去杀了祂吧!”……她只会把对方当成一个神经病。考虑到李奥多格兰骄傲自信的性格,大抵也会是类似的反应,必须先想好说服的方法才行。   她想着这些,略略有些出神,却听妮奥芙说道:“但看来众神还没有完全抛弃我们。”她说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用你们外界的说法,大约半个月前,我们察觉到了大森林的一些异状——成为‘向导’之后,我们对于自然的感知也变得得心应手。也是因此,即使大森林内此刻已满是祂的爪牙,才能勉强瞒过祂的窥探,派人出外打探情况。”   解释了一句,妮奥芙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们派出的斥候,在边界附近看到了你们的军队。人数众多,为首的旗帜,是以一半蓝色一半红色为底,中央卧着一头白色的雄狮——”   “天空与战火,白狮怒吼……这是王家的旗帜。”李奥多格兰的祖父不过二十岁便白了头发,自比雄狮,这旗帜的图案便是由他所创,一代代继承下来。桂妮薇亚骤然听见这熟悉的描述,脸色顿时一变:“有资格使用这面旗帜的只有两个人,是兄长,还是父王……”   两人这一路上已经互相交了底,武藏早就知道桂妮薇亚是苏格兰王的次女,但她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某种程度上已经见惯了各种各样大人物,听了倒也不怎么惊奇,只是请少女帮忙签了个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即使用不上,当成纪念也是好的。   顺带一提,桂妮薇亚随后也要了这位大剑豪的亲笔签名,但比起武藏,她的心思则要显得更“功利”一些:要了这个签名以后,说不定可以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从对方的字迹里领悟出什么一流武功或者绝世剑意……当然,还是玩笑的意味居多。   此时听少女喃喃自语,妮奥芙摇了摇头:“我们并不知道率领那支军队的是国王还是大王子。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苏格兰人好像是意识到了大树林内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准备来探查一番。”   “说实话,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应该是一位心思慎密之人,调兵布阵,各方面皆以稳妥为重,无懈可击,想来即使是对上一个甚至几个部族的兵马,也能够安然撤退。”   “可惜的是,他们对于大森林的现状一无所知,毫无防备地正面撞上了牠的爪牙……那些从黑暗中伸出的,无穷无尽的怪手,以及足足数十名影英灵。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苏格兰人几乎全军覆没,那名指挥官收拢了残兵,准备突围。但我们害怕被祂注意到,并没有看到最后,因此不清楚最后的结果如何……”   妮奥芙顿了顿:“我们派出的斥候带回了其中一名负伤的战士,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一位骑士。他并不信任我们,如果是公主殿下你的话,应该能让那名战士放下戒备……他伤得很重,需要好好休息。”   宫殿正门打开,她一步踏入,声音从七彩光芒中传来:“而你,应该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他。”   ……   “看。”   “她到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完,那只松鼠忽然从粉头发的少女肩上跳了下来,摇晃着那大大的尾巴,啪塔啪塔地往房间外面跑了过去。   “啊……”   少女好像也被吓了一跳,神情有些慌乱,往那松鼠去的方向追了两步,对方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他几个孩子从她身边跑过,追出门外,她慢了一步,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于又回过身来。   “啊,啊啊——”   “你这样啊来啊去的,我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清醒直到现在,身上各处的疼痛开始渐渐清晰起来,加上失去左腿的烦闷与不安,佩登的语气不由自主变得暴躁了许多。   那少女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对上那明显正在害怕的眼神,他忍不住咋了下舌头。   那只松鼠说他们是皮克特人……开什么玩笑,皮克特人不都是戴着铁球一样的头罩,穿着莫名其妙的紧身衣,没血没泪的怪物么,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是……   “啊,啊啊啊。”   粉头发的少女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肚子,然后做出一个把东西往嘴里送的动作,佩登恍然大悟:“你问我要不要吃东西?”   “呀!”少女急忙点头如捣蒜。   “等等,你听得懂我说话?”   “呀!”   又是点头。   “呀哎呀呀!”   一面小鸡啄米般地点着脑袋,一面继续指嘴巴,指肚子,将东西往口中送。   她的样子本就漂亮,虽然还没长开,已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坯子,此时做出这样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来,竟让佩登一时间有些移不开视线。他从小被父亲寄予厚望,每天每天只是埋首苦练,后来被选上成为国王的近卫之后,平日里遇见的女人只有那位小公主而已……一想到那位一言不合就喊人去训练场,名为单挑实则只是暴打一顿的公主殿下,佩登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在王宫之内,人人提及公主殿下都交口称赞,说从未见过比公主殿下更美丽的女孩,同时也不忘补上一句,虽然人长得漂亮,却让人根本无法将她当成异性来看待,与其说是梦中情人,倒更像是可以一起喝酒吃肉耍酒疯的好兄弟……   最近有一则传言流传得特别广,眼看公主殿下已经十五岁,国王私底下开始为女儿筹备婚事,可连续找了四五家门当户对的,听完之后竟丝毫不给国王面子,斩钉截铁地拒绝。   其中一名青年甚至当场扑通就跪下大哭道:“王若坚持如此,不如让我单枪匹马去和皮克特人厮杀——同样是死,至少这样能死得光荣一点!”   天知道公主殿下在他眼里是什么形象……   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去,此时陡然看见一个切合心中憧憬的美貌少女,一时之间,佩登竟忘记了对方是皮克特人的事实,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还咕咚地咽了一口唾沫。那少女似乎是误会了,点点头,“啊啊啊——”的叫了两声,又手指脚划了好一阵,似乎是要他在床上好好休息,不要乱动,自己一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等……”   回过神时,他心中忍不住懊恼起来,佩登啊佩登,你到底在做什么,且不说对方是敌人,这才第一次见面,莫非就要生出某些违背骑士信条的无礼念头了吗……如此骂了自己几句,那空气中微微残留的蜂蜜香味,却仍是令他心中一荡,各种旖旎的想法止不住地冒出,竟连周身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不行,快想想小公主殿下……快回忆起来,小公主殿下的笑容,那一天在训练场上,一边逃命一边回头的时候看到的笑容……”   佩登闭上眼睛,强行收敛心神,过了一会儿,心情总算渐渐平复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不正常,那个粉发的女孩子肯定有古怪……还有那只会说话的七彩松鼠……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好像十分耳熟的声音。   “原来在你心里,‘小公主殿下’的地位这么高。都能拿来辟邪了……效果怎么样?”   “很有效,一下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佩登下意识地回答道,随后才猛然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双眼一睁,只见一名身披漆黑铠甲,只露出小半张脸的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之内,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翠绿色眼瞳,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双眼睛,这个眼神,刚刚才在他的回忆里出现过。   佩登冷汗“唰”就下来了。   “小小小小——小公主殿下!?”   “是我。而且不用说这么多遍,我觉得自己虽然矮了点,但应该也还用不上!五个!小字。”桂妮薇亚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与武藏跟着妮奥芙过来,半路上还撞到一个十三四岁的粉发少女——对方的长相不知道为什么总令她觉得有些眼熟——随后便直接进了房间,看着这位父王的近卫闭着眼睛,在那里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   身后的两道视线让她只觉得浑身难受,真是的,不就是看你实力不错,没事多和你切磋了几次吗,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被恶霸那啥了的黄花大闺女呢……   但她的目光落在佩登空了一截的左腿上,表情慢慢沉了下去。   “你是父王的近卫,只陪伴在国王身侧。既然你出现在这里,说明不是兄长,而是父王亲自率军出征……没错吧?”   “正是……”提及正事,佩登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想起之前的那场战斗,更染上了悲怆之色;“小公主殿下……王他可能,可能已经……”   一面说,一面费力地抬起手臂。少女往前走了一步,见他颤抖着伸手,便也将自己的左臂递了过去,尽管触碰到的是犹如龙爪的护手,触感冰凉,佩登却是一副惊喜万分的样子:“是真的小公主殿下……太好了,你回来的话……王就有救了!”   说到最后,这个青年甚至红了眼眶。   桂妮薇亚咬了咬嘴唇,伸出手来,有些犹豫地,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回来了。”   ps:好像最近几天间贴和书评都不能用的样子,不过大家应该不会因为没有间贴看就抛弃青白吧~我可是相信着你们哦!   几天这章也有四千多字,所以有底气大声讲了——把你们的推荐和月票都给我交出来——交出来——出来——来——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苏格兰的现状   “……第一个注意到异状,向王报告的是巴兰爵士。你也知道,他一向都是所有人里最敏锐的那个……巴兰爵士觉得皮克特人最近似乎太沉默了一些,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测他们可能将有什么大动作,并希望王能尽快做出应对。”   待到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佩登终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因为腿部的伤而无法落地,但仍然坚持不能以如此无礼的姿态对待公主殿下,挣扎着在床上坐了起来,用发红的双眼看向少女。   “虽然很多大臣都认为是巴兰爵士多虑了,帕特王子与克拉尔克卿也坚决反对,王依旧听从了巴兰爵士的请求,命令他率领五百士兵进入大森林,阻止皮克特人的诡计。”或许是伤口疼痛,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不时倒抽一口冷气。   而他口中的巴兰,正是桂妮薇亚在剑术上的第一位老师,也是如今在苏格兰被誉为武艺无双,备受众人信赖的首席骑士。   当初少女从泰伦娜处继承了风之印记,可比起魔术,她更希望有一天能够使剑,不仅缠着李奥多格兰,对于其它出入城堡的骑士也是各种软磨硬泡,其中不少人因为受不了这股缠劲,只好无奈教她一些时髦却没多大用途的招式——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也不可能有机会真正拿剑与人厮杀——只有巴兰,是从基础开始,认认真真手把手教导了她将近半年的时间。   也是在这半年之后,巴兰受命镇守北方边界,防范皮克特人的侵袭,桂妮薇亚也得到了李奥多格兰的认可,开始正式修行双剑术。   尽管巴兰教授的都是最基础的部分,可换一种说法,那些也正是每一位剑士刚开始必须经历的过程。   空中楼阁,无论看上去多么美丽,终究只是幻梦一场。   而这些粗浅的课程,受到正式册封的骑士自恃身份,多半是不愿意亲自下场指导的,这种事情都会丢给自己的扈从来做——可又有谁敢让自家的扈从去教育一位公主呢?   少女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对于这位肯屈尊指导她剑术的首席骑士,始终抱持着极大的敬意。此时听佩登提到对方只有五百人便敢进入大森林,即使知道巴兰的实力,内心仍是不免重重一跳:“他们……没事吧?”   “他们在大森林里待了五天。最后活着出来的,连同巴兰爵士在内只有不到十人……”佩登的表情十分难看:“现在想想,他真不愧是王国的首席骑士……但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大森林的可怕,只以为是巴兰爵士的失责,一时之间,各种批评与谩骂就如同潮水一般。王迫于来自各方的压力,只好收回了他的爵位与领地,但并没有更进一步惩罚他,只命令巴兰爵士以功劳抵消自己的罪责。”   “而原本由巴兰爵士负责的事情,也由帕特王子自告奋勇地接了下来。”   “兄长吗……”桂妮薇亚蹙了蹙眉头:“兄长虽有能力,要代替巴兰还是太过勉强了……不过父王既然同意,想来克拉尔克卿应该也在他身边吧?”   “正是。也是因为有克拉尔克卿的辅佐,王才决定将这份重任交给帕特王子。”   “那倒是没什么问题……所以,在这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会……”   听见这个问题,佩登垂下目光,望着自己的断腿,苦笑了一声:“巴兰爵士的失败,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北方的威胁。再加上南边也有各种消息传来……小公主殿下,我就知道你说的话总是对的。当那位亚瑟王与莱恩斯、尼罗双王周旋许久,安然撤退的消息传回来后,王的心情好像十分愉快,当晚更是不顾医师劝阻,久违地喝得大醉。”   “恩,哦……”少女点了点头,对于佩登忽然改变的话题,一时间有些疑惑:“但为什么要突然提到亚瑟王?”   “这个问题,不是明摆着的吗?”佩登摇了摇头:“帕特王子一直以来都主张与卑王结盟。而小公主殿下你所支持的亚瑟王,则必然会成为卑王的敌人……在这件事上面的立场,更多的,其实是在选择站在帕特王子那边,还是……”   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桂妮薇亚脸色一变:“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对这个王位根本不感兴趣——”   “但帕特王子不这么想。”佩登看着她那双从龙盔里露出的翠绿双目:“他接手了巴兰爵士负责的事务之后,便开始半公开地收揽人心,对于当初表态希望由小公主殿下你来继承王位的那些人,动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若不是有王看着,只怕那些人早就……”   “怎么可能。兄长他……”少女下意识想要否认,但佩登身为国王近卫,平时国王有什么决策,多半都不会瞒着他们,而佩登在王储方面一贯是中立派,当初也并没有展露出想让她代替帕特继承王位的意思。此刻一句“你在说谎”在嘴边转了许久,却始终无法道出。   她心如明镜。   眼前之人并没有说谎或夸大其词。   帕特,她这一世的兄长,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王为此警告了他数次,但帕特王子只是在表面收敛了一些,暗地里仍然我行我素。”佩登的语气像是在苦笑:“这样下去王国非得大乱不可。但王又狠不下心惩戒帕特王子,与几位大臣商量之后,决定在伤及王国根本之前,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桂妮薇亚也几乎明白为何最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几乎已无法再持剑厮杀的李奥多格兰会再度率军亲征了。   “父王打算拿皮克特人开刀。”她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来。   佩登点点头:“正是。如果能一举击溃皮克特人固然最好,就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与皮克特人的战争,也足以让王国内部的些许动荡就此消弭。为了起到最好的效果,王决定亲自领军出征,由巴兰爵士为先锋,帕特王子为后军,几乎召集了将近七成的贵族,浩浩荡荡,向着大森林进发……”   说到这里,其实已经足够了。只要看看佩登的断腿,这场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这漫长的叙述似乎已耗尽了这位伤员全部的力气,他脸色惨白,靠坐在床上,好半晌,沉默了下去。   桂妮薇亚的双手打开又握上,握上又打开,重复了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嗓子又干又涩,竟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我们并没有发现像是苏格兰国王与王子之人的尸体。”   也在这时,身后有声音传了过来。少女回头,见妮奥芙手持木杖,走了过来,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紫发女子身形高挑,这一下拍得倒是顺手——抬头看向佩登。这个消息似乎令他稍微安心了一些,睁开眼睛,目光仍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道:“谢谢……”   妮奥芙微微一笑:“你先休息吧。十二说要拿些吃的东西给你,应该应该就回来了,我们不用进食,所以无法保证食物的味道……大概吃不死人。哦,十二就是刚才照顾你的那个女孩子。”   “哦……”佩登点点头,似乎对于紫发女子这种莫名亲昵的语气还不怎么习惯,整个人有些讷讷的,又道了声谢。   “那么,小公主殿下——”她有些戏谑地用上了这个称呼:“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出去说吧。”   “好。”   又叮嘱了几句佩登注意休息,之后再来看他,桂妮薇亚便与妮奥芙离开了房间。这里是提尔纳诺的居住区,偌大一片,据妮奥芙说能够同时容纳近万人,只是如今居民不过三百余人,倒是无法证明是真是假。   “我们先带你们去客房。看样子你们也都很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养足了精神,再谈正事也不急。”   少女与武藏两人这一路也着实累得够呛,便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想着刚才听到的事情,桂妮薇亚心情沉重,前面武藏脚步忽的一停,她一头撞在对方背上,“唔”的闷哼了一声,倒是没觉得痛。   武藏却像是被火烧了似的,猛然往旁边一跳:“你的角——”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盔上那惟妙惟肖的几支龙角好像正好戳上了武藏的后背,见对方原地蹦跶了几下,嘴里直抽冷气,忍不住有些赧然:“对……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知道啊,所以我才停下来了嘛。”武藏倒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这时紫发女子也注意到后面的动静,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怎么了?”   妮奥芙并非直接用口说话,是以一种奇妙的法术,直接将话语传递到对方心中,并不存在语言隔阂的问题。在两人疑问的目光注视下,武藏偏了偏头,还未说话,妮奥芙却已露出了一个笑容:“原来如此。武藏小姐想说的是,带着烦恼睡觉容易做噩梦——”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武藏在旁边插了一句。   “所以还是先把事情说开,得出解决办法之后再去休息吧。”   “这……”   “刚才你们在房间里说的话,我多多少少也听懂了一点。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状况,但有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何况这里足足有三十九个人在。”   听到这个数字,旁边的妮奥芙轻轻笑了一声。   武藏看着仍有些愣神的桂妮薇亚,笑了起来:“比起一个人苦恼,不妨将你的烦恼直接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够帮到什么忙也说不定。”   “知道了。”   少女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事实上,我的兄长……”   ps:大家记得投推荐和月票哦——哦——哦!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毒的汤”   模糊的视野之中,似乎正有片片雪花从天而降,让周围的空气迅速变得寒冷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感到肺部像是扎进了一根钉子,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几乎要将内脏硬生生呕出来的咳嗽声,骑士靠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费力地单手摘下头盔,丢在旁边——这头盔与他身上做工精良的铠甲一样,已经被劈得破破烂烂,再起不到什么防御的效果。   满是血污的脸上,一道长约数寸的爪痕横过左眼,鲜血淋漓,显然是瞎了,另一只眼睛眯着,目光却也迟迟无法凝聚。   他急促地呼吸着,左臂软趴趴地垂在身侧,右手仍然紧握着一口利剑,边缘却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看上去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血腥味混杂在风中,像是雪花一般的黑色结晶从天空飘下来,落在地上,开始无声无息地燃烧,不消片刻,四周已成火海。   黑色的火焰将骑士困在中央,火舌舔舐着龟裂的土地,一个个漆黑的身影,从火海后方浮现而出……   “给我——”   那名骑士单手握剑,身形一弓,主动朝着周围的黑影迎了上去:“让开!”   长枪刺穿了他的左臂,剑光绽放,那手握矛枪的影英灵也同时被砍翻在地,骑士手臂一甩,脚步踏在诡异的黑火之上,更多的黑影向他汹涌而来。   而在他的头顶,层层遮掩的树冠之上,浮云舒卷,星光暗淡,却有一颗虚幻的巨眼,正缓缓睁开,将下方的战斗尽收眼底。   “找到了——”   ……   “找到了——”   熟悉的龙吟之声回荡在脑海之中,竟如洪亮的钟鸣,让少女的意识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睁开双目,眼中似有沉沉的暗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却又立即回到了平时的翠绿。   那是……   她抬起护手,轻轻敲了敲自己冰冷的头盔,那方才犹如梦境的一幕仍然无比清晰:从空中俯瞰下去,熊熊燃烧的火焰竟犹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巨莲,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美感,负伤的骑士奔突挥剑,与成群结队的影英灵杀成一团——那张面孔虽然因为鲜血与伤口,已变得与印象中大为不同。   少女仍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巴兰卿……”   她叹了口气。或许是从梦中一下惊醒的缘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浆糊也似,思考起来很是费神,足足过了半分钟左右,桂妮薇亚看着四周的摆设,陌生的房间,终于想起来自己睡着之前的事情。   听完妮奥芙与佩登两人从两种方面的讲述之后,她明白这件事多半已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尽管心里面不想拖这位刚认识几天,但显然是个热心肠好人的武藏下水,但既然对方主动提出要帮忙了,桂妮薇亚便没有再行推辞,爽快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武藏也是那种心思机敏,头脑聪慧的类型,只听她将现状大致一说,心中便已经有了主意:“情况我大致上明白了。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回去……告诉大家真相。”   桂妮薇亚立刻回答道,可看见妮奥芙与武藏两人的表情,却又有些心虚:“怎……怎么了?这样做,不好吗?”   “并非不好。”武藏摇了摇头:“但在我看来,所谓的真相,也只不过是敌人从皮克特人换成别的而已。就算你告知了其他人真相,在态度上又真的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吗?”   “何况现在可能出现的情况无非三种。第一,你的老爸,也就是苏格兰国王安然无事,那以你对他的描述,那位国王应该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明君,可以期待他听从你的建议,与这里的皮克特人联手,一同对抗那个神明及其爪牙。”她摇晃着手指:“第二,你的老爸与哥哥都还没有回去,一般这种时候,是由谁来发号施令的?”   “巴兰卿、克拉尔克卿,或者……”一口气又说了好几个名字,桂妮薇亚想了想,也明白了武藏的意思:“除了巴兰卿之外……其他几位不一定会相信我,或者说,不一定会因为我而改变想法。”   “至于第三种可能性。”   “不是父王,而是只有兄长平安返回。”想到这个可能性,少女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帕特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由于从小就被周围人拿来与自己对比——偏偏大多数情况下还都比不过——心中始终有着淡淡的自卑,兄妹之间也因此逐渐生出隔阂。少女有意珍惜这一世的亲缘,数次想要修复关系,却都成效甚微,最后为了让帕特不再忌惮于她,主动借着这次选王仪式的机会南下离开苏格兰本土。   此举相当于向帕特表示自己无意争抢王位,你大可趁着段时间取得民心,打好基础,谁知自己才走了区区几个月,北方却已遭遇了灭顶之灾,即使明知就算她当时在场,那个还没有获得光之剑、恶龙之力等,实力远远不如现在的自己,多半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却仍是难免感到懊恼。   要是没有离开就好了……   桂妮薇亚摇了摇头,将懊悔的心思暂时按在心底,所幸现状虽然凄惨,看上去还有挽回的机会,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回来了:“兄长他一直认为我想要与他争抢这个王位,心存偏见,不管我说什么,他大概都听不进去。”   “也就是说,只有在你老爸、或者那个叫巴兰的回到苏格兰的情况下,这个真相才有意义。”武藏笑了笑:“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去将真相告知众人,而是尽快确认苏格兰国王的平安。当然,这件事光凭我和你是做不了的,所以——”她话音一顿,笑嘻嘻地看向妮奥芙。   紫发女子摊了摊手,脸上也带着笑意:“这是关系到我等一族存亡之大事,我们当然会全力协助二位。”   “具体呢?”   “目前我们能够动用的战力共有一百二十七人,其中负伤者六十名,不擅长隐秘行动的有二十人。剩下四十七人,我们会编成七个小队,分别往大森林各处搜寻苏格兰王与其他骑士的行踪。但以我们的能力,用尽全力也只能瞒过祂的耳目半天,或者说十个小时左右——再久可能会被祂察觉到提尔纳诺的气息,我们可不敢赌那位神祇知不知道开门的方法——要是这段时间之内没有结果……我们也就无能为力了。”   “十个小时吗,有点少……算了,非常时期,也不能要求太多。那么,一七得七,二七十四,三七,三七二十一……”武藏掰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了半天,桂妮薇亚听出这是在用日语念九九歌,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背下来的,很快就背到了七七四十九:“刚好,把我和小公主殿下安排到少两个人的那队吧。我们两人的实力,应该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明白了。”   三言两语之间,这两人已经敲定了行动计划,并开始商量起详细的步骤,倒是将桂妮薇亚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当事人抛在了旁边,她眨着眼睛听两人在那里讨论,只感到心中一暖。   妮奥芙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一族的安全,为了对抗那名诡谲强大的神祇必须找寻外援,但武藏决定帮忙,看上去却仿佛只是纯粹因为一腔热血与善意——她本想建议这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穿越者同伴的大剑豪一路南下,去其他地方观光旅游,或许还可以顺便找阿尔托莉雅他们要个签名,并不想让她蹚这趟一看就知道极其危险的浑水。   她不觉得以对方的眼光,看不出这件事有多么危险,对手可是一位神祇,只听名号也知道不好对付,却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抽身而退,无比自然地参与了进来。   如果换成是自己的话,也能做到这么坦然无惧吗……   能做到的话就太好了。   桂妮薇亚心里这么想着,仰着头,望着房间陌生的天花板,大致讨论出一个结果之后,武藏便催促着要她先去赶紧睡上一觉:“饭要吃饱,觉要睡好!只有三流的士兵才会在战场上打瞌睡!”一边说一边推着她的后背,跟在妮奥芙身后进了客房。   这个居住区面积极大,设施什么的也相当齐全,光是客房就有近百间之多,她与武藏选了相邻的两个房间,只是因为这身盔甲还是没办法脱下,虽说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躺起来仍然感觉到处都磕着碰着,难受得不行,只好中途爬起来,改成打坐了。   眼睛一闭一睁,仍是维持着入睡前的坐姿,桂妮薇亚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收回视线,撑着自己的下巴发呆。上次像这样盘着腿休息,还是在与阿尔托莉雅两人旅行的路上,那一晚在森林里捡到了妮妙,时间上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回想起来,却总有种十分久远的感觉。   也正是这个时候,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她望了过去:“是谁……请进?”   想着不是妮奥芙应该便是武藏,可门扉轻开,出现的却是那名被紫发女子称为“十二”的,十三四岁年纪的粉发女孩。   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碗,里面好似盛着些清澈的液体,站在门边,微微低着头,给人的感觉竟有些像是一只警戒着的小兔子。   “啊……”   看了看木碗,目光又朝这边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呀,啊——”   仍然是那种无法理解的叫声,但桂妮薇亚与那个被称作二十的小孩相处了一段时间,多多少少,也能够凭直觉猜测他们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了。何况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很好理解:“这个,是给我喝的?”   她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女孩眼睛一亮,急忙点头:“呀,呀呀呀——”谁知动作太过激烈,手一滑,连汤带水竟整个飞了出去。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双手想要去接,却哪里接得住,眼看整个小碗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几乎全部汤水已经飞溅而出,陡然,桂妮薇亚右手一伸,奇异的风力回旋间,竟将那满天的汤汁尽数回流到木碗之中,没有一滴落在地上。   粉发女孩呆呆地看着那木碗犹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拿着,往前飞出一段,稳稳地落在少女龙爪样式的护手之上,好半晌,才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啊——”这声惊呼,听起来却完全像是那种普通的女孩子了。   “谢谢。”   桂妮薇亚对自己这次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尤其是看见对方如此捧场的表现,心里更是美滋滋地,她努力绷着脸,好不让自己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跌了格调,一面端起那清澈见底,仿佛就只是清水的木碗,喝了一小口。   难得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给自己送吃的,当然要慢慢品尝才行……   “……”   “啊,啊啊?”粉发女孩往前几步,眼中满是期待。   “很……很好喝哦。”   桂妮薇亚看着她,面无表情地三两口将剩余的液体喝个精光,碗底一翻,几乎用尽了毕生功力,才勉强让嘴角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只觉得声音都在颤抖。   “呀——!”女孩欢呼一声,双手接过空了的木碗,欢天喜地的出去了。等到那身影消失不见,少女这才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让你多此一举!老老实实让这碗东西摔了多好!让你多此一举!咳,咳咳咳,这都什么玩意,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估计连我家的阿尔托莉雅都喝不下去……”   一边小声碎碎念,一边还在注意着门外,唯恐那个粉发的小姑娘再杀个回马枪过来,见到自己这反应会伤心。但最后终于忍耐不住,趴在床边,使劲地干呕了起来。   隐隐约约的,似乎从隔壁的房间也传来了同样的反胃声音……   ps:这几天成绩一下子跌了下来,真是令人悲伤,是大家都不喜欢青白了吗(抹泪)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安东尼长城   “其他人都做好出发的准备了,武藏小姐也已经……”话音在推开门的一瞬戛然而止,妮奥芙好奇地看着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整个人都在止不住颤抖的少女:“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们这里的饮食,味道真是……深奥呀。”桂妮薇亚勉强扯了扯嘴角,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那种一言难尽的滋味仍然残留在口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错觉,总觉得喉咙与肠胃也正阵阵火烧般的刺痛。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上顿吃的东西业已消化完毕,没有真的呕出什么东西。否则也太对不起主人家了。   妮奥芙闻言恍然:“看你这个反应,十二做的东西应该不怎么合你的胃口?呵,她是所有孩子里最热衷于烹饪的一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让人品尝。这次可能难得遇见有外界之人来访,有些兴奋过头了。”   “小孩子喜欢做菜是一件好事。”虽然做出来的成品堪称毁天灭地,显然毫无天赋可言,可至少也能够陶冶一下情操。桂妮薇亚苦笑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紫发女子话语中某个奇怪的地方:“一直没有机会让人品尝?”   这句话倒是可以简单理解成没人愿意吃那女孩做的东西——毕竟那种毁灭性的味道,换她也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但妮奥芙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只见紫发女子摇了摇头:“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不需要进食。这里的我们,是指皮克特人,或者说……是现在这一代的皮克特人。”   “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才是神明的宠儿吗?”这是先前在云上金宫前的长梯上曾经提过的问题,当时妮奥芙以另有要事为由转移了话题,此刻却又重新提起:“因为早在久远之前,那个众神尚且行走于世间的时期,我等一族,已经居住在这片土地之上。”   “那时世界的法则与现在截然不同,空气中充斥着真以太,凡人只能在众神的羽翼之下瑟瑟发抖。而我等一族,却能够在真以太的环境中自由自在地活动。”即使正在叙说着自己一族光辉的历史,紫发女子的声音却是冷冷的,更隐隐带着讽刺:“我等一度拥有着无限的精力,不用进食,不必睡眠,不会衰老,也不会真正迎来死亡,即使肉体因为各种缘故而损坏,灵魂也会持续存在,并在数年数十年之后,以全新的姿态重生。”   原来皮克特人与龙、妖精、巨人等同样,都属于幻想种的范畴……少女心中一动,又听妮奥芙继续说道:“可是,随着空气中的以太日渐稀薄,慢慢地,就连生存本身对我等而言也成了一个难题。幸好族内工匠及时制造出了能够精炼以太的面罩,才避开了灭亡的危机……当然,我们知道这个面罩的造型有点蠢。”她笑着摇头:“谁叫作者没什么品味呢。”   “但大家都明白,不管再怎么努力尝试,属于旧时代的事物,终究会与时代一同消亡……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的人们向外界掀起了战争,而剩下的三个部族,则接受了自己终将消亡的命运,并开始尝试起另一件事——那便是如何让皮克特长久地延续下去。其答案,便是那些孩子的诞生。”   “除了出生之外,那些孩子与你们外界之人基本没有任何区别。需要进食来维系生命,需要充分的睡眠,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一旦死去也无法再度复生……可以说是缺陷的集合体。但也正因为这份脆弱,他们才能够不必依赖以太提纯的装备,能够与你们一样,在新的时代生活下去。”口中说着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眼前是四通八达的走廊,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地延伸开去,远远地,桂妮薇亚看见那粉发女孩小心用双手捧着木碗,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那个方向……”   “看来十二好像很中意那位骑士青年。是叫佩登吧?希望他不会因为十二糟糕的手艺而生病。”妮奥芙嘴角的弧度依旧,比起刚才,却少了些讥讽,而多出一丝犹如长辈般的欣然:“或许皮克特人终将随神明的时代一同消亡,但那些孩子是皮克特的希望,只要他们还活着,我等一族的意志便将长久地延续下去。假若是为了守护这份希望,哪怕以神祇为对手,我们也将奋战到最后一刻——”   “相信你们也是一样。”   她向着少女微微一笑,转过身去:“随我来吧,武藏小姐与其他人都做好准备了。”   “请等一下。”   “恩?”   “在这之前,我想请问……”桂妮薇亚回忆着刚才惊醒之前所见到的,格外清晰的梦中情景,试着简单描述了一番。   她原本没有报什么期待,但妮奥芙沉思了片刻,却答道:“我们知道那个地方。既然你有线索,不妨就先去那里看看吧。”   ……   同一时间,在苏格兰最北边的国境线,名为安东尼长城的边墙上,也迎来了今日第一道明媚的晨光。   离开终日不见阳光的昏暗森林之后,日夜的影响终于显著起来,大多数人仍然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随着雄鸡的高鸣声回荡在空中,安静了一整夜的兵营之内,便也渐渐传出了交谈吵闹的声音。不久之后,第一批巡逻的兵士已经行走在城墙之上,开始往各自负责的据点赶去。   在如今的不列颠,这座安东尼长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一座牢不可破的墙壁,将北方的皮克特隔绝在外的象征——它的历史最初可以一直追溯到将近三百五十年前,由当时罗马帝国的君主安敦宁·毕尤下令,时任不列颠总督的乌尔比库斯监督建造,花费了将近十二年的时间,由克莱德河一直延续到福斯河附近,共计长六十余公里,十九个堡垒,取代了南方的哈德良长城,作为不列颠尼亚新的边境而存在。   其后数百年间,这座长城屡次被皮克特人攻占,随后又被夺回,直到罗马从不列颠撤军,才由苏格兰正式接收了这条防线,几经修复之后,在抗击皮克特人的战争中发挥了极其重大的作用。   时至今日,虽然皮克特人已经撤入最北的大森林中,但苏格兰的军队仍是主要驻守在这座长城之中,巴兰提出的主张是不要一口气逼得太狠,而是一点一点地建立新的堡垒与临时营地,以蚕食的方式,逐渐封锁皮克特人的去路。   但最近半个月里,直觉敏锐的人们却发现,长城守军的动作好似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还是没有父王的消息吗!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砰!   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面前的长桌上,整张桌子都跟着抖了抖,堆起的沙盘模型与几支旗帜也哗啦一声,倒塌下去。   站在长桌两侧的人们均低着头,默然不语,只有几人悄悄地用目光去看那站在高处的青年。   这青年的年纪大约是二十岁前半,金色长发披肩,长相英俊,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翠绿色眼睛,披戴着一副光鲜亮丽的铠甲,在窗外的晨光中闪闪发亮,上面就连半点刮痕也无。   他腰间佩着一口同样造型华丽的长剑,系着一条崭新的披风,如果再骑上一匹高头大马,简直便是那些勇士故事里标准的主人公形象。只是现下一脸的焦躁与恼怒,再加上大约是一夜没睡,眼里布满血丝,模样也因此略显憔悴,风度翩翩的气质不由得打了几个折扣。   见没人说话,青年双手按在桌上,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的目光,从一个个人身上看了过去:“巴兰,我们的首席骑士,进去一趟直接全军覆没!父王御驾亲征,随行的三十五名贵族,每一位都是大名鼎鼎的骑士!这副阵容拿出去,就连洛特王,连北威尔士也要吓得发抖!结果只回来了五个!一群废物!”   “王子,请慎言……”有人开口,却被他猛然间吼了回去:“闭嘴!你们是跟着父王一同出去的,现在却自己灰溜溜地逃了回来。你们是败军之将,毫无荣耀可言!”   他用力地挥了挥手,喘着气,又是一拳砸在桌上,沙粒飞舞:“我知道,你们不服我,你们恨不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桂妮薇亚,你们恨不得是由她来发号施令——这样的话肯定会乖乖去做,摇着尾巴,就像我庄园里那几条猎犬一样。”   “但现在,在父王回来之前,这里说话的人是我,就算我妹妹回来了,她也只能听我命令行事!明白的话,就都听好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都给我去找,一天找不到父王,我们苏格兰一天就是别人觊觎的肥肉。这一点,你们肯定都明白……”   他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这才挥挥手:“克拉尔克以外的其他人……都出去吧。”   ps: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九十章 被凭依者(上)   晨光明媚,但对一夜未睡的人来说,多少却有些刺眼。邓肯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堡垒,日光倾泻而下,他用手掌挡了一挡,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又是一场冗长的会议……或者说,又是一场无谓的争吵。心中有些烦闷地这么想着,旁边有人喊道:“大人……伯爵大人。”连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向着搭话的那人点了点头。   邓肯今年不过三十一岁,以一位伯爵而言,即使说还是一位年轻人也不为过。值得一提,他的爵位与领地并未继承自祖辈,而是凭着一身武勇与智谋,跟随李奥多格兰立下赫赫战功而受册封。   虽然因此被某些固守传统,莫名自大的贵族们嘲笑为粗野的乡下人,或是只懂得耍枪弄棒的莽夫云云,他也毫不在意,事实上,世人大多以为“顽石”的绰号是源于邓肯矮小的身材与黝黑的肤色,但只有真正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才明白这个称号真正描述的,是这位公爵那如莽牛一般的固执性格。   他仿佛天生就不懂得什么是妥协与婉转,无论什么事情,面对的是谁,都会将心中所想直接道出。多年来因此树敌无数,却始终没有想要改变的意思,方才的会议也是一样。   此时追出来的是一个体型稍胖,蓄着胡须的中年人,与一身戎装的邓肯不同,他身穿礼服,也并未佩带武器,一面快步行走,一面用手巾擦着额前的汗水:“邓肯大人,我亲爱的邓肯大人,请您也体谅体谅我,走慢一些吧。”   “有话直说。”   “唉。”见邓肯丝毫没有放慢脚步,这人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句,表面上仍是堆起笑容:“关于刚才您与帕特王子……”   “所以,你是想当帕特的说客了?”城墙上不时能看见来来往往的士兵,还是清晨,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邓肯停住脚步,转过头,冷冷的目光竟令中年人动作为之一僵,慢了一拍的也停了下来。   “这个嘛,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当然是觉得邓肯大人您说的话很有道理。”他支支吾吾地说着:“现在我方损失惨重,王与巴兰卿他们又行踪不明,与其一直守在这里等待结果,确实更该及时向奥克尼方面求援。但是,但是……”   “一旦洛特王到来,这里的事情就再轮不到帕特做主。”邓肯替他说完了剩下的一句话。   中年人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这样。你我都明白,帕特王子他嘛,一向骄傲得很,又是好不容易才有这种机会让他展现一下才华……年轻人嘛,不想将权利让出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但帕特是王族,是未来的国王,如此浮躁的心态,怪不得王至今为止都没有交予他什么重任。”   “是这样没错,是这样没错……”中年人的那条手巾就没有停过,一直在擦着额头沁出的汗水:“可是帕特王子的决定,虽然略显笨拙了一些,但也说不上错,不是吗?不管北方发生了什么,敌人要过来的话,就总要经过这座长城。只要我们在这里守着……”   “确实。”这一回,邓肯倒是同意了他的说法:“虽然帕特不愿向外界求援,但要求我等驻守于此,静待结果的做法,却是不过不失。而没有临阵脱逃这一点,可以证明他并非一个懦夫。但是……”   他话锋一转:“如果是王在这里,应当会做出更好的选择。”   “那是肯定的,毕竟是我们敬爱的王……”   “公主也是。”   中年人还没出口的半句话陡然卡住,嘴巴张张合合的,好半天,只挤出一句:“那倒也……不一定吧……”   “是么?”   邓肯瞥了他一眼,冷淡地回道,随即像是谈话已经结束一样,大步往前走去。   中年人往前追出两步,嘴里又喊了几声,见邓肯的背影往左一转,消失不见,这才把握着的手巾猛地摔在地上,骂了一句。   “真是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呵,也罢。反正不管是我们的国王,还是你们报以期待的那位小公主殿下,都已经回不来了。聪明人知道趁现在站好队伍,至于那些愚笨之辈,就只有……”   他低着头,在阴影之中,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远处有士兵注意到这边,将长矛往地上一顿,行了一个军礼,中年人笑着回了礼,捡起手巾,甩了甩上面的灰尘,也转身离开了。   ……   “应该就是这里了……”   桂妮薇亚单膝跪地,指尖捏起一点泥土,搓了两下,又放到鼻尖闻了闻。隐隐的焦臭味,像是被火焰烧灼过后的痕迹。   果然。   她心想。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找寻痕迹的武藏也扬声喊道:“这里——又有一具尸体!”   “啊——”   皮克特人的长啸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昏暗的森林之间。火把的光芒闪动着,武藏站在一块石头旁边,招了招手。少女走上前,将火把递给武藏,蹲下仔细观察着那具穿着盔甲的尸体,片刻之后,吐出一口气来:“……他是马尔德。父王的近卫,以前和我打过赌,输了,请我吃了一顿难吃的烤肉。”   她一声叹息,伸手将对方仍然睁开的眼睛合上,站起身来,语气有些沉重:“这是我们一路上发现的第十三具尸体了。”   “而且都是死在同样的剑痕之下。一击毙命。”尽管这具尸体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但到了武藏这种境界,自然能够一眼看出真正的致命伤,甚至还能根据周围残留的痕迹,在脑中大致还原出曾经发生过的战斗。   口中说着,将火把还了回去,空出的手又在桂妮维亚肩上轻轻拍了拍。少女转过头去,冲着武藏浅浅一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随后又将目光落在马尔德裂开的铁制护胸,与其下血肉模糊的胸口。   她仿佛能看到这样的一幕——盛开如巨莲的漆黑火焰之间,巨大的镰刀迎面劈来,一条手臂已废的骑士侧身让开,一剑荡开巨镰,再一剑,由左上至右下,势大力沉的一斩,将那黑影直接劈得往后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树上。   缠绕着躯体之上的黑雾随之消散,让这名年轻的骑士得以重见天日。   以死亡为代价。   ……   “这个也是巴兰卿杀的。”   她轻声说道。   “也就是说,他与刚才的那十二个人一样,都变成了我们遇到过的那种……被凭依的影英灵?”武藏皱着眉头。   “应该是这样……如果我之前看到的景象没有出错的话。”桂妮薇亚摇了摇头:“何况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巴兰卿绝对不是会对同伴下手的人……”   “或许,被凭依的不是这些人。”   明白武藏的意思,少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那可这真是最坏的可能性。”临行之前,她们也与妮奥芙交换过情报,按照对方所说,影英灵能够发挥出的实力,似乎很大一部分取决于被凭依之人的身体素质。   凭依的肉体如果是衰老之人或者年幼的孩童,那创造出来的影英灵也不过是等同于普通成年男性的水平,但上次珈尔变化而成的双枪武者,若非有恶龙之铠这个近乎无敌的防御,一场苦战当是在所难免。   要是武技精湛的巴兰被凭依成为影英灵……只是稍微想想这个可能性,少女便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只是之前那睡梦中看到的景象也不知有几成是真,目前尚无法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才是最令她头疼的地方。   也在这时,火光在远处晃动着,一声长啸传来:“啊——”两人抬头看去,只见那火把在空中慢慢画出了两个简单的图案。   由于彼此语言不通,出发前桂妮薇亚敲定了几个简单的暗号,用以传递信息,此时见对面绘画出来的图案,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与武藏交换了一个眼神,保持着警惕,往火光那边走了过去。   ……   ps:最近心情有点郁闷,再加上可能是最近一段有点无聊,成绩又开始往下跌了……嘛,努力保持日更吧。   另外,也是为了转换心情,最近秋夜那边应该也会断断续续的更新一下,本来今天已经写完了一章的,但说是要审核,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放出来……差不多就这样了,大家晚安~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凭依者(下)   长啸声中,人影逐渐聚集了过来。   明白桂妮薇亚与武藏两人实力不凡,为了避免可能的冲突,妮奥芙特意安排了曾被她们救过一命的珈尔担任这支小队的队长,至于其余四人,虽然都由妮奥芙代为介绍过名字,可清一色的铁面罩紧身衣,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分辨出来谁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一样有“脸盲”的问题……   人在精神越是紧绷的时候,脑子里往往越会闪过一些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稀奇古怪的念头,桂妮薇亚也无法免俗。她踩着厚厚的积叶往前走,四周昏暗的环境,摇曳的火光,自从通过传送门以来,这些仿佛一成不变的景色,使得她在精神上的压力正不断积蓄。   更不要提还有一个目的未明的尼曼,诡异的敌人,与生死未卜的亲人与好友……   一路过来,每发现一具尸体,桂妮薇亚心中都不由一沉,而让她不愿意承认的,是在发现死者——皮克特人的战士与苏格兰人皆有——并非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们之后,那混杂在悲伤之中的一丝安心。   此种想法虽是人之常情,但在这一刻,却又让少女不禁感到有些愧疚。之后找个时间回来,将他们好好安葬吧……诸如此类的想法在心里转来转去,她穿过一片树林,数十米的距离,视线中也见到了方才发出讯号的那人。   对方身上的黄色横纹数目,应当是珈尔,见她过来,低吼了一声,举起火把,往旁边照去。   火光之中,能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倒在数步之外的树下,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他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利刃所造成,鲜血汨汨而出,将周遭的土壤与落叶染成鲜红。   但更惹人注目的,却是那缠在他身上的黑雾——那些黑得吸收一切光线的浓雾正一点点在他身上向上攀爬,仿佛一条正在生吞人类的黑色巨蟒,令人新生的早。   “这是……还未完成的影英灵?”武藏俯身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这道剑痕,好像有点眼熟……等等——”桂妮薇亚也走了过去,望着那人的侧脸,目光由疑惑转为确信,更带着一丝错愕:“他是……”话音未落,风吹叶动,沙沙的风声回荡在耳畔,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陡然绷紧。   心底警钟敲响,这段时间以来经历过的多次生死战斗,让少女对于危险的感知比之早前提升了许多,她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脚边仍旧一动不动的人影,几乎要以为之前那个最坏的猜测竟尔成真,伸手握住光之剑,原本已来到舌尖的后半句话,这才脱口而出:“……巴兰卿……”   “啊!”   “小心!”   惨叫声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除了这里的三人之外,小队的其他四人也正在往这个方向靠拢,四支火把的光芒,亮起在树木的后方,被风吹得阵阵摇晃。但在四周气氛骤然变化的同时,位于少女眼前的那道火光,却由动转静,蓦然停止。   火焰本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可这一刻,在少女的视野之中,那暖红色的火光犹如凝固,树叶晃动的声音,武藏单刀出鞘的声音,珈尔的怒吼声,各种各样的东西混杂在一起,更衬得那火光所在的方向,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唰!   纵然已将风之印的力量催发到极致,桂妮薇亚依旧只能隐隐约约地捕捉到这一声稍纵即逝的轻响,火光忽的熄灭,黑暗如潮水涌上,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畸形可怖的怪手,揪住了那名火把熄灭的皮克特人,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强行向后拖拽了过去。   森林之内,光辉暗淡,这里的三支火把仍然熊熊燃烧,却无从驱散心中的恐惧,武藏拔出佩刀,刚刚往前追出两步,珈尔插在腰间的手斧也才取出,原来的位置,已是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是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旁边树木上层层叠叠的暗红色手印,告知众人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唰!   这声音第二次响起,却比方才清晰了不少,桂妮薇亚心中一动,明白这意味着双方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她闭上双目,不依靠视力,而是将意识沉入周围的风中——脑海之中,一张巨大的画卷正缓缓铺开,将周围一切有形无形的轮廓尽数描绘而出,无一遗漏。   有了!   光之剑出鞘一瞬间,耀眼的光芒横扫而出,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早在当初三人前往废村的时候,她就曾经用过一次这招,武藏早有准备,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晃到眼睛。而不知道皮克特人的身体是何种构造,珈尔看上去竟也没受到影响,手中战斧一紧,也往这边赶了过来。   但少女这一刻的注意力,却全部都放在了新出现的敌人身上。从那名遇害的皮克特人到她这边,距离虽说不长,也有十几米上下,可这名敌人上一秒才刚刚灭了火把,下一秒却已出现在她的身旁,这种速度,只能以鬼魅来形容。   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桂妮薇亚都从来不惧怕鬼神之类的存在,她紧紧抿着嘴巴,克劳索拉斯注入魔力之后的闪光效果只属附赠,本质上,还是为了提升剑刃本身的坚固与锋利度。如果注入剑刃的魔力足够多,甚至还能挥出剑气,可如今对手只在咫尺之间,自然没有远程攻击的必要,她一剑刺出,手腕转动间,已是下意识用上了“银臂”努阿达的流水剑意。   不同于普通的视觉,由风力所构筑而成的“视野”,并无色彩可言,周围的一切事物,乃至于此刻正对上的敌人,在她的感知中皆只是一个个灰白色的轮廓。   那敌人体格瘦削而高大,双手各自握住一把利剑,左手剑往前一递,似是要架住她的攻击,右臂却已挥出一道轻飘飘的剑光,似有若无,仿佛毫无威胁,却毫不留情地斩向她的咽喉。   双剑……不对!   剑尖刺上对方的剑背,微微一弯,娇小的身影已趁势后退,避开了斩首的一剑,尽管这一剑就算命中了也伤不了她分毫,但闪避早已化作身体的本能,人与剑一往后退,前方,那轻飘飘的剑光却如影随形,金跟了上来。   然而这个时候,另外两人也终于赶到,武藏一刀劈下,珈尔战斧横斩,对手似乎是看出了两人都是以力压巧的类型,并没有与武士刀、战斧硬碰,身形旋走,竟如同一尾灵活的鱼儿一般,从一刀一斧之间闪了出去。下一刻,如鬼魅般飘忽的身影竟已出现在武藏身后,默然不语,双剑斩落!   “喝!”   狭小的范围内,光与影不断转换,武藏主动掷出手中的火把,在空中与那双剑挡得一挡,断成三截,火星飞溅,那裹着油脂的尖端,火焰一时仍未熄灭,而争取到这一瞬间的缓冲,也足以让她腾出手来,拔出另一把刀。   唰!唰!唰!   斩击带起的剧烈破风声,竟令耳膜都有些隐隐作痛,对方在力量上显然不占优势,可凭借着绝妙的技巧,双刀与双剑,两道身影在明暗不定的环境下一合又分,竟是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电光石火之间,攻守几度变换,珈尔的实力稍逊一筹,战斧挥空之后,竟无法插手两人之间的战斗,而对于桂妮薇亚而言,对手刚才所用的剑术,巴兰背上那道令她感到熟悉的剑痕,这种种证据,终于使某种一直以来被她所刻意忽视,不敢、更不愿去想的猜测,变得清晰起来了。   她睁开双眼。   眼前,正在与武藏对峙的,是一名体格高瘦,留着络腮胡须的男性。就像是在这之前她见到的每一具尸体那样,男人身上染满了鲜血,模样狼狈不堪,原本坚固的铠甲也早已碎裂开来,残破的铁片,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   这张刚毅的脸庞,这双好似深不见底的绿色眼瞳,是那样的熟悉,从这一世拥有意识以来,她不知道已经见过了多少次。   “父王……”   啪的一声,被斩断的火把落在地上,最后闪了一闪,彻底熄灭。而随着金黄的色彩从他身上退去,李奥多格兰的身后,也陡然涌来了一片黑漆漆的浓雾,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转眼之间,出现在那里的,已是一名同样手持双剑,身躯犹如黑泥凝聚而成的影英灵!   ps:有点短,本来想写到四千字的,但明天要去广州待几天,所以今天要早睡……虽然已经快两点了,但对青白而言三点前睡着都属于早睡!   于是晚安,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九十二章 影与光(上)   黑雾萦绕,须臾退去,李奥多格兰原先所在的位置,已只剩下一个犹如虚幻的漆黑身影。随着这名影英灵的现身,某种锐利的杀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时之间,仿佛整片天地都变得暗了一暗。   所谓的杀意、在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因为对方的言语、肢体动作、乃至于一个眼神,感觉敏锐的人便往往能从中感觉到威胁,高手相争时的气机牵引,泰半也是该原理。   三人之中,武藏的剑豪之名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珈尔实力虽逊一筹,但皮克特精英级别的勇士,即使放在未来的亚瑟王麾下,也能与圆桌骑士其中几席较量一番,即使是相对而言实战经验最少的桂妮薇亚,这一路行来,交锋对象多是顶尖的强者,积累下来的亦是实打实的经验。   也正因如此,在这一刻,三人心中竟同时感受到了一种无比寒冷的战栗感。武藏双刀在握,表情微微一变:“小心,他与我们先前遇到的那些家伙不同——”若只有她一个人在,或许还会感到兴致勃勃,可此时周围还有几个“拖油瓶”在,这句话便显得急促而紧迫。   珈尔吼了一声,似是回应。他右臂的肌肉与血管陡然间鼓胀起来,令整条手臂看上去好像变粗了一大圈,眼看着对方仍旧停在原地,用力一掷,手斧飞旋在空中。   另一边,随着笼罩武藏的火光彻底消失,周遭诡异的黑暗登时逼近,但她仿佛事先已有察觉,身子一扭,竟让从几个方向同时伸出的怪手纷纷抓了个空,随即双刀交错,犹如猛兽亮出了獠牙,身形如箭飞射,几乎是紧随着那柄投掷出的手斧,逼向敌人!   而桂妮薇亚这才回过神来。   她以为下落不明的父亲,竟然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纵然其实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当真的发生时,心情仍是乱成一团。   若是半年前的少女,说不定便会因此张皇失措,或至少也会有些茫然,然而这段旅途,虽然说起来只是短短的数周,却终究让她有了些改变。   目光瞥向四周正往这边靠近过来的火光——每一支火把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又看了看地上重伤昏厥的骑士,桂妮薇亚眼神一凛。   无论父亲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务之急,都是要尽快阻止这场战斗。   即使珈尔已经证明了光之剑的领域能够切断影英灵的凭依,可李奥多格兰刚刚才出手杀了一名皮克特人,对上武藏时也毫不留情,与她印象之中严肃却仁慈,十分爱惜人命的形象大相径庭,似乎说明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若是贸然将人拉入命运斗场,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以一敌二的情况。   变成那样的话,恐怕唯有动用法夫纳的力量才有些许胜算,可眼下恶龙之铠显然出现了某种问题,在调查清楚之前,桂妮薇亚并不打算让它有机会接触自己的灵魂,以免造成什么无可逆转的影响。   心念电转,她已做出决定,而此刻急旋的飞斧才抵达那名影英灵的面前,武藏紧随而至,咄咄逼人的刀光,几乎将对方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内。   影英灵的双剑也动了起来——大部分双持的技法都是一长一短,长剑主攻,短剑则作为辅助,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盾牌使用,但李奥多格兰的剑术传闻源自某位隐世高人的指点,所用双剑乃是请苏格兰名匠所铸,长度相同,方才虽只是惊鸿一瞥,桂妮薇亚也认出了这双特制的宝剑。   只是此时的影英灵,手中双剑却已变成一长一短,皆缠绕着诡谲的黑雾。他左手短剑一挥,竟轻描淡写将飞来的战斧切成两半,缠在剑身上的烟雾分出一缕,裹上断裂的斧刃,眨眼之间,已将它化为一团黑影,倒飞而出。   武藏反应极快,挥出的双刀蓦然一收,在身前舞成一团,挡下了这两截被侵蚀的斧刃,但原本往前奔跑的步伐也被阻了一阻,眼前,仿佛吞噬了这世间一切光辉的剑光陡然升起,竟令她心中一震,只觉得这一剑,接不住,避不开,竟是必杀必胜的一击!   武藏并非没有后招,二天一流原本讲究的就是随机应变,不拘一格,双刀格开飞袭而来的断斧,原本紧随其后,至少有三种变化,能令她转守为攻,占得优势。然而敌人只简简单单地挥了一下右手的长剑,自己这一切准备,便都成了空谈。   怎么回事……   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比起恐惧,更多的却是一种强烈的好奇,是兵器的缘故,亦或是剑术本身特殊,究竟是什么原理,为什么会让自己有这种感觉——种种疑问,如同无数小虫在心中乱爬乱走,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漆黑的剑尖不断逼近,在视野之中飞快放大。   陡然间,与眼前黑沉沉的剑锋形成鲜明对比,一柄闪耀着璀璨光辉,满布裂纹却无损其风采的利锋,从她身后递出,剑尖对剑尖,一声锵然清响,光与暗,这一刻是如此的泾渭分明!   而那种避无可避,唯有引颈受戮的绝望感,也随着这一剑烟消云散,武藏只觉得某种束缚着自己的事物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击必杀,初击必胜——这是他那把剑的效果。应当是什么大名鼎鼎的魔剑才是……”暗红披风高高扬起,那身披黑铠的身影从她肩旁越过,又与那影英灵交换了一击,这才开口说道。   这自然是克劳索拉斯告诉她的,桂妮薇亚只是代为转述,而她有意试探,光之剑与对方的长短双剑各自碰撞了一下,果不其然,在接触到那短剑刃身的瞬间,也有一缕黑雾悄然缠了上来,却在触及光之剑之前,便被那绽放开的光芒轻易震散。   但这是因为光之剑乃属达努秘宝,在兵器的级别上尚且要压过对方一头,像武藏与珈尔用的普通兵器,恐怕一次交击就会被对方夺去……   只是一次交剑,桂妮薇亚对于这名影英灵的实力已有了大致的估算,虽然强悍,可如果有武藏与珈尔配合,集三人之力,未必不能将他擒住。   只是这样无异于将其他人置于危险之中,她并无余力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分心保护他人,一战下来,且不说武藏与珈尔,另外三名皮克特人必死无疑。然而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还能再这么快遇到父亲……还来得及救他吗?   时间宝贵,并没有太多的功夫让她斟酌得失,周遭的风似乎也变得紊乱起来,日光、火光、人影、树影,一切都在变幻着形状,最终,少女头盔下露出的嘴角用力一抿:“他的魔剑古怪……你们带着巴兰卿先走,我来拖住他。”   武藏刚才亲耳听到她轻声叫了一声父王,也看出了少女此时心中的纠结,望着她的侧脸,不由说道:“可以试着赌一把——”   “人命关天。”桂妮薇亚摇了摇头,也正是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随之变得坚定:“以后还有机会,先带人离开。”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火把递给了武藏。   “这……”   “有克劳索拉斯在,那些怪手动不了我。”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一般,少女即使离开了火光笼罩的范围,手中剑锋光辉灿然,竟将周围的黑暗隔绝在数米之外,无法寸进。   “好。”   本身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个性,见桂妮薇亚本人已作出决定,武藏不再劝说,收刀入鞘,接过火把,一旁珈尔已背起了地上昏迷的骑士,长啸声中,正在靠近的火把一停,又各自往远处去了。   离去之前,武藏最后看了少女一眼:“三个小时之后,如果你没回来,我会来找你。”   “放心吧。”   桂妮薇亚挥了挥手,权当道别,看着两人身影飞快远离,这才回过头,看向那沉默地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等她解决完事情的影英灵,十分诚恳地说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称职的反派,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掉线……”   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些凭依在活人身上的影英灵大抵都是没有神智的战斗机器,此时也只是顺口调侃了一句而已。谁知黑影站在树荫下,从那不见五官的头部,竟传出了一种沙哑暗淡的声音:“骑士,强敌,享受——”   那声音与李奥多格兰有几分相似,却又沙哑难听到了极点,桂妮薇亚不由一怔。还没等她做出回应,那黑影双剑一举,遥遥指了过来:“你父,无救。全力,杀我,报仇。”   “有没有救,你说了不算。”少女皱了皱眉头,虽然被对方能够说话给吓了一跳,但看上去却也不像是能够互相沟通的样子,何况这人所说的话也让她心头火起:“不过要打的话,就放马过来!”   ……   苏格兰北,安东尼长城。晨曦稍微拂去了属于夜晚的寒冷,发了一通脾气,几乎是指着那些大臣的鼻子一个个骂过去之后,帕特双手撑着桌面,呼呼地喘着气。   他生性风流,又长了一副英俊潇洒的面容,平日里没少与各种可爱的女孩子来往——或是偶然遇到的村姑,或是气质独特的吟游诗人,但更多的时候则是那些贵族小姐们,今年二十四岁,却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当然,在时下的大环境看来,这种年龄有几个孩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帕特也并非那种沉溺享乐,玩物丧志的类型,感觉到身体开始变差,最近几年便开始有所节制,也有请德鲁伊们熬些草药日常饮用,体力这才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比起年龄相仿的其他人,他的身子板未免还是太过瘦弱了一点,帕特内心对此极为在意,私底下也有请人找寻强身健体的方法,可惜到现在也还是一无所获。但一来二去的,倒是与苏格兰招徕的德鲁伊们变得熟悉起来,尤其是其中最受重用的克拉尔克,更是犹如亲兄弟般的要好。   此刻心情烦闷,破口大骂之后,也唯独让克拉尔克留了下来。见他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这位在三年前受国王册封成为骑士的德鲁伊青年上前几步,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王子,适当的宣泄虽是无碍,但怒火太甚,对身体有害无益。”   “我知道。”帕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可那些人就是一帮没用的废物!父亲与巴兰失踪的消息一旦让别人知道,整个苏格兰都会出事,出大事……”   “的确,如今苏格兰正处在十分危险的时候。可王子,所谓的危机,在解决之前是危险,解决之后……就是机会了。”   “也要能解决才行。”烦躁地摇了摇头,过了几秒,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仍旧笑吟吟的克拉尔克:“不对,我知道克拉尔克你从来不说废话。也就是说……你有办法找到父亲!?”   “遗憾的是,在我所学过的魔术之中,并没有能够找出苏格兰王的方法。”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一片鲜艳欲滴的绿叶,克拉尔克看着帕特忽然又失落下去的脸色,笑道:“但那只是因为我跟随老师学艺的时间太短,才疏学浅,所以才无能为力。但我正好认识一位实力远胜于我的德鲁伊大师……”   “那还等什么!快去请那位大师帮忙啊!”帕特眼睛一亮,急忙说道。   克拉尔克却摇了摇头:“对方脾气古怪,我去开口的话,多半连他的面也见不到。可如果是王子亲自前往,以您这般尊贵的身份,应当能说服他答应帮忙才是。”   “需要我亲自过去吗……”   “正是。”   “可我若离开,没有人在这里坐镇,一旦发生了什么……”   见帕特似乎有些犹豫,德鲁伊微微一笑,手中揉捏的绿叶忽然抛出,在空中飘飘摇摇,竟在一道绿光中,变成了一个与帕特一模一样的人影,呆呆地站在那里。帕特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   “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法术罢了。公主当初好像也经常利用这个法术溜出宫去……”   “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是。”   一想到那个身影,帕特的表情顿时又沉了下去,语气恼怒。克拉尔克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又劝了几句,而见这树叶化成的替身惟妙惟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暴露,帕特心里也不免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那我们就快去快回吧。说起来,那位大师叫什么名字……”   想着自己可能在哪里听说过,他如此问道。克拉尔克嘴角仍噙着笑意:“我那位朋友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接触,所以王子应该也没有听说过他才是。”   “先说出来我听一听呗。”   “也好。”   微风阵阵,日光晃眼,帕特抓起自己挂在旁边的大衣,一面往外走一面披上,心中不耐烦克拉尔克这种卖关子的行为,发声催促,德鲁伊青年随后跟了上来:“那位大师名叫乌鲁。王子可有印象?”   “乌鲁?”   他歪着头想了想:“……还真的没听过啊。”   ps:在广州结结实实地淋了一场雷暴雨,估计又要感冒……难受。各位晚安,记得投票哦~ 第一百九十三章 影与光(中)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什么悬念。   影英灵所持的双剑——桂妮薇亚怀疑这两者可能已达到了接近宝具的范畴——按照克劳索拉斯的猜测,那把长剑拥有着类似于扭曲因果,使第一次攻击必然命中的效果,只是不知道具体发动的条件与限制,看刚才武藏险些中招,而她却能以光之剑硬接,也不知道是对手更改导致效果失灵,还是光之剑本身的神秘发挥了作用。   无论如何,初击必胜的能力用过之后,那把长剑看起来便好似只是一把比较锋利的普通兵器而已,另一把短剑的腐蚀能力对她的铠甲与光之剑也没有效果,再加上恶龙之铠堪称全方位无死角的防护,让桂妮薇亚占尽了优势。   如果仅仅是要击败对方倒是简单,想将人擒下却又是另一回事,这名影英灵或许是因为凭依者的缘故,实力与她先前所遇到的其他黑影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双剑又是轻灵多变的路子,一击不中,游走伺机再攻,想将他引入圈套同样难如登天。   两人交战了大约十来分钟,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并无胜算,影英灵虚晃一招,转身就走,他的弹跳能力惊人,在树林之间飞纵奔跑,竟俨然如同一只身手矫捷的猿猴,桂妮薇亚追出几步,便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借助风之印的力量寻找,仍旧一无所获。   这些影英灵与尼曼脱不了干系,而她的九巫印记归根结底也是属于尼曼的力量,对方有某种方法规避她的搜寻也属正常……理智虽然清楚这一点,好不容易找到了重要的线索,却得而复失,仍是令少女颇有些懊悔。她默默记下这附近的方位,又做了几个标志,这才回返提尔纳诺,与武藏等人会合。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面等待巴兰苏醒,一面仍旧跟着其它皮克特人出外侦查。   巴兰的伤势虽然沉重,可此时的不列颠人因为神性尚有残留,身体素质原本便强壮得不可思议,那伤可见骨的一剑,看似凄惨,却不至于真的危及性命,待到妮奥芙用德鲁伊祖传的草药敷上之后,便也开始渐渐恢复。   真正棘手的,是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黑雾。妮奥芙推测巴兰与李奥多格兰、珈尔等人一样,也被强行当成英灵凭依的载体,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在仪式中途逃了出来。仪式并未完成,邪恶的力量却仍然在一点点地腐蚀着他的灵魂与身躯,所以巴兰才会迟迟没有醒来。   桂妮薇亚也试过利用命运斗场,想看看能不能如珈尔那次一般直接切断英灵的凭依,却无法将巴兰拉入领域之中,事后推测,大概是因为命运斗场本质上乃试炼的一种,巴兰人处于昏迷之中,没有战斗的意志,不被认可参与试炼。   无论原因为何,眼下也只有等妮奥芙慢慢将“黑雾”从巴兰的灵魂上面剥离开来,这是一件很耗费心力的事情,桂妮薇亚便也不好意思催促,而是更加努力想要找寻李奥多格兰,也即是那名双剑影英灵的行踪。只是他们全部人手加起来也只有四五十人,对比起整片大森林真如沧海一粟,调查了数日,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倒是中途有一支队伍遭遇了另外的黑影,三名战士丧命,桂妮薇亚与武藏随后赶到,合力将那影英灵解决了。   被凭依者是一位她曾经在王宫里见过几面的贵族骑士,基本没有交情,但亲眼看见熟悉的面孔死在面前,仍是令桂妮维亚心头发闷,第二天整个人都显得郁郁寡言,随着众人离开圣地,又在大森林里没有头绪地找了大半天,返回圣地之后,向妮奥芙取得了许可,一个人坐在云上金宫之前的台阶上发呆,过了片刻,脚步声过来,粉发的人影在旁边坐下。   “说实话,这大概是我至今为止经历过最奇怪的一个世界了。各种意义上都是。”武藏用手撑着下巴,坐在悬空的石阶上,看着弥漫在四周仿佛无穷无尽的云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片区域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够让彼此语言相通,桂妮薇亚便也不用再操着那一口蹩脚的日语说话,她微微地沉默了一下,侧过头:“武藏你……”   “嗯?”   “至今为止都去过哪些世界呀?”她本身对这个问题也颇为好奇,此时尽管心情郁郁,听武藏主动提起,也顺势问道。   武藏想了想:“太多了,一下子还真的数不完。不过值得记住的倒也只有那么几个……”掰着手指头:“有个和我生活的时代过差不多的地区,我在那里到处流浪了一段时间,偶然遇见一个看上去很强的老头子,一时手痒,就去试着挑战了一下……那时可真是危险,差一点点就被杀掉了。”   粉发女子嘿嘿笑着,吐了吐舌头:“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荒野,很多人骑着马,带着枪……说火绳枪你应该也听不懂吧,唔唔唔,反正就是一种比弓箭厉害很多的远程兵器,打打杀杀,挺有意思的。我也是那个时候练成了用刀劈子弹的技能……”   虽然当事人自己是用一副优哉游哉的语调在叙说,桂妮薇亚却也不难想象出这位看上去高挑而纤细,大大咧咧的剑豪小姐这一路行来,该是遇到过多少常人一辈子也难以想象的危险,听起来随时丧命也不足为奇,能够活到现在,简直犹如奇迹一般。   “……不过我印象比较深的还是前几个世界,是上上个还是上上上个来着……那是一座很小的岛屿,上面到处都是鬼——不是形容,而是货真价实的鬼,头上长角,有着小肚子的那种。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长得也很可爱,毛茸茸的头发,有些像是小动物一样……”   两只手撑着身体,双脚随意地摇摆着,武藏仰起头来,看着头顶犹如悬浮在云层之间的宫殿,闲聊一样的语气,将印象里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桂妮薇亚听得颇为神往:“迦勒底,拯救人理……听起来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伟业。”   “是啊。真是了不起,可惜,以后大概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武藏淡淡地笑了起来:“和你也是,我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甚至看这个情况,或许会在这个世界死去也说不定……但这才正是旅途的醍醐味啊。”   “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因为缘分而相遇,缘分尽了就分开,然后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某个地方再次相遇,或是成为一段记忆,留在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那些逝去的人,也是一样……记住他们,但不要因此沉溺,而将目光从现实之上移开。”   桂妮薇亚侧头望着她:“所以,你这是在安慰我?”   “只是偶尔想扮演一回知心大姐姐而已。怎么样,还不赖吧?”她好像是想伸手揉揉少女的脑袋,但看见那气势十足的龙角,又苦笑着戳了一下露在外面的鼻尖。   桂妮薇亚缩了缩脖子:“挺不赖的。”   “是吧是吧。”   她看着武藏这颇为得意的样子,也笑了起来:“其实我明白的。现在又不是什么太平盛世,打起仗来,会流血,会死人……至今为止学的那些东西,剑术也好,魔术也好,说到底都是用来战斗……用来杀人的本领。”   “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亲手夺走他人的性命。但真正遇见了,又觉得有些不舒服……”桂妮薇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护手张开,五指漆黑如龙之爪。   她与武藏两人联手对付那名实力不凡的影英灵,由于当时情况混乱,为了保护负伤的皮克特人,也找不到机会开启命运斗场解救对方,虽然给予最后一击的是武藏,但看着那黑雾散去,认识的身影倒落在地,少女明白,自己终究是杀人了。   并没有太多的纠结与挣扎,生于乱世,杀人人杀,委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不至于因此颓唐不振,可内心深处,总有着微微的违和感。仿佛那段和平时期的记忆,原本清晰的那些人事物,渐渐变得遥远起来了……   “我看得出来,你的情况大约和我也有点相似。”武藏摇了摇头:“怎么说呢,想法也好,说话的风格也好,都有些微妙的不同。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深究,只是……喏,给你这个。”她往袖子里摩挲了一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递了过来。   桂妮薇亚好奇地接过,低头一看,似乎是什么店铺的优惠券,密密麻麻地盖满了印花,只有最后一个是空的,但上面全是日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这是……?”   “在上一个世界的日本东京,有家味道很棒的乌冬店。他们正好在举办一个优惠活动,说是印章盖满之后,就能够免费品尝一份店主特制的秘藏乌冬。我想吃想得不得了,几乎每天都去,好不容易就要凑齐的时候……”   武藏耸了耸肩膀,方才提及生死时姿态豁达之极的剑豪小姐,此刻却摆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大概是没办法再去到那个世界了。本来想将这东西留作纪念的……现在送给你了。”   “送给……我?”   “不要露出这种东西有什么用的表情嘛。我这人没什么爱好,除了剑之外,也就只剩下喜欢吃东西了。送人礼物,当然要送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但这两把刀我要留着护身,不能送给你,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送给你一碗据说十分美味的乌冬了。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尝一下。”   她拍了拍桂妮薇亚,虽然是极其荒诞的话题,少女愣了愣,随后呼呼地笑出了声。   “有机会,我会去的。”   “拜托你了哦。”武藏说完,手一撑,站了起来:“那位名叫巴兰的骑士刚才已经醒过来了,妮奥芙让我喊你过去。不过你刚才的表情实在很难看,直接过去恐怕会吓到他……”偏着头,又伸手去捏桂妮薇亚头盔下面的小半张脸:“嗯,现在的表情就挺不错的。保持下去。”   少女翻了个白眼,倒是没有拍开对方的手,一面认认真真地将那张发皱的乌冬优惠券折叠起来,收好,这才抬起头来。   “走吧。”   ……   ps:间贴和评论终于恢复正常了,这漫长的单机生涯可算结束了(抹泪)……真的结束了对吧?大家应该会积极地发弹幕和投推荐票,不会丢下青白孤孤单单一个人继续单机的对吧?   对吧?!   青白相信着你们哦!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影与光(下)   进房间时,巴兰与妮奥芙正在交谈。事实上,如果要问如今的苏格兰,有谁对于皮克特人最为熟悉,那毫无疑问便是这位坐镇安东尼长城多年的骑士。   尽管出于各种原因,他至今也没有被王授予爵位,可再怎么权高位重之人,也不敢以轻慢的态度对待巴兰,在私底下,甚至有许多人充满尊敬——乃至于敬畏地称他为“王之右臂”,名声地位可见一斑。   作为曾经在他门下学艺的弟子,桂妮薇亚知道的要更多一些。巴兰与李奥多格兰的相遇起源于一场狩猎,从现在一直到数百年后,狩猎在贵族之间皆是一种极为盛行的活动,既能展现自己的手腕,也可以借此炫耀权势与财力,人们自是乐此不彼。李奥多格兰也不例外,年轻时平均每两个月便会举行一次大型的狩猎,小规模的更多,而在一次追逐野鹿的途中,马匹意外失控,若非路过的巴兰及时相助,只怕便要带着主人狂奔冲下悬崖。   事后调查,得知是有人买通了当时管理马匹的仆人,暗做手脚,此后自然又是一番大整顿,巴兰也因而进入了众人的眼中,之后历经大大小小的战役,每每立下辉煌战功,终于以一介流浪之身,晋身成为苏格兰举足轻重的大将之一。   但当初闲聊的时候,桂妮薇亚曾听巴兰提到自己“志不在此”,想想也是,拥有如此实力的人,只要想天下何处不能去,无论是乌瑟王、卑王甚至是大海彼方的罗马帝国,皆能让他大展手脚,又怎么可能三十多岁了还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而巴兰却也不是那种真正无欲无求,视权势如粪土之人,他之所以四处行走,只是为了寻找多年前失踪的兄长巴林,凭借着微薄的情报,几乎踏遍了整个不列颠,更曾经深入了皮克特人的地盘,可惜最后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因此拒绝了李奥多格兰授予爵位与土地的提案,留在苏格兰,不过是因为与这里的人们意气相投,再加上觉得苏格兰需要自己而已,待到事情已了,他便会再度踏上寻找兄长的旅程,到时候大概就是乘船远赴其他的大陆了。   因此种种,巴兰在少女心中便显得尤其伟岸起来,这种潇洒自若,而又极重情义的个性,正是她所向往的形象,一时之间,对这位启蒙的剑术老师,倒颇有一些类似于对待偶像的崇拜。当然,两人之间的关系亦师亦友,虽然混有一些崇拜在内,平时相处起来,也是更近似于朋友之间无所拘束的状态。   此刻见她走进房间,那正在说话的两人也停了下来,望向这边。   “武藏小姐呢?”妮奥芙往她身后看了看,看到只有桂妮薇亚一个人,微微一愣。   少女笑着摇了摇头,解释起来。原因说起来却也有些啼笑皆非——武藏刚才带路带到一半,远远地看见粉发少女十二又端着一个碗正走过来,顿时脸色苍白,慌慌张张逃遁而去,显然,那碗五味杂陈的所谓汤水,实在给这位热衷口腹之欲的剑豪小姐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甚至到了一个照面便落荒而逃的地步。   顺带一提,之所以她不跟着逃跑,不是因为桂妮薇亚没有心理阴影,而是在逃跑之前,已经眼尖地觑见那碗里是空的,再加上风中隐约传来的那刻意压抑的干呕声,可想而知,已经有一位勇士代替她们成为“牺牲者”了。   所谓良药苦口,这东西如此难喝,应该能让佩登小伙子早日痊愈吧……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解释之后,妮奥芙也不禁莞尔:“真是辛苦几位了。”   “还好还好。”笑着摇摇头,随后对上床上那人的视线,看了看他的脸色:“巴兰卿,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伤口倒是不怎么疼了,只是还感觉……有些疲倦。然后就是……公主你这打扮真有品位。”床上的男人虚弱地笑了笑。他今年大约三十四五,又或者三十六七岁,没有蓄须,头发披在肩头,斯文的长相,比起战士,更像是一位诗人或学者。这句话说完,妮奥芙也补充了一句:“他的灵魂被影响得太深,觉得累很正常。大致再休息七个日落左右,就能像平常那样活蹦乱跳了。”   “那就好。”桂妮薇亚微微松了口气,这一边,巴兰也笑了起来:“想不到能在这边遇见公主。看来命运还没有完全抛弃苏格兰……”记忆中的巴兰,好似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态度,而此刻的他,竟像是有些垂头丧气了。   “怎么了,我印象里的巴兰卿可不会说这种丧气话。”她是这么想,也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巴兰闻言却沉默了一下,随后抬起手来,轻轻地捏了捏鼻梁——这是他烦恼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好像正在犹豫着什么。   等了片刻,巴兰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少女又问了一遍。巴兰的目光仍有些挣扎,随后,却是妮奥芙先说道:“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位小公主殿下与她的同伴可是我们现在最得力的帮手,把事情说出来,我们相信她有判断的能力。”   “也好。”片刻之后,巴兰轻轻地点了点头。能让他如此纠结,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事,桂妮薇亚收敛心情,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对方一开口,却仍是令她吃了一惊:“苏格兰……王的身边,有叛徒。”   “叛徒?”   与平日里主要负责王宫安全的佩登等近卫不同,巴兰职位极高,对各种明里暗里的事情大多也有了解,这时按着鼻梁,沉默着,呼出一口气:“这段时间大致的事情经过,你应该都从那位近卫处听说过了,我也就不再多提。但实际上,当初我在率军进入大森林探查情况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异状……当时遇害的那些皮克特人还没有彻底变化成怪物,尚且保留着基本的模样,所以我一开始也以为敌人还是皮克特人,按照一贯的方式排兵布阵。”   “但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对面的反应太快了。几乎是我每次一下令,敌人就会突然出现,攻击我方最薄弱的一点。这么下来几次之后,我怀疑内部有奸细悄悄透露情报,试着布了个局,居然真的让我钓出了数名背叛者……”   说到这里,巴兰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那五位都是王当初招募的德鲁伊。”   “德鲁伊,莫非……”想到某个可能性,桂妮薇亚猛地睁大了双眼。   “森林是德鲁伊的主场,他们展现的力量连我一时也难以对抗,再加上敌人配合着他们的步调,从外面源源不断地攻击过来,使得我方麾下损失惨重,最终只有不到十人生还……不用安慰我,这确实是我的失策。”   他摆了摆手,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伤口,微微一变:“如果只有一名德鲁伊背叛,或许只是单纯的个人行为。但当时只有五位德鲁伊随军行动,却五人齐齐背叛,这不能不让人怀疑……返回之后,我将这个消息私底下告知了王,而王会选择倾王国之力亲征,除了想要趁此机会一举击败皮克特人之外,也有几分试探那人的意思在内。”   “王一贯自信,因此特意将那人安排在了近侧以监视……可惜我们始终还是太小看他了。直到醒来之后,听这位女士说明了皮克特人的遭遇,我才明白,自己先前遇见的是什么。”   “那是神的爪牙。”似乎是回忆起昔日那段血腥的记忆,妮奥芙铁青着脸色,一字字答道。   而桂妮薇亚内心的某个猜测,也因此落到了实处:“巴兰卿你的意思,那位背叛者就是……”   “德鲁伊的首领,克拉尔克。”巴兰眉头紧皱:“我们早就料到他可能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倒戈一击,所以特意为此做了些准备。而在王实行计划的时候,克拉尔克如同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出手了。”   “他之党羽很快就被消灭殆尽,可没想到的是,我与王两人联手,竟也无法击败克拉尔克,其他骑士与普通的士兵对上那些黑影与诡异的怪手,也无法坚持多久,王见损失惨重,只好下令撤退,但克拉尔克似乎能够率领那些奇特的敌人,一路追赶,不少人都死在了它们手上。”   “你和父王也是……”   “我与王在中途便分开了。想着至少能牵制他们一阵子也好,我决定为其他人断后……可惜王仍旧没能平安回到城堡。”之前已听妮奥芙提到李奥多格兰的情况,巴兰不禁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但我并非是败在克拉尔克手上。”   他的表情猛然变得严肃起来:“这也是我要提醒公主你的事情。那位名叫泰伦娜的女巫,与克拉尔克一样,都是那位女神的手下。正是因为她突然出现并与克拉尔克联手,我才会被擒住,更被强制进行那种诡异的仪式……”   桂妮薇亚这才知道,巴兰为什么刚才一直欲言又止。她与克拉尔克等一众德鲁伊并不熟悉,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对泰伦娜却是颇为信任。巴兰大概是考虑到她会因为这个消息受到打击,因此才迟迟不语。可此刻少女所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说泰伦娜和克拉尔克联手?这怎么可能……”   “公主。”   “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泰伦娜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被梅林封印在死之印记里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北边,即使死之印已落在尼曼手里,但算算时间,半个月前尼曼应该还在南方才对。   抱持着这种疑问,桂妮薇亚简单说明了自己康沃尔一行的经历之后,巴兰才解开了误会,可随之而来,却又是更深的谜团:“我不可能认错。”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见过公主与那位女巫的切磋。对方所用的能力,将自然元素凝聚成剑,以及呼唤雷电,皆是泰伦娜曾经展现过的力量。”   “那就更不可能了……”这几枚印记很早以前就被妮妙回收了,无论这个新出现的泰伦娜是真是假,都没有可能再度驱使这几种权能。可若是与之相似的能力,又为何要刻意冒出泰伦娜这种身份极为尴尬的人物?肯定有更好的选择才对。   本以为巴兰苏醒之后,便能得知这一切的答案,谁知除了得知王国之内存在叛徒之外,竟又增加了新的谜团。但据桂妮薇亚所知,克拉尔克从很早以前便与帕特教好,如果他是黑的,那自己的兄长……   “我并不知道现在苏格兰国内情况如何。但帕特王子当初并未随大军出征,而是受王命令镇守安东尼长城。这本是为了避免因为帕特王子而导致克拉尔克得知情况,预先动作,但如今既然王没能平安归还,那此时国内要务……包括兵权,很有可能皆已由帕特王子所掌。”   “那我应该立刻回去,提醒他不要相信克拉尔克……”   “公主。”巴兰直接打断了桂妮薇亚的话语:“帕特王子与克拉尔克走得很近,已有数年的时间。以你们两人目前的关系,你有把握让他相信你,而不是克拉尔克的说法?”   “这……”   见少女有些迟疑,他又补上一句:“就连王也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在帕特王子心中会比克拉尔克更有分量。而若是帕特王子听信克拉尔克之言,公主,你又有足够的把握,从他们的包围中全身而退吗?”   巴兰的语气平静,一字一句并不大声,却又极为坚定,拥有让人不禁冷静下来的气势。桂妮薇亚双手松开又握紧了几次,最终只能苦笑一下:“我很想说自己相信兄长,但事实上……”   事实上,以帕特现在这种钻牛角尖般的心态,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觉得是想与自己争夺王位,恐怕即使她回去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告知对方,帕特也十有八九不会相信。在这件事上,少女自认看得还是相当明白,因此也不会觉得是巴兰在挑拨离间。   父王所信任重用的,岂会是这种小人。   “那巴兰卿认为,我该怎么做?如果不告知兄长这件事,单凭我们的力量,实在不足以与尼曼……祂对抗。”她问道。   巴兰早已想好,当即答道:“重要的不是让帕特王子知晓前因后果,也不是让他相信这件事,而是必须让苏格兰成为对抗来自这份威胁的力量。”   “重要的不是兄长,而是苏格兰吗……”   “正是如此。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到并救回王,只要王无事回归,一切权利自然再不归帕特王子所有。而以王的智慧,知晓其中凶险之后,自然会引领整个苏格兰对抗那位名叫尼曼的神祇及其爪牙。”   “但这并不容易。”看桂妮薇亚正在思考,妮奥芙便代为答道:“我们目前全部的人手都投入到搜索之中,好几天了,仍然没找到苏格兰王的踪影。”   “所以还需要另一种办法——不是由公主自己,而是一名足以镇住帕特王子,以及国内诸卿的人来告知这个消息。”巴兰说道。   “可有谁……”话说到这,少女终于也明白过来巴兰的意思,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请洛特叔叔帮忙?”   半躺在床上,气质文雅的男人点了点头:“我们自己的力量不足,更应该引入外力。洛特王与其妻子,以及高文三兄妹皆是现在最好的助力。我问过妮奥芙女士,从此地前往奥克尼,乘快马大约只要三天左右便可到达,请公主亲自前往,说服洛特王相助,一解苏格兰,乃至整个北境之困局……”   他说得诚恳,但桂妮薇亚的嘴角微微下垂,却显得有些尴尬,妮奥芙看了她一眼,读出心里的想法之后,倏然也开始忍起笑来。   “怎么了……”看到两人这莫名其妙的反应,原本侃侃而谈的巴兰不由一怔,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之后,忽然沉默下来。好半天,他才满脸歉意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忘记公主你被马讨厌的奇特体质了。”   “……没关系。”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我可以跑着过去。”   ps:青白从雨中来,到雨中去~在广州这几天基本啥也没干,光是淋雨、躲雨和感冒了……阿、阿、阿、阿——金蝶喷风式阿嚏!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三兄妹(上)   时间大约是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阳光并不怎么灿烂,远处云层聚集,依稀像是要下起雨来。   奥克尼,领主的城堡之内,安安静静的,唯有风声穿过长廊。仆人托着盘子,匆匆走动着,木盘上盛着一杯热茶与简单的吃食,脚步声回荡在只有他一人的长廊上,显得有些冷清。   转了个弯,便看见了靠在门旁,抱着双臂发呆的国王。听见脚步声靠近过来,洛特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慢慢睁开双目——他的眼中满是血丝,疲惫的神色,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起初有着一瞬间的惘然,但随后看向来人的时候,便又变成了如往常般的威严。   这名仆从跟随了他二十多年,对主人的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此刻也一眼便看出了对方强撑着的疲惫,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正要说话,洛特却先摇了摇头,朝旁边紧闭的房门努了努嘴。   仆从恍然点头,当下只是将手里的木盘交了过去,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这回则是有意放轻了步伐,洛特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一些。他低头看着茶水冒出的烟雾,默默地想着事情。又等了许久,门后传来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   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洛特偏过头去,口中轻声问道:“怎么样?”正推门而出的是一名身材纤细,穿着蓝袍的女性,大约二十八九岁年纪,一头几乎垂过腰部的金色长发,脸上戴着一条黑色的薄纱,姣好的五官若隐若现。   她的手放在门上,片刻之后,方才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失败了。”   “是么。”洛特闻言也沉默下来,往半开的房门内部望了一眼。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血的气味尚未散尽,床上躺着一个用白布盖住的身影,布不够大,手脚的一部分露了出来,能看到青色的紧身衣与黄色横纹。   “抱歉。”女人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带着疲累与一丝失落,洛特左手背在身后,有些夸张地鞠了一躬,把手里的盘子递了过去:“喝一口吧。你也忙了一晚上了……小心烫。”   “已经凉了。”   “额……”   说完之后,她却直接掀起面纱,三两口将冷了的茶水喝完,还将杯底举起来晃了晃,虽然打扮与气质皆是贵妇人的感觉,此刻做起这种顽皮少女的样子,却也不会令人觉得违和。洛特微微一怔,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想喝酒的话,待会我陪你。”   “还是算了,这种时候再好的酒也拼不出滋味。之后再说吧。”   “也是。”   点了点头,女子顺手将木盘接了过去,食物分成两份,喂到了洛特嘴里,之后才开始自己吃。尽管腹内饥饿,她的吃相仍然十分优雅,并没有让碎屑落在面纱与衣服上。安安静静地吃完之后,两人才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是最后一位了……结果到最后,我也只救到了三个人。”   “这不是你的错。”洛特顿了顿:“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   “但总要有人为此感到悲伤。”她笑了笑,眉宇之间仍有愁容:“我的父亲说过,为王者,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所以……”整理了一下洛特的衣领,叹了口气:“苏格兰与奥克尼的士兵我已经命人安葬了,那几名皮克特人怎么办?”   “他们也是英勇的战士,一并厚葬吧。事实上,可能的话我甚至想将这个难缠的宿敌也一并拉拢过来。我有一种预感,北边的异变,与他们肯定有着某种关联……”   “你的重臣们不会同意。”   “那种看不清现状的家伙,理他们做什么。”洛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平时也就算了,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仍然要继续拘泥于无聊的势力划分与仇恨,那就实在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了。”   “就像苏格兰的那位王子一样吗?”   “哼。”   光是提及这个人都会让心情一阵不快,洛特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与苏格兰同样,奥克尼也是在大约半个月前察觉到了北边森林之内的异状,但不同于巴兰、李奥多格兰的接连失利,洛特意识到最北方的几个前哨站失去联络之后,当机立断,迅速收紧了防线,也因此得以正面挡下了“神之爪牙”的第一波攻击——当然,这也是因为奥克尼国内并没有潜在的危机,不需要用战争来转移矛盾。   经过了半个月的拉锯战,最前线虽已失守,可因为大部分据点皆是主动放弃的缘故,较之元气大伤的苏格兰,战力上的损失并不算多。   这期间,洛特原本想向私交甚密的莱恩斯王求援,却因为王后摩根勒菲的劝说而作罢,莱恩斯固然是一位勇猛善战又重情重义的磊落人物,但他的弟弟,那位心机深沉的尼罗却难保不会趁机动些手脚,甚至试图将手伸进奥克尼之中。   考虑到这些原因,他最终并未向莱恩斯告知这件事,只是以皮克特人又有异动为理由,拒绝加入北威尔士联军,心知这件事恐怕会让莱恩斯留下心结,但现实如此,却也无法可想。   而同时派往苏格兰的使者,却只得到了李奥多格兰失陷,大军惨败而归的消息,目前的掌权者帕特王子又顽固地拒绝联手,至于原因,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帕特也因此十分恼怒,他原本对这位老朋友的亲儿子便没什么好印象,此时更是恨不得直接一剑斩了对方。无奈之下,也只能一边派人搜寻李奥多格兰与其他失踪的苏格兰将士,一边独自应付着森林之内不断杀出的怪异敌人。   而他的王后,摩根勒菲本是乌瑟王的女儿,自幼便被寄托在修道院中,据说是向某位修女学得了一身神乎其神的魔术本领,尤其擅长变形术与治疗伤口,放眼奥克尼乃至于整个不列颠,能在这方面与她相比的,恐怕也不足十指之数。   她看出那些来袭的黑影应该是某种降灵术所致,告知洛特之后,为证实这一点,奥克尼这边特意布局生擒了十多名黑影敌人,交予摩根勒菲尝试救援。可最后摩根也只救回了三人的性命,这三人两名是苏格兰的骑士,一名皮克特人,都仍处在昏迷之中,众人也唯有等他们醒来,再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想着这些事情,洛特将自己的王后送回寝室,看着她入睡之后,才转身去了会议室。从中午开始,连续三场会议,皆是对于现状的讨论,诸位爵士各执己见,争执不休,最后也没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计划,他原先还会亲自参与进去,但当类似的局面持续了整整半个月之后,便也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了。   第三场会议来到末尾,已是傍晚时分,阴沉了快一天的窗外,也终于有雨滴落了下来。正指着鼻子互相对骂的爵士们轰然散开,关窗的关窗,抬头看天色的看天色,乱成一团,洛特坐在长桌的主位上,按着太阳穴,不发一语。   算算时间,加荷里斯与加雷斯应该也快回来了,明天,或者后天……他三天前命这两人领一支队伍前往北方搜寻可能的情报,尽管他们的实力不如他们的长兄高文,却也是第一流的骑士了,想来即使遇见了那些黑影——虽然摩根说应该称这些为“影英灵”,但洛特总是忘记改口——根据这半个月的总结,最多的一次也只有八名影英灵同时出现。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这个念头在心里微微地转了转,随后又被其他各种事情所取代。过了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另一场关于反攻与坚守的争论,随后,一封信送到了洛特的手里。   看着纸上眼熟的粗豪字迹,他忍不住扬了扬眉毛,颇有些惊讶。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援军啊。”   ……   寒风阵阵,吹袭人心,火把的光芒蜿蜒不断,从上方看下去,犹如森林之中一条缓缓向前的溪流。   一滴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打在少年的鼻尖纸上。他用力抿了抿嘴,还带着些青涩的面容努力紧绷着,想要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严一些,一面驱使着马匹往后转,举起手来,高声道:“全军听令,今晚在此宿营——”   “全军听令——”   “听令——”   几个声音将这道命令传了出去,看见后方的人马逐渐停下,加荷里斯这才翻身下马,取下了厚重的皮革手套,看着被缰绳勒出了一道红痕的手心,忍不住苦笑起来。   骑了好几个小时的马,此时只觉得全身哪里都在痛,他在原地蹦跳了两下,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帮忙周围的人布置营地。片刻之后,马蹄声飞快接近过来,一名披戴着全身甲胄,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犹如罐头的人影,“咚——”的一下,从同样全副武装的战马上跳了下来。   顿时尘土飞扬。加荷里斯很嫌弃地挥了挥手,逐渐散去烟雾中,只见那罐头般的骑士轰的放下背着的大盾,又解下挂在战马另一侧的佩剑与骑枪,当啷当啷地往这边走,一边笨手笨脚地捣鼓着自己的头盔。加荷里斯叹了口气,过去帮忙掀开了面罩,让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露了出来。   大约是因为在这身“铁罐头”里闷了许久,此时女孩脸蛋通红,头发也像是浸在了水里一样,湿漉漉的,感受着倏然开阔的视野,愣了一愣,接着才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我说过,你迟早会被这身装备给害死。”加荷里斯瞪了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   “嘿嘿,这样才有安全感嘛。你看,穿成这样,别人砍都砍不到我——”张开双手,女孩在原地转了个圈,但由于那身笨重的铠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准备入冬的灰熊,憨态可掬。   加荷里斯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放弃与自己这个脑袋秀逗了的妹妹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反正芬娜说过,傻人有傻福,如果这句话是真的,自己这个妹妹恐怕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来帮忙点火。今天可能下雨,母亲做的魔术火焰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我们回去……”   “要下雨了啊。”刚刚抬起头,就被一滴雨珠啪的打在了脸上,加雷斯皱着鼻子:“下雨的话,那些怪物肯定又会袭击过来的……上次就是这样。”   “所以今天我们轮流守夜。发现不对马上将对方叫醒。”   “好,我守下半夜!”   “不行。”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好好回想一下,自己哪天不是十点前就开始打鼾了的。”   “额……”   如企鹅般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过了一会儿,加雷斯又反驳道:“你胡说,我睡觉很安静的!”   “闭嘴——”   精巧的魔术装置丢了过来,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又皱了皱小鼻子:“是,是,是,我闭嘴,闭嘴就行了吧。哼——”一面朝着哥哥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向另一边。摩根所做的魔术装置虽然简单易用,却需要一定的魔力才能启动,这批人里,也只有他们兄妹与另外三名随军的魔术师才能使用,要在火把被淋湿无法使用之前点燃所有的篝火,时间委实不算充裕。   不过按照这种行军速度,明天应该就能回到国内了。可惜这次仍然没能找到李奥多格兰叔叔等人的踪影。两国之间一向来往频繁,对于苏格兰王与其子女,加荷里斯也是将他们当成亲人一般来看待。此时想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担忧的同时,也有着微微的怅然。希望他们没事就好了……   雨势渐渐变大,眼前,金黄色的火光亮了起来。魔力形成的火焰不会被水浇灭,但带来的温暖感觉却与普通的火焰没有什么差别,第一批派出的斥候返回之后,加荷里斯下令众人开始准备晚餐,他们三兄妹与洛特王一样,皆不喜欢铺张浪费,平时吃的东西也都与普通士兵无异——然而与高文那种只为了填饱肚子而存在的“土豆泥”比起来,加荷里斯的味觉仍然还是普通人的级别,不至于做出什么黑暗料理来。   相较之下,加雷斯则十分擅长厨艺,一度让他觉得妹妹比起上战场厮杀,好像更适合当一名厨娘……这话是绝对不敢在加雷斯本人面前说的,否则只怕会被她抡着盾牌从奥克尼一路追砸到苏格兰。   回想着过去的种种,沉重的心情也稍微轻快了一些,加荷里斯坐在篝火旁边,将一颗发了芽的土豆左右翻看了好一阵子,芬娜姐说这种土豆吃了会中毒,可其他人都说把坏了的部分去掉就能吃,整颗丢掉实在太浪费了一点。想了想,还是将土豆往旁边的森林处丢了出去。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他看着这颗土豆在空中抛出一个抛物线,另一边,加雷斯仍然穿着那一身笨重的甲胄,扛着那面和她本人差不多高的盾牌,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营地里,将士的谈笑声远远近近地传来,陡然间,他觉得空气好像震动了一下。   嗖——   刚刚抵达最高点,正要开始往下落的土豆,忽然停了一下。   在他的眼前,陡然炸裂开来!   身前的篝火猛然一暗,空气里的颤鸣声也变得清晰起来,加荷里斯长身而起,伸手拔出身旁的长剑,还未说话,加雷斯猛然扯下面罩,巨大的盾牌朝着这边飞旋而来,恰好挡住了第二枚飞射而来的羽箭。   头盔之下,女孩瓮声瓮气地高喊道:“敌——袭!”   尖锐的号角声随后也响了起来,加荷里斯握剑在手,目光扫过四周,只见影影绰绰的森林之间,一个个漆黑的身影,逐渐从夜色中浮现了出来……   ps:思考了半天fa里王姐那身应该怎么描述,但又觉得不管怎么写估计都过不了敏感词库……emmmm   总而言之,青白最近正在努力让剧情不是那么无聊,看在最近如此勤勉的份上,大家是不是应该投一下推荐票,以及适当地发一些间贴和书评呢~呢~呢~我很期待哦~哦~哦~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三兄妹(中)   “列阵——”   “记住训练时的内容!”   “不要离开火光的范围——”   箭矢破空而来的尖啸声,让整个临时营地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加荷里斯这次带出来的人不过百余名,但他们要面对的,原本也不是平时的军队、盗匪一类的存在。   武艺精湛而又神出鬼没的影英灵、潜伏在黑暗之中的无尽怪手,让人数的优势变得十分薄弱,实力平庸的普通士兵再多,往往也留不下黑影,挡不住诡手,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考虑到这一点,久经战阵的洛特王迅速做出了应对,他下令从一众兵卒中选拔出少数格外出色的人才,以对抗少数高手为目的,对他们进行严格的、以相互配合为主的训练。加荷里斯这次出来,除了例行探查,也是为了测验这半个月训练的成效如何。   实际上,这些士兵的表现并未让他失望。   巨大的盾牌在空中挥出一道气势惊人的弧线,沉重得砸在地上,激起满天尘土飞扬,无数腐叶与土壤齐齐往下一沉,让那种特有的难闻气味弥漫开来。   “没事吧!”   加荷里斯右手持长剑,另一只手将地上漆黑的羽箭捡了起来,看着那黑雾逐渐消散,却仍然在试图侵蚀他的精钢手套,随即却被浮现的一层魔力护盾阻隔在外,这才点了点头,回答道:“你的援护一向很及时。”   “哼哼,毕竟我和某人不同,机灵得很呢。”先将盾牌丢过来之后,全身都藏在厚重铠甲之下的加雷斯这才摇摇晃晃,犹如企鹅般地走了过来,一面瓮声瓮气地说着话。她左手上还拖着一个漆黑的人影,缠绕在对方身上的烟雾正在逐渐消散,但看来还需要好一会才能辨认这人的身份。   尽管看不见女孩此刻的表情,加荷里斯仍然能轻易想象出自己妹妹那几乎要将鼻子翘上天际的样子,淡淡地一笑,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转头看向旁边。   其他方向的战斗,此时也都快要接近尾声了,在这里的士兵们皆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虽然个人的战斗力无法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有多大提升,相互配合之下,在这种小规模的冲突战中却也能发挥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效果——当初验收成果的时候,有一项就是要他们能够在高文大哥的手下坚持一刻钟。   当然,并不是处于祝福状态下的高文,但即使如此,也足够令人满意了。   加荷里斯看着这些受过特训的士兵以八到十人为一队,进退之间,手中兵器各不相同,或持刀剑的,或持矛枪,冲在最前面的两人拿着盾牌,其中甚至还有几个人手里拿着渔网,正在等待机会掷出。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一个个被分割开来,各自为战的影英灵,尽管所用的武器与作战风格各不相同,但那洗练到极致的战斗技巧,却也令这位在年轻一辈中亦算出众的少年感到头皮发麻。   单打独斗,他对上这里任何一个影英灵大概都是必败无疑,而纵使是在普通的战场上,几十名普通的兵卒,估计也赢不了这种程度的强者,只会沦为对方的手下亡魂。   “但再凶狠的野兽,没有智慧,终究也构不成威胁……”   铁盾格挡,长矛交叉,从间隙间刺出的一剑,将还在反抗的最后一名影英灵也刺翻在地。篝火明亮,他帮加雷斯掀开了面罩,将女孩打倒的影英灵与其他敌人一同集合起来,放置在临时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简单地填饱了肚子,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少年将人们都聚集了起来。   “没有死者,负伤者两名,都没有生命危险……已经包扎好了。”   “这次出现的八名影英灵,与我们之前遇到过的都不同……”   “……和情报里的也不一样。”   参谋与几个比较有见识的小队长互相讨论着,加荷里斯看向放置在空地上的八具尸体——要生擒一名实力强悍的武人并非易事,之前他们不惜代价,为了让摩根勒菲查看原因并找寻解救方法而抓住了少数活口,仅仅九名俘虏,却也让奥克尼损失惨重,折损了七名正式受封的骑士,三十多名扈从,与足足一百多名士兵。   他们已经不能再承担一次这样的损失了。   “五名皮克特人,两名苏格兰人,这位……”他上前细心摘下了被黑雾腐朽扭曲的头盔,观察着对方的面容:“果然……”   那名参谋在军中颇有地位,之前那次捕获行动也有参与,这时显然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上次不幸被那些手臂拖走的雷恩爵士……”   “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被那些手臂拖走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加荷里斯咬着嘴唇,尚带着些稚气的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恐怕这就是答案。”   “你的意思是……”加雷斯在旁边脸色变了几变,她是听懂了的,但这个想法卡在喉咙里,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少年摇了摇头:“这个话题暂且打住。等我们回去,将事情告诉父亲与母亲,看看他们两位有什么看法吧。加雷斯,把水给我——”   “好。”   接过水袋,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清水均匀地倒在了面前的尸体之上。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加荷里斯随后闭上眼睛,轻声唱起了传说中与死者道别的歌谣,在他身后,当啷当啷的盔甲摩擦声中,加雷斯合上双眼,柔软的歌声中,手掌轻轻地按在了胸口的位置,其余人有的唱出了声音,有的只是嘴唇无声地张合着,也有人移开了视线,默然无语,但面色皆有着悲伤。   合唱的声音犹如风声漫过林间,数分钟后,加荷里斯将空了的水袋放在那名奥克尼的骑士胸口,又用手帮忙合上了对方死不瞑目的双眼,加荷里斯转过身去:“将他们就地埋葬了吧。”   “那些皮克特人也……”   “他们与我们,这一刻面对着相同的敌人。”他回答道。   “是。”参谋行了一礼,不再提出质疑。在苏格兰一带的传说中,达努众神长居于仙境提尔纳诺,祂们的使者则行走在荒野与森林的深处,给予误入的生者祝福,并接引亡者前往灵魂之流。   能够埋葬在森林之中,对大多数人而言,已是一种极为体面的结局。加荷里斯抬头看向一片幽森的前方,在数百上千年里,这片广袤的大森林究竟埋葬了多少尸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便是北境之人共同的大墓地,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亡故之后,终要回归林间,直到再一次迎来新的生命。   生死如常,轮回不息。   “呜……”   “别哭了。”听到妹妹在身后吸着鼻子,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思绪从突然的感伤中拉回到现实,拍了拍加雷斯的肩膀:“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是这么爱哭。”   “我又没有在哭……”加雷斯扁着嘴,用手背将眼睛捂得严严实实。   “好,你没有哭。”   过了片刻,又听她语气闷闷地说:“而且,又有人死了……”   “母亲说过,像你这样还能够因为一些事情而哭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想了想,加荷里斯还是只能用母亲的话安慰道。   “我总觉得你是在笑我。”吸了吸鼻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加雷斯放下手时,脸上已经多出了好几道灰尘。她自己好像没有发觉,加荷里斯也不去提醒她,以免某人恼羞成怒。   何况目前两人的心情,大概也是懒得去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否则平时的话,他多半还是会提醒一下自己的妹妹不要乱用手去揉眼睛,芬娜说过,这样会让眼睛里进坏东西,会生病的……   “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你还赶得及再去睡一会。”   “那加荷里斯你呢?”   “我昨晚守的是上半夜,还不困。真的不困……你别这么盯着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困!”   “……好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加荷里斯看了半天,女孩终于犹豫地点了点头,自己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往帐篷那边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她的这身铠甲是去年父母送的生日礼物,摩根施加了各种各样的法术效果——其中最主要的自然是轻量化,否则以加雷斯这种小身板,哪有可能穿着这么一副能把成年男性给压趴下的的家当,还能到处活蹦乱跳。   也正因如此,她平时只要念一下咒语,就能轻松穿戴与卸下这身盔甲,倒是不必大费周章让人帮忙穿脱。目送加雷斯去休息之后,营地里守夜的人选也决定了出来,彻夜长明的火光中,空气倒是变得安静下来,加雷斯翻看着自己的笔记,不时添上几笔,修改或是注解,如此过了几个小时,雨势变大了一阵,又逐渐转小,时间到了后半夜,终于停了。   若是普通的树林里,尚且会有几声鸟鸣作为点缀,可自从影英灵与怪手出现之后,鸟群与其他野生的动物们便像是从这座大森林里彻底消失不见一样,这半个月基本没发现它们的踪影。风声如浪潮,倒是一如既往,想着是不是该去叫醒加雷斯换班了,后来又决定再让她多睡一会,加荷里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酸痛的眼睛眨了两下。   晚餐时的袭击之后,上半夜风平浪静,看样子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刚刚从心里闪了过去,当他意识到这或许便是芬娜经常说的什么“竖旗”之时,营地的另一边,陡然也传来了兵器交击的声音。   “小心……”   “啊!”   守夜的人数约占总人数的三成,各自负责不同的区域,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攻击过来,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发出警示,此时敌人像是从他的对面攻击过来,那边的几人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刀枪、盾牌迎了上去,同时发声提醒其他人。   可那示警之声刚到一半,却又突兀地停了下来,回荡在冷冷的夜风中,颇为奇怪,紧接而来的是一声惨叫。加荷里斯从木凳上站了起来,他的视力极好,一眼便注意到了正被士兵们包围的黑影——那像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手持一长一短双剑,身形在夜幕中显得朦胧不定。   就在他望过去的一瞬间,短剑劈开了其中一面盾牌,长剑一掠,已将持盾的士兵砍翻在地。旁边早已倒了三人,两人被开膛破肚,一人的头颅仍在滚动,加荷里斯拔出长剑,奔了过去。不远处的帐篷之内,巨大的盾牌飞旋砸出,营地内外,人们围了过去,那道漆黑的身影,宛如神话中唤来死亡的黑鸦,双剑舞动中,某种冰冷的恶意,正在蔓延开来……   ps:求票~~~~~~~~~~~~~~~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三兄妹(下)   双剑挥扫,如暗鸦展翅,黑羽飘零,刚一交上手,营地对面的守夜小队竟已伤亡过半,加荷里斯反应已是极快,起身拔剑,正要大步飞赶过去,但原本应该在帐篷里睡觉的加雷斯却更快了一步。   人影未出,那面标志性的大盾已直接撕裂了帐篷的布料,呼啸而出,影英灵正一剑将刺过来的勾斧劈成两截,就要将又一名士兵斩杀当场,看到盾牌砸过来,侧身一让,那名士兵也被同伴拖向后方。   破了一个大洞的帐篷在风中摇晃着,女孩这才蹬蹬瞪地冲出。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她甚至还来不及换好全副铠甲,只简单地穿上了胸甲与护手,在下面穿的仍是单薄的睡衣。那张与加荷里斯几乎一模一样,却更多出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肃然,右手往前伸出,五指一握。   “回来!”   一声叱喝,本已飞入森林的盾牌,乍然一个拐弯,带着剧烈的破风声,径直撞向那名影英灵的后背,对方在最后关头双剑交叉,在身后挡了一下——若是普通人挨了这一下,脊椎当场便要断裂乃至于粉碎,可黑影却只是往前踉跄了一下,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其他士兵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除了失去武器的一人正在后退,盾牌、刀剑与矛枪几乎同时攻了上去,不远处,加雷斯一面奔跑,一面从旁边捡起一根长矛,倏然一抖,蓄势待发。   这一刻,前后左右,所有可退的方向皆被封锁,而影英灵本身仍然没有恢复平衡,无论在谁看来,多半都会觉得战局已无悬念,但看过对方刚才的出手之后,一向谨慎的加荷里斯却没有如此乐观。那双剑挥舞的技巧……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略略一转,此刻精神几近紧绷到了极致,自然也无法就此深入思考下去,只是心头浮现而出的不详预感,让加荷里斯不禁出声提醒:“小心——”   声音回荡,而下一个瞬间,这份预感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那黑影仍然维持着往前跌扑的姿势,但在诸般武器攻击过来的同时,上半身陡然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姿势弹了起来,手中双剑也顺势在空中划出了两道弧线,那把短剑无声无息,犹如切入奶油的热刀一般,轻而易举地将所有来到身侧的兵器切成两半。   长剑紧随其后,在夜色之中,拉出了一道明亮的血线。四名士兵的身体同时往后一仰。   加雷斯的长矛从两人之间刺出,随即,也化作了满天的木屑。   随着几名士兵的身体倒落下去,她伸手一招,巨盾飞旋,两道身影极其短暂地撞在了一起,交错间,尸体落地的闷响声传来,加荷里斯持剑赶来,正好看见自己的妹妹手中盾牌往前一放,迎上那道漆黑的剑光。下一刻,令人牙酸的钢铁颤鸣声,那面与人等高的盾牌上陡然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又猛然间黯淡下去,顺着那短剑的剑身,由上到下,被劈成了两半。   他们兄妹所用的武器,虽然远不如高文那种神造的圣剑,却也出自不列颠最为顶尖的几名铸师之手,又经过摩根勒菲的附魔,只论防御力,加雷斯这面盾牌几乎能抗得下凡人所能想象的任何一种攻击。   如果是同样锐利的兵器,倒有可能在不断积累压力的情况下将其损坏,但仅仅一击便能将其斩成两半,却是远远超出了加荷里斯想象,几乎可以说是荒谬的事情。   但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短剑挥斩之后,长剑顺势一进,他伸手抓住加雷斯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让对方的这一剑落了空,但听见她一声低呼,侧目望去,脖子上仍是被剑风割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这不是普通的影英灵。”   “我知道!”   一个受过专门特训的小队,足以对抗并战胜单独的影英灵,甚至能在洛特与高文的猛攻下坚持一段时间。换而言之,此刻这名手握双剑的敌人不一定比他们的父亲与长兄更强,但至少也是同一层次的对手。   营地再度喧闹了起来,可加荷里斯明白,对于这种程度的战斗而言,人数再多,也无法为他们带来多少优势。能够与对方一战的,只有他与加雷斯,而且……几乎看不到任何胜算。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沉,而那黑影似乎并不像那些骑士故事一样,愿意耐心等候自己这边商量出对策,瞬息之间,长短双剑又已迎面攻来,见识过这两把剑的厉害,加荷里斯不敢硬拼,配合着自己妹妹与其他来援的将士,一面拖延时间,一面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剑术,并不断寻找着那份熟悉感的来源。   不过几个回合,地上又多出了几具尸体,尽管他与加雷斯分担了绝大部分的压力,却也仅能做到勉强自保,那犹如鬼魅的剑锋每每一动,便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   加荷里斯毫不怀疑,照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整个营地,一百多个人,很快就会被杀得干干净净……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有些焦急起来,一个不小心,竟被脚边的尸体绊了一下,若非加雷斯出手拉了他一把,立时便要化作对方的剑下亡魂。   “这下扯平啦。”即使在这种时候,加雷斯仍然语速飞快地这么说了一句。知道她最怕的就是欠别人人情,加荷里斯扯了扯嘴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女孩这究竟是处变不惊,亦或是单纯的心太大,但也就在他刚刚站稳的时候,陡然间,眼角余光觑见的篝火光芒,似乎微微地闪了一下。   这变化转瞬即逝,却也让他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这么下去固然迟早会被这名双剑战士杀光,然而一旦火焰熄灭,所有人立刻便会被那些无穷无尽的怪手拖拽入黑暗之中——迄今为止,人们仍然不知道被拖入黑暗的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就算没死,想来结果也不会比死亡好上多少。   但篝火闪动的瞬间,那影英灵却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动作陡然一顿,随后蓦然收起了双剑,竟当他们不存在一样,转头看向了东边的方向。   这场战斗原本便是单方面的屠戮,眼见占尽优势的敌人忽然停手,士兵们不禁都是一呆,他们并不怕死,但只要有别的办法可选,也没有多少人会甘心死去。一时之间,又想趁机攻击,又怕会再度触动对方,兵器拿在手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无措。   加荷里斯看了他一会,悄然抬起手,做了个后退的手势。营地之内早已变成一片惨状,篝火仍然明亮,周围却布满了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汇成小溪,在那名影英灵脚边静静地流淌着。   直到两兄妹与其他士兵后退拉开了一定距离,也始终不见影英灵有何动作,由始至终,他皆是转头望着东边,一动不动,犹如警惕着什么一样。加荷里斯也往那个方向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反而是加雷斯某一刻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风的感觉……变了。”比起动脑更依赖直觉的女孩左右张望着,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好像映出了什么其他人注意不到的事物:“有什么东西,忽然将他拉了进去……等等,出来了!”   女孩陡然惊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少年也察觉到了四周空气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回到了眼前的躯壳之中,一动不动的影英灵陡然抬头——这个动作竟将胆子较小的几人吓得往后一退——却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东边。   “徒劳——之举。”   低沉诡异的嗓音,像是直接从胸腔里迸出来的一般,有着奇妙的空洞感。而听到这声音的加荷里斯却猛地一怔,心中那一直存在的熟悉感,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种双剑的技术,这个声音,莫非他是……那个名字来到嘴边,想起还有众多普通的士兵在,他又急忙咽了回去。可另一边的某女孩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是李奥多格兰叔叔!?”   “等……”   那话语脱口而出,待到加荷里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一片安静的气氛中,加雷斯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脸色变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但那黑影却只是微微偏过头来,没有五官的如墨面孔,转向了加雷斯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女孩的错觉,那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怪诞声音里,这回竟带上了些许讥讽般的冷笑:“李奥——多格兰——已死。”   黑雾如潮水消退,仿佛转眼之间,留在原地的已是那兄妹两人都十分熟悉的瘦高身影。满头金发,半身染血,破破烂烂的铠甲,手中的双剑也变成了同样长度,在篝火映照下闪烁出冷冷的光芒。   那双平日里显得深邃的苍绿双眼,此刻却是呆板僵硬,犹如死人:“什么时候,你才会做出决定,给予这副躯体——解脱。”   “我会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语毕,黑暗汹涌而来,迅速将他的身形笼罩在内,消失无踪,下一刻,数团篝火竟也齐齐熄灭,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加荷里斯寒毛直竖,所幸他之前早有准备,手一晃,已经提前点燃了魔术装置,一团微小的火焰顿时亮起。可他刚一安心,却见这团小火猛地晃了几晃,倏然再度熄灭——这种程度的火光,不足以抵御这片黑暗!   加荷里斯内心一紧,举起的手腕忽然被一只骇然可怖的怪手用力握住,前后左右,无穷无尽的怪手像是凭空伸出,朝着他们所有人抓了过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   耳旁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没办法,追不上了……克劳索拉斯!”   一束光穿透层层黑暗,从天而降,在无数尖利刺耳的惨呼声中,那些怪手争先恐后地缩了回去,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柄满是裂纹的利剑,矗立在营地中央,光辉耀目,令人无法逼视!   ……   同一时间,奥克尼的边境,远离了北边的大森林之后,环境也变得正常起来,黎明未至,飘着小雨的夜晚,腰佩圣剑的骑士穿过山野,对照着手里的地图,在一处幽静的荒山密林边缘停住了脚步。   “应该就是这里了。”   尽管忧心北边的情况,但高文当初随梅林一路南下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也从女魔术师那里得知了她的老师——或者说其中一位老师,昔日颇有盛名的德鲁伊大师隐居之地。   在最近大森林出现异状之后,他想起这件事情,在父亲与母亲一致同意下,打算前来请这位德鲁伊大师出山相助。   听说梅林十分擅长占卜预言,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深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忽然,注意到远方正逐渐靠近过来的两个人影,以防万一,高文往旁边一退,借助摩根给予的魔术道具隐去了身形。   待到那两人逐渐走近,他也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长相,内心疑惑。   “那个人……应该是帕特。他现在应该是苏格兰的掌权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是语癖   德鲁伊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悠久,即使随着罗马的统治,不列颠人也普遍开始信仰天主教,但在乡下与山野之间,仍然能看见许多德鲁伊的踪影。   便如同乡野传说里描述的那样,他们有的能够变化成各种野兽,有的擅长治愈伤势,一些实力最为强大的德鲁伊——人们敬畏地称他们为德鲁伊大师——甚至可以以一己之力降下雷霆天火,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   布洛瓦斯,则是这个时代最出名的数名德鲁伊大师之一。他隐居在北境已有数十年之久,拥有着强大的法力,却很少真正出手攻击什么人,而是热衷于教导后进。出自其门下的学徒至少也有上百之数,至于那些受过几句提点,而并未正式拜师的更是不计其数。   可以这么说,如今不列颠岛上活跃的德鲁伊,有三分之一都应当称呼布洛瓦斯一声老师。这些人中最出名的自然是魔术师梅林,她并非纯粹的德鲁伊,可身为乌瑟王的左膀右臂,却也没有谁会因此否定她曾在布洛瓦斯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的过往。   “……所以严格说起来,将来见面的时候,我应该喊她一声师姐。”   克拉尔克笑着说道。在帕特看来,他实在是一位很好相处的朋友,年纪轻轻,已练就了一身卓越的武技,在苏格兰每年例行举办的骑士比赛中皆能拔得头筹——尽管有人说这是因为巴兰从不参与类似比赛的缘故,私底下仍旧认为克拉尔克不如对方,但除了巴兰之外,年轻一辈的骑士中再无人能胜过克拉尔克也是事实。   更遑论他乃是布洛瓦斯的爱徒,得其真传,可以施展种种不可思议的法术,也因此仅仅数年时间,便从一介平民的身份晋升成为正式骑士,更被苏格兰王委以重任,俨然已成为王国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克拉尔克并没有被这些荣耀冲昏了头脑而变得骄傲自满,性格仍旧温和谦逊,待人处事进退有度,而对于帕特来说,最好的一点无疑是他比起妹妹桂妮薇亚,更加亲近自己这一边了。   他曾经犹豫了很久,仍是开口询问这个问题,克拉尔克当时回答道:“公主虽然才思敏捷,也有着相当出色的本领,但个性太过柔和,缺少为王者的气度。与她比起来,您更加符合我心中那位追随者的形象。”   也是在这番开诚布公的谈话过后,帕特对于克拉尔克再无半分猜忌与怀疑,完全信任着他。而事实证明,克拉尔克的确对得起这份信任。   私底下他将这名德鲁伊青年视为自己的梅林,常常会心想,只要有机会,自己自会做得比当初的乌瑟王更好——现在,机会来了。   随克拉尔克过来的这一路上,帕特不止一次想起年幼时听父亲与其他骑士讲过的故事,在那些或者遥远或者就发生在几念前的故事里,总是有一位意志坚定的主人公,一段充满了危险与机遇的冒险,以及一位神秘而慷慨的隐士高人。   而在想象之中,他自己的模样,似乎也与那一段段传奇中的人物相互重合了起来,先前的两次失败,固然让苏格兰元气大伤,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何尝不是属于他的转机。   父王……终究是老了啊。   内心想着这些事,他的目光于是也变得坚定了起来。   时间是后半夜,天空飘着细密的小雨,点点滴滴,汇入土壤之内,帕特随着年轻的德鲁伊离开安东尼长城,一路往西南而来,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两人皆是骑马而来,隔一段时间再步行一段路,让马匹能够休息恢复体力。此刻原本已经赶了一整夜的路,见下起雨来,土地湿润不好奔跑,加上目的地将至,便又下了马,徒步而行。   年轻的德鲁伊观察了片刻,往前一指:“就是那里。”   帕特微微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一路上始终信心十足,摩拳擦掌想请那位让克拉尔克“敬佩有加”的人物出山相助,但即将相见的时候,忽然又有些心虚。   克拉尔克像是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安,笑了笑:“不必这么紧张,德鲁伊崇尚自然,对世俗的礼节并不看重。何况我那位师兄也不是会在意他人态度的性格。”   “听起来,乌鲁大师似乎很好相处。”   “当然。”   年轻的德鲁伊淡淡一笑,随后又闻言宽慰了几句,帕特这才放下担忧。两人走入树林之中,惬意的雨声回荡,克拉尔克脚步轻快,显然对这片环境极为熟悉,左转右拐,帕特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知道对方自尊心极高,克拉尔克只有在真的要摔倒的时候才会悄然出手,让附近的树枝、树根伸展出去扶一下,本身却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这举动令帕特颇有些感激,一面尽量加快了步伐,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远远地只看见一座小瀑布,飞流直下,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溅起细密的水雾。   一间小木屋就盖在瀑布的旁边,门开着,正在轻轻地摇晃着,隐约能够看到屋里简单的摆设,以及一道坐在桌前的身影。   而瀑布之前,站着一名身形枯瘦的佝偻老人。似乎是听见脚步声,老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紫红色斑块,表情呆板,双目深陷,那瞳孔竟是暗红色的,仿佛凝固了的血液,与那僵硬如死人的眼神对上时,帕特竟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是来——见主人的吗——”老人的语气一如外表,冷得出奇,没有半点感情起伏,且每一个发音听起来都极为艰涩,犹如生了锈的齿轮,隐约还带着一种莫名其妙,不似人声的旋律。   克拉尔克倒是没什么反应,走上前去,点了点头:“约定好的苏格兰王子,我已经带来了。让你的主人出来吧。”   这老人身上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让帕特有些警惕起来,但因为相信克拉尔克,他并没有做出其他的什么动作,只是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观察着现状。   “明白了——”   仿佛是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嗓音,老人垂下双手,犹如一尊失去了控制的木偶,在原地一动不动。   旁边木屋的门也“砰”一声陡然关闭,帕特浑身都是一震,下一刻,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亲自前来,未来的苏格兰国王。”   这个称呼,似乎表明了门后之人对于自己的善意。帕特绷紧了的精神稍稍一松,想来也是,克拉尔克不可能会害他……清了清嗓子:“你、您便是乌鲁大师吗?初次见面,但您的名字与事迹,早已传遍了整个不列颠。”   其实他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叫乌鲁的人是谁,更别提对方做过什么事情了,不过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木门后方传来一声低笑,那人倒也没有揭穿他这种言不由衷的奉承:“时间紧迫,就让我们省下那些毫无意义的寒暄,直说正题吧。”   这种开门见山的风格,倒是与帕特听说过的那些脾气奇特多有怪癖的隐士大为不同。但他本来也不怎么愿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陪一个陌生人聊上很久,这句话自是求之不得,正要开口,那门后的声音却又继续说道:“我清楚你的来意,事实上,我之所以会让克拉尔克请你过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相信你应该也知道,北方那片大森林之中正在发生着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但人们并不明白,苏格兰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邪恶之龙即将复苏,如果放任不理,不久之后,毁灭的火焰会将整个北境烧毁成一片荒土。”   “而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拯救这个王国与人民的,帕特王子,只有你。”   说到这里,那个声音似乎更多出一丝丝的热切与期盼,对帕特而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实在很让他感到满足,当即往前走了一步:“只要是为了制止这场悲剧,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肯去做。”   “很好,王子你的勇敢与正直,将如朝阳一般照亮长夜。”   门后传来的声音笑了起来:“首先,我希望你能尽快找出邪恶之龙的化身,并在它有所行动之前,阻止对方的阴谋——”   ……   雨停了。   营地里再度亮起了火光,人们默默无语地送别了逝去的同伴,简单的葬礼之后,只剩下不到五十人的队伍重新踏上归程。   只是由于最后那名敌人的身份,悲伤的空气中,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正在不断传递开来,有人告知了加荷里斯,可他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刚刚经历过生命危险,亲眼看见众多同伴被杀害,军心不稳的现在,要是自己轻率下令只会起到反效果,明知流言会因此发酵,却也只能暂且置之不理。   就连他自己心中,也同样有着深深的疑惑,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少年想着这些事以及后续可能的影响,心中苦恼,一边抬起头来,看向旁边正缠着某人问来问去的加雷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由衷羡慕自己妹妹这种无忧无虑的个性。   而加雷斯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少年这种微妙的心情。她已经从刚才的悲伤中振作了起来,这时候正缠着许久不见的好朋友问东问西。   多亏了摩根勒菲的附魔,刚才的战斗中加雷斯作为主要的防守方,接下了那双剑武者绝大部分的攻击,人却基本上没受什么伤,只是这副贵重的甲胄已经彻底报废了,与同样破损的盾牌一起埋在了树林之中。   此时换上了便于行动的衣服,跟在桂妮薇亚身边左转右转的,背后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正在不停晃来晃去。   “芬娜芬娜,你的这把剑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还有你的这身铠甲,是从哪里得到的,比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好看多了……刚才出现的叔叔是假的吗?我听说苏格兰那边遇到了麻烦,需要我们帮忙吗?你是不是去南边了有见到亚瑟王吗高文之前好像遇见你了还说你变得很厉害——”   “总而言之,你先把标点符号带上。”   “哦。”额头被桂妮薇亚推着往后退了一点,加雷斯只安静了短短几秒钟,又问:“芬娜芬娜,标点符号是什么啊?”   “……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沉默了片刻,桂妮薇亚揉了揉女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活泼的小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吸引了周围几人的注意力,加雷斯离得最近,却是加荷里斯第一个发现从少女肩膀上逐渐浮出身形的,一只半透明的鸽子:“咦,这是?”   “你可以叫我们妮奥芙咕。当然,其他任何你觉得顺口的称呼也可以咕。”   “事情有些复杂。”桂妮薇亚想了想:“等见到洛特叔叔之后,我再向你们解释吧。”要是在这里直接说出对方的真实身份,恐怕会引起骚乱,而她又不愿意说谎欺骗这两兄妹,也正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了。   “也好。反正太复杂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加荷里斯这么笨,肯定也帮不了芬娜你的忙。然后然后,我可以和这只奇怪的小鸽子玩一下吗?”   “你得问她自己。”   “好……哎,怎么突然不见了!别走——”   妮奥芙本身乃是众多灵魂的融合体,因此能够分出一部分意识在外独立行动,原本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查探大树林的情况,但后来被“祂”发现,险些顺藤摸瓜找上提尔纳诺,此后便改成数个小队出外侦查。现在则是作为联络的渠道,让一个小分身跟在了少女身旁。   至于为什么是鸽子,或许只能归咎为妮奥芙的爱好了。   一阵追逃,众人出了森林,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奥克尼边界瞭望塔的轮廓,妮奥芙这才摆脱了加雷斯,落回桂妮薇亚肩上,轻声说道:“武藏小姐已经知道刚才的消息了咕。大约半天之后,她就会带着其他人在这附近找寻他的踪迹咕。”   “请她务必小心。”   “知道了咕。”   “那个……”   “什么咕?”   “你非得每一句话后面都跟着咕一声吗?”纠结了这个问题很久,桂妮薇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小鸽子义正辞严:“这是语癖,绝不能妥协咕!”   ps:一个月只有四次的周六,青白上午淋了一场雷暴雨,下午两点半开始坐在电脑面前磨啊磨啊,到现在终于磨出了一章的分量……走过路过的各位好心人,给点推荐票,让可怜的青白安心睡觉吧(擦眼泪)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南与北,两种开端   “找到……”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过来,正埋首在桌前一大摞文件之中的金发“少年”立刻抬起头,期待地询问道。但下一刻,看到梅林的表情时,这份期待随即也变成了失望。   “你的直觉依然一如既往的敏锐。”   女魔术师耸了耸肩膀,一面将书房的门轻轻关上,隔音结界顿时生效,阻断了房间之内与外界的任何声音传递:“阿尔托莉雅,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七次问我这个问题了。如果艾克托看见现在的你,可能会有些失望。”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淡了下去:“当然,这次是我的失误,所以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至于你所关心的问题,妮妙稍微有了一点进展,虽然还无法重启那个村庄的传送通道,但至少已经知道桂妮薇亚与‘女神大人’去了哪里……”   “她们在哪?”   “那扇门扉的对面,应当是这座岛屿的最北边,也即是苏格兰境内,至少也在其附近,是我们那位公主殿下的主场。我认为,这个消息也许可以让你稍微安下心来。”   阿尔托莉雅仍然紧紧皱着眉头:“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苏格兰现在怎么样了。上次那封诡异的信件,不知道那里去的信使,还有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的苏格兰与奥克尼……”   梅林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是笑了一下:“尼曼会选择开启通往那边的传送门,自然有祂的谋算。但你我现在对此都无能为力。而就算没有光之剑与恶龙之铠,那位苏格兰的公主殿下也不是谁都能啃一口的软骨头,她会在这个时候返回祖国,说不定也是一种命运的指引。”   “梅林,你老实告诉我——”阿尔托莉雅双手按在桌上,目光严肃地盯着她。   可还没等她问出来,女魔术师已苦笑着摊开双手:“只有这次,我保证这件事确实与我无关。要说有错,也只能说是我太低估了一位还未完全恢复的神祇,以为自己能够将所有的事情握在手中……其实从很久以前,这座岛屿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有些脱离我的掌握了。”   她走上前去,把手里的卷轴放在桌上摇摇欲坠的一堆文件之上,并让这堆书山依旧维持着那种岌岌可危的平衡:“我明白你的担心,但不要忘记,你同样还有着必须去做的事情——今天就是你的登基典礼了,关于接下来各种事务的安排,我们最好再过一遍,以免到时候出什么疏漏。”   “……我明白。”片刻的沉默,头顶翘起的呆毛无精打采地垂落下去,阿尔托莉雅重新坐回椅子上,伸手拿过那张卷轴,开始阅读起来:“这是……”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梅林,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开玩笑了,请将真的那份给我。”   “很遗憾,这份文件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滴墨水,皆是由坎特贝里总主教亲手写下。我可没有篡改任何东西。”   “怎么可能……”阿尔托莉雅低头看看上面写的寥寥几行字,脸上写满了怀疑。   此刻的英格兰——人们仍然如此称呼这片曾经由乌瑟王统治,而如今群雄割据的土地——有两个最重要的总教区,在北境的是约克,南境则是坎特贝里,领导这两个总教区的便是总主教。   随着天主教的信仰取代了本土宗教,在这座岛屿上占据了主要地位,这两名总主教的地位也变得极为尊贵。每位国王的加冕通常都要由其中一位总主教负责主礼,若非如此,这位国王便是“不被主所承认的”,在大多数人眼中几乎与篡位者无异。   如今的坎特贝里总主教已是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但他当初受教皇任命,一人一杖,毫发无伤越过凶兽肆虐的大海而的故事,至今仍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阿尔托莉雅小的时候也没少听艾克托讲过这段事迹,心中对于这位老人始终存在着一份尊敬与憧憬,尤其是在她亲自与那头凶悍的波涛之兽较量过之后,对于坎特贝里总主教的实力,更有了新的认知。   能够由这样的英雄人物来主持自己的登基典礼,无疑是一件很令人心情激动的事情。如果芬娜也在就好了……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个失踪的好朋友,阿尔托莉雅心中闷闷的,在对方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守在城堡里干等消息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然而就像梅林所说的那样,她有她自己的责任,芬娜也并非弱者,只能如此相信,并期待着她的平安归来了……一面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她一面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里的纸张上。   “所以,这就是那位总主教待会准备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的内容?”   “理论上,就是这样。他会承认你的身份,你体内拥有乌瑟的血脉,有着极其充分的资格,继承属于乌瑟的一切,包括他的追随者,他的领土,以及,他的敌人。”   “我知道。可是……”阿尔托莉雅欲言又止,犹豫着将那几句话念了一遍:“我等要公推亚瑟做咱们的国王,不要再拖延了,因为我等看见天主的意思,他将是我众的国王;谁要是反对,我们便……宰掉他?”最后几个字念得分外艰难。   如果不是梅林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两帮土匪山贼谈判的内容了。   女魔术师倒是笑吟吟的样子:“不是挺好吗,简单易懂,而且十分有说服力。”   “确实……如此。”阿尔托莉雅纠结了半天,但转念一想,反正重点是由那位总主教亲自主礼这场仪式,至于他说什么做什么……好像也没人敢出言反对。更何况在这之前,她已经见识过另一位完全不像身居高位者的国王了,与那位更像是山贼头领的群岛之王比起来,这位总主教的言行,好似也不是那么令人诧异了。   “那关于宣讲的内容就到此为止,距离典礼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左右,但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换衣服,然后就要去招待那些现在由凯暂时拖着的客人了。一名合格的国王不仅仅要会打仗,还要懂得在社交场合怎么才能不失礼,或者说不那么失礼……”口中说着,梅林信手变出一袭厚重的披风,丢了出去。   阿尔托莉雅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感受到那实在的手感,不禁皱了皱眉头:“天气这么闷……”   “不准抱怨。披风可以增加你的威严,尤其在我们的新国王是一个小矮子的时候。来,让我们先试试这顶王冠合不合尺寸,要是等下在其他人面前戴不上就很尴尬了……痛,等等,停一下,是我错了,别用你的呆毛戳我的手!要出血了!”   大约十分钟之后,应邀前来的各位领主与贵族,终于正式见到了他们即将发誓效忠的君王。   以及促成整件事的大功臣——不知道为什么手指上绑着绷带的魔术师梅林。   ……   与会者众。   有亲自前来的、有派遣了使者表达善意的,也有出于种种考虑直接拒绝了此次邀请的,甚至是根本没有资格前来参与典礼的小势力,无论站在哪一种立场,在今天,不列颠绝大多数的目光都投向了卡里昂,这座坐落在威尔士的小城。他们明白,真正的战火,即将席卷而来……   ……   但直至这一刻,依旧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正在北方蔓延开来的恶意。那些直面恶意的人们,仍在努力地挣扎着,试图找到一种解决的办法,一条生路……   直面大森林的第一道防线,迄今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安东尼长城,苏格兰的领主们仍然围绕着是战是退的话题,持续着仿佛无止无休的争执。   他们还没有察觉到主位的帕特只是一个拙劣的玩偶,真正的苏格兰王子已经从某位“隐士”那里得到了令他满意的承诺,带着对未来的壮志豪情,与他最信任的挚友一同踏上归途。   这将是又一篇传奇的开始。   帕特如此想道。   ……   而在更北方,幽暗诡谲的树林之内,漂泊的剑豪正将自己的爱刀从一具飘散着黑色烟雾的尸体的心口拔出。那曾经是一名可怜的被凭依者,更早之前,对方应当是一名苏格兰的士兵,或许有一个妻子,有孩子,也有仁慈的父母。   但武藏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她早已习惯了剥夺他人性命的感觉,也已习惯了背负生命的这份沉重,再不会因此而动容。   妮奥芙化身的鸟儿停在她头顶的树枝上,看着那个背影,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   奥克尼,王城。   雨下了又停,止了又落,将城堡内外化作一片朦胧,一支损失惨重的队伍,缓缓出现在洛特与摩根勒菲的视野之中……   或许待到一切结束,尘埃落定——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某一天,也可能更为遥远——人们开始讲述起一段发生在不列颠之北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之中,有着凶猛的怪物,勇猛的战士,美丽的少女,历史悠久的宝剑,但最使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那遮天蔽日的邪龙之翼。   而几乎每一个版本的故事,都会从这一幕说起:   “在亚瑟王登基的同一天,北边的奥克尼,两位打了败仗的骑士,带着一名神秘的少女与一只咕咕叫的鸽子,回到了国王与王后面前……”   ——那是一切的开端。 第二百章 短暂的休憩(上)   上午,细雨绵绵。泥泞的地面并不怎么适合行军,尤其是在穿戴着一身整整齐齐的皮甲或铁甲时,内衬渗透了水的滋味,足以令任何体会过的人感到痛不欲生,对敌时也很难发挥出原来的效果。   正因如此,待到部队离开大森林的范围,确定不会再遭遇那些诡异的怪手与影英灵之后,加荷里斯便下令让大部分的士兵改为轻装上阵,仅留下几名小队长仍然全副武装,在队伍周边巡逻。   他们的甲胄都经过了简略的附魔,虽然无法与加雷斯先前那套相提并论,但至少拥有着良好的防水性能,在雨中不至于影响行动,如果有敌人出现,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抵抗。   而少年本人,则与妹妹、以及凌晨时遇见的桂妮薇亚一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们此行是为了探查大森林之内的异状,因而并未携带马匹,行李也只带了必要的宿营设备与一些难以下咽的干粮——占比重最大的自然还是火把。如今离开了森林,不再需要时刻维持火光明亮,反而教人们一时有些不习惯了。   “真是怀念的景色,我上次来奥克尼,应该是,两还是三年前……”   “三年前!”   “原来如此,三年了吗……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记性可真好。”   “嘿嘿。”   被夸奖的加雷斯高兴地笑着,主动将脑袋凑了过来,桂妮薇亚哭笑不得地揉了她两下,女孩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顿时摇晃得更加欢快了。   “别被她骗了。只有与芬娜你扯上关系的事情,她才记得特别牢,其他人交待她做的事转头就忘了……”加荷里斯毫不留情地揭着自己妹妹的老底,随即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   “我知道你是在羡慕。”但加雷斯眼珠子一转,突然又笑嘻嘻地说道。   “谁……谁羡慕了!”   少年结结巴巴地反驳。自己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了,怎么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随便便让人摸头呢——心里这么想着,等到桂妮薇亚看过来时,他已回忆着父亲平时的样子,努力板着脸,并尽量无视在一旁旁吃吃笑着的加雷斯。   两人虽然年少,却与桂妮薇亚不同,已经参与过几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之中,见过了血,对于生死的态度,往往也因此变得豁达起来。带出来的人在大森林里折损过半,固然会感到悲伤,但哀悼之后,也懂得适当地放下,不会再让这些感情影响自己。   这或许也是因为在此刻的不列颠人心中,死亡并非结束,那些不幸的死者只是回归了灵魂之流,并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以另一种姿态、另一种身份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既然生命本身仍在,便也不必太过沉溺于悲伤之中。   当然,这能做到如此豁达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但此时此刻,两兄妹表现出来的态度,的确令桂妮薇亚压抑的心情稍微开朗了一些。   看着这两兄妹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你害羞了!”“我才没有害羞!”“我就是害羞了!”地吵个不停,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始终有些压抑的心情也不禁开朗了起来。   其他士兵对两位指挥官的这种“争吵”显然也是司空见惯了,一个个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没听到没见到一样,继续赶路。   片刻之后,众人爬上一处山坡,远远地已经能眺望到王城的轮廓,那两兄妹也停下了小学生级别的斗嘴,只听站在肩膀上的鸽子妮奥芙发出一声惊呼:“那是什么——咕!”   它受不了加雷斯的骚扰,早就变回了灵体形态,此时的惊呼声也只有桂妮薇亚才能听见,少女偏了偏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吐槽对方如此坚持那个所谓的语癖,但想想还是算了。   至于妮奥芙惊呼的原因,她自然心知肚明:“那个结界,很壮观吧。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   任何新事物诞生之后,总是会第一时间投入到与战争有关的地方。这句话她已经忘记是前世在哪里见到过了的,但即使换了个世界,这个道理也照样通用。虽然按照时代来说,现在只不过是公元五百年前后,可由于魔术与各种超自然存在,某些方面却又先进得不可思议。   例如各地领主的城堡——城塞都市伦蒂尼乌姆,也即是后世的伦敦,由罗马帝国花费了大量时间与资金所建造而成。传闻当时的不列颠尼亚总督通过某种秘法,将这座城市与整座岛屿的地脉联系在一起,使它变得坚固无比,牢不可破,但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之中的事实,似乎说明这个传言并不是那么真实。   只是人们仍然习惯将其视为不列颠王权的象征,似乎谁能入驻伦蒂尼乌姆,谁才是真正的不列颠之王。   而苏格兰的王城,则是在众多德鲁伊的帮助下,与山峰融合为一体,形成一座超乎常人想象的巨大要塞,露出在外的城堡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几乎整座山体都被凿空,其空间足以容纳数万人居住而不显得狭窄,四通八达的密道,也让它几乎无法被彻底包围。   这是一座无法被攻陷的城池——一百三十年前,当时的苏格兰国王如此自豪地宣称道。   与这两者比起来,奥克尼国王的城堡,似乎不是那么“出色”。它既不是由一个庞大的帝国倾力建造,也并非由许多德鲁伊们合力创就,实际上,在上一代奥克尼国王的时候,它甚至没有任何超自然的防护,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的城堡。   在洛特继承了王位,并迎娶了乌瑟之女摩根勒菲后,一切才有所改变。   众所周知,摩根勒菲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乌瑟送到了修道院,直到长大成人,才脱离了修女的生活,嫁为人妻。   然而这段漫长而枯燥的生活,并没有让摩根变成一名虔诚的圣职者,她反而从一位离群索居的老修女那里习得了各种神奇的法术——而这原本是不被允许的。   如果在她还是一名修女的时候,摩根免不了要因为偷学魔术而受到惩罚,可她隐藏得很好,当人们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摩根勒菲已经是奥克尼的王后,不再受到修道院戒律的束缚,而在洛特王的维护之下,即使是权威的教廷,也无法再对此事进行追究。   但也是因为这样,奥克尼与约克总教区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虽然明面上没有撕破脸皮,私底下却几乎已经断绝了交流。   有得必有失。   摩根在这些年独力创造,将王城以及周围一带尽数笼罩在内的结界,足以让人们忽略掉她带给奥克尼的一些“小麻烦”。   但凡亲眼见过这道结界的人们,都会称赞:   ——这是一个奇迹。   或者。   以神迹名之。   它不仅仅将一切恶意隔绝在外,更拥有不可思议的治疗效果。   凡被疾病所苦,被伤痛折磨之人,只要进入结界范围之内,轻者立刻痊愈,而其他人也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好转,结界完成之后的十三年里,至少有上千人因此得救,摩根勒菲仁慈的名声也因此传遍了四方,在最近的十年里甚至超过梅林,成为了人们口中不列颠最伟大的法师。   听起来或许有些夸大,不过桂妮薇亚曾经不止一次的亲身体验过这个结界的效果,知道它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作用。   虽然她这十多年里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但既然学习剑术,平时难免会磕着碰着,受伤流血也是寻常事,只要身在结界之中,伤势恢复的速度远比正常时要快出数倍,上午的伤口,到晚饭时就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了,像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更是进入结界的同时就能立时痊愈。   最令人惊讶的,是摩根勒菲与洛特王皆没有选择将这不可思议的结界私藏,而是慷慨地与众人分享,只要有需要,哪怕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也可以前来接受结界的“治疗”,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尽管有些人酸溜溜地说这是在收买人心,但毫无疑问,大多数人对于这份慷慨仍是心存感激。   另一方面,考虑到结界这不可思议的疗效,以及往往被人忽视但同样强大的防御力,无论哪方势力都不愿意轻易与奥克尼交恶。以免在对着一块啃不下来的乌龟壳愁眉苦脸的同时,还要面对来自那些受惠者的敌意与愤怒。   即使对于伏提庚而言,这大概也是一笔得不偿失的买卖。   因此他迟迟没有向奥克尼派遣任何使者,仿佛完全无视了这片土地。   而即便不论它神奇的效果,只看外观,这道结界同样令人叹为观止——那像是一道倒立天际的高塔,又犹如一把利剑,直到剑脊都隐没在遥远的天空之中,若隐若现,而剑尖垂落,直接与城堡顶端的十字架相连,以此为中心,空中正有一道道半透明的帷幕垂落而下,将方圆数十里皆笼罩在内,细看之下,却又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站在山坡这边看过去时,会觉得城堡与周边的村庄都有一种奇妙的朦胧感,犹如一个虚假的幻境。奥克尼人相信,只要这个结界一日仍在,王国便不可能灭亡,因此哪怕北边的威胁一天比一天更加明显,这片土地也仍然能够维系着一种相对的稳定。   “初次进入结界需要得到主人的许可,第二次之后就可以自由进出了……你确定自己能过去吗?要不然我可以先让加荷里斯他们为你要一份许可。”与鸽子妮奥芙小声说着话,桂妮薇亚一边保持着小小的期待,跟在加荷里斯兄妹身后,久违地踏入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结界。   最令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鸽子妮奥芙自然而然地穿过了结界,什么也没什么发生。听见对方在耳边嘀咕着“说得这么厉害,也不过如此嘛咕,连我都挡不住咕——”,少女没有接茬,而是低下头去,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漆黑盔甲。   在穿过结界的那一瞬间,她只感到身体一轻,好像有某种无形的束缚解开了一样,这也令桂妮薇亚心中愈加期待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像往常一样,缓缓收回外放的恶龙之力……   龙爪模样的护手忽然闪动了几下,迅速变得透明起来,转眼之间,彻底消失。时隔数日,桂妮薇亚终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手掌,她等了片刻,见体内的恶龙之力始终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在此的路上,她便想过结界的力量或许可以解除恶龙之铠的“强制绑定”,但真正变成事实之后,少女却仍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阿尔的姐姐竟然这么厉害……虽然在相处了这么多年之后,她已经不再将这个世界的摩根勒菲与前世传说中那个阴险狠毒,一门心思想弄死亚瑟王的反派女巫当成同一人物,可那种强烈的印象或多或少仍然保留了下来。眼见摩根设下的结界竟连法夫纳的力量也能克制,下意识有些紧张,随后反应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在瞎想什么,这个世界的摩根是个温柔可靠的大好人,实力明明是越强越好呀……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洗澡了!   想到这里,少女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如果不是还要顾及几分形象,她恐怕会立刻解除全部的盔甲,直接在雨里把这几天身上的血腥味与汗水冲掉再说。算了,等办完正事再去洗澡也不迟……心里转着这些念头,她跟随着加荷里斯等人,往城堡正门走了过去。   ……   “我们的两个孩子回来了。”   听见摩根勒菲的这句话,书房之内,正对着一副西洋棋大眼瞪小眼的洛特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吐出一口气;“可算回来了。”   “喂,还在下棋呢,别东张西望的,快点,轮到你了。”   坐在对面的老人一拍桌子,声如洪钟。洛特翻了个白眼:“我说佩里诺亚王,本来就是等待的时候随便找东西打发一下时间,你怎么还不肯罢休了呢……”   “废话,我这马上就要赢了,一看你就是快输了想耍赖!”   “你说谁耍赖呢!说到底,你这老头根本连西洋棋的规则都不知道,下的哪门子棋啊!不下了不下了!”他说完,正准备一掀棋盘,佩里诺亚猛然一瞪眼睛,一边伸手去拦,嘴里还一边嚷道:“谁告诉你不懂规则就不能下棋了!我压根没理过那些贵族的狗屁规矩,也不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国王!”   “没错,没错,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孤家寡人的群岛之王。”   老人哼了一声:“哼,小子我跟你讲,今天这盘棋我觉得我是赢定了,你别想逃跑。”   “其实我也觉得我赢定了。”   “胡说,你怎么可能赢——等等,你‘也’觉得?”突然注意住其中一个字,佩里诺亚瞪大了眼睛:“你也不知道规则?”   “我有说过我会下这种棋吗?”洛特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这可是摩根的东西,只有在那位苏格兰小公主过来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玩上几把,其他的时候都没人碰的——”   “加荷里斯倒是知道怎么玩,但他每一步至少要考虑五分钟。所以我一般都不和他下棋。”摩根在旁边笑着补充道。   佩里诺亚满脸的不可置信:“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其实谁也不知道怎么玩,就这么瞪着这个棋盘,浪费了整个上午的时间?”   “就是这样。但至少还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位懂得规则的裁判旁观了整个过程,她肯定知道我们两个是谁赢了,谁输了。然后我建议,输的那个人在今天晚上的庆祝宴会上只准喝三杯——不,一杯酒,怎么样?”洛特双手交叠,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当然!”   “好,那我亲爱的王后,请公正地回答你面前之人的问题,这盘棋局,是谁赢了?”他站起身来,煞有其事地牵起摩根勒菲的手背,献上一吻,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而后者也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实际上,当你们两人的国王在最开始同归于尽的时候,这盘棋局就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   “等等,我的王后,如果你还爱我的话,就请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洛特脸色大变,正要阻止,摩根勒菲却抢先一步,笑吟吟地说完了后半句话:“两位尊敬的国王,在今晚的宴会上都只能喝一杯酒。”   看着脸上写满绝望的两人,她十指相叠,放在胸前,浅浅一笑:“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二位的慷慨,我们可以有更充分的酒水款待那些归来的将士了。”   “不!” 第二百零一章 短暂的休憩(下)   返回城堡之后,那些士兵各自去休整,加荷里斯两兄妹需要第一时间前去向父母汇报这次的结果。   桂妮薇亚本来也想跟他们一起过去,然而这段时间各种奔波劳累,盔甲下的剑术服又满是血污,实在有些不好见人。考虑到正事要紧,她只简单地洗漱了一番,随后换上加雷斯的衣服,带着在洗澡过程中被锁在柜子里的鸽子妮奥芙,一同前往二楼的书房。   与许多贵族不同,洛特接待客人时最优先的选择并非会客室,而是他自己的书房——虽然这位奥克尼之主最为人熟知的是那强大的武力,但事实上,他平时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名学者:   他的体格并不高大,总是将自己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双鬓微白,在日常锻炼与战场之外的时候,他更习惯穿着一件宽大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长袍,眼神温和,仿佛蕴含着智慧的光芒。   若非他无论在哪都会随身佩戴着一把利剑,手里又没有一本厚厚的书籍,只怕每个人在初次见面时,都会因为这份温文尔雅的气质,而将其误认为是为领主效力的学者,而不是一位威名赫赫,杀敌无算的战士。   就是不知道一段时间没见,他与摩根勒菲有没有什么变化……少女刚来到书房之外,还隔着一扇门,便听到了里面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也就是说,你的那位脑子和魔猪有一拼的莱恩斯朋友,到现在也还是没有任何回信?”   这宛如雷鸣一般的大嗓门实在太具有辨识度了,桂妮薇亚心中立刻就浮现出了那名散发老人的样子,不由微微一怔。   佩里诺亚王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随后只听见另一个声音答道:“的确如此。而且我必须纠正一下你刚才的这句话。”却是洛特。   大约是见屋内的几人正在交谈,害怕打扰了他们,原本准备敲门的佣人手在半空中一停,有些为难地转过头来。少女冲他一笑,摇了摇头,对方感激地笑了笑,行了一礼,这才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去。   桂妮薇亚站在门后,听洛特继续用严肃的语气纠正道:“就算愚笨如魔猪,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也懂得与同伴一同战斗,再不济也会尽早逃命。而不是像莱恩斯那个蠢货这样,威胁都摆在他面前了,还放不下那点可笑的野心。”   “所以?”   “我想洛特的意思是,您应当为刚才不实的话语,向魔猪们道歉。”   即使隔着门,桂妮薇亚也能轻松想象出里面几人现在的表情,嘴角翘了起来。而站在她肩上的鸽子妮奥芙更是忍不住笑出声:“这些人真有意思……咕!”   “我还以为你这次会忘记咕了呢。”知道这只鸽子能读心,她便也懒得说话,一边在心中想道,一边推门走了进去。书房之内的三人同时看了过来,坐在桌子后面的中年人摸了摸下巴,忽然笑了起来:“会下棋的人来了。”   “下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少女愣了一下,旁边戴着面纱的女人笑着摆了摆手;“一个小插曲而已,不用理他。芬娜,好久不见,加雷斯的衣服穿在你身上还是一样的合适。”   “好久不见。”简单地行礼打完招呼,桂妮薇亚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苦着脸:“其实我更希望……它能变得稍微窄一点。”   “这里?”摩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是身高。”明知对方是在调侃自己,少女仍然出言纠正。   她掩着嘴,呼呼地笑了几声:“其实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那个‘生的孩子越多,个子长得越快’的建议吗?”少女翻了个白眼,却见摩根来到身边,一边用手比划着自己与她的身高,一边笑吟吟地低头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口中哼了一声:“那我宁愿一直这么矮下去。”   “这样的话,等过几年加雷斯长高之后,我们这就没有你合适穿的衣服了。”   “我可以自备。”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薄薄的面纱之下,那张与阿尔托莉雅颇为相似,却又比后者成熟许多的面容有着浅浅的笑意,摩根伏下身子,给了少女一个拥抱:“不管怎么样,你没事就好。”桂妮薇亚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双手犹豫着,也抱了回去。   被无视的佩里诺亚倒也不生气,抱着双手,颇有些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小丫头可没有这么爱撒娇。”   “她的母亲在很久以前就病死了。所以摩根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来看待。”   “你呢?”   “我也一样。”洛特笑了笑,随后又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更想让她嫁给我那两个小伙子之一。”   “那你得失望了。”老人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该失望的是李奥多格兰。我答应过他,芬娜肯嫁过来的话,就把半个奥克尼作为礼物赠送给苏格兰。”   “喔,这么慷慨?”   “我们相信,芬娜的价值远比这份礼物更大。可惜现在看来,这将是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洛特看上去好像真的有些郁闷,叹了口气,随后目光望向一旁,又笑道:“好了,亲爱的王后,你已经连我的那份寒暄时间也用光了,现在先放开芬娜,让我们谈论一些正经的事情吧。”   摩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少女,面纱遮掩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弯了起来:“你好像瘦了一点。今晚的宴会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摩根——”   “我们等下再聊这个话题。”她像是一个在做恶作剧的孩子一样,贴着桂妮薇亚的耳朵小声说道。   呼吸将面纱吹起,触碰到脸颊与耳垂的位置,微微有点痒。桂妮薇亚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只见摩根呼呼笑着,直起身来:“好的,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恍若妙龄少女的顽皮气息已经从她身上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外表相符,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一个人有几种不同的面孔不足为奇,但像摩根这样无比突兀的转变,却透着一股古怪的感觉。   她曾经怀疑对方可能是人格分裂,但几次试探之后,却又与前世了解过的内容对不上号,再加上缺乏证据,最后只能先不了了之了。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也已经不会再因此感到吃惊。   另外两人对此似乎也已司空见惯,见摩根开了个头,洛特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托在桌上,目光望向桂妮薇亚:“事情我已经听加荷里斯大致说过了。李奥多格兰,我的这位老朋友真的变成了影英灵吗?”   “正是这样,而且影英灵化的父王,实力远比其他普通的影英灵更加强悍……”桂妮薇亚点了点头。   返回王城的路上,她已从两兄妹那里得知了奥克尼对于影英灵的了解与研究,此时也没有再提出那些双方皆知道的常识问题,简单扼要地描述了一下自己越过传送门前后的经历,但只提及有人帮助了自己,并没有具体说明皮克特人的事情。   奥克尼与苏格兰同样,与皮克特人交战多年,仇恨极深,贸然提及皮克特人希望联手的话题,只会有反效果。至于武藏,则只是简单描述为一名四处流浪的剑士,身手高强性格正义,所以答应帮她解决北境的异变。   至于更复杂一些,像是她其实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什么的,少女觉得一时半会可能解释不清楚,索性暂时放弃了。   反正她又没说谎骗人,刚才说的虽然简略了一点,但也是事实呀。   “……所以,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那位名叫尼曼的女神。”   等到少女说完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洛特沉默了一阵,弯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边缘,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换句话说,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一名真正的神祇吗?”   “更准确的说,是一位还未恢复多少力量的神祇。”摩根摇了摇头:“如果这位神明大人真像传说中那样无所不能,直接现身,将我们杀掉就是,何必再像这样偷偷摸摸地兜这么一个大圈子。如果不是芬娜,我们可能永远不知道有这么一位神明藏于幕后。”   “可能另有目的。”   “不无可能。但即使那位尼曼女神另有谋算,我们该做的事情也不会因此改变——奥克尼的国王,会惧怕一位从久远之前存活到现在的神祇吗?”   “如果我说怕的话,会被自己的王后看不起吗?”洛特像是在认真地思考。   “我想,她会的。”摩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洛特摊开双手:“你看,既然如此,我显然只能回答自己一点都不怕。佩里诺亚王呢?”   “连这个小丫头都敢追着杀的神祇,有什么好怕的?”老人身体往后一靠,坐着的椅子顿时发出一声悲鸣,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要散架一般:“而且我打了这么多年的猎,就连那些幻想种也对上过几次,却还没猎过真正的神祇——算我一份。”   “如果让这位女神的信徒——如果有的话——听到您把祂与野兽相提并论,恐怕会直接气到晕倒过去。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有了基本的共识。”摩根十指相叠,像是很高兴地微笑着。   “不管是人是神,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怪物,既然对方的动作已经危害到了我所庇护的子民,我便没有理由置之不理。”闭目沉思了片刻,洛特开口说道:“芬娜,彼此利害一致,我们奥克尼与佩里诺亚王将与你联手对抗那个叫尼曼的女神,但在这之前,首先需要一份确实可行的计划,以及更多的援助。”   “关于这一点……”   眼看时机正好,桂妮薇亚正在思索要怎么介绍自己身边的这只小鸽子,陡然间,只觉得肩上微微一沉,却是妮奥芙主动解除了灵体化,出现在屋内其余三人面前:“初次见面,尊敬的国王咕。关于你方才提到的计划与援助,我们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咕。”   “哦,你就是加雷斯提过的那只鸽子。”洛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它,正要说话,摩根却忽然插了进来:“灵魂融合,这是达努之民的秘术,应该早已失传了才是。”   “正是咕。”鸽子妮奥芙坦然答道:“但与你们不同,皮克特族内仍有传承咕。”   “所以,你是皮克特人?”洛特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房间内的气氛陡然有些凝固,桂妮薇亚心里有些紧张,却明白这个时候自己解释什么估计都不太管用,而且妮奥芙主动接茬,应该也不只是单纯想要作死,只好静观其变了。   果不其然,即使被如此质问,鸽子妮奥芙仍然不见半分慌张……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家不知道一只鸽子慌张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它双翅一展,从少女肩上飞了起来:“我们曾经是皮克特人,却又不仅如此咕。但在说明之前,先让我换一副样子咕——”   熟悉的景象再度展现在少女面前,那只鸽子的身体逐渐拆解成无数七彩的线条,又在空中飞快交织成新的图案,转眼之间,光芒暗淡,位于摩根、洛特与桂妮薇亚之间的,已不再是那巴掌大的小白鸽。   而是一只……一米多高的大鸽子。   它高高仰着头,站在桌子面前,视线正好与坐着的洛特形成一条直线:“嗯,这样就好了咕。我听说在你们的风俗之中,与谈话对象对上目光,是一种很有礼貌的行为咕。这样应该就能表现我的诚意了吧……咕。”   大鸽子妮奥芙彬彬有礼地说道。   而回应它的则是一片沉默。   “……”   “……”   “……哈,哈哈哈!”足足过了半晌,佩里诺亚才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他那把可怜的椅子也终于不堪重负,哗的碎成了满地碎片,老人一屁股重重跌在地上。   洛特与摩根对视了一眼,神色纠结,桂妮薇亚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十分后悔自己刚才居然相信了这只鸽子。   “总而言之,妮奥芙,如果你想表现诚意的话,能变成那个紫色头发的女人吗?”   “可以倒是可以咕……但真的变成那样就好了吗咕?”   “至少比现在好。”   “好吧……咕。”   当着几人的面,妮奥芙不情不愿地变成了那圣地之中穿着紧身衣的紫发女子模样。这副姿态在少女心中,原本是一种威严而睿智的年长者形象——这也是她对妮奥芙的最初印象。   但因为这一路以来的咕咕声,与刚才大变活鸽的闹剧,即使看见妮奥芙温和地笑着,开始与仍然一副古怪表情的洛特与摩根谈起严肃的话题,一时之间,那种荒谬的情绪仍在心中挥之不去。   不管怎么说,气氛总算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了……   桂妮薇亚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   ……   这段小小的插曲之后,再来便是一些严肃且迫切的谈论与争执。几人从中午一直谈到了傍晚,直到暮色降临,佣人过来通知宴会即将召开,才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妮奥芙变回了巴掌大的小鸽子模样——它似乎格外中意这个姿态——跟在少女旁边没一会儿,就又被打算再去仔仔细细洗一次澡的桂妮薇亚锁进了柜子里…… 第二百零二章 串联   在这个娱乐项目匮乏的时代,游猎与宴会一向是各地领主所热衷的活动,前者能够彰显自己的势力与武勇,而宴会则是让贵族们迅速建立、巩固彼此“友谊”的最好舞台。   但现下召开的,却并非那种在大厅里唱唱歌喝喝酒跳跳舞,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上流晚宴。随着天色逐渐变暗,城堡的露天花园之内,人群渐渐聚集起来,仆人与厨师来往间,食物的香气弥漫而出,熊熊火光,照亮了半片天空。   由于不列颠的北边长年皆要面对皮克特人的威胁,再加上大森林内栖息着许多野兽甚至魔物,不时会出外袭击城镇村庄,久而久之,尚武的风气在这片土地上便尤为盛行起来,下到平民百姓,上到贵族领主,无论是家长里短的争执纠纷,亦或是继承权的所有,他们比起“文明”的规则,更加倾向于以古老而神圣的决斗来解决问题——简单粗暴,而且往往十分有效。   桂妮薇亚之所以如此抗拒那些想要让她当苏格兰的女王的提案,原因正是如此。无论台面上下为此做出多少动作,如果她想要取代帕特这位李奥多格兰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最终必须在所有苏格兰国内有权有势的人们围观下,与自己的兄长展开一场公正的决斗。   然后把他打成狗。   其实这件事本身并不怎么困难,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估计与帕特的关系也就永远无法修复了。   历经前世的遗憾,桂妮薇亚对于这一世的亲情尤其看重,虽然母亲很久以前便病逝了,可父亲与哥哥,这两者一个她前世因为种种理由错过了的,一个根本没有机会体验,如今既然还有机会,便总是不想把事情做绝。   更何况当了国王又有什么好处,是可以把上辈子来不及玩的那些游戏统统通关一遍,还是能让每天的午餐多出一块芝士蛋糕?君不见日后一统不列颠的亚瑟王,每天也只能在烤肉与高文特制土豆泥之间二选一,过得何其绝望。   而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在她眼中也不过如此,有固然很方便,但就算没有这个身份,一剑在手,亦能驰骋快意,所向无前。   如果说苏格兰王位对她有什么吸引力的话,大概也只有那门只有历代国王才能学习的王室秘剑,作为一名不是那么称职的武痴,桂妮薇亚倒也颇为向往这门几乎被众人夸上天去的剑术,可在得到了努阿达的剑意传承之后,这原先的向往,更多的已经变成一种玩游戏收集成就般的心态。   当然,一位合格的国王绝不该贪求个人利益得失,而应当时刻铭记自身重任,率领子民斩棘而行——至少李奥多格兰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来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而被其悉心教导多年的帕特,想来无论如何,在态度上还是不会掉链子的。   “……就是这样,我是不可能和兄长争这个位子的。本身就没什么兴趣,而且现在北境本来就乱到不行了,我再过去添乱,父王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桂妮薇亚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肉汤,抿了一口,笑着摇头道。   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是加荷里斯、加雷斯兄妹及其他生还的将士,此刻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看上去十分忙碌的样子。奥克尼民风淳朴,由于国王洛特性格爽朗,不好虚礼,宫廷里的规矩也便简单得很,上上下下,并没有太过严格的身份界限。桂妮薇亚一眼扫去,正好看到国王陛下笑着与一名守卫碰了碰杯子,随后吨吨吨地喝完了一整杯——大约半升——的麦酒,四周一阵喝彩声。   “哎呀……”这一幕同样落到她身旁的摩根勒菲眼里。只见洛特手里的杯子马上又被倒满,戴着面纱,将整张脸庞遮住的女人忍不住以手扶额:“酒量本来就不好,还敢这么喝……明天估计又起不来了。”   “不是有解酒药吗?”少女顺口问道。   摩根的魔术虽然是从某位修女那里学来,但比起教会,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德鲁伊的传承,除了变形术之外,最擅长的便是治疗术与调制药品,像是解酒与晕船等等实用且简单的药水,一向都是奥克尼向外界贩卖的特产。   “那东西偶尔吃一次还行,吃多了容易有副作用。”面纱微微晃动着,妇人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苦恼。   “副作用?”   “会变得再也不会醉酒。”   “原来如此……”桂妮薇亚了然地点点头。   世人喝酒,多是为了体会那种醉醺醺的奇妙滋味,如果真的变成“千杯不醉”,那也就没有多少乐趣可言了。   “所以还是让他多头疼一会吧,反正也死不了。”摩根浅浅地笑了起来:“不过真教人吃惊,我还以为你这次过来,肯定是希望奥克尼支持你继承王位呢。没想到苏格兰的王冠在你眼里,竟然真的如此没有吸引力……但芬娜,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至今为止能够这么自由,其实都是因为你还有另一条路可走。而一旦这条路被堵上……其他人的期望,将会如同枷锁一样束缚住你。相信我,到那个时候,你不会比其它的贵族小姐特俗多少。”摩根掀起面纱,抿了一小口麦酒,虽然只是廉价的酒水与木杯,却硬是喝出了一种优雅的感觉。   桂妮薇亚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一个麻烦……但我们首先还得度过面前这个难关,之后的事情,就到时候再考虑吧。”   “呼呼……”摩根轻声笑道:“那就让我们继续谈论面前这个难关吧。这段时间洛特与我都不能离开城堡,否则可能会引起民众的不安。幸好佩里诺亚王在这里,答应陪你走一趟……他的名声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洛特更加有用途,而且那太过坦直的个性,在这件事上也非常有用。有他开口,洛特与那些领主会答应加派人手寻找李奥多格兰的。”   “问题在于,即使找回了苏格兰王,有办法可以让他恢复正常吗?”她将目光移向少女腰间的佩剑:“你说过,这柄宝剑的力量能够斩断影英灵与被凭依者的联系。”   桂妮薇亚点了点头。   “那就不对了。”摩根摇摇头,看着桂妮薇亚疑惑的表情,笑了一下:“如果真如同你所说,你的体内就不该存在着另一股力量。”   以摩根的实力,能察觉到自己体内的恶龙诅咒并不出奇,但令少女吃惊的,却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或者,芬娜你并没有意识到你体内这股异质的力量,与那些影英灵其实是同出一源?”   “同出一源……”   “自从发现那些漆黑的敌手都是由我们自己的人变化而成,我就一直在寻找能让他们恢复原状的方法。虽然目前还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救治办法,但对于那份力量的本质,却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摩根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所谓的英灵。由古至今,立下不可思议的功绩,被世间所传诵的英雄,他们的灵魂在死后将会升华为不死不灭的战士,住在遥远的宫殿之中,为了更加崇高的目的而战。通过某些古老神秘的仪式,可以让这些英雄的灵魂降临到现实之中……当然,条件极为苛刻,代价亦十分沉重。”   “首先需要一副足以令英灵发挥实力的身躯,但英灵降临的力量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任何凡人都无法承受,一旦进行仪式,就必然有一位强大的战士死去。因此英灵凭依在大多数教派眼中都是一门禁术,一种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才会打出的底牌……然而现在,仅仅奥克尼这边遭遇过的影英灵,便有七十人之多。”   “不仅如此,大部分被凭依者,根本不具备让英灵发挥实力的条件,一般来说,在仪式结束之前,英灵降临的瞬间,这些人就会因为无法承受而当场死亡才对。而事实上——”   “他们还活着。”   明白摩根的意思,桂妮薇亚的表情微微一沉。这正是她、妮奥芙等等对英灵有一定了解的人士感到疑问的事情,且不说让英灵降临己身的条件无比苛刻,且大多数场合都是玉石俱焚的手段,哪可能像现在这样清仓大甩卖一般,随随便走几步就能撞见一个影英灵从树丛里跳出来的。   “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摩根呼出一口气:“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并非真正的英灵,而是某种被削弱了的,虚假的存在。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特训的士兵联合起来就能击败一名影英灵,所以那些黑影才会这么层出不穷。原本我的推测只到这一步,但看到你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你体内格格不入的力量,与那些影英灵极为相似。或许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芬娜,就在你的身上。”   即使隔着那薄薄的黑纱,也能意识到摩根认真的眼神正看着这边。   桂妮薇亚却悚然一惊,她之前从来没有从这个方向思考过问题,也是因为前世的印象根深蒂固,下意识认为英灵肯定是从英灵殿召唤过来的,哪怕此时的情况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但事起仓促,一时之间,也从来没有试着将法夫纳与此刻的状况联系起来。   然而此刻被摩根提醒之后,陡然间,仿佛有一道闪光掠过脑海:为什么在自己穿过传送门之后,黑铠便无法收回,为什么原本只剩下一点点的恶龙之力忽然变得用之不竭。她始终毫无头绪的问题,好像忽的有了答案——法夫纳,以及其它几只栖息在噩梦深处的“怪物”,还有那曾经在空幻海见过一次的幻象,遭逢异变的几个年轻人,身披雪白斗篷的拾阶而行,走入云上金宫的粉发女子……   “因为母亲当初的一个错误,我们七人失去了身体,只能永远停留在这个虚无的世界……”   “这里是噩梦边缘,一个被世界所遗弃的角落。”   “回去你该在的地方,并找出让噩梦苏醒的方法,让我们得以从这永远的折磨中解脱。”   “这是我的条件,也是我的请求。”   初次遇见法夫纳的时候,那低沉的龙吟之声,仿佛又一次在耳旁回荡。   同时回忆起来的,还有罗亚尔说过的话:“……依照格莉托尔女士的说法,泰伦娜撺掇马尔科,在康沃尔各处散播死亡与恐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仿效昔日的大神奥丁……”   如果泰伦娜只是尼曼的一个操线傀儡,那她的目的,或许也正是那名女神的目的。   “……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英灵殿。”   所有的事情,相互串联。浮现在脑海中的景象,最后定格在幻境之内,那名粉发女子缓缓跪下,双手抵在额前作祈祷状的瞬间。   在她的面前,也即是宫殿正中央的位置,放有一座古朴的大釜。   桂妮薇亚双目一缩。   她发现自己竟然认得这座大釜。   即使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亲手触碰过,乃至于连它的存在也只隐约有个印象,但这一刻,她却清清楚楚地想起了它的名字,它的来历,它的效果。   这是达努之民起航之时,从四座德鲁伊之城得到的四件秘宝之一,姆利亚斯的秘宝,由“父神”达格达所掌的神物。   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万能之釜。   与此同时,虚幻的风雨声中,宫殿之中的说话声也陡然变得清晰,那身披熊皮的德鲁伊长者高声呼喊,语调癫狂:“欣喜吧,你的愿望必将实现,因为在你勉强的,乃是姆利亚斯的秘宝,能够实现所有愿望的神釜!”   “我乃康诺特的女王,梅芙。”   宫殿的门敞开着,雪白的斗篷在狂风中左摇右晃,那只露出一点侧脸的粉发女子轻声开口:“我所渴望而又无法达成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我所憎恨的仇敌,康纳尔的死亡。为此,我可以给出你想要的任何代价。”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一个不属于在场两人的,冷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告知理由,支付代价,然后——所愿得偿。”   赫然是桂妮薇亚曾经听过的,“海神”玛纳南的话语。   一字不差。   ……   ps:这几天事情比较多,主要是老人家身体有点不舒服,得带她回深圳一趟看病,没什么问题的话应该就继续日更了~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零三章 对峙梦中   有些东西,变得清晰了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桂妮薇亚便已经听说了爱尔兰岛的故事。   传说那座西面的岛屿曾经犯下大错,因此被魔鬼诅咒,困锁在重重迷雾之中,已有足足数百年不曾与外界有过任何联系。   不管是乌瑟王、昔日强盛无匹的罗马帝国,亦或是沦为殖民地之前统治不列颠的诸王,都曾经尝试派人渡海调查这位“友邻”的现状,但结局皆是一去不返,再无消息传来。   而在损失了一定数量的人手之后,这些统治者无一例外,都中止了对于邻岛的探索。   民间亦有不少富有冒险精神的探险家,又或是梦想着一攫千金的佣兵、冒险者等等,其中不乏胆大之徒,召集一帮人就敢渡海前往爱尔兰寻求属于自己的奇遇,然而数百年间,进入那片迷雾的人数至少也有数千,却几乎无人能够平安归来。   除去那些一听就知道是在吹牛的谎言,有人想方设法,终于找到了几名确实跟随探索队前往爱尔兰的水手——他们有的已经白发苍苍,有的还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可当那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曾经的水手,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只会一边流口水,一边嘿嘿呆笑的傻子。   事情传开后,人们都说这些人是被魔鬼夺走了灵魂,对于爱尔兰也更加恐惧起来。甚至被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不乖乖睡觉的话,爱尔兰的魔鬼就会来吃掉你哦!”   毫无疑问,无论是少女前世的历史,还是她对于那款月球大作的了解,都不存在这种异常的情况。否则像这种多半十分重要的“伏笔”,那位爱尔兰出身的光之子,不可能没有提及。而等到桂妮薇亚因为摩根的一席话反应过来,去询问了包括洛特、加荷里斯在内的众多熟人后,发现问题似乎比她原先所想的更加严重。   没有人说得清楚,爱尔兰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被迷雾困锁,可是她几乎将城堡里认识的人都问了个遍,竟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梅芙、库丘林、赤枝骑士团、芬恩等这些本该家喻户晓的组织与人物。   她并不认为这只是因为奥克尼众人孤陋寡闻——洛特王文武双全,明白知识的重要性,在这方面从来不吝于支持,王城之内甚至长住着一名罗马出身的学者,负责教导其子嗣的历史课程,偶尔桂妮薇亚来串门的时候也会旁听一阵,明白对方确实是一个有着真本事的白胡子老头。   然而听见她接连抛出的几个名字,这位老人家却只是捋着自己的胡子,满脸疑惑:“不曾听闻,这些人是……你的朋友?”   那神色不似作伪,少女顺口敷衍几句,待老学者离开之后,脸上的表情这才沉了谢拉。   她先前从未重视过西面那座岛屿的异常,或者说,缺乏深入探寻的动力与手段。或许等到日后实力足够强大了,也会兴起前去探索一番的心思,但那陡然翻开的幻象崭新一页,却将充满谜团的爱尔兰岛,与现下北境的危机扯上了关系。达努之民渡海而来,踏上的正是爱尔兰岛,那名向秘宝之釜许愿的粉发女子自称梅芙——桂妮薇亚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夺牛记里大名鼎鼎的反派女王,亦是那名幸运E枪兵的一生宿敌。   她也是爱尔兰人。   如果少女的记忆没有出错,库丘林活跃的时期,应当是公元一世纪前后,也即是大约四百年前,梅芙在疑似云上金宫的宫殿里,在一名老德鲁伊的见证下,带着满腔仇恨许下愿望。   她的七个儿子于是纷纷化作骇人的怪物,从此被困在一场“噩梦”之中。   第五个孩子变成的怪物,便是大名鼎鼎的恶龙法夫纳。   这或许便是梅芙愿望的代价。   但所谓的噩梦,究竟又是什么东西?达努之民四大秘宝之一的万能之釜,是否与尼曼、玛查如今的复苏有所关联,同属四大秘宝的克劳索拉斯,又为何会被封印在星之内海,直到梅林将其带出,修复成石中之剑?   更多的疑问浮现心头,桂妮薇亚隐隐有种感觉,无论是爱尔兰的变化,亦或是尼曼所想要建立的“英灵殿”,甚至连前段时间遭遇的玛查残魂,海神戟内的神祇玛纳南,都与那座万能之釜脱不了关系。   “所以摩根夫人,你在怀疑那个我们无法启动的最后一个传送门,其实是通往宫殿的内部咕?而在那里面,则存在着早已失落的达努秘宝,万能之釜咕?”   “只是一个假设。比起在这之前全无头绪的茫然,芬娜的这个线索,确实为我们指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那名女神的目的。”   双方既是盟友,又是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少女并没有再多行猜忌隐瞒,将自己所见到的幻象一五一十告知了鸽子妮奥芙、洛特、摩根勒菲数人。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何况这几人皆是当世人杰,听过之后,各自沉默了许久,随后便也开始认真讨论起这个问题。只是目前手头上的情报不多,交流的范围自然也极其有限,便如同摩根所言,多多少少比之前一头雾水的时候好上一点而已。   “我们会试着调查咕。如果宫殿之内真有万能之釜存在,即使它与这件事情无关,本身也是一件极其强大的圣物。一定可以起到作用的咕。”   “麻烦了。要不是走不开,我还真想去看看你们那个圣域……”在提到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提尔纳诺时,摩根黑纱下的双目也显得闪闪发亮,显然身为一名魔术师,她对于这种传说之地颇感兴趣。   可身为结界的维持者,加上本人也是北境赫赫有名的治疗者,摩根的地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亚于国王的洛特,有她坐镇王城,那些受伤的将士、平民,只要还剩一口气,多半都能救回来——这是过往数年间已证实过无数次的奇迹,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够鼓起勇气,像昔日对抗敌军与山贼土匪一般,挑战那些出没于大森林的怪物。   如果说洛特王是奥克尼人心中一柄所向无敌的利剑,王后摩根勒菲便是凝聚人心的旗帜,越是在这种危机暗藏的时候,越不能轻易离开王城。   虽然明白这一点,摩根仍不免十分失望,直到鸽子妮奥芙承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如果彼此都还存活,便正式邀请她前来提尔纳诺,这位有时会表现得犹如顽童的贵妇人才笑逐颜开,点头同意。   这其实也相当于一种表态,即使尼曼这件事解决,仅存的皮克特人也不会再与北地诸王为敌,而北境,至少奥克尼这边也不会再执着于过往的仇怨,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互相都是聪明人,达成共识之后,便是更为实际的一些配合。   幸存的皮克特人不过数百,其中还能算作战力的更是寥寥无几,妮奥芙手头上的牌,更多的是它自己,一个由多名施法者融合而成的“自然精魂”,与英灵似是而非的存在。沉重的牺牲,带来的是与其相符的强大实力,这只鸽子不仅能分出众多分身——上限是三十七个,即是当初自我牺牲的德鲁伊数量——充当各方的联络渠道,整个大森林的风吹草动,同样逃不开它的双眼。   若不是流露气息极有可能会引来尼曼的关注,考虑到对方乃是真正的达努众神之一,说不定知晓其它进入提尔纳诺的方法,导致圣地之内仅存的族人遇到危险,妮奥芙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由武藏与族内战士辛苦寻找李奥多格兰的踪迹。   经过商议之后,洛特同意让妮奥芙留下一个分身在奥克尼,以保证能与提尔纳诺、桂妮薇亚这几方随时保持联系,而奥克尼也会加派人手,配合寻找失踪的苏格兰王,李奥多格兰的安危,关系到苏格兰今后的动作,这方面自是重中之重。   至于桂妮薇亚,今晚在特意留给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天还未亮,便要带着鸽子妮奥芙,与佩里诺亚王、年轻的珀西瓦尔,与前段时间被破格招募为骑士的那名商人青年,匆匆赶赴安东尼长城,将尼曼的消息告知兄长帕特。   是这位群岛之王开口的话,应该不会有谁明面上提出异议才是。无论台面上如何心想,这一刻的苏格兰,必须团结起来……   她这么想着,在奥克尼王城的这个夜晚,久违地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   在梦中,少女似乎又见到了曾经在小村的那一轮明月,物是人非,村民与乌鲁皆已身亡,那时陪在身边的“少年”,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月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宛如一地银霜,昏暗的房间里,一阵七彩光芒流转,鸽子展开双翼,化作紫发红瞳的女人,来到床边,轻轻地为睡梦中的少女盖好被子。门窗没有关紧,微微的夜风中,隐约能听见外面站岗的护卫的交谈声,反而更突显出房间里的安静。   她就这样站在床边,看着少女圆圆的脸颊,一言不发,许久之后,突然伸出手来,在桂妮维亚的额头上悄然勾画出数个玄奥的符文,魔力涌动间,少女似有察觉,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但下一刻,她放在身边的光之剑突然一震,柔和的光芒如水流泻,又如一只无形之手,轻轻抚开了那蹙起的眉头。   “多谢。”妮奥芙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只用口型说道。   “吾明白你并无恶意。但若是搅了吾主难得的美梦——”克劳索拉斯冷淡的声音从心底响起。   “明白。”   葱白纤长的手指划出最后一笔,蕴含着神秘力量的符文相互重合的瞬间,四周竟陡然浮现出淡淡的灰色雾气。   灰雾蔓延,转瞬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紫发女子毫不惊讶,垂下双手,犹如蕴藏着火焰的鲜红双目,仿佛穿透了层层灰雾,望见了彼方的某种东西。   她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我想亲自与你确认一下。大名鼎鼎的恶龙法夫纳,可否赏脸一见咕?”   空气突然有些凝固。   “你很有胆量。”   灰雾凝聚,隐隐约约的,显出了一个巨大的轮廓。暗红色的瞳孔凭空睁开,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多谢夸奖……”   “我的意思是,居然敢用这副姿态卖蠢,你实在很有胆量。”   龙吟悠远。   妮奥芙的表情不禁一僵,过了片刻,才嘿嘿笑道:“反正她老人家看不见——看不见咕。”   “等你被神枪刺杀的那一天到来,我会默哀。但现在,先让我听听你不惜动用原初卢恩,也要沟通噩梦,与我交谈的原因吧。”   谈到正事,紫发女子的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你与这位苏格兰公主之间的事情,我们已经从她口中听说过了。但我们想知道的是,你这次究竟是真心要帮她,又或者,像对待我们那名可怜的族人一样,只是想占据她的躯体,降临现实之中?”   “与你何干。”恶龙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名外来人的生死,对我们来说确实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我们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妮奥芙停了一下:“提醒。”   “提醒?”   “如果你真的以为这个女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国王的女儿,那就大错特错了。对她动坏脑筋的话,就连你潜藏在噩梦之中的本体,也可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隆隆的龙吟声沉默了片刻:“这是威胁?凭——你——吗?”话音中隐隐已有杀意凝聚。   但紫发女子仍是带着那悠然的笑容:“我们说过,这只是提醒。就算你曾经杀害过我们的族人,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也只是他太过贪婪,并非全是你的责任。何况现在我们需要一切可能的助力,所以才会特意前来提醒你。”   这次的沉默更为长久。而妮奥芙也并没有等对方再度开口,笑容慢慢收敛,用一种极为严肃的语气说道:“很久以前,在皮克特人的领地之内,发生过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十五年前,在大森林的深处,有一位武技精湛的剑士,为了帮自己重病的妻子寻找灵药而踏入皮克特人的领地,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我等部族的座上宾。而他也是这数百年来唯一一名通过皮克特古老试炼的人。”   “我们并不知道那名剑士具体从试炼中得到了什么,有没有找到能让他妻子痊愈的灵药,但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我们便从自己的渠道中得到了这样的情报:苏格兰的王后病逝,与此同时,这个王国也多出了一名可爱的小公主。”   “人们都说那名王后是因身体虚弱,生下女儿之后不幸身亡,我们却想起来,那名外来人从试炼中归来之后,一直到离开大森林,怀里始终抱着一个东西。现在想来,那个东西用外界人的说法,应该称之为襁褓。”   周遭的灰雾犹如活物,随着紫发女子的言语不断摇晃,震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妮奥芙直视着那颗暗红色的龙之瞳,开口说道:“或许十五年前,那名外来人在我们的试炼之中,得到的并非是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灵药。而是……一个婴儿。”   法夫纳陡然发出一声无比低沉的吟啸:“这才是你不惜付出代价,深入噩梦的原因。”   “在皮克特的传承之中有提到过,从试炼中归来的勇士,将为这个衰败的世界带来希望,将使现有的一切得以延续,使未来的一切免于灭亡。”   “这数百年间,通过试炼的唯有一人,而那人在试炼中得到的,便是这个女孩。无论真假,这已是我们仅存的希望,如果你心存歹意,我们劝你立即收手,否则,即便只是伪物——”   她将手一托,似乎正捧着一本沉重的巨书,身体周围浮现出数枚光辉闪耀的符文,双目如蕴烈火。   “弑神之枪,亦可屠龙。”   ps:终于告一段落了。家里老人这几天一直觉得身体差,肌肤变黄,怀疑是肝脏问题,就带她去看了下病,折腾了好半天之后,发现一切正常,可能是因为胡萝卜吃太多了……不过虚惊一场总是好事,作息也调整过来了,继续努力更新咕~ 第二百零四章 亡者、生者(上)   卧室之内,灰雾凝聚,又悄然消散,仿佛从最初便不曾存在过一般。   外面的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两班守卫正在换岗,即使刻意压低了声音,仍然有些动静传了上来。   清冷的月光照射而入,床上的少女仍在安眠。光之剑静静地靠在床边,那剑柄上古老的雕饰,恍如一双深邃古老的眼眸,正注视着雾气退去之后,站在面前的紫发女子。   “如何?”   剑身在鞘中微不可察地一颤,亦男亦女非老非少的冷淡嗓音,从妮奥芙心底响了起来。   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发怔,但紧接着便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同样在心中回答:“比我们预料的更简单。本来还以为难免一战,都做好了养伤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了,结果那头恶龙与上次算计我们的族人时不同,居然很轻易地让步了,简直像是……真的想要帮助我们一样。”   口中说话,手指轻轻一划,将残留在空气之中的些许符文魔力尽数消弭,免得令睡得正香的某人警惕惊醒。尽管妮奥芙觉得少女这么年轻,就算醒过来一次也没所谓,可旁边还有一把剑在虎视眈眈呢。   她可不想试验一下自己的脑袋与战神之剑哪个更硬一些。   看见这个举动,克劳索拉斯的气息确实也变得温和了不少,妮奥芙察觉到了,微微一笑:“你倒是忠心耿耿。”   “剑之职责,本是守护。”   “但我们一直很好奇,曾经追随银臂努阿达,见识过众神之战的不败之剑,如今却选择认这个弱小天真的小姑娘为主,不会觉得有些委屈吗?”   “这个问题,你内心不是已有答案。”光之剑淡淡地说道。   而妮奥芙只是一笑:“我们的答案,未必是你的答案。或者换一个问题,当初达努之民与弗摩尔族一战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皮克特传承至今的历史里对此只有粗略的描述,努阿达与他的两名妻子死于魔眼之下,达努之民因此大败,直到数年之后,才由鲁格斩杀巴罗尔,惨烈获胜。”   她在房间里无声地来回走了几步,目光往窗外的月亮看了一眼,又移了回来:“可在那之后,达努之民却下落不明,四大秘宝也消失无踪。只剩下提尔纳诺,一个破败已久的圣地,以及时隔多年,再度归来的女神尼曼。在我们看来,这一切并非巧合。皮克特古老预言中的希望,想来也与此有关。”   “我们想知道,在那场战役之后发生了什么,是否与如今我们面对的‘噩梦’有关。作为那段历史的见证者,克劳索拉斯,你应当清楚才是。”   片刻的沉默之后,光之剑发出“嗡”一声轻鸣:“这个问题,吾无法回答。”   “为何?”   “迷雾之内,皆是未知。”好似在打哑谜一般的话语,光之剑随后话锋一转:“至于另一个问题,吾另择新主,是因旧主已败。一名失败者,无能执掌不败之剑。”   仍是那平淡到甚至有些冷酷的语气,妮奥芙望着它:“如果这个小姑娘也失败了呢?”   再无回应。   片刻,她摇了摇头:“真是无情啊。”话音未落,陡然间,来自另一个分身的传讯,让这名紫发女子忽的变了脸色,险些便要惊呼出声。   “很抱歉,我可能不得不提前唤醒你的主人了。”她在心中对那把神剑说道,不等对方询问原因,已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情况有变,好像变得……更麻烦了。”   ……   日落月升,但昼夜之分,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森林里早已混淆,几乎毫无区别。   火把的光芒摇曳着。往日能给人以安心感的暖色火光,在这种诡谲的环境中,能起到的作用却也极其有限。七位训练有素的战士奔行在夜色之中,相互隔着一定的距离,彼此关注,警惕着周围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现身的敌人。   他们头戴铁面罩,身上穿着奇特的紧身衣,腰插数支可用作投掷的战斧,为首的背上还交叉背着两把短枪。那场由神使一手引发的“浩劫”之后,现今的皮克特人几乎面临灭族的危机。   但万事有利有弊,除去那些毫无战力的妇孺与第二代的孩子们,这些幸存的战士实力大进,即使是其中最普通的士兵,熬过了这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之后,也已成长到足以单独在影英灵手底下坚持一段时间。   至于原先便是族中精锐的那些人,实力更是飞快增长,这也是妮奥芙肯派他们出来搜寻李奥多格兰的另一个原因。   现在的皮克特人,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牺牲了。   只有同胞才能明白的尖锐啸声不时响起,在林间激荡起阵阵回音,但而今树林里栖息的猛兽早已消失殆尽,会被这声音引过来的,想必只有那些零零星星的影英灵,而尽量消灭影英灵,降低敌人的数量,也正是这几支小队的任务之一。   忽然,身背双枪的队长举起手臂,其余六人同时停住脚步,各自站在火光的范围之内,拔出战斧,警惕着四周。那为首者缓缓抽出一支短枪,枪尖倒映着火把,锋刃处闪过一丝金黄色的流光。   面罩之下,莹莹蓝光闪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握在枪身上的五指猛地一紧,又缓缓松开,其他人各自活动着身体,紧贴着肌肤的衣物,将肌肉与骨骼的运动完完全全地呈现了出来,森林里,某种古怪的恶意,逐渐凝聚了起来……   “啊——”   无比刺耳的长啸声,那为首的战士五指一紧,肌肉贲张,整条手臂陡然变粗了一圈,将紧身衣涨得几乎破裂,他一翻手,短枪往下一刺,魔力凝聚成一点,重重地扎进了土壤之中。   腐叶满天!   与此同时,一只同样穿着紧身衣的手掌破土而出,正要抓向这名持枪战士的脚踝,却被这一枪刺穿了掌心,钉在地面。但身后却蓦然传来了数声惊呼,那名队长微微偏过头去,正好“看”见其中一名战士脚踝已被握住,正挥斧砍去,其他几名皮克特人也正在与那些破土而出的手臂纠缠。而在他们的身前身后,四面八方,正有更多的手臂从地下伸了出来!   其中有穿着紧身衣的皮克特人,也有肤色惨白的外来人,甚至有几条手臂的肉已经开始腐烂,伸出来的同时一边啪塔啪塔地往下掉,露出森森的白骨,队长又发挥出一声愤怒的长啸,短枪一收一扫,将那条被自己钉住的手臂打折了,随即魔力凝聚,寒芒闪动间,往前一进。   惊人的魔力缠绕在枪身之上,化作一个半透明的漩涡,随着他一声怒吼,这道纯粹由魔力凝聚而成的漩涡顿时横扫而出,所过之处,无数腐败的树叶、横亘的枝丫、以及那宛如地狱景象的无数怪手,纷纷摧折断裂,被抛飞在空中!   受到风力波及,四周的火光陡然变得无比明亮,一枪之后,前方扫出了一片开阔的空地,这名队长将枪一收,重重地喘了两口气,但下一刻,赫然见到土地翻掀,更多的手臂伸了出来,在地面用力一撑,缓缓地带起了一具又一具冰冷的身躯。   身穿甲胄的苏格兰骑士、相对装备粗劣许多的普通士兵、手拿草叉连枷的平民、以及那些形形色色打扮各不相同的佣兵与冒险者,但更多的,还是他们最为熟悉的装扮。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十几名只余独臂的“皮克特人”已经将自己的身体从土壤中拉拽而出,他们踉跄着,拖行着伤痕累累的躯壳,有些人的伤口之中甚至还有蠕虫在爬动,但鲜血早已干涸。   队长往旁边瞥了一眼,东南西北,都是同样的景象。   他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原来如此。   这就是那些怪手的真相。   这才是他们真正要面对的敌人。   “啊——”   被无数“同伴”淹没之前,他抛开火把,挥舞着双枪,声嘶力竭地喊叫着。随后,一切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   “谁在唱歌?”   淡粉色的马尾长发随着这句话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女剑士的目光扫过四周,有些疑惑,接着却又笑了起来:“反正不是你们。”   “呀……”   共同行动了一段时间,或多或少,武藏倒也有点理解这些皮克特人的叫声之中的意思了——至少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的:“好啦好啦。我不是在调侃你们,只是这……像是一个女孩在唱歌。是你吗?”她转头看向停在自己肩上的鸟儿。   “不是咕。”妮奥芙答道。   “那个,你要咕咕叫的话至少变成一只鸽子怎么样,像这样子用百灵鸟的样子咕来咕去的,实在很奇怪啊。”   “这就是鸽子咕。”   “这是百灵鸟!”   “就是鸽子咕!”   “是百灵……算了,你说是鸽子就是鸽子吧,再继续吵下去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力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武藏一面跟着其他几名同伴往前走,一面放弃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斗嘴。   那只百灵鸟……又或者是妮奥芙眼中的鸽子颇为得意地挺了挺胸,似乎想要夸耀自己这次的胜利,但下一刻,它忽然语调急促地开口道:“糟糕,我们要马上回去!”   等了两三秒钟,见这位一旦变成鸟类便无比执着设定的向导小姐此刻居然连咕都不加了,武藏便也认真了一些:“发生什么了?”   “森林里的尸体——”   刚开了个头,陡然间,在几人前方不远处,另一个巨大的声响传来,竟宛如闷雷一般,震得武藏耳膜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有种轻微的目眩之感!   脚下大地随之一阵剧烈摇晃,几名皮克特人猝不及防,被这一下震得东倒西歪,但剑豪对这种程度的震动却早就习以为常,下意识一伸手,抓住了旁边的树枝,顺势还用手肘撞了一下就在身旁的一名皮克特人,让他免于跌倒。   她正要在心里称赞一下自己的机敏反应,但等到耳鸣与目眩消失之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刚刚翘起一丁点的嘴角,却也猛地僵在了那里。   “——爬出来了。”妮奥芙这才说完了下半句话,它在空中飞快地扇着翅膀,黑豆般的小眼睛里满是惊愕,一点一点地往上望去。   在距离他们大约十米之外。   一条粗壮有如数人合抱的大树,各处都已经开始腐烂的手臂,从天而降,压塌了好几棵大树,尘埃飞舞中,足有十多米高的巨大身躯,在这只手臂的支撑下,正慢慢地站了起来。   阴影铺天盖地,宛如暗夜降临。   “妮奥芙,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什么?”   “咕一声听听。”   “……咕,这样?”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反手一刀,在树上劈出一道缝隙,将火把插了进去,武藏表情肃然,空出的右手缓缓抽出另一把武士刀,注视着那全身腐烂,正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巨人尸体,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多亏有你在,我现在一点都不紧张了——”   ……   天蒙蒙亮,奔走在城墙上的脚步声,却早早拉开了一天的序幕。睡梦中的人们纷纷惊醒,还未来得及穿戴整齐,便匆忙赶到了附近的瞭望塔上。   身形矮小健壮的邓肯伯爵快步而行,他没有穿睡衣的习惯,即使在自己的城堡内也是和衣而卧,以剑为枕,好让自己无论何时都能在第一时间投入战斗,因而此时在周围慌乱的人群中,他也是显得格外精神。   “伯爵,伯爵大人!”   “不用慌张,怎么回事!”警报的钟声响彻天地,这是只有在万分危急的时候才能敲响的钟鸣,苏格兰修复安东尼长城至今,如此急促的钟声也只响过一次而已——那次差点便让长城落入皮克特人之手。   但皮克特人早已式微,又怎么可能再度卷土重来,至于他们如今要面对的敌手……无论是那些黑影,又或是只有在没有光芒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怪手,似乎都威胁不到安东尼长城。   若是如此,这警报声又是因何而起?   这一路上的疑问,在踏上瞭望塔的瞬间,便得到了解答。即使是以稳重如磐石为人称道的伯爵邓肯,目睹眼前景象的同时,也不禁变了脸色。   “这是……”   他的手用力抓住窗口的石块,咬着牙齿,即使指甲已经流出血来也毫不在意,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前方,森林边缘缓缓移动的人影。   熹微的晨光中,有破破烂烂的旗帜举了起来。   那是上次战役中,失落在森林之内的苏格兰王室之旗。   举起旗帜的,同样也是一名苏格兰人。邓肯甚至对这张面孔极为熟悉——那是他引以为傲的次子,这名骄傲的年轻人就如同平时一样,骄傲地抬起头颅,高举旗帜,骑在他的爱马之上,准备率领着麾下的骑士与兵卒展开冲锋。   唯一的不同,是眼前这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只剩下半个脑袋。   红色与白色的液体从破了的头颅中点滴流下,而在这名年轻人的背后,更多身体缺损的苏格兰将士,或骑马,或步行,踏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逐渐聚集起来。   一眼望去,森林边缘不过只有百余人。   但看见这一幕的所有人,却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清晨时分。   开始有淡淡的雾气弥漫开来。   似有歌声。   “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   叮叮咚咚的竖琴声中,身披薄纱的妮妮安妮坐在巨石之上,抬头看向北边。   在这个位于星球内侧的妖精乡内,所见仍是一成不变的景色,但她明白,现实之中,那无可违逆的命运,终于还是开始了。   “糟糕了!”   “糟糕了!”   “要死很多人,很多人,我们也会死掉的!”   “又来了,妖精是不会死的,笨蛋!”   两只小妖精仍然在她身边乱七八糟地飞舞着,吵闹着,妮妮安妮收回视线,那如蕴星河的淡漠目光,转向旁边开遍了整片平原的花丛。   花瓣上,正有一滴露水悄然落下。   …… 第二百零五章 亡者、生者(中)   这支只有百来人的敌军并没有给长城带来什么麻烦——精良的装备与苏格兰目前最精锐的一批将士,足以在这些脚步蹒跚的敌人接近城墙之前便击败他们。   数波箭雨之后,他们抛下了数十具变成豪猪的尸体,跟随着邓肯伯爵那名被砍了半边脑袋的次子,重新退回了大森林幽暗的深处。   但安东尼长城之内,气氛却是一片低迷。即使是平时再乐观的人,也无法打起精神来庆祝这次的“胜利”。曾经在自己面前死过一次的同僚,居然又站了起来,而且更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如此怪诞离奇的事情,让军队的士气大为低迷。甚至就连上面的大人物们,此刻的心情也未必好得了多少。   清晨例行的会议上,众人就着这个突发事件讨论,或者说争执了许久,可群龙无首的现在,无论是邓肯伯爵、克拉尔克亦或是暂时的领主帕特,都没有足够的威望让所有人听从他们的意见。   最后也只能拿出一个妥协的办法,由在场的各位贵族领主各自挑选属下,组成一支探索队,前往探查大森林内的状况。这支队伍最早也要到明天上午才能组成——这还得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互相推诿拖后腿才行。   帕特从那位乌鲁大师处得到了神秘的力量与告诫,正摩拳擦掌打算做出一番大事业,谁想刚赶回安东尼长城,随即便遇到了这般诡异的事情,一时之间,心情颇有些沮丧与复杂。   他命人将那些被“射杀”的尸体收拢,为了防止他们再一次醒来袭击他人,并没有施行土葬,而是由克拉尔克按照古老的德鲁伊祭礼,以火焰净化了这些灵魂已逝,徒然残留世间的躯壳。   火光熊熊。   附近的空地上,年轻的王子站在不远处,不会被火星子溅到,而又能够清楚看见被焚烧的每一副面孔的距离。他并没有披戴甲胄,只穿了一件便服,腰佩长剑,鲜红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飞扬。   几名贵族站在后面,微微低着头,克拉尔克则站在火堆前方临时搭建的小高台上,高举橡木杖,抑扬顿挫地吟诵着古老的安魂诗曲。这歌声远远地传递开去,犹如蕴含着神奇的魔力,让人们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愿逝者安眠,在死亡的名义中暂时休憩。愿众灵安好,在女神的引领下,往赴新生——”低声献上自己的祈祷,帕特手在胸口按了一下,正好看到一只乌鸦停在伸出的树枝上,歪着头,用那小小的眼睛看着这边。   在达努之民的传说里,乌鸦一向代表着战争与死亡,传闻三位女神中的尼曼与摩莉甘经常化为黑鸦,飞过将死之人门前,以便在对方死去之后,引领其魂魄前往灵魂之流迎接新的生命。在这时看见乌鸦,说不定是一件好事……他心里想着,贴在胸口处的项链隐隐有些发烫。   如果这一切都是那邪恶之龙的化身所为,那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用这份得自隐者的力量,讨伐邪恶,让苏格兰回归和平。帕特抬起手,轻轻地握住了那枚临走时木屋内那人赠予的项链,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回过头。   视线越过神色沉重的几名贵族,往南边的方向看了过去。自己的妹妹此刻应该还在南境,他忽然有点庆幸对方现在不在这里,却不知道这份庆幸,是因为对方平安无事,未被卷入这次的风波之中,亦或是不会像以往那样争抢自己的功劳。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帕特知道自己的妹妹一向没有当王的野心与抱负,如果有选择的话,那个早熟却又幼稚的少女,可能更想当一个四处惩恶扬善的流浪剑士。可有的时候,这种事情一向是由不得当事人来决定的,他始终看不透父亲李奥多格兰的想法。   因而迟迟无法放下心中的戒备。   但另一方面,作为兄长,从襁褓时期就看着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彼此之间的血缘,是不管再锋利的刀剑也切不断的。那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孩子,是父亲珍爱的宝物,王国闪耀的珍珠……只要见到那个身影,帕特就能回想起童年依偎在母亲身边的那段时光。这也是他难得拥有的,家族之间的温暖回忆。   人们都说苏格兰的王子殿下生性风流,尤其喜欢那些比较年长的,有着一头金色长发与宽广胸怀的成熟女性。   却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知道——这其中甚至不包括苏格兰王与他的妹妹——帕特只是想在那些女人身上,找到一点记忆中的影子而已。   过去,他也能在妹妹身上看到这些影子。可随着对方一天天长大,这些相似之处也变得越来越少,甚至可能在不久之后的将来,彻底消失不见。   每次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帕特便会感到不寒而栗。   “母亲啊……”   他闭了闭眼,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待到再睁开眼时,那目光中的些许迷惘已经消失不见。   他注视着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一具具尸体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仍然得以沉浸在自己的这些小小的悲伤之中……   简单的葬礼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而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待到这一天傍晚,在那支东拼西凑而成的探索队出发之前,帕特便已经亲眼见到了自己行踪不明的父亲,李奥多格兰。   ——以一种令人绝望的形式。   ……   时间倒退回这一天的凌晨之前,后半夜,妮奥芙用略显粗暴的手段将少女叫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意识仍然停留在那顿久违的开封菜全家桶上:“等一等,至少让我尝一口炸鸡……”   一边咕哝一边还在擦口水,过了几秒钟,终于彻底醒了过来,坐在床上,看着眼前正被光之剑架在脖子上的妮奥芙:“怎么了——我的头发和脸怎么湿成这样,还有点疼……”   “理由很简单,因为怎么也喊不醒你,所以我丢了一个水球上去……真的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水球,也就巴掌这么大。”妮奥芙解释着:“所以,如果你可以理解的话……能让这把剑离我们的脖子远一点吗?”   “也就是说你趁我睡着了想夜袭我?”揉着疼痛的额头与鼻尖,桂妮薇亚忍不住磨了磨牙齿:“克劳索拉斯,你做得很好。”   “诚惶诚恐。”   想起那个已经忘得七七八八的好梦,少女便是一阵忧伤。好不容易梦到一次前世爱吃的垃圾食品,正想吃个过瘾,谁想她刚把玉米棒子和其他林林总总的配菜吃完,正经的炸鸡一口还没啃,就被一个扑面而来的“小”水球给生生砸醒了。   “好歹让我吃一口呀,要不然喝口可乐也行……”她小声嘀咕着,却也明白妮奥芙虽然喜欢扮成鸽子姑姑叫,却也不是无端端会扰人清梦的类型……更何况光之剑也允许了对方的行动,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少女摇了摇头,所幸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低血糖之类的毛病,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让脑子彻底清醒过来,看向紫发女子:“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森林里尸体暴走,武藏小姐受伤了咕。”妮奥芙同样严肃地回答道。   但她对上桂妮薇亚一双死鱼眼,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了一声:“平时习惯了。”   少女此时也没有心思与她插科打诨,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一面伸手去拿外套,一面急忙追问道:“严重吗?”   “不怎么严重。武藏小姐的本领比我们想得更加厉害,不仅独自打倒了那名巨人,而且还掩护着我们的族人,在数百尸体的围攻下安全退回了提尔纳诺。只是那些尸体的攻击都带有毒素,武藏小姐虽然只受了轻伤,但在我们调配出相应的解药之前,暂时没办法做太激烈的运动……”   简单地将早前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听到武藏没有大碍,桂妮薇亚这才松了口气。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原本就是她拖对方下的水,要是因此受了重伤甚至死去,自己实在良心难安。可大森林内的异状,却也令她极为在意:“你是说,森林里的那些尸体……全部活过来了?”   “没错。我们刚刚查看了一下大森林内部的状况,不断的有尸体破土而出,或者就是刚刚死去,以及被那些怪手拖入黑暗之中的,他们都‘活了过来’——尽管我们不愿意如此描述这种亵渎死者的行为。”   妮奥芙咬了咬嘴唇,这其中必然有不少是皮克特人,甚至可能有这位灵魂向导的亲友。桂妮薇亚能够理解这种揪心的感觉。   “现在至少有两到三千人正在森林内游荡。我们在外的战士已经都撤回了圣地,而且恐怕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再出去了。”   “是尼曼的手笔。她持有九巫印记中最神秘诡异的死之印,能够转死为生——恐怕你们那个已经灭亡的王国,以及那些死去的苏格兰将士,都会……等等。”突然想到一件事,桂妮薇亚猛地一怔:“你说武藏遭遇了一个巨人,可据我所知,至少在苏格兰已经几十年没有巨人出没的消息了。难道……”   “恐怕就是那个难道。正在‘苏醒’过来的并不只有近期死去的皮克特与苏格兰人,从泥土中伸出手臂来的,甚至有纯粹的骨头架子……而根据我们的了解,最后一名巨人在大森林内死去……已经是大约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六十年前。”少女不由得舔了舔嘴角,只觉得口中有些发涩。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至少在这六十年里,死在大森林内的尸体可能都会被尼曼的邪术唤醒,成为她们的敌人。   更令人担忧的,如果这个六十年还并非是尼曼能力的极限……   “在北境众人的眼中,大森林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不论皮克特人、奥克尼人还是苏格兰人,往往都会选择将自己的遗体埋葬在这片广袤而古老的树林之内……没想到这份美好的传统,竟让他们沦为行尸走肉,受恶人驱使的傀儡。”   妮奥芙一声叹息。   而桂妮薇亚穿好外套,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拿上光之剑,便要匆匆推门出去:“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洛特叔叔他们。”   “确实如此。”话音微微一停,妮奥芙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摩根夫人似乎已经注意到了,我有感觉到魔力调动的气息,或许是她正在施展法术。”   “她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术师。”   少女推门而出,妮奥芙紧跟在旁:“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个消息——具体地说是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走廊之上,人影急行,少女歪着头:“这种时候了,还玩这个?”她想了想:“先听坏消息吧。我喜欢把好东西留到最后吃。”   “那么就先说好消息吧。”   “……你不如别问我!”   仿佛压根没听见少女的吐槽一般,妮奥芙笑了笑:“这个好消息就是,我们不用再像大海捞针一样,费劲寻找苏格兰王的踪迹了。”   “你找到他了?”   “用不着特意去找。大森林之内的亡者现在正慢慢分成两拨,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聚集,其中一股比较小型的集群与奥克尼较近,为首者是一名身体已经死去多时的德鲁伊大师……”   紫发女子的双眼各自倒映着截然不同的景象,少女一眼望去,在她的左眼之中看到了一名脸上身上布满紫斑的老人,拄着一根顶端弯曲的橡木杖,站在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尸群之中,好似正在说着什么。   与此同时,不等妮奥芙继续说话,她已经明白这个所谓的“好消息”是指什么了。   在紫发女子的右眼,桂妮薇亚见到了她的父亲,头戴王冠,满身染血的李奥多格兰。这位苏格兰的国王高高举起那两柄由名匠锻造而成的宝剑,骑在一匹开膛破肚的战马身上,在他身后,千奇百怪的“士兵”正在挤挤攘攘地列阵。   “这是另一波较大的集群。差不多聚集了整个树林亡者的七成,由你的父亲率领。”   “这么大的规模,找起来确实容易很多。”少女想要露出一个微笑,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她只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一点——就像平时那样:“那么坏消息是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你们那座赫赫有名的城墙。”妮奥芙回答道。   “……我想也是。”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桂妮薇亚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四目相对,妮奥芙看见那双翠绿的眼眸中,有暗沉沉的金光一闪而逝。   那瞳孔好似有一瞬间变得狭窄细长起来,却又立即恢复原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父王现在状态虽然奇怪,但恐怕还保持着相对的神智。由他领军攻打的话,安东尼长城十有八九是守不住的——”   少女的手指卷起一缕发丝,又松开,表情一正:“但这同样也是一个机会。只要能斩断父王与影英灵的联系,让那些领主亲眼见到这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她看向妮奥芙:“要可能有一支亡者军队要袭击奥克尼的消息告诉洛特叔叔他们之后,我们得马上赶过去。”   紫发女子点点头:“希望我们赶到的时候,你们的城墙还没被攻破。”   “但愿如此。”   虽然不怎么信神,但在身边亲近之人的影响下——李奥多格兰与阿尔托莉雅皆是比较虔诚的天主教徒——桂妮薇亚仍是习惯性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轻声说道。   ……   ps:各位劳动节快乐~不知道这个月青白能不能试试挑战一下全勤呢(小声嘀咕) 第二百零六章 亡者、生者(下)   傍晚时分,天空被霞光染得鲜红,犹如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从人们眼前铺展开来。若是换一个时间与地点,这也许是足以令人们倾心赞叹的美景,但此时此刻,安东尼长城的守军却显然没有任何闲情逸致来欣赏这一幕。   炫目的夕阳余晖倾泻而下,瞭望塔,一名眼尖的守卫首先发现了北面那片令无数人心惊胆战的森林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阴影之中浮现而出、聚集,那些怪诞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片刻之后,以帕特为首,一众骑士齐聚主堡。晚风吹拂,带着仿佛要渗透到骨子里的寒冷——冬日未至,这个温度绝不正常,也不知道是因为沉重抑郁的情绪影响了感官,又或是冥冥之中,正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改变着周围的一切。   红色的斗篷高高地扬起,帕特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克拉尔克眼中涌动的魔力逐渐散去,“怎么样?”他询问这位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德鲁伊青年,心中仍存在着一丝侥幸。   但克拉尔克只是摇了摇头:“我们要有大——麻烦了。”他把大字的发音咬得特别重,在场皆是聪明人,脸色不由得都是一沉。而他伸手一指前方的森林,继续说道:“目前可以看到的,我们接下来会遇到的亡者数量大约有数千……”   “数千?”   某位贵族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是讥讽。克拉尔克望了他一眼:“如果阁下不介意再多等一会,而且时间充裕的话,我可以先用几个小时,来慢慢地数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少人。可惜的是,我们大概是没有这个时间的。”   冷冷地说了一句,那名贵族脸色变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周围的目光注视下,也只能闭口不言。   由于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与巴兰俨然被视为国王的左右手,克拉尔克不免招来了各种各样的嫉妒与憎恨,尽管明面上尚没有谁敢公然针对这位“新贵”,私下里的冷嘲热讽与下绊子却是从来不缺。可在这种时候尚且想逞口头之快的人,却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了。   “言归正传吧。”帕特望向负责此事的邓肯伯爵:“准备得怎么样了?”   “各方堡垒的守兵已经安排妥当。但除了目前驻扎在长城的兵力,只怕我们无法期待来自王国更多的援军。”   邓肯沉声答道。   众人顾虑他的情绪,即使是平日里与他最不对付的一人,此时也没有再触霉头,随后又谈论了一下各自对北面事态的猜测,不久之后,森林边缘,第一个蹒跚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帕特表情严肃起来:“所有人,返回各自的位置,准备迎战。不可让任何一个敌人越过长城。”   “是。”   原本在李奥多格兰的号召下,共有五十余名骑士领主率兵前来,但一场大败,损伤惨重,此刻幸存的骑士只剩下二十三名,其中伯爵只剩下邓肯一人,其余的皆是子爵、男爵,甚至还有两个刚被受封骑士的毛头小子,匆匆带着自己东拼西凑来的十几二十个士兵赶来参战,如今实在无人可用,也让这几个小伙子分别防守一段城墙。   只有克拉尔克、帕特与邓肯,以及其他两名骑士——一名子爵,一名女男爵——留在主堡,视野最好的瞭望台。看着第一个尸体蹒跚走出之后,第二个、第三个、更多尸体拖着仍在受伤流血的身躯,一步一步迈出森林。   这些亡者数量虽众,但混在其中的漆黑身影仍是十分醒目,对于有心人来说并不难找。克拉尔克将手按在剑柄上:“共有七人。这段城墙挡得住普通的士兵,想必也同样挡得住这些尸体的侵袭。但那些黑影的实力可以与我们最精锐的其实相比。四五米的高度,拦不下他们。”   “到你们德鲁伊发挥的时候了。”那名女男爵说道。克拉尔克点点头:“当然。注意,他们要来了——”话音未落,那些原本步伐缓慢的尸体竟陡然加快了速度,安东尼长城坐落高地,与森林边缘之间是一望无际的平野,易守难攻,这些尸体骤然加速,城墙之上顿时传来一片压抑的吵闹,又在士官的呵斥下迅速安静下来,矛枪林立,弓箭、弩炮蓄势待发。   但双方的第一波交锋尚未开始,那些混杂在普通尸体之中的影英灵陡然一跃而起,凭借着那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光是助跑数步,竟已跳起了七八米的高度,眼看就要落在城墙之上,克拉尔克一手按剑,空着的那只手忽然往前伸出,虚虚一压。   由多名德鲁伊联手布置的长城结界应声启动,一片肉眼可见的黑云在他们头顶聚集起来,取代了红霞满布的天空,耀眼夺目的光辉中,金蛇乱舞,只闻“咔嚓咔嚓”巨响连连,不多不少,刚好七道粗如水桶的闪电从天而降,打向那几名纵身跃起的影英灵。   其中五人被劈了个结结实实,在半空中又跌了回去。剩下的两人仍是顺利落在城墙上,但乌云未散,又是数道闪电接连劈下,竟直接将那五名影英灵劈回了原本的尸体。城墙上的两名影英灵挥舞兵器格挡,这一边,邓肯正要拔剑,另外两名爵位较低的年轻人却已早一步迎了上去。   帕特目光扫过四周,见克拉尔克全身维持着防守的结界,雷电如雨倾落,每一击都落在那些尸体最为密集的地方,打得人仰马翻,地面焦黑龟裂,一时之间,最先冲出森林的数百敌人,竟全军覆没,没有一个能够抵达城墙之下。   而在城墙上,那名女男爵精钢长剑挥动,当当当当数声短促交鸣,配合闪电天降的牵制,不过片刻,已将自己面对的敌人一剑刺穿胸口,让那黑雾袅袅散去,露出一个头盔破损,满身伤创的皮克特人。   她将剑一收,转身支援另一名子爵,转眼间将另一名影英灵也刺杀在地。   “与去年骑士比武时相比,斯凱男爵的剑术进步不小。”   邓肯放开握剑的手,语带赞赏。   克拉尔克眼见下方已没有能活动的尸体存在,也将手一放,天空中聚集的黑云缓缓消散:“以女子之身承受这份责任与期待,她所受的压力应该也是非比寻常。”   “德鲁伊的法术果然威力强大。”两人谈论的女男爵甩了甩剑上的鲜血,一面收剑入鞘,一面走了过来:“早上的时候也是,这些尸体,好像并不怎么强。”   “这恐怕只是开端。”   说话间,那些被雷电劈中的遗骸一片焦黑,散落满地,城墙上的几人将目光望向远处森林。幽暗的林间,隐约正有更多的尸体踉跄而出……   ……   “这下问题是真的大条了。”   与此同时,在一个弥漫着淡淡草药味的房间里,紫发女子信手勾勒出数枚卢恩符文,彼此勾连,化作一幕水面倒映般的模糊景象,看着其中映照出的事物,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武藏靠坐在床上,因为这段时间奔走与受伤的关系,她平时那身倾奇者一般色彩艳丽的衣服已经拿去洗了,此时穿着妮奥芙用万能的符文变出来的衣服——那些与外界人无异的孩子们穿的衣服也是这么来的——作为对魔术一窍不通的外行人,武藏总是下意识有些担忧这个法术会不会忽然失灵,让自己在其他人面前赤身裸体。   但想来想去,与另一个选择,也即是皮克特人那些传统的紧身衣比起来,她还是更愿意承受这种可能的风险。也不知道这种寡廉鲜耻的紧身衣最初是谁设计的,对方怕不也是和自己同样来自另一个世界,才能设计出如此超前的服饰……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她身上的伤口仍然一阵阵的作痛,但对于这名久经生死的剑客而言,这种程度的疼痛已属寻常,平时仍是谈笑自若,就连换药的时候,也没有多皱一下眉头。这种表现,倒是让珈尔等皮克特战士为之侧目,对这名实力高强的外界人又多出了几分尊敬。   听到妮奥芙的声音,武藏也跟着望了过去,正看到那水雾般模糊不清的影像中,仍然能看见许多断手缺脚、模样骇人的尸体,正从四面八方不断聚集而来,而站在中央的,则是她这段时间寻找了许久的李奥多格兰。   高瘦的中年人双手各持一剑,站在一块大石之上,脸色木然,呆然的眼神一一扫过聚集而来的亡者。不只是人,其中还混杂着各种各样的野兽,甚至有些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骸,仍然在咔咔咔地活动着。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光是围在这附近的,至少也有数百上千之数。   而画面之外,整座森林之中,又有多少亡者正在苏醒,更是令人想想便感到战栗的事情。   “我们忽然想改口了。桂妮薇亚所说的斩首战术,或许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妮奥芙半真半假地一声叹息。   武藏扯了扯嘴角:“现在让他们回来,还来得及吗?”   “恐怕……来不及了。”   符文变幻,须臾映照出另一幅景象:身披漆黑甲胄的少女正藏身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枝叶之间,悄悄用手拨开面前树叶,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树下,尸群蹒跚前行,一望无际,恍若潮水蔓延而过。一只七彩虚幻的鸽子无声无息飞了过去,而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披头散发的老人正在轻手轻脚地调整着他那张两三米长的巨弓。   有妮奥芙的分身充当传话筒,身在提尔纳诺的人们,与奥克尼以及此刻的桂妮薇亚皆保持着几乎同步的情报交流。   在得知了森林内李奥多格兰正在聚集一批亡者大军之后,没有思考太久,桂妮薇亚便已作出决定——她要与佩里诺亚王配合,第一时间出手擒下李奥多格兰,并以最快的速度让父亲恢复原状!   否则如果让这批浩浩荡荡的军队离开森林,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她根本不敢去想象。   尽管借助风之印记可以达到接近隐身的效果,少女还是保持着万分的警惕,谁也不知道这些亡者是用什么方式观察周围,如果他们不依赖视觉与听力,那操控风也就毫无意义。   所幸那些尸体好似没有发现到她与佩里诺亚王的样子。   在心中默默从一百开始倒数,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树上,此处距离李奥多格兰的位置大约有一百五十米,佩里诺亚的全力一箭足可击碎山峰,也能够为她开出一条路来。   机会只有一瞬。   桂妮薇亚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在树枝上无声伸展开来。   ——不容失败!   ps:这章卡了两天,换了好几种写法,还是决定有点干。但总也不能再咕一天了……嘛,就这样吧。各位记得投票哦~   下章预告(伪):“它说,可以上了。”   “请收下这份微不足道的关心吧——”   敬请期待! 第二百零七章 异·变   与它们惊悚的外表比起来,这些“死而复生”的亡者,似乎并不怎么厉害。   原先全神戒备的苏格兰兵士,在亲眼目睹一群又一群的尸体蹒跚而来,却连城墙的边都摸不到,便被德鲁伊的雷电劈得全军覆没之后,那从清晨一直存留在心底的恐惧,也不禁淡化了许多。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丝或许连他们本人也不曾察觉到的轻蔑与得意。   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家伙罢了。   看起来吓人,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就连我上个月歼灭的那帮野匪,都比这些会动的尸体能打。”其中一个士兵甚至趁长官不注意,偷偷与旁边的人咬耳朵:“看起来只要克拉尔克大师一个人就足够挡住它们了,根本用不着咱们出场啊。”   “闭嘴。那些人都是我们的同伴。”   被瞪了一眼,这名士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有些不服气地咕哝起来:“曾经的同伴而已。死都死了,谁还管得了这么多……”他虽然自诩胆大,此时却也知道压低了音量,虽然看上去这一战看起来没什么凶险,被长官发现自己在偷懒的话,回去兵营之后少说也得挨上一顿鞭子——打的时候甚至还要先蘸过盐水,真是丧心病狂。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那些尸体仍然一波波地从北面靠近过来,缓慢而坚定,这名士兵偷偷将目光望向堡垒的方向,看见那位年轻的德鲁伊大师单手高举,乌云聚集间,耀眼的雷电如雨点般密集击落,“招呼”着每个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敌人。   犹如一面向天而立的金色巨墙,无人能越。   这就是德鲁伊的力量。这就是超越了常人想象的非凡力量。与那些混迹在山贼野盗之间,只会点燃一小簇火苗的戏法骗子不同,如克拉尔克这般法力高深的大师,整个不列颠据说也只有十多名而已。   有他坐镇,这座安东尼长城应该是坚固无比,无论什么敌人也无法攻陷……这一刻,这名士兵心中竟生出了一股淡淡的自豪感。   自己竟有幸亲眼目睹,乃至于亲身参与到这一场战斗之中。此时的这种心情,或许便是骑士老爷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所谓“荣耀”罢。他心想着,眼中忽然看到一个——亦或是一具被劈得半身焦黑,只剩下半边身体的皮克特人,一跌一跌地穿过了交织的雷电,出现在城墙与雷电结界覆盖的区域之间。   如果换成平时,看到如此血腥骇人的景象,他可能会吓到当场尿裤子,但此时此刻,比起恐惧,心中却蓦地涌起了一股豪情:“该看看我们的本事了!”这个念头浮现的同时,只闻一声弓弦颤鸣,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正正钉在了那名皮克特人只剩下一半的胸口,对方应声而倒。   在这种距离之下,人们能清晰看见几乎整支箭都穿过了那人的血肉,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尾羽,兀在颤动不已。   这段城墙之上,一位以箭术闻名的射手缓缓放下手中名弓。欢呼声陡然响起,传遍四周,片刻之后,第二具尸体终于艰难来到了这段缓冲区,迎接他的,是数十支从天而降的箭矢。   箭如雨下。   “军心可用。”看着这些士气振奋的将士,帕特满意地笑了起来,但他身边的斯凱女男爵却皱起眉头:“这种齐射,未免浪费了一点。”   “不用吝啬这么一点点的箭矢。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没被这些尸体吓到,再加上克拉尔克卿的法术效果卓然,这一战看来是没什么悬念了啊。”   帕特挥了挥手,正因为这一面倒的战局而得意不已,陡然旁边一个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希望王子殿下并不是真的这么觉得。”却是邓肯。他板着一张脸,神情严肃:“在臣眼中,这场战事还远远未到乐观的时候。”   “邓肯卿有何想法,可以直说。”   如同兜头被人泼了一桶冷水,帕特嘴角刚露出的笑容登时僵住,可令他恼火的是自己竟然还不能对着这位父亲重视的老臣有什么不敬,只得扯了扯嘴角,尽力放缓语调问道。   “直到现在,我们也并不知道敌军具体的数量。克拉尔克爵士所说的数千,不过是徘徊在森林边缘的粗略人数而已……而大森林又是如此广袤。”邓肯停了一停:“更何况,克拉尔克爵士的雷电之下,已经开始出现‘漏网之鱼’了。”   多亏了某位公主平日里有意无意的普及,不少出自东方的成语都改头换面地提早出现在苏格兰,甚至在一些年轻人之间流行起模仿小公主殿下说话方式的风潮。邓肯平时说话的时候也习惯带上一些在传统贵族看来有些“古怪”的用词,用这种相对迂回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相对的,帕特以及他比较坚定的追随者,则在日常生活中有意避免由桂妮薇亚“创造”或是发扬光大的一些口语用词与生活习惯。   此时听邓肯嘴里又蹦出来一听就知道与自己妹妹有关系的词语,表情一时有些难看:“那可不一定。也可能是克拉尔克卿故意放几只小鱼小虾过来,好让我们的士兵练练手,省得站在那里干看着,多无聊啊。我说得对吗?”   两人交谈间,又一波亡者覆没在如雨倾落的天雷之中,克拉尔克似乎正在把握时间恢复体力,听到帕特说的话,怔了一怔,接着脸上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还是王子殿下了解我。考虑到适当的接敌战斗有助于将士们放下对这些亡者的恐惧,我才放过了几只……怪物过来。没有事先禀告便如此自作主张,还请王子殿下恕罪。”   “无妨。”   见邓肯冷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言语,帕特心情不禁愉快了几分,对于克拉尔克的态度也极为受用。正要再说些什么,鼓励一下这位自己的爱将与好友,一面思考着说什么能再气一下那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伯爵,他的视线从那片雷电覆盖的区域一掠而过,过了几秒,陡然又转了回去。   “那是……什么东西?”   克拉尔克维持结界降下的雷电持续不断,到现在才暂时停下,也露出了一片焦黑,散发着袅袅烟雾的地面,以及那些被劈得支离破碎的躯体。而包括帕特在内,一时之间,许多目光同时落在了这片雷光肆虐之后的土地上。   “魔力……庞大的魔力正在凝聚。”克拉尔克低声说着,另一名,名叫斯凱的女男爵已经往前一步,手按在堡垒边缘的围墙上,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向前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数断肢残骸,散落在地,而这一刻,在某种奇特的力量影响下,这些血肉竟然开始诡异地蠕动起来。一点一点的,尚且保留着形状的,又或是完全被轰散,变成一滩凄惨碎片的,竟然都缓缓浮上了半空。在城墙上众人的注视下,无数血肉从四面八方逐渐靠拢,似乎正在形成一个整体……   第一个有所动作的正是克拉尔克。   他“唰”一声抽出佩剑,双手高举过顶,剑身上的古老符文顿时放出光芒,长城的防御结界顿受牵引,天雷轰鸣,金蛇乱舞,随着克拉尔克一剑挥下,那成百上千道雷电同时凝聚成一柄壮观而宏大的金色巨剑,狠狠地斩在半空中那团扭曲怪诞,充满了亵渎气息的血肉之上!   “破——”   过于集中的光芒,甚至让周围的一切都好似猛地黯淡了下去,在普通人的感官之中,那由闪电汇聚而成的巨剑落下的一瞬间,是寂静无声的,他们只眼睁睁看着那柄犹如天神降下的制裁之剑,斩在那团犹如活物的血肉上。   几乎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天雷之剑势不可挡,轻易地将邪恶净化殆尽。   但这个瞬间,却好似太过漫长了。   仍然是死寂的世界,一切犹如电闪,却又慢得犹如世界尽头,在场的每一个普通人都亲眼见到那团血肉陡然裂开,从中伸出一只血红色的,像是被剥去了皮肤的手臂——它只有三根指头,每根手指有五个指节,而每个指节竟然都有大约一米长,一眼看去,竟像是天上忽然长出了三棵猩红的小树——那三根手指缓缓张开,捏住了那柄威风凛凛的天雷之剑。   咔——嚓——   一声脆响,犹如幻觉,那血手的三指微一用力,克拉尔克挥气势万钧的一剑登时破碎,凝聚起来的雷电随之四射迸溅,甚至连安东尼长城也被波及,尽管实力高强的几人第一时间出手格挡,仍有一截城墙当场碎裂,石屑乱飞,巨大的轰鸣声中,上面的将士惨叫着纷纷跌了下去。   而德鲁伊本人也闷哼一声,倒退了好几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他手中长剑咔嚓咔嚓碎成好几截,一扭头,哇的吐出了一大摊鲜血。   闪电的余波竟然就这么直接击中了城墙——只有少数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邓肯便是其中之一,他方才拔剑格开了朝这边射来的雷电散劲,看着身旁表情仍有些茫然,只是眼睁睁望着那只巨大血手的帕特,他脸色一变:“结界没了……”   伯爵仰起头来,一片慌乱中,那只三指的血手轰的落下,又拍塌了一段城墙,而那片空地之上,更多的血肉正在飞快聚集,一个仿佛会在乡野怪谈出现的血红巨人,逐渐出现在他的、他们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对比之下,苏格兰引以为傲的安东尼长城,简直像是一座矮小的篱笆……   ……   密林之内,气氛一触即发。佩里诺亚正缓缓拉开那拥有破山之威的巨弓,要在那密密麻麻的尸群中强行开出一条路来。   但就在弓弦将要彻底拉开的时候,视野之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老人微微一怔,紧绷的精神也为之一松,所幸他牵住弓弦的手指力道没有松懈,否则以这张巨弓发出的弦鸣之声,恐怕就不是桂妮薇亚的风之印记所能遮掩的了。   是自己眼花了吗?   他眨了眨眼,又用力闭起来,再睁开,却仍然看见了那个曾经见过一次的小小身影。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佩里诺亚王?”   妮奥芙的声音从心底响起,老人舔了舔嘴角,同样在心里回答道:“告诉小姑娘,情况有变,再等一等。”   “怎么了?等一下,那个小东西莫非是……”   不用老人说明,正在提尔纳诺用符文魔术窥探这边的紫发女子,也注意到了那个与现场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雪白身影。   那实在是一只奇怪的小动物——它长得有些像是小猫,却有着长长的耳朵,长而蓬松的绒毛,如雪一般洁白,这模样比起野兽,倒更像是哪位贵族饲养的宠物,全身都洋溢着一股人畜无害的气息。   但正是这样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此时却趾高气扬地从一具一具尸体头顶蹦蹦跳跳地踩了过去,俨然是直奔着李奥多格兰而去的。   另一边,桂妮薇亚也注意到了这只突如其来的小动物,虽然好奇它是从哪里来的,可看对方似乎想要去送死,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阻止,已听见了妮奥芙的声音——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急促:“停止你现在在想的任何事情,待在那里,不要动,不要思考,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怎么回事?”   虽然惊讶,但出于对紫发女子的信任,少女仍是依言保持不动,只在心里问道:“与那只小动物有关?”   “小动物……”   圣地之内,妮奥芙的表情忽然有些古怪:“那是魔猪赫尼文的子嗣,凯茜·帕鲁格。你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她话音未落。   李奥多格兰似乎也注意到了正明目张胆接近过来的“客人”,如果是平时正常的他,对待这种可爱的小动物一向宽容友善,但此刻显然是个例外。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他一抬手,短剑挥出一道雪亮的弧光,正好抓住那只小动物蹦起来的一瞬间,寒光闪耀,眼看就要将对方斩成两半!   “……能令小孩止泣的三眼怪猫,北境最可怕的几种魔物之一。”   然而凯茜·帕鲁格身体在半空中忽然一晃,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做到的,眨眼之间,竟已出现了在李奥多格兰面前,四肢伸展,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犹如钢鞭一般,呼啸着拍在中年人的脸上,伴随着没有多少威慑力的叫声:   “芙——”   “砰”的一声,将他打得直接飞了出去! 第二百零八章 芙!   “芙!”   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猫亦然。以那小小身板完全想想不出的爆发力,尾巴一甩,玩弄般的攻击,却真的就这样击中了以速度见长的李奥多格兰,更把他直接打飞了出去。   桂妮薇亚藏身在树叶之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同时想起就在刚才,自己还准备冲出去救援这只误闯进来的“小猫”。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么轻轻松松的,简直如同玩闹般地一击打飞对方……思及此,心情忍不住便有些复杂。   但这一击显然并不足以给李奥多格兰带来真正的伤害,充其量只是吃了一惊——如果此时的他还拥有这种情绪的话。   他的身体在空中转了半圈,重重地撞在后面的一棵大树上,登时落叶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片刻之后,只见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脖子,“咔咔”几声轻响,用脚尖踢起掉落的双剑,伸手握住,黝黑的烟雾开始缠上全身。   那只名叫凯茜·帕鲁格的怪猫却仍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身在尸群之中,竟也没有露出半点胆怯。它身形舒展,真如同一只身手灵敏的猫儿似的,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具尸体的脑袋上,高高地仰起头来,与李奥多格兰对视着,在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三眼怪猫……凝神关注着这场别开生面的对峙,桂妮薇亚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动,场内的双方也好似正在互相审视着,谁也没有动作,一时间仿佛就连空气也为之停滞,一片寂静,唯有风吹叶动,沙沙的声音掠过树林。   正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而处在这种气氛之中,人对于时间的把握往往也会变得极其微妙,在少女的判断中,从凯茜出现到现在似乎只是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却又好像已经足足度过了大半个小时。陡然间,一阵风从对峙的人与猫之间吹过,带来了一片有些泛黄的叶子。   那片树叶从天而降,轻轻地,缓缓地,从李奥多格兰与凯茜·帕鲁格之间落了下去。只在这一刻,这片叶子竟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它,等待着那个瞬间。   叶子落了下来——   “芙!芙芙!”   也正是在叶子遮挡住一人一猫视线的瞬间,双方同时有了动作!   黑雾蔓延,将李奥多格兰彻底转化为影英灵的姿态,另一边,凯茜忽的发出一声惊叫,却原来是它踩在脚底下的那具尸体双手一抬,把它紧紧抓住,并举起在半空中。   它徒劳地晃动着自己的短手短脚,尾巴也跟着“呼呼”地甩来甩去,打得那尸体的脑袋跟着左摇右晃,却始终挣脱不开束缚,看上去既无助又可怜。   看到这幅景象的几人反应各异:   妮奥芙惊讶到差点把眼睛都瞪了出来,再无任何高深莫测可言:“凯茜……假的凯茜·帕鲁格?”   床上的武藏因为忍笑触动了伤口,正在抽着凉气;佩里诺亚倒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抽搐着,想笑又忍耐着不要发出声音。   桂妮薇亚虽然也因为这前后的反差而略有些发怔,可眼见对方被擒,危在旦夕——在她看来,下面的那些家伙可不会因为这只小猫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放过它——也顾不得什么了,心念一动,空气陡然膨胀,一发风弹破空而出,击向正举起长剑的李奥多格兰。   后者立刻反应过来,短剑一挥,已将这一记偷袭生生打散,化作一个小小的风旋,将周围的落叶都吹得飞了起来。   然而那黑雾笼罩的头颅刚刚抬起,少女更快一步,小巧的身子微微前倾,从树枝上扑了出去,人在半空,剑刃高举,光辉闪耀,映得周遭一片雪白,目不能见物!   先前的几次战斗中,她已经发现这些影英灵也是通过视觉、听觉或者类似的原理来接触外界事物,因此风之印记的“隐身”效果才能对他们发挥效用,此刻神剑光辉绽放,身体借助风力在空中做着细微的调整,如鼯鼠般自那些尸体的头顶一掠而过,对着尚未完全抬起头的李奥多格兰,剑锋一闪!   铛!   双剑交错,即使原本便不认为这一击能够奏效,看见自己这一剑真的被挡下时,桂妮薇亚仍是在心中暗自砸了下舌头。   影英灵左手举剑格挡,右手的利剑随即刺出,但她在半空中借力一退,风力流转,闪避的同时,空着的那只手掌,尖利如龙爪的漆黑护手,已经按上了一旁那名尸体的额头。   剑刃与铠甲堪堪擦过,人影恍若一只不受力的蝴蝶飘在空中,那一记风弹的影响之下,周围的树叶仍在旋转,桂妮薇亚的身子也在这个瞬间转了半个圈,抓住了那具尸体的脑袋,往旁边用力一扯,凯茜·帕鲁格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立刻从那冰冷的双掌中抽身,一下跳到了头顶的树枝上。   那雪白的绒毛沾上了点点血污与灰尘,比刚出现的时候显得落魄许多。   它往前跑去。   少女眼角余光觑见这一幕,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只怪猫足够机灵,没有浪费自己的一番好心——接下来就轮到她了。   甫一落地,剑锋迎面而至,桂妮薇亚目光微冷,“当!当!”两下荡开逼到眼前的双剑,但身前身后,四面八方,数之不尽的尸体集群也在踉跄着靠近过来。   如果是一对一,尽管这名影英灵双剑棘手非常,凭借着恶龙之铠,她有自信也能先立于不败之地,可如今身陷重围,一旦被这些无数尸体缠上,就算是真正的法夫纳恐怕也要被咬上几口,脱一层皮,而且她可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一点都不想和这些尸体玩叠罗汉的游戏……   “居然抢先我一步出手,现在的年轻人啊。”不远处,老人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我来的话,可能还会不小心误伤到那只小猫……”看着不断涌上前的尸潮,与眨眼之间与黑影交剑数回,试图抽身而退的桂妮薇亚,他将弓一翻,伸手抽出一支同样巨大的箭矢,搭在弦上,正待射出。   此行原本目的是找机会擒下李奥多格兰,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做到,不过能够意外救下与他有一面之缘的凯茜·帕鲁格,就结果而言倒也不错。   佩里诺亚心中想着,正准备以弓箭给少女开出一条路来,忽然,从凯茜跑走的那个方向,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正蔓延而来——   他猛然转头,正好看到一圈肉眼可见的淡绿色光辉,正漫过森林,犹如一阵悄然拂过的清风,润物无声,那是一种无比温和的气息。   但随着这道绿光蔓延而来,从最外围开始,一具皮克特人的尸体忽然晃动了一下,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他的身体里,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绿光所经之处,这些“死而复生”的亡者竟接连倒下,仿佛再一次迎来死亡,转眼之间,附近聚集起来的数百具尸体,已经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他们全都倒在地上,神色安详,恍若沉睡。   这段时日始终压在这片森林上的,某种沉重压抑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正在交手的两人亦受到了这道绿光的影响——桂妮薇亚只觉得身体一轻,恶龙之力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飞快地退回体内,漆黑的龙之铠甲自然也消失不见,她吃了一惊,下意识横剑身前,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看向眼前之人。   但这一眼看去,她却猛然怔住。   李奥多格兰身上的黑雾也正不断散去,就好像有阳光照射下来一般,逐渐露出那瘦削高大的身影。但与先前几次不同,男人的目光不再是冰冷而空洞,有如死物。   在那双眼睛里,少女确确实实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她心里一瞬间冒出了好几种猜测,却又不敢去证实,生怕失望,欲言又止,只是眼神在不停闪动着。那高瘦的男人便也只是低着头看她,过了片刻,松开手,任凭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犹豫着,似乎是想要伸出手来,碰一碰少女,但看到自己手掌上的血污,又皱了皱眉头。   “芬娜……”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冲动。”   “父……父王?您恢复意识了?”桂妮薇亚张了张嘴,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我一直都是清醒的……但也仅仅只能看着一切发生而已。你本来应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狠下心来杀了我的……那样的话,或许就能少死一些人了。”   摇了摇头,李奥多格兰转而看向另一边:“无论如何,感谢您的帮助,赫尼文夫人。”   “感谢你的女儿吧。她帮了凯茜,余只是代为回礼罢了。”   一个成熟而温和的女人嗓音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软软的声音在旁边跟着叫:“芙——芙芙!芙!”   桂妮薇亚也望了过去。   “若非如此,余不会插手此事。”这声音听起来如沐春风,十分舒服,更有着一股高贵的气息,只是这短短两句话,少女已经脑补出了一名雍容而高傲的贵妇人,那只怪猫应当趴在她的怀里,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宠物那样……   沙沙的风声,一个对于女士而言似乎有些过于沉重的脚步声,随后,桂妮薇亚总算想起来,李奥多格兰刚才称呼的那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赫尼文夫人,凯茜·帕鲁格的母亲。   这个名字在此时的不列颠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它的主人,是一头——一位拥有着洁白如雪的皮毛,法力强大,更兼寿命悠久的……魔猪。   ……   ps:本来还以为赶不上了……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零九章 急转直下   虽然同被冠以魔猪之名,但与那些仍未脱离野兽本能,嗜血好斗的同族不同,赫尼文因为它温和淡泊的性格,在人类社会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甚或有不少的农户将其奉为丰收之神,年年祭祀参拜,最悠久的祭典竟已有了三百多年的历史,其寿命之悠久,可见一斑。   人们传说,早在众神祇行走于世的时候,赫尼文便已存在,并一度陪伴在众神身侧,因此获得了常人难以比肩的高深智慧与法力。   无论这个传闻是真是假,身为一位寿命悠久,而又与世无争的强者,赫尼文足以获得任何一名俗世君王的恭敬,而即便是那些能够呼风唤雨,神通莫测的超凡者,遇见的时候也往往要彬彬有礼地唤上一声“夫人”。   桂妮薇亚自己也参加过一次乡下人家举办的祭典,大家围着火堆跳舞,分享食物,与其他节日的庆祝方式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现在看到本尊出现,她突然想起来,当时大家好像一边向“赫尼文夫人”祈祷来年丰收,一边好像在大啖野猪肉……尽管知道魔猪与野猪其实是两种概念,而像赫尼文这种活过漫长岁月的存在,几乎已经不能再用魔猪这一整体来概括描述,少女的心情仍是不由得有些古怪起来。   另一方面,她心中实在也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荒谬之感。这次得知尸潮来临,与佩里诺亚试图尽快擒下李奥多格兰,本身风险不小,行动之前已是下定决心,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有必要时,自己被迫要手刃亲人的情况,私底下也推演过几次……可从刚才到现在,接二连三的意外过后,随着一只猫和一头猪的出现,父王竟然就这么恢复了。   这固然是一件好事,可对少女自己来说,就仿佛鼓足了力气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幸好在场的其他人与非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这微妙的心绪,也省得桂妮薇亚再尴尬一阵。   李奥多格兰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摸一摸女儿的脑袋,此时被这么一打岔,便也打消了念头,转过身去,向着那头体态丰腴的白猪行了一礼,尽管全身血污斑斑,却仍是风度翩然:“无论理由为何,您出手相助毕竟是事实,这份恩情,李奥多格兰必会偿还。”   赫尼文哼了一声:“人之子,若真有诚意,不妨将刚才的这句,用你在俗世的头衔再说一遍如何?”   李奥多格兰与苏格兰国王,这两者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中年人闻言一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但是在赫尼文夫人的面前,一个人类与一个王国又有何不同?不过皆是过眼的烟云,终将消逝的尘埃而已。”   “省下你的伶牙俐齿吧。余确实有一件麻烦事,但你与你的王国都帮不上忙。”   交谈间,本来趴在它背上的帕茜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无聊,猛然往桂妮薇亚的方向蹦了出去。   少女正待伸手去接,却只见一道白影飞闪而过,那小小的身影又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双手停在半空,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随后只听脚步声响起,是佩里诺亚往这边走来。赫尼文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桂妮薇亚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在看自己身后的老人,接着才发现这道视线其实是落在了腰间的光之剑上。   “想报恩的话,便试着对付北境现在的难题吧。你们也许还没有注意到,这片土地之上,死亡的气息正变得愈来愈浓郁。人类、野兽、甚至自然本身的生命力都在不停衰减。”   “余尚不知幕后之人目的为何,但显而易见的是,继续放任情况恶化下去,余与余的孩子也会被卷入其中。”赫尼文淡淡地说道。   少女与李奥多格兰对视了一眼,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逊于己的担忧与慎重。   中年人叹了口气:“这段时日,我始终被某种莫名的力量囚禁在自己的身体里,唯有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杀戮……苏格兰的子民,以及那些仅存的皮克特人。即使没有赫尼文夫人您,这也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问题。”   “更何况这个小姑娘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而来。在这方面,她知道的比我们都多——说不定连你也得请教一下她。”   佩里诺亚晃了晃脑袋,那头乱糟糟的花白长发随之摇来摆去,一面说话,一面砰砰砰地拍着少女的后背。   但他却忘了此时的桂妮薇亚没有恶龙之铠护身,把后者拍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又赶忙去扶。   李奥多格兰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从桂妮薇亚离开苏格兰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半年时间,也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不仅认识了行踪无定的群岛之王,身上更是多了各种奇怪的东西:那身威风凛凛而又透着莫名不详气息的漆黑铠甲、满是裂纹,一看便知并非凡品的宝剑、以及那明显有所精进的剑术,皆让他满心惊奇,同时又颇为欣慰。   真不愧是自己的女儿。   只是过往某段回忆蓦然掠过脑海,让他目光微微一凝,原先的惊喜之情也多出了些许异样。   李奥多格兰将这种心情隐藏得极好,在场似乎无人发觉,可那刹那闪过的记忆片段,却落在了半空中一只白鸽子的眼中。   圣地之内。   武藏看着紫发女子手掌上方的倒映水镜陡然碎裂,化作满天飞沫,不由得微微一怔。   转头看去,只见妮奥芙本人眼神闪动,那模样竟像是得知了什么惊人的事情,脸上满是错愕——虽然妮奥芙看上去像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格,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见过不少人物的武藏,自然明白对方实则是那种城府极深,情绪不会轻易外泄的类型。   她还是第一次从紫发女子脸上看到如此明显而真实的感情。   “怎么了?”   听到武藏的询问,妮奥芙这才回过神来,按下心中的震惊:“没什么。只是……稍微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而已。”   武藏想了想,笑了起来:“出于礼貌,我现在大概得忍耐自己的好奇心,不问你这个‘不得了的东西’是什么。”   “那你真的很有礼貌。”紫发女子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一下。那种发自内心的惊愕转眼已从她身上消失无踪,给人的感觉,又变回了平时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从那位苏格兰国王的记忆里看到了桂妮薇亚小时候的样子……”   她的笑容忽然多了些狡黠:“小公主那时还很小,很小……还待在一个温暖的襁褓之中。你明白的,婴儿嘛,吃喝之后,往往避不开那个……”   “原来如此。”武藏作恍然大悟状:“确实是不得了的东西。但只有这个吗?”   “如果我们回答是,你一定不会相信。可事实上,我们的确只看见了这一幕,李奥多格兰从别人手里接过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公主……仅此而已。”   仍然是一如往常的轻快语气,但妮奥芙的外表忽然一阵晃动,竟从穿着紧身衣的紫发女子变成了另一个样貌平凡的中年妇女。不待武藏提问,她已自己解释道:“我们无法保持一种外表太久,必须定期更换……好了,有赫尼文夫人在场,桂妮薇亚他们那边应该是不用担心了。让我们看看另一边……”   口中随意地说着,她一面信手勾勒符文,再度浮现出那面犹如幻象的水镜,而看出妮奥芙有意改变话题,武藏也知趣地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   至于那什么要定期变幻外表的说法,鬼才相信,这些天除了鸽子和紫发女人之外,她就没见过妮奥芙变成过第三种形态——   如果一米高的大鸽子不算的话。   只是妮奥芙吃惊的原因应该是真的。对方究竟在李奥多格兰的记忆里看到什么,才会表现得如此讶异……联系之后的举动,莫非竟与那名被借用了外表的紫发女人本尊有关?   心中闪过这个猜测,但还不等武藏接着想下去,从那面水镜之中浮现出的画面,却让她脸色一白,竟忘记了自己的伤势,下意识从床上挣扎着要站起来。   与此同时,妮奥芙刚刚具现而出的水镜再度应声而碎,四溅的水花中,她转过头来,表情铁青一片:“那是,曾经击败过我们的怪物——”   ……   “所以,幼小的孩子,你认为这一切皆出自尼曼之手?”   听完了桂妮薇亚的说明之后,赫尼文却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只是语气平淡地问道。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令少女不禁微微一呆,而它也并没有等桂妮薇亚回话,只顿了顿,便继续说道:“转死为生的力量,来源确实如你所说,但你可曾想过,若这些亡者是因尼曼而得意活动,那么尼曼本身,又是如何醒来?”   “您的意思是,除了尼曼之外,还有其他的幕后黑手?”桂妮薇亚急忙问道。   “不一定。但许久之前,余曾有幸见过活生生的达努之民,当时的尼曼,尽管被称作死亡女神,却并没有掌握现在这种力量……祂更擅长掌控自己与他人的精神。”   一片树叶慢慢飘落下来,赫尼文望着它一点一点落在地上:“在余所知道的所有事物之中,只有巴罗尔的魔眼,才能拥有如此纯粹而强大的死亡之力。”   “据我所知,尼曼正是对当初见过的巴罗尔魔眼念念不忘,才在漫长的时光里,想方设法创造出与之类似的赝品……”   这是她从妮妙那里听来的,作为原本第一顺位的容器,妮妙继承了这名死亡女神大部分的记忆,所说的话也很有可信度。如此说完,赫尼文不置可否,只摆了摆它的尾巴:“或许如此,或许另有原因。你们可以去找寻真正的原因,只要死亡尚未威胁到余的孩子们,余便不会真正参与到这场战斗之中。”   “这是当然。但若是赫尼文夫人您遇到了什么麻烦,无论何时都可以向我们求助。苏格兰永远是您的盟友——”李奥多格兰接话道。   “这世上并无永远,但余会记住你的这个承诺,人之子。现在,回到你们自己的土地,尽力阻止死亡吧。”   赫尼文又望向少女:“而年幼的孩子,你要知晓,万事万物皆有代价,你所驱使的东西,同样会将你引向死亡。你可以选择彻底接受它,或是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将它消灭,而不是像这样一边利用,一面妄想着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原本事情已成定局,但因为你救了帕茜,余就再帮你一把。”它伸出前蹄,轻轻一按,那片落地的叶子忽然泛起一阵柔和的光芒,随后竟轻轻飘了起来,贴在桂妮薇亚额前,眨眼之间,竟融了进去,变成了一枚纹身般的图案。   少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一片光滑,没有任何异状,而随着这个与风之印记有些相似的图案浮现,体内躁动不安的恶龙之力似乎也平静了不少。   她心中正在诧异,李奥多格兰却先意识到赫尼文并无加害的心思,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仍是开口代女儿谢道:“多谢夫人。”   桂妮薇亚反应过来,也急忙跟着道谢。赫尼文似乎笑了一下:“你可以继续利用这份力量,但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情绪波动,尤其是愤怒——越激烈的怒火,越容易引起它的共鸣。而完全共鸣之后会发生什么,想来也不必余再详细说明了吧。”   身负恶龙诅咒者,最终也将化为恶龙。这是梅林早就提醒过多次的事情,少女心中明白,便也点了点头:“我明白。”   “年幼的孩子,下次相见的时候,希望你仍然能保持本心。言尽于此,余要带帕茜离开了,你们自己保重。”   语毕,这头传奇的魔猪缓缓转身,往来的方向走出几步,凯茜·帕鲁格也不知道从哪根树枝上蹦了下来,趴在母亲的背上,一猫一猪慢慢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待到它们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李奥多格兰才慢慢地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没想到连赫尼文夫人也在关注这件事。我还以为就算整个不列颠毁灭了,它也仍然会继续隐居下去呢……”   “简单地说,我们多了一个很强大的盟友,不是一件好事嘛。你啊,就是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才会吃多少肉都还是这么瘦!”   佩里诺亚扬起他那巨大的手掌,可早在落下来之前,中年人已经往旁边一闪,让他这一掌拍了个空。两人相视一笑,李奥多格兰看向旁边的少女:“芬娜,这次……”   话音未落,桂妮薇亚这回不等他抬手,自己主动将脑袋递了过来,李奥多格兰微微一愣,随后倒也笑着揉了她的脑袋上:“辛苦你了。”   少女眯着眼睛,嘿嘿地笑着。   知道事态严重,父女两人也没有再多加寒暄,虽然很在意桂妮薇亚此行都遇见了什么,李奥多格兰仍是打算另外再找时间打听,正好也可以合情合理多出一段与女儿独自相处的时间——尽管外人可能不这么觉得,但他其实一直都很看重这点。   “也有劳佩里诺亚王了。”   “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老人大手一挥:“你向来有主意,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李奥多格兰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当即答道:“当务之急,我们要先回安东尼长城一趟,告知众人现在的情况。再来……”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打断了中年人的话语,三人抬起头,只见一只白鸽从天而降,正是妮奥芙的分身之一。   “你说什么没必要了?”桂妮薇亚问道,旁边老人关注的重点却有些不同:“咦,小鸽子你这次怎么不咕了?”   鸽子妮奥芙无视了佩里诺亚的问题,径直望向李奥多格兰,虽然看不出它此时的表情,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奥克尼的王城结界仍然完好,但估计也撑不了太久,而你们的那座城墙,已经被毁掉了。我们只看见尸潮向着你们的王国内部蔓延过去,浩浩荡荡,不计其数——”   “怎么可能?安东尼长城可是……”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   但他刚开口,便被打断了:“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们面对的敌人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明。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回去亲眼看看,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在你的子民被杀戮殆尽之前,想办法阻止那些尸体与影英灵。否则……”   妮奥芙冷冷地说道:“你可能就要成为一位亡国之君了。”   ps:咕了两天,实在对不起大家~但姑且算是把大纲稍微修改了一下,应该不会太闷了……嘛,说不如做,大家记得投票,不要弃坑便是~ 第二百一十章 坍毁的城墙   疼痛、窒息,那遮天蔽日的血红巨掌从天而降,邓肯伯爵拔剑迎上,又轻易地被打飞出去,她的记忆停顿在自己抽出长剑,奋力斩出的瞬间。随后的一切,犹如噩梦——   “咳……”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意识逐渐苏醒,肺部犹如火烧的痛楚也变得清晰起来,她挣扎着,动了动手指,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动弹不得,睁开眼睛,视线仍是一片模糊。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人影正往这边走来。原本以为那是幻觉,不久之后,却真的听到了声音:“……醒……醒一醒!”   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她费力地想着,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一只手伸过来,艰难地回握过去,张着嘴:“还……大家……还活着吗?”   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真的说了出去,视野里的东西是那样的遥远,眼前的身影蹲了下来,她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耳边好似有谁在唱歌,柔美的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四面八方,正有无数光点往天空飞去,她用尽全力握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浸泡在温水之中一般,渐渐地,也跟着那些光点一同飘了起来,越飞越高,直到汇入那片无穷无尽的刺眼光芒之中……   ……   桂妮薇亚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蹲在那里,用手轻轻合上了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   满天的红霞变作星辰,复又染上了淡淡的鱼肚白,日光倾泻而下,微风穿行,周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在她的手臂上,漆黑的利爪虚影一闪而逝,陡然变强的力量让她很轻松便掀起了压住对方的巨石,往旁边空处抛了过去。轰的一声,尘土飞扬,少女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这名被压在石下,身体已是血肉模糊的女骑士,转身走去。   鸽子妮奥芙跟在旁边:“你认识她?”   “斯凱男爵。一个性格很认真,很努力的人……我曾经被邀请到她的领地上玩了几天,顺便驱赶了一群袭击村庄的野狼。”   她轻声说着,瞳孔隐隐浮现出一丝金芒,但立刻又回过神来,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目光扫过四周,但见一片断壁残垣。如果有不知情的人在此,想必绝对不会认出这个地方便是大名鼎鼎的安东尼长城——曾经由强盛一时的罗马帝国建造,又经过苏格兰历代君王斥资修缮,数百年来始终将北面敌人拒之在外的这座城墙,如今却已化作一片废墟。   原本是主堡的位置,已经彻底崩毁,连着旁边的一段城墙整个坍塌了,碎石乱布,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惨死其中。桂妮薇亚跳过几处凹凸不平的缺口,一跃,来到城墙之下,一块相对完好的空地——地上已经放了二三十具尸体,李奥多格兰背对着她,向南而立,那背影显得有些萧索孤寂。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女儿怀中之人上,随后微微一缩,显然也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斯凱男爵……可惜了。”   桂妮薇亚将人轻轻放下,转身走到父亲身边。   “还有其他人吗?”这句话问出来,看见女儿的神情,李奥多格兰也便明白过来,双手蓦地握紧:“该死……”此刻苏格兰大部分的军队应该皆驻扎在此,距离他失踪也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即使各怀心思,那些领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各自散伙。   然而现在安东尼长城已破,留在这边的尸体却只有这么一点——佩里诺亚还在其它方向找寻可能的生还者,但想来也是同样的结果——李奥多格兰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大多数人皆得以生还。   他完全想象得出,不久之前,在这个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帕特与克拉尔克、邓肯他们都不在这里。如果是捡了条命的话还好……”不用继续说下去,少女也明白李奥多格兰的意思,表情微沉。   “但现在考虑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这二十多个人没有被‘复活’,而是还留在这里。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李奥多格兰话锋一转,看着空地上的死者,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桂妮薇亚也跟着一一看了过去,这些死者有普通的士兵,也有一看就知道平时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贵族,而包括斯凱男爵在内,其中亦有几名少女认识的面孔,皆是王国之内优秀的年轻一辈。   但这些人的出身经历各不相同,如果要说有什么共同之处,是能让他们抵御尼曼死亡之力的,一时之间,却也毫无头绪。   “虔诚的教徒……”话音未落,少女自己先否定了这个猜想,就她所知,其他人姑且不论,斯凱男爵可是那种与她相当合得来的,见哪个神都要拜上一拜的“泛信徒”,与虔诚一词根本扯不上关系。   可如果不是这样,又是什么原因呢?   “妮奥芙女士,您有什么看法么?”她在低头苦思,李奥多格兰却已先向那只白鸽子询问道。   “我们暂时也没有头绪。”   妮奥芙回答。早在森林里,她已经简单向李奥多格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无隐瞒——既然李奥多格兰始终保持着意识,便也代表他早已见过武藏、桂妮薇亚与皮克特人一同行动,既然如此,再说谎骗他已无必要。   而事实如同妮奥芙所想,这位苏格兰之王听完她的说明之后,只思考了一会,便爽快地同意了与宿敌皮克特人合作的提案。   “现在你我都有共同的敌人,而且我的子民正被屠杀。过往的仇怨是否放下,就等到这一切结束了再做决定吧。”   “我们对此没有意见。”   只剩下三百多人的皮克特一族,对北境已经无法造成什么威胁,考虑到这一点,李奥多格兰会同意合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达成共识之后,三人一鸽子便匆匆离开森林,赶往查看安东尼长城的状况。等他们抵达之时,战斗已然结束,只余下满目疮痍,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破坏的城墙。   按照妮奥芙的描述,她在迪尔纳诺通过符文法术,只有一瞬,见到了那击溃苏格兰守军的怪物——那是一只高达十五六米,浑身上下由无数流动的血肉所构成的“巨人”。   只透过水镜远远看了一眼,回馈而来的强大力量便让她的符文法术当场失效,甚至连她的本体也受到波及,所幸有圣地阻挡,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据说就连克拉尔克运使德鲁伊结界使出的全力一击,也被那巨人随意挡下。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怪物,普通人再多,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苏格兰的顶尖战力亦只有邓肯伯爵与克拉尔克两人在场,长城失陷,也是理所当然。   问题在于,如果这一切是那只血肉巨人所造成,对方现在又在哪里?   将近二十米的庞大身躯,即使身在远处,也总该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但即便是妮奥芙的法术与桂妮薇亚的风之印记,搜寻许久,方圆百里之内竟也不见血肉巨人的踪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只在南边发现了零零散散,好似正在漫无目的游荡的尸群。多达数百,少则只有几十,由于是用风力探查,桂妮薇亚也不知道这些是从森林里跑出来的,还是后来被“转化”的安东尼守军。   无论哪一种,皆是他们接下来要消灭的对象。   “这里距离约克不远。如果有生还者,大概会前往那边向总主教求助……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庆幸约克的总主教是那个古板的老头子,有他坐镇,约克城的安危应是无虑。”   似乎是想起过去某些回忆,李奥多格兰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身为教皇派遣的不列颠两名总主教之一,与平素宛如一个随和老人的坎特贝里总主教不同,负责北面事务的约克总主教性格出了名的刚正严直,与大力招揽德鲁伊的苏格兰多有摩擦,他以前没少和对方互相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甚至有几次被气得拔剑相对,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加明白那名总主教的能力。   当此危难之际,有这样一个人在,委实是件令人安心的事情。   “那我们之后要去约克一趟吗?”少女问道。   李奥多格兰点了点头:“去看看邓肯他们在不在……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阻止那些游荡的尸群。芬娜,那些死者是正向着霜木村前进吗?”   “是的。他们移动的速度很慢,大约——”少女看了看天色:“就算离那个村子距离最近的亡者集群,也要下午才能到附近。”   “那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先安葬这些不幸的牺牲者吧……”   “等等咕。”   鸽子妮奥芙突然打断了李奥多格兰的话语:“老人家那边好像发现了什么,让你们过去看看咕。”   三人分头查看情况的时候,为了保持联络,它也另外分出了两个化身一起行动。此时大约是佩里诺亚不知道见到了什么,父女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桂妮薇亚让鸽子妮奥芙留在这里,观察那些尸体的情况——虽然现在一切正常,但也保不准待会突然就“苏醒”了呢——自己与李奥多格兰前去寻找佩里诺亚,不久之后,他们便看见正蹲在一处破损了的城墙面前,挠着胡须,一脸苦思冥想的老人。   “你们过来看看。”见两人过来,他赶忙招了招手,大声喊道。   靠近之后,少女登时也注意到了这段城墙上独特的痕迹。   “这是……”   她走近几步,看着那几乎将整面城墙从中一分为二的剑痕。又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焦黑的边缘——被碰到的地方立刻碎裂开来,化作满天飞灰。   桂妮薇亚明白,这是将纯粹的魔力凝聚起来,以斩击挥出而留下的痕迹。   她不止一次见过高文使用轮转胜利之剑,对这种痕迹极为熟悉。只是高文远在奥克尼,同出一源的其余两把剑也皆不在北境,造成这种剑痕的,会是谁?是敌是友?   心中正感到疑惑,陡然间,体内原本已经安分下来的恶龙之力再度变得活跃起来,少女心神一凛,正要压制,却听见一个声音从脑海之中响了起来——那并非是克劳索拉斯的声音,也不是法夫纳低沉的吟啸声,分明从来没听过,却又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好似时时刻刻都在接触一般。   “你的宿敌……”   “我的宿敌……”   响起的只有一个声音,又好似有两种不同的话语相互重叠。   桂妮薇亚终于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却不由得脸色一变。   她注视着城墙上的剑痕,眼瞳之中的暗金色已经完全取代了本来的翠绿,十指轻握,曾经那个半人半龙的姿态,犹如虚幻的影子,浮现在少女身后。   身旁的两人对此却毫无所觉。   只有鸽子妮奥芙讶异地转过头来。   而在她的脑海中,那声音越发响亮:“这是斩杀罪龙的圣剑,这是屠戮我辈的魔剑,你的宿敌,我的宿敌,他归来了——”   细听之下,这声音竟然与她自己的嗓音一模一样!   ps:更新了,记得投票哦——哦——哦——   然后,这本终于达到一万收藏了,感谢各位的支持——虽然理论上是要加更的,但最近写得比较卡卡的,实在有心无力,等写得比较顺手了再加更,就是这样~各位晚安~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定时炸弹”   晨曦的光芒照进房间,血腥味与药草的清香混在一起,整夜的沉淀之后,化作某种难以描述的古怪气息,门慢慢地打开,有风吹进来。床上缠着绷带的人影似乎翻了个身,嘴里咕哝着毫无意义的呓语,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也直到他不再说话,躲在门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这才探了探头,有些吃力地抱着一盆清水走进来。水仍冒着热气,显然是在火上煮过了的,放下水盆,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出了布巾与一些捣碎了的草药,开始仔细地帮床上那人换药。   解开染血的绷带,露出的伤口看上去惊心怵目,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即使她已经竭力放轻了动作,换药的过程中,仍是听见了几声闷哼。捏着布巾的一角,忐忑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直到确认没有醒过来,这才继续清洗伤口,敷上新药。   大半个小时过去,门又一次轻轻地合上,她抱着水盆,去屋子后面倒了,脏了的绷带点火烧掉。烟雾袅袅,火光闪动着,映在一张有些微红的脸上,倒也更添了几分明媚之色。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瘦巴巴的,深棕色的头发绑成辫子,长得不怎么漂亮,破旧的衣服,粗糙的皮肤,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村姑,唯独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蹲下身子,看着火焰里的绷带,又想起屋里那个昏迷不醒的青年……那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那金色的头发,简直像是天上的晚霞一样,和村里那些脏兮兮的男人根本不能比。虽然很想去碰一下——手感一定很棒——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这时候蹲在地上,捧着脸,怔怔地发了一会呆,又叹了口气。   北边轰隆隆的打雷声已经停了下来,在那雷声响得最猛烈的时候,她正好在村子附近的森林里采药,爬上树顶之后,好像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很吓人的红色巨人,但转眼间又不见了。她将这件事偷偷告诉长老,却被告知只是自己的幻觉……长老是村子里最有智慧的人,既然他这么说,可能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吧。   但村里的气氛好像也真是一天天变得紧张起来。村里的大人们这几天都在讨论着北边的事情,好像那些了不起的骑士老爷们正在与什么敌人打仗,而且战况好像并不乐观,连国王也失踪了……这些消息不知道是从哪里流传开来的,不止这个霜木村,周围的几个村子据说也都在讨论着类似的事情。   昨晚那奇怪的电闪雷鸣结束后,长老派了几个最能干的猎人去北边查看情况,直到天快亮了,才带了一个满身是伤的男人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看到了什么,表情都严肃得吓死人,她都不敢靠近。回来之后不久,长老就召集了整个村子的男性,关起门来开会,到现在也没出来……总归不关她的事。   眼前的火焰慢慢熄灭了。   女孩站起身来,准备去帮自己和家人准备午餐。   她的父亲本来是村子里唯一的草药师——其实也只是以前学了一点点皮毛,但也足以治疗普通的小病小痛了——年初被狼杀死了,之后便开始由她代替父亲,为村里人调配草药。战战兢兢地做了半年,周围质疑的声音终于也变少了。这名伤员带回来之后,也便交给了她负责。女孩对此感到很开心。   记得爸爸说过,伤药一天要换两次,现在换了,晚上太阳下山的时候再换一次就好。如果对方醒过来,问自己话,要怎么回答呢……她觉得自己应该先练习一下,以免到时候慌慌张张地说不出话。但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整理出什么有用的腹稿来,反倒是脸上的温度,又一点一点地烫了起来。   她用手捂住,脸颊红通通的,像是一个刚出炉的烤苹果。   也在这时。   女孩敏锐地听见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了什么声响。她一愣,在原地混乱地转了几个圈,蓦地如飞一般哒哒哒地跑了过去,接着又折返回来,慌手慌脚地扑灭了残余的火种,其间烫到了手指,含在嘴里,呜呜地哼着,跺了跺脚,再次往那房间里跑去。   他醒了……   自己应该怎么打招呼,说些什么呢……   这些乱糟糟的想法在脑子里转着,让女孩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而这一切,在她手放上木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一道黄昏色的光芒,在晨光明媚的房间里陡然亮了起来——   ……   “剑气是从屋内,像这样——横扫出来的。”   只剩下一半的小屋,光线毫无遮挡地倾斜下来,支离破碎的家具,大片大片溅洒在墙上地上的血迹,红得刺眼。   李奥多格兰指节叩击着剑柄,站在这个屋子的中央,用手臂虚虚挥了一下:“这样,魔力凝聚成一道……大约是半弧形的剑气,扫了出去,直接将正面的墙壁与门,以及正好要推门进来的某个人劈飞……所以才会有这些血迹。”   “然后这道剑气接着往前,又劈烂了两栋房屋。有人注意到,赶了过来,在这里交上了手……”他一步步走出去,口中淡淡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尝试推演着不久之前在此地爆发的战斗。   一老一少一鸽子跟在旁边,不时提出一两句意见补充。   他们为了阻止尸群袭击村庄,在烧掉了斯凱男爵等人的尸体之后,便立刻赶了过来,谁知来到之后,才发现霜木村已经房屋倾毁,满目疮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在断裂的房屋之间找到那些死去的村民时,少女竟感到了一丝安心。   至少他们没有“死而复生”。   但又是谁会对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下此毒手,能够扫出这种规模的剑气的,显然已不是那种几名士兵受过训练就能对抗的普通影英灵,而且这周围留下的痕迹,与城墙之上遗留的剑痕极其相似,几乎可以确定为同一人所留。   “这是斩杀罪龙的圣剑……”   “这是屠戮我辈的魔剑……”   那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包含着疯狂的嗓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刺耳尖利,仿佛一根尖针捅向耳膜,桂妮薇亚皱了皱眉头,还没等她动作,意识之中,一道光芒陡然绽放,铺天盖地,伴随着一声惨叫:“混蛋!”   “臭蜥蜴,你令吾主不悦了。”   这道光芒之后,才是克劳索拉斯冷淡的话音。   “难得我好意提醒你们!”   半龙半人的少女虚影正要浮现,又是一道光芒,硬生生将这道幻影打了个粉碎。   而这一次,对方好像终于被打疼了,等了一会也没见它再冒出来。少女忍住叹气的冲动,天知道这股恶龙之力怎么三天两头的出事,之前变成脱不下来的盔甲也就罢了,现在倒好,直接变成当初半龙化的自己了,还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吵得不停,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话,活像一个劣质的复读机一样……   幸好还有光之剑在。   似乎是感受到她此刻的想法,在鞘中的神剑一震,尽管没有言语,桂妮薇亚却能感觉到那种变得微微雀跃的情绪。   另一边,恶龙之力则是带着浓重到仿佛诅咒的怨念,在她体内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前所未有的安分……   少女还不知道这个新出现的声音,究竟是法夫纳本尊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但她身上各种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见光之剑似乎能压制住它,便也不怎么焦急。   反倒是这声音几次三番提到的“宿敌”,让她更为在意。能被法夫纳称作宿敌的对象,实在很好猜测——十有八九便是那位尼伯龙根之歌的主人公,屠龙勇者齐格飞。   她目前的王牌之一便是坚不可摧的恶龙之铠,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依仗也不为过。   如果真的连这位传奇的大英雄也被尼曼召唤出来,那他作为英灵之身,极有可能具有克制这副铠甲的能力。   那样的话,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不过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佩里诺亚沉声开口,也将少女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   她抬起头,也意识到了老人想表达的意思:“战斗的痕迹,并不是由外向内推进,而是恰恰相反。”   “如果我们的推演没错,最初的一道剑气,就是从刚才那个木屋里向外横扫而出。”鸽子妮奥芙拍着翅膀,在旁边接话道。   在这种氛围下,她也不好继续咕咕咕地叫了。   “不妨这么假设——有一位影英灵的凭依者,在安东尼长城的战斗之后,来到这个村子……又或者是被人救了过来。然后被安排到了这个屋子里面。至少,那些村民在受到袭击之前,应当是没有什么防备的。”李奥多格兰顿了一顿,神情阴沉。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俱都明白。   对方是一个强大的、能够在顷刻间毁灭一个村落的敌手,而能够让村民们放下戒备,意味着对方极有可能与先前的李奥多格兰一样,可以自由转化或是解除影英灵状态。而霜木村被灭,也能够看出对方无论状态如何,皆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存在。   而人海茫茫。   他们却还是毫无头绪,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找到这个危险的家伙。 第二百一十二章 擒王(上)   约克。   直到数十年前,这座城市还被称作艾伯拉肯——罗马人作为下不列颠首府而修建的据点,而在帝国撤军,苏格兰人趁机派兵拿下附近领地之后,现任教皇通过某种程度的让步,使得独立出来的不列颠人同意让出坎特贝里与约克两处,继续遵照罗马帝国时期的惯例,由教廷直接派遣的两位总主教负责管理。   他们拥有着相当于公爵的权利,相当于国中之国,并拥有着正经公爵所不具有的神圣地位,而另一方面,这两位总主教名义上却又是低过不列颠诸王一头的。一旦离开统辖的区域,往往会遭到严厉的掣肘。是以尽管大多数不列颠人皆信仰天主,德鲁伊以及其它异教法师仍然能够畅行无阻,丝毫不受干预。   神权与王权,在这座岛屿上形成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昔日的乌瑟王、南境的渔人王,以及上代苏格兰王与继任的李奥多格兰,皆着力于维系着这份脆弱而又坚固的平衡,谁也没有打破。   然而,这个平衡却正变得岌岌可危。   ……   邓肯为此忧心忡忡。   安东尼长城的惨败已经是两三天前的事情了,但只要一闭上眼睛,那血红色的巨掌压落的瞬间,犹如整个天空倾覆而下的绝望感,却仍是那般的清晰,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如果不是他久经战阵,心理素质远教常人坚强,只怕这几天都没办法睡个好觉,早就像其他某些人那样变得神经兮兮,呈现出某种疯狂的样子了。   那血肉巨人出现得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他亲眼看着与巴兰卿齐名的克拉尔克用尽全力的一击,却依旧被轻易挡下,反袭而来,犹如拍打苍蝇的随意一掌,径直摧毁了一段城墙。   那屠戮的景象,犹如地狱。   邓肯与李奥多格兰是从小便认识的伙伴,随他征战沙场多年,过去的数十年里,面对的是那些渡海而来的亡命海盗,是那些穿梭在森林里打扮怪异而疯狂的皮克特人,近年里更是多了那些烧杀抢掠,悍勇惊人的萨克逊人,哪个都是不好啃的硬骨头。   能从这些战争中一步步杀出来,甚至受封伯爵,守护一方,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而不只是邓肯。   乱世出英雄,能在过去三十年间跃升扬名的,无一不是当世闪耀的星辰。   也正因如此,即使面对着那令人绝望的巨人,苏格兰的守军也没有一战尽墨,邓肯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他收拢了附近一部分军队,且战且退,最后却也只有三成左右撤到了约克城附近,并如愿得到了约克总主教的庇护与援助。   但他明白,危机还没有过去。长城的后方,是约克,而约克之后,则是整个苏格兰王国,甚至是整个不列颠,那个从阴影中伸出爪牙的凶兽,不会仅仅打破一堵城墙便心满意足。   那些怪物很快就会杀过来的。   来到约克城的这段时日,邓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为此事奔波,竭力想要提醒,或者说是警告大主教与其他城内有话语权的人物,即将来到的威胁,将是远超估计的强大。   所幸他认识这位约克的大主教,明白对方绝非是那种庸庸碌碌之辈——之所以始终用大主教这个头衔来指代对方,乃是因他自称已将俗世的姓名随着过往一切怨怼憎恶,在洗礼之时尽数舍弃。   如今的他,仅仅是一名侍奉神祇之人。   或许正因如此,在许多人的眼中,这位大主教几乎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哗——   站在教堂后的空地上,一抬手,还带着些冰渣的一桶水就这么从头顶浇了下来。赤裸的上半身热气腾腾,新旧伤痕交错,其中甚至有一道长达数寸的伤口,似乎才是刚刚造成,皮肉尚未愈合,被冰水骤然一浇,肌肉紧绷,再度渗出血来。   随后,一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旧布用力擦了几下,拭去了鲜血与水迹,留着短发的男人放下空了的木桶,又用那块布粗鲁地擦了擦头发,换上旁边折叠起来的干净衣服,那是一袭普通的长袍,同样打满大大小小的补丁,看上去又旧又破,煞是落魄。   就连放置在衣物一侧的长杖,也是黯淡无光,本该镶嵌有宝石的杖端十字,只有两片木板,用一枚银色的钉子简单地钉在了一起,与其说是权柄的象征,倒更像是是一把穷人赶路时携带的手杖,拿出去卖了也不值多少钱。   男人伸手握住这把长杖,缓缓转身,正好看见一名修女打扮的女性快步走来。   这里是约克城外围的一座小教堂,与豪绅贵人居住的内城区不同,接近外围的这一带,绝大多数居住的皆是平民,其中不乏贫困潦倒的家庭。即便在这个相当于宗教圣城的约克,也并没有太多修士肯出手帮助他们——这并非因为他们没有同情心。   他们固然会制造廉价的圣水,并以近乎免费的金额贩卖给这些平民,但效用有限,只能治疗一些感冒头疼之类的小病,而更有效果的法术,需求的魔力往往不菲,甚至可能会对施术者本人带来伤害,对普通的修士也是极大的负担。   重要的资源,自然要用在重要的事物上。   因此居住在这一带的民众,生病了也大都是咬咬牙硬撑过去,或是寄希望于那些臭烘烘的药膏——其中真正出自草药师之手的大概不到一成,其余的都是拿来骗人钱财的假货。   直到将近十年之前,一名自称处在游历途中的修士在此地住下,并建立了这座小教堂,他本领高强,甚至能够让损伤的肢体再度复原,无论怎样的伤势,是穷苦人士,亦或是慕名而来的豪绅贵族,治愈之后皆是分文不收,过了些时日,还收留了一些流落街头的孤儿,悉心教导。   转眼十年过去,第一批孩童已经长大成人,其中大多数皆成为了约克城的圣职者之一,仿效着他们的导师,在各自的职位上勤勤恳恳地努力着。而那位修士,除了会不定期消失一段时间,其余日子仍是十年如一日地守在变旧了的小教堂里,广开大门,身体力行传播主的福音。   往常偶尔也会有其他的修士修女过来找他,周围的邻居见怪不怪,那名修士将行迹匆忙的修女带进教堂,不多时,后者告辞离开,他也出去了一趟。待到这一天的傍晚,又有几个人行迹匆匆地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肤色黝黑,体型矮小而健壮的中年人。   走进教堂敞开的大门,在讲经台下的第一排长椅上,一个穿着破旧长袍,头发几乎剃得干干净净,魁梧如熊的修士缓缓起身。   他手中握着一把同样陈旧不起眼的长杖,上面的钉子在昏暗的环境里闪动着微微的光芒。目光沉静,不怒而威。   “总主教。终于见到你了。”   邓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同样亮着光芒。他行了一礼,那名修士已道:“我知道你的来意。”   “安东尼长城已破,我的学生正在寻找任何幸存者。至于那些行走于地上的尸体,我也已经亲眼见过,甚至已经与他们交战过。”   “这是亵渎!”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不会允许这种亵渎亡魂的行为。同样,无论敌人是谁,都不可能越过这座受主庇护的城池——”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不属于此世之物,必受驱逐!”   ……   战火从最北方延烧而来。   漫行的尸骸充斥了整片山野,错过最初短暂的机会之后,无论是抗争抑或逃亡,都已化作绝无可能的泡影。   即使洛特用尽了一切方法,时间仓促,最后能从周围村庄城镇安然撤入王城结界之中的民众,仍然只有区区三成左右。更多的人们,被淹没在那无穷无尽的尸潮之中,其中又有不知道多少人再度站起,向着与自己同样无辜的生命扑袭而去。   父失其子,夫丧其妻,结界之外,一切都宛如炼狱的景象。   而真正的噩梦,却才刚刚开始。   ……   漫山遍野的尸群之中,一道如煌煌大日的剑气陡然横扫而出!   顷刻之间,所有稍微触及到这道剑气的尸体,竟都宛如初春的积雪,在暖阳下悄然融化,散成满天飞灰,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一剑,原先乌压压一片的山坡竟已空空荡荡,草木蒸发,俨如荒野。   高文来到唯一一个仍然保持人形,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老人面前,神色严肃而悲戚,圣剑扬起,落下,刺穿了他的胸口。   年轻的骑士低头看着对方,老人剧烈的挣扎陡然停住,浑浊僵硬的眼瞳也有那么一瞬间,重新染上了清明。可就在这道目光出现的下一刻,火焰静静燃烧,这具苍老佝偻的身躯登时也被烧成灰烬,无影无踪。   奥克尼被尸潮袭击的第七天,一路潜伏追随的高文终于确定了某些事实,雷霆出手,将沦为傀儡的布洛瓦斯一举格杀。   但他并没有半分喜意,沉默地抬起头来,望向东南方向。   将王城周边笼罩在内,号称无人能破的大结界,仍然矗立在那里。但在结界之外,三个足足有二十多米高,顶天立地的巨人,正扬起他们庞大的手掌,重重地打在天际垂落的“薄纱”之上。   虽然拥有着最基本的人形,可它们的模样却像是将无数血肉生生糅合在一起,毫无理性与美感可言,每一次动作,鲜血与碎肉都如同瀑布般从身上每一个地方倾泻而下,又有更多的血肉从聚集在这三个巨人身边的无数尸体身上分离、补充上去。每一掌落下,结界都在剧烈地震动着。   那些逃难的居民如蚂蚁般四散而逃,即使听不见声音,高文也能想象得出,这该是何等绝望的气氛。   如果结界被打破——   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去想象这个可能性。片刻之后,振翅之声由远及近,一只有着七彩羽毛的雄鹰从天空飞落下来,口吐人言:“我们找到尼曼寄宿的身体了。”   擒贼擒王。   与其疲于应对这些漫山遍野,好似永远杀不尽的行尸,直接拿下罪魁祸首的尼曼,无疑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高文将圣剑缓缓收入鞘中,锵的一声。   “走吧。”   目光冷然。 第二百一十三章 擒王(下)   山洞之内,隐隐传出幼兽的轻鸣:“芙……芙!”极轻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惶与恐惧,一声一声,微弱而清晰。   夜色之中,更加深邃的某种东西正在翻涌着,从周围逐渐向洞口蔓延过来,可在这片黑暗彻底吞噬夜幕之前,一个雪白的身影,如同笼罩着淡淡的光芒,从山洞中缓步走出。   一道浅绿色的光环荡漾而出,将周遭的黑暗阻隔在洞口的两米之外,不得寸进。赫尼文立于洞前,抬起头来,目光仍旧温和:“余知道你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它静静望着前方密林之中,一道腐臭的怪风陡然袭来,无数干枯焦黄的树叶漫天飞舞,眨眼之间,又凝聚成一名身披熊皮,长发束成许多小辫,怀中抱着婴儿的中年人。   “看来余之力量,对你乃是一种强大的威胁。”   “乌鲁”并未立即回话,满脸慈祥疼爱的表情,正低头逗弄着怀中的女婴,婴儿也挥舞着短短的小手,在那里咯咯咯地笑着,若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似乎是父女之间温馨的一幕。   “芙……”帕茜的叫声从身后隐隐约约地传出来,赫尼文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对“父女”游戏的景象,片刻之后,开口道:“这种蹩脚的独角戏,有意思吗?”   话音已冷。   “乌鲁”也抬起头来,动作僵硬,犹如一具操线傀儡,透露着种种不协调的怪异感觉:“如果你不出手——我还可以——放过你——”   “不过是早晚的区别。你的计划需要一具完整的神尸,而目前你能找到的神尸,只有余。老实说,余已活得够久了,随神代一同消亡,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对余是如此,对你亦然。”   赫尼文发出一声叹息:“死亡并非终结,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接受死亡——回归灵魂之流——然后——变成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甚至沦为猪狗——”   毫无起伏,平铺直叙般的语调,却也透露出一丝不甘与愤恨。随即,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女婴却也张口说话:“我不可能接受这种可悲的命运!”这声音尽管稚嫩,却也能听出几分妮妙的味道。   “但你无法阻止。”   “我可以!达努之民终将回归,从凡人手中取回这个世界。但赫尼文,你却看不到那一刻的到来,因为你——”   “会死在——这里——”   两个声音一起一落,说到最后,蓦然染上了森森的杀气。女婴小手一握,精神冲击凝如实质,宛如无形锐锋,刺向赫尼文!   同一时间,山洞附近的土壤陡然破开,两只苍白的手臂从中伸出,一左一右,分别抓向赫尼文的两条后腿。   但后者一动不动,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身上绿光忽的爆绽,竟硬生生将两只还未爬出的尸体从地下掀了出来,飞抛而出,消失在远处的夜幕之中。   那道精神冲击紧随其后,呼啸而至,曾经重创桂妮薇亚的一击,落在赫尼文身上,却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声无息,没有激起半点风浪。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在“乌鲁”背后两三米远的位置,七彩光芒闪动,转眼已编织成一扇散发着玄妙气息的光门。   腰悬双刀的女剑士迈步而出,构成门扉的光芒随之四散崩解,又是无数线条交织变幻,下一刻,光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紫发及腰的女性,手中拿着一本厚重大书,无风自动,书页之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咔、咔咔……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节摩擦声,“乌鲁”仍然站在原地,唯有那颗头颅却诡异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像是脖子断了一般,连着皮肉,虚虚地耷拉在那里,对上了紫发女子酒红色的双瞳。   咧嘴一笑:“原来——高傲的赫尼文夫人——也心存畏惧——要求助于此等凡人。”   “你来得太快了。”   赫尼文似乎没有被这句话所激到,淡淡地答道:“如果你能让余先安置好帕茜与其它的孩子,余可以与你单独一战。”   “言下之意,你以为我会畏惧这些凡人的力量,做出妥协。”这回开口的却是女婴,即使站在这个角度看不到对方,武藏也能从这句话里听出满满的不屑与讥讽——至于说的是什么,就听不懂了。   可语言不通,也不妨碍她轻轻合上双眼,感受着周围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二天一流讲究的是因地制宜,通过各种临机应变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进而压倒、击败对手,正因如此,武藏自身并不怎么擅长那种应用面过于狭窄的居合拔刀术。   她擅长的,是兵器拔出之后的战斗。   而眼下,刀未出鞘。   入战者,另有其人。   另一道脚步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沉重、坚定,同时传来的还有盔甲摩擦的声响。一面走,那人一面拔出腰间的剑锋,夜色深处,树林遮挡,耀眼的光华一闪即逝,熠熠生辉的剑身,倒映在这边几人的瞳孔之中。   譬如烈阳。   轮转之剑。   “神造兵器——可惜——使用者仍是——羸弱的凡人——终究——”   “不堪一击!”   话音骤然狠厉,女婴双手一握,周遭的树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枯萎,枝叶水分蒸发,干枯碎裂,化作满天齑粉。   武藏只觉得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朝她抓了过来,想要将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拉扯出来,未及反应,妮奥芙一伸手,将她护在身后,那种奇妙的感觉随之消失。   “这是……”   “生命力。”   一问一答,不过眨眼之间,这片空间竟已化作何地的死地,泥土干涸龟裂,大树枯萎衰败,浓郁的死气席卷而来,与此同时,犹如镜之两面,同样蓬勃的生命力,在半空中飞快凝聚!   等武藏抬起头,只见一颗巴掌大小,满布血丝的眼球正逐渐由虚转实,涣散的眼神也正在一点点地聚焦。看到这颗眼球的第一眼,巨大的危机感已浮上心头,她对自己的第六感一向深信不疑,正要拔刀,妮奥芙的声音却更快一步:“高文!”   一件银白的甲胄拦在了妮奥芙与武藏身前,高文神情凝重,轮转胜利之剑横在身前,右手持剑,左手按着剑身,如同手中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全神贯注,身体与精神皆已绷紧到了极致。   那颗眼球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彻底凝聚,高文举起的圣剑忽的剧烈一震,他脸色苍白,连人带剑竟好似被什么巨力推动,硬生生往后退去,靴子在地上摩擦出两条深深的丘壑。   然后武藏才看见了一条暗红色的直线,一端连接着那半空中的眼球,另一端落在轮转胜利之剑的剑身中央。她知道这柄宝剑的来历,在上一个现代世界的时候,也曾经在另一位英灵的身上见识过同源圣剑的威力,但即使是出自星球的神造之物,在这道暗红射线面前,却仍是发出了不支的悲鸣——仅仅数秒,剑身颤动的幅度越加剧烈,白雾蒸腾间,她好似看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   但正是这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数秒功夫,妮奥芙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将手中大书往上一抬,书页翻动的速度猛地加快,沙沙沙沙沙沙——短促的翻页声连成一片,又突兀地停在了某一页。   紫发女子撕下这一页,向前一抛,书页所描绘的符文登时脱离书页,如同拥有自我意识一般,飞向空中,自行组合成一个明亮的三角形法阵,下一个瞬间,陡然扩大,足足占据了整片天空!   黑夜消失,时隔数个月之后,阳光终于再次真切地照在这片被死亡气息浸染的森林之内——“原初·神光!”   日光倾斜,高文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身体往后再退出半米,终于停下,随之无比艰难地迈出一步,再一步,第三步落下的同时,掌中的圣剑陡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光芒。   在旁人的眼中,这一刻宛如一轮朝阳正在冉冉升起,他双手支撑着自己的爱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往前一推。   将那道射线扫向旁边,暗光所至,地面竟多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下一刻,无数双苍白畸形的手臂,从这条沟壑深处伸了出来,疯狂地晃动着,想要抓住周围的一切。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那深处的黑暗中缓慢往上爬行,可高文挥开那道暗红射线之后,剑锋顺势一扬,双手握剑,映照着头顶符文魔术构造的虚假大日,重重地斩了下去!   无数条手臂、正拼命想要爬上地表的某种事物、甚至连那颗浮在空中眼球,尽数被淹没在这片浩浩荡荡的光流之中,天地之间一片雪白,恍如万物不存,五感俱失。   但武藏闭着眼睛,按在刀柄之上的手指,却蓦然一紧,“唰——”一声清响,双刀出鞘,往前一斩,正好斩在一团飞舞的枯枝败叶之上。树叶轰然散开,露出怀抱婴儿,踉跄后退的“乌鲁”。   他身上披着的熊皮已裂,十字刀痕,惊心怵目!   ps:记得投票哦~哦~哦~(挥手帕.jpg)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上风   刀光剑影,步伐飞踏,如瀑倾泻的日光,随着刀锋扬起而碎散崩解,周围的景色逐渐从那一片雪白中恢复过来,武藏把握时机,双刀快斩而出,正准备偷袭高文的德鲁伊后背中招,熊皮碎成三段,飘在空中。   时间好似突然变得无比缓慢,挥出的刀光,血珠,切裂的皮革,身形慢慢往前扑去的“乌鲁”,他怀中张口欲哭的婴儿,武藏随意束起的马尾也在尘埃中一点一点地升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她手腕转动,武士刀几乎在空中带出了“唰——”一声锐响,带起的劲风扑面而来,“乌鲁”似乎仍在踉跄地往前走,双手往前一抛,女婴刺耳的哭声响了起来:“哇、哇!”   刀光从那脖颈处一掠而过!   这时高文仍然保持着挥剑斩下的姿势,圣剑淹没一切的光辉还未消散,然而那半空中巴掌大小的眼球又已一点一点露了出来。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再度凝聚,高文目光一凝,轮转之剑由下往上,再度扫出一道磅礴剑气,再度对上那又细又窄,却又令所有人不寒而栗的暗红色射线,一明一暗的两股力量,在短暂的僵持之后,竟尔互相抵消!   但其身后的妮奥芙,却已开始露出了些许疲态。   她双手已不再托着那本大书,仍其浮在身前,书页沙沙沙地翻动着,一枚枚的符文从书中不断飞出,融合进头顶的大魔术中,但每一枚符文出现,妮奥芙的神色都会变得更加苍白一点。   赫尼文静静地看着这场战斗,它看着那名异国装束的女子一刀斩断了德鲁伊的脖颈,头颅伴随着一道血箭冲天而起,随后竟又突兀地一个转折,张开口来,朝着那粉发女子狠狠咬去。   但对方使的是双刀,一刀斩出,另一把刀紧接着便收了回来,一削一斩,与失去了头颅却还能活动的身躯、以及那具飞来飞去或咬或撞的头颅缠战在一块,一时之间,暂时倒也不落下风。   另一边,高文与妮奥芙联手虽然能勉强挡下那颗眼球放出的射线,也是僵持之势,但以赫尼文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妮奥芙这个大魔术难以长久维持下去,而仅凭那名年轻小子的本事,只怕身上祝福一旦消失,将再难阻挡那颗眼瞳的攻击……   “你现在还有功夫担心别人吗?”   咯咯咯的怪笑声,令得赫尼文收回了目光,那女婴被“乌鲁”抛飞出去之后,竟就这么飞快地成长起来,转眼之间,已成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短手短脚,憨态可掬地从地上爬起来,露出甜甜的笑容——如果放在普通的时候,光凭这个笑脸就能讨到不少人的欢心。   但赫尼文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是余太高估你了,想不到你处心积虑这么久,多年筹划,只是为了这种东西……拙劣的赝品。”   它抬起眼皮,似乎只是懒洋洋地看了一眼那颗半空中的眼球。   那小孩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过了几秒,又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当然,比起当年的巴罗尔,现在这个魔眼确实是差了一点。但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鲁格,轰击五星与虹之弹丸也早已消失不见,就算力量上多少有些差别,这颗魔眼,也不可能被真正的毁灭——”   “而在取得神尸之后,这最后的弱点也将不复存在。”   “只要你能杀了余。”   “很难吗?”   交谈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却是武藏用刀背将那颗人头狠狠拍在树干上,随即倒转刀柄,“砰”一下打翻了那具无头尸体,一面调匀着呼吸,一面抬起头,望向前方。   一个人影由浅转深,从影子里浮现而出,仿佛是凭空出现在她的眼前。   武藏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旁的高文也注意到这名突然现身的身影,目光一瞥,见到那人的样貌,不禁一怔:“克拉尔克?原来如此……”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   曾经的霜木村,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在村子里随便找了些食物,作一锅煮了,这种偏僻的村子自然没有什么丰盛的调料,然而三人此时都没有什么心情品尝味道,囫囵填饱了肚子,随后又沉默下来。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接下来应该前往约克,如果有幸存者固然最好,否则也应当尽早提醒约克的大主教,让他做好防范。可考虑到那名屠村凶手仍然游荡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展开杀戮,桂妮薇亚内心便感到一片沉重,想要阻止,却又毫无办法可想。   她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找起。   毫无头绪,最是恼人。   这段时间少女也只在奥克尼王城的时候好好休息了一夜,此后皆是一路奔波,即使成功与父亲会合,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压在心头,情绪始终是压抑的,连带着的睡眠质量也不怎么好,只觉得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又忘记了。   清醒之际,也是时不时的头痛。   她坐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太阳光洒下来,照在身上,却没有感到多少温暖的气息,用手慢慢地按着太阳穴,好让那隐隐的疼痛稍微减轻一点。   李奥多格兰恢复正常之后,原本桂妮薇亚为之苦恼的各种事情,便理所当然地由他接手了过来,少女也乐得清闲,反而松了口气。此刻慢慢地揉着额头,一面叹气:“真是麻烦呀……”   这个烂摊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完,如果之前没有急急忙忙跨过传送门,而是先回去找梅林和阿尔托莉雅她们帮忙的话,说不定结果会更好,思及此,也不禁有些后悔起来。   但天下间从来没有后悔药吃,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把这边的担子一抛直接回去搬救兵,何况那边也有北威尔士的威胁,不可能真的将人拖过来帮忙对付尼曼……心中郁郁,又叹了口气。   然而来自风之印的回馈,却令她忽然回过神来,“有人正在靠近这边?是谁……”碍于风的限制,无法得知具体的模样,但那借由魔力感受到的气势却不会是虚假。   来人很强……   对方正在往这个村庄过来,桂妮薇亚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打算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但她去到的时候,却发现村庄之外,李奥多格兰已经先一步抵达,并与来人对峙起来。   “现在,立即,停下。”   双剑在鞘,两手空空,中年人语调冷峻,而在他身前大约二十步外,一个身背大剑的高大身影竟真的依言停下了脚步。   虽然能看出对方的服饰与五官外表,但全身上下皆是漆黑如墨,模样与之前遭遇的那些影英灵有八九成相像,只是更加细致许多,就仿佛拙劣的试作品与大师水准的名作,有着云泥之别。   可本质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脚步虽然停下,但那墨染般的五官却带着一种凛冽的杀气,睁开双眼,目光先是落在李奥多格兰的身上,不多时,又转向不远处的桂妮薇亚。   微微一亮。   “找到了……”   口中低语,这名疑似影英灵的男子缓缓伸手握住背后的大剑,李奥多格兰目光微凝,也同时按上了自己的双剑。   “为祸的恶龙……必须消灭!”   他好似根本没有注意面前露出敌意的李奥多格兰,视线死死地盯着少女,其中流露出的执着与憎恨,竟令桂妮薇亚感到了一丝心悸。   但李奥多格兰立即往旁边走出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居然敢在我的面前,毫不掩饰地用这种野兽般的目光,盯着我的女儿看……”   唰——   长短双剑应声出鞘,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他呵了一声:   “……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   ps:依旧卡文卡到欲仙欲死,这段重写了两遍,最后想想算了,甭管怎么样先接着写下去吧……有点短,各位海涵一下~   顺带秋夜那边更了两章,加起来也有九千多字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就酱,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一十五章 恶龙式打嗝   在讲道理的时候,李奥多格兰一向给人以淡然温和的印象,但有必要时,却也从来不吝于展现锐利的一面。   眼见来人似乎莫名盯上了桂妮薇亚,他往旁边一步,挡住了对方望向少女的视线,长短双锋在握,更多的却是戒备与警告:“你说为祸的恶龙,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一言不发,只是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背后的大剑,这明显代表着敌意的动作,顿时令现场的气氛为之一凝。少女脑海之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多出几分暴躁癫狂的声音喊了起来:“就是他,他终于来了!”   “闭嘴!”   即使是自己的声音,在脑子里突然像敲锣打鼓一般炸裂起来,还是让少女一阵头疼,也不知道那位名叫赫尼文的魔猪夫人到底动了什么手脚,说是帮她压制恶龙之力,结果反倒弄出来一个能说话的“自己”……早知道还不如之前那套脱不下来的盔甲呢。   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吃,再怎么头疼苦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将这个突然变得吵闹起来的恶龙之力赶出去,只得暂时忍耐着了。可能是缺乏威严的缘故,她这一声呵斥并没什么作用,一直要等到光之剑出声:“安静。”   意识空间内那半龙半人的身影才气呼呼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向自己的佩剑道了声谢,光之剑随后也提醒道:“此人实力不弱,不可大意。”   “好。”   精神世界的交流,快如电闪,当桂妮薇亚重新回过神时,眼前,那名影英灵的五指紧握剑柄,却又没有立刻取下,而是冷冰冰地注视着李奥多格兰,眉目间杀意几乎凝聚成实体。   李奥多格兰也毫不胆怯地回望过去。   尽管站在后面,少女也能想象得出两者之间该是什么样的气氛,而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影英灵似乎强行忍耐着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这一切,皆是恶龙所为。斩杀祸首,便能恢复平常。”   在这之前,他们遇见的影英灵分为两种,一种是犹如高级小兵,不能言语,实力较为出众却也极其有限的,另一种则是像李奥多格兰之前那样,能说一些间断的词句,但语气生硬死板,与正常人区别极大。   但眼前这名身背大剑之人,虽然说话仍是带着断断续续的感觉,语气却与普通人无异,能感受到其中暗藏的愤怒情绪。   以及他身上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令人精神紧绷的压迫感。   不用光之剑提醒,桂妮薇亚也了然于心,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敌人。   她心中已有猜测。   李奥多格兰摇了摇头:“如果你也是为了阻止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那就是我们的朋友。但可惜的是,这里并没有你口中所谓的祸首。”   “你身后之人便是恶龙,将她交出,由我再度斩杀。”大剑男人往前一步。   “恕我拒绝。她是我的女儿,绝非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将她,交出。”   一字一顿,他再度往前一步,两人只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   李奥多格兰再度答道:“恕我拒绝。”他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也正是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唰——”,破空之声陡然响起!   那男人仿佛只是随意地回了一下手臂,握住大剑的手指顺势一带,身后没有收入剑鞘,只是随意用布条包裹着的双手大剑便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当头砸下。   但李奥多格兰好似早有预料,双剑交叉一架,又在剑锋与那双手大剑触碰的瞬间,一点点不断调整着角度,只见一片火花飞溅,那包裹着剑身的布条在冲击下直接粉碎开来,仿若无数灰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   大剑这当头一击却也被引得往侧面一滑,“砰”一声砸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李奥多格兰借着最后一点余力,身形不退反进,剑光闪烁不定,已将对方全身笼罩在内。   桂妮薇亚本想开口提醒,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三剑已一触又分,她眼睛一亮——李奥多格兰所使的这门双剑术本就注重借力卸力,倏忽如风,不可捉摸,虽然旁人都说她在剑一道上颇有天分,终究年纪太小,在许多方面的理解上,自是不如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剑士。   算起来,这还是少女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并非练习切磋,而是实际与人交战的情景,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剑锋挥洒,只觉得先前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似乎有了些新领悟,某些生硬艰涩之处,也骤然变得顺滑流畅起来。   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桂妮薇亚或许会就此静静欣赏这难得的一战,但她正看到李奥多格兰短剑虚晃一招,长剑顺势刺出,他恼怒对方张口闭口要自己将女儿交出去,此时出手也未曾留情,剑锋是直向着心口要害而去,那男人所使的大剑沉重无比,却因此失去了轻灵变化的优势,一时难以回防,眼睁睁地看着这柄长剑刺上了胸口。   乓!   却发出了一声犹如钢铁交击的锵然声响,那剑刃微微一弯,划破了对方同样犹如墨汁凝聚的上衣,却再没能划伤哪怕一点肌肤,李奥多格兰神情微变,应变迅速,左手短剑一划,身形飞退,与对手拉开了距离,正要思索,却猛然听桂妮薇亚说道:“父王,他的弱点可能是后背——”   没有询问理由,也没有丝毫迟疑,李奥多格兰微微点头,步伐一转,再度扑出,剑光点点,这回全是奔着对方的背后而去。   但那人掌中大剑挥劈抡砸,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却因为身躯刀枪不入,而将这优势几乎发挥到了极致,只守着后背一点地方,李奥多格兰双剑飘忽,一时之间,却也攻不进去,陷入僵持。   “能够与父王打成平手,看来他的身份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屠龙的英雄了……而且说话这么流畅,也不知道被凭依者是谁。”眼见李奥多格兰暂时没有危险,少女刚刚松了口气,陡然间,甫放松的心弦又一次绷紧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之中,在大剑男人前来的方向,赫然能看见几具村民装扮,脚步蹒跚,正往这边靠近过来的行尸。   那个位置,与村庄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但在这之前,风之印记却没有任何感应,甚至连破土而出的过程也没有,仿佛他们是凭空出现的一般。而且……   以桂妮薇亚的视力,不需要再用魔术强化,这个距离也能看清那些尸体的面容。   这几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她刚刚在村子里发现并火葬了的死者。   她当时甚至还有一丝庆幸,觉得他们至少不会死而复生,但这一刻,看着这些理应已经化为飞灰的脸庞,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少女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不只是她,其他两人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搅局者”,而且显然都意识到了其中不合常理的地方。   李奥多格兰双剑一收,转身就走,佩里诺亚也赶了过来,他的儿子,日后圆桌骑士之一的珀西瓦尔被留在了奥克尼王城,协助洛特王对抗尸群,有妮奥芙这位方便的即时传讯工具人在,这边的三人也得知了奥克尼如今也正被几只血肉巨人围攻,以及高文、武藏打算以赫尼文为饵,一举斩杀尼曼的计划。   理论上,尼曼就算手里还有其它的底牌,既然赫尼文所谓的“神尸”对她来说极具价值,也应当会将大部分的力量压在高文、武藏那边。即使还有余力顾及其它方面,能够动用的力量应该也极其有限才是。   而事实似乎也证明了众人的这个判断。围攻奥克尼的血肉巨人看似骇人,短时间内却也无法突破摩根设下的结界,而克拉尔克的现身,也意味着安东尼长城的失陷,或多或少有一部分是这位首席德鲁伊顾问的“功劳”。   正因如此,在桂妮薇亚的预想中,这前往约克的路上应该不至于会遇见什么麻烦,可谁知还未从霜木村启程,便迎面撞上了一块好似很难啃的硬骨头,以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行尸大军……   “不行,数量太多,冲不出去了。”   火光熊熊,将小半片天空映衬得一片通红,佩里诺亚站在高处比划了一下,最终仍是摇摇头,没有拉开他那张用寻水兽材料制成的魔弓。   这是村庄仅有的一座矮堡——战乱频繁的时代,即使是再小的村子,多半也会修建一些应对外敌来袭的防守设施,尤其频频受到皮克特人侵犯的北境更是如此。只是先前被屠村时没派上用场,此刻反倒便宜桂妮薇亚三人。   在发现毫无预兆出现的行尸之后,他们原本第一时间便想撤退,但那使大剑的影英灵却紧追不舍,他实力高强,尽管单打独斗这边的三人也不见得会输,但眼见四周行尸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多,即使是性格豪爽,甚至有几分疯狂的佩里诺亚,也不打算在这种“敌众我寡”的环境里与对方拼出一个高下。   “这些家伙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老人皱着眉头,甚是不解。   他们明明四处都查探过了,将所有尸体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就算说是埋在地底下的那些遗体“复活”了吧……又哪里能有这么多!   这又不是什么乱葬岗,大坟场之类的地方。一眼望去,整个村子竟然人头涌涌,聚集在这里的行尸少说也有三四位数,而且远处好像还正在不断有更多的往这边靠拢过来。   “据说他们聚集到一定数量,就会变成那种血肉巨人……到时这座小矮堡可抵挡不住。最好早做准备咕。”   鸽子妮奥芙停在窗框上,开口提醒道。   “破坏了安东尼长城的巨人吗?”李奥多格兰面沉如水,“那种大小的话,恐怕只有高文那柄圣剑或是类似的攻击,才能造成有效的伤害……”   “我这把弓倒是可以,不过八个小时内只能射两箭,而且射完着两条胳膊暂时就算是废了。”佩里诺亚大咧咧地说道,对于自己这把魔弓的弱点,倒是一点都不打算隐瞒。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桂妮薇亚身上。少女想了想,不怎么确定地在心里问道:“克劳索拉斯?”   “吾在。”   “我记得梅林说过,石中剑也是可以放出光束式攻击的……”   “的确可以。”   “那……”   “但吾并非石中剑。”光之剑一板一眼地答道。   “也就是说,你还是放不了光炮?”   “?”   “好吧,没什么……”   对着两人的目光,桂妮薇亚正要摇头,忽然,一直蹲在角落里画圈圈的半龙少女似乎是终于忍耐不住,愤怒地嚷了起来:“愚蠢!太愚蠢了!你忘记当初第一次使用这份力量的时候了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的波动太过激烈,那长有龙角龙尾的虚幻身影又一次浮现而出,与少女相互重叠,但在这里的另外两人,甚至连妮奥芙似乎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对,好似压根没看到这古怪的一幕。   桂妮薇亚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如原来的手掌,以及那重合的,半透明的锐利龙爪,微微蹙了蹙眉头:“你想说什么?”   随后就见这半透明的爪子突然一下糊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只是虚影,自然不会有什么疼痛可言,但少女却已经完全理解了对方那种想要捂脸长叹的心情。   “算了,剑老大,你来提醒一下这个愚蠢的家伙。”   “不得无礼!”   光之剑一声呵斥,那半龙少女尾巴晃了晃,虚影消失不见,又回到原来的角落继续画圈圈了。桂妮薇亚心情颇有些纠结:“克劳索拉斯,她什么时候开始管你叫老大了……算了,这个问题不重要。所以她究竟想说什么,我第一次使用恶龙之力,应该是在康沃尔对上泰伦娜的时候……啊。”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也在这时。   光之剑沉默了一阵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嗝。”   将当初那个自带火球的“恶龙式打嗝”,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出来。   ps:久违的时间线跃迁,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一十六章 龙炎斩……嗝~   距离三人一鸽子退入村中矮堡还不到一个小时,外面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行尸却已越聚越多,乍眼望去,但见人头涌涌,密密麻麻的一片好似填满了整个村庄,那种死人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人头昏脑涨,甚至有一种连自己也正在慢慢腐烂的错觉。   没想到上辈子看了不少丧尸片,如今居然有幸亲自体验一下这种“僵尸围城”的滋味,除了难免的紧张与害怕之外,桂妮薇亚一时之间,却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经由光之剑与那又蹲回角落画圈圈的“恶龙”提醒,她倒是想起了那只用过一次的恶龙打嗝,似乎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当然,严格来说应该称之为吐息才是,可被刚才那么一打岔,脑子里无论如何也只能想到光之剑那一本正经,严肃到了极点的“嗝~”,把她的思路都跟着整个带偏,拉不回来了……   言归正传。将此事与其余两人一说,又简短地商量了一下可能的变化与应对,随后便也再没有什么可做的,各自养精蓄锐,等待着接下来的突围一战。妮奥芙不时提一两句其他各方的战况,譬如奥克尼方面,洛特王正在准备率军出结界冲杀一波,用他的原话来说,便是“秤秤这些怪物的斤两”,总归不能一直龟缩在结界之内。即便看样子结界一时半会还不至于被攻破,在没有其它援军的情况下,困守孤城也从来不是一个多好的选择。   而更北方,高文、武藏配合赫尼文的围杀仍然未出结果,明白敌人棘手非常,早在开战之前,妮奥芙已经收回了绝大多数的分身,本体亲自出手对上尼曼,只留下了这边与奥克尼的两个分身作为联络手段,但也暂时切断了与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基本上,在那场战斗结束之前,是无法期待这边这只鸽子妮奥芙的战力了。   “……开始了咕。”   随着这声提醒,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矮堡之外,只见那原本虽然拥挤,却始终维持着某种诡异秩序的尸群,陡然开始变得吵闹起来——用吵闹来形容或许有些问题,这些皮肤颜色青白,脚步蹒跚,其中不少甚至身体缺了些部位的亡者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沉默地张开嘴巴,狠狠地咬向同伴,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块血肉来,即使自己也同时被其他人撕咬,也没有任何动摇或反抗的情绪。   不过转眼之间,尸群之中已多出好几具白森森的骨架,血肉落在周围的地上,却又在某种无形的力量影响下,开始飞快地聚拢,肉片与肉片聚合成新的肢体,本已浸入土壤的鲜血一滴滴重新浮现而出,宛如颠倒的瀑布,往上飞出。桂妮薇亚拼命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紧紧地抿着嘴巴,但下一刻,一只手却伸了过来,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双眼。   那是一只粗糙、宽厚的手掌。   “父……王?”少女不由得一怔。   在她的印象中,即使不是练剑的时候,李奥多格兰也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让人感觉难以亲近。父女之间,像这种不涉及剑术教学的单纯肢体接触,细想起来却是少之又少。只听李奥多格兰沉声道:“不想看的话,闭上眼睛不看就是。”   不知道向来严厉的父亲是不是在说反话,少女抿着嘴,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反倒是旁边的佩里诺亚哈的笑了一声:“奇怪,我认识的李奥多格兰,可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家伙。也太不像你了吧。”   “她是我的女儿,这种程度的任性,无人可以责备。”   中年人虽然这么回答道,但或许是自己也觉得有点不习惯,慢慢放下手,转而拍了拍桂妮薇亚的肩膀:“何况,有我在这里。”这话说完,见少女仍然睁着眼睛看向外面,虽说仍是不苟言笑的表情,嘴角却微微地翘了起来。   似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桂妮薇亚这回却是听懂了。   有我在这,所以不用害怕。   她点了点头:“好。”   老人看着这两人,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哼了一声,很是不屑的样子。他和儿子相处起来才不会这么拐弯抹角,不干不脆,真是看着就烦。但回头想想,洛特那小子好像也是这么对子女的,而且不管桂妮薇亚还是加荷里斯、加雷斯,这几个小孩与珀西瓦尔没差几岁,却好像都比他家孩子要机灵不少……   难道真是像洛特和摩根说的,自己动辄动拳头,把小孩给打傻了?佩里诺亚挠着自己铁丝般的胡须,难得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不,怎么可能,想他自己小时候也没少挨揍,多半是没关系的。珀西瓦尔之所以这么呆,纯粹是因为他老妈的遗传……话说回来,这小孩是自己和哪个老相好生的来着?   以佩里诺亚的个性,在私生活上也是放浪不羁,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勾搭过多少良家妇女,留下多少风流韵事,虽然只带着一个珀西瓦尔在身边教导,但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孙子少说也有几十个,此时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珀西瓦尔的母亲到底是谁。   反正,迟早会想起来的。   他摆了摆手,很洒脱地将这个疑问暂时抛诸脑后。也是这片刻出神的功夫,矮堡之外,那离奇的“哑剧”似乎已告一段落,许许多多的血肉从人身上生生撕裂下来,又如同泥巴一般相互融合,逐渐凝聚成新的形状。   乓!   一只宛如被剥去皮肤的血红手臂最先成形,从指尖到手肘,却已有七八米之大,三根指头,张开犹如三棵红彤彤的小树,每一分每一秒都有血肉从这只手上脱落,但又有更多的填充上去,让它得以勉强维持着完整的模样。   仅仅一只手掌,浮现出来,便有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仿佛黑云压城,难以想象的压迫感。谁也不会天真以为这座没有任何超凡力量加持,仅仅是用来抵挡小股流寇的矮堡,能够挡下这只血手的攻击。佩里诺亚回过神来,但见面前的父女两人已长身而起,停在窗框的鸽子妮奥芙也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   李奥多格兰问。   血肉巨人的诞生,无异是极大的威胁,可对于此刻被无穷无尽的尸群包围的他们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机会。   少女点点头。   “那就……准备突围吧。”   话音未落,那头顶压下的阴影蓦然愈加深邃起来,尽管手肘以下的部分尚未出现,只有小半条胳膊,这只由血肉凝聚而成的巨手,却已朝着三人藏身的矮堡狠狠拍了下来!   剧烈的风声,听在耳中,俨然犹如厉鬼嚎哭,巨掌还没真正触及堡顶,带起的烈风,已让这座建筑物发出了不支的悲鸣,墙壁之上,一条条裂纹迅速扩大,眼看下一刻,整座矮堡就要分崩离析。   但桂妮薇亚的视线扫过四周剧烈震动的墙壁,慢慢合上了双眼,额前由赫尼文赋予的绿叶印记一闪,逐渐淡化,与此同时,本来正在没精打采画圈圈的“恶龙”猛然一甩尾巴,大喜过望:“那个可恶的力量终于没了,哈哈哈哈哈啊——”   嚣张的笑声,最后却忽然化作一声惊呼,那半龙半人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少女感受着体内一度被压制的恶龙之力,因为失去抑制,再度疯狂暴涨,她再睁开眼时,翠绿的瞳孔底下,浮现出隐隐的暗金色光芒。   漆黑的铠甲正在由虚转实,眼看就要重合在她的身上,光之剑却在这时提醒道:“就是现在。吾主,照吾的话去做——”   “恩。”   桂妮薇亚拔剑出鞘,风印之力散作千丝万线,在她有意识的操控下,逐渐将恶龙之力缠绕在光之剑的剑身上。似乎隐约听见了抗议的声音:“等等,让我自己来,不要这么摆弄我的身体……愚蠢的人类!”但她只当是一个错觉,并指在剑身上一抹,本来快要化为实体的龙之铠瞬间再度消失,取而代之,满布裂纹的神剑之上,骤然燃起了鲜红的烈焰,火光炽烈,在足以击垮整座矮堡的罡风中更显得光辉耀目。   而在矮堡之外,尸群之中,将那把双手大剑随意扛在肩上的男人陡然眯起了眼睛,杀气弥漫:“恶龙……”犹如诅咒的声音,他一弓身,往矮堡方向跳了过去。   十余米的距离竟一蹴而就,带着黄昏色光芒的大剑斩开墙壁,呼啸而下,但李奥多格兰早有准备,长短双剑交叉一挡,再度对上这名棘手的敌人。   整个空间都在摇晃,巨手从天而降,说来好似漫长,其实不过是短短数秒之间,那执着于恶龙的影英灵破墙而入,被李奥多格兰挡下,桂妮薇亚眼中金光大作,双手持剑,本是手半剑长度的光之剑,此时在熊熊烈火中却化作一柄不亚于影英灵所用的双手大剑,由下往上,一道冲天而起的火柱,有如巨龙吐息,轰然掀开了整片天花板,气流激荡,正正迎上那庞大的血肉巨手!   “——龙炎斩!”   与少女凛然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另一道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来自克劳索拉斯字正腔圆,十分严肃的一声:   “嗝~”   “别嗝了!!”   ps:你们多灾多难的青白好像又感冒了……(抽泣)所以今天早点睡觉休息,就不坚持写到四千字了,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一十七章 身陷重围   尸骸争先分食,满目凄惨光景,无尽血肉如大河奔流,逐渐往上汇流,化作一副宛如神话造物的巨大身躯,血红色的巨手张开三指,如山压落下来。但在它彻底落下之前,已开始支离破碎的矮堡之内,火柱冲天而起,掀开了整片堡顶之外,更将这只巨手推动得向上一扬——   然后这道火柱才轰然散开。   仿佛巨龙张口喷出的一道锥形的烈焰,在短暂的凝聚之后,仿佛像是一把合起来的扇子,在那只巨掌之下一点点地展开,同为红色,这股火光,与那无数血肉汇流而成的猩红色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这一刻,就连正忙于躲避乱石飞灰的几人,也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将发生在自己头顶的这一幕映入眼中。   纷纷扬扬的尘埃,劈头盖脸的碎石,仿若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佩里诺亚背起他那张漆黑的大弓,一只手拎起通常来说需要两名兵卒才能举起的长矛,嘴里啧了一声:“真丑……”单臂一刺,逼得正与李奥多格兰缠战的大剑男人后退了一步:“走了!”   建筑物的震动愈加剧烈,若是换成普通人在此,只怕就连站稳也是艰难,可这种程度的摇晃,却也还难不倒在场的这几人,李奥多格兰应了一声,顺势一退,同时也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目光之中隐有担忧。   而桂妮薇亚也正仰着脸,看着自己扫出的这道烈焰,在那血掌之下渐渐展开,形如一朵瑰丽的红莲,体内的恶龙之力也被抽空大半,本已将近转为实体的恶龙之铠彻底黯淡下去。   “愚……蠢……”   就连那只恶龙少女的骂声好似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下一刻,那朵红色的“莲花”终于彻底绽放开来,明艳的烈火张狂舞动,转眼之间,竟将那整只手掌包裹在内,这并非普通的凡火,而是按照光之剑的指导,模仿昔日龙族喷吐的烈火而施展出的魔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可以等同于法夫纳真身的吐息——当然,威力自是天差地远。   然而眼下看来,却也够用了。桂妮薇亚收回视线,剑交左手,空出的右手往前一推,手背上的风之印记光辉大作,一股狂风凭空而起,登时将四周的灰尘砂砾一扫而空。她两步上前,正好看到佩里诺亚长矛一扫,将面前本就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墙壁打得粉碎,紧接着几步助跑,一跃而出!   李奥多格兰与拼命拍着翅膀的鸽子妮奥芙紧跟在后,少女正要过去,身旁又是劲风呼啸而来。她左手光之剑一架,身子登时被打飞了出去。   即便在卸力技巧上的造诣尚远不如父亲,但有风之印记的力量为助,人在半空中已调整身形,随风而走,紧跟着从那墙壁的破洞上冲了出去。   “恶龙……”   男人仍是低声说着什么,巨剑握在掌中,几步赶到墙边,却只见到三人一鸽子在狂风簇拥下,平安落在将近十米之外的一处屋顶上,身上杀气越浓,正要追赶过去,猛然间,上空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抬眼看去,只见那只血手竟被生生烧成灰烬,连带着才刚刚凝聚成形的巨人躯体,也被龙之炎烧延而至,十几米高的巨人竟化作了一个燃烧的火人,血肉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飞快修复着被烧毁的部位,勉强维持着平衡。   而周围的行尸有些也遭到波及,正在无声的挣扎中化为飞灰,而在更远处,火焰触碰不到的位置,尸群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削减,一只两只,十只百只,仿佛只是转眼之间,这片原本无穷无尽的“海洋”,已减少了足足四分之一左右。   果然。   落在屋顶之上的桂妮薇亚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血肉巨人虽然可怕,可本质上乃是由众多尸体所组成,只要对它造成持续性伤害,也便无异于大肆击溃这些“丧尸”。只是没想到这招“龙炎斩”的威力竟比预想的更大,仅仅只是用掉了大约三分之二的恶龙之力,便差点消灭了一整只血肉巨人——在奥克尼外撒野的那几只巨人,可是连摩根勒菲与洛特王等人都还找不到有效方法对付的,可见其难缠程度。   其实这一招也是代价不菲。如果是在南境,这一招使出后,恶龙之铠的持续时间便要大大减少,从原本的一个小时变成十分钟甚至更短,要等上整整一天才能恢复过来,可也不知道苏格兰这边究竟怎么回事,从自己挥出剑气到现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体内的恶龙之力竟又恢复了七八成。   这几乎让桂妮薇亚想到了对于神代的描述,传说那个时候空气中充满了足以令这个时代的人窒息而死的充沛魔力,人也好,神也好,各种幻想种也好,都能够随心所欲地挥洒法术,进出根源,丝毫不用担心魔力匮乏的问题。   心中正转过这个念头,一旁的佩里诺亚已找出敌人数量相对最少的突破口,抬手一指:“我射一箭开路,小丫头,你那个印记还能用吗?”   看见少女点了点头,他更不废话,反手取下大弓,以矛为箭矢,用力拉开魔弓。   弦张一瞬,那曾经听过一次的,令人心惊的古怪咆哮声再度响起,如雷鸣,如凄风,老人的整条手臂也迅速干扁下去,完全失去了水分,犹如骷髅的手指一放,周遭的空气骤然一缩,长矛如贯日长虹,激射而出!   无声无息的世界,矛枪飞射而出,恍如一道漆黑的直线,向着视野的尽头延伸出去,所过之处,无论是密密麻麻的行尸,亦或是偶然位于中间的房屋、栅栏,甚至是大地本身,都随着这条“黑线”崩离瓦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断臂、残垣、各种各样的东西抛飞在空中,一瞬间的停顿之后,又散作了漫天的灰尘——然后才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走!”   佩里诺亚这声喊刚刚出口,少女已感觉到李奥多格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上,鸽子妮奥芙也收起翅膀,乖乖地停在另一边,她心念一动,旋风离地而起,裹挟着三人一鸟,循着那道刚被开辟而出的深深沟壑,疾行而前。   消弭在这一箭下的行尸少说也有上百之数,可除了最开始的空缺,沟壑形成的下一秒,两旁便有更多的尸体往这边奔了过来,无数只畸形的手臂从前后左右,能想象得到的任何方向他们抓过来,可狂风呼啸,却总是更快一步,桂妮薇亚全力驱动着风之印记,风驰电擎,转眼奔出了上百米的距离,无暇他顾,而立在肩上的鸽子妮奥芙通过心灵感应,突然开口:“等等,往左转!”   没有询问理由,少女下意识调动了方向,围在她周围的风力犹如一道坚不可摧而又毫无死角的墙壁,迎着无数行尸,重重地撞了过去!   只听得一片咔嚓咔嚓的骨裂之声,疾风过处,不知道多少具身体被撞得飞在了空中。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巨大的阴影蓦地笼罩了四面八方,似曾相识的情景,让桂妮薇亚心中微感慌乱,更加提升了速度,下一个瞬间,随着某种整块大地都剧烈地震了一震!   “加速!”   妮奥芙在这种鸽子姿态的声音本就又尖又利,此时情急之下,更犹如一把尖刀刺进心底,说不出的刺耳,少女咬了咬牙:“不能再快了——”心里的这句话还没说完,陡然,视野前方整个黑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前面!   来不及多想什么,完全是凭借着本能的反应,桂妮薇亚右手猛然一握,旋风一分为三,带着佩里诺亚、李奥多格兰与鸽子妮奥芙往不同的方向冲了出去,留下她独自一人,漆黑的铠甲刹那成形,覆盖周身,下一刻,有着三根指头的巨大血手凭空落下,如一座雄伟的山峰,把她整个人压在了下面。   尘埃飞荡间,这一记拍击之下,地面竟出现了一个直径接近十米的大坑!   身体在地上跌了几下,骨碌碌地滚出数米方才停住,李奥多格兰单手撑地,一跃而起,惊愕地看着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只血肉巨人,一前一后,封住了他们方才的去路,脸上终于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怎么可能……”   他回过头去,此时他们其实已经来到霜林村的边缘,视线之中,那只最初的巨人仍然在火焰之中不断挣扎着。   他们要面对的敌人,除了那名棘手的影英灵与无穷无尽的行尸之外,现在更突然多出了三只血肉巨人!   ……   鸽子妮奥芙扇着翅膀,作为一只鸟类,她倒是不像其它两人那样狼狈,而明白少女有恶龙之铠护身,倒也并不怎么担心她的安危。   “三只巨人,这不对劲啊……”前方的那两只血肉巨人注意力似乎还放在桂妮薇亚身上,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两人一鸟,妮奥芙略略扫过一眼,见李奥多格兰没有大碍,佩里诺亚除了手臂之外也还是精神矍铄,也便放下心来。   但情况并未因此而好转多少。   按照她的估计,至少也要牺牲一千只以上的行尸才能够制造出这样一只血肉巨人——这还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收集资料,尽量往少了算的,即便是目前反抗实力最为雄厚的奥克尼,出现攻击结界的暂时也只有三只巨人。   就算尼曼再怎么重视这边的几人,也不至于如此下血本啊,何况这是上哪变出这么多的尸体……此地离大森林已经有一段距离,附近又都是平地,视野一览无余,即便是这些尸群来自大森林,也绝无可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   疑惑重重,妮奥芙却也明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突围离开,之后慢慢再行思考不迟。只是这太过“豪华”的围杀阵容,却令得她不由得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尼曼的目的,真是赫尼文吗?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那放在这边的战力未免有些太过了。   但如果与自己的预料不同,尼曼真正的目的不是用赫尼文的神尸强化其参照昔日巴罗尔的魔眼而创造的魔术,那……又是什么?   ps:昨天本来想吃了感冒药之后咪个半小时就码字,结果醒来已经凌晨一点了……今天也是有点使不上力,感冒这一连串的debuff真是难受,好歹码了一章,虽然不到四千字,但各位凑合着看吧~就这样,青白去睡觉了,晚安~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山倒(上)   “喝!”   这声爆喝俨然如雷响,高文肌肉鼓起,双手用力,轮转之剑如摧枯拉朽,将那颗散发着诡谲气息的眼球一分为二!   腐败的血液瞬间飞洒而出,但他早有准备,后退一步,将剑往身前一架,神圣的力量凝聚成一座无形坚壁,让这些散发出恶臭气味的古怪血液一滴也没有接近骑士之身,纷纷落在地上,被溅到的草木竟悄无声息地枯萎凋零,不过转眼之间,原本的满眼翠绿,已化作一片荒芜。   高文回过头。   但见那名打扮奇特而艳丽的女剑士双刃挥扫,克拉尔克举剑欲挡,然而三把兵器在空中一格,他手中那柄也是出自名匠的长剑竟咔嚓一声断成两截,下一刻,雪亮的刀锋已掠过了他的头颅。   轰!   头颅刚刚飞起,克拉尔克整个人陡然炸成满天的枯叶,回旋飞舞,竟带起了犹如刀剑破空的锐响。叮叮咚咚的声音连成一片,也不知道这一瞬间,被困在其中的武藏究竟劈出了多少刀,那无数落叶飞荡四散,女剑士的身体从中冲了出来,发带断了,一头淡粉色的长发飘起来,脸颊上多出一道血痕,便在左眼旁边,相差不到两寸。   如果再偏一点点,此刻她恐怕就要丢掉一只眼睛了。   但这种程度的危险,对武藏来说,早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用大拇指擦去了流出来的鲜血,晃了晃脑袋,视线看向四周:“这回是真的不见了。”   “这也很正常,毕竟现场就只剩下他自己了嘛。换成是我们,肯定也是转身就跑的。”   语气变回了平时的悠哉,紫发女子右手一抬,让自行漂浮的厚重大书落回掌中,随意地笑着:“我们刚才差点以为要输了呢。”   在她的身边,身披兽皮的中年人被一把朱红色的长枪刺穿了身子,牢牢地钉在树上,脑袋垂下,显然是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了。   不远处,那个方才女婴变成的小女孩,现在的外表却变得几乎与妮妙一模一样,仰面倒在地上,胸口一道刀痕,猩红色的双眸依然无声地望着天空。   当然,这里的三人都不会以为尼曼这样就真的死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方能从神代一直苟延残喘至今,手里岂会没有几张底牌,即便大意中了埋伏,也不至于这样就真的死了。   只是就算没能真正杀了对方,妮奥芙能够感觉得出来,折损的这两具“躯壳”,对尼曼而言也是一种不小的损失。被压着欺负了这么久,总算也扳回一城,这种感觉自是不差,只是她想起在桂妮薇亚心里看到过几次的,那个叫妮妙的小姑娘,却又不禁苦笑了一下。   如果是那个公主殿下在这里,面对着与自己“女儿”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敌人,纵然心里有所决断,大抵最后也还是下不了手的。   妮奥芙忽然竟有些羡慕。   刀剑交锋,生死搏杀,固然在许多人看来充满了一种英雄主义的浪漫,但另一方面,再如何华丽的辞藻,再如何激励人心的故事,却也无法掩盖这种行为本质上的残酷。   无论理由为何,无论对手是谁,杀戮本身,也绝不是一件能令人感到欢畅的事情。而对于这种行为毫无抵触的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或许都有什么地方已经坏掉了罢。   本身并非单独的个体,而是由数十名术者灵魂融合而成,各不相同的人生轨迹、志向与坚持,让这个聚合体看似正常,却又处处充满矛盾。但妮奥芙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平时都有意控制这份矛盾性,也只是在一场恶斗之后,激昂的意识逐渐冷却下来,才会忽的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这颗眼球……”   高文的声音,将她从这短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紫发女子看向那颗被劈成两半,静静躺在地面的眼球,:“我们也不太确定,可这股力量,似乎与皮克特一族传承里那名弗洛尔之王的魔眼颇为相似。”   “巴罗尔的凝视?”听见两人的交谈,武藏也插了一句进来。妮奥芙诧异地看向她:“应该便是他没错了。想不到武藏小姐你明明来自另一个世界,竟然也知道这个久远之前的名字……”   “以前偶然听过。”   武藏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其实是在上个世界迷上的某个游戏里见过、更打爆过这位魔眼之王的事情说出来。   “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妮奥芙到底明白了什么,总之她点了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这颗眼睛的力量虽然绝大部分都被破坏了,但我们或许还可以在其中找出一些线索……有关于尼曼,以及大森林内越来越浓郁的死亡气息。先带回迪尔纳诺吧……”   正说着,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妮奥芙停了下来,目光随意地扫过四周,这才发现,那只通体雪白的魔猪,赫尼文夫人仍旧立在洞口,静静地看着他们,却是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简直宛如雕像一般。   “赫尼文夫人?”   “芙……”   帕茜怯生生的叫声从山洞深处传出,这场战斗告一段落,赫尼文却好似压根没有听见自己孩子的声音,依旧一动不动。不只是妮奥芙,高文与武藏两人也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要靠近,陡然间,一种古怪的感觉袭上心头!   嗤——!   某种血肉被生生撕裂开来时的声音,赫尼文的身体忽的一晃,在那如雪洁白的额头上,竟突兀地裂开了一条缝隙,血流如注,那原本温和淡然的双瞳,也蓦然染上了凶戾的神色。   “不好!”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本来友善的赫尼文会突然变成这样,武藏仍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双刀在身前一封,甚至根本不知道威胁会从何而来,而下一刻,她看见赫尼文额头上的裂缝彻底成形,一张,幽幽的光芒直射而出——那赫然又是一颗诡谲之极的眼球,疯狂地开开合合,而左右两侧的“眼皮”随之不停颤抖,竟从中长出了一只只白森森的尖利牙齿,撞上又分开,撞上又分开,相互叩击中,响起来的声音,宛如一曲邪异到极点的旋律!   这“旋律”落在耳中,武藏顿时一个恍惚,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变得朦胧起来,层层叠叠,她只感觉双手一轻,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压了过来,短短几秒的时间,却又好似千万年流逝而过,护在身前的双刀,从刀尖开始,一点一点浮上了锈迹,风化成了满天的尘埃!   刀刃散作飞灰,那股无可抵御的力量随即朝着她本人压了过去,武藏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却又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大的绝望与悲哀,她看着那阴影涌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现皱纹,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的手臂,枯槁得犹如一截腐木……   就连思维也开始变得迟缓,虽然人……难免一死,但……这种……死法也……太……可悲……了……岁月流光,身材高挑,意气风发的女子,只被那颗利齿遮挡的眼球望了一眼,竟须臾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老太太!   但也正是此刻,外表变得衰老的武藏眼神陡然一凛,犹如有一把无形的利刃直扫而出,竟将心底的绝望恐惧一扫而空,身体也在这一瞬间恢复了自由,电光火石之间,她反手用力抓住一旁同样变得白发苍苍的高文:握着他的手腕,往上一翻,轮转胜利之剑,登时挡在了他们两人与赫尼文之间,也挡住了那颗眼球的凝视!   那股无形的力量登时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武藏终于听到了妮奥芙的声音:“后退!”眼角余光觑见七彩光辉流转,她更不犹豫,与高文齐齐往后一退,身影消失在倏然张开的七彩门扉之内。   “芙!”   就在这扇门正要关闭之际,一道雪白色的光芒忽然从洞内冲出,飞一般地撞了进去。   待到七彩流光彻底散溢无形,那双长满牙齿的眼皮咔嚓一下,犬牙交错,裂缝竟又重新合上,赫尼文举起前腿,轻轻一叩,淡绿色的光环扫向四面八方,所过之处,“乌鲁”与女孩的尸体竟像是本来就不存在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种清圣的氛围再度弥漫四周。   “可惜了。没能趁机打开通往迪尔纳诺的门扉……”   它叹了口气,如果桂妮薇亚在这里的话,想必会大吃一惊,因为赫尼文此刻的声音,竟与妮妙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但能够掌握这具身躯,也就说明,我对这个世界的掌握又更进一步了……”   话语之间,几度变幻,忽男忽女,忽老忽少,赫尼文的身体也随之不断变换,一个个的虚影在它面前浮现又消失,其中有乌鲁、有那个小村庄的村民们、有梅林的老师布洛瓦斯、牺牲的斯凱女男爵、已逝的康沃尔之主马尔科、也有当初被泰伦娜所杀的九巫之一,格莉托尔、以及不久之前被妮妙干掉收回九巫印记的女巫、甚至还有崔斯坦与伊索德、有身披雪白斗篷的女王梅芙的身影,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人影从空中闪了过去。   赫尼文就这么看着这些幻影,语气恍若呢喃:“快,快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只要将游离在外的力量收回,这个世界,这个我们期望太久的乐园,终于要诞生了,呵呵,呵呵呵……”   这几句话之间,魔猪的身体也逐渐变淡透明,最终融入那些交错的幻影之中,一阵风过去,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见了……   ps:痊愈的青白~变——身~   勤勉!皇帝!业界无双的勤勉帝王!   胜利的法则已经决定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山倒(中)   烈火升腾,远处血肉巨人的身躯在火焰中逐渐化作满天的尘埃,少女的身影从成群的行尸之间快步冲了出来,抬头望去,那手持双手大剑的影英灵却已挡在了身前。   她脚步不停,长剑高高扬起,银白色的剑刃在阳光映照下,隐约浮现出一道七彩的光圈。   鲜红色的火焰随即蔓延而上,凝聚而成的火光,竟化作一颗张口欲噬的巨龙头颅,空气震荡,更传出声声尖锐的鸣啸,宛如阵阵龙吟之音。   目光一凛,桂妮薇亚双手握剑,用尽全力的一击,被一柄双手大剑稳稳当当地接了下来。   剑刃相交的瞬间,由恶龙之力所化的火焰竟悄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那柄双手剑之上,突然亮起一种黄昏色的朦胧光芒,桂妮薇亚只来得及匆忙调动印记,风力回旋,在她身前凝成一道淡青色的风墙。   那高大的人影双手往前一推,大剑“轰——”的砸了过来。风墙一触即碎,她左脚蹬地,身影飞退出数米的距离,恶龙之铠乍然浮现,但下一刻,双手剑如巨山压至,本该坚不可摧的铠甲竟变得犹如纸糊一般,被轻易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带起的剑风甚至撕破了她的衣角,几块碎片与鲜血一同飞洒而出!   损失的恶龙之力转瞬恢复满盈,桂妮薇亚左手一握,只凝聚出臂铠的形状,锐利的龙爪张开,接下了那高大人影的一记重拳,光之剑往下一沉,又挡住紧随而来的膝撞。巨大的力道,使她接连后退了两三步,再一击,整个人猛然间被打得腾空而起,喉头发甜,   借助风力硬生生往左边移动了一段距离,勉强避开追斩而来的重剑,桂妮薇亚身形一转,落回地面,随后就这么踉跄着奔跑出去。   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从村庄突围而出的刚开始还算顺利,然而紧随而来,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涌出来的行尸,以及随之源源不断诞生的血肉巨人,让这边的三人疲于应对。   桂妮薇亚依靠恶龙之力,倒是并不怎么惧怕这些徒有巨大身躯,却毫无理智可言,宛如傀儡的血肉怪物,真正令她感到棘手的,却仍旧是那名真实身份疑似屠龙英雄的影英灵。   在无穷无尽的尸群冲击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奥多格兰、佩里诺亚甚至鸽子妮奥芙都被冲散,不见踪影,虽然心中难免担忧,此刻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先尽力摆脱这些敌人再说。   但霜木村外,皆是一片平原,距离最近的树林也要快步走上一个多小时,放在平时还好,此刻却几乎是不可能抵达的距离。又奔出数米,四周又有行尸围攻而来,桂妮薇亚只是稍微被拖住了一下,敌人的数量却越聚越多,眨眼之间,已经将她包围其中。   然后这些亡者竟如同有意识一般,整齐划一地分出一条道路来,让那体格接近两米的影英灵缓步而来,双手大剑拖在地上,带起一连串刺眼的火花,身在包围之中的少女眯了眯眼,警惕着四周,一面仰起脸,看向对方。   随着那名剑士走近过来,周围的行尸也不断往外分散,好似在给场地中央的两人空出位置一样,松松散散的包围圈。这是一个突围的好机会,可有过之前的数次尝试,桂妮薇亚也明白这些行尸的来历绝不简单,一个个仿佛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只要还没搞清楚这个理由,往哪个方向跑估计都会再像这样被围起来。   “怎么,想单挑?”   她趁机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脚,这名实力高强的剑士在这里,也就意味着父亲他们要面对的只是普通的行尸,就算再加上一两只血肉巨人,大抵也可以平安离开。   这么一想,虽然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剑士也在这时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对这反应感到疑惑,偏了偏脑袋,大剑呼的一声,从地面径直扬了起来,砸在他的身前,尘土飞扬,整块地面竟登时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痕。   尸群拥挤,杀气漫山遍野而来,桂妮薇亚没有再凝聚出恶龙之铠——经过刚才的交手,她已经确认这副平时无往而不利的铠甲,对眼前之人毫无意义,只是如平时练习一样,架起光之剑,左手凭空一抓,束风成剑,一柄稍短的淡青色利剑出现在她的掌中。   仿佛是回应少女的动作,剑士另一只手也握上了伫在身前的双手大剑,黄昏色的剑气,让他连人带剑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桂妮薇亚呼出一口气:   “来吧——”   ……   传送门扉凭空出现,流光溢彩,转瞬又淡化消失,只余下如萤火虫似的光华,仍在四散飞舞。紫发女子手中大书一合,脸色惨白,望向四周,待到确认自己等人已经成功返回迪尔纳诺,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她的目光转向高文与武藏两人,却又面露凝重之色。而直到此时,跨越传送门造成的晕眩才缓缓退去,武藏仍然闭着眼睛,坐在地上,晃晃悠悠地抬起手来,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果然吗……”   指尖触碰到的,并非是平时那种熟悉的触感,而是一种犹如树皮般皱巴巴的感觉。心里的某个预感化为现实,武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立刻看到了高文。   或者说,看到了一个理论上应该是高文的人。   映入视野之中的,是一个白发苍苍,至少六十岁上下,却仍然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披着对他而言未免负担太重的盔甲,轮转胜利之剑依然握在手上,只是眉目之间,还能看出高文那英俊五官的轮廓。   对方这时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错愕,以及随之而来,因为现状太过诡异而不由得涌上心头的荒谬感觉。   就算手头上没有镜子,武藏也完全能想象得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模样。但她还是赶在从高文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之前,迅速移开了视线。   “其实……现在的你挺慈祥的。”妮奥芙憋了半天,讷讷地说道。   “谢谢。”武藏苦笑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完全变成了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她心情复杂的同时,也忍不住感到一丝好笑。   “需要镜子……”   “不需要!”   说话间,高文也反应了过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陡然苍老的身体:“这这这——我怎么……”他脸色变幻了几下:“是那颗眼睛的缘故吗?”   “只能这么认为了。我的两把刀也是以差不多的方式被风化,那颗眼睛的攻击手段可能与时间有关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五指握紧又松开,武藏摇了摇头:“这种身体可挥不了剑啊。妮奥芙小姐,你有什么办法吗?”   “暂且没有。我们会试着找出让你们两人变回原样的方法,这段时间,你们就暂时留在迪尔纳诺吧。”话音停了一停,妮奥芙突然注意到视线之中,闪过了一道小小的白影,隐约还听见低低的叫声:“芙——”   莫非是那只叫凯茜的怪猫也跟过来了?   赫尼文突然出手袭击他们,着实出乎了妮奥芙的预料,但当时的情况明显有古怪,因此她倒没有太过警惕那只怪猫。不同于外界,迪尔纳诺是她的主场,在这个地方,即使是那颗怪异的巴罗尔之眼,妮奥芙也有十足的自信能够解决。区区一只三眼怪猫,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就算真跟过来了,放在眼前监视便是。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之前为了专注战局而切断了与外界几个分身的联系,此时一一又连接了回来,短短几个小时,奥克尼那边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当妮奥芙将注意力放在那只鸽子身上,视觉感官共享的一瞬间,所见到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正在激烈对冲的两道巨大剑气!   “这是……怎么回事?”为这幅景象感到疑惑的下一刻,紫发女子脸色骤然变化,竟难以抑制地惊呼出声:“不妙!”   ……   平原之上,尸骸漫行而来,桂妮薇亚紧握剑锋,赤红色的龙之炎自剑身倾泻而出,将前方将近十米的扇形范围皆笼罩在内,滚烫的温度,甚至令到火焰周围的空气都有微微的扭曲。   她紧咬牙关,体内恶龙之力消耗又恢复,接着又以更快的速度消耗殆尽,几乎能听见剑锋在火中的悲鸣——   可这火焰却正被一点点地往回推!   同样是半弧形的剑气,犹如黄昏般不详的色彩,却并不是像桂妮薇亚这样通过不断提供魔力而一直持续下去,那持大剑的剑士扭动剑柄,一剑扫出,魔力刚刚脱离剑身,下一剑又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横扫而出,在这之前,少女根本不曾想象过,这种类似于连珠箭的技法,竟然能被用在这种魔力的斩击上。   尽管单一次斩击威力有限,但随着浪潮不断叠加,造成的冲击与破坏力也以成倍增加,她拼尽全力催动火焰,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攻击被一点点地压了回来,那剑士缓缓走近,薄暮的色彩,映照在整片天空之下,更衬出几分凄楚悲凉的气息。   “邪恶之龙——”   节节败退的火焰,终于在某一刻超过了临界点,轰然碎裂,黄昏色的剑气席卷而来,少女只来得及回剑一挡,整个人已往后飞了出去,人未落地,“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砰!   不及做出任何受身姿势,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又如同皮球般地弹跳了几次,恍如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偶,嘴角带着血丝,口中一阵阵的发甜,桂妮薇亚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濒临极限的悲鸣,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部火烧似的疼。   脚步声走了过来。   浑身漆黑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单手举起大剑,剑尖闪动着冰冷的光芒。少女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光之剑的剑柄:“克劳索拉斯,再试一次……”   “遵命。”   裂纹之间,耀目的光芒流泻而出,不断变暗的视野之中,影英灵双手握剑,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那悬于空中的剑锋,最后仍旧是落了下来……   来不及感受到疼痛。   意识已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第二百二十章 山倒(下)   “……这么久都没反应……估计是死了。去找修女吧……”   “再等等……”   “你忘记修女说的话了吗,遇见死人,必须要尽快净化……”   “或者一把火烧了……”   “等等……”   断断续续,有人压低了声音在旁边交谈,听得不太清楚,脑子也正在嗡嗡嗡地响,一时之间,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唯有心口处的疼痛,在这苏醒过来的顷刻间越发清晰而激烈,火辣辣的,烧灼的痛感。   少女闭着眼睛,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好似比平时变得缓慢了许多,几乎六七秒钟才跳一下,当然,这是体感时间,不一定准确……而昏迷之前的记忆,也在这长而缓的跳动中逐渐复苏过来。   她在那场战斗中近乎是从头到尾被压着打,剑技上不如对方,最大依仗之一的恶龙之铠又全然无效,反倒是那名疑似屠龙者齐格飞的影英灵刀枪不入,纵使她用光之剑斩中过对方几次,却只激起阵阵火花,连最轻微的伤口也未能造成——如果攻击的是后背,结果可能大为不同,可她拼尽全力,仍旧无法突破那坚如堡垒的防御。   纵使再不甘心,桂妮薇亚也不得不承认,两者的级别差得太多了……她手头上唯一可能取胜的方式,便是通过光之剑的领域,斩断被凭依者与英灵的连接,间接击败对方。   然而……   回想起最后朝着自己挥下的冰冷剑锋,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那种面对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恐惧,甚至连前世葬身火海之际也未曾体验过。只是现在既然自己还有意识……是侥幸逃得一命,亦或是,又穿越了呢?   心中疑惑,在这思绪翻涌的片刻里,对于身体的感知却也一点一点地回归,桂妮薇亚能感觉得到,自己好像正躺在什么温暖却粗糙的东西上,周围大概没有明亮的光源,透过眼皮,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试着感受了一下,体内空空如也,不管是风之印记、剑之印还是恶龙之力,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努力按下心头不由自主的惶恐,想睁开眼睛,却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样,眼球上面沉甸甸的,竟连一丝缝隙也睁不开来。她试了两次,决定放弃,转而开始活动手指,这个平时无比简单的动作,此时却艰难得像是要举起一座山来,但还没等少女试出结果,周围那断断续续的交谈声,突然停了下来。   她心下一惊,也不再尝试,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凝神准备应对身边的任何变化。   足足过了半分钟左右。   才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刚才她是不是动了一下?”语气满是不确定,而且似乎是太过害怕了,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还掺杂着牙齿上下敲击,格格作响的声音。   桂妮薇亚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说话的这人,便是刚才那两个声音里,一直主张要找那什么修女,乃至于一把火将什么东西——多半是自己——烧了的。另一个声音安静了几秒钟:“等等。”   “还等什么!”   第一个声音登时变得焦急起来,像是要吼,又极力压低嗓音,另一人没有直接回话,少女只听见啪哒的几声响动,紧接着,有光亮了起来。温暖的气息舔舐着自己的肌肤,是火焰。   脚步声中,火的温度接近过来:“不怕火,应该没有变成那些会动的尸体。”   “你别靠这么近!万一……”   “万一她还活着,我们就不能放着这个孩子不管。你看,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火焰又离得远了一些,那人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孩子,你醒过来了吗?”   回答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死活吐不出去,少女纠结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份心情传递了过去,下一刻,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拿开了她眼睛上面的什么东西——果然有东西压着!   失去这份重压,桂妮薇亚终于能够睁开双眼,尽管眼皮还是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可比起刚才,已是轻松。她猛然间睁开眼睛,随之而来却是一阵剧烈的酸涩,视野晃动着,所有的一切都带着重影,看不真切,那只手盖了上来。   “慢慢来,先习惯一下。”那人温柔地说道,随后转向同伴,语气却明显粗暴了几分:“你看,我就说她还活着……胆小鬼!”   不一会儿,应该是觉得她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那人移开了手掌,少女这才慢慢看向四周,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里,映出的是一个小小的帐篷。两个人站在自己身边,站得较近,手持火把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头发是深棕色的,掺了些灰白,身子微微有些佝偻,瘦瘦小小的,正一副作出严厉的表情,盯着稍远处的男人看。   这名妇人的长相不知为何,竟令桂妮薇亚莫名的有些熟悉。   那男人也有五十多岁了,一眼望去,便知道他多半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手上结满了老茧,同样弯腰驼背,脸上皱纹深得犹如一道道沟壑,他缩在旁边,表情有些木讷,有些愧疚,又有些畏畏缩缩的。   “我……我怎么知道。”最后也只是这么底气不足地反驳了一句。   妇人不再理他,目光望了回来,原本板着的一张脸也忽然松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这世道……”一面说话,一面把手里的东西随意收进口袋里。   匆匆一瞥,桂妮薇亚只看得出那似乎是两枚做工低劣的钱币。   “我……”她下意识开口,自己的声音却又沙又哑,仿佛生锈的门轴发出的悲鸣,就连少女自己也皱了皱眉头。妇人的眼神里更多出了一些心疼:“可怜的孩子……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拿水去。”转头朝着男人吼了一声:“你也过来!我可不放心你和这么可爱的孩子两个人待着!”   “等,等……等……”眼见对方转身要走,少女哑着嗓子,尽力忍耐着喉咙的剧痛,开口喊住对方。待到妇人疑惑地转过身来:“怎么了?”   她才问道:“这是……哪里,我……我的剑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死在那名影英灵的剑下,但女巫印记与恶龙诅咒消失无踪,仍是令她生出一种难以想象的惶恐来。因此就算知道眼前这两人来历不明,不知道是好是坏,最好的办法是先虚以为蛇,慢慢谈听情况,桂妮薇亚也还是难以隐藏心底的焦虑,不及思考,已经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直到话语脱口而出,她才蓦然后悔起来,若这两人是盗匪之流,自己这句话说不定便会让他们凶性大发,纵然身体又酸又痛,一点力气都涌不上来,少女依旧留意着两人的反应,一旦有所异动,机会渺茫,总归是要反抗一下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句话问出来,无论妇人还是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都只显露出困惑的神情。妇人满脸怀疑:“剑,什么剑?老头子,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东西?”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以前你不就偷了别人家的两只鸡,被吊起来打!”   “那是以前!都这种时候了,怎么可能还会做这种事……我一个种地的,没事偷人家剑干什么,又不会用。而且我要是想要这个小姑娘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把她带回来!”   男人面红耳赤地争辩道。妇人好像也有些赧然,摸了摸鼻子,转头哼了一下:“没有就说没有做呗,跟我这么急什么。孩子,我们没有见过你的那什么剑,说不定其他人有见过,我等下帮你问问去……”   “还得把修女喊过来,这伤我们可处理不了。”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真是的,嫁给你这么多年,这嘴碎的毛病就是改不过来!”   见两人好似要开始吵架,躺着的少女有心想要阻止并道歉,却又苦于喉咙疼痛,难以成言,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一阵又轻又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边走了过来。   不多时,帐篷外出现了一道人影,掀开卷帘,阳光倾泻下来,桂妮薇亚眯了眯眼睛,那似乎是夫妻的两人也停止拌嘴,望向来者。妇人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是修女,您来了!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我来看看那个女孩的情况。”甜美的嗓音,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随风飘进来,竟有些像是用水化开了的蜂蜜,甜而不腻,沁人心脾。   桂妮薇亚挣扎着,想看清来人的面容,但还没等她坐起身来,那名被唤作修女的来人已走了过来,妇人还在旁边说话:“您真该早点看看她,这么小的孩子,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家里人在哪……可能是从奥克尼那边逃过来的……”   话音未落,修女抬起手来,示意妇人停下,她已来到桂妮薇亚身边,低头看了过来。这个角度背着光,少女只能看清对方大概的模样——这确实是一名修女,穿着传统意义上的白色长袍,胸口挂着一串十字架,看上去至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头披肩的粉色长发,棕色的眼睛里蕴含着同情与悲伤。   “奥克尼的惨剧,令人痛心。但洛特王的努力绝非无用功,因此我们这一路上才能救下这么多的幸存者。”   “可怜的女孩,上帝必会见到你所经历的苦难与悲伤,安心吧,已经没事了。”修女伸出手来,纤细的手指,在桂妮薇亚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仿佛有某种温暖的力量循着这次触碰而流入后者体内,身体各处的疼痛都减轻了一些。   少女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在总主教的带领下,我们一定能够安然离开北境,并取得南方诸王的支援,击败那些不死的怪物。已经……不用再担心了。”   似乎将这个反应当成是惊讶与恐惧,修女并未在意,而是一面保持着触碰,一面温言安慰道。   但桂妮薇亚心中却早刮起了惊涛骇浪——她见过这名修女!   即使装扮不同,但这一模一样的面孔、五官,以及被长袍遮掩却仍旧隐约流露出的,堪称完美的身体曲线,她至今为止,已经见过了不止一次。   在那些浮现而出的幻象之内,云上金宫,向着万能之釜跪拜许下愿望的女王梅芙……与这名修女不管长相还是声音,竟是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ps:灵感泉涌,字数飞涨,我的更新——已经无人能挡了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五里雾中(上)   清风传响,鸟儿低鸣,袅袅的炊烟,往天上飘了过去。碧蓝如洗的景色,映得人心也分外澄澈,桂妮薇亚在河边将一把野菜洗干净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仰起脸来,看着空中犹如画笔泼洒而出的片片白云,心情却仍是复杂得难以言喻。   从醒来至今已有三天,但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的各种消息,却让她觉得自己好似仍处在一场荒诞的大梦之中。   少女记得清楚,自己分明该是被一剑穿心,可按照帮她处理伤势的修女所言,虽然心口处的确有伤,却不是利器所造成,而更像是被什么野兽袭击了一般,三道深深的爪痕,从左肋延伸而下,深可见骨,以后即便痊愈了,怕也难免会留有伤疤。   而更令她疑惑不解的,是体内风、剑双印陡然消失无踪——或许是被尼曼借着那名影英灵之手给收了回去,毕竟女巫印记源于尼曼的神力,早在先前与妮奥芙等人讨论的时候,对于这种可能性,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桂妮薇亚万万没想到,就连恶龙诅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从来到北境开始,这股力量便一直显得极不安分,源源不断的恢复、除之不下的铠甲、以及那偶尔会影响自己的狂暴意识,在赫尼文提醒并赠予一份礼物之后,这股恶龙之力更是直接在精神世界里,变成了另一个拥有神智的,半龙半人的自己。这段时日的遭遇宛如惊涛骇浪,直到此时总算有空回想,不禁觉得这也委实太古怪了一些。   只是虽然恶龙之力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却也让她安然度过了许多危机——以及那些无法与人说的小小“福利”。到得现在,当这股时刻彰显着存在感的力量陡然不见,她反而有些空落落的,好似身体缺少了一部分,说不出的不协调。   光之剑也不知道去哪了……作为依仗的事物一一消失,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大抵便是手脚仍在,行动自如,无论如何,能够挥剑,遇到什么意外,便仍有一战之力。   “原来你在这里。那两人可找你找了好久,还以为你偷偷离开了呢……”   甜甜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桂妮薇亚侧过头去,正好看见那长相与女王梅芙一模一样的年轻修女正双手牵起长袍的边缘,从大小不一的几块石头上,往这边蹦了过来。   “修女。”   她向着对方点了点头。   经过这三日的相处,对于这名修女的身份来历,也算是有了一个大致上的认知。她从小流浪,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约克的总主教,被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俨然是将其往继承人的方向培养。   与总主教一样,她也舍弃了世俗的名字,身边之人只简单地用修女来称呼。   此时世俗偏见仍然极为严重,即使在教会之内,从教皇往下,身居要职者清一色皆是男性,而因为神权的存在,让女人出头的机会,比起世俗王权还要更小一些。   如果一切顺利,待到将来这位修女接过总主教的衣钵,难免又会引起一片哗然,但北境事变,却让所有人的命运随之转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在确认桂妮薇亚伤势不会再度恶化,神智也基本清醒之后,修女随后便诚恳地回答了她的诸多疑问,其中便有关于他们寥寥提过数句的,“奥克尼的惨剧”——桂妮薇亚还记得那道号称即使天崩地裂,也难以撼动分毫的王城结界,英勇善战的洛特王,高文三兄妹,以及身上颇多神秘之处,对自己却格外温柔的摩根勒菲。在想象之中,无论情况如何变化,奥克尼始终是不会出事的。   然而她仅仅昏迷了几天的时间,事态却已朝着无法想象的地步,彻底地恶化了下去。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生者之敌’——这是我们对那些尸体的称呼——从北边如潮水涌来,总主教指挥着约克城坚守了几天,意识到孤立无援的前提下,这座城池迟早会被攻破,因此早早做下决断,撤离了大部分的民众,一路上收拢各地的残兵,打算往南而行,与南方的国王们合力对抗这些突如其来的恶魔……为了避免目标太过醒目,我们分成了几支队伍,分头前进,这样能增加其中一方得救的可能性……”   修女是在用一种温和的语调娓娓道来,但从字里行间,桂妮薇亚却不难想象出那一场场的战斗,有多少人牺牲流血,又究竟是何等的惨烈。   “从三四天前开始,我们这边就断断续续的遇见来自奥克尼的难民……能逃出来的不到一成。按照他们的说法,结界是突然之间崩溃的,血肉怪物与无数行尸一拥而上,洛特王与摩根王后英勇战死,高文似乎在执行另一桩任务,去向不明,他的弟弟妹妹率军殿后,也被尸潮的大军淹没……”   “怎么可能……”过了许久,桂妮薇亚也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有些呆然地开口道。   只是她明白,对方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而大致能下地行走之后,少女也去向这支逃难队伍里那些来自奥克尼的难民打听过,说法与修女基本一模一样,只是在这些亲历者的口中,那结界崩坏之后的一切,更加凄惨得犹如地狱。   少女不得不信。   但相信了又能如何,她想寻找应该知道原委的妮奥芙询问情况,想找寻之前失散了的父亲与佩里诺亚,想与巴兰、武藏等值得信任的人会合……无论哪一边,此时都是毫无头绪可想。   唯一知道的便是大森林内通往迪尔纳诺的传送门扉。   问题在于,失去一切外力,即使剑术仍在,自己又要如何突破那无穷无尽的尸潮,往北进入那片大得惊人,难辨东西南北的森林之中。   无法可想,无路可行。   万般无奈之下,桂妮薇亚只能听从修女的劝说,暂时留在这支队伍里,与那救了她的老夫妇一同生活。   她总觉得这对夫妇长相有些眼熟,尤其是老妇人,眉眼之间,总是令少女有种像是看见了什么熟悉之人的感觉,可无论怎么回想,也想不出这份熟悉感的来由。这两人没有什么文化,也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她便用老爷爷、老奶奶来称呼,反正年龄也对得上。   思绪翻涌,那粉发的修女也来到了小溪旁边,蹲下身来,看见她手里的野菜,颇为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哇,这种菜我以前经常吃!”   “两个老人家牙口不好,吃不动你们的干粮,所以我想着弄点野菜,给他们补充一下营养。”解释着为什么离开营地,修女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道:“总要先告诉别人一声。”   “恩。”流水潺潺,桂妮薇亚沉默了几秒钟:“只是忘记了。”   她的手湿漉漉的,修女笑眯眯地接过那把野菜,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拿了过来,开始帮忙擦水渍,桂妮薇亚下意识往回收了一下,被瞪了一眼,便也只好任其摆布。   “再走两天,就到苏格兰的国境线了。往南就是卑王的领地……虽然他名声一直不怎么样,不过看在总主教的面子上,应该还是会帮助我们的。到时你就可以吃得饱饱的,再睡个好觉了。”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过去,几缕发丝垂在耳畔,微微地摇晃着。梅芙传说乃是当时最美丽之人,如今虽然知道眼前之人并非那名传说中的爱尔兰女王,但同样精致的面容,宛如一个最完美无缺的艺术品,桂妮薇亚看着她噙着微笑的侧脸,一时之间,竟仍是有些移不开眼睛。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低声咳嗽了一下,别过头去。听见修女噗嗤的笑了一声:“你的反应真可爱。”   桂妮薇亚不禁有些窘迫,却又听她说:“不过没关系的,我也知道自己长得这么漂亮,谁都想要多看几眼。当然,你也挺好看的,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比出一个尺寸来。少女翻了个白眼,考虑到两人并不相熟,便也没有像对待熟人那样开玩笑顶回去。   修女也不在意,擦干净了她手上的水珠,直接将手帕折好,又放回了口袋里,桂妮薇亚正准备伸手去接,等洗好了再还给对方,见状不由得一怔。还没询问,那修女已笑了一下:“只是被水弄湿了而已,和拿去洗差不多,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走吧,我帮你把这些野菜煮好,待会你可要分我一碗……你既然说自己会用剑,我就安排你负责巡逻与警备的任务。本来是想让你安心养伤的,可惜人手太缺乏了……”   “没关系。”桂妮薇亚碰了碰自己胸口,一阵刺痛,但比起昏迷之前那种剑刃透体而过的痛楚,却是要轻得多了。她按下心底的一丝疑惑,回答道:“也不是什么重伤。”   修女捂着嘴巴,笑了一声:“换成别的女孩子,对这种可能留疤的伤口可不会像你这么不在乎。”   “……反正又没人看得见。”   “这可不一定。”   她忽然抬起手指,戳了戳桂妮薇亚的额头,笑容变得有些促狭。意识到接下来多半不会说什么好话,少女正要反唇相讥,陡然间,人影从营地的方向奔了过来,神色惊慌。   “那是……这个时间负责巡逻的民兵。发生什么事了吗?”修女收敛了玩笑的神情,疑惑地说着。桂妮薇亚也跟着望了过去。   只见那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狂奔而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结结巴巴地说道:“修女,不好了——又有奥克尼人变成怪物,正在到处袭击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五里雾中(下)   歪歪斜斜的一圈木栅栏,十数顶帐篷,构成了一个简易的营地。紧跟着那名民兵出身的小伙子,桂妮薇亚与修女快步赶回,远远地,已看见营地之内人影闪动,人的悲鸣声与犹如野兽的怒吼此起彼伏,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这支队伍由修女带领,原本只有三四十人,后面陆陆续续接受了一部分来自奥克尼的逃难者,此刻已扩张到七十多人——考虑到人数过多,容易被尸群追上包围,在撤出约克城之后,总主教便将手底下的军队与平民化整为零,分成了一个个小集团,即使是由他亲自率领的队伍,也不过两百人左右,期望于用这种方式尽量使更多人得以生还。   这七十人里,接受过民兵训练,或本身因缘际会学过武艺的,都被挑选了出来,负责警备巡逻等事务,眼下三人距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便已看到两个卫兵手持木棒,正与一只似人非人的怪物缠斗在一起,周围人群奔走尖叫,旁边一个帐篷被撕裂了,火焰燃烧,也有人大喊着组织人手灭火。一片混乱之中,桂妮薇亚加快脚步,越过那走在前面的卫士:“剑给我——”   “什么?”   那人刚一转头,风声呼啸而过,呆然地看着这名两三天前还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的少女猛然奔跑了起来,下一刻,注意到手头空空如也,握着的剑消失无踪,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有些发怔。   而桂妮薇亚下意识劈手夺过对方手里的长剑,奔出数步,这才觉得有些不妥,但眼见那两名卫兵被打得节节败退,也顾不得太多,即使胸口受伤的位置仍然传来阵阵疼痛,也仍是咬了咬牙,脚步如飞,几乎是合身撞了过去。   从仓促布置的篱笆上一跃而过,落地的瞬间,身影借力旋走,已迎向了那交战中的三人。来到近处,她才发现那似人非人的怪物,赫然便是昨天向自己说明奥克尼情况的其中一人,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伐木工人,身材健硕,但对着她,笑容却显得腼腆而憨厚。   此时这名木讷的男人身躯陡然涨大了一圈,漆黑坚硬的皮毛从血肉中长出,将他扎得血肉模糊,日光之下,闪烁着油亮的光芒,竟如同一块块的鳞片。   他眼中泛着凶狠的血光,双手也变成了锐利的爪子,挥舞间虎虎生风,那两名卫兵不知道是本身实力不济,还是顾虑身份,没能发挥全力,木棒打在他的身上,也只是发出一声声的闷响,对其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利爪挥动,嘶吼连连,少女身形飞转,用剑架开了袭来的爪子,顺势剑柄往上一敲,撞在那男人的下颌上,整个人往后一仰,一瞬间的木然。桂妮薇亚将剑往旁边一丢,陡然间钻进对方的怀里,一转身,庞大的身躯呼啸而起,竟如黑云横空掠过,“砰——”的一声,尘土飞荡,一记无比流畅的过肩摔,将对方重重地撂倒在地。   她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后退一步,见那变成怪物的男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而两名卫兵仍旧毫无反应,抬眼瞪了他们一眼,两人这才匆匆忙忙木棒交叉,把男人死死地卡在了地上。   转眼之间,尘埃落定,不远处帐篷的火焰仍然没有熄灭,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少女因为急奔与疼痛而沁出的汗水,闪闪发亮。不多时,修女与那被抢了剑的小伙子也赶了过来,犹如见了主心骨一般,直到刚才为止只是看着桂妮薇亚,一言不发的人们纷纷围了过来:“修女,您看……”   “这是第三次了……”   随着修女出现,桂妮薇亚敏锐地发现地上本来一直挣扎的男人忽然变得平静下来,眼中的凶戾依旧,却眨也不眨地瞪视着修女,那目光颇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修女简单地询问了几句有没有人受伤,随后又指挥着众人取水救火,将周围的人都交代了任务之后,才回过身,看向那名变成怪物的男人。   “这次谢谢你了。”   “没事。”桂妮薇亚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情况?还有救么?”   她有些踌躇,最后仍是问了出来。   修女也蹙着眉头:“不知道……我先试试吧。”说着,蹲下身去,与那泛着血色的目光静静地对望着,过了片刻,伸出食指,轻轻地碰了碰对方的额头。在这一刻,桂妮薇亚似乎看到一层淡淡的雾气,从修女身上弥漫而出,又往那根指尖涌过去,如涓涓溪流,尽数汇入那男人体内。   在这个过程中,他身上长出的漆黑鳞片也迅速往回退了回去,重新回到血肉之中,裂开的伤口也飞快痊愈,不过四五秒的时间,外表凄惨怪异的男人已变得痊愈如初——至少在外表看来并没有什么异常。虚幻的雾气消散无踪,修女用手合上了他的眼皮,呼出一口气,又过了一阵,慢慢站起身来。   “怎么样?”   “没事。”修女摇摇头,“这种程度的诅咒,我还能够勉强应付。”   “诅咒?”桂妮薇亚重复了一遍。   “来自北地的诅咒。”修女只这么解释了一句,并没有深入说明,见她神色间有着淡淡的忧伤,桂妮薇亚也并未追问。   “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诅咒频繁出现,意味着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加快赶路了。”片刻之后,修女拍了拍手,让人将昏睡过去的男人送去休息,自己也去处理相关的种种神情。   桂妮薇亚则去将采回来的野菜简单煮了一锅汤,手头上没有调味品,味道自然不怎么样,可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一点点野菜的鲜味,也足以令人感到满足了。给那救命恩人的老夫妇喝过之后,将剩下的汤分给了营地里的其他人,短暂的小睡了片刻,醒过来时,已是黄昏。修女带着大家收拾好宿营的各种工具,继续启程往南方而行。   这几天除了时不时有人变成怪物之外,倒没有遇上过行尸或是那可怖的血肉巨人、影英灵等敌人,即使那诡异的诅咒仍使得人心惶惶,修女既然有办法处置,几次意外没有造成死伤,这种担忧的情绪便也还处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在桂妮薇亚而言,这几天也是过得颇为平静。虽然对于现状极为忧心,却不知道该如何找回自己的力量,可做的事情着实不多,每天帮忙维护一下治安,参与巡逻警备,因为这次的出手,其余人也没有排斥这位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反而甚是尊敬,隐隐的甚至有管她喊“老大”或是“大姐头”的,让少女哭笑不得。   这些都是底层的平民,其中也没有她当初打过交道的,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将桂妮薇亚当做一个学过剑术的女孩,相处起来,便也谈不上什么拘谨。   如果抛却心中沉甸甸的担忧与无能为力的焦虑,单就这段时光而言,她却也称得上是舒适自在。   一路南下。   约克城本就位于苏格兰与卑王领地的边界,这支队伍走走停停,速度不快,但几天的功夫,也来到了国境线的附近。   事先修女已经派出一个行动矫捷的年轻人作为使者,向卑王伏提庚告知北境发生的变化,并请求他的庇护。对于这位注定与亚瑟王不共戴天的卑王,桂妮薇亚其实并不怎么想与之接触,可也心知如今并不是凭自己性子行事的时候。她一人之力,无法在汹涌如潮水的尸群面前护住这数十人,更别提其它流离失所的北境居民了……   想到接下来多半是要见到那位名声一向不好的“暴君”,少女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等待着派出的使者返回,一面继续保护着队伍前行。   但不久之后。   她却发现,自己不用再烦恼这个问题了……   ……   “这是……”   特伦河以北。   众人正在忙碌着安排营地,而修女却以侦查为理由,只带着桂妮薇亚一人出了营地,向南走出一段路,来到了这本该是北方与英格兰分界线的河流旁边。   “这里往南,便是卑王的地盘。只要越过这条河流,大家就安全了……”   语气悠悠地说着,修女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桂妮薇亚:“这副表情,你看到了什么?”   “我……”   少女愕然难言。   她仰起脸,似乎想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但无论怎么去看,前方,特伦河以南的景象,却都被一层浓浓的雾气所阻隔。   宛如一面从天上垂落的,灰蒙蒙的屏障,蔓延翻涌,不断凝聚成一个个或哭或笑的面孔,又在顷刻间消散无形。   又好似一道矗天而立的墙壁。   将这片土地与南方,彻底分隔了开来。   ps:明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了,如果有高考生看到这句话,不要熬夜了,马上去睡觉!觉!觉——然后不是考生的大家记得投票哦—   然后是久违的交易时间,变白大佬渣渣白的新书,大家懂的(   以下是原作者给的推荐词:   日常变百废萌文作者雨萝想要改变一下风格,写了这本《春野樱今晚想要吃烤肉》。   火影开局+综漫+慢热+春野樱主角+蓝染mod+变百+战斗。   虽然现在百合的气味有点淡,以剧情为主,慢热类。 第二百二十三章 如梦初醒   雾气弥天掩地,犹如一道无穷高的墙壁,矗立在特伦河畔,将一河之隔的英格兰全境,遮挡得严严实实,透不出半点缝隙。   但直到随修女来到河边之前,桂妮薇亚竟然都没看见过这理应无比显眼的景象。从远方一路过来时,她——以及队伍里的其它人——所见到的是清澈的河流,一眼望去好似无穷无尽的辽阔平野,远处的山坡,峰峦,飘在天上的白云,日光倾泻而下,那像是希望的光芒。   然而此刻,无论她多么努力地仰起头,却仍然无法将这片浓重的雾气尽数收入眼底,更别提穿透过去,望向那本来清晰之极的河流彼方。   修女却并不显得怎么惊讶,在桂妮薇亚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往前走去,双手牵起长跑的边角,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仿佛伸手可及的灰雾,不断变幻着各种形状。   “怪不得派去向卑王求援的那人始终没有回来……”她摇了摇头,语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了然:“我们恐怕是被困在结界之中了。”   “结界?”   口中下意识地重复,桂妮薇亚随后也回过神来。她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种灰蒙蒙的雾气——早在当初与泰伦娜对上之际,与法夫纳的初次相遇,便是在这样一种似幻非幻的奇异空间之内。甚至那头黑龙本身,亦是由雾气凝聚而成。   她又想起自从自己来到北境之后,体内的恶龙之力便变得格外活跃。   这两者是否有着某种联系。   法夫纳、以及所谓的“噩梦七子”,真实身份为梅芙昔日牺牲的七个孩子之一,而此刻,一个与梅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只是单纯的巧合么?   隐隐约约的,桂妮薇亚只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抓住了什么。可还没等她把握住那思绪之中一闪而逝的火光,陡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蓦地响了起来——这声音赫然是从特伦河的另一边,灰雾之后传来的!   她霍然抬头。   修女也在同时往旁边有些仓皇地一避,下一刻,雾气翻涌,竟化作一名骑着快马,身披轻甲的骑士,手里举着一支绘有不知是哪个家族纹章的旗帜,急奔而至,竟好似完全没看见挡在面前的少女一般,连人带马,直挺挺地撞了过来!   马儿跑得太快太急,这名骑士整个人又是凭空从雾中出现,一时之间,在想其他事的桂妮薇亚竟未能及时避开,身体往旁边退出去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马蹄朝着自己踩踏而来。   如同山峦的阴影迎面压下,她只能勉强抬起手臂,做好受身卸力的准备,谁知预想之中的冲击却迟迟没有到来,她只看着这名雾气中现身的骑士竟然从自己身上“穿”了过去,犹如一道虚幻的影子,继续往前奔出去。马蹄声笃笃而去,那骑士掌中的旗帜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须臾消失无踪。   “这是……”   “大概是准备向奥克尼求援的信使吧。”只听得修女淡淡地说道。   “求援?可奥克尼不是已经……”   话音未落,桂妮薇亚骤然目光一缩,在她视野的前方,竟是一片空荡荡的,再无半个人影。那些本来正在忙碌着扎营的人们,竟在这转眼的功夫,尽数消失不见了!   唯有浅灰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渐渐地漫了过来。似曾相识的一幕,她回过头,只见整个世界都在飞快地褪去色彩,变成单调的黑与白,只有那粉发的修女仍然保持原样,还抬起手来,轻轻地拢了拢散乱的发丝。   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看来你已经明白过来了。”   “这里……不是现实。”迟疑了几秒钟,桂妮薇亚方才说道。   仔细想来,这几天的经历可谓疑点重重。她心口没有剑伤,取而代之的是三道龙爪般的伤痕。奥克尼竟会如此突兀地被攻破。更遑论女巫印记的失踪、原已认她为主,冥冥之间有着奇妙感应的光之剑也不知去向、佩里诺亚,李奥多格兰与妮奥芙毫无音讯、以及始终没有出现的行尸,等等等等,周围人的言行,这一切都透着莫名的违和感。   但直到现在,看见这似曾相识的灰雾,少女这才终于做出了判断。   “这里不是现实。”修女嘴角噙着笑意,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说法。但紧接着却又竖起一根手指,笑吟吟地发问:“那么,你不妨猜猜看,这是什么地方呢?”   如果这不是现实。   望着四周蔓延而来的雾气,桂妮薇亚不必思考,已有答案:“是梦——”   “回答正确。这是一场梦,我也好,你也好,与你打交道的那些民众也好,都被困在了这场梦境里面。那么接下来的问题,这是谁的梦?”修女的身影在这几句话间,似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谁的梦……”   “如果醒过来之后,你还能记得这场梦的内容,不妨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说不定……能够帮你扭转结果哦。”   灰雾汹涌。   与修女最后的这句话一同,那股奇妙的蜂蜜清香,也在雾气之间淡淡地弥漫开来。   ……   “终于醒了。”   一个显然很不耐烦的声音在身边传来,莫名的熟悉。意识还在慢慢地凝聚,一只手伸了过来,用锐利的指爪掀开了她的眼皮。短暂的重影与模糊之后,视界渐渐清楚起来:“还没死啊。啧,真是命硬。”   有那么一瞬间,桂妮薇亚还以为面前是一面大镜子。   她看到了自己。   当然,并不是平时的模样。   金发之间突起的两支尖角,赤着双脚,手臂与小腿上散布着漆黑的鳞片,一条细长的尾巴在身后“啪啪”地拍着地板,尘土飞扬,两只眼睛也是狭长的竖瞳,暗金色的瞳孔,愤愤地瞪着自己,其中闪动着明显的焦躁与怒意。   “吾主,无事便好。”   下一刻,仍旧是光之剑那平铺直叙,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却令少女一阵感动。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心念一动,唤起一股微风,将旁边的叶子吹得飘了起来。   回来了……   熟悉的力量失而复得,桂妮薇亚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关注周围的情况。   这里似乎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左手边的墙壁破了个大洞,金黄色的夕阳斜斜地照射进来。那半人半龙的女孩口头上仍在嘟囔个不停,骂骂咧咧的,没几句好话,一面却用身子帮她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正在专心剔着一条烤鱼的骨头。   光之剑靠在旁边,剑鞘不知道哪去了,剑上的裂纹在余晖之下一闪一闪的,犹如暖红的火光,静静地燃烧着。   “喏,张嘴。”   顺手把剔出来的几根鱼骨丢进嘴里,咯吱咯吱一阵乱嚼,半龙女孩捏着鱼尾巴,就要将整条烤鱼往桂妮薇亚嘴里塞,直到旁边的光之剑发出一声轻鸣,前者才恨恨地别过头去,“哼——”咬着牙齿,牙缝之间还蹦出几点火花,一边却是轻手轻脚地捏下了一小块鱼肉,继续往这边塞。   眼见这块肉下一秒就要进了自己的鼻孔,桂妮薇亚慌忙张口,吃进嘴里,这烤鱼的手艺并不怎么样,不光是皮,连里面的肉都焦了一部分,但还算是勉强能吃。   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艰难咽下,半龙女孩又冷哼了一声:“难得我好心想要帮你,却整天想要赶我走,又和那个叫梅林的半人想办法对付我,之前还拿我做借口,从早到晚和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亲亲热热的……要不是我法芙娜大人胸怀宽广,早就弄死你了知不知道!”   “……还喂你吃鱼!”   第二块鱼肉似乎小了一点,一边咀嚼,桂妮薇亚一边听对方嘀咕:“还亲自帮你烤鱼!我法芙娜当初吃牛吃羊,连吃人都是生吞活剥的,哪里用得着弄熟再吃!真是矫情……”   语气很是不好,可喂食的速度却掌握得十分恰当,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一整条鱼都吃得干干净净。那自称法芙娜的半龙女孩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舔着自己爪子上的油脂,一面死死地盯着桂妮薇亚,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但少女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这片刻间的功夫,她也大致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那名梦中出现的粉发修女与其它的一切,回想起来仍是如此清晰,可对于修女最后的那个问题,“这是谁的梦”,却又暂时找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用手支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小屋的窗户是开着的,风从窗外与墙壁的大洞吹进来,没有闻到血腥味,也不知道这里是哪……桂妮薇亚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心口,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吾主,您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光之剑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还没等少女询问,已回答道。   “痊愈了?也就是说,我确实被那个剑士刺中了……”皱了皱眉头,随后又问道:“那父王和佩里诺亚王,还有那只大鸽子呢?”   “你们不是早就被冲散开了嘛。那么多会动会跑还会咬人的尸体,再加上你差点被杀掉,我和克劳索拉斯哪还有功夫找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半龙女孩的神色和语气又更加恶劣了一些,一个字一个字,简直像是从牙齿间迸出来一样。   “要不是你身上那件东西帮忙,恐怕连我也要赔在那个地方……真是的,叫谁出来不好,偏偏把那个没血没泪的混蛋给召唤了出来。这场仗还怎么打嘛!”尾巴啪嗒啪嗒地拍着地面,半龙女孩恶狠狠地说着。   “那件东西?”   “你忘了?那个叫梅林的半人不是给过你一件东西,让你保管好么?”   被提醒之后,桂妮薇亚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可她仔细一回忆,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好似当时从梅林手里接过来时,便显得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大约是看见她疑惑的神色,半龙女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是一粒种子啦。”   “种子?”   “一种只有梦里才会生根发芽的奇异植物。”   另外的声音插了进来。房门“吱呀”一响,一个身影推门而入,用冷淡的目光看向屋内的少女。   装饰繁复的长袍边缘在地板上拖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多亏了这枚种子,我才能暂时像这样与你们见面。那边的邪龙也是因此才得到了形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与我所了解的法夫纳简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可能是受到你的影响吧……”   曾经听过多次的这个嗓音,却不再如记忆中的甜腻动人,反而显得冷冰冰的,多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感觉。   桂妮薇亚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站在门边上,自顾自在说话的女子。   这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年纪,样貌清秀的女孩子,穿着一件缀有复杂而华丽的花纹,一看便知造价不菲的长袍,手上戴着各种各样的戒指手镯,脖颈上也挂着数串珍珠与其它同样昂贵的宝石,整个人犹如从珠宝库里走出来一般,闪闪发亮,透着一股庸俗到极点的暴发户气息。   但她的神色却冷得吓人。   那眼神像是一片呼啸的冰雪,只是四目相对,已令桂妮薇亚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有种被一桶冰水直接浇下来似的感觉,凉意直从心里窜上来。   对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但僵硬的脸部表情,却看不出半点可以称作是笑容的模样。   “怎么,我亲爱的芬娜,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忘记带你走上这条路的人了吗?”   ps: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二十四章 谁的梦   “你是……泰伦娜?”   从这副标志性的装扮与颇为耳熟的嗓音,没用多久,桂妮薇亚便将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合在了一起。但即便颇多相似之处,对方露出的这种冷如冰霜的神情,却委实与她印象之中的泰伦娜差得太远,是以问出这句话时,也还是不怎么确定的语气。   那人冷笑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越过半龙女孩,缓缓走进屋内。待到她从自己旁边走了过去,法芙娜才转过头,皱着鼻子,趁着对方看不见,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鬼脸。这一幕恰好落在桂妮薇亚眼中,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做出这种小孩子气的动作,一时间破有些哭笑不得。但随着那名穿金戴银,装扮奢华的女子来到身前,一股犹如实质的寒意扑面而来,也令她心情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那双冷若寒潭的目光,便是有着如此魄力。   “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恍如默认,神色清冷的女子开口说道:“这段时间的经历,也差不多能让你意识到这一切的真相了。”   “真相?”   “现在是我在问你。没有人教过你,不要用疑问回答疑问么?”没有什么感情起伏的一句话,硬是将桂妮薇亚即将出口的话语怼了回去。   她下意识牵起一缕发丝,谁知那冷淡的视线又扫了过来:“如果你这么喜欢折磨自己的头发,不如剃成光头,给它们一个痛快。”   少女僵在了那里。   “我再重复一遍,时间不多,回答我的问题。”   “哼,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当初不也是被我一口火球喷得……”法芙娜从鼻子里哼出几点火星,抱起双臂,很高傲地扬起脑袋,但话刚说到一半,只见那女子将手一扬,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忽然之间,法芙娜的身子竟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起来。   “等等,等一下,有话好商量……”半龙女孩自己也发现了这种变化,无比惊惶地摆动着双手,然而短短两三秒之后,她的身体已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翠绿种子,啪的掉在地上,还骨碌碌地滚了几滚,方才停住。“你这混蛋——”   这声怒骂,却是在桂妮薇亚脑海之中响起的。   考虑到刚才这名疑似泰伦娜的女子所言,桂妮薇亚大致能够猜出,恶龙之力之所以能够拥有实体,以及为何本该被封印在女巫印记之内的泰伦娜会出现在这里,大抵都是因为梅林临走之前交予她的那个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其它的记忆皆清晰无比,却未有临行之前,与梅林、妮妙告别的相关记忆模糊不清,犹如蒙着一层雾气,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可如今知道梅林早有准备,少女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无论口头上如何嫌弃,对于这位好似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辅佐亚瑟王成就诸多功绩的大魔术师,她仍是抱持着十足的信赖。   然后她才开始思考泰伦娜抛出的问题。   “这一切的真相”,这个问题未免显得过于广泛,但经过之前那似幻非幻的梦境之旅,少女亦知道泰伦娜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你说梅林交给我的东西,是一种只有梦里才会生根发芽的植物。而既然本该被封印的你,能借助这种植物的力量出现在此,也就是说……”   桂妮薇亚仰起脸来,看向神色冰冷的泰伦娜。   “我们正在梦中。   说话间,她心头原本藏有的几桩疑问,似乎也找寻到了答案。   为什么他们事先明明没有察觉到任何一只行尸,却会在霜木村被无穷无尽的尸群所包围,尼曼是通过什么方法让英灵凭依在人们的身上……细细想来,自从自己越过传送门开始,所遇见的事情便充满了各种奇妙的巧合,与某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记忆之中,无论是正经的历史传说,亦或是月球的历史,亚瑟王时期的苏格兰应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而已。如果说这些都是因自己穿越而引起的蝴蝶效应,那偏斜的程度未免也太过惊人了一些。   都可以当成是武藏提及过的,那个名叫迦勒底的组织正在应对的“特异点”了。   少女开玩笑地想着。   泰伦娜点点头:“简单的推理,你比我想得稍微聪明一点点。看来你对于头发的暴行,并非出出自智力的缺陷。”还以为是要夸自己,没想到话锋一转,又变成了一把刺人的利刀。   桂妮薇亚微微蹙着眉头:“你真的是泰伦娜吗?我怎么觉得……”   “觉得我与你记忆中的泰伦娜一点都不像?”她扯动嘴角,表情仍然犹如僵尸一般僵硬而呆板,呵的笑了一声:“那不妨开心一点。你现在能听到我的这些心里话,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终于更进一步了。”   “换句话说,你从以前开始一直把我当成傻子……”   话音未落,少女便在泰伦娜那种好像在说“你刚知道”的目光之下节节败退,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算了,我早就知道你想弄死我啦……”   “你能理解,我很欣慰。”   耳边响起泰伦娜冷冷的话音,一面还要忍受半龙女孩在脑子里猖狂的大笑,桂妮薇亚忍不住磨了磨牙齿,所幸在场总算还有一个关心她的存在。   “吾主。”   这一刻,光之剑在她眼中犹如一线温暖的阳光。   但随后迟疑了足足半分钟,却只听见光之剑毫无波动的一声:“……抱歉。”   ……   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了。   ……   “下一个问题。”   泰伦娜并没有给她多少感慨悲伤的时间,冷冷地说道:“如果我们都处在一场梦之中,那么从哪里开始是梦,这又是谁的梦境?”   在先前昏迷所见的幻境之中,修女也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   桂妮薇亚沉吟了一下,迟疑着开口:“尼曼?”但不等泰伦娜回答,她已经自己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不对,如果这是尼曼的梦,她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更何况,我是在康沃尔遇到的尼曼,而目前看来,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受到影响的恐怕只有苏格兰与奥克尼在内的北境一带,南边并不在梦境的范围之内。至少在我追赶在尼曼来到这里之前,那里的秩序仍然是正常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情况发生。”   此刻想来,那时尼曼打开的传送门扉,或许通往的并不只是单纯的北境大森林。   但事到如今,自然也无法确认这个猜想的真伪,少女犹豫着,将觉得有可能的人选在心里过了一遍,却又都找不出什么可以推论的证据。单纯的怀疑毫无意义,何况对方是曾想让自己作为容器,使噩梦怪物得以降临的泰伦娜,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尚且不知,总是要在心里打个问号,加以防范。   防人之心不可无。   早前便已在泰伦娜手里吃过一个大亏,这时桂妮薇亚即便没有立刻翻脸,也自不会傻乎乎地毫无条件信任对方。似乎是察觉到少女审视般的眼神,泰伦娜只是勾起嘴角,似乎打算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并未指望你现在就能给出答案。你只需要知道,这并非尼曼的梦,正因如此,祂才想方设法,打算取代原本梦的主人,成为这场梦境的掌控者……而祂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所以,我们之前遭遇的那些凭空出现的尸体,就是尼曼借助梦境的力量制造出来的?”   乍听起来,这好似有些太过玄妙离奇。但平日里相处的梅林自己便是一半人一半梦魇的存在,最擅长的法术即是操纵梦境,比如在阿尔托莉雅睡觉的时候入梦教导她,又或者让某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做梦梦到与漂亮女孩做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然后在关键时刻将女孩变成一头毛茸茸的大棕熊之类的恶作剧——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凯爵士就曾经是这种恶作剧的受害者,以至于在那之后足足半年不近女色,一度被周围的人们猜测是不是大彻大悟,准备成为虔诚的修士了。   得知真相之后,凯每次见到梅林就一副要拔剑拼命的架势,令得被夹在中间的阿尔托莉雅头疼不已,好说歹说,最后还是操起兵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梅林与凯两个人都暴打一顿,这才圆满解决了这件事情。   在那之后,梅林也时不时地跑到别人梦里恶作剧,桂妮薇亚自己也遇到过几次,所幸在她体内有光之剑与一头脾气很坏的小恶龙,据说梅林最后恶作剧不成更仓皇而逃,可惜没有亲眼见到,否则应该会是十分赏心悦目的景象。   也正因如此,她才第一时间接受了这或许是一场梦的假设。   “你也知道,我被梅林封印在了死之印记内部。那家伙有可能是早就料到了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事先做下准备……”提及梅林的时候,泰伦娜本就冰冷不耐的神色更加难看了一些,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总而言之,也是多亏了那家伙,我才得以在没有被尼曼意识到的情况下,知晓祂的一举一动。”   “尼曼现在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两件事上。第一,找出梦境之主——没错,祂也并不确定谁才是这场梦的主人——将之杀死,并通过某种秘法取而代之。第二件事,则是正在寻找一种叫欲望大釜的东西。”她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东西应该便是这个梦境世界的关键。即便不是,你也必须去尽力阻止你的敌人得到祂想要的东西。”   欲望大釜。   桂妮薇亚不止一次在幻象中见过这个东西,更知道它现在在哪里——迪尔纳诺,云上金宫,妮奥芙无法开启的最后一道传送节点,多半便是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昔日梅芙献祭自己七个孩子,许愿杀死仇敌的地方。   “放心吧,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所以不会询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在哪。事实上,我并不打算与你合作,虽然一般来说同伴越多越好,但愚蠢的盟友只会坏事。”   泰伦娜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那颗翠绿种子:“借助这个种子,你体内的那头蠢龙可以拥有实体,它本身亦是源于梦境,在这场梦中或许也能派上些许用场。而在需要你的时候,我会通过它来联系你。至于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继续浪费时间,可以先睡一觉,否则,可以考虑启程前往奥克尼,据我所知,尼曼似乎已经将梦境之主的范围,锁定在了奥克尼的几个人身上。保护他们——”   话音刚落。   那绣着各种繁复花纹的长袍倏然往内凹陷下去,泰伦娜整个人化为丝丝缕缕的灰色烟雾,四散开去,那些金银首饰与袍子在空中停了一停,也紧随着主人化雾消散,来如疾风,去亦匆匆,桂妮薇亚愣了一会儿,但见那颗沾着灰尘的种子陡然开始发芽成长,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半人半龙的女孩身姿,双手插着腰,朝那个墙壁的大洞方向伸出舌头,“呸——”地吐了口口水,又开始恶狠狠地做着鬼脸。   “真是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少女揉了揉自己隐隐有些发胀的眉心,吐出一口气来。旁边光之剑问道:“吾主,您相信她的说法吗?”   “不可尽信,但……我想先确认一下。”一下一下地咬着嘴唇,桂妮薇亚的目光从半龙女孩的肩膀越过去,望向前方,逐渐黯淡下去的夕阳。   “我们先去特伦河看看。”   如果一切真如泰伦娜所言。   那道矗天接地,辽阔无尽的灰雾之墙,理应也是存在的……   ps:大家记得投票哦~哦~哦~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人死不能复生   沙沙沙沙——书页飞快翻动的声音,持续了足足大半个小时,才慢慢地停了下来。房间里静得好似落针可闻,紫发女子看着厚重的大书自行合起,落回掌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后这情绪也收敛了起来。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形貌各异的身影,其中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有赤裸着上身、面涂战纹的壮年男性,也有姿态妖媚动人的成熟女子。   不多不少,算上紫发女子自己,恰好三十五人。   目光一一看过去时,这些人也刚刚收起眼里的失落,彼此点了点头,同时伸出手,一道道微小的光芒从掌心渗出,三十五道光辉,齐聚上空,并在某种奇异的力量影响下,犹如面团一般搓扁揉圆,不断改变着形状。   过了一会儿,这种变化的速度逐渐变慢,依稀可以看出那像是一把长条状的什么东西,但就在它彻底凝固成形的前一刻,紫发女子的身体突然一晃,脸色蓦然变得无比苍白,房间内其余人影也跟着作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从最左边的老人开始,一个个身影迅速变得透明,眨眼之间,接连消失不见。   而随着第三十四个人消失,半空中那即将成形的光辉倏然炸裂开来,妮奥芙抬手一挡,一枚卢恩文字在指尖转眼勾勒成形,防御法阵展开,挡下了这犹如一场小型流星雨的光球撞击。   她放下手臂,望着满目狼藉的房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只差一点的话,那要不要试试将奥克尼与约克的两个分身唤回?”   身后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妮奥芙也不意外,只摇了摇头:“不,我们明白,虽然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但这差距却也不是两个分身就足以弭平的。如果当初有更多人一同进行灵魂融合……五十,不,哪怕只有四十五人……呵,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巴兰爵士,你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吗?”   她回过身来,看向门边仍然拄着拐杖,身缠绷带的骑士。巴兰笑了笑:“原本也不是什么重伤,再加上此处的景色如此美丽,伤口自然好得特别快。更何况……”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看到现在的高文,我也不能再这么悠闲下去了。”   说到这个话题,妮奥芙也不禁沉默。   “他们两人还好吗?”   “精神得很。高文我倒不意外,他一向都是那种傻呵呵的乐天精神,否则也不能吃着那种……我都不愿意称之为食物的土豆糊糊坚强地活到现在。”作为这位太阳骑士关系不错的友人,巴兰理所当然的也被款待过高文特制的“管饱土豆泥”,此刻回忆起来,即使是在聊着严肃的话题,也依旧露出了一脸嫌弃的模样。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那位来自异国的女剑士……真是了不起。易地而处,我怕是也很难能做到拥有那么好的心态。”   “非凡之人,必有非凡之处。”妮奥芙叹了口气:“但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让他们两人恢复原状的办法。”   “有头绪了吗?”   “姑且是有一个方向。可惜……不知道正不正确。”一面说着,妮奥芙一面往外走去。巴兰侧身让开,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   “不妨说来听听。”   “虽然不知道尼曼具体做了什么,但她确实已经创造出了当初弗摩尔一族之王,巴罗尔那颗能够宣告万物终结的魔眼……按理来说,万物有法有破,既然知道这件东西的来历,那只要拥有当初击败巴罗尔的事物,应该便能解除魔眼的影响,让高文与宫本武藏两人恢复原状。”   “当初击败巴罗尔的,便是刚才那光芒之中像是长枪的兵器?”   “达努之民所拥有的四大秘宝之一,太阳神鲁格的兵器,布里欧纳克,也名为轰击五星。”妮奥芙答道:“传说之中,鲁格先以轰击五星重创巴罗尔,再以彩虹与银河作为投石索,射出了另一样宝物——一颗神奇不凡的光铸弹丸,成功射瞎了巴罗尔的魔眼,然后率领大军击败了弗摩尔族,成为了爱尔兰的统治者。”   “理论上,那颗弹丸才是真正克制巴罗尔魔眼的事物。可惜皮克特的传承之中,对于它的描述实在太过稀少,即使使用卢恩文字也无法还原……因此只能退一步,尝试制造出轰击五星的赝品。以赝品对赝品,应该也足够了。”   “既然如此……”巴兰想了想,问道:“又为什么说不确定这个方向是不是对的?”   “因为我们当时所面对的魔眼,与传说之中的记载实在差得太多了。”   说话间,两人走过冷冷清清的长廊,偌大的圣地,此刻只剩下区区数百名皮克特族人,其中大多数更被分配在其它区域,进行着各自的任务,这个时间留在这个居住区的,也只有那位丢了一条腿的苏格兰卫士,以及自告奋勇照顾他的少女十二了。   算算时间,十二应该刚给那位卫士做好午餐不久,而对方将那碗汤咽下去之后,至少有四五个小时是无法交流的昏迷状态,十二要留在旁边照顾,也不会出来。想到那女孩表现出的格外关心,巴兰的心情便不禁有些复杂,他昔日年纪轻轻便周游列国,虽然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兄长,但一方面本身也是有些追崇浪漫与对于英雄的情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与大海彼方的法兰西人颇有相似之处。   因此仅仅在他个人的角度,对于少女十二的心思其实是乐见其成。   只是……对方毕竟是皮克特人。而且语言不通,也是麻烦,也不知道小卫士是怎么想的,等这场战事结束,一切回归正轨,如果大家还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他倒是不介意给两人牵桥搭线,撮合一下。若是真成了,也是一桩美事。   心里想着,忽然听见妮奥芙一声轻笑。知道对方有类似读心的能力,巴兰也不觉得意外,对她发笑的原因心知肚明,当即也是一笑:“觉得我太天真了?”   “如果更多的人能像您这般天真,想必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有趣。”   “哈哈。”   巴兰爽朗地笑了一声,前面的妮奥芙也在这时停住脚步,站在一扇门前,将手放上去,勾勒出几个卢恩文字,整扇门登时发出浅浅的光芒来。   她轻轻一推。   门的对面,正是那云雾缭绕的山峰中央,悬崖料峭,或许是刚刚下过雨,岩石上弥漫着一层水雾,阳光照下来时,光芒闪动,周围流转着一股清新的氛围。   一名体格瘦小,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站在那里。她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眉目之间,仍然能看出属于武藏的那种如刀剑出鞘的锐利气息,身上没有再穿着那套色彩鲜艳的倾奇服饰,而是换上了一身这个时代的朴素衣着,头发盘在脑后,用朴素的木簪固定,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握住一把单手剑,正一下一下地挥着。   那挥刀的姿势极其标准,速度却几乎缓慢到了极点,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足有千斤万斤重的山峰,从举起剑锋到挥下,没有激起半点风声。剑尖落下去,又一点一点地抬起来,直到与眉心形成一条直线。   然后才再次挥下。   妮奥芙与巴兰从光门迈步而出,武藏也在这时挥下最后一剑,保持着那个姿势,慢慢地调匀着呼吸,不多时,呼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一下子变得佝偻起来。那原本能够清楚感觉到的,锐利的锋芒,似乎也在这一刻收敛得无影无踪。   “武藏小姐。”   简单地打过招呼,妮奥芙关切地看着她:“身体的情况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尽管外貌变得苍老,武藏的笑脸却仍是那么温暖干净,充满了感染力:“比我以前想象的要好多了。”   “想象?”   “人总是会老的。但对我这种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人来说,苍老似乎是一种奢望。即使真的侥幸活到那个年龄了,这些年受的伤,也肯定会让那个时候的身体变得破破烂烂的,一定很不好受。所以……”她放开握剑的手掌,看了看自己犹如橘子皮般皱巴巴的手背,眼神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也还可以挥剑。”武藏笑了起来:“很久以前,我曾经拜访过宝藏院雍荣大师……并从他那里领会到了一个道理。年轻人要像年轻人一样挥剑,苍老无力的人,也有与苍老之人相符合的挥剑方式。至今为止,我都是在学习前者,而现在,恰好是一个机会。能像这样体验一次衰老的滋味,其实我还蛮高兴的。”   她停了一停,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你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听我这个‘老太婆’感慨人生吧。外面的状况如何?”   “苏格兰王与佩里诺亚王正在约克城筹备兵马,那边的总主教也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说到正题,妮奥芙神色一正:“至于奥克尼那边,我们已经代为转达了高文的现状。洛特王答应配合我们行动。”   “这么通情达理?我还以为这种高官贵胄肯定都是先要浪费不少时间,直到事情无可挽回才会做出决定的。”武藏不禁挑起了眉毛。   “这种人早就死了。”巴兰摇摇头,笑了起来:“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能看出在这种诡异的局势下,如果还按照以前的惯例,一步一步慢慢来,根本毫无胜算。唯一的办法,便是在那名神祇的谋划尚未完全成功之前,将其彻底诛杀。”   “我们会尽快找出对抗魔眼的办法。”   “辛苦你了。可惜……如果公主还在的话,即使不能正面击败那颗棘手的魔眼,也应当是举足轻重的一大战力。”   巴兰一声叹息。   武藏神色也有些黯然:“确实,可惜了……本来还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应该能活得更久一些才是。”   一时之间,几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妮奥芙拍了拍手,打破了这份沉默:“人死不能复生。小公主如果在这里,以她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希望我们因为她而露出这种表情。”   暗红色的眼瞳中闪过了一丝冷意:“我们会为她报仇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王与后(上)   这片土地正在流血。   站立在城堡的瞭望台处,俯瞰下去,大大小小的帐篷、篝火,三三两两聚集的难民,以及穿行其中维持秩序的兵士,那种慌乱不稳的气氛,犹如细针一般地刺激着他的肌肤,隐隐作痛。摩根闭上眼睛,又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嘴里仿佛有血腥味弥漫。   从那些会活动的尸体出现至今,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但整个北地却已经以谁也不曾想象过的速度,几乎迎来了灭顶之灾。苏格兰多年来固若金汤的安东尼长城一夜失守,虽然邓肯伯爵等人收拢了一部分残军,退往约克城,另外也有零零散散的兵马分散在各处庄园、城堡之中,用自己的方式做着准备。   只是很多人都可以清楚看见,即使最后成功度过了这次的灾难,大伤元气的苏格兰,今后将何去何从,同样是一个不怎么乐观的问题。她的丈夫洛特与李奥多格兰乃是至交好友,当年一同出生入死,战场之上得来的交情,往往最为深厚,何况奥克尼如今亦是自身难保,便更没有什么趁火打劫的想法。   然而苏格兰这些年来最戒备的,并非北境的这几个邻国,甚至不是潜伏在北面的宿敌皮克特人,而是特伦河以南,那位野心勃勃,所作所为令李奥多格兰与他自己都颇为不安的卑王伏提庚。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摇了摇头,摩根再度往结界之外看去,在那些漫无目的游走的无数行尸之间,更为醒目的,是那些形貌骇人,正在用拳头或手头上一切可以利用的物体——整棵大树,毁坏的马车,或是一块大石头——砸向结界的血肉巨人。每一次攻击,都将结界打得震荡不已,泛出阵阵激烈的涟漪。   在最初的几天里,那些从各地逃难而来的平民看到这种情景都被吓得惨叫连连,甚至有不少人失去理智,四散而逃,卫兵们好不容易才将因此引发的一场场骚动平定下来。   但随着这种“毫无意义”的攻击持续了数日,结界看上去却仍然一如既往的牢固,似乎足以将这些来犯之敌挡在门外,被吓到魂都丢了的人们才终于安下心来,在王城之外,结界覆盖的区域之内,也终于得以拥有了基本的秩序与稳定。   作为这道结界的建立与维持者,摩根却无法像那些民众一般安心。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目前他们坐困孤城的事实。而且……她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一杯清水,摇晃几下,注视着水面上摇晃出的一圈圈涟漪,逐渐变化,摩根自己的倒影迅速变淡下去,取而代之,却浮现出一个阴暗逼仄的房间。   那侍女只瞥到一眼,便慌忙移开视线,恍如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脸色发白,额头上竟沁出了点点冷汗。过了片刻,她只听摩根王后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回答的声音都在颤抖:“在……在!”   “这里不需要你了,去帮其他人做事吧。”   “是!”   侍女如蒙大赦,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转身便走,这转眼的功夫,她整个后背竟已被汗水打湿,走起路来也仍然有些轻微的摇晃,脚步匆匆,生怕这边的人改变主意似的。   摩根望着这名小侍女的后背,嘴角勾起,呵的一声轻笑,又好似有几分嘲弄的感觉。“又不会吃了你……”手一扬,杯子啪的跌在脚边,摔得粉碎,水花飞溅,面带黑纱的女子站在原地,目光又随意地看了看结界内外的人与怪物。一阵风吹过,她脚下的影子蓦然一阵扭动,竟脱离了原本的形状,幻化成什么难以名状的怪物,往外延伸出去。   就在这延伸的影子触碰到城墙下的阴影时,摩根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一时间。   城堡的地下深处,这个地方原本直到上代领主为止一直作为拷问室使用,也供他们进行某些难以摆上台面的“享乐”。   在洛特继承王位之后,便迅速禁止了此种行径,相关的人事物皆被罢免、封锁,甚至有的被当场斩杀。雷厉风行的一番整顿过后,人们皆以为地下的原拷问室也被弃置多时,却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当初摩根勒菲嫁过来后不久,便暗地里接手了这片区域,布置下重重隔音与防震等结界,专门研究一些深奥玄妙的魔术。   天下闻名的大结界,也正是在那之后不久创造出来的。   只是与这个时代大部分广收门徒的魔术师不同,摩根尽管也以出色的法术造诣闻名英伦,却不曾真正收过学生。唯有她与洛特的四个孩子之一,阿格规文,能够以助手的身份出入这个位于城堡地下的密室。   因此也几乎没有人了解,这位外人眼中惊才绝艳,同时又仁慈宽和的王后,平时在自己的“领地”之内,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这也许是一种幸运。   昏暗逼仄的房间内,被什么东西刻意压抑着的声音响了片刻,又慢慢地安静下去。   一盏用魔术点亮的提灯,昏黄色的光芒,只隐约照亮了这个房间的三分之一。   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道单薄的影子从周围的黑暗中脱离,由下到上浮现成形,最后露出摩根被黑纱遮挡的面容——如果桂妮薇亚在这里,可能会大吃一惊,因为此时摩根露出在外的双眼,其中闪动着的既不是她熟悉的,那种犹如顽童般多变狡黠的光芒,也不同于那种与一国之后相称的端庄大气。   在这十几年的交往中,她从未见过摩根此时的眼神。冰冷的,没有掺杂任何一种能称之为情感的东西,犹如猎人注视着猎物,厨师看着砧板上的肉。   但这一刻,摩根视线的前方,并非牛羊牲畜,亦非蔬果菜肉。   那是活生生的人。   一眼望去,七八个人从左到右,笔直地躺在光滑的石板上,他们的胸口都被切开了,露出血淋淋的心脏,兀自在跳动着。一条漆黑的,犹如血管的东西从外面连接着这些外露的心脏,另一端则连接在房间的正中央,一支流转着清圣光辉的剑鞘上。   每一次跳动,剑鞘上便弥漫出一道光圈,越过四周的墙壁,往更远的方向扩散而出。   ——这支剑鞘竟与桂妮薇亚曾经用过,如今转赠给阿尔托莉雅的阿瓦隆近乎一模一样。   留着一头短发,周身笼罩着阴沉气氛的青年正在这几个“人”之间走动着,不时低头查看着什么,此时大约是感觉到了突然出现的气息,抬起头来,用冷淡的语气唤道:“母亲。”   “这些人的情况怎么样?”   “并不乐观。”阿格规文摇了摇头:“结界受到的冲击虽然还未至上限,但也逼使我们消耗了更多的魔力。最坏的情况下,这批囚犯只能再坚持三到五天左右。”   他冰冷而客观地评价着,恍若眼前这些并非自己的同类,而只是属于整个魔术的一部分而已。摩根蹙着眉头,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她压抑的心情:“剩下的重刑犯还有多少人?一旦失去结界,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撑下去。”   “但母亲,这几人已经是最后一批死刑犯了。”尽管有些犹豫,阿格规文仍是回答道。   “什么?”   “这段时间北地的异变,绝大部分的人都被牵连其中。那些平日里被我们捕捉的那些野盗山匪也不例外。他们的一部分被父王收编,一部分早早死去,我竭尽全力,也只能抓住少数趁机作乱的强盗。以及……”他停了下来。   事实上,即使不说出来,摩根也明白阿格规文的意思。随着行尸大举来袭,他们被困在结界之内,唯一能够离开结界出外的,只有洛特与高文、加荷里斯、加雷斯率领的小股精锐,出外查探情报,他们能否遇到山贼姑且不论,按照这几人的性格,也绝不会支持两人的这种做法。   “没办法了……”   片刻之后,摩根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想尽可能不要违背洛特的意思。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是没办法,只能那样做了。”   阿格规文似乎早有预料,抬头看她,神情更冷:“母亲准备怎么做?”   “没有罪犯的话,就对其他人动手吧。”她挥了挥手:“你派信得过的人出去,找那些没有几天可活的老人,或是患病的,受伤无法战斗的,以及身体虚弱的。记住,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与维系结界需要人命的事实。”   “……是。”   脸上表情变了几变,阿格规文最终仍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应了一声。   摩根却挑了挑眉毛:“你这表情,是有什么想说的么?”   “没有。”   “是没有,还是不敢?”   “以前,现在,以及将来,我都会遵照母亲您的意愿行事。”   他对着摩根审视般的视线,行了一礼,一言不发。过得一阵,黑纱轻轻地晃动着,摩根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样就好。你是我最信任的孩子,你就是我的手脚,高文他们三个做不了的事情,只有你能帮我去做。去吧,速度要快,一定要在这批‘供应体’作废之前,找齐替补。”   “可惜……”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如果能得到真正的剑鞘,不需要格外的生命力,也能够将大结界永远维持下去。那个愚蠢的女孩,竟然随随便便将如此珍贵的宝物送给了别人……偏偏还是我那个‘可爱’的弟弟。”   最后几个字时,她像是在笑,语气却忽然变得冰冷下来。   昏暗的灯光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格外古怪,阿格规文沉默着,没有回应自己母亲所说的话。无论在谁的眼中,他一贯都是如此沉默寡言。   但就在他准备向摩根请辞,前去执行对方交代下来的任务时,很突兀地,一阵十分熟悉的脚步声从上方传了过来。   阿格规文猛然抬头,只见摩根也是神色大变,眼中难得闪过惊惶的色彩,她飞快地转身,一只手正在空中飞快地勾勒出魔术的符文,似乎准备给房门施加某种法术。   魔力在仓促间凝聚成形,却又立刻被一股突然降下的外力击溃,没等摩根继续动作,脚步声已在门外。“吱呀——”一声,随着门扉缓缓开启,油灯的光也瞬间照进了这个房间,将所有的事物都明亮地映照了出来。   手持油灯,另一只手托着厚重大书的紫发女子微微欠身:“夫人,您果然在这里。”   摩根冷冷地盯着她看:“妮奥芙——”   但紫发女子没有回话,只往旁边一让,便露出了身后之人。   那阵脚步声的主人。   洛特面沉如水,立在门外,视线在那些被开膛破肚的人身上扫过,又挨个看了看阿格规文与房间中央的剑鞘,最后才转向摩根。   四目相对。   摩根也在观察着他的眼神。   犹如凶虎的金色眼瞳,其中闪动着不加掩饰的怒意,却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失望。   她心中一动。   情绪忽的有些复杂。   “阿格规文没说出来的话,我就代他说了吧。”拳头握紧了好几次,似乎随时都会往旁边的木门砸过去,但最后还是慢慢放开,用攥到发白的手指,随便指了指某个方向。   “摩根。”洛特说道:“我决定答应妮奥芙女士,配合李奥多格兰、约克、以及北面剩余的皮克特人,向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发起总攻。是胜是败,在此一举,所以,已经不需要这个大结界继续守护王城了。”   他一顿,点了点那与剑鞘相连的几人:“给这些混蛋一个痛快吧。”   ps:勤勉power,装填!我的嘛咕吗,正在喷涌而出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王与后(下)   斗室之内,几个大汉胸口被剖开、露出兀在跳动的心脏,与某种犹如血管的粗黑长线,鼓胀收缩,将生命力转化为纯粹的魔力,涓涓流入房间中央,与周遭气息格格不入,散发着清圣光辉的剑鞘之中。   当紧闭的房门打开,这一幕落在全不知情的人眼里,所感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纵横战场多年,凭着手中利剑不知斩杀几多性命,洛特却也从见过如此令他心中发闷的景色。但从他的眼中——与预料的不同,摩根却并没有找到过多的惊愕与愤怒。   这其中蕴含的讯息,令她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向来巧言多智的王后,对于自己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语,久违地感到了纠结。   “看见这些东西,您好像……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迟疑了一阵,摩根只这么说道。   “你又何曾认真隐瞒过。”洛特摇了摇头:“其他人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必要,费时费力去了解一座城堡的地下正在发生什么,至于那些对结界原理感兴趣的人,应该也都被你拦下来了吧。”   摩根没有回话。   “我虽然没有来过这边,却也听说过监狱之内总是有人莫名消失的消息,做在这个位子上,不管愿不愿意,各种各样的传闻都会自己涌过来……要大致猜出你到底背着我们在做什么,其实并不困难。”   这说法,竟像是默许了她的这种实验。尽管多少已有预料,亲耳听见的时候,摩根仍是微微有些错愕:“您这是,并不反对?”   “世上之事,总有牺牲。”   洛特沉吟了一阵,如此答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作为一名崇尚英雄的骑士,我理应在得知的瞬间便不惜一切阻止你。但身为奥克尼的国王,结界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这份利益,足以令我暂时放下自己的一些坚持。如果仅仅只是拿那些犯下大罪,原就该死的囚犯开刀,便能维持这个结界的存在……”   妮奥芙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这夫妻二人的交谈,从刚才反制了摩根的法术之后,她便再没有插过话。在这段时间里,则是用一双深红色的眼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间之内的布置,在这位继承了皮克特历代近千年的传承,又触碰到一丝昔日神代奥秘的灵魂向导看来,摩根勒菲的做法几乎可以称得上简陋,只是对方通过转化他人生命力,强行创造并维系的这支剑鞘,却令妮奥芙颇为在意。   她自然可以看出,这支剑鞘并非真品,而是利用魔术构筑而成的虚假之物。   也许……借助摩根的能力,可以完成那始终无法真正成形的轰击五星。桂妮薇亚身死的现在,唯一能够与尼曼分庭抗礼的神代遗物,光之剑也因此下落不明。   留在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心里想着这些事,妮奥芙也在静静听着洛特说话:“但我还记得你当初的那些话。摩根,你说这道结界能帮助我们守护奥克尼,守护我们的王国。但王国是什么?”   两人平时大概也不时会聊起这种话题,明白丈夫的意思,摩根沉默了一下,目光闪动变幻,在某个瞬间,她身上那种冰冷彻骨的气息却也倏然消失不见。站在那里的仍是面带黑纱,身披长袍的高挑女子,然而所有人俱能明白,现在站在这里的摩根勒菲,与刚才并非同一人物。   奥克尼的王后性情多变,是北境人尽皆知的一个公开的秘密。据说她年幼时曾与那些喜怒无常的妖精为伍,因此体内蕴含着数个性格迥异的灵魂,时而天真活泼如顽童,时而冷酷如猎手,而最常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则是一个既温柔又聪慧,令人心折的智者形象。   “是领袖与追随者。”   她答道。   “结界的建立,不是为了在外敌面前守护这座城堡,而是为了保住奥克尼的根本,千千万万效忠于我的民众。因此我可以默许你在这之前对那些死囚所做的事情,因为他们同样危害到了在奥克尼生存的人们——尽管这并不符合骑士精神。”洛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脸色好似有些无奈:“但戴上这顶王冠的同时,我也不再是一名可以心无旁骛,一心一意追寻荣耀与荣光的骑士了。”   他停了下来,与高文相似,却较其更加成熟沧桑的面容,苦笑了起来:“但不可忘记,结界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若是因为手段,而反过来去伤害那些我们本该守护的对象,这种举动,只能用愚蠢来形容。”   隔着一层面纱,摩根的嘴角似乎用力地抿了起来,随后却又慢慢放松力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明白您想说什么。只是一旦失去结界的阻隔,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对抗那些怪异的血肉巨人与无数尸体。此刻聚集在王城周围的,仅存的所有民众,皆会因此凄惨地死去——这将是整个奥克尼的覆灭。”   “一味防守,从来不是最好的办法。与其通过残害人民的方式保护他们,我更愿意赌上一把,在结界失去效果之前找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将之彻底击败。”   “这确实也是一种方法。”摩根顿了顿:“只是我不得不说,您的做法,远远比我更加残忍。”   “我不否认。”   洛特坦然道。   比起摩根牺牲少数,他的这个选择,无异于是将所有人放在了非胜即死的赌局上。如果将整件事情告知此时在结界之内的人们,让他们自由选择,恐怕会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自愿赞同摩根——然后用各种公平或不公平的方式选出一批又一批替死鬼,只要结界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多数的民众仍旧没有性命之虞。   洛特并不打算给他们选择的权利。   比起这个残酷却可靠的办法,他最终仍是选择坚持自身的骄傲。   根据结果,世人对他的评价应该也会迥然不同。但洛特从很早以前便已明白一个道理:明君与昏君,暴君与圣王,从来只是一线之隔。   他转头看向妮奥芙,摩根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随之望了过去:“看来你已经成功说服我的丈夫了。说说你的计划吧。不过我要事先提醒,结界只剩下三天左右的时间,如果在这三天之内无法决胜……你们将再也指望不上奥克尼这边的战力。”   “足够了。”   指尖抚过大书的封面,紫发女子见谈话告一段落,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如果我们收到的情报没有错误,甚至不用三天——”   “最迟在明天傍晚,在北边,尼曼就会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   天地若死,万籁俱寂。   大自然的光亮无法透过重重遮掩,一片黑暗之中,却又能见到奇特的光点,像是无数只小小的萤火虫,从各个方向朝这边汇聚过来,若是从高处俯瞰,这些光芒竟宛如长江大河,浩浩荡荡,滚滚而来。   但气氛仍旧显得幽静。一丝丝奇异的阴冷,恍如沁透人的肌肤,直直渗进了骨子里。紫色长发的小女孩站在一处洞口之前,猩红色的双眸盯着眼前堆积而起,却还没有燃烧的柴火,四周回荡着“哗啦——哗啦——”的虚幻流水之声。她的瞳孔之中,似有粘稠的鲜血流动。   但细看之下,她脚边的岂是什么木柴。那一根一根,光滑而洁白的,分明是各种生物的骸骨!   无数光点汇聚而来,点点滴滴,汇入这座堆积的白骨小山之中。而骨堆的顶端,正摆放着一颗数处开裂的骷髅头,这骷髅头看上去已历经风霜,颜色也开始暗淡下去,但与普通的头骨不同,它有鼻、有口、有耳朵,本该是双眼的地方,与几乎整个额头的位置,竟都被一个格外巨大的空洞所取代了。   不难想象,这个巨大的空洞,在对方生前应当是占据了将近一半的脸庞,此时立在骨堆的顶端,黑漆漆的,仿佛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女孩。   过了片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走了过来,女孩也不回头,只问道:“结果怎么样?”   “被……阻碍。”艰涩刺耳的发音:“身体在半途被夺走,未能……全部,带回。”   “无妨。我需要的,原本也只有最关键的一部分。”   背着大剑的身影缓缓从旁边走过,尼曼侧过头去,望着他抓在手里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感应着被封锁其中的庞大魔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这下邪龙与光之剑都不再是威胁了。整个北境,只剩下那几个微弱的阻碍……呵,不值一提。”   “灵魂正在聚集。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存在,将因灵魂之流而重归世间。整个北境的绝望,应该足以唤醒那位弗摩尔之王了——”   她低笑一声,从影英灵掌中接过那颗人头,举了起来,金黄色的长发因为凝固的鲜血而粘粘在一起,脸上满是尘土,痛苦扭曲的神情,被固定在了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刻。   那双总是闪动着明亮光芒的翠绿色瞳孔,如今也已黯淡无光。   “这就是……试图挑战神明的后果啊。”   欣赏了一阵少女死不瞑目的模样,尼曼将手一握,整颗头颅登时炸裂开来,满天血肉飞散,一声愤怒的咆哮陡然响起!   漆黑的巨龙之影浮现在空中,双翼大展,似乎仍在试图挣扎,却随着尼曼单掌一压,无可抵御的强横力量推动下,怒吼连连的邪龙虚影,也与周遭的无数光点一同,被眼前的骨堆所吸收。   下一个瞬间,骨堆顶端的骷髅头骤然下颌开合敲击,发出了一阵阵清脆的碰撞声,竟好似某种尖利的笑声一般,那空洞的眼眶深处,也随之亮起了一道幽暗深邃的光芒——尼曼右手一伸,那颗骷髅头腾飞而起,落在她的掌上,骨堆随即崩散碎裂。她缓缓抬头,视线好似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枝叶与树冠,注视着更高处的景色。   弥漫着灾殃气息的黑云飞快积聚,转瞬之间,整片天空都好似要压下来一样的阴沉,而在云层的最深处,色彩变幻,恍若一只紧紧闭上的眼睛正缓慢睁开,某种令人寒毛直竖的事物,随之降临!   ps:这几天待在深圳,空调坏了,吹出来的风是热的。在房间里待了几个小时后,一出去,“卧槽怎么这么凉快!?”   于是度过了没有空调的几天……青白快变成咸鱼干了(泣) 第二百二十八章 灰飞烟灭   闭上双眼,似乎还能看见那一天袅袅升起的浓烟,以及那具逐渐消失在火焰深处的,没了头颅的娇小身体。那是自己的女儿啊——   即使最初只是因为一桩交易,但在相处了十多年之后,在他的心中,那个女孩早已与亲生女儿无异。   回想起来,霜木村那场突兀之极的围杀,不过是数天之前的事情。女儿拖住了那个来历不明,剑术高强的影英灵,周围恍若无穷无尽的尸体汹涌而来,他们在那只名为妮奥芙的鸽子引领下,一路奔逃冲杀,眼看就要成功夺出一条生路。忽然之间,莫名而来的惊慌感,让他不顾一切地又杀了回去。   却恰好看见那剑士高举兵器,刺入女儿心口的一幕。   他一向认为自己的长处便是冷静沉稳,善于筹谋,人如其剑,看似飘逸如风,实则在悄然间张开棉密大网,待敌人回过神时,已是无处可走。剑上比斗,不挑战毫无胜算的敌手,王国征伐,亦以中立为主,周旋各方,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可能争取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昔日爱妻病重,他才会隐瞒着众人,仅仅只是由于一个缥缈不实的传说,便独自踏入宿敌皮克特人的领地,并成功争取到了挑战他们古老试炼的资格。   但再多的沉稳泰然,在亲眼目睹那一剑落下的瞬间,也俱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火。不顾胜算渺茫,不顾自身难保,他擎出双剑,冲了上去。   那神秘的剑士不知有何目的,原本一心想要带走女儿的身体,但在佩里诺亚与妮奥芙的配合下,大约是实在摆脱不了他的衔尾追杀,最后剑士斩下了桂妮薇亚的脑袋,抛下无头尸体而去。   为了防止女儿像其它尸体那样突然又“活”过来,他们并未远行,而是就近做了简单的祈祷之后,点起一把火,将人给烧了。之后一路转进,得知邓肯等人整顿了安东尼长城的残军,撤来约克,便也赶了过来。这几天里,在与其他人谈论正事的时候,李奥多格兰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一旦注意力不再集中,浮现于眼前的,便又是那一团逐渐旺盛,又慢慢熄灭的火焰。   那袅袅的青烟,却是伸手过去,也碰不到的。   “还在纠结那把火么?”   粗豪的嗓音从身边响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大嗓门,较之平时,却更多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李奥多格兰缓缓睁开双目,映入视线之中的阳光,让他一瞬间竟感到有些刺眼,慌忙撇过头去。眼睛有些酸涩。他叹了口气:“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你现在才知道?”   预料之中的,像佩里诺亚这种性格的人,嘴里显然不可能蹦出什么安慰好听的词汇。他停了一停,又道:“小姑娘也是练过剑术,上过战场,和别人拼过命的。她的命没有这么金贵,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清瘦的中年人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感慨。她竟然就在我面前被人给一剑杀了,而且到最后,我甚至没能给她留下一个完好的身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佩里诺亚咧嘴笑了笑,他也是几天没睡好,眼中有血丝,神色也不见得多好看:“照我说,还是你的子女太少了。像我这样,三天两头就被人通知哪个哪个孩子突然就死了……很快就习惯了。”   “你那个叫珀西瓦尔的儿子,现在应该还留在奥克尼的王都吧。”   “如果没死的话。”   “不向妮奥芙女士询问一下吗,她应当不会介意帮你打听。”   “不了。”老人摇头道,随后稍微沉默了片刻:“现在这种情况,这种事知不知道都一样。那个傻孩子运气特别好,应该能抗得过这一次。如果抗不过……也就是那样罢了。”   两人征战半生,对于生死其实早就不萦于心,此时李奥多格兰所感到的悲伤,也只是稍微有了喘气的空暇之后,终于能够体会到这段时间,一桩桩一件件变故所带来的沉重,他倾注心力的王国,就在转眼间儿戏一样地被打散,奔逃。恍如一场最为荒诞的梦境,回过神来,整个北境都面临着倾覆的危机。   “如果妮奥芙女士的说法是对的,再过几个小时,那个所谓的神祇又会出招了。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更多会走动的尸体吗……”李奥多格兰有些讽刺地笑了一声。说话间,两人穿过一条巷道,越是来到城市外围,气氛便显得越发紧张肃杀,随处可见身披长袍的神官与佩戴着圣徽的士兵来来去去,平民们大都关门躲在家中,畏惧着即将来到的暴风雨。   如果不是总主教对部下约束一向极严,在这种山雨欲来的时候,又因为收留了众多难民而使人手捉襟见肘,即使贵族富人居住的内城区仍然保持安定,城市的边缘地区,依旧难免发生各种冲突骚乱。能够维持到这种基本的秩序,已令两人心中钦佩。   平日里作为对手,这位执掌约克城的总主教无疑相当令人头疼,可一旦站在同一阵线,对于接下来的战斗,李奥多格兰便也多了些信心。   一路前行,目标正是位于外城区的小教堂,总主教大多数时间皆居住在那,此刻妮奥芙通知敌人将有动作,城里目前说得上话,有资格做出决断的那些人,也都正在往教堂而来。   不多时,已能够看见那座算不上新,却显得十分干净,令人不由心生好感的小教堂,披着圣职者长袍,手上提着一把十字权杖的魁梧男人正站在门前开辟出的小菜地里,与旁边的紫发女子说着话。似乎是注意到他们,远远地,便见到两人停下说话,望了过来。   “苏格兰王。”   待李奥多格兰走近,总主教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你的人已经到了,在里面。”他点点头,却又听对方说道:“但这位女士有些事想单独与你说。佩里诺亚王,我们先进去吧。”   佩里诺亚摸着下巴,怀疑地来回看了李奥多格兰与紫发女子好几次,看表情就知道这个老头肯定没在想什么好事情,他嘿嘿笑了两声,拍拍李奥多格兰的肩膀,跟着总主教推门进去了。   而李奥多格兰本人自然不至于产生什么古怪的心思,见两人前后走进教堂,才将目光看向紫发女子:“妮奥芙女士,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们之间单独交谈的?”   “能问出这句话,不就说明,你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妮奥芙挑了挑眉毛,语气悠然。李奥多格兰闻言沉默了一下:“与芬娜有关么?”   “聪明。”日光正盛,正是一天里最炎热的几个小时,紫发女子抬起头来,看着清澈到不可思议的蔚蓝天空,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们目前只存在于此处、奥克尼与迪尔纳诺,因而并不知道尼曼的后手具体是什么。也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攻击会从哪里,又是以何种方式发起……奥克尼那边的结界仍在,所以尼曼很有可能先拿我们开刀。”   “在战斗开始之前,想先请你为我们解答一些……困扰了我们很久的问题。”   “知无不言。”李奥多格兰道。这半句话,是对于同盟者的信任,没有说出口的另外半句,则是他必要的警惕。   妮奥芙笑了笑:“十五年前,你为了帮病重的妻子寻找解药,居然独自来到了大森林深处。当时我们之中的其中三人,曾经与你打过交道……”   她的身体突然像是雾气一般摇晃起来,转眼之间,接连变幻了好几种模样,虽然都是头戴铁面罩,穿着紧身衣的皮克特人经典模样,但那高矮胖瘦,以及各种琐碎的小饰品,皆让李奥多格兰回想起了十多年前,那段罕有人知的经历。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实在是太莽撞了。”回忆起当时不顾一切的自己,他也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幸好在最后被你们所救……不但帮我治疗了伤势,更给了我挑战试炼的资格。”   “如果苏格兰的国王死在我们的领地上,和平将更加遥不可及。”又变回了紫发红瞳的女子,妮奥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最后,你成功通过试炼,并从中带出了一件东西。而根据我们的了解,几乎就在你离开大森林之后的第四天,苏格兰的王后便病逝了……既然如此,你应该并没有在试炼之中得到想要的灵药。”   她看向李奥多格兰,眼中确实闪动着强烈的好奇光芒:“我们一直很想知道,你究竟从试炼之中得到了什么,又是如何知道皮克特人代代相传至今的古老试炼,以及开启试炼之门的方法——”   “这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中年人说完,伸手触碰了一下腰间的双剑,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怀念般的神情:“很久以前,我在继承王位之前,也曾经为了精进剑术与眼界而游历各地。在其中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中,意外……且幸运地遇见了一位神秘的女士。用一个条件作为交换,那位女士教授了我一门神乎其技的双剑术。”   “条件?”   “虽然说是条件,可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太明白那名女士的用意。”他用疑惑的语气说着:“她只让我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前往你们的领地,并尝试挑战你们传承至今的试炼。‘当你觉得有必要向谁求助的时候再去即可。只要通过那个试炼,便能让守关者满足你的一个愿望,怎么样,虽然是我提出来的条件,但对你来说,这也是一个不坏的机会吧。’”   模仿着记忆里那人说过的话语,李奥多格兰接着又摇了摇头:“奇怪的是,我并不记得试炼的内容是什么。只是当时回过神来,自己似乎已经通过了试炼,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身影听了我的愿望……想要救治患病的妻子之后,便将手里抱着的东西交给了我。然后我就离开了那个奇妙的场地,出现在你们的村庄之中。”   “我们也有印象。你凭空出现,真是吓了大家一跳。”妮奥芙苦笑着,这笑容很快收敛,重新变得严肃起来:“所以,能够告诉我们,你究竟从守关者那里得到了什么吗?”   “一个……”怀念的神色尚未从脸上退去,李奥多格兰的目光摇晃着,忽的又染上了悲伤。他踌躇了一下,正要继续往下说,陡然间,某种奇异的感觉,从心中一晃而过。   那犹如一把凛冽的刀锋掠过肌肤,周身的汗毛都被逼得竖了起来,难以言喻的不安与恐怖,在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李奥多格兰猛然抬起头,与此同时,妮奥芙掌中的大书也突兀地飞上了天空。书页哗哗作响,一个接着一个蕴含着奇异魔力的文字从中浮现,悬浮在半空中。   转瞬之间,一个半圆形的屏障已然勾勒成形。而中年人这时才刚刚抬头,视线之中,近处仍旧是清澈如洗的蓝天白云,但极远处,几乎是地平线的交界,却蓦然染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这片红色正在飞快地扩大,以惊人的速度占据着周围的天空,几个呼吸之间,那原本只是模模糊糊一条线的颜色,已占据了远方的小半片天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周渐渐暗了下来。   手放在剑上,下一刻又松了开来。尽管意识到那暗红色的“云彩”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可周围没有敌人,他又不可能用剑去砍到天上的云……手指从剑柄上松开,红云深处,层层叠叠犹如无尽潮水的暗红色飞快分开,随即露出的,竟是一颗直径足足有十数米长,散发着层层灰雾的——眼球!   “不好……这是巴罗尔的魔眼!”妮奥芙脸色骤变,竟惊呼出声:“尼曼对于魔眼的掌控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强大!”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一只手虚虚向上,犹如正在托着那本漂浮起来的大书,另一只手往旁边一握,从书页浮现出的魔法文字——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枚——随着这一握而飞聚成形,化作一柄光芒闪耀,顶端开岔,有着五个尖的长枪。妮奥芙掂了掂这柄光铸的长枪,目光一凛,正要往前一步,投掷出去。   满天的暗红云霞之间,巨大的魔眼已抢先一步,朝这边望了过来!   那真的仅仅只是随意的一瞥。   隔着数百数千米的距离,见到那只古怪的魔眼,李奥多格兰心中重重一跳。好似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一股古怪的凉意从心底涌上,遍及四肢百骸,下一刻,在他的注视下,约克城施加了众多防御性法阵的高耸城墙,忽然布满裂痕,坚固的石块在一瞬间变得脆弱无比,又在下一个瞬间风化崩溃。   在上面值岗的士兵与神父还未反应过来,那身体也在一瞬间变成了森森白骨,那骨骼维持着主人原本的动作,突兀地散作了满天的尘埃!   同样的异状,发生在远远近近,视线所能触及到的一切事物之上。妮奥芙咬着牙关,光铸的长枪尚未掷出,强烈的光芒已迅速黯淡下去。   眼角余光之中,只见李奥多格兰脸上正缓缓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诧神色,随即仿佛有无穷的时光陡然间落在了他的身上,将其整个人变成了灰烬。   教堂之内传出一声怒喝,沉默的总主教霍然起身,在周围所有人被侵蚀成灰的教堂之内,他一把摘下长杖上的钉子,但还没等下一步动作,身体猛地僵在了那里。   从头到脚,随风消逝,当啷一声,只有那枚钉子落在了地上,兀然转了几圈。   才停止下来,静静地躺在那里。   仍然有一线阳光照射下来,温暖的光辉里,却仿佛掺杂了某种不寒而栗的冰冷。   暗红色的云霞逐渐收拢,那颗魔眼随之缓缓合上,如同消失了一般,天空又恢复了晴朗。   但本来屹立在这片大地数十年之久,被誉为国中之国的圣城,竟像是从世界上彻底抹去了一般,灰飞烟灭,再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曾经存留过的痕迹!   ……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逆神(上)   风过处,平地之上,扬起了满天的尘沙,那枚闪烁着光芒的尖钉往前滚动几下,笼罩的光便也淡了下去。仅仅只是从遥远天际撇来的随意一眼,整座城池竟尔灰飞烟灭,那些曾经立下过无数功绩,脍炙人口的名字,连像样的抵抗也没有——甚至连这个心思也未生出,便被抹去了存在的踪迹。   只剩下一片辽阔无边的原野。   荒凉,凄楚,又带着渗人的诡谲。   然而尘埃纷扬之间,不知何时,却又有一缕缕淡到恍若不存的灰色雾气,在风中逐渐聚集成某个具体的形状。不过片刻,雾气已化作一道纤细的身影,朴素的修道袍,衣角在风中轻轻地摇晃者,粉发披肩的女子双手同样笼在袖中,低着头,只将小半截下巴露出在阴影之外,那身体是由雾气凝聚而成,朦朦胧胧的,犹如旅人在荒漠之中所见的幻景,并不真切。她往前一步,又一步,在那枚钉子面前停了下来。   伸出手去,虚虚一握,圣钉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掌心。   “可惜了……”   雾气只凝聚了一瞬间,随后便又四散而去,那名粉发的修女也不见了踪影。唯有一声仿佛幻觉的叹息,随风远逝,消失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   “……此处结界仍在,在防御方面尚且要胜过约克城一筹。虽然不知道尼曼具体准备了什么‘礼物’,但如果我是祂,最开始肯定会选择拿约克城试刀。”   奥克尼,王城。以洛特、摩根为首,整座城堡此时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已齐聚一堂——虽然这种说法好似人很多的样子,但实际上,奥克尼一方除了国王与王后,双胞胎兄妹,与他们关系不怎么样的兄长阿格规文之外,也只有地位举足轻重,负责管理城内外秩序的两名骑士,这也是奥克尼贵族阶层最后的几名幸存者了。   至于其它两方,则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人:作为情报中转与皮克特一族代表的妮奥芙、以及佩里诺亚的儿子,虽然没有可继承的领土,但姑且算是一位王子的珀西瓦尔,还有被佩里诺亚破例册封为骑士不久,在外人眼中相当于珀西瓦尔侍从的商人之子。后面的这两人一个年轻又过于耿直,一个眼界太窄,在这个场合基本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主要参与讨论的,仍然是洛特夫妇与妮奥芙三人。   当然,考虑到某位女士的特殊性,也可以将人数算成是三十九位。   左右没有什么区别。   正在说话的是摩根勒菲,地下室的事情过后,她与洛特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气氛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可以想见,一旦失去外在的压力,这件事终究会给夫妻二人带来某种影响。但至少在这一刻,在单纯如加雷斯的眼中,自己的父母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所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加荷里斯要摆出一副好像天塌下来的表情。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比自己只早了几分钟出世的哥哥一向都爱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现在是又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常有的事,便也不再在意。   目光移回来,正好听见母亲停下了话头,坐在主位的洛特伸手按在长桌之上:“有总主教与李奥多格兰他们坐镇,不管对手采取什么攻势,一时半会,应该都不至于出事。”他说着话,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最后只是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可即使如此,仅凭他们,能支撑多久并不好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妮奥芙女士,你有什么计划,不妨直接说一下。”   紫发女子微微一笑:“我们有三个计划。分别对应可能出现的三种情况,第一种,尼曼选择攻击这边,第二种,也是目前看来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先攻约克城。”她没有说第三种可能性是什么,众人心中明白,也没有谁特意说出。   妮奥芙坐在洛特的旁边,长桌一侧,大书摊开在目前,书页上现在却是一片空白:“不管是哪一种,凭借我们的法术,都可以短暂开启来往两地的门扉。如果尼曼首先攻击的是约克……”   她说话的语速不急不慢,如春风拂面,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但也就是这句话之间,加雷斯突然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紫发女子身体好似突然“闪”了一下。   这并非什么比喻或者夸张的修辞,那人坐在那里,真的就像是灭了的油灯一样,突然开始剧烈地闪动起来。起初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加雷斯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只见其他人也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仍旧在飞快闪动,一明一暗的妮奥芙,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女士?”   洛特犹豫地开口询问,刚开了一个头,那闪动竟又突兀地停了下来。妮奥芙仍然坐在那里,看似没有任何改变,但几个呼吸间,她的脸上却蓦地苍白了许多,犹如一张白纸,嘴唇也变成了青紫色。   一声压抑着的闷哼,嘴角渗出血来,鲜红的血液,与惨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到这一幕,即使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所有人也都明白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洛特目光微凝:“怎么回事?”   妮奥芙虚弱地摇了摇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来,同样没有血色的惨白指尖在空中勾勒出几个魔力符文,交织变幻,顷刻间化作一面圆镜,虽然镜子面朝着她,但坐在不同位置的几人,却都能清楚看到镜面倒映而出的景象。   那是一片开阔而荒凉的平地。   “这是……”   加雷斯莫名觉得镜子里的风景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片还未开拓的荒野。偷眼看去,旁边的加荷里斯也是一脸的茫然。   这次是平手!   她在心中悄悄地挥了挥小拳头。   而除去某个女孩的内心活动,随着圆镜出现,气氛好似陡然紧绷了起来,洛特一眼便认出这片空地周围的景致,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妻子,黑纱之下,摩根的表情同样十分难看,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可能性。   但这……怎么可能?   妮奥芙仍旧沉默着,手指挥动,符文幻化而出,镜子里的景象也在飞速变化,竟是一点一点地往回后退,很多,那惊人的一幕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天际积聚的暗红云层,狰狞的巨眼,以及那冷漠的随意一瞥,整座城池,正在各行其事的无数鲜活的生命,便陡然变成了灰烬。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妮奥芙前前后后,反复重放了七次。   加雷斯看到了对自己很好的李奥多格兰叔叔,脸上的惊诧神色还未完全落下,从头到脚,刹那间散在了清风之间。   珀西瓦尔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变成飞灰的时候,一边仍然在用口型狠狠地骂道:“去——你——娘——”   “爸爸……”   直到约克城第七次灰飞烟灭,圆镜之内的景象才消失不见。气氛一时沉默得让人窒息,妮奥芙偏过头去,捂着嘴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拿开时,手心能看见一滩鲜红的血迹。   “我们小看了尼曼。”   她的话音涩然:“明明上次对战时,还只能发挥出魔眼不到一成的实力……”   “那现在呢?”洛特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沉声问道。   足足过了好一阵子,才听紫发女子回答:“几可乱真。”   “几可乱真……”洛特重复一遍,突然笑了一下:“那还怎么打?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没听过这样的回请,天上睁开一个眼睛,然后约克城就这样没了。”   他的手握成拳头,想要砸下去,但又停在半空中,张开又握紧,张开又握紧,太过荒谬的景象,终于令洛特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打?”他的视线从周围的几人脸上一个个看过去,或许是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暂时倒是没有谁表现出恐惧的情绪,更多的,还是困惑与惊疑不定,似乎在期待着这只是妮奥芙的一个恶作剧而已。   就在几分钟前,众人还是踌躇满志,即使明白敌人棘手,也有信心狠狠地揍上一拳,赢下胜利。但紧随而来,就好似一盆凉水实打实地骄了过来。最初的惊诧过后,刺骨的冷意,漫了出来。   加雷斯从小便热衷于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也曾经憧憬过那些被描绘得惊天动地,动辄山崩海啸的神代之战,但在她这颗小脑瓜里面,所能想象到最壮观的场面,也无非是高文哥哥的那把圣剑,轰的一下,整座山头都跟着爆炸开来。   那些神通广大的神祇,大概也就是这样罢了。   但到得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幼憧憬的故事,那些像是在吹牛一样的战斗场面,竟然是真的。这就是……神明与凡人的差距。   加雷斯呆在了那里。   其余几人也未必比他好得了多少。   越是聪明的人,越能理解到双方之间无可逾越的鸿沟。   即使是洛特与摩根,也久久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妮奥芙看着他们,眼中同样有着惊疑与畏惧,但她仍然在等待着。   空气沉默地流动着,一片死寂,仿佛人们呼出的气体正在凝固。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但是……”   却是从来到这里之后便没说过话的小男孩,只有十几岁的珀西瓦尔。   这位将来在漫长的旅途中最后取得圣杯的幸运儿,如今还只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少年,与他那豪爽不羁的父亲不同,珀西瓦尔长相平凡,透着木讷,眼睛大大的,却也显出一股呆子般的气息,他一直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每次有人说话,都立刻把头转过去,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听着那些或许不是很懂的话语。   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想了半天,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虽然那个眼睛确实很厉害。”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珀西瓦尔脖子一缩,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他用力地咽着口水,喉头滚动着,身体往后挪了挪,但马上又坐得笔直:“但该打……还是要打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却令洛特等人的表情突然一改。珀西瓦尔缩着脖子,来回看着其他人的神色,只见洛特举起来的那只手再一次缓缓握紧,拳头终于砸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声。   “说得没错。”与刚才不同,这次却是释然般地笑了一声:“对手再强,该打还是要打。总不能就职业坐着等死了……”洛特转而看向紫发女子:“妮奥芙女士,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第三个方案,就是针对现在这种情况的吧?”   在他的注视下。   妮奥芙缓缓点了点头。   “约克城在那魔眼面前不堪一击,奥克尼虽有结界守护,却也不足以抗衡完整的巴罗尔魔眼。我们至今为止却没有遭到攻击……这极有可能意味着尼曼虽然已经掌握了完整的魔眼之力,却还无法做到长久的操纵。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   暗无天日的森林之内,女孩手里捧着一颗枯朽的骷髅头,灰色的雾气犹如长蛇,从几个空洞里钻进钻出,围成一个圆环,那占据了半张脸庞的巨大眼洞之中,隐约透出一丝暗红色的光芒。   在她身旁,身背大剑的影英灵垂手而立,犹如一尊雕像。   突然,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回过身去,淡紫色的头发随之晃动。刚一转身,便看见一扇七彩流光的门扉,凭空出现,正在慢慢打开。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来得倒快。”   ……   “——赶在尼曼恢复过来之前,先发制人。”   ……   书页翻飞,巨大的火球转瞬成形,呼啸砸出,女孩嘴角的冷笑尚未消失,一把飞斧,两道剑光,一前一后,迎面而来! 第二百三十章 逆神(下)   事起仓促,亲眼见识了那颗魔眼仅仅一瞥便将城市化为飞灰之后,妮奥芙心中明白,无论对方是真的不能连续驱使魔眼,又或是另有算计,他们都别无选择。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也正因如此,此刻一出手,便是压上了几乎全部的力量,力求毕全功于一役。   飞斧呼啸回旋,珈尔首先冲出门扉,他之实力虽然逊色于桂妮薇亚、武藏等人,但在皮克特人之内亦是一等一的好手,如今更是硕果仅存的几名精英战士之一,掷出手斧的同时,又是两把斧头从腰间拔出,寒光闪耀,尼曼身子不动,旁边一柄大剑斜地里伸出,挡在了她的面前。   双斧重重地斩在了剑刃上,漫天的火花如雨点飞洒,迸溅四周,珈尔往后一退,一左一右,两道剑锋交叉而上,格住了顺势砸出的大剑。   人影闪动,脚步旋走,巴兰将剑往下一压,借势而走,与武藏越过持大剑的男人,奔向尼曼,高文圣剑在手,又与那名剑士过了几招。虽然已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气力远不如之前,但一身气势,却未曾有多少衰退,他剑立身前,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那把双手大剑,数日之前,就是这把剑,斩下了他视为亲生妹妹的少女的人头。   与此同时,七彩流光往内一收,门扉开始变得虚幻,妮奥芙最后迈步而出,手中大书摊开,符文串联,魔力汇聚,一支朱红色的投枪,出现在她身前的半空中:“去——”   紫发女子往前一指,投枪激射而出!   “呵,最后站出来反抗我的,只剩下你们这几只小猫了吗?真是……可怜啊。”   充当护卫的剑士被数招逼退,一时受到牵制,尼曼却只冷笑一声,那张与妮妙一模一样的脸庞,却没有任何懵懂天真,猩红的双瞳之内只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怨毒与得意,。   攻势如狂风骤雨,她抬起手,骷髅头灰雾缠绕如蛇,那只独眼的空洞之内,暗红色光芒陡然大作,口中冰冷的声音,也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嘶嘶作响:“以敌之名……”   快如闪电的利锋,随着红光爆绽,竟忽的变慢了下来,疾奔而来的两人,破空袭至的长枪,一片树叶恰好飘在空中,原本的翠绿却在触及到这层红色光芒的瞬间急速暗淡,转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枯黄色,似乎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脆响,化作灰尘,四散破碎。   正是先前使武藏、高文迅速老化,只差一点便灰飞烟灭的凝视之招!   既然吃过这么一个大亏,妮奥芙这边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几乎就在红光照射过来的同时,武藏与巴兰身上也随之覆上了一层蒙蒙的灰光,仿佛置身于薄雾之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   一红一灰,两种光芒交缠间,却明显是前者更占优势,不过短短两三步的时间,那罩住两人的灰光已显出摇摇欲坠的样子,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破裂开来。   而他们与尼曼还有五步左右的距离。五步,在此时却宛如天崭,遥不可及。   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下一刻,却见那柄由魔力符文变化而成的朱红长枪,竟没有受到魔眼红光的影响,挟带着激荡的破风之声,横飞而至!   所经之处,巴兰与武藏好似背后生了眼睛一样,间不容发之际,忽然朝两边让开,给这支投枪让出通路,直袭尼曼。   “哦,看来你们也不是全无对策……”   微微地挑了挑眉毛,尼曼虽然略感诧异,却也不以为然。她感觉得出来,这支投枪固然能够不受自己的魔眼影响,本身却只是由数枚卢恩符文所构成,这种程度的法术,若在她的全盛时期,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轻松瓦解。就算是现在的自己,依旧不足为惧。   妮奥芙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否则也太过愚蠢了。比起投枪本身,对方很有可能是想借助这招达成什么目的,比如,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么一想,尼曼并未在意迎面而来的长枪,而是将意识放到四周,留意着可能存在的隐蔽痕迹。   “有了!”   她目光一凝,庞大的魔力在空气中积聚,轰然压出,一个透明的皮克特老人虚影在数步之外被逼了出来,未及反应,已被彻底打散。   这正是妮奥芙的一个分身。   瞬息之变,直到那幻影毫无反抗地被撕裂碾碎,朱红长枪才刚刚来到面前。尼曼甚至能够肯定,自己这一下反击更是伤到了妮奥芙的本体,正自有些得意,陡然间,又是一阵魔力翻涌,七彩光芒绽放而出,身前的投枪竟在瞬息间拆解成无数线条,又化作一扇流光溢彩的门扉——   原来那个偷偷摸摸靠近的幻影才是诱饵……尼曼心生恍然,骷髅头正要举起,那放慢脚步的两人不知是有意算好时间,还是单纯的巧合,一刀一剑,猛烈的罡风朝她斩过来!   手腕一翻,避开了武藏的斩击,然而那落下的刀锋却以更快的速度往上一弹,再次落下,在外人看来,简直像是尼曼主动把自己的手腕往刀尖送过去一般。   周游不同世界多时,武藏又不是那种拘泥于门户之见的迂腐武夫,对于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技艺,只要有可借鉴的地方,皆不吝于参考学习,这招本是她亡故之后数百年的一名剑士的得意招数,机缘巧合之下学来,便也信手用了出来。   身形重合,血光迸溅,手腕被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武藏收刀,身退,还有余力看了看尼曼:“原来你也会流血。”   她用的自是日语,语气颇为复杂,也不管尼曼能不能听懂,巴兰补上空位,双手握剑,大开大合的一记下劈。与此时不列颠大多数的剑士同样,他所用的也是可以单手或双手持的手半剑,尽管在别人的印象里,这位苏格兰的双壁之一,似乎更擅长以技巧取胜,但只要愿意,剑刃挥斩,同样有着一种惊人的气势。   或许是被这一剑的气势所摄,又或者是两人的配合太过精妙,尼曼竟感觉左右皆无路可退,对于正面接剑又下意识有些抗拒,电光火石之间,她采取了最普通的应对。   往后一步。   好似算准了长度一般,让劈下的大剑正好落空,砸在自己原先所在的地方,地面震动,尘沙飞扬。   但也正是这一步退出,尼曼猛地变了变表情。这一退,自己竟恰好退进了那扇由朱红长枪变成的传送门扉之内!   流光闪耀,魔力如奔流,妮奥芙早就等待着这一刻,手中大书啪的合上:“高文——”她高声喊道,按照事先商议好的行动,高文虚晃一剑,往后转身疾跑数步,赶在那扇门扉合上之前冲了进去。   双手大剑之上,黄昏色魔力扫出一道半弧形的剑气,但巴兰剑锋往后,挥斩成圆,同样一道剑气,半空拦截,双双抵消。   剑气碰撞,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而出,妮奥芙口中飞快念了几句咒语,传送门彻底合上,激荡的尘埃之中,她捂住没有血色的嘴唇,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现在,我们只剩下三十五人了……不过既然计划顺利,这个代价倒也还划得来。”   她看向前方。   双手大剑握在掌间,在这段时间他们遇见实力最强的影英灵,沉默地站在一棵树下,武藏甩了甩染血的刀锋——她原先的两把佩刀皆已损坏,此时这把是妮奥芙用卢恩文字暂时构筑而成的代替品——与巴兰一同迎了上去。   ……   而在另一边。   门扉凭空而现,又在耀眼的彩虹光辉中变淡消失。尼曼手捧独眼骷髅头,一低头,避开同样从门扉出来的高文一剑,往后几步,这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四周迥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是……奥克尼?”   将小小的身子躲在一面接近两米的铁盾之后,加雷斯本来还在警惕地看着这个据说很可怕的敌人,但随后却猛然张大了嘴巴:“高文哥哥,你这是……”   “稍后再向你们解释。”   预先已经商量过整个行动的安排,此刻见到两人现身,除了看见自己尊敬的兄长突然变成老头而大惊失色的加雷斯之外,聚集在此的几人都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李奥多格兰如果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很羡慕我。”   洛特缓缓从腰间拔出宝剑,镶嵌在剑柄处的宝石放出魔力,雪亮的剑刃顿时覆盖上了鲜红的火焰。这是奥克尼王城的宴会厅,平时最多能够容纳超过六百人,此时只有不到十人,显得空荡荡的,说话时有回音传响。这位国王说着,还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我的这位老朋友,总是在各种事情上胜过我一头。但在这件事上面,他永远也赢不了我。”   在他身侧,摩根勒菲手持一支与她差不多高的法杖,黑纱掩面,目光紧紧盯视着尼曼。随着她法杖重重一叩地,周遭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一股沉重莫名的气息,如整片天空跌落下来,直直地压在了场地中央,紫发女孩的身上!   尼曼只感气息一窒,骷髅头眼眶之中的暗红光芒竟尔彻底熄灭。   “今日——”   跳跃的火焰映入眼底,身前身后,一片剑刃出鞘的声响,洛特抬起剑锋,一字一顿:“世上最后的神祇,陨落于此。”   …… 第二百三十一章 醒梦(一)   “果然……”   水声潺潺,犹如遥远记忆之中,母亲那悠悠的摇篮曲。   这条长河由西向东,在长久以来滋养了众多的生命,也成为了人类王国之间,天然划分出的一道疆界。南与北,一河之隔,却是似是而非的风土习俗。而在此刻,流水依旧,不是多么清澈的水面下,隐约有鱼儿游过。河畔的野草在风里摇晃着,哗啦啦的响。一只纤细小巧,却覆盖着漆黑鳞片的爪子,猛然间踩了过来。这片小草被咔嚓一声碾碎,汁液落在身上,走过去的那人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脚掌在旁边随便地蹭了几下,身子前倾出去。   “有了!”   如闪电般一出手,水花飞溅,同样巨大尖利的龙爪之中,紧紧攥住了一条兀自在挣扎不休的鱼儿。少女一双暗金色的瞳孔充满了喜悦,浑然不顾鱼儿在挣扎时拍到脸上的水珠,她磨了磨牙齿,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我的猎物,我要吃啦——”   一面说话,一面已经张大着嘴巴,小虎牙闪动着寒光,竟直接朝那手掌中的鱼儿咬了下去!   “啊呜!”   但预想中鲜血飞溅的场面并未出现,半龙少女蓦然发出一声惨叫,手掌一滑,那鱼儿登时脱手而出,扑通一声,又跌回了特伦河里。她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双眼噙着泪水,又是愤恨,又是委屈地瞪视着眼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龙角、龙尾与鳞片的“下等人类”。   更准确地说。   是瞪着对方手里拿着的剑鞘。   就在刚才她要咬下去的那个瞬间,这支剑鞘斜地里伸了过来,挡在牙齿与鱼的中间,她一时没留意,咬了个结结实实,这时只觉得满口牙齿都要断了一样,又疼又气。   “那是我的猎物!”   直到嘴里不是那么疼了,她这才把手一指河水,如同指着那条早就没影了的鱼儿,怒气腾腾地控诉道。   “我告诉过你,不准生吃。”   桂妮薇亚手腕一转,正要把剑鞘放回腰间的带子上,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往前一递,在法芙娜警惕的目光中,把剑鞘上沾着的口水往后者身上擦了擦。   法芙娜呆了几秒钟。   整个人——整头龙顿时气炸了:“你你你,你混蛋!愚蠢的人类,我可是龙!高贵的,强大的,立于造物顶点的巨龙!你见过哪头巨龙用餐前还要先烤熟了再吃吗!”   “你不是会喷火吗?”   “这和那个是两回事!”   用力地跺着脚,尾巴也在不停地拍打着地面:“我就不该好心帮你,像你这种家伙,像你这种家伙……虽然不知道那个我为什么会那么看好你,但像你这种家伙——”气急败坏地连续说了好几次你这个家伙,却始终想不出来接下来该说什么显得比较有气势,最终也只能抄起双手,转过身去,把后背和一条疯狂拍地的尾巴朝向桂妮薇亚,以表示自己的愤怒:“不理你了……咳咳咳咳咳!”   却是一转身,被自己刚才扬起来的尘沙给呛到了。   少女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邪龙顶着自己的面孔在耍宝,一时颇有些无语凝噎:“我当初遇见的法夫纳明明挺有威严的呀……怎么会变成这副蠢样了。”   “吾主,她并非真正的法夫纳。”虽然这并非真正的提问,光之剑仍是一板一眼地答道:“这股力量早与法夫纳本源无关,而喜怒哀乐,一举一动,更多的是取决于您。因此两者本有差别,无论真正的法夫纳有何算计,与吾同样,她亦是全心全意,效忠于您。”   “我明白。”   即便口头上总是恶言恶语,一副暴躁易怒的样子,可桂妮薇亚却从来没有在这只半龙的身上感受到真正的恶意,只是仔细想了想光之剑这番话,表情突然又变得古怪起来:“等等,你的意思是……她之所以会从那个威严满满的邪龙,变成现在这种蠢到不行的样子……是因为受到我的影响?”   剑:“……”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才不信。我是不会相信的哦!”又特意在心里强调了一遍,见光之剑仍然没有出言否定,桂妮薇亚的一颗心都凉透了,她很是忧伤地叹了口气,随后将视线转向前方,心情也随之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不过,事情还真是像我想的那样。”   特伦河上,灰雾积聚,恍若游戏里地图的边界,遮天蔽地,毫无半点空隙,将她所在的北边,与南面彻彻底底地分隔了开来。纵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亲眼见到这一幕,仍是令桂妮薇亚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如果这是一场梦……又会是谁的梦呢。”她沉默了一下:“克劳索拉斯,你觉得我如果尝试进入这片雾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吾亦不知。”   光之剑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简短。   而另一个暴躁的声音也在这时插了进来:“想死的话可以试试,我支持你。”   回过头,只见半龙少女仍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感觉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朝着她脖子大动脉来上一口,口中说的,倒都是些提醒的话语:“就像你说的,这里是梦。不管是谁的梦,你也都只是这场梦里的一个小角色,和花花草草没有什么两样。在梦境允许的范围之内,你做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但一旦动摇到最根本的东西……”   法芙娜龇着牙:“为了让梦境得以延续下去,你会被强制性地排除掉,甚至连你存在过的痕迹,也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这片灰雾,就是梦的根基吗?”   仰起头,如果说在先前那似梦非梦的逃亡之中,已见过这面宏大而缥缈的“墙壁”,那这回便是桂妮薇亚第二次站在它的面前,仰视着这对于个人而言实在太过庞大的事物,一时之间,竟也只能生出一份无能为力的慨叹。   “但如果这只是一场梦……”自从与那疑似泰伦娜的圆脸女子见过面,这个话题便在她心内转过很多次,只是一直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此时心有所感,以一种自言自语般的语气说道:“那我们这一路上遇见的,那些被杀死的人,其实……都还活着吗?”   “谁知道。”法芙娜粗暴地回了一句,摇了摇头,语气接着倒像是微微地放温和了一点:“我们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是梦,可能他们一开始就是梦里的东西,就算不是,这场梦持续的时间一旦超过某个界限,就会开始与现实互相混淆。你不是听那个粉头发的小丫头讲过什么特异点的吗,就和那个差不多。”   “特异点……”想起武藏提过的,那似乎没有什么实感的世界危机,以及正忙碌着拯救世界的两个少女,桂妮薇亚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在梦里遇见什么事情,现实也有可能遇到相似的情况?”   “要不然,你觉得那些想方设法钻研与梦境有关的法术,甚至自己钻到梦里去的家伙,全都只是想做个白日梦而已嘛?”法芙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的忠告。不要去想一些有的没的,死了的人就当他们全都死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要想着可能有机会去弥补。不要抱着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多想想,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说话间,却见半龙少女弯腰伸手,兔起鹘落,又从河里捞起了一条小鱼:“就像这样!”这次却没有直接咬上去,而是抬手丢了过去,见桂妮薇亚手忙脚乱地接住,咧嘴一笑:“帮我烤!”   “好,好……”   摇头笑了一声,法芙娜虽然口头上这么说着,但实际上也没有真的当个甩手掌柜,从剥鱼鳞,剔骨,到生火,烤鱼,一系列步骤她都在旁边带下手帮忙,后面又抓了两条鱼,一条给桂妮薇亚,一条给光之剑——然后得意洋洋地宣称“因为剑老大不用吃东西,所以这条鱼由我代劳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尊敬当初差点把她活生生打死的光之剑,还是单纯作为一个借口。反正最重要的当事人……当事之剑不介意,桂妮薇亚也懒得深究这一龙一剑微妙的关系。   虽然确认了“空气墙”的存在,知晓这是身在梦中,可正如法芙娜所说,在这个世界,梦境是真的可以影响到现实的,她身边就有一个半人半梦魇的好例子在,自不会怀疑这一点。也正因如此,即便是梦,要做的事情一样没有什么大的改变,阻止尼曼,将一切驳回正轨……   撕下一块鱼肉,小口地咀嚼着。没有调料,自己的厨艺也只能算是还过得去,做出来的烤鱼自然谈不上好吃,味道淡淡的,鱼肉又干又柴,只是为了补充体力,桂妮薇亚还是吃了一大半,耐不过法芙娜蹲在旁边,舔着手指露出可怜兮兮的目光,最后半条鱼也给了她。   望着连鱼头都三两下嚼烂吞咽下去的半龙少女,桂妮薇亚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无论如何,亲眼看到一个人顶着自己的脸在面前活动,总归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这豪迈的吃相,却又令她想起了那个在一片陌生之中,独独显得熟悉的身影。穿越至今十五年,唯有那个叫阿尔托莉雅的女孩,才能提醒她,存留于脑海深处那数十年的回忆,人事物,并非一场虚幻的梦境。   说来也是奇怪,在那之前的十五年里,因为前世的记忆,少女对于这一世的种种,其实始终是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隔阂。可直到那天,在回头的同时看见那十分陌生,却又熟悉之极的身影,才又突然颠倒了过来。   早知道会穿越的话,应该先学习一下做饭的……看着法芙娜狼吞虎咽咽下最后的鱼肉,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有些惆怅地想着。   忽然间。   手背上猛地窜起一股犹如电流的刺痛,绿叶痕迹瞬间变得鲜明,翠绿欲滴,双剑交叉的印记也同时浮现而出。   双印受激,她如有所觉,陡然转过头去,望向北方——千里之外,恢弘王城,众人合围之下,紫发女孩嘴角勾起,冷冷一笑:“你们真的以为,这种半吊子的结界……”   “挡得住我吗?”   一度暗淡无光的骷髅头,眼眶之内,红芒再绽!   天上地下,结界笼罩范围之内,无数人正从帐篷里奔跑出来,在某种难以控制的心悸感觉中,惊惶望天,但见红云积聚,暗色凝空,一颗难以名状的硕大眼球,正缓缓睁开,无边的毁灭气息,随之降临!   ……   ps:为什么天气热人反而容易感冒呢……(喷嚏)感觉手感慢慢恢复上来了,在考虑要不要推荐加更走一发,大家觉得多少推荐加一更合适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 醒梦(二)   烈风旋啸,高高的房梁崩塌下来,又在落地的途中化作激荡飞舞的尘埃,加雷斯挣扎着扯开了身上已变得毫无意义的铠甲,坚硬的钢铁,此刻也变成了一触即溃的破烂。眼前,是自己最年长的哥哥,虽然不如平时高大挺拔,却仍旧无比可靠的身姿,双手持剑,一如既往地挡在她的面前——并且正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冷风吹过天空。   “当啷”的声音响起,失去主人的佩剑,跌在了一片狼藉的大厅之中。   天空之上,那颗从无尽暗云间睁开,往这边投来淡漠目光的魔眼,仍然高悬于天际,四面八方,升起的光点汇成浩浩荡荡的奔流,犹如漫天的流萤,往那个方向飞去。整个城堡都在剧烈地摇晃着,即使有层层魔术的加成,这座王城依旧在飞快地崩解。加雷斯想要爬起来,但那种几乎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抽出来的痛楚与空虚,让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便又噗通地跪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   不是没想过会失败,早在开战之前,父亲与妮奥芙女士几人便反反复复推演过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但那震撼的一幕,却是所有人都实打实见到了的。   仅仅只是一瞥的功夫,约克城已化飞灰湮灭。而他们这边对此却毫无应对之法。即便是神话之中,击败了巴罗尔的轰击五星,此时也迟迟未能造出赝品,何况就算妮奥芙真的造出来了,亦未必一定能够奏效……如果不能赶在魔眼再度出现之前击败尼曼,奥克尼很快也将同赴后尘。   留给他们这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仓促之间,可以拿得出手与尼曼对抗的,大抵只有奥克尼这边的结界。利用结界的威能断绝尼曼与天上那颗魔眼的联系,再以众人之力与其一争,这肯定不是最好的一步棋。然而走到现在,这边始终处在被动,对敌人的了解,手头上握有的筹码,时间,人手,一切皆是不足。   也正是如此,在敲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尽管加雷斯看得出来,其他人并没有多少信心,只是被赶着做下决定,但她同样明白,这已经是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步。对手再强,又强得到哪里去,这么多人都在,甚至还有高文哥哥坐镇,总不至于还是输了去……   如初生牛犊,知道情况危险,却又自怀着一种微妙的侥幸,心情也有着几分激昂。可冰冷的现实,却如一桶冷水,兜头浇落……她的热血一瞬间冷了下去。   “原来,这是陷阱……”   不断崩塌的宴会厅内,魔力几乎是以肉眼可见地在空中摇荡出阵阵波纹,凭借着最后的一丝力量,维持着这座城堡不至于被魔眼一瞬摧毁,摩根勒菲脸上的黑纱已不知去向,板着一张脸,手持法杖,眼神死死地盯着面带微笑的紫发女孩。   “所以说,我特别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尼曼笑着:“只要我故意露出虚弱的姿态,你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只要配合你们的计划行动,我根本不用费神费力,就能如愿体会到你们现在这种绝望无助的情绪……”   不远处,也正有人影在慢慢站起来。   方才随着尼曼再度激发魔眼之力,那宛如转瞬千万年流逝的无匹威能,只一瞬间便撕裂了众人作为最后依仗的结界,视线所至,固然城堡在摩根勒菲的艰难维持下还未彻底风化崩溃,但可想而知,原本位于王城之外的那些避难民众,恐怕已经……有过约克城的前车之鉴,这边的众人已有心理准备,魔眼出现,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挡下了第一波的冲击。   此刻妮奥芙大书一合,身边如真似幻的三十多道虚影再度合而为一,同时洛特掌间的佩剑已节节断裂,整个人也狼狈不堪,外表虽然没有改变,气质却像是衰老了几十岁一样,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   珀西瓦尔与那名原商人的骑士却没有这等幸运,被轻易地抹去,没有留下半点存在过的痕迹。加雷斯恰好看到了那由有转无的一幕,心情震撼悲凉,但她的目光随即又望向前方,孤零零落在地上的佩剑。   那是两把剑。一远一近,稍远的一把是传名天下的圣剑,而另一把,却只是做工精良的制式长剑。   感应到魔眼出现的一瞬,她还未反应过来,高文已经先一步挡在了前方,轮转之剑催动,大日之光迎了上去。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那个与他们关系不怎么样,乃至于犹如陌路的阿格规文,另一位兄长,也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将她与加荷里斯护在背后。   如果没有这一挡,即使高文全力以赴,只怕也仍旧是保不住在身后的这两人。   难以言喻的心情,像是一种陌生的疼痛,又犹如一把刀子在腹中搅动着,冰冰冷冷的什么东西,逐渐从身体里扩散开来。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见妮奥芙女士绘出玄奥的符文,父亲握紧拳头扑过去,而母亲也挥动法杖,聚集着周围的魔力,被包围在正中央的女孩……据说乃是上古神祇的那个家伙,正在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   “加雷斯。”   孪生哥哥的手掌在肩膀上拍了拍,没有更多的言语,双胞胎之间的默契,已经使加雷斯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两人相互支撑着,看着前方以他们的层次无法参与的战斗,蹒跚着走向那柄掉在地上的圣剑。   轮转胜利之剑,作为星球所铸的圣剑,威力自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而另一方面,那种惊人斩击引发的反冲力,也唯有高文受过圣者祝福的强健体魄方能承受。   但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些了。   冰冷的剑柄感触,两人相互支撑着,有如一人般地缓缓拾起了轮转之剑。魔力凝聚,逐渐的,视野之中,有光辉绽放开来了……   “奥克尼完了。”   睁开眼时,瞳孔之中仿佛仍烙印着那吞没一切的光之流,妮奥芙沉默了好半晌,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中计了。”   而这一边的战斗,也已至尾声。   武藏正将半截刀刃从地上的身体里拔出,半张脸都染满了鲜血,却不显得狰狞,老人的外表,却因为那依旧凛冽的气质,而流露出一种奇妙的美感。她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对方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在三人围攻之下也未能坚持多久,露出一个破绽,被她绕到后面,一刀穿心,此刻已然丧命。黑烟不断散去,武藏用刀背将翻了过来,随即露出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旁边的巴兰忽然“咦”了一声,她转过头去:“你认识的人?”   “……帕特王子。”   过了一会,才听巴兰回答道。语气复杂难言。武藏也沉默了片刻,似乎总算想起了这个名字的意义,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混账东西……”   她愤愤然地骂了一句。   然后才注意到一旁妮奥芙所说的话:“怎么回事?”   “我们中计了。”紫发女子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尼曼毁灭约克城之后,不继续攻击我们,不是无能为力……只是一个圈套。那一边……全无还手之力。”   话说到这里,也就不必再问具体经过如何。   乍闻噩耗,纵使在这里的三人都见识过大风大浪,亦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奈。巴兰的手挥了挥,握成拳头,在一旁的树干上敲了一记。叶子簌簌地落下,他皱着眉头:“可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如果那颗眼睛连奥克尼的结界都挡不下来……”   运用计策的前提,或是减少己方的损失,或是造成更大的利益。若尼曼一开始就能像这样摧枯拉朽地把他们碾死,又何必陪他们玩这种浪费时间的游戏?   这个疑问同样落在妮奥芙的心头。只是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答案,她叹了口气:“总而言之,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换句话说,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武藏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枕在树上,目光有些疲惫地望向头顶那茂密的树冠,昏暗中的一片翠绿,尤其醒目。她舔了舔嘴角:“怎么做?”   “结界不行的话,我们能打出去的牌也只剩下……迪尔纳诺了。”妮奥芙说道。巴兰看了看她:“这可能就是尼曼之目的。你之前也说过,祂好像一直在试图找寻你们这个圣地的入口……”   “确实有这个可能。”伸手抚过大书,接二连三的灵魂损伤,让这位向来表现得沉稳自若的紫发女子,此时也难掩疲态,她用食指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可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反正最后都是一个死字,就赌一把吧。”   “……只能这样了。”   能够听出话语中近似于自暴自弃的情感,巴兰与武藏对视一眼,皆没有出言反对。相当于默认了妮奥芙所说的话。   “那就趁尼曼还没过来,最后再做点准备,临死挣扎一下好了。”嘴角的笑意,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有些勉强,妮奥芙摇了摇头,信手召唤出七彩门扉,正要与两人一同跨步而入,突然又停了一停。回过身去,打了个响指:“毕竟也是她的哥哥……安心去吧。”一团火焰突兀燃烧,转眼之间,已将帕特的尸体烧得干干净净。她这才转身踏入门中,光芒须臾散去,森林里又是一如既往的静寂。   ps:待会还有一章,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三十三章 醒梦(三)   近段时间的风,好像越来越冷了。   只在睡袍外面披着一件外衣,少女赤着脚,推开门,走到卧室外面的小阳台上,任凭夜风迎面而来,吹得她整张脸都有些红通通的。这种程度的寒冷还不足以让她感到畏缩,抬头看去,夜色已深,满天星斗明灭,犹如一道璀璨的漩涡,凝视得久了,甚至有种自己也会被吸进去的错觉。   “阿尔托莉雅。”   像是叹气又像是忍着笑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她也不回头,只摆了摆手:“梅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以。”木杖敲击着地面,脚步声,衣角与地板摩擦的声响逐渐靠近过来。   阿尔托莉雅很忧郁地看着头顶这片夜空:“我做了个噩梦。”   “哦?”   “我梦见……北方出事了。”她犹豫着该如何措辞:“很多人都死了。有一种很强大,很邪恶的东西正在慢慢苏醒过来。我们现在在这里的时候,北方很多人正在与这股力量对抗……但他们都失败了。那是一种……一种很不祥的东西。甚至比波涛之兽更加可怕。”   对目前的阿尔托莉雅而言,波涛之兽已经是她遭遇过最强的敌人了,此时下意识拿出来举例。似乎能感觉到梅林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   “你做了个噩梦。然后,粮食库里的魔术结界就被人强行打破了……而不见了的一整条猪腿,现在正被你拿在手里。”   说话间,阿尔托莉雅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求,对上女魔术师似笑非笑的表情,缩了缩脖子,一面还不忘用手背擦了擦嘴。   砰!   木杖结结实实地打上了少女的脑门。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也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用吃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如果再这样下去,在与北威尔士那两兄弟正面决战之前,我们的士兵就会因为没东西可吃而哗变……不过话说回来,真亏你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用圣枪砸坏结界,一般人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没有下次。”   一本正经的道完歉之后,却又被梅林给瞪了一眼:“感谢我吧,好心的梅林大人还帮你处理了你留下的那些痕迹,否则明天凯就又要上门找你算账了。”   阿尔托莉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女魔术师走过来,两人并肩而立,看着夜空,空气很安静,却又不显得沉闷。尽管两人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梦里见面,却很少这样这个时间在现实里单独相处,阿尔托莉雅犹豫了一下,梅林用眼角看她:“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吧。”   “好。”规规矩矩地点头:“梅林,你说过,我因为体质特殊,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做梦。”   “没错。”风吹过去,梅林掀开在脑后的兜帽随即晃动不已:“虽然过程有些奇怪,但本质上,拥有龙之因子的你,其实也可以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幻想种。而在很久以前,以神明为主体的时代,那时的生物都是不做梦的……或者是预知,或者是直觉带来的警示,凡是梦境,必有意义。”   她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小的少女,那根随着自己话语一晃一晃的呆毛:“你在担心那个噩梦?”   “是。”   “我们已经派人前往苏格兰附近侦查。如果真的有什么状况,应该不久之后就能收到回报……而且妮妙不是也已经启程前往北边了吗?那个孩子虽然被利用过,但本身实力还是足够的,而且与尼曼本是同源而生。即使北面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应该都能处理才是。”   梅林停下来,揉了揉少女的脑袋:“你在这里担心也没有什么意义。先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等消息传回来再说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尽管知道对方说得都是正理,阿尔托莉雅却仍然无法释怀。   她突然抬起头,目光闪动着怀疑的光芒:“梅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然后瞒着我不说?”   “嗯?”   女魔术师歪着头,脸上的笑容在阿尔托莉雅的注视下,似乎一点点地变淡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从这个含糊的回应中,阿尔托莉雅似乎已经得到了确认,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梅林,无论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两人之间的氛围,陡然绷紧。   “真相吗?”   梅林微笑着,但在这微笑之中,好似突然掺杂进了别的什么东西。她放在阿尔托莉雅头上的手,小小地用了用力,后者“唔”了一声,作为抗议。   “不,你没有这个权利。我们都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因为我们不是棋手,也不是棋子,只是因为种种巧合,得以旁观这场棋局的观众而已。”   “在胜负底定之前,观棋不语,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她转过头去,星河旋转,一片明辉:“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距离结果揭晓的那一刻,已经不远了——”   ……   特伦河。   南与北的交界线,借由各种各样的小法术,妮妙没费多少功夫,便穿过了目前还是敌人占领的北威尔士,一路往北而来。她始终担心着越过传送门之后便杳无音讯的桂妮薇亚,是以在梅林试过几种办法皆无法探知少女行踪之后,妮妙便决定亲自往北方一探。   尽管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最好不要这么做,梅林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几次,这位擅长预言的魔术师不知道究竟知道些什么,可这些都影响不了妮妙的行动。   归根结底,是由于自己一时大意,没有发现尼曼后手才引发后续的一连串变故,害得桂妮薇亚现在生死不明,自己又怎么能安然躲在安全的地方只是等待。   不管有什么危险也好,都要找到爸爸,然后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回家去……   握着小拳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妮妙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自觉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这才一步踏上越过特伦河的木桥——她总有一种直觉,这一步只要踏出,就会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但迈出的脚步,却并未落在那座桥梁之上。   妮妙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陡然弥漫开来的灰雾,手一抬,雷火印记霎时浮现,正要催动魔术,忽然间,这些雾气竟又飞快散去,快得让她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回过神时,已经站在桥梁的这一头。   就好像压根没有迈出刚才那一步似的。   她又尝试了几次,仍然是一样的结果,只要踏上那座桥梁,周围便会突然浮现出浓密的灰雾,转瞬即逝,而自己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全程没有察觉到任何魔力的迹象,手头上的魔术也挨个试了个遍,却全然没有改变。   “这是……怎么回事?等等——”   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东西,妮妙猛然间仰起头,目光望向桥梁的中央。   但那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女孩满心茫然,又不信邪地翻来覆去试了半天,才郁郁地踏上归途。   ……   “哦豁,没想到这么敏锐。差一点点就被发现了。”轻快活泼的语调,穿着黑色修道袍的粉发女子在桥梁中央轻快地转了一个圈,手中握着的长剑化为灰雾,很快融入周围弥漫的雾气之中。   “人家准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要成功了,可不准过来捣乱哦。嘿——”口中发出夸张的叫喊,修女突然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在桥上摆出了一个很夸张的姿势。随后手指分开,露出的眼睛里,却陡然浮起了一种奇妙的光芒。   刹那之间,好似有千万种不断变化的事物,从这道光芒之中浮现又消失。   待到这道突如其来的光芒消失,修女的眼瞳恢复成平时的棕色,才如卸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问题。亲爱的,谢谢你的能力,爱你哦——”往空中递了一个热情的飞吻,她正要把姿势摆正回来,突然间,响起了咔嚓的一声。   整个人保持着那种挑战人体极限似的奇妙姿势,眼泪汪汪地僵在了那里。   “救……救我……”   ……   “啧。”   脑海中突如其来的咂舌声,让桂妮薇亚吓了一跳,她正要在心里问怎么了,那颗种子已经自己从腰间的小袋里蹦了出去,风吹便长,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摆着臭脸的半龙女孩。   “怎么了?”   “做了个梦。”法芙娜瞪了她一下,虽然知道是迁怒,但那暗红竖眼里透出来的冷冽杀意,仍然让少女心跳停了半拍。   “做梦?”   “嗯。梦到了一个很讨厌的家伙。”看来是不打算详细解释,法芙娜只摆了摆手,语气不善:“一把年纪了,还那么不知羞耻……真让我遇到,一口一口吃了她!”言语间满是憎恨。   桂妮薇亚也不敢贸然搭话,唯恐这头脾气很差的邪龙直接调转枪口把火力对准她,便只是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突然两个印记像火烧一样的烫……希望大家都没事就好了。”   印记发烫,能够联想到的原因也只有同源的死之印记发生了什么,而这枚印记目前是在尼曼手上,一想到这里,桂妮薇亚总是难免想到各种不好的可能性。是以她并未耽误时间,直接一路匆忙北上,目的地自然还是高文等人所在的奥克尼,考虑到有妮奥芙在,只要抵达王城,与约克城、迪尔纳诺的联系亦不成问题,正好可以向父王他们报个平安……   想着这些事情,一路上紧赶慢赶,以至于法芙娜很快就吵着累了,抛弃现实载体,又钻回到她的意识世界里呼呼大睡,结果做了个噩梦,居然还迁怒于她。偏偏又顶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让桂妮薇亚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丝毫生不起怒气。   不是她自夸,这一世的自己可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美少女。   而所谓的美少女,正是值得特别对待的存在。   这或许也是拥有前世记忆的其中一个“弊端”吧。   “吾主——”忽然间,光之剑冰冷的声音,将桂妮薇亚又从惯例的跳跃性思考中回到现实。她脚步一顿,与此同时,旁边原本仍在骂骂咧咧的法芙娜也倏然一停。   穿过眼前的树林,视野豁然开阔。这里距离奥克尼王城已经不远,理应能够清楚看见那垂天接地而立的壮观结界,按照妮奥芙所说的现状,应该还能够看见许多的难民与帐篷。   但令少女惊讶的,却是一眼望去,前方竟是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没有结界,没有难民。   甚至没有记忆中那座无比熟悉的城堡轮廓。   有的只是一片无比开阔的原野,风吹起漫天的尘沙,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错路了吗……”   下意识地小声嘀咕道。本来并没有指望着有人回答,但下一刻,竟真的有声音在旁边传了过来:“没有哦。”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反方向忽然传来,桂妮薇亚只觉得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未及反应,已经脚步踉跄地冲出了好几步,只见法芙娜收回爪子,一转身,挡在了她的面前。腰间的光之剑也在此时发出一声嗡鸣,竟自行离鞘飞出,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掌中。   剑光一闪。   而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也终于在脑海之中与某个身影画上了等号。桂妮薇亚目光一缩,陡然抬头。   冷风回旋,尘沙激荡,有着一头粉紫长发,看上去大约十二三岁的女孩,戴着尖尖的高帽,黑色的长袍垂在地上,手中托着一颗只有独眼的奇异骷髅头,不知何时出现在数步之外,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那平日总显得懵懂傻气,有时又显出几分狡黠的面容,此时却露出了全然陌生的笑容。   少女的心直沉了下去。   “尼曼……”   “我本来只是察觉到这附近好像有些古怪的气息,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你居然没死。这可真让人意外。”   尼曼没有直接回应她这声复杂的呼唤,而只是挑了挑眉毛,神情似乎有些……惊讶。   “呵,你居然没死……”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玩味,正要再说些什么,法芙娜已微微前倾过去,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声:“该死的家伙,给我闭嘴!”   尼曼话音一停。深红的瞳孔如血泊晃动,不带什么情感地瞥了一眼法芙娜:“在我面前,有你说话的资格吗?”   “你——”   话音未落,手背上的印记再次变得滚烫,如同被烙铁印上的痛楚倏然传到心头,桂妮薇亚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握起,前方,尼曼单手托起那颗骷髅头,法芙娜怒吼着正要扑出,眼眶之内,一道暗红色的光芒由暗转明——   不好!   莫名的惊慌感袭上心头,少女下意识往前伸手,但法芙娜的身体已猛然间定在了原地,仿佛转瞬之间,有什么无可抵御的巨大事物整个压了上来,半龙少女整个人竟化作满天灰雾,轰然散开,桂妮薇亚伸出的手掌,只抓住了一颗小小的东西。   正是那枚泰伦娜交予的种子。   而失去遮挡,这回直面那道暗红光芒的,便成了她自己。“吾主,不要直视——”光之剑的语气难得能够听出一丝慌乱,少女却已经来不及转头或者闭眼,视线的前方,那空洞眼眶深处,红光一瞬转盛,恍如无穷岁月加身,一种发自内心,无可抵御的衰败感,在转眼之间遍及全身!   “没死的话,那就再死一次吧。”   就连尼曼讥讽的话语,似乎也显得无比的遥远。   ……   最后将被定在原地,飞快衰老,不复原来青春美貌的身影收入眼底,连带着手中满是裂纹的长剑也开始碎裂风化,红瞳之中闪烁着扭曲的喜悦,紫发女孩冷哼一声:“不过虫——豸——”   最后一个音节突然间拉得很长,手捧骷髅头的身影脚尖一点,倏然以惊人的速度往后退去,与此同时,耀眼的剑光在眼前绽放而出,如影随形,转瞬之间,一黑一白的两道光,在原野上拉出了数十米的长线,这才随着白光一停,而逐渐黯淡下去。   沿途留下的残影,一个个消散不见,尼曼摸着喉咙上的一道红痕,抬起手指,看着指尖上滚动着的一滴血珠,红瞳之内,如有血海翻腾。三步之外,金发少女刹住脚步,身后推动着她的风旋正在不断散开,右手的长剑微微下垂,剑刃上,裂纹与裂纹之间光芒耀目,剑尖微颤,上面的一点血痕尤为醒目。   “巴罗尔的凝视竟然对你无效……”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终于带上了难以想象的惊诧。而桂妮薇亚偏了偏头,总算从那种脱力感中挣扎出来:“这招泰伦娜好像也用过……除了难受一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嘛。”   她将手一扬,血红披风凭空而现,飞展间,漆黑的甲胄已覆盖上身。单手戴上龙角的头盔,拉下面罩,只露出一双翠绿的眼睛,望着满脸惊疑的尼曼,露齿一笑:“这段时间找你找了这么久,既然在这里遇到……就来好好地单挑一场吧!”   ps:说好的双更,八千字大章~咦,好像没有说好来着?算了,管他的呢……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三十四章 醒梦(四)   “我接下来要说的,并非什么好事。”   人头涌涌,如今尚且存活的三百多名皮克特人,加上先前陆陆续续获救来到圣地的一些苏格兰人,皆齐聚此地。云气蒸腾,陡峭的山崖,正是迪尔纳诺与外界入口相连的通道,如果真有敌人入侵圣地,这里也是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当然,至今为止他们也没有真正遇到过这种敌人。   妮奥芙站在一块大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些幸存的族人,语气淡淡的,并不响亮,但在魔术的作用下,却能令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更有着某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奇妙效果:“但其实这段时间,自从那个古老的存在出现以来,我们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什么好事……同胞被杀害,被献祭,曾经的七个部族,现在只剩下在这里的几百人了。”   她的目光从左到右,一一看了过去:“而就算是我们的对手,那一度强大到逼得我们不得不退进森林的不列颠人,他们也已经败了!”   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字,如同重锤叩击着内心。佩登闭了闭眼睛,旁边柔软的身体又靠过来了。他转过头去,正看见那名叫十二的女孩,一副担心的表情看着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这位近卫的伤势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只是没了一条腿,以后可以说是再没有上阵厮杀的机会,又得知自己效忠的国王,乃至于整个北境现今几以覆灭,心情又是烦闷,又是悲伤,更有一种如同身在梦中的虚幻感。如若不是噩梦,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又是什么呢?   “苏格兰、约克、奥克尼,北方最强大的三个势力,此刻都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的敌人,那位古老存在的目标,接下来有可能是我们。但也有可能,有人会这么想,祂根本就看不上我们这帮残兵败将,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还可以继续躲在这里,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说实话,我们也这样期待着。”   站在高处的女子挥了挥手:“但除此之外,除了等待,除了祈祷之外,是不是就真的没有可以做的事了?敌人几乎将我等一族屠戮殆尽,作为继承了昔日荣光的皮克特一族,各位同胞,我们是否就真的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敌人可能的忽视上。是不是只能躲藏起来,默默期待着,希望敌人认为我们连被杀死的价值都没有。”   “死亡并非终结。我们的先祖,我们的战友,那些失去性命的人们,经过灵魂之流的洗涤,正在以全新的姿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我们今天的选择,我们接下来的命运,在数年数十年数百年后,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会传到我们自己的耳朵里。”   “因此,我们已经做出了决定。各位同胞,你们也应当做下选择。在这一刻,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无论个人的实力如何,想要活下去的,这几天记得待在居住区之内。而做好准备赴死的,我们会为你安排任务。哪怕是死——”   “我们保证,也会让大家在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听见敌人的惨叫声之后,再咽下最后一口气。”妮奥芙停了下来,目光炯然,底下一片寂静,无人出声,只是默默地三两成群,各自散去。凯登双手握紧,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烫得吓人。十二用几个手势问他要不要回去——相处这些天,语言不通的两人逐渐学会了用肢体语言交流——凯登摇摇头,女孩也没有再劝。   而不久之后,他便见到了凯尔特人目前的首领,先前出手救了他一命的紫发女子。   “你确定要参加吗?”   妮奥芙正与巴兰交谈,似乎是关于随即而来的战斗,偶尔还掺杂着几句争执,注意到这边的两人,她暂时停止了话题,转而问道。凯登点了点头,妮奥芙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我不久前已经告诉过你,你所效忠的王国,已经……但你还活着,接下来的日子,不妨为自己考虑一下。”   他没有答话,只仰起头,与紫发女子对视着。巴兰往这边望了过来。凯登往日素来尊敬巴兰爵士,若在平时,他甚至不敢与这位大名鼎鼎的骑士对视,但此时却觉得有些看不清楚,对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过了片刻,妮奥芙亦只是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休息吧。你的腿伤,我们会想办法。”   凯登看向巴兰,见他点点头,这才应了一声是,被十二扶着,一瘸一拐往居住的房间走去。   目送两人离开,妮奥芙收回视线:“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苏格兰从不缺少有勇气的人。”   没有回应巴兰的这句话,紫发女子转过身:“自告奋勇的人数,大约有一百人左右,比我们预想的更多一些。”   “但咱们也见识过那魔眼的威力。就算是在这里的你我,也不敢说能直面那颗魔眼的注视而毫发无伤。就算参与进来的普通人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巴兰蓦地想到什么,皱起眉头:“妮奥芙女士,你该不会是想……”   “不必担心。”   知道巴兰的意思,妮奥芙噙着轻笑,摇了摇头:“灵魂向导的出现,本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奇迹。我们不可能让同胞白白牺牲,更何况,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们也无法正面对抗尼曼的魔眼……关键仍然是圣地之内,最后那道无法开启的传送门。”她顿了一顿:“我们有种预感,只要能打开那扇门,进入宫殿内部,便能找出击败尼曼的方法。”   “有头绪吗?”   “不好说,先试试吧。”只从语气,也能感受到她心中实则并没有什么底气。前后数次交锋——如果单方面的碾压与覆灭也能称作交锋的话——始终未能试探出尼曼现在的实力究竟在何种程度,甚至连基本的攻守都做不到,想来也委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巴兰正要再说些什么,骤然一股奇妙的波动掠过心头,但见妮奥芙手上大书忽的自行飘起,在空中翻动打开,卢恩文字相互串联,在空中形成一副雾蒙蒙如同水面倒映的景象。   这门符文魔术他这段时间已经见过多次,立即反应过来:“是女士你预先设下的……”   洛特、摩根等人在尼曼魔眼之前竟也毫无反抗之力,奥克尼转瞬已成平地,迪尔纳诺这边得知消息,惊疑不定的同时,妮奥芙也再度分出了一个分身,前往王城原先所在的位置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众人皆不报什么希望,没想到此时却意外的有情报回馈过来,就连紫发女子本人也小小地吃了一惊。她的视线望向浮现出的水镜:“……是尼曼。”   大抵是因为怕被发觉,这道传回消息的分身离得很远,映照出的景象也显得极其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两道正在交战的身影。其中一人手捧骷髅头,紫色长发,身披漆黑长袍,正是尼曼,而正在与尼曼争斗的另外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   妮奥芙转过头去,正好对上巴兰的视线。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见到了深深的疑问。   “为什么……”   而在水镜另一头,同样的战斗景色,去掉了水雾的遮挡,清晰落在空中一只白鸽的瞳孔之中。   战声正炽。   本该在南境村庄便画上句点的战斗,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功亏一篑,更引致北境多少无辜民众因此受害,平添无数伤亡,再度见到这张无比熟悉的女孩面容,桂妮薇亚心中只觉得一团火焰轰的炸裂开来,怒焰翻腾,剑锋挥动之际,也终于不再有半点犹豫。   只在这一刻。   她觉得自己是动了杀心的。   “不准用妮妙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并指一划,双印同时浮现,将呼啸的劲风收束成剑,与光之剑一实一虚,旋斩而出。   尼曼脚步连连后退,嘴角仍然噙着冷笑——这笑容是这般的陌生:“不觉得正好相反吗?是因为有我,所以才有了你所认识的那个妮妙。这么一想,我还可以说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呢。”   她口中说话,身子往下一折,风束的剑锋从面前掠过,几缕淡紫色的发丝飘起在空中:“你不是也被那个孩子爸爸、爸爸的叫,同为父母,不要打打杀杀的,让我们好好相处如何?”   回应她的,是一道耀眼的剑光。黑影疾闪,光之剑刺进土壤之间,锋刃兀在颤动不已,戴着头盔的少女只露出一双迥然有神的眼瞳:“你——”   “你莫非真的以为,我人在这里,就没办法对那个孩子动什么手脚了吗?”   倏然急促上扬的声音,冰冷的语调,却令桂妮薇亚蓦地一呆。与此同时,尼曼仿若早有预料一般,双手托着那颗充满衰败气息的骷髅头,眼眶深处,红芒隐现:“现!”   她的身体被一阵灰雾笼罩,下一刻已出现在数米之外的后方,而原来所在的位置,随着雾气凝聚,刹那之间,竟显出一道桂妮薇亚极为熟悉的身影。   “高文哥……”   不言不语,高文现出身形,将手一抬,灰色雾气循着他的手臂往前蔓延成形,化作同样熟悉的轮转胜利之剑,随即双手握上剑柄,无边光芒倏然绽放!   桂妮薇亚脸上惊讶的神色尚未消散,下意识双剑收回,在身前交叉一挡,两人之间魔力收缩膨胀,一道犹如实质日芒的剑光犁地向前,正正撞上了娇小的黑甲身形,朝后方直退过去。   视界之中,虽是短暂,一时间却也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她身着恶龙之铠,又有双剑作为缓冲,就算是真正的轮转胜利之剑扫出的魔力斩击,也不一定能打破她的防御,何况此时接下的这道斩击虽是声势浩大,却能感受到其中微妙的差距,不似真品。   脑海中闪过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与情绪,少女左手同时一张,淡青色的长剑倏然散成风旋,将周遭包裹在内,以风代替耳目,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不见了?”   风过之处,空空荡荡,既没有感知到尼曼,刚才看到的那个“高文”似乎也消失不见,来不及思考为何,倏然,危机又在无声无息间来临!   几乎是凭借着冥冥之中的直觉,桂妮薇亚反手一剑,“当——”的一声,在半空中与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随后又是“当当当”连续数次交击,虽然用的是单剑,但脚下步伐仍旧是按照父亲所教授的双剑术诀窍,一触即走,可连续数步,换在平时早已甩开敌人,此时那敌人的攻击却始终如影随形,紧紧跟在身边,而且更莫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   数度交剑,电光火石之间,烙印在视网膜之中的雪白颜色也逐渐消去,重新看见的景象,却令少女心底一沉,虽然头顶正是太阳高照,却有寒意从身体的深处直漫了上来。   “父……”   光之剑挥动的速度稍微一漫,眼前体格高瘦,眼神如鹰隼的中年人身形转动,一长一短的双剑已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接连两声刺耳的碰撞声,剑锋在黑甲上拉出耀眼的火花,桂妮薇亚目光一凛,手腕一翻,长剑上挑,逼得李奥多格兰往后退开数步。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已经猜出他们出现的原因了。”   不远处,尼曼捧着异光闪烁的骷髅头,语气带着一丝教人捉摸不定的笑意。   “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躲开了本来必死的巴罗尔之目,但我要杀你,本来也不必如此麻烦。对了,看在你这一路辛苦追我的份上,就让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她说罢,将骷髅头往上一举。   暗红色光芒倏然转盛,眼前的李奥多格兰顿时化作灰雾散去,桂妮薇亚一剑劈空,后退两步,目光警惕地来回打量着稍远的尼曼与身前正在飞快再度聚集起来的灰雾。   但随即,随着新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楚,桂妮薇亚猛地吃了一惊。即使前后已经见到了高文与自己的父亲,隐约有所猜想,她也未曾想象过现在的这一幕。   如同一具惟妙惟肖的石雕,逐渐染上颜色,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小巧玲珑的身体,圆圆的脸蛋,一双如绿宝石般的翠绿眼瞳。唯有眼神显得单板僵硬,不似活物。   这好似也是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   她看着面前由灰雾凝聚而成,与自己近乎毫无区别的人影缓缓抬起左手,手背之上,绿叶纹路的颜色一瞬变得鲜艳,同一时间,周围原本如手脚延伸,自在驾驭的风力,也突然滞涩下来,犹如身陷泥沼!   “桂妮薇亚,我可爱的收藏品——”尼曼声音倏冷:“用鲜血,来取悦你的主人吧。”   如镜之双面。   看着神色木然的“自己”,少女不由得推翻了心底原本的猜测。   即使她早就知道泰伦娜汲汲营营,便是为了创造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英灵殿”,因此在方才见到高文与李奥多格兰的瞬间,也下意识朝着这个方向联想。可若是这样,既然她身在此处,尼曼的“英灵殿”内,便不该存在另一个桂妮薇亚。   “无聊的幻术。”   从另一方面,这亦说明了高文与父亲等人也许还平安无事,少女思及此,默默地松了口气。随后她撇了撇嘴,冷笑一声。   尼曼的脸上,却仍是那种让人寒毛直竖的古怪笑容:“幻术,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自欺欺人,真是……可笑。”   然而这副对峙的局面,借由媒介传回迪尔纳诺之时,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景象。   “尼曼……祂的目的果然是像小公主所说的,建立一个独存于此,完全由其掌控的小英灵殿。”巴兰目光严肃,这种亵渎生死的举动,已完全激怒了这位高洁的骑士:“高文爵士,国王……现在甚至连小公主自己也变成了尼曼的傀儡。其他人大概也是如此……真是——”他吸了一口气:“罪无可赦。”   妮奥芙同样沉着脸,但比起巴兰,她显然更为冷静一些:“我们会让祂付出代价的。但现在的问题是……”   伸出手指,点了点正与“桂妮薇亚”对峙的那道身影。   “这个突然出现,并且好似能够抵御尼曼魔眼之力的,究竟是谁。”   水镜之内。   映照出的三个人,尼曼与“桂妮薇亚”面容皆清晰可辨,唯有那从一开始莫名挑衅尼曼,随后更展现出不凡本领的身影,从头到脚,皆是漆黑如墨。   在目前的北境,如此鲜明的特征,往往只属于一种特殊的存在。   在王城旧地突然现身,并对上尼曼的,竟赫然是一位身份来历成谜的影英灵!   ps:这章纠结了两天,写来写去都不满意,愁杀人也……嘛,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三十五章 醒梦(五)   与自己战斗,实在不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就算桂妮薇亚先入为主地将眼前之人当成是尼曼的幻术伎俩,但一旦交锋,对方那带有强烈既视感的剑技,以及每每穿插其中的旋风攻势,仍是令少女头痛不已,暗自疑惑。   但她转念又想,或许是对方吞掉了泰伦娜的记忆,她记得泰伦娜也是利用自己,偷偷学过这些剑术的……   小山丘上,“当当当当”连续数回交剑,桂妮薇亚试图绕过冒牌货的“自己”,直取尼曼,却被又一次地挡了下来。她心中隐约有种感觉,纵使眼前这个家伙不是真正的自己——当然不可能是——对自身的各种习惯,亦有着深刻的了解。这场战斗,竟真的像是对着镜子中倒映而出的倒影,缚手缚脚,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不换别人吗?我看你刚才不是换得挺勤快的……”   光之剑往身后一架,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待到转过身去,只见一抹金色从眼前掠过,脚步飞踏,那名冒牌货的自己又已经转到了视觉的死角。仗着有恶龙铠甲护身,桂妮薇亚没有与“自己”比拼技巧,手腕一转,索性放弃了防御,目光炯炯地望着尼曼。   “而且,这样真的……”   调动着四周越转滞涩的风力,也不知道尼曼是如何做到的,这个冒牌货竟也像是真的拥有风之印记一般,举手投足之间,引风为助力,身形灵活,难以把握。倒是她这个正版的女巫印记,使用起来反倒变得艰难许多。   不能再这样下去……   摸不清尼曼为什么会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又摆出这样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桂妮薇亚心中不敢大意,尤其是她先前已经在对方手底下吃过一次大亏,若非恶龙之铠,险险便要丧命,此时便更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意识之内与法芙娜交谈了几句,少女口中这才刚刚说出后半句话来:“……很没意思呀。”   她身上的黑甲蓦然由实转虚,刹那间变得透明起来,与此同时,剑交左手,空出的右手往旁边一扬,种子再度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来到顶点的瞬间,一声怒吼,半龙少女重重地落在地上,龙爪之上寒光闪烁,迎向了那名堪堪站定脚步,准备再度冲过来的冒牌货。   刚才的一幕,已说明如今的法芙娜无法对抗尼曼,然而牵制一个似乎是影英灵的存在,想来却是绰绰有余。也在半龙少女现身之际,没有旁人牵制,对于周遭风力的掌控登时又变得如臂使指,桂妮薇亚右手保持着抛出种子的姿势,往回一收,待五指合拢,由风凝聚而成的淡青色长剑,已稳稳当当地握在掌中。   她一步迈出,双剑挥洒,尼曼抬手一挡,苍白纤细的胳膊竟化作一截森森白骨,与光之剑的锋刃碰撞之际,更发出了犹如刀兵交击的锵然声响。   风束之剑随后刺至,却见紫发女孩不闪不避,竟像是任凭这一剑刺入心口,看着那张平日里无比熟悉的面容,桂妮薇亚心里明白她与妮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刺出之剑锋,却在最后不可避免地慢了些许——即使如此,淡青色的长剑仍旧是刺进了尼曼的心口。   但随着漆黑的斗篷被剑风激得扬起,原本被遮挡的内部暴露出来,也并非是女孩纤弱的身躯,那斗篷之下,赫然是犹如埋在土里百年千年,风干发黄的枯骨!   也正因如此,她一剑刺出,却是什么都没触碰到,径直从胸前骨架的空隙处穿了过去。   桂妮薇亚目光微凝,然而眼角余光,又觑见方才挡下光之剑斩击的手骨,只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腕部往上已重新长出血肉,变回符合女孩这个外表盈盈一握的手腕,只是小臂部分还是枯骨,看上去极为诡异。   这大抵是死之印的效果……脑海中虽然闪过这个念头,但骤然见到这种犹如恐怖片的景象,少女还是免不了一阵发寒,也在这念头变幻的一瞬之间,那手肘的关节咔咔作响,紧密连接处竟蓦地分开,整只手臂像是跌落一般,往前数寸,“刺啦”一声,竟撕下了她的一片衣服,露出的光滑肌肤上,平添数道血痕!   “死亡是什么?”   桂妮薇亚在刺痛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又听见尼曼阴森森地开口问道。不待少女反应,她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腐朽,是衰败,是我曾经避之不及,也是我如今掌控之物——”   “唔!”   寥寥几句话的功夫,伤口处的疼痛蓦然变得剧烈,少女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微不足道的血痕,竟开始飞快扩大腐烂,不只是破裂的衣服破洞,就连活动间隐约能看到的周边皮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溃烂。这一幕委实骇人之极,她直吃了一惊,望见尼曼诡异渗人的笑容,更感头皮发麻:“这是什么鬼!?”   “看来魔眼只是特例。你依旧——不成威胁。”那只手掌五指握拳,重重一记打在少女胸口,将她打得跌跌撞撞后退,随即往回一接,两根骨头严丝合缝,仿佛不曾脱离一般。血肉转眼覆盖其上,再不见半点白骨痕迹。   尼曼抬起手来,轻轻地甩了几下,嘴角带着讥讽的冷笑,桂妮薇亚一面后退,一面看着本来只在腰部一带的溃烂伤口,此时竟像是已经彻底蔓延开来,纵使因为身上穿着长袖衣服,而看不见身上具体是什么情况,可那种皮肤在一点点死掉的感觉,却足以令任何一个感觉正常的人失去理智变得疯狂。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仅有的理性不断提醒着自己,目光扫过四周,只见法芙娜一拳轰出,冒牌货的自己举剑格挡,随即反手双剑交叉斩出,逼得半龙少女不得不转攻为守,憋屈地闪避一旁。   看起来一时三刻还不至于落败,却也很难取得胜利……心念如电转,桂妮薇亚蓦然止住后退的脚步,散去凝聚而成的风刃,双手紧握光之剑,举过头顶。法芙娜如有所觉,突然往这边看了过来,随后张口骂了一声,极有可能是某种不雅的词汇,但少女也在这时高声喊道:“克劳索拉斯——”   无边光芒绽放而出!   如日初升,无边无际,汹涌魔力,尽数化作耀眼的光之奔流,尼曼微微蹙眉,抬手一挡,骷髅头内似有红光闪动,却又与周边的一切,飞快地消失在这片银白色的光芒之中!   把握住这刹那间的机会,桂妮薇亚甚至来不及提醒法芙娜,感受着仍然在不断恶化的身体状况,掉头就走。反正看对方刚才已经猜出了自己要做什么,多半是能够跟上来的……   谁知刚一转身,光之剑的这招是敌我不分,就连她自己也会同样受到影响,此时视界之中一片白茫,仅仅是凭着方才的印象,一步踏出……谁知明明应该是平地的位置,一脚却踩了个空,正有些惊疑慌乱,下一刻,已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怒斥,一声颇为耳熟的惨叫:“你混蛋!我的眼睛要瞎了——”   “压死人了咕!”   ……   神剑引发的光芒转瞬即逝,周围却已是空荡荡的,只剩下那个面色木然犹如傀儡的金发少女,垂手而立,等待着新的指示。   “昔日人人惊惧的光之剑,现在也沦落到只能帮助一个小丫头逃跑了。呵,真是可笑又可悲……”   意料之外的相遇与战斗,但仔细算起来,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反倒是得知了一条“漏网之鱼”的存在,尼曼心情颇好,而且那位一直在远处旁观向导,最后果然还是忍耐不住,选择出手带人离开。她一直知道迪尔纳诺的存在,却苦于无法找到入口,如今桂妮薇亚被她所伤,凭借着其身上的残余气息,哪怕妮奥芙使用什么遮掩之法,尼曼亦有自信顺藤摸瓜,找出圣地的位置。   正好一网打尽。   “那边也有聪明人在,理应明白这一点。既然如此,就是想将计就计,布置成一个陷阱……可惜,现在的尼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存在了。就连努阿达、摩莉甘和玛查也无能为力的魔眼,现在,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深爱的丈夫,我亲爱的姐妹,还有我的族人……再等等,再耐心等待一阵。只要找到失落的愿望之釜……”在这个没有听众的荒郊野外,口中吐出的喃喃自语,也唯有随风消散而去。   “已经来到最后关头,不能有任何意外。”尼曼重又睁开双眼,阴冷的目光,直视着数步之外,属于自己的操线傀儡。   后者的身形数度变幻,最终还是再度变回了金发少女的样子:“桂妮薇亚已死。法夫纳的力量,也已经被我彻底击溃,在抹去意识之后成为了魔眼的一部分。就连风之印与剑之印也已收回……”在她捧着骷髅头那只手的手背上,绿叶与双剑印记浮现而出。   四周陡然旋起一阵狂风,恍若有无数看不见的利剑凭空生成,停留在女孩的身后。随着一个念头,无形风刃激射而出,前方十数米外的一片森林,竟在这波扫射之下,被硬生生夷为荒地,沙飞石走,满目狼藉!   片刻的沉默之后,尼曼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刚才我遇到的那个桂妮薇亚,又是什么呢?动手的是齐格飞,也是她血缘上的兄长,但那个小子的意识早就被我摧毁,不可能会出现意外……”   在她的眼前。   金发少女静静地低着头,恍若木偶,一言不发。   自然也不会有谁来回答这个问题。   “莫非……”   许久。   逐渐平静下来的风中,隐约能够听见一声颇为不可思议的低语。   “这个梦境的主人……是她?”   ……   从战斗开始,在一旁的妮奥芙分身便等待着出手的机会,只是战局变化实在太快,直到那名古怪的影英灵利用闪光干扰视觉,准备趁机脱逃,妮奥芙这才找到机会,迅速开启传送门将人带走。   敌人的敌人即便不是同伴,也有联手合作的可能性。与其放任对方独自与尼曼战斗,倒不如将人带回迪尔纳诺,接下来的战斗更有几分希望。哪怕对方心存歹意,圣地是妮奥芙的主场,有什么不测亦能及时应对。   只是为了减低被尼曼发现的可能性,她是用的鸽子形态,骤然开启传送门,也来不及变成人形,那影英灵忽然间撞过来,她整只鸽子都要被压扁了似的,发出一声惨叫的同时,门扉关上,一人一鸽也在地上摔成了滚地葫芦。   咕噜咕噜地滚出去好远,才被人解救下来,妮奥芙的眼睛都在不停地转圈,可因为旁边的本体,倒是知道帮她的人是武藏,道谢的话语刚说了一半,随着天旋地转的视野逐渐恢复正常,也突然变成了一声惊呼:“谢——等等,你这是怎么回事!?”   “嗯?”   武藏偏了偏头,自己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周围的巴兰、妮奥芙与珈尔都已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最后那位因为戴着铁面罩,表情是靠猜的,但想来也是九不离十。紧接着,她就从手中那只鸽子圆滚滚的小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这是怎么回事?!”   慢了一拍的,武藏自己也惊呼了出来。本来被魔眼正面照射变成老妇人的她,这时外表却正在飞快变回年轻的样子,不过短短几个眨眼,脸上的皱纹已褪去无踪,缩水的身姿也重新变得高挑,站在那里的,又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甚至于就连同样损毁的两把佩刀,也如同变魔术一样,凭空出现在她的腰间,恍若从一开始就不曾消失过。   而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名倒在地上的影英灵正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想要坐起身来。敌友未明,所有人暂且将注意力从武藏身上移开,警惕地望向这边,却见影英灵歪着脑袋,像是一个个看了过去,些微的惊讶之后,给人的感觉像是突然安下心来:“原来是你们……太好了,你们大家都没事。我可真是担心死了……”   明明应该是初次见面,语气却显得十分熟悉。而且妮奥芙总觉得这声音莫名的眼熟,而且这除却黑漆漆的外表,身形体态,也总令她莫名想到一个人。可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已经……看向旁边同样满脸讶异的武藏,与又惊又喜,情绪在脸上表现更加激烈的巴兰,妮奥芙这才确定不只有自己这么认为。   “你是……”   正要想办法旁敲侧击地打听,但那影英灵起身起到半截,突然又一下子停住,似乎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武藏:“等等,武藏,你是不是……变年轻了?”   也就是在这几句话的功夫。   原已恢复原样的武藏,好像又蓦然变矮了小半截。   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稚气未脱的样子,如果说平时的她是一位英气飒爽的成年人,那此时站在这里的……似乎便成了一个十五六岁,放在现代应该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   而且变化还在持续。   当,当!接连两下清脆的声音,双刀跌落在地,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只有大约七八岁年纪,满脸迷惘之色的女孩,身上松松垮垮罩着明显多大的衣服,站在原地,只有五官还能依稀看出几分武藏的样子,而女孩自己也迷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骂人。   却又听的砰的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这几岁大的女孩满心疑问地仰起脸,却正好见到那名莫名眼熟的影英灵往后一仰,在四下飞散的浅灰色雾气中,像一具木偶娃娃般摔得四分五裂的景象……   ……   四分五裂!?   ps:新的一月,勤勉的青白!虽然这么想,但实际上现在书客还是六月三十,也就是说……这章不能算在新一月的全勤上(怒)   再ps:今天去看了小蜘蛛2,感觉挺好的,值得去电影院一看,大家要看的话记得看完两个彩蛋再走哦~   最重要的ps:记得投票!新的一月,月票也都给我拿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醒梦(六)   突来的变故,超出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预料,乃至于有种种恐怖骇人的联想涌了上来。但随着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灰雾逐渐散去,那陡然间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事物,也终于显露出了真容。   “……树枝?”   巴兰蹲下身去,满是疑惑地看着那似乎是用藤蔓固定的几根树枝,顾虑到这些可能是某种诡异的法术,不敢伸手去碰,只隔了一段距离观察。妮奥芙则看得更加仔细:“是橡木枝。并且,你看这里——”她直接捡起滚到脚边的一根树枝,用指腹摩挲着褪去粗糙树皮之后留下的光滑表面,顺手递给巴兰。后者接过来:“卢恩文字?”   “守护,转移与祝福。很早以前,这座岛上的德鲁伊们是以活人为祭品进行仪式,但在漫长的岁月里,这种血腥的传统也开始受到抵触,渐渐变化成其它比较温和的形式。例如以牛马的内脏代替人的心肝,以及在仪式过程中,焚烧神圣的像树枝或榭寄生制作成的假人等等……”   在对这方面有所了解的施法者而言,这些皆是基础的常识,妮奥芙顺口说着,一面重新接过那根树枝:“有人通过这种方式,让那名影英灵凭依在这个人偶上面……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更令我们在意的,是那名影英灵的身份。巴兰爵士,看你刚才的表情,应该也有相同的猜测吧?”   巴兰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公主殿下的剑术现在虽然已自成一格,但她的基础是我所教,举手投足,仍然能看出相应的痕迹。但仅仅如此,我无法确定。”   “多少把握?”   “至多七成。”   “那也足够了。”妮奥芙摇了摇头:“按照我们的推测,还有刚才见到的景象,被尼曼所杀的人,很大几率会成为祂之‘英灵殿’的收藏品之一,高文与苏格兰王皆是如此。桂妮薇亚如果也变成影英灵,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她竟然能不受尼曼操控……”   “也有可能是尼曼的计策。”   “不排除这个可能。”对于巴兰的猜想不置可否:“但没有别的证据,这么猜来猜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会把这些树枝重新绑成人偶,看看能不能让那位影英灵再次降临……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得处理一下武藏小姐的问题。”   妮奥芙口中说着,转过身去,看向那只有约莫三四岁,脸上写满了懵懂之色的粉发女童:“看来不会再继续变小下去了。谢天谢地,我们可没有照顾婴儿的经验。”她顺口开了一句玩笑,走出几步,蹲下身来,将视线与缩水了的武藏平行,轻声问道:“还认得我们是谁吗?”   女童有些发愣,偏着脑袋,好半晌,抬起肉嘟嘟的双手:“啊——”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到拖在地上的衣角,整个人啪的扑倒在地,却没有哭鼻子,而是自己又努力想要站起来。妮奥芙保持着那个下蹲的姿势,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天啊……”   “真是不可思议。这也是公主殿下……”巴兰停了一停,迟疑着换了个称呼:“那名影英灵做的吗?”   “只能这么认为了。”女童武藏跌跌撞撞,终于扑进了妮奥芙的怀里,紫发女子低头看着这个好似连精神也完全变成小孩子的异域来客,两只手在空中僵硬了一瞬间,还是回抱了过去。一面也苦笑起来:“而且巴兰爵士,你可能没有感觉到,受到影响的不只是武藏小姐。”   “此话何意?”   “我们之前被魔眼抹去的几个灵魂分身……”妮奥芙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能是心里也正在思考着,她的语速显得十分缓慢,一字一句犹在斟酌:“就在刚才,又回来了。”   “这……”   巴兰闻言一怔。   ……   灰雾弥天盖地,恍若无所不在,却又如受烈风吹袭,瞬息四散无踪。头脑里有阵阵的刺痛,就像是被什么钝器敲打了一样,桂妮薇亚捂着额头,记忆里的最后一幕,仍然是自己转身意外冲进传送门,又看见妮奥芙与武藏几人的时候——对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武藏好像比印象里稍微有点变年轻了……   周围笼罩在雾气中的景色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随后耳边听到的,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潺潺流水之声。   扑面而来的清风带着微微水汽,少女往周围望去,远方可见袅袅炊烟,匆忙建立的临时营地,来往晃动的人影,而在身边,则是那条宽阔的特伦河,以及粉发披肩,面带微笑的修女。   “欢迎回来。”   毫不在意她打量的目光,修女笑眯眯地说道。桂妮薇亚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先试着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况,果不其然,目前持有的几种力量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与普通人毫无差别。但有过一次经验,又明白原因所在,她自不会再度感到惊慌失措,目光直视修女:“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关于什么的解释?”   修女双手张开,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修道长裙的裙摆随着这个动作微微飘起,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雪白如羊脂的小腿与脚踝。   她的打扮虽然朴素之极,一举一动,乃至于一颦一笑却又有着某种奇妙的吸引力,那声音,笑容,身上蜂蜜般的清甜香气,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便会全身心地沉浸进去,如同飞蛾,明知眼前是一团烈火,亦要一头冲将进去,直到自身化作灰烬才肯罢休。   桂妮薇亚自认并不是没见过能与这名修女相比的女性,尤其在这一世,不说梅林、摩根、加雷斯、阿尔托莉雅等人,只她自己便是闻名遐迩的美人,每天对着镜子看也能看出一定的免疫力。可这一刻,不知为何,眼前之人明明只是随意地转了个圈而已,她却蓦然有种心脏被抓紧的错觉,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上一世初恋的时候。   而这感觉亦只是稍纵即逝,哪怕没有邪龙之力与女巫印记,与各种奇奇怪怪的存在打交道了这么久,桂妮薇亚或多或少都有了一定的防备,意识到自己心绪有异,当即目光一凛,强迫自己将发散的心思收了回来。   心念一动,那种若有似无的影响也随之消失不见,再看向修女的眼神,便有些不善了:“这是什么意思……”   责问的话语刚说到一半,却见修女也是一副有些吃惊的样子,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哦呀,抱歉。习惯成自然,看来是不小心对你也起效了……放心,只是小小的把戏而已,对身体无害的,当然,灵魂也是。”   她摆了摆手,桂妮薇亚看着她:“魅惑?”   “按理来说只会对男人有效。”没有否定,修女随后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既然你也会受到影响,说明你果然还是……算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你看我都说抱歉了,小小的失误而已,不要太在意。”   修女生硬而强行地转变了话题:“其实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这个转折是最重要的,但是,太过简单就得到的答案是没有灵魂的。让我猜一猜,你的问题是,尼曼手里的骷髅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对你无效,对吗?”   “是。”   桂妮薇亚点点头。虽然她同样好奇为什么自己会再一次回到这个奇怪的梦境之中,她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位修女即使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应当也在其中扮演着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上一次自己几乎死在影英灵齐格飞的剑下,再“醒”过来的时候便遇见了修女。   而这次尚未找出阻止身体溃烂的办法,眼睛一闭一睁,又再次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简直像是游戏里的存档读取一样,连两人站的位置都与记忆里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区别。   是以比起一个这是哪里,又或者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等等这些不一定能得到回答,且对现状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的疑问,她更愿意把握时间,询问这个可能是关键人物的修女真正重要的问题。   “那个骷髅头,似乎是尼曼十分在意的东西。因此在发现它对我没有效果之后,才会显得那么惊讶。”她说着自己的想法,修女听完,点了点头:“你猜对了。”   “那是弗摩尔族之王,巴罗尔的魔眼——你对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才是。”   “杀死努阿达、玛查与尼曼的神明。”少女答道。   “正是。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给祂带来的阴影,尼曼对于这份力量始终念念不忘,久而久之,更变成了一种执着。只要被魔眼直视,万物皆会在一瞬间被抹灭存在的痕迹,从此再也不存于世,即使是当初的鲁格,也只是事先做足准备,在巴罗尔之目彻底睁开之前将其击杀。算是一个取巧的法子。”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从正面对抗真正的巴罗尔之目。但尼曼终究不是巴罗尔,所创造出的魔眼,也只是徒具其表而已。”   修女停了一下:“因为这样,所以那颗魔眼才会对你无效。实际上,就算放着不理,你身体的溃烂也会很快就自己消失不见,变得完好如初。只要存在于这个梦境之中,任何人都能杀死你,但只有尼曼,能伤你,却无法杀你。”   “同样的,现在的你,也无法在真正意义上杀死尼曼。”   也在这时,一阵风从旁边吹过,披在肩上的粉色长发轻轻地摇晃着,修女右手往前一伸,五指张开,蓦然一缕缕的灰色雾气凭空而生,犹如面团般不断变换着形状,她随即将手掌往上一翻,虚虚托着的那团灰雾,刹那间变成一本厚重的大书,以粗锁链缠覆着,落在修女小巧的掌心。   那本书与妮奥芙经常拿着的可谓一模一样,除了后者没有锁链之外,再看不出任何区别。   “弑神,是一门需要学习的技艺。把这本书交给那个向导,如果她不算太笨的话,应该能够知道怎么使用。”信手一抛,桂妮薇亚急忙接过,看上去十分沉重的一本书,入手时却出乎意料地轻盈。耳边只听修女说道:“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虽然我不报什么希望,不过总而言之……加油吧。”   声音清甜,又好似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感。   她站在原地,看着灰雾忽然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转眼之间将双手抱着大书,脸上明显还有很多事情想问的桂妮薇亚包覆在内,阵风吹来,雾气散去,再无半个人影。   修女脚尖在地上敲了几下,抱着双手,吐出一口气来:“果然,哪怕变成这个样子,也还是喜欢女孩子的嘛。看来我说不定还有机会……”   “不,你没有。”   另一个声音凭空传来,似乎极其遥远,却又清楚得像是就在耳边响起一般。修女不见半点吃惊之色,好像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个声音一样,撇了撇嘴,脸上的笑容忽然收起,转而露出一副如同正在怄气般的恼怒表情:“真是的,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啦。这种事情用不着你这个老太婆特意来提醒!等等——”   她突然高高地抬起双手,往下用力压了一压:“按照你的吩咐,我把那本书给她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暂时没有你的事情了。”那个声音好似停了一拍,随后淡淡地答道:“只要等待结果即可。”   “他们真的能赢吗?”   “胜机渺茫。就看她有没有机会用出那关键的一剑。”   “如果这回也失败了呢?”   “与之前一样,继续等待下一个符合资格的入梦之人。”   “那要多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修女犹如小女孩撒娇一样地甩着手臂:“我已经快受够这种无聊的地方了!”   “当初不是你自己提出的计划吗?”那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依旧冷淡。   “那时是那时啦,特殊情况,我也没办法……”恼怒地转了两圈,修女最后放弃般地垮下肩膀:“算了,不用等了,死老太婆,快点让我继续做梦吧。还是梦里好,至少还能见到我可爱的小库,虽然最后都会忘……”   话音戛然而止。   前后两把朱红色的投枪从远方激射而来,将来不及反应的修女整个人钉在了地上,随后连人带枪,又迅速融入周遭无边无涯的灰雾之中。雾气渐浓,虚空之中,似乎有人轻笑了一声。   “虽然不太想夸你,但现在的你,倒是比以前要可爱一点……睡个好觉吧。”   这声音随后也不见了。   ……   ps:月初求票~票~票~为了转换下思路和心情,打算开个番外,写写正篇里大概不会写的东西,大家觉得是四战好还是五战好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醒梦(七)   “开始了……”   压得极低的说话声响了起来。几根削去了树皮的橡木枝,歪歪斜斜地绑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巴掌大小,摆在床铺的正中央,四周则张开了内外两层结界,以防不测。   妮奥芙、巴兰、珈尔等几人站在门外,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人偶的情况,而紫发女子的怀中更是抱着一个咬着大拇指的小女童,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煞是精神。正是武藏。   直到刚才为止,妮奥芙都在尝试着各种手段,想将缩水的武藏变回原状,却都没有什么收获,哪怕是“无所不能”的原初卢恩这回也是无功而返——这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所能运用的原初符文只有少数,若是另一个完整掌握十八枚原初文字的人在此,或许真能找出办法也说不定。但这样空想亦是毫无意义,武藏的异状显然与这名影英灵有关,恢复的办法,也便要落在对方头上。   布置下结界以防万一,又努力将四分五裂的小树人恢复原样,妮奥芙叮嘱其他人看好那个小人偶的状况,随后自己收拾出来一套衣服,给小武藏穿了,又在女童央求之下,做了两把孩子也能挥动的木刀。小武藏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份礼物,插在腰上,昂首挺胸的模样,倒是与成年时的她一般无二的神气。   待到这些事情忙完,不久便有人过来通知结界之内的人偶似乎有什么变化,妮奥芙带着女童赶来时,正好看见一缕灰雾,从人偶之中飘了出来。这雾气起初淡得几乎看不见,但立刻变得清楚起来,逐渐充满四周,把整个人偶遮挡其中,妮奥芙小心关注着结界,那些雾气却像是拥有着意识一般,始终围绕在人偶附近,并没有往外扩张的趋势。   不过顷刻间,弥漫的灰雾已渐渐凝聚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正是他们方才见到过的,那名身形矮小的影英灵。   果然如此……   在这个过程中,的确可以感觉到有一股奇妙的气息,在那灰雾凭空蔓延的同时,也陡然无声无息地降临在这一方空间。而最重要的是无论迪尔纳诺本身,还是在房间里张开的结界,都没有传来任何反馈,若不是她格外留意,简直要怀疑这道气息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幻觉而已。   数个月前,绝望的皮克特众人赌上最后一丝希望,合力施展传说中的灵魂融合禁术,当时的记忆已是残缺不全,只在脑海之中留下些许碎片,但妮奥芙依稀记得,当时的自己——三十多名皮克特祭司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也是看到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茫茫灰雾。她不止一次地怀疑那片灰雾即便不是北境这段时日异变的核心,也应当与尼曼有着某种关联,却又苦无证据,如今终于再次亲眼见到,心中亦有着微微的惊喜。   直觉告诉她,这位突然现身的影英灵,极有可能便是一个扭转现状的契机。   而对于桂妮薇亚而言,却只是眼睛一闭一睁,与那名古古怪怪好似有着不少秘密的修女见了一面,从她那里得到一本书与意义不明的鼓励,然后灰雾汹涌而来,转瞬之间,便又是那种逐渐习惯了的坠落感。   仿佛灵魂从九天之上倏然跌落下来,每次来回那个灰雾笼罩的神秘空间,大抵都有着类似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只是一回生二回熟,放在几个月前她还会难受很久,如今晕眩感却只是稍纵即逝,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周围设下结界,而眼前……   正有几个熟人大眼瞪小眼地打量着自己。   刚才的果然不是自己看错了。心里想着,桂妮薇亚抬起手来,“哟”地打了一个招呼,可不知为何,妮奥芙与巴兰两人还是一脸警戒地看着这边,丝毫没有松懈的样子。至于旁边那位可能是珈尔的人——隔着一个铁面罩,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却是不见武藏……正有些奇怪,少女忽的注意到妮奥芙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女孩,心里咯噔一下,产生了一个不怎么好的联想。脸色微微地变了变,与此同时,妮奥芙也挥手取消了隔绝内外的结界,写在墙角的四个符文如雾气消失,她随即一抬手,挡住了正要上前的巴兰,放下怀里的小武藏,一步一步走入屋内。   第三步迈出的时候,那本大书也出现在紫发女子的掌中,给桂妮薇亚的感觉,似乎自己稍有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她颇感陌生地晃了晃身子,本来想从床上下来的动作也停在了中途,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   结果还是妮奥芙先出声道:“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有些冒昧,但这种时候,些许的礼节疏忽还请见谅。请问阁下究竟是谁,与尼曼之间是敌是友,有何关系?”   桂妮薇亚一愣,却见对方语气严肃,神情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心里的疑惑顿时更深了几分:“……是我呀。”她指了指自己,“才几天没见,你……你们就不认识我了吗?”   看着妮奥芙仍旧迟迟没有松开的眉毛,她偏着头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穿上恶龙之铠,也没有变成半龙或者其他古古怪怪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普通的样子才对。   “我是桂妮薇亚呀。”如果是梅林问出这种好像很没有水平的问题,很大可能只是在一本正经的恶作剧,可考虑到妮奥芙的性格,又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想到这里,桂妮薇亚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也还是乖乖回答道。   谁知这句话一说出来,不只是妮奥芙,就连后方的巴兰表情也陡然变了,脱口而出一声惊呼:“公主殿下,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样了?”眨眨眼睛,初步确定不是自己又莫名其妙的穿越了,桂妮薇亚心下稍松,听见巴兰的询问,又是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他张着嘴不说话,妮奥芙又皱了皱眉,手指在空中简单勾勒几笔,符文浮现成一面镜子,漂浮在她的面前:“你自己看看。”   那警惕的感觉依旧没有松懈下来。少女疑惑地往那面镜子看了看,闭上双眼,又睁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恩,最近几天没怎么打理外表,头发有些乱了,也有黑眼圈,样子看起来也憔悴了一些……但这脸还是这么圆圆的。还以为会跟着瘦下去一点呢。比起自己这像苹果一样的脸型,她还是更喜欢比较纤细的鹅蛋脸。   但少女也心知肚明,妮奥芙与巴兰惊讶的肯定不是她这几天没有梳头以及长出黑眼圈的事情。只是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观察了半天,始终没找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只得迟疑着看向妮奥芙,顺口说道:“你是想拐弯抹角地……夸我长得漂亮吗?”   紫发女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失去维持的魔力,浮在半空的镜子登时如水雾碎裂消失。巴兰表情也有些呆然,紧接着哈的笑了一声,摇摇头:“这说话的口吻,是公主没错了。但……但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莫非……”说到后半句时,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语气又变得沉重起来。   被他那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得浑身难受,桂妮薇亚也顾不上什么,见妮奥芙身上的敌意也减轻了不少,索性一翻身下了床,挥动手臂,做了两个伸展:“所以我到底怎么了。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变化呀,说话说半截多难受……”   巴兰欲言又止,转过头去,与妮奥芙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眼前这个自称是桂妮薇亚的人虽然声音体型都十分相似,可……可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影英灵啊。   众所周知,人只有在死了之后才会升入英灵殿,升华为英灵,尽管不知道桂妮薇亚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女有没有资格成为英灵,也或许是曾经提及过的,尼曼试图建立的小英灵殿,令到这名少女变成了英灵,但无论是哪一种理由。   只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桂妮薇亚已经死了。   而她本人甚至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原地蹦蹦跳跳了好几下,一面已经开始很不见外地向自己几人寒暄起来。该不该提醒她这件事,提醒与否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即便是妮奥芙心里也没有什么底,迟疑了片刻,终于决定暂且先将这个问题放到一旁。   所幸他们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解决。   “你知道……武藏小姐这是什么情况吗?”姑且将这个人当成是桂妮薇亚,简单地说明了霜木村那场战斗之后各自的遭遇,妮奥芙随即蹲下身来,两只手啪的放在了女童的肩上。   “所以,她真的是武藏?”少女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却看见紫发女子与巴兰都认真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这段时间发生在武藏身上的事情,实在很不可思议……”正在思考着怎么说能让桂妮薇亚比较容易理解,忽然间,在所有人的感知之中,整个房间,甚至是周围的整个空间,都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怎么回事?”蓦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桂妮薇亚刚刚开口,妮奥芙已长身而起:“巴兰爵士,你代替我们说明一下。尼曼终于循着残余的气息找过来了,正在很有礼貌地‘敲门’,我们要去提前做一些准备——”   “好。”   巴兰应了下来,妮奥芙向少女点点头,转身就走,这时想起了修女最后的交待,桂妮薇亚急忙想要喊住对方:“等一下,妮奥芙女士,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等等,书呢?   突然想起这至关重要的一茬,她话音一顿,只见紫发女子有些讶然地回过身来,蓦然间,灰雾凭空而起,弥漫半空,在几人或惊或奇的注视下,竟化作一本锁链缠覆,犹如被封印着的沉重书本,从天而降,妮奥芙下意识伸手接住。   却在书背触及指尖的一瞬,脸色骤变。   “这是……”   清脆的碎裂声响连环响起,犹如爆竹一般,那粗大的锁链蓦然一节节地断裂开来,书页随即自己摊开,仿佛被风吹动般不停翻动,一枚枚符文从中飞出,又往更高处飞了上去,相互吸引,彼此勾连,眨眼之间,不多不少,一十八枚蕴含着神秘魔力的符文,竟尔融为一体,光芒闪耀中,赫然是一柄拥有五支枪头,犹如犁地钉耙的奇型长兵!   ……   ps:好像没什么人搭理青白呀(泣),总之现在四战番外的呼声较高,就先写点番外来换换心情吧,理论上是免费的,所以尽量多留些弹幕吧~ 第一章 乱入的两人(番外)   “雨生……龙之介。”   天色昏暗,走过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小巷的外面,似乎开始飘洒起点点滴滴的小雨。只隔着一条街道的喧闹声,将这片黑暗的环境映衬得更加安静。咔、咔、咔,鞋后跟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有人在说话:“一个无可救药的杀人犯。你的肩上究竟背负了多少条人命呢……”   砰!   人的身体重重地飞了起来,摔入巷子最深处堆积的垃圾之中,苍蝇嗡嗡嗡地散开,垃圾袋破了个口,里面装着的剩饭剩菜、各种各样的垃圾倾泻而出,馊水流淌在地上。外套上装饰着猎豹标志的青年苦闷地呻`吟着,一面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   巷子入口有车行过,短暂的光芒照射进来,即使只有一瞬,却也将这名青年沾上了尘土的橙色头发,扭曲变形的右臂,中指上的猫眼石戒指,以及右手手背上奇特的红色刺青照得清楚清楚。   但背对着他的那道身影,却仍旧只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能从声音判断出那应该是个女人,年纪不大,顶多只有二十岁出头,穿着一件大衣,头发披在肩上,个子也不高,手臂上搭着一支拐杖。雨生龙之介看着眼前大半都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暗暗地把拳头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发誓,在这之前,自己根本不认识,甚至根本不曾从任何渠道了解过这女人,只是平平常常地走在街上,两人擦肩而过,陡然间,她就像是疯子似地一拳打了过来——偏偏这一拳力道惊人,他勉强抬手格挡了一下,整条手臂当时就断了,身体也摔飞出去,如今想来,这女人竟然能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明显是有备而来。   咔、咔、咔,鞋跟敲击着地面,馊水肆意横流,扑面而来的,都是那种叫人难以忍受的变质酸臭味,他调整着呼吸,断了的右手垂在身旁,左手往裤子的左后方轻轻一抹:“你是什么人,我应该不认识你吧?”   “不打不相识,你看,咱们现在不就认识了。”   那女人似乎在笑,却又有几分像是在叹气。“不过,令咒呀……没想到连你这种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渣滓,也能被选为master。大圣杯真是令人失望……算了,从一开始我对这个东西就没抱过什么期望,所以还好啦。”   口中淡淡的说话,语气悠然,但字里行间却仿佛有一团压抑的怒火正在燃烧,也在女人慢慢说话的同时,龙之介猛地一个翻身,顺着前扑的力道,暗藏的折叠刀也倏然张开,锐利的刀锋往女人的身上插了过去。   一把刀,在从来没有见过血的人手上,一个擅长杀鱼杀鸡的人手上,以及一个见惯了死亡,更亲手夺取众多性命的人手上,能发挥出的效果亦是天差地远。即使刚才的一拳足以证明这女人也是练家子,龙之介却也丝毫没有觉得害怕,他杀过的人里,不乏练过武艺,甚至在空手道、柔道等流派小有名气的人物。无论如何,这些技术的初衷都是练来防身,又或者与人切磋比试用的,在生死交锋的一刻,终究——   脑海之中,因为疼痛与亢奋而格外活跃的思路,蓦然间顿了一顿。扑出的身形也停在了半空中,龙之介酷爱猎豹,此时他扑出时的动作,下意识也与猎豹袭击的姿势有着几分相似。但这一刻,这只“猎豹”却忽然僵在了那里。   刀刃上闪烁的寒光,巷子外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刺眼的车灯光稍纵即逝,一个人从入口处走了过去,没两步,似乎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又折返了回来……   如果是在电影里,此时想必会有一个三百六十度的镜头旋转,女人身上的红色外套与乌黑的披肩长发慢慢地扬起,身形几乎重合,脑袋往一边偏过去,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迎面的刀锋,而往前递出的手肘,则是深深地陷进了青年的胸口。   咔嚓!   然后才是无比清脆的断裂声。毫不停歇,女人由静转动,再一步踏出,只一步,惊人的力量从脚踝到双肩,彻底凝聚起来,使得自身仿佛化作了一座雄壮的山峰——肩膀狠狠地撞了上去!   最初那道胸骨碎裂的声响尚未落下,青年的身体在半空中弯了一弯,漆黑的环境中,连空气也好像荡开一圈圈的波纹,如果时间放慢,大约可以看见脊椎在这一次撞击下逐渐错位,血从五官淌出来的景象。   但放在现实之中,从他拔刀扑出,到女人合身撞上去,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那巷子外面的路人刚刚折返回来,目光还未习惯小巷之内的黑暗,一声闷响,青年的身体往后倒退出数步,停住,摇晃了几下,啪的一声,手里拿的折叠刀掉在地上。   “呼……”   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在身前分开,垂在两侧。女人看了那兀在摇晃的身躯一眼,青年目光呆滞无神,只在刚才身形一合一分,他的整颗心脏都被那记铁山靠震得粉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虽然不打算太过干预这次的圣杯战争,可这种人渣败类,既然遇见了,就没有放他一马的道理。请你在这里退场吧……”喃喃说着,随后却又偏了偏头,往身后看去。   巷子的入口处,刚才的那人依旧站在那里,暗淡的光芒照进来,一里一外,两人脚下的影子竟都开始伸长扭曲,仿佛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开始诡异地蠕动起来。   “你的master已经死了,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趁着最后的时间,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静静消失。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遇到一个命中注定的恋人哦……”   随意地挥了挥手,她大部分的注意力显然都还放在眼前龙之介的尸体上面,只是稍稍地瞥了瞥巷子外面,穿着宽大法袍的修长身影。   突然间,蹙了蹙眉头。   “等等,你身上的气味……我改变主意了。”懒洋洋的气质倏然一转,女人抬起手来,取下了挂在小臂上的拐杖:“与你的master一样,直接退场吧。”   与此同时,修长的人影猛然张开双手,两人脚下扭曲变形的影子倏然自地面剥离,竟拥有了实体,仿佛无数条蛇组成的蛇群,往女人汹涌着扑了过来!   ……   “这是——怎么回事!”   冬木市。坐落于新都郊外的冬木教会之中,如今身兼圣杯战争监督一职的神父言峰璃正,看着灵器盘上浮现出的光影,正因为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而又惊又怒。再三确认灵器盘没有故障之后,他豁然起身,双手按在桌子上,用力之大,整张桌子都在以要散架的气势震动着:“明明七位servant都已经出现了。就连最后的caster也已经在前天被召唤出来了,但为什么……为什么……”   ……   “其基为银与铁,其础为石与契约的大公——”   时间是在稍早之前,天上仍然铺展着壮丽的红霞,女人将披散的黑发拢成一束,随意扎起,鲜红色的外套与黄昏的颜色仿佛融为一体。   “……周而复始五回,然盈满之时便应废弃。”   “宣告——”   “汝以身追随吾,吾将命运寄于汝剑……”   一颗又一颗的宝石被她丢出去,落进面前的圆形法阵,色彩迅速变得暗淡下去,最终变成粉末随风消散。   “要不要念那几句呢……等等,时间快过去了,我想想,想想……还是念吧,这样之后的难度应该会低一点!”深吸了一口气,看看旁边的时钟,以要咬到舌头般的速度飞快地念了下去:”然汝应将双眼自蒙于混沌心陷狂暴侍奉吾身,汝为囚于狂乱囚笼者,吾即掌其枷锁之人——由抑制之轮而来吧,天秤的守护者呀!”   咒语念毕的瞬间,法阵光芒骤然变亮,巨大的魔力席卷而出,整栋屋子如同在暴风中疯狂地整着着,红衣女子坚持了短短几秒,啊呀一声,也被这阵狂风给吹飞了出去……   尘埃飞扬,她灰头土面地想从一堆破烂中爬起来,刚起到一半,一个小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面前。   “痛痛痛,真的是,都第二次了怎么还搞这一套……我的腰不会断了吧,好痛……”看见伸到面前的手掌,她愣了一下:“成功了?哦,谢谢。”一面捂着腰,在对方的帮忙下总算是站了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远坂凛,是你的master,记得别喊错了。哦,你是berserker,不会说话……吼一声听听?”   ……   “——”   满怀愤怒的一声咆哮,在夜空下远远地回荡开来。女人甩了甩手,注意到脚底下正踩着一小截色彩斑斓的触手,顿时黑了脸,一脚把这段触手踢飞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几步之外,一个金发圆脸,正在用力擦着剑上触手碎肉的少女身上。后者慢慢抬起头,眼神无比幽怨地看向这边,“——”,发出了一声任谁都能听出是在表达不满的低吼。   “抱歉抱歉。”她呆了一下,急忙道歉。随后环视了一圈满目狼藉的这条小巷:“不过没想到竟然让那个servant跑了。他那本书虽然气味很恶心,但还是有两下子的嘛……但master已死,想来他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今晚我们就留意一下,别让那个servant有机会袭击别人。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咱们搞出这么大动静,估计瞒不过其它的servant,还是赶紧离开吧。”   “——”   “好的好的,今晚吃烤肉是吧。今天干掉了一个大坏蛋,我心情畅快,你想吃多少吃多少,敞开来,随便吃!”   “——!”   说话间,两人离开了这条小巷,片刻便融入周围的人群之中。而等到其他人得知雨生龙之介身亡,caster仅仅一日便退场的消息,已经大约是后半夜的时候了。   这场圣杯战争甫开始,似乎便朝着一个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方向驶了过去……   ps:是免费的番外~反正不要钱,大家多留言呀——呀——呀(青白昏睡) 第二章 今晚去吃烤肉吧!(番外)   “您是说,除了目前为止的七名英灵之外,还出现了第八位来历不明的英灵?”   深夜,新都教会,司祭室。   按照计划让assassin在远坂邸“战死”之后,言峰绮礼便匆匆来到冬木新都的教会,与在此等待多时的父亲,亦是这届圣杯战争的监督者,言峰璃正相会。随后,却也从后者口中得知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自从圣杯战争的规则正式敲定以来,因圣杯而降临于世,相互厮杀的理应只有七名从者,这是御三家反复推演,最终决定下来最为恰当的人数,然而此刻看到言峰璃正的神情,显然就连这位本该掌控全局的监督者,也不曾预料过第八位英灵的出现。   不在掌握中的变数。   但即便知道了这个消息,绮礼心中却仍旧没有什么波澜。他看着言峰璃正,老神父所保管的灵器盘,具有显示被圣杯召唤的英灵属性的功能。关于Master的身份只有通过每个人的报告来确认,可是现身的Servant的数量和职阶,不管他在什么地方被召唤;肯定都会显示在灵器盘上,以便监督掌握情况。   也正因如此,他才在第一时间得知了第八位英灵出现,以及对方的职介是berserker。只是令言峰璃正感到疑惑的,是灵器盘在显示出这位英灵的情报时,好像有一瞬间像是起风的水面,轻轻摇晃了几下,但随后检查,却是一切正常。既然魔导器没有异状,他最后只将这件事归咎为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并未多想,也没有与自己的儿子提起。言峰绮礼想了想,问道:“这件事,需要通知其它master吗?”   “先等等。”明显在绮礼过来之前,老神父已独自思考了很久,此时摇了摇头。如果站在监督者的角度,这样一个计划之外的变数,无疑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公平公正的裁判。   “根据收集到的情报,先是有人匿名向警方举报了一座废弃的旧工厂——那里正是caster与其master暂时的据点,又故意泄露风声,好让这对主从有时间准备转移。然后在半路出手拦截,干净利落地杀死了caster的master,随后又与caster爆发了一场短暂但激烈的战斗……出手果断,而且很懂得分寸,除了报警那件事之外,并没有再将无关人士牵扯在内。从战斗的痕迹上面,也能看出第八位英灵出手颇为克制……”   苍老的眼瞳中闪动着光芒,言峰璃正顿了一下:“这位擅入者很清醒,并且懂得遵守圣杯战争的规则。既然是这样,他就一定有着自己的目的,有目的,就有合作、甚至操控的可能。你可以将这件事告诉远坂家,知道了这些,剩下的,远坂时臣自然懂得要怎么做。至于其它的master……有这样一位不请自来的马前卒,对我们而言,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这个消息应该也瞒不了多久。如果对方没有什么大动作,两天之后,我会向所有参赛者宣布这件事。而caster组退场,必然会引起其它人的警惕,你要小心隐藏好assassin的存在,否则我们今天演的这场戏将毫无意义。”   “是。”   绮礼低下头,应了一声。看着自己自豪的儿子,言峰璃正微笑了一下,心情颇有些激动:“不管怎样,总之战争已经开始了。”   老神父威严的声音中,充满了对胜利不可动摇的期待。   “终于开始了,这第四次的圣杯战争。我这把老骨头,这次终于能够亲眼看到奇迹的出现了。”   而绮礼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昏暗的神父室中一角,似乎父亲的热情完全无法将他感动似的。   ……   “备忘录。”从怀里取出巴掌大小的记事簿,架上一副无框眼镜,低着头一行行看过去:“优先度高:救小樱……那个老妖怪虽然不怎么强,但各种手段还是挺麻烦的,为求谨慎,这件事还是要慢慢计划。杀间桐脏砚,同上。找人,这个倒是不怎么急,可以等安定下来再说。不过度干预这届圣杯战争……恩,勉强算是做到了吧。优先度低的,每天记得光顾一次那家出名的乌冬店,这个有做到有做到。找卫宫切嗣要一个签名,这个以后总有机会的,不着急。然后是不要多管闲事……”   咯咯地咬着笔盖,沉思了半天,自称远坂凛的女子叹了口气,直接把最后这行唰唰唰地涂黑了:“还是不要难为自己了,正所谓做人最紧要是开心嘛!然后是……有待补充,哦,没了。奇怪,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个搞不好就会出大事的,但究竟是什么呢……”   吱——呀——   笔帽在太阳穴上转了几下,深夜时分的烤肉店里,猛然响起了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这家店还未关门,但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出来吃烤肉的人依旧不多。仅有的几桌客人同时望了过来,无言的谴责气氛中,远坂猛然抬起头,怒视着正一脸无辜握着刀叉的金发少女:“给我安静点!”   “……?”   迎着她的目光,少女歪了歪头,嘴里塞满了肉,腮帮子像仓鼠一样高高鼓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慢慢咀嚼的。如此对视了几秒钟,远坂摇摇头,放弃似地露出了一个苦笑:“算了,答应了你的,继续吃吧。”   看桌上的肉又差不多清光了,她挥挥手准备叫侍应生过来,少女手里的餐刀却又再一次与盘子奏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红衣女子按了按发痛的眉心,倏然用力一指:“放下刀叉,用手抓着吃!”   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虽然好似不会说话,少女仍是抬起双手,做了个欢呼的动作——在进店之前她便被三令五申,不准在普通人面前发出那古怪的吼声——然后就这样用小小的手掌直接从炭火上抓起一块肉,要往嘴里塞,远坂急忙伸手去拦:“还没熟还没熟,我会闹肚子的……好烫!”   非但没拦住对方,还把自己不小心烫着了。她看看红了的手指头,又看看嚼着半生不熟的肉,满脸灿烂笑容的金发少女,以及周围像是围观什么珍奇异兽的视线,慢慢地,捂住了脸庞。   指缝间漏出一道绝望的叹息:“我想死……”   待到两人离开烤肉店,时间已经接近四点。这倒不是因为她的英灵总算吃饱喝足,而是烤肉店的店主亲自出来,哭着说店里的存货已经快要清空了,而且因为是深夜,有打折优惠,吃得越多他们赔得越多,再让两人这么吃下去,明天就要关门大吉了,宁愿自掏腰包出一点小礼物,请两人下次再来光顾。   善良又通情达理的远坂小姐当然是同意了这个小小的请求,顺便一番讨价还价,“小小地”宰了那店主一刀,本来答应的小礼物分量也翻了几番,最后是提着一盒高价牛肉出的店。眼角余光觑见那店主双脚一软,跪在地上,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远坂捅了捅旁边的少女:“你看,他真可怜。哈哈哈哈……”   “——”   “居然说我卑鄙,负责吃的那个人明明是你呀。不准冤枉好人……好了,这次辛苦你了,回去吧,哦,不对,应该说灵体化才对。需要的时候再叫你过来。”她挥了挥手,那少女点点头,身形逐渐变淡,转瞬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有浓浓的烤肉香味,依旧在风中弥漫开来。   “好撑。”   拍拍肚子,远坂很没有形象地打了一个饱嗝,紧接着反应过来,又用充满杀意的目光左右看了看。所幸时间正是深夜与凌晨的交界,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条流浪狗在街口远远地看着这边,她凶神恶煞地瞪过去,那条狗也不甘示弱地回视过来。有些奇怪的对峙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流浪狗“汪!”了一声,红衣女子脸色微微发白,慢慢移开视线,嘴里嘀咕着:“我才不和你计较……”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见那条狗没有追赶上来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我才不怕狗,只是被咬到很麻烦,又没有狂犬疫苗什么的……我这是在说给谁听呀。”回过神时,她摇摇头,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备忘录翻过一页,抖开今天上午买的冬木市地图,一路往前,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热闹繁华起来。从保持着旧时代风韵的旧城区来到正在开发的新都,随着各式各样娱乐场所的出现,享受着夜生活的人也多了起来。   红衣女子走在人群之中,不管是就这么大咧咧举着地图的样子,还是那姣好的样貌,原本都足以在各种意义上吸引旁人的目光,可她此时给人的感觉却犹如幽灵一般,与各式各样的人们错身而过,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只有一次不小心撞上了肩膀,那人说着“道歉”转过头来,却又愣在原地,左顾右盼,好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   而人已经走得远了。   “凯悦酒店,凯悦酒店……哦,是这里。”终于找到自己预订的住宿地方,远坂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转而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直到整个人几乎变成后仰的姿势,才将这栋拔地而起,金碧辉煌的建筑尽收眼底。   “原来如此,怪不得价格这么贵……但这么显眼的大楼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真是奇怪……”小声咕哝着,有些疑惑地推门进去。这种收费昂贵的酒店,二十四小时前台都有人在招待,她事先已经付了钱,此时稍一确认身份,办完手续,便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歌,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家酒店是以目前冬木市最高的建筑物,可以将整座城市一览无余作为卖点宣传,不差钱的远坂小姐理所当然地订了最高也是最贵的三十二层,出了电梯,推门而入,映入眼中的是与预想之中一般无二的豪华景象。   先打开电视,听着里面对于娱乐街小巷行凶事件的紧急报道,然后将大衣挂好,再将口袋里五颜六色的宝石掏出来,在沙发上随意地堆成一座小山。上下检查了一下,女子往后整个人一倒,重重摔在想必价格高昂到不可思议的大床上,全身都陷了下去。她看着天花板上闪耀着灿烂光辉的吊灯,喃喃地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呀。”   大大小小的灯全都开着,亮如白昼的酒店房间里,不一会儿,便响起了轻而缓的呼吸声……   “目标已经入睡。”   天上繁星如画,今后将成为冬木市新都地面标志性建筑的复合高层商业大楼,现在还只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空架子,被夜空中的强风猛烈地吹着。直到确认对方不是假装,而是真的熟睡之后,久宇舞弥才收回视线,向着对讲机的另一端报告道。   似乎是信号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对讲机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如果不是已经反复测试,久宇舞弥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被人监听了。只听男人问道:“从进入房间到现在,目标有什么别的举动没有?”   “目标持有着大量含有魔力的宝石,初步估计,确认可以当成是远坂家魔术的媒介。另外,她入睡之前……在床上跳了二十分钟奇怪的舞蹈。”   “有可能是某种仪式吗?”   “没有观测到魔力的波动,几率不大。”   于是对讲机另一边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她真是远坂家的人,继续监视下去恐怕会有危险。到此为止,回来吧。”   “是。”   随着联络停止,沙沙的杂声也随之消失,久宇舞弥最后又透过望远镜看了一眼那在床上静静睡着的女子。   脑海之中闪过的,是酒店入住名单上的那个名字,远坂凛……开什么玩笑,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莫名其妙的家伙。   …… 第二百三十八章 醒梦(八)   在选择出手带走那名影英灵——当时还不知道对方便是桂妮薇亚——的时候,妮奥芙已做好准备,会被尼曼追寻着残余气息找上迪尔纳诺。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既然一场决战难以避免,与其选择在现实世界与尼曼一战,不如引对方到自己的主场,凭借着圣地的神秘性,即使不能完全隔绝巴罗尔之目,或多或少,也能够削弱尼曼的力量。而众人同时也明白,这种程度的算计必然瞒不过尼曼,而以后者的性格,必然会选择将计就计——这一步同样会被他们看穿。   双方的算计几乎都摆在了明面上,剩下的只是比谁更加技高一筹罢了。预料之外的“礼物”,为她解决了最为迫切的燃眉之急,仓促间也来不及详细询问那本书桂妮薇亚是从何处得来,妮奥芙只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前往圣地的中枢。即使要将战场放在此地,目前各种准备都还显不足,为了争取哪怕多一分胜算,她也必须先尽力将尼曼挡在外面。   这是只有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调动圣地之力的“向导”才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无法帮忙,正因如此,妮奥芙甚至不敢分出一个分身留在这里陪伴众人。而意识到决战之期将近,留在房间里的人,心情也多了几分凝重。   另一方面,见到这位自己从小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学生安然无恙……虽然这副状态似乎很难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但无论如何,人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巴兰如此安慰自己,一面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个问题。   之所以他与妮奥芙都如此谨慎,实则是因为如今的不列颠,仍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神秘的事物,其中便有鬼魂的存在。其中不乏有忘记,或是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然死亡,遂以灵体状态在世间停留多年的例子,看桂妮薇亚好像并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情况,又正处在一种古怪的凭依状态,巴兰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她猛然间又变回那个奇怪的人偶。   因此每句话说出口都再三斟酌,落在这边的少女眼里,便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回事了。就算巴兰问来问去,她知无不言,能说的东西也着实不多。甚至可以总结成简单的几个短句:我输了,我醒了,我来了,我又输了,然后呢?   仔细想想,桂妮薇亚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过得真是浑浑噩噩,从当初南下拔剑到现在,虽说经历了不少事情,屈指算来,却没有什么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亮眼战绩,不禁又有些郁郁。想当年……   “咦……”   “怎么了?”   她捂着脑袋,突然觉得一阵恍惚,听见巴兰关切的询问,又赶忙摇摇头,笑了一下:“没有。”隐隐约约的,桂妮薇亚记得自己早在学习剑术之前,便凭借着风之印记惩治了不少恶徒,后来更是到处挑战苏格兰国内的剑士,名传遐迩,不可谓不风光,但此时回想起来,以前的记忆,那些曾经交锋过的对手,曾经救下的那些人,长相却都显得模糊不清了。   可能是太累了吧。   少女心里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也并未在意,而顾及到她的感受,一时之间,弄不清楚桂妮薇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的巴兰,也不敢直接告诉她李奥多格兰与洛特、摩根勒菲甚至高文等一众熟人皆已身亡的消息,准备另外找个合适的时间再做交待,此时只简单提了一下情况并不乐观,恐怕接下来的战斗只能靠在圣地的他们这些人了。待到桂妮薇亚表示明白之后,便转向了最重要的问题。   如何让武藏复原。   之前的战斗中,巴兰早已见识过这位异国剑士的不凡本领,尤其是此时迪尔纳诺之内,能够参与尼曼的战斗之人,不算桂妮薇亚,除了他与妮奥芙之外,便只剩下一个珈尔,而且就连这位精英战士也略逊巴兰一筹,参与进来显得有些勉强,至于其他皮克特的战士与被救回的苏格兰兵士,要么自身实力不足,要么身上有伤,战力已不是简单的捉襟见肘四字所能形容。   原本无比绝望的局面,却因为桂妮薇亚不知为何可以正面对抗巴罗尔之目,而现出了一丝曙光。如果武藏能够恢复原状,接下来的战斗他们便又多出了一个顶尖的战力,但更重要的,却是或许可以通过探究这种变化的原因,而明白巴罗尔之目的原理。   听巴兰简短地描述了他们这段时间的遭遇之后,少女一时有些瞪目结舌:“你的意思是,武藏先是变成了一个老婆婆,然后又变成了现在这个小孩的样子?这也太忙了吧……”珈尔早在妮奥芙离开时也跟着一同离开,他目前是皮克特的高层人物,有着不少事情要忙碌,房间里只剩下巴兰、桂妮薇亚与小小只的武藏三人,少女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指头去戳女童的酒窝。   小武藏猛然转过头,像老虎似地啊呜了一声,猛然间亮出虎牙,狠狠地咬了上来,少女手腕一转,及时避开,更在女孩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嗷呜!”   小武藏顿时更生气了。   “这还真是……连性格也变成小孩子了呀。”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牙舞爪的女孩,与记忆里那飒爽又可靠的大姐姐形象相互对照,实在有趣得很,若非情况不允许,桂妮薇亚倒还真的想让武藏就这么继续维持小孩子状态多一段时间。   多好玩呀。   “妮奥芙女士也没办法吗?”   “她尝试过多种符文魔术,可惜都没有奏效。按照妮奥芙女士的说法,武藏小姐身上能够感觉到某种奇怪的气息,好像是某种法术,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唔……”   如果事情真如同巴兰所说,武藏原先被尼曼那颗骷髅头射出的红光波及,变成了一个老婆婆,两把刀也风化碎裂,却在自己越过传送门的瞬间,又开始反向缩小,不过片刻就变成这样一个小女孩,那事情确实应该与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可她身上除了女巫印记之外,便只有光之剑和邪龙诅咒,无论哪样都不太像是能够引发这种变化。正疑惑间,突然想起方才那位修女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从正面对抗真正的巴罗尔之目。但尼曼终究不是巴罗尔,所创造出的魔眼,也只是徒具其表而已。”   只要存在于这个梦境之中,任何人都能杀死你,但只有尼曼,能伤你,却无法杀你。”   “同样的,现在的你,也无法在真正意义上杀死尼曼。”   修女两次出现,似乎都有意向她透露一些讯息,上次是提醒她这些也许只是一场梦境,而这次,则主要围绕着尼曼与巴罗尔的魔眼。   而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也好似在证实修女所言非虚。   在南境的村庄之中,自己遭尼曼的精神冲击重创,当时她只以为尼曼是因为无法突破恶龙之铠的防御,才没有补刀直接穿过传送门。   但如果事实并非是这样呢。   乃至于这一回,明明她清楚见到,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尼曼抓伤之后便飞快溃烂,正在头痛之后要怎么治疗,这诡异的伤势却在短短时间之内恢复如常。就连上次被那把大剑刺穿心口,那一瞬间的疼痛绝非虚假,可一觉醒来,见到法芙娜与泰伦娜的时候,胸口已经连一丁点疤痕也没有了。   她从小恢复力便异于常人,起初并未多想,后来知道泰伦娜给她的正是那把大名鼎鼎的誓约胜利之剑,又将原因归咎为阿瓦隆剑鞘的效果,可如今连剑带鞘,皆已送给阿尔托莉雅,按理来说,又不是某位将剑鞘埋在身体里的橘子头少年,阿瓦隆再如何神妙,多半也是影响不到身在千里之外的她。   既然如此,又是为何?   “只要被魔眼直视,万物皆会在一瞬间被抹灭存在的痕迹。”这是修女提及的,真正的巴罗尔之目的威能,如果尼曼的那颗魔眼只是徒具其型……   “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桂妮薇亚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根据巴兰你的描述,不管是武藏自己,还是她那两把刀,都像是在很短的一瞬间里,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有其他人在场时,她一般会在巴兰后面加一个爵士,但两人之间亦师亦友,私底下以少女的性格,便往往是直呼其名以示亲切,巴兰也从来不会介意这种细枝末节的礼仪问题,当即点点头:“没错,确实像是你说的这样。”   “据我所知,当年梅林与其他几名女巫联手,将刚刚复生的尼曼击败之后,又把祂的力量一分为九,制成了九枚印记。而此时的尼曼,应该并没有找回其它的印记,祂所持有的,只有曾经属于泰伦娜的那一枚……死之印记。死亡的权能。”   “我曾经与泰伦娜战斗过,在那个时候,她也使用过类似于魔眼的招数,只是对我并未生效。现在想来,尽管不知道尼曼是如何做到的,但所谓的‘巴罗尔之目’,应当也是以死之印为基础构建而成。当时与现在,都有一个共同点。”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左手手背,房间里蓦然刮起了一阵微风:“毕竟是同源之力,相互之间有着某种牵制关系也说不定。”   少女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与梅林、妮妙分开行动的时候,梅林特意要妮妙将剑之印转交给她,并提到说不定会有用到的机会。但这一路上,也并没有遇到过什么非剑之印不可的事情。何况为什么偏偏是剑之印,而并非其它能够与风之印有效配合的权能。   莫非梅林当时所说的“机会”,指的便是此时。   那个神棍,就连这么遥远的事情也看到了吗……桂妮薇亚忍不住磨了磨牙,暗自心想如果自己有命回去,一定要狠狠地往那家伙脸上揍一拳。而且还得把阿尔托莉雅喊过来,让她命令梅林不准还手,否则自己多半是打不过对方的——她随即收回思绪,看向巴兰,与仍然没有放弃咬人的小武藏。   啪的一下,又是一记脑瓜崩弹在了女童的额头上。   “啊啊啊,八——嘎!”小武藏瞪着眼睛,真的像是一头小狮子般发出赫赫的威吓声。少女长身而起:“我不敢打包票,但,或许真有办法能让这个小鬼恢复原样。”   指尖卷着一缕发梢,随后又松开,看着这道金色在眼角蹦来跳去,桂妮薇亚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逐渐浮现出来的双剑印记,有些不舍地叹了口气:“只是我不太清楚具体要怎么做,需要妮奥芙女士的帮忙……希望尼曼不要这么早打进来。当然,最好祂一辈子也别打进来……”   “同感。”   巴兰赞同地点了点头。   ps:又是八千字,今天的青白勤勉得连自己都害怕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醒梦(九)   这世上虽然存在着无缘无故的恶,但大多数的事物,前因后果,终究是有迹可循的。   那其实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回想起来时,人与事的边角都已显出一种泛黄的色彩。翻天的巨浪,狰狞的凶兽,乘坐的大船纵使稳固,浮浮沉沉之间,却也没有半刻的宁静可言。   在那个恶兽横行,凶神肆虐,刹那间千里海啸,雄山转瞬夷为平地的时代,达努之民活得甚是不易。即便是实力位于一族顶点的努阿达,亦有着许许多多无法战胜的对手,尤其是他们最初的那座岛屿之主,拥有着近千米身躯的巨蛇苏醒之后,大半同胞被吞食殆尽,努阿达与达格达、鲁格等豁命拼杀,终于掩护着其他人逃离了岛屿。   随后便是无比漫长的流浪。达努母神意外陨落之后,面对悲伤的众人,努阿达主动担上了领袖之责,与其他实力高强的同胞轮流守护船只,击退袭击而来的魔物。自己不如玛查那般能施展各种神妙的法术,也不似摩莉甘骁勇善战,手持双枪,战场上来去自如,只能留在船内,负责一些杂务,缝衣做菜,后来向族内最擅长医术的提安卡特学会了医术,便也开始制造药品,为那些伤者包扎伤势。   现在想来,点点滴滴,或许对于“战神”的爱意,正是在那段飘荡无依的旅途中渐植于心。他们一共经过了四座城市,分别取得了不败之剑、轰击五星、命运之石,以及愿望之釜四件宝物,随后遵循着母神最后的启示,一路飘摇许久,终于抵达了命中注定的土地——爱尔兰。   与费尔博格部族为了争夺领地而战斗,努阿达因此断臂,卸下王位,与自己、与玛查相继成婚,三位姐妹之中,只有摩莉甘另外嫁给了达格达……她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不再作为达努之王的努阿达,放下骄傲的玛查,以及终于不再被忽视的自己,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却可以说是从拥有意识起,最为快乐的时光,直至继任者布雷斯引起众怒,提安卡特帮努阿达锻造出符合王之荣光的白银之手,并助他重回王位。   其他人皆议论说尼曼无能之极,其实她之本领当时已不逊提安卡特多少,医术之神能铸就银之臂,尼曼又何尝做不到。只是私心,让她将目光从丈夫偶尔浮现的失落神情上移开,不愿直视罢了。   “你后悔了。”   星之内海,遗世独立之仙境,本该平静的阿瓦隆内,女魔术师掀开兜帽,越过众女巫,直直迎上了她的视线:“迟迟不愿回归灵魂之流,是因为你仍在做着无谓的想象。”   “如果银臂未成,如果布雷斯仍在王位之上,如果他没有找寻巴罗尔,如果你们没有对上弗摩尔的大军。任何一个如果成真,你或许都不会迎来这个结局。但世上没有如果。”   “好梦亦梦,是梦,终究成空……现在的不列颠,太小了,小得容不下一位真正醒来的神祇。所以……请继续睡下去吧。”   灵魂被撕裂时的剧痛,长久以来的盘算被彻底击碎,但这所有的一切,却又都淡漠得像是一场虚幻不实,一触即溃的雾气。   太久了,那魔眼的一瞥,仿佛同时也杀死了她的种种情绪,爱与恨,愤怒与哀怜,一切都消逝了。   你后悔了。   或许吧。可后悔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此时的尼曼,却已经想不起来了,连带着这一番奔波布局,也好似没有一个明显的宗旨。只是目的依旧明确——找到那座始终在吸引着她的大釜。   如果是记忆中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便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神釜,大概也能让她找到一个继续执着下去的理由。   “感觉到了……”   尽管寄付在桂妮薇亚身上的气息很快便莫名消失,但凭借着远远超出这个时期水准的神代咒术,尼曼仍是大概定位到了那扇传送门的另一边。   若是不出所料,那里应该便是如今残余敌人的根据地,也是昔日达努众人心心念念想要建立的圣地,迪尔纳诺。   然而物是人非。   终究不是她所期盼过,无风无浪,所有人都能一直平安喜乐生活下去的乐园。   “是梦或是现实,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找到那不可思议的神釜,也许便能为这彷徨茫然的无尽岁月画上句点。无论是以何种的形式迎来完结,大抵,都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   如果是梦,便让她尽快醒来。   如果不是梦。   四周渐渐有灰雾弥漫,尼曼低头看向手中散发着暗红光芒的骷髅头。暗无天日的树林,扭曲变异的生灵,生与死的界线逐渐模糊的如今,周围的事物终于开始慢慢地向她记忆之中的神代靠近。那曾经避之不及,如同噩梦般的时代。   便由她……亲手毁灭。   ……   转移剑之印的过程,比预料中的更加顺利。   虽然说得有些玄乎,但这股力量本质上亦是有形有质的存在,妮奥芙听完少女的假设之后,迅速作出判断,凭借着那好似什么都能做到的卢恩符文,不过片刻,便将剑之印记从桂妮薇亚体内取了出来。   虽说对于这位黑漆漆的“公主殿下”仍有着一定的怀疑,可时间紧迫,却也没有多少时间能让他们斟酌思考了。简单检查过这股力量本身并无问题,妮奥芙便带着小武藏去往隔壁房间——施术需要安静的环境,不能被打扰。   巴兰留下又聊了一阵,后来没什么话题,两人往常相处大半的时间要么是巴兰指导桂妮薇亚用剑,要么是两人半切磋半比试,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邀人出去大战三百回合,没过多久,也便告辞离开。只剩下少女自己,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久违的一人独处,反倒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了。   “不出来吗?”   她在心里询问法芙娜,好半晌,却只听得对方一声闷哼,显然心情不怎么样。   “怎么了?”这么一问,回答的却是光之剑:“吾主不必担心。它只是因为方才没能拿下对手,无颜现身……”   “闭嘴!”   “……”   一瞬间的沉默,某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邪龙顿时怂了:“不,剑老大,我错了。我错了但是你也给我留一点面子好不好……”   “算了,不想出来的话就留在那吧。”不知不觉,也习惯了这一剑一龙在自己的脑子里说相声,桂妮薇亚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喊停正准备接话的光之剑,随即换了个话题:“克劳索拉斯,你帮忙检查一下,我现在真的没有异状吗?”   “是。”   她又不是傻子,妮奥芙与巴兰一开始的警惕戒备,自然不可能真的毫无所觉。只是斟酌之后,没有直接出言询问而已。传送门是真的,几人应当也做不了假,那他们会露出戒备的态度,极有可能便是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可究竟是什么呢?   光之剑的力量一分二,二分四,如流水一般,缓慢而仔细地漫过体内,少女收拢了仅剩的风之印记,现在拥有自我意识的法芙娜也显得无比乖巧,让神剑的探查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它便得出结果:“一切均无异状。”   “这样。”闻言稍稍安心,但关于妮奥芙等人的奇怪态度,却更加令人不解。坐在床上试着梳理了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如果说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最大的可能性……   “克劳索拉斯,法芙娜。”   “又怎么了?”   只听见声音,也可以想象出半龙少女抱着双手,满脸不耐,却又用眼角余光悄悄撇着这边,自以为不被发觉的样子。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们。”桂妮薇亚微微蹙着眉头,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以自己的性格,竟然会过了这么久也没打听那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就连现在,也好似正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影响着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但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气,按下这莫名其妙的思绪。   “霜木村的那场战斗,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你们只说是因为这枚种子……本该被封印在死之印内的泰伦娜又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那里。”   “这……”   光之剑少有的在她直接询问时保持沉默,心直口快的法芙娜也显得支支吾吾的,好似正在犹豫着什么。桂妮薇亚心中更添一份了然:“你们有事瞒着我。”   “谁……谁瞒着你了,莫名其妙!”   “我不会强求你们一定说出来。如果你们判断这是无法告诉我的事情,不说也可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交错的掌心纹路,在前世那些看手相的算命先生眼中,这一条条纹路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含义。   而她对此却是一窍不通,只看着这些长长短短的线条纠缠交错,正如此刻,种种事情如同隐藏在一团迷雾之中,令人烦闷。   “但是……”少女叹了口气:“可以的话,我不想被瞒在鼓里。”   回应她的,最初只是一段难熬的沉默。法芙娜似乎发出了“唔唔唔唔——”类似于苦恼的声音,片刻之后,收在剑鞘之中的光之剑却轻轻震动了一下。   “若这是吾主的想法。”   “喂!”   不理会邪龙的阻止,光之剑只以那标志的冷淡语气说道:“知晓真相,是吾主应有的权利。你吾皆无权阻止。”   “让她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你就没想过吗!”   “什么都不会发生。”光之剑一顿:“——吾相信她。”   “……好吧,既然你想说那就尽管告诉这个傻子,可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她因此崩溃,导致这场战斗还没打就输了,我可是会狠狠,狠——狠地嘲笑你这把破剑的!”   “随意。”   两者之间的争执以光之剑的淡淡一语告终,他们皆没有瞒着桂妮薇亚,从头到尾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却不知道究竟是在争论什么。   只听光之剑转过话头:“吾主,请记住一点。无论接下来你想起什么,你都仍然活着,活在这场梦中。”   “什么意思……”格外凝重的语气,加上刚才争执的那些话语,少女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疑问正要脱口而出,猛然间,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在剧烈的痛楚与晕眩之中,自脑海深处闪了过去!   “杀!”   昏暗的天空,行走的行尸,从袖子里抛飞而出的种子,神剑颤鸣,天地一片白茫,那道黄昏色的剑气迎面而来,斩开了她竭尽全力的龙之炎,天旋地转,身体抛飞而出,几乎像是全身都散架般的痛楚,颠颠倒倒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恶龙,当诛。”   “不准伤害我的女儿——”   “来不及了!”   “啊!”   惨叫混杂着怒吼,鲜红的血液溅洒上空,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又是谁在拼命的挣扎,她倒在地上,内脏好似都碎了,腥甜的味道冲上天灵,陡然,就在那把大剑落下的同时,一只手——一只戴着许多戒指项链,却枯瘦如柴,苍白得令人心惊的手臂,从斜地里伸出,轻轻地,合上了她的双眼:“睡吧……”   柔和的语调,带着无可抵御的奇妙魔力,倒在地上的少女意识立刻沉入深渊,但浮现而出的景象却仍未停止,大剑落下,无情地刺穿了她的心口。整个人的身体甚至因为攻击还像虾米般地往上弓了一弓,随着大剑拔出,心脏的碎屑随着鲜血飞了起来!   “住手——啊!”   呐喊声中利箭轰然而至,身体被强行拽起,仍在旋转,身披长袍的圆脸女子手掌往下一压,红色的花瓣凭空飘飞而出。那持大剑的影英灵任凭含怒的一箭落在身上,弯曲弹开,身子顺势转了半圈,剑锋划出的弧度,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少女纤细的喉管,头颅冲天而起。   远处,双眼血红的中年人狂奔而来,一切混乱得难以想象,而满天的花瓣之中,泰伦娜垂下双手,抓住了落在地上的光之剑与剑鞘,身形一闪,已在数十米之外,再一闪,脱离了混战,彻底消失不见……   随后是飘上天空的烟雾,无头的身躯消失在火焰之中,站在火前的人,身上有血,眼中无泪。然后是黑暗的森林之内,尼曼手掌一握,她的头颅瞬间炸裂,龙影化作满天灰雾,被骷髅头所吸收,剑之印与风之印也随之浮现在紫发女孩的身上……惨红色的天空,带着隐隐烟熏味的凄凉晚风,缓缓睁开双眼,视界之中,是伏下身子,关切打量着这边的……龙化的自己……   “——你还活着!”   脑海中的幻象与现实突兀地重合,桂妮薇亚猛地一个战栗,眼前,正是放大了的“自己”,如果不是脸颊上长着黑色的鳞片,她甚至要怀疑摆在面前的是一面镜子。   法芙娜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你还活着,不要怀疑!至少现在,你确确实实还活着!”   “我……”   话音甫响起,她却忽然注意到了半龙少女那双暗金色的瞳孔之中,倒映而出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浑身漆黑如墨,难辨五官,只有一个大致轮廓的影英灵!   而影英灵之后,却仍然有着其他的幻象,一眼看去,那似乎是一个用几根树枝简单扎成的小人偶,又好似是一个睡在襁褓之中的女婴,幻象更迭,如万花筒般千变万化,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看到了那座隐在云中的辉煌宫殿,看到了宫殿之内,那座号称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大釜,而大釜之前,正跪着一个单薄的人影。   空旷的宫殿内,两个声音重叠着同时响起:“说出你的愿望。”   “支付代价。”   “然后——”   ……   “如愿得偿。”   ……   “这是……”刚刚做好准备,正待将剑之印放入小武藏体内的妮奥芙忽的愣住,她身前用符文束缚住的女巫印记,竟倏然震开了封印,如流水一般,涓涓流入小武藏体内,而原本仅有几岁大的女童,也随即不断成长,眨眼之间,又变成了意气风发的粉发剑士。   ……   “哦?”   周遭淡淡的灰雾陡然加深,只存在一个隐约轮廓的门扉,竟也飞快成形,尼曼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虽然是好的方面,但超出预料的发展,仍是令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耳旁好似有谁在说话,仔细留意之后,却又发现只是毫无意义的幻听声。   ……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但只有在苏醒之后,做梦的人才会知道,这究竟是一场甘愿遗忘的噩梦,亦或是……一场不舍得醒来的美梦。”阿瓦隆内,两只飞来飞去的小妖精,疑惑地歪着头,听着女巫轻声的叹息。   “咔,咔咔咔,命运是如此编织的,而我可爱的女儿,好梦与噩梦,你又会选择沉浸在哪一种梦境之中呢?”   抑扬顿挫,犹如歌唱般的骨骼敲击声,弥漫而来的灰雾中,一具手捧竖琴,身裹破烂披风的骷髅缓缓而来。坐在大石之上的妮妮安妮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将手一拨琴弦,叮叮咚咚,如泉水清脆的旋律之中,隐有哀伤。   ……   “来了!”   人群惊惶奔走,云雾之中,高峰耸立,迪尔纳诺的第一道关卡,传送门倏然亮起,妮奥芙等人迈步而出,正对面,一片茫茫云雾之间,幽绿色的门扉亦正在由虚转实,飞快勾勒成形。   但门扉未开,周遭云霞陡然染上暗红色彩,层层叠叠,恍如半片天空尽成血色,厚重的云幕之间,逐渐凝聚出一颗无比硕大的眼球。   风起云涌,巨眼缓缓睁开,难以置信的威压,也在同时落在这方空间之上,所有人耳边竟都响起了一声声幻觉似的吱呀闷响,恍若这片空间正在战栗、悲鸣!   但紫发女子只将手一伸。   虚空之中好似传来几声锁链断开的脆响,在她的身后,浮现出一本巨书的虚影,书页飞快翻动,十八枚符文飞窜而出,刹那间,已在空中化作一道耀眼的辉光!   “布里欧纳克——”   神器之名,令这支有着五个尖突的长枪陡然发出一声犹如雷霆的咆哮,席天卷地的闪光之中,五道不同轨迹的光芒与闪电,倏合为一,迎上了那满溢着死亡气息的巴罗尔之目!   ps: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删了,争取尽快写完尼曼这段吧~然后接下来还有个小副本,才回呆毛那边,在想是就这么接着写下去,还是单独列出来当成第二卷,毕竟这第一卷已经很长了……大家的意见呢? 第三章 怪盗小姐(番外)   笃,笃,笃……清脆而有节奏的敲击声,逐渐将她的意识从梦境中唤醒了过来——这么描述可能有些不准确。因为在小樱的印象之中,她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   或许是在梦境里,还能看见爸爸,妈妈和姐姐,早上起床时,也还有温暖的太阳光,从打开的窗户外面照进来……她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不曾在起床的时候看见过阳光了。   但此刻落在身上的那一丝暖意,却又是如此的真实,恍若那些破破烂烂的回忆,又重新变得真实起来。明知睁开眼睛这一切都会消失,却还是忍不住抱着那一点点仅存的渴望,慢慢地,睁开双眼……   然后女孩就真的看到了阳光。   金黄色的光线从大大的落地窗外倾斜而入,沙发上五颜六色的宝石堆积如小山一般,自己躺着的床铺,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漂亮,就像是童话里公主睡觉的地方一样,带着不可思议的梦幻感觉。她吃惊地看着周围的东西,忽然明白过来。   自己在做梦啊。   但就算是在做梦,她也不该出现在这么美好的地方……那双眼睛里一瞬泛起了光芒,随后却又再度暗了下去,变得如人偶一样昏沉空虚。   也是在这个时候,小樱才注意到房间里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年轻女人,大约二十岁出头年纪,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穿着红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红帽子,有点像是魔术师的装扮,手里还拿着一根镶嵌着几块宝石的手杖,正悠闲地靠在墙上。   刚才自己听见的笃笃声,似乎便是对方用手杖敲地发出来的。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女人一只手扶着帽檐,微微往上一推,露出的面容却令小樱微微地呆了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对方与自己的妈妈好像长得……有些相似?   “早上好。”   还没睡醒似的,懒洋洋的语气,透着莫名的亲近,却令人生不出恶感来。视线左右摇曳着,却始终不敢开口,直到那女人笑着说:“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才怯生生地问道:“这是……在梦里面吗?”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询问一个梦中的人物这里是不是梦,实在也太过奇怪了一点。   想到这里,女孩又是一阵纠结,但出乎她的意料,这位梦中的红衣人没有直接回答是与不是,也没有因此结束整场梦境,手杖在地上又笃笃地敲了两下,对方似乎沉思了片刻,突然道:“你希望这是一场梦,还是现实?”   “我……”   “你看看窗户外面,这阳光,这朝霞,这么鲜明的景色,会是梦里的东西吗?还有这张床,这么柔软,你试试用手摸一摸它,怎么样?在梦里可不会有这么真实的感觉。不是吗?”   红衣人的指腹在手杖杖头的红宝石上轻轻摩挲着,那慵懒的声音好似有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小樱没有尝试去抵抗,而是乖乖按照对方说的话,接连望向窗外一览无余的城市景色,铺满天空的霞光,手指也试探性地在床上动了动。   又猛然间缩了回去。   但一瞬间触碰到的事物,却深刻地残留在指尖,挥之不去的感觉。与之相反,本该无比清晰,日日夜夜都纠缠着她的痛苦,好像突然变淡了。话语卡在喉咙里,女孩迟疑着,好半晌,才嗫嚅着问出来:“这……不是梦?”   “当然。”听见这句话,红衣人忽的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里毫无疑问是现实。所以再好好睡一觉吧,等早餐来了,我再叫你起来,这家酒店的食物很出名,肯定很好吃……”她的话音一停,看着床上在这几句话间又已沉沉睡去的女孩,手指缓缓松开,任凭那支拐杖往前倒去,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消失不见。   “间桐脏砚……”   ……   “奇怪。”   漆黑封闭的地下室里,每时每刻都传出沙沙沙沙,无数毛骨悚然的细碎声响。   如果有人能从这一片黑暗里看见东西,大概可以看到那几乎塞满了每一寸空间,密密麻麻不知其数的虫子,扭动,爬行,而在这无穷无尽的虫子中央,一个眼神空洞,犹如人偶般的女孩,没穿着衣服,躺在虫群之中,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的起伏,证明这条性命仍在持续。偶尔响起的好似在咀嚼血肉的声音,令人心惊。   某一刻,部分虫子突然凝聚,在角落里化作一个矮小瘦削的老人模样,深陷下去的双目凝视着那名头发已完全从乌黑变成紫色的女孩,难得地流露出些许疑惑:“明明显示有人入侵虫库……是误报吗?”   啪!   骤然间,一声突兀的轻响,回荡在这只有两人与无数虫豸的地下室。间桐脏砚脸色一变,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随着这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视线前方的间桐樱竟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在他的面前,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偷”走了一个大活人。   而老魔术师甚至没有意识到对方用的究竟是什么手段!   他消化着这个古怪的消息,就连周围的虫子好似也变得安静下来,再听不见原本诡异的沙沙声,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间桐脏砚缓步往前,虫群散开,小樱本来的位置,放着一颗光华闪耀的绿宝石。   “宝石,这个术式……远坂家的魔术么?”压抑的笑声响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真是有趣。居然有人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啪。   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手杖,远坂按了按自己的帽子,伸手拧开把手,随着房门缓缓打开,无声站在门外的身影也逐渐映入眼帘。她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位穿着绿色皮衣,头发微卷的男人正在自己门外等候多时,只轻轻地挑了挑眉毛:“早上好,看来你家的master终于沉不住气了。”   男人没有回话,手放在胸前,如侍者一般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master昨晚便想与女士您见面一谈,只是怕打扰了您的好梦,所以今天早上才命我前来。这是邀请函。”   他双手送上一封装裱精美的信封,远坂接了过来,却没有看,而是顺手收到怀里:“真是一板一眼。你家master结婚了吗?”   显然事先并没有预料到这种问题,那男人怔了一怔,这边却直接揭了包袱:“有的话,他或许就要考虑怎么向夫人解释这番‘周到’的意义了。”   “额……”   “玩笑而已。你来的时机正好,如果再不来,我就要自己过去敲门求见你家的master了,让一位妙龄女性登门拜访,可是不大礼貌的呢。”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请带路吧。” 第二百四十章 醒梦(十)   毁灭之眼,光铸神枪,虽然两股力量皆属赝品,却仍是同样的威力惊人,甫一接触,余劲激荡之下,整座云峰登时陷入剧烈的晃动之中。尼曼比预想之中更快现身,以至于原本负责刺出的守卫尚未来得及全数撤离,纷纷滚倒在地,一时狼狈不堪。   妮奥芙抬手虚虚一按,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从她身上扩散而出,将这阵晃动悄然消弭,随后抬起头来,望向半空中,暗红云层翻涌之间,那扇兀自缓缓开启的幽绿门扉。   “尼曼……”   “哦,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与那五道光束对峙了片刻,天际深处,魔眼渐渐合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蔑的声音,如雷霆隆隆响起:“公主殿下怎么不在,是害怕逃走了么?”   “你猜。”   除了正匆忙撤离的皮克特卫兵之外,妮奥芙的身边,只有珈尔、巴兰、武藏等寥寥数人,而他们,却也已经是目前北境最后仅存的抵抗者了。随着魔眼合上,神枪也收敛光芒,凭空漂浮在紫发女子身旁,宛如一名等待着命令的忠诚侍卫,无形的气势散发而出。   食指从掌上的书脊轻轻划过,妮奥芙露出一个笑容:“又或者,你因为没见到她,因为不知道我们在盘算什么……而感觉不安了?”   “伶俐的言语,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凭借着一把虚假的轰击五星,就以为能够对抗我的这颗魔眼,我是该赞赏你们的勇气,以及,怜悯你们的天真。”门扉彻底开启,漆黑的斗篷迎风飞舞,尼曼站在空中,脚下如同有着无形阶梯,但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所谓的阶梯,其实是成形的风旋。   风之印。   妮奥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桂妮薇亚方才急急忙忙赶来告知她的事情,看来果然是真的,既然如此,那此时发生在圣地另一处的事情,想必也正在按照计划进行。“还记得我们的目标吗?”   她没有开口,而是直接将话语传递到其他几人的心中。   武藏点了点头。   她一度被魔眼直视风化碎散,如今却又好端端挂在腰间的两把武士刀,陡然发出一声轻鸣,手背之上,双剑交错的图纹若隐若现:“由我配合那把枪担任主攻,你与巴兰、珈尔二位在旁牵制……”   “若公主殿下所言当真。击败尼曼的关键,并不在于我们。”巴兰接话道:“所以直到她传来新的消息为止,我们只需要尽量拖延时间即可。”   “话虽如此。”   妮奥芙轻笑一声:“凡事都要有两手准备。如果我们能在这里先一步将敌人打败,那位小公主应该也不至于出言抱怨吧。”   数声轻响,刀剑出鞘,冷光从眼角一闪而逝,双刀、骑士长剑、飞斧,将各自的武器握在掌中,武藏率先朝前一步,挡在了其他人的面前。   尼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却在女剑士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剑之印记……呵。”听不出什么感情的笑声中,她一只手托着那颗古怪的骷髅头,另一只手蓦然举起,身后红云涌动,刹那之间,满天云流如瀑,狂风尽成锐利寒锋,数十上百把青色的剑刃凭空生成,随着她单手一指,剑如暴雨,倾泻而下!   ……   浮云聚散,时隐时现的石阶,回旋往上,一直通向那座位于高空之上,金碧辉煌,宛如神明居所的宫殿。少女腰佩长剑,身披黑甲,仰起脸来,透过头盔露出的眼睛,望向那紧紧关闭的正门。   “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相信他们吧。”   “恩。”   那段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的记忆,宛如拼图里至关重要的一枚碎片,让她这段时日的种种疑惑都得到了答案。   尼曼先前遇到她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她其实已经被杀死过一次了。然而自己现在却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么说也不太准确。桂妮薇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左右两只眼睛里,竟分别倒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左眼所见仿佛毫无异状,一如往日的纤细,但右眼映出的手臂,却是一片漆黑,宛如焦炭。   这是影英灵的特征。   就目前看来,召唤影英灵似乎是尼曼的专利,她却又明显不受尼曼操控。然而如果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英灵,却又说不过去。且不提她根本没有像游戏里的亚瑟王一样,听见来自盖亚或是阿赖耶抑制力的声音,便是回想这短短十几年里,根本没有立下过足以成为英灵的丰功伟业。又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有身居英灵殿的资格了呢。   “有些事……我们其实不准备就这样直接告诉你的。”她将这些回想起来的事情告诉妮奥芙之后,紫发女子蹙着眉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约克与奥克尼接连覆灭的消息告知了她。   出乎意料的,或许是心中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至少在得知的那一刻,少女发现自己并没有太过吃惊或是悲伤。当然,也有可能仅仅只是还没有真切感受到这件事的重量。   但随后,妮奥芙却又抛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原本,我们想让你的父亲自己来告诉你这件事。可惜他已经不在了。”她打量着少女的神色,确认情绪尚且安稳,这才继续说道;“你并非苏格兰王的亲生女儿。”   “怎么可能……”脱口而出的质疑,又立刻被桂妮薇亚咽了下去。明白妮奥芙会这么开口,一定是有其道理,她没有发问,而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说。   “你知晓,我们有读心的能力。虽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看到,但对于苏格兰王这种本身并没有什么魔术造诣的普通人,读取他的想法,并不困难。然后,我们在一次偶然间,看到了对他而言,印象极深的一段记忆。”   “大约十五年前,苏格兰的王后突然患上重病,寻遍各地医生术士,皆没有办法。无奈之下,苏格兰王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瞒着所有人,独自前往北方,找到了我们的部族,并成功获得了族长的许可,挑战我等一族传承下来的古老试炼。”   “在皮克特一族代代相承的传说里,通过这个试炼的人,可以达成任意一件愿望。我们也不知道你父亲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但他确实成为了这数百年来,第一位通过古老试炼的外人。但他并没有取得救治妻子疾病的解药,回去之后不久,我们便收到了苏格兰王后病逝的情报。”   “因此我们一直很想知道,当时苏格兰王究竟在试炼的最后得到了什么,是什么东西,让他甘愿放弃自己深爱之人的性命。然而直到不久之前,在他的记忆之中,我们才终于得到了答案。”   话说到这里,桂妮薇亚也隐约明白过来。而妮奥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道:“我们见到你的父亲在一片灰雾笼罩的空间之内,从一名女人的手里,接过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婴。”   “而那个女人——便是我们目前这副姿态的原型。”   “影之国的女王。”   “斯卡哈。”   ……   ps:这章有点短~但青白听说少更多章对成绩有帮助,先试试看看效果如何,大家记得投票哦~   然后按照大家的建议,这段写完,接下来的副本应该就另开一卷了,也会先写一下轻松的东西穿插一下,就是这样~咕~ 第四章 达成共识(番外)   “打破规则的第八位master,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当晚就对caster出手,大摇大摆地闯进我的‘工房’,而且还在我眼皮底下擅自带来其他的麻烦——那种令人厌恶的味道,那个孩子应该与‘御三家’之一的间桐有关吧。”   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肯尼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红衣女人:“如果这些举动都是为了挑衅我的话,很显然,你成功了。”   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延续了九代的魔道世家,阿其波卢德的现任家主,从小便展现出优秀的才能,被公认为“神童”,也因此性格格外骄傲自信……是典型的天才呀。   心中闪过事先对于这位时钟塔君主的调查,远坂的那顶高帽子早在进屋的时候已与外套一同取下,此时露出底下的白衬衣,只有镶嵌着宝石的手杖依旧放在身侧,片刻不离手。   这个房间里的三人皆心知肚明,这支手杖很有可能便是对方的魔术礼装,因此肯尼斯也没有煞风景地提出意见。讲完不怎么客气的“开场白”之后,他便保持着那种俯视般的目光,等待着客人开口。   远坂像是短暂地思考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道:“我可以说因为这是冬木市最豪华的酒店,所以住进来纯属巧合,但您应该不会接受这种解释。所以不妨让我们开门见山——”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面带微笑,却在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地对上了肯尼斯的视线:“我没有挑衅您的必要。所以这并非挑衅,而是一种坦诚。”   “坦诚?”肯尼斯重复了一遍,却少见地没有再额外说些什么。早在对方来到这家酒店之前,他便通过派出的使魔,亲眼观看了这名突然出现的第八位master及其servant,与caster主从的战斗全程,随后也从酒店的入住名单上得知了她的名字。   远坂凛。   真是荒唐。   如果不是她刚才使用的那个魔术实在古怪,仅仅凭着昨晚那场毫无美感可言的战斗景象,以肯尼斯的性格,根本懒得将这名自称远坂凛的女人放在眼里。只是他竟完全看不出对方方才玩的究竟是什么把戏,竟轻易绕过他布置的重重结界,突然把一个大活人转移到这里。   稍微调整了一下给对方的评价,又因为可能这件事牵连到自己而破有些恼怒,这才派出servant,先礼后兵地将人给请了过来。   “如果你真的准备坦诚,那现在与我交谈的,就不应该是远坂家只有五岁的长女。哦,还是六岁来着?”清晨灿烂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肯尼斯冷笑了一声:“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说出,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我对这种‘老鼠’的耐性一向很少。如果在来历上无法坦诚,那这场谈话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远坂坐在沙发上,用眼角的余光,觑见身后那名穿着绿色皮衣的servant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而站在不远处窗外,看似听着这边的交谈,却又像是在眺望着城市景色的红发女人,这一刻也将目光望了过来。   看似什么也没有改变,气氛却悄然变得紧绷起来。   她的手指在披肩的长发上微微碰了碰,又接着放开,在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虚虚地点了两下:“也就是说,您不相信我是远坂凛。而原因,是除了我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小远坂凛。哦,也可能是六岁。确实,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原因可以说是很有说服力了。只是……”   她嘴角噙着微笑:“我并不知晓您这位servant是历史上哪位大英雄。但想必在他活跃的时代,也不会想象得到,一千多年之后,自己竟然会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全然不同的崭新时代。”   “你的意思是……”目光微凝,肯尼斯不自觉地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远坂摇了摇头:“点到为止。有些话一旦说穿,便没意思了。回到正题吧,以您的情报网,既然认出我今天早上带来的那个女孩与间桐家有关,也应当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以及她与‘远坂凛’的关系。事实上,将她带离间桐家,也是我这次的三个目的之一。”看着肯尼斯脸色的些微变化,她笑了一下:“如您所想,我,以及我的servant对圣杯毫无兴趣,何况我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算是强行介入到这次圣杯战争之中,即使真的取得胜利,圣杯会不会承认也是个问题。所以,只要有人能够帮我达成这三个目的,我很乐意帮助他击败其他的servant,取得圣杯。”   “说来听听。”   “第一件事刚才也说过了,我要让那个女孩离开间桐家。第二件事,在这次的圣杯战争之中,我有一个必须解决掉的英灵,唔,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个人恩怨。无论您同不同意结盟,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英灵的真名与宝具……话先说在前头,那是一个很麻烦的对手,放在历代的圣杯战争里也是破格的存在,单打独斗胜算渺茫……第三件事,也是我会提出与您结盟的主要原因。”   远坂停了一停:“我想请您帮忙找一个人。”   “找人?”   不只是肯尼斯,就连servant与不远处的索拉闻言也愣了愣。远坂点点头:“我能给出的情报十分有限,只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极有可能是日本人,但不确定年龄。可能十几岁,也可能已经二三十岁,四五十岁,甚至已经死去,或是还没出生也说不定。即使说成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在参加这次圣杯战争的魔术师中,如果说有谁能提供帮助,毫无疑问,便是身为时钟塔君主的您……”   “够了。”   肯尼斯突然开口打断了她。远坂稍稍有些诧异,但还是安静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男人的声音:“不管你真的是那个远坂凛,还是一个擅长撒谎的骗子,本质都没有变化。不用魔术,而是用拳头殴打的蹩脚魔术师,以及一个同样无趣的servant,这种水平不要说是盟友了,就连成为棋子的价值也没有。”   “更何况,这场圣杯战争的胜者是谁,根本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还是你认为,我必须借助像你这种可疑之人的帮助,才能打败其他人?”他打量着仍然保持微笑的女子,用鼻音不屑地哼了一声:“真是可笑。我倒是建议你就赶紧去找你的父亲,与我不同,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那个远坂时臣应该会很高兴地收留你。”   真是不讲情面……忍着叹气的冲动,再看看肯尼斯显然是一副下了逐客令的态度,远坂颇觉头痛,正觉得这场交涉大抵就要这样画上句点,忽然间,一直在安静旁观的红发女人插话进来:“等等。”   “索拉?”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也不妨给她一个机会。反正对我们来说,帮忙找一个人只是举手之劳,而这块土地的御三家在你眼中,也算不上什么威胁吧。”   这位应当就是肯尼斯的未婚妻,但看两人的样子,外界传闻的郎才女貌,实际上却好像并不是那么的融洽无间。与其说索拉这几句话是建议,不如说更像是在命令一般……远坂心中想着,而肯尼斯的表情变了几变,终于也向着索拉点点头,转了回来:“既然是这样,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今天晚上,配合我的servant行动,如果能够证明你确实有着一定的价值,那所谓的三件事,我可以帮你解决。但如果不能……”   听出话语中的威胁,远坂只是笑了笑:“若我只是一个无能之辈,您要杀我也是易如反掌,不是吗?”   “哼,明白就好。”   “当然,当然。那我便先回自己的房间了,那孩子差不多该醒了,一整天我应该都会留在房间里,要行动时通知我一声就好……”重新穿戴好外套,又在随身带着的备忘录上草草写了几行字,交给那位servant,远坂又分别向肯尼斯与索拉行了一礼,这才戴上帽子,推门而出,根据结界的反馈,似乎是真的匆匆回房间去看那个叫间桐樱的小女孩了。懒得理会这对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姐妹相处会是怎样的感觉,在探知到远坂回房之后,肯尼斯变没有再关注那边,他沉默了一阵。   “这个人无法信任。”   ”我当然明白。但就算她的那个英灵不怎么样,毕竟也是一个战力。而且就算她真有什么算计,你难道就没有办法应对吗?”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让肯尼斯的脸色随即变得和缓起来。应了一声,他随即将注意力放在手里的这张纸上,注意到索拉走了过来,假装无意地将纸张往旁边挪了挪,放在一个索拉能轻松看到的位置,同时却也轻轻地咦了一声:“这个倒是……”   “吉尔伽美什,王之财宝……乖离剑……写得有板有眼,不太像是假的。但如果这些情报是真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即使肯尼斯有着绝对的自信,但作为一名顶尖的魔术师,他同样有着卓越的眼光与判断力。若纸上所写的这些技能与宝具,以及英灵的真名为真,那这个servant的强度,甚至还超过了他原本打算召唤的rider,那位大名鼎鼎的征服王。   问题在于。   那个“远坂凛”,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份情报?   思索间,目光往下,看到了写在吉尔伽美什宝具下面的另一个名字。这应该便是对方想请他代为寻找的人了,只知道名字和性别……真是奇怪的要求。   “藤丸……立香,没听过的名字。”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终战、始局(一)   浮云尽处,金宫巍然而立。虽然迪尔纳诺内部被分成数个互不相连的空间,通过传送门互相来往,但本质上仍是一体,甚至妮奥芙在聊天时曾顺口提及,这片圣地原本并非如此,或许是因为远古之前的一场激烈冲突,又或者其它不明的变故,这片才变作如今这般四分五裂的模样,通往各地的传送法术,也是后来才布置而成。   但这终究也只是一种猜测,真相如何,不得而知。此刻发生在另处云峰的战斗,余波激荡之下,竟连这片空间也受到影响,云气剧烈翻涌卷动,犹如风暴降临之际的大海,浊浪滔天,恍如世界末日一般,再不复往日庄严而神圣的氛围。桂妮薇亚坐在靠近宫殿的一级石阶上,轻轻摇晃着双腿,四周激荡汹涌的景色,落在眼中,却没有激起更多的情感变化。她仍旧沉浸在先前与妮奥芙的一席交谈之中。   十五年前,李奥多格兰不知从何处得知皮克特古老试炼的消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如愿通过试炼,却没有用许愿的权利换来拯救妻子的灵药,而是从试炼之地中带出了一名襁褓中的婴儿……时间既然对得上,那个女婴极有可能便是自己。可她对此却一无所知。   如果换成是普通的孩子,这也是理所当然。再怎么聪慧的天才,也不可能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事情,问题在于,她恰恰是一名穿越者。   纵然多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若是仔细回想,桂妮薇亚已然能够回想起自己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呆了很久很久,终于再度见到光明的那一刻,明明露出了一副惊喜的模样,却又强行绷住表情的父亲,旁边虚弱地笑着的母亲,负责接生的妇人……   以及此后那段漫长得几乎让她发疯的婴儿时期,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简直无聊透顶,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也正因如此,这一世首次触碰到地面,用自己的双脚踉跄迈出第一步时的感动,只要闭上眼睛,依旧能够清晰地浮上心头……如何能忘记呢?   “在试炼的最后,苏格兰王遇到了影之国的女王,斯卡哈。”   “而你,桂妮薇亚,便是斯卡哈赠予他的礼物。”   妮奥芙所说的这些,并不存在——一丝一毫也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但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如今苏格兰几乎全军覆没,整个北境也只剩下一片死寂,即便他们在这里打败了尼曼,逝去的那些人,父王也好,高文他们也好,终究是回不来了。而她这个苏格兰公主的名头,亦是名存实亡……   “这是一场梦。”   那名充满谜团的修女如此说道。同时又问:“这是谁的梦?”   泰伦娜也说:“这的确是一场梦。”这名女巫似乎知道什么,却又不肯直白地告诉她,只是拐弯抹角地提醒道:“这并非尼曼的梦。所以尼曼才正在想方设法地取代梦的主人,成为这场梦境的掌控者。”   “而祂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少女又想起她与泰伦娜那次短暂的会面。还记得对方叮嘱自己,尼曼正在找寻欲望大釜,即使这项事物并非梦境世界的关键,对尼曼而言也必然有着某种意义,所以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急于寻找。   这仿佛一条直线,将几个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连在了一起。自己三番四次看见的幻象,梅芙在德鲁伊老人的引领之下,在一座大釜之前许下愿望,她的七个儿子因此化作怪物,沉沦“噩梦”之中,而与梅芙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纯粹的巧合,或是某种奇妙的缘分,她无从判断。但冥冥之中,却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人正在悄然编织着命运的丝线。让她一路行来,终于来到这座幻象之中屡次出现的宫殿之前。   是偶然。   抑或必然。   纷至沓来的念头,闪过心间,逐渐又化为一片静寂。李奥多格兰在教她用剑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学习风的道理。动与静,皆属于无形之间,流水千变万化,但终归有迹可循,风却无形。   无形无迹,所以才能达到真正的自由自在。   桂妮薇亚缓缓闭上双眼。   她没有使用风之印的力量,周围的风力再不似往日如同手脚延伸,但心中却自有一面清澈的镜子,云卷云舒,将最细微的动静也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照映了出来。   “果然来了——”   法芙娜在意识世界里蓦然惊呼出声,但在她开口之前,少女其实已经注意到了前方倏然变得激烈的风声。那一刻,很难说明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气息变化,负责守卫此地的皮克特战士早已撤回居住区,留在这里的,除了桂妮薇亚自己,便只有一座宫殿,一道石阶,一片浮云而已。   但在某个瞬间,在少女的感知之中,这些死物,却真真切切地又“死”了一遍。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本来不存在的生机从它们之中抽出,让斑斓的色彩变得黯淡,生机勃勃的世界,蓦然变得死寂无声。就连回旋的风,也死去了,仅有的声音失去之后,任何声响,都响亮得犹如雷鸣。   哒。   轻轻地,长靴踩在石阶上,发出一声轻响。   桂妮薇亚这才睁开眼睛。   深紫色长发披散开来,一袭黑色的斗篷,歪歪戴着的尖帽,除了手里没有捧着那颗骷髅头之外,尼曼与上次见面并没有什么改变。   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几乎一模一样。   轻蔑,冷淡,恍如此时并非仰视着坐在高处的少女,而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不屑地俯视着较之自己更为低等的存在。   若要打个比方,便好似人类看向虫子的目光,其中或许有好奇,有欣赏,乃至于会对其表示出赞赏甚或者对于虫子无忧无虑的钦羡。   却唯独没有——不可能存在平等。   “原来你在这里。”   看见桂妮薇亚,尼曼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却轻笑出声:“你们看来已经猜出了我的目的?”   “也只是猜测罢了。”   单手撑着膝盖,少女慢慢地站起身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足以证明我们剩下的这些人,对你其实已起不到任何影响。伤又伤不了,杀又杀不了,只能躲在迪尔纳诺里面,每天战战兢兢地祈祷你不会找上门来。如果我是你,比起针对这么一堆残兵败将,往南边扩张明显是一个更实际,也更聪明的选择。”   “可你在毁灭了奥克尼之后,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而是设法找到进入这里的方式,不难想象这么做的理由……要么是我们某个人对你来说非常重要。要么,你的目标便是这个地方本身,或者,这里的某个东西……女巫印记原本便是属于你的力量,当初你能仅仅依靠一个死之印记,就影响泰伦娜如此之深,在收回我身上的双印之后,能做到的事情自然更多。考虑到这些,我留在这里,只是以防万一。”   “现在看来,是赌对了。”   锵然一声,神剑出鞘,一道冷森森的光芒,从剑上交错的裂纹闪了过去。   “妮奥芙、巴兰他们正在交战的,应该是风与剑双印吧。”   “这也是猜测吗?”   这次遭遇似乎并不在尼曼的预料之中,但她仍旧一副绰绰有余的样子,一只手背在身后,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是桂妮薇亚却摇了摇头:“不,这句话只是陈述。”   “哦?”   “因为,她也在——”   话音未落,尼曼扬起的嘴角还未收敛,骤然间,在她的身上,竟蓦然浮现出另一道虚幻的身影——身披长袍,全身上下戴满了各式昂贵首饰挂件的圆脸女孩!   后者双手往下一放,透明的手臂穿过尼曼身上的斗篷,径直扣住了她的两边手肘,正在汇聚的魔力,也在这一扣之下烟消云散。与此同时,桂妮薇亚目光一凛,犹如龙爪的护手在剑刃上轻轻一划,下一刻,整个人化作一道漆黑的直线,十数米的距离转眼即逝,毫不犹豫,一剑贯穿了尼曼的心口,随即脚步不停,连连踏出,竟将尼曼与重叠其身的泰伦娜撞得往后退离石阶,眼看三人便要一同落入下方那无穷无尽的白云之中!   ……   ps:求推荐求月票求刀片~求订阅~都没了的话,至少弹幕评论留一下吧(抹泪) 第二百四十二章 终战、始局(二)   寒刃透体,利剑穿心。一步踏空,登时坠入无尽云中,但尼曼低头看了看深深插入自己胸口的剑锋,却连眉毛也没有稍皱一下,与之相反,本来以透明虚体形态出现的泰伦娜,蓦然脸色一白,胸前浮现出的大片血渍,竟将长袍染得血红一片!   “你,终于肯出来了。”   虚实转化,伴随着尼曼一声蔑然的冷笑,泰伦娜的身子迅速化为实体,往后倒下去的同时,口中也正喷出血来。雪白的云彩,鲜红的血珠,三人在空中急坠而下,头顶的宫殿刹那间已变得无比遥远,但云间半现的阶梯,却好似没有止尽一般地延伸下来。   尼曼手掌轻轻一握,又是一道几乎凝为实质的精神冲击呼啸而出,桂妮薇亚往后一避,光之剑顺势拔出,竟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摆脱束缚,看着两人飞快下跌,尼曼嘴角的冷笑未消,身上宽大的斗篷蓦地高高展开,犹如一双蝙蝠羽翼,带着她往最近的一级石阶靠近过去。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女巫的身影却忽然像是融入周围的云雾似的,消失无踪,而另一道漆黑的身影似乎在空中停了一停,一扬手,往上抛过来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粒在视界中不断放大的种子!   不过瞬息之间,种子已历经生根发芽,开出虚幻的花朵,片片花瓣飞舞中,泰伦娜再度现身,却正好位于种子原先所在的位置,距离尼曼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染血的长袍猎猎飞舞,她将手上的一枚戒指摘下,投掷过来,飞旋呼啸间,小小的戒指,竟发出了宛如离弦箭矢般的轰鸣声。   斗篷兜风一转,才刚刚避开那枚戒指,余光所见,又是一抹耀眼的剑光,迎面而来——刺——啦!   似慢实快,电光石火,斗篷的一角与几缕紫色的断发飞起在空中。离眼前的石阶只有一步,但这一步,却又远得好似遥不可及。小小的身体裹在漆黑斗篷之内,尼曼如同身在水中,微微地上下沉浮着,冷冷地盯视着同样停在空中的桂妮薇亚。   少女此时已非是穿着一身铠甲,而仿佛又变回了当初还无法熟练运用恶龙之力的时候,额生双角,身覆鳞片,身后一双巨大的龙翼,正在缓缓地扇动着,但双手双脚仍是人类的样子,眼睛也依旧翠绿,没有变成冰冷的竖瞳。   “很好——”   目光相对,桂妮薇亚在心中询问:“还能坚持多久?”   “瞎操心什么!你放心打架就是了!”   尽管听得出有些吃力的感觉,法芙娜仍旧是用那种暴躁不耐的语气回答。她也没有戳穿对方,右手持剑,左臂灌注恶龙之力,倏然化作凶恶骇人的锐利尖爪,在剑身上轻轻一抹,顿时燃起熊熊火焰。   火光同时映照在三双不同的眸子深处,泰伦娜将手上戴着的众多饰品碰撞交击,带起阵阵无形音波,犹如利针灌耳,直向尼曼而去。而少女已举起长剑,剑尖之上,跳动的烈火与眉心几成一直线——   “龙炎斩!”   烈焰横扫,音波随行,尼曼眼中死之印记的图案骤然浮现,三股迥然不同的力量,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整片天空随之晃动不已,方圆云气尽数散去 这道冲击,终于将那座高处的宫殿,与盘旋往上的阶梯彻底显露了出来。这阶梯竟真的是无穷无尽,一直往下,也不知有几千几万级,又究竟是通往何方。   ……   “唔!”   身子翻滚着,狠狠地撞在了背后的一级石阶上,疼痛席卷全身,一时之间,竟又恍如回到了那绝望的战场之上。以一敌二,如果是全盛时期,甚至就算是上次那样拥有三枚印记的自己,也不会将这两个小家伙放在眼里……   “啧,早知道,就该先集中全力消灭了那边的几个人,再来对付你们……”口中很恨地说着,尼曼一反手,再度用化为白骨的手腕挡下光之剑的斩击,但下一刻,眼前景象倏然变化,竟是身在人群簇拥的广场之上。   眼前少女持剑攻来,“当当当当”,手骨与剑刃数度交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几乎响彻云天,随着第四次交锋结束,桂妮薇亚将剑一收,广场与人群同时消失,取而代之,又是这狭窄石阶上,咫尺之间的攻防!   “刚才的是……光之剑的领域,呵,懂得交替使用领域与现实世界的战斗来打乱节奏,倒也不算完全辱没了这把剑。可惜……”   骨节卡住半截剑锋,左半边的脸颊随即化为森森白骨,任凭泰伦娜投掷过来的指环穿过空洞眼眶,落入后方云雾之中,尼曼就这样保持着一半鲜活,一半骷髅的脸庞,冷森森地一笑:“这种高强度的攻击,凭你,又能撑多久?”   “你可以猜猜看!”   眼底暗金光芒一闪,火焰在两人之间剧烈地爆发开来,一剑扫开尼曼,桂妮薇亚仰起脸,正好对上泰伦娜望过来的眼神。   她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是时候了——”   ……   ps:本来想写更长一点的,但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再熬下去可能会猝死,想了想还是先发出来吧 ,虽然只有一千多字 但加上上一章也算是到全勤线了,就这样吧(哈欠),大家晚安~ 第二百四十三章 终战、始局(三)   “是时候了——”   女巫的视线远远地望了过来。那种完全褪去了善意与刻意为之的亲近,仅剩下如冰雪寒冷的眼神,却莫名令桂妮薇亚感觉到一丝熟悉。她有时会想,虽然泰伦娜从最初的献剑开始,对她,以及对整个苏格兰,或许便是纯粹的利用与算计,但换一个角度,她却也是自己在这条道路上的第一位启蒙者。   假若没有遇见泰伦娜,没有从她那里得到风之印记,自己大概还是能够向巴兰请教打下剑术基础,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路走到这里,哪怕是利用之心,终究也是受了这份恩惠。   只是对方所做过的事情,却又令到她再没有回报的机会。   四目相对。   腾腾燃烧的火势,连附近的空气也变得扭曲起来,在场的三人皆心知肚明,这一记龙炎斩还伤不了尼曼,但桂妮薇亚的目的却也不在此,一剑击退尼曼之后,不给对方喘息回神的机会,立刻又逼近了过去。   自从法芙娜有了自我意识之后,她与这头“恶龙”平时虽然还算不上真正意义的心灵相通,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彼此的心思,尤其是此刻这种融合般的状态,更是默契十足,不用提示,法芙娜已心中了然,双翼倏展,御风而行,尼曼借助斗篷数度改变位置,却始终摆脱不了笼罩而来的锐利剑光。   剑光之外,更有不时掺杂其间,一闪而逝的领域风景。作为一名曾经货真价实的神祇,尼曼此刻就算再怎么虚弱,但光之剑同样并非完整姿态,期望以领域的力量一举击败对方可谓是痴人说梦,少女却反过来利用了领域生效时间短暂的这一点,交替施展之下,现实与结界来回变换,截然不同的战局,却也足以让尼曼频频露出破绽。   如果不是尼曼每每在中剑的前一刻将身躯变成枯骨,任由剑锋透体而过,或是与异常坚硬的骨骼交击出一串火星,这场战斗说不定早就画上了句点。   即便如此,在桂妮薇亚一番强攻之下,她也只能连连后退,可看见两人似乎并没有真正伤到自己的手段,即便局面暂时不利,尼曼仍旧一派轻松,并不怎么在意。她了解光之剑,知道其领域能力对使用者本身亦是一大负担,而以少女的精神力,又能够坚持这种狂风暴雨的进攻多久。   而只要稍微露出疲态,在灵魂层面的防备有所松懈,自己便可以乘虚而入,针对精神下手——这正是她最擅长的方面。   只是……   对面这两人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   向来谨慎多疑,尼曼自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对手的疏忽上面,但在桂妮薇亚支撑不住之前,留给她的选择实也不多,虽然能够将身体转为白骨,光之剑终究是神造兵器,哪怕残破,多次攻击之下,仍然能够打破她的防御,尼曼只能专注于防守,一退,再退,直到她猛然反应过来,另一个敌人,好像太安静了!   也正是心生警惕的同时,尼曼突然感觉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变得有些滞涩,本来能够避过去的一击,竟结结实实地砍在了自己的身上,锵然的脆响声中,白骨竟也浮现出了一丝裂痕。她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却是放下心来:“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花招吗?”   身为死之印记的主人,与其朝夕相处多年,泰伦娜自然也极为熟悉这股力量。方才的那阵滞涩,似乎便是对方出于干预死之印,这具身体归根结底也是由印记所化的分身,会受到影响并不奇怪。   可在这股力量的把握上,又有谁能比得上源头的她?   只稍一凝神,泰伦娜施加的影响登时烟消云散,她正生出一丝不屑,却见桂妮薇亚左手往前一伸,猛然间抓住了她的肩头,下意识一缩,没能摆脱已变成龙爪的五指禁锢,手背之上,青光陡然绽放而出,一枚绿叶图纹,正飞快勾勒成形,狂风呼啸,形成的风旋犹如囚牢,将两人包裹在内!   “你……”   催发到极致的风之印,竟引动死之印共鸣,尼曼只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吸力,从面前的少女身上传来,俨然是要将自己尽数吸收进去。   原来如此。   只要将死之印记吸收,她失去媒介,自然也无法再在这个世界保留实体,而身在客场,光之剑的领域,以及那可恨的邪龙之力,都能够发挥出远比现在更强的力量。   这是一个极其有效的方法,也是拥有同源之力,才能实现的方法。   但她分明已经亲眼见到这个女孩死去,从其身上取回了风、剑双印,更连灵魂也收入自己的“英灵殿”中,为何已死之人不仅再度出现,还能够施展这本该失去的力量……对此隐约有所猜测,尼曼心中一动,不但没有设法断绝双方的联系,更主动催发受激共鸣的死之印,两股同源之力相互吸引,强势的一方,竟开始反向缓缓抽离少女体内的风之力量。   风流急旋,近在咫尺的两人,尼曼看着桂妮薇亚的表情,在那张多出鳞片却仍然透着几分稚气的面容上,看不到多少惊讶的神色——不对!   她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然中了什么计策,而下一刻,少女竟主动放开约束,任凭风之印记的力量脱离自身,不断汇入尼曼体内。   尼曼的第一个反应是这股力量有诈,但试着感知之后,却发现它竟没有半点奇怪之处,与真正的风之印几近一模一样,若非清楚这份力量绝不可能是真的,竟连她也险险要被骗了过去。   “物归原主……”   但明白对方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送自己这样一份“礼物”,尼曼奋力想要挣脱,那抓在肩上的手掌——或者说利爪却如铁箍也似,桂妮薇亚微微一笑;“请……签收。”   风之魔力仿若源源不绝,进入体内,却没有立刻与死之印融合为一体,仍然带有少女气息的魔力,恍若离家久远、不识故乡的游人,在体内流动间,竟是如此生疏隔离,再加上泰伦娜再度插手,一新一旧的两股力量,竟在她的身体里展开了短暂的拉锯战!   尼曼忽的意识到了对方真正的目的,却又有些不可置信:“你们想用这种方式影响我,但这种拙劣的伎俩,毫无意义——”   她分心二用,一面梳理镇压这股来历不明,却又熟悉得如臂使指的风之魔力,一面仍在调动死之印,转生为死,身化白骨,准备应对桂妮薇亚接下来的攻击。   而少女果真如她所想,待到风之印完全被吸入她的体内,撒手后退,风声吹迭,剑尖上摇曳出一道明亮的火光。   “无用之举!”   “是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三个声音像是各自发出,却又微妙地重合在一起,邪龙之翼倏然展开,剑光火光,在刹那间尽数化作一道绚烂的红华。面对气势磅礴的这一剑,尼曼不闪不避,死印催动,全身尽化枯骨,整个人恍若变成了一具裹着破布的骷髅。   与此同时,感受到泰伦娜对死之印记的干预猛然加强,仿佛是打算最后一搏,她冷笑一声,以更加庞大的力量压了过去!   烈火照眼,领域再现,人头涌涌,喧闹不已的人群,以一块四方大石为界的广场空地,化为骷髅的尼曼,与身披黑甲的持剑身影交错而过。   似有一阵风吹过,铠甲身后的披风高高扬了起来。   漆黑的帽子飞在空中。   四周的风旋尚未消散,一切都在飞快地旋转,那具苍白的骷髅上下颌咔咔的敲击了两下,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着被切开的斗篷,只剩下最后一点点连接,正在剧烈地摆动着。   红色的痕迹,正在那块布上越变越大。   从头到脚,在刚才全身上下理应都化作坚不可摧的白骨,然而如今随着血肉再度长出,空洞的眼眶也变成了一双暗红的眼睛,瞳孔往下,映出的,是一片白骨,以及……空荡荡的胸骨之间,一颗跳动不已的,鲜活心脏。   半截剑尖,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穿心而过。剑身上燃烧的火焰,似乎凝固了一般,尚未蔓延向周围。   “刚才……你是故意保留实力,让我大意,好夺走主导权……”   一个虚幻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桂妮薇亚仿若没有听到一般,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那道身躯仍是白骨,唯有面容逐渐显露出来的身影。   “你现在,心里想的是谁?”   虚弱的语气,不似先前几次冰冷淡漠,反而更接近于记忆中那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甜蜜。   “一对……无辜的母女。”   “很好。”   泰伦娜笑了笑,当她不再是那个令人下意识厌弃的胖妇人形象,圆圆的脸蛋,双十年纪的外表,看上去却也好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姑娘,那笑容也像是树林里的小溪,干净而纯粹:“记住,你第一次动手杀人的时候,死在你手上的,是一个犯了很多错,十恶不赦的坏人。”   “……别让自己变成这种人。”   寥寥几句,话音未落,剑锋缠绕的烈火汹涌而出,将血肉与白骨尽赴一炬,曾经的多少算计,如今留在记忆之中的,却只剩下那被火焰吞噬之前,一张干干净净的笑脸。   目光望向天空,只见那顶帽子越飞越远,某一刻,随着女巫的身体被火焰焚烧殆尽,那帽子也倏然散作满天的飞灰,让这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消逝得彻彻底底。   一挥长剑,散去袅袅烟雾,少女回过身来,双翼一收,落在石阶上,张开手,接住从天而降的种子。   “接下来,就看武藏和妮奥芙他们那边如何了……”   ps:求票求弹幕求收藏~然后接下来看看时间,如果没有昏睡过去的话,应该还有一章番外……嘛,说起来番外感觉人气也挺惨淡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二十个人看(泣) 第二百四十四章 终战、始局(四)   拐杖首先落地,“当”的一声,这清脆的敲击声在长长的走廊上回荡开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佩登已经接受自己了少一条腿的事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幻想的疼痛而惊醒过来。但与思想无关,缺失了一部分的身体,在行动之际仍是充满着陌生,曾经奔行战场,能够以一敌十的勇猛战士,如今却连最基本的行走,也要借助外物才能做到。   真是讽刺……   本待脱口而出的自嘲,来到嘴边,忽然却又咽了回去。他支撑着拐杖,拖动身体,艰难地朝前挪了一步,应该是无比狼狈的样子,可落在面前的女孩眼中,却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英雄壮举,那双眼睛里闪动着雀跃的光芒。双手指尖轻触,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啊”了几下,反应过来,又急急忙忙地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仅仅不到一个月的相处,并不足以让佩登明白这些皮克特人的不同吼声各自代表什么意思,同样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外人的这些新生皮克特人,哪怕具备发音的条件,却也没有聪慧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外界的语言。   相互妥协之下,最终他们开始使用肢体语言来进行一些简单的沟通,虽然太复杂的意思仍旧只能靠眼神示意,但日常生活方面,几个通用的手势倒也足够了。佩登也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没有这个女孩陪着他,佩登可以想象得到,自己现在会是一副怎样颓唐丧气的丢人模样。   他能够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击败其他竞选者,成为苏格兰最精锐的一批守卫,直接受国王调动指挥,除却天赋,背后的努力亦是可想而知。   他自幼便几乎没有怎么玩耍过,首先是一些简单的体能训练,等到能握起剑之后,便是每天起早贪黑的挥汗如雨,刻苦练习,仅有的消遣,也只是与寥寥可数的同伴比试切磋,打得满身是伤,倒在地上,互相哈哈大笑,这种犹如傻瓜般的娱乐,却是他无比珍视的回忆。   那些人,现在大概都死了吧。自己如今一条腿也没了……无论如何,他心中明白,今后自己恐怕是再也没有披戴甲胄,踏上战场的机会。或者转为后勤,或者作为一名农夫或渔人,平淡地度过后半生。   曾经想要追求的事物,骤然变得遥不可及,但奇怪的是,佩登感觉自己却没有多少失落……巴兰爵士他们并没有隐瞒外界的状况,他因此得知了奥克尼、约克失陷,包括苏格兰王在内的众人牺牲的消息,一时之间,对于事情竟然这么快便演变到了亡国的地步,其实还是没有什么实感。而在这种时候,实则也并没有什么他这种伤残能做的事,每日里仍旧在十二的陪伴下艰难地进行着复健。   空旷的居住区里,偶尔也能遇见那些戴着铁面罩的皮克特人,有的表露出了恶意,被十二怒气冲冲地赶走,但更多的,对他却是一种纯粹的好奇,有几人甚至主动提出帮忙——语言不通,纯粹是靠猜的——也被十二婉转地劝走了。   他曾经以为这些扮相怪诞,只懂得像野兽般吼叫的家伙,与魔兽一样,都是无法沟通的怪物。但如今有所了解之后,又觉得他们也是一群有血有肉,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当然,打仗是无可奈何的,就算人与人之间也会发生冲突,互相厮杀。   只是……佩登不禁想,如果更早一些知道这件事,更早一些明白,皮克特其实也是可以交流的存在,是不是……会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呢?   更复杂的事情,他只是一介莽夫,这些本来自然有着聪明人去想,国王呀,王子呀,小公主殿下,巴兰爵士他们,轮不到自觉去操心。但一转眼间,所有的人都死了,听妮奥芙女士与其他人讨论事情时,也提及决战就在这几天,若是输了,大家全都没命,自然不用理会其他的事情。   而若是赢了……苏格兰与奥克尼都不存在的如今,固然还有着小公主殿下可以统领全局,但南方的卑王,以及其他众多的敌人,又要如何去对付。这些事本来不该他去想的,但……   心里想着事情,忽然一个踉跄,正以为要跌倒了,身前一阵风冲了过来,女孩满脸担忧地扶住他,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甚至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我没事……”这么说了一句,又比划了几下,也不知道女孩也没有看懂,仍是扶着他,一边作势要往房间里走。   “我可以再走一下。”   他试着用手势表达这个意思,女孩只是固执地摇头:“饿……”仅仅皱着眉毛,艰难地说着好不容易学会的单音节:“汤。”指指佩登,青年苦笑着:“我不饿,真的。”   女孩不断摇头:“饿!”拽着他的胳膊,半拉半推地将人往房间里赶。   如此僵持了一阵,还是佩登先败下阵来。他在这种争执上从来没有赢过,也是因为这样,最近甚至开始觉得十二端过来的汤开始变得稍微能入口了一点。习惯真是可怕……如果战斗结束,小公主殿下他们成功地击败了敌人,北境回归和平,眼前这个女孩,又会怎样呢……   事实上,比起大局的变化,整个北境今后将何去何从,佩登真正思考的,还是这件事。   他并非木头,自然明白女孩眼中那份固执的含义。他在苏格兰没有家室,父母与其他朋友多半也已不在了,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因而不免多想,待到事情告一段落,若是一切顺利,或许能够将女孩带回故乡,再不然,妮奥芙女士应该也不会介意他留下……说不清心里这份感情是爱恋,还是单纯不忍心就这样抛下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佩登时不时会这么一本正经地思考着今后的计划,有时回过神来,也会笑自己想得太过不切实际。   在十二的搀扶下走了两步,拐杖笃笃的声音从走廊另一边传回来时,却好似突然多出了什么东西。佩登忽然停了下来,女孩在拽他的衣领:“汤!汤——”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在十二逐渐安静下来的注视下,倾耳聆听着远处的动静。   那是青年曾经十分熟悉的声响……   “你,先去房间。”   那轻微的声音正在慢慢地变大,女孩的表情越来越慌张,佩登拄着拐杖,摆脱十二扯住胳膊的手,努力想要转过身去。   “饿,你,喝……汤——”   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话语中,走廊的拐角处,一片漆黑的衣角,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摇晃了起来。   落在视线之中。   佩登的表情沉了下去。   ……   犯下罪孽之人,引导罪恶之人,似乎皆随着这穿心的一剑,在烈火焚烧中化作飞灰湮灭。   而一方之战画上句点,也令得原本僵持的天平,猛然间朝着一边倾斜过去。   “Ibar——”   云雾袅绕的山峰,只能容数人容身的狭窄空间之内,清亮的呼喝声蓦地响起,紫发女子伸手一指,神枪腾空而出,五道耀眼光芒分别从不同角度折射而出,又在中途合为一束,正面迎上从那颗骷髅头眼眶之中射出的暗红光芒。   一击不中,两股力量互相抵消,轰击五星往下一沉,尼曼放下骷髅头,正要动作,身后,一柄闪烁着寒芒的利剑倏然穿过了她的身躯!   斗篷猎猎飞舞,矮小的身体在长剑刺出的一瞬间,已化作清风散开,只剩下一件沾上鲜血的斗篷,犹如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猛地往上一卷,如鞭子缠上剑身。巴兰当机立断,立刻撒开剑柄,任凭那件斗篷像蛇一般飞快缠上这柄利剑,用力一搅,只听得咔咔几声脆响,整把长剑顿时粉碎,铁屑洋洋洒洒,却又蓦地随风而旋,竟隐隐约约,化作一只手臂的轮廓。   巴兰往后一退,这只由铁屑凝聚而成的手臂正好抓在他原先所在的位置,一左一右,手斧与武士刀同时斩下,前者径直穿了过去,但弧形的刀身上光芒闪耀,与那手臂一碰,“轰——”失去控制的风力猛然炸裂开来!   仓促之间,武藏也未能掌握剑之印记的多少能力,但仅仅只是粗暴地将其附加在自己的武器之上,同源之力,已足以初步对抗尼曼施展的法术。被斩裂的狂风,倏忽又在不远处化作紫发黑袍的身影,尚未站定,妮奥芙手中大书一开,符文勾勒,一团足有脸盆大小的火球,已朝那个方向砸了过去。   那手捧骷髅头的身影再度化风四散,待到火球落空,才在原地再度现出身形,如血河流淌的猩红双目轮番望向几人,尼曼伸手虚虚一握,一柄足有数十米的淡青色巨剑刹那成形,如山崩地裂,朝着妮奥芙重重砸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持着的骷髅头红光再绽,这回却是向着巴兰、珈尔他们的方向。   红光所至,无所不在,枯朽衰败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巴兰一时之间如同中了石化法术,明知要躲闪,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看着那红光似缓实快地亮起——   但身边之人更快一步!   双刀交错,剑之印的魔力催动,武藏挺身挡在两人之前,魔眼的光辉照落在她的身上,却与上次不同,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果然……”   一瞬间的了然,交叉重合的双刀蓦然分开,噔噔噔噔噔,飞踏的脚步冲向尼曼,另一边,妮奥芙也正撑起护盾,与那庞大的风之剑形成了短暂的僵持。武藏目光一凛,人还在半途,将手一扬,竟将一柄武士刀掷了出去!   刀刃破空的锐鸣,跨越两人之间的距离,转眼已来到身前。尼曼专注维持着那柄风之巨剑,似乎因此无法再像前几次一样化风躲避,又或者是担心这一招可能会被剑之印的力量抵销,但这道攻击原本也不难闪躲,她轻轻一侧身,已与刀锋错身而过。   然而第一把刀刚刚脱手,武藏更不犹豫,竟把另一把刀也投了出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判断失误,第二回投掷的角度,却距离尼曼有着一定的距离,即使对方站在原地也无法命中。   “呵……”   看出这一点,尼曼心中嗤笑一声,将刚才倾斜的身子又移了回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双手空空的武藏——当!   她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响,陡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第一把武士刀与她错身而过,随后就这样撞向了身后一块突出的岩石,随即被弹飞出去,而在它正回旋飞出的某一点上,本以为是失误的另一把刀,正急射而来!   毫厘不差地,两把刀在空中交会,重合,如同月轮般地旋转了几圈之后,改变角度,其中一把刀的刀柄,正好落在武藏伸出的手掌之中。   一手持刀,锐锋之上,更有刀刃飞旋,恍若最精彩的杂技表演,武藏手腕轻晃,旋转之势未消的另一把刀,竟被她当作了投掷武器,回旋往复,一时之间,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只剩下耀眼的刀光!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不足一米,咫尺之间,正是刀剑能够触及的险地,在这之前,尼曼还没见过有谁像这样像是玩耍般地使用着自己的武器,出乎意料的举动,一步慢,随后便是连环刀影,笼罩周身,唰唰唰唰!布料的碎片、血珠扬起,整个人像是困在了一座刀轮打造的囚牢之中,出不去,避不开。这攻势持续了一瞬间,随后,周围的空气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吸收,往内部凹陷了过去。   轰!   气势浩大的龙卷风横扫而出,但武藏不闪不避,面无惧色,双刀一斩,虚空之中,陡然再闻得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呼啸的狂风倏然停止,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中,尼曼的身影再度浮现出来,胸前交错十字刀痕,停顿了一瞬,斩击力道冲击之下,往后方直飞了过去!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   “——Ibar!”   在尼曼胸前中刀的同时,风之巨剑应声消散,腾出手来的妮奥芙登时高声念出了操纵神枪的咒语,手指往前一指,布里欧纳克以人眼所不及的速度飞射而出,尼曼尖啸一声:“休想!”暗红光芒也在这一刻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铺天盖地,竟恍如一面血墙,阻隔在双方之间。   但仿佛是映衬着盛极必衰的道理,这强烈到极点的红光,却在出现的下一个瞬间又突兀地黯淡了下去,五道折射变幻的光束,在空中交织出一幕灿烂的图案,在武藏等人的注视下,只见那道裹着斗篷的矮小身影,像是皮球般地接连改变了几次方向。五道光束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穿过她的身躯,斗篷与身体都变得破破烂烂,犹如一个惨不忍睹的人偶。   而在她手中从出现便一直捧着的骷髅头,明明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却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化作光点,飘散消失。   如果他们的猜测没错,这颗骷髅头,所谓巴罗尔之目,是由死之印的力量创造而成。   也即是说。   “小公主那边也成功了。”   乓!   看着那具被打得千疮百孔的身体,重重跌在地上,鲜血逐渐漫出,过了许久也没有动弹一下,妮奥芙轻声说着,抬起头,看着那把光铸的神枪在发出最后一击之后,也便渐渐拆解成一十八枚玄奥的符文,回归天地之间。   “结束了?”   武藏慢慢走了过来,开口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像是正在忍耐着什么。妮奥芙望过去,对着她与后面的巴兰、珈尔点了点头:“结束了……我们感觉得到,属于尼曼的那两种力量已经彻底消散,祂已经……没有载体了。”   “那就好。这样的话,我也能安心……”武藏闻言也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感慨与放松的笑容,露到一半,却又猛地僵住!   包括武藏在内的三人,猛然间脸色一变,妮奥芙看在眼里,正有些奇怪,下一刻,却只觉得一阵迟来的疼痛,从胸口位置渐渐蔓延了过来。   “这是……”   未及错愕,未及疑惑,武藏但见漫天风流聚合,再度化作那紫发女童的虚影,一只手从妮奥芙的背后,往心口伸了出来。   “她捅我的心,我便挖你的心。”阴冷的笑声,让在场几人如坠冰窟。   “用三分之一的力量,换取进入圣地的‘钥匙’,你们,终究还是输我一招——”   五指用力一握。   紫发女子表情痛苦,似乎还准备做些什么,身体却像是一面被敲碎了的镜子,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一瞬之间,那飞射而出的无数碎片之中,好似映照出许许多多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身影晃了过去,但尼曼一声低笑,碎片之中倒映的景象倏然消失,破碎的灵魂,尽数融入那道虚幻不实的身影之中!   “终于……”   “门。”   “开启了。”   ……   眺望着隐在云间的金宫,桂妮薇亚仍旧沉浸在那淡淡的悲伤之中。对于这场战斗有着不小的把握,对于妮奥芙、武藏、巴兰他们也有着充分的信任,既然自己这边能够做到,他们也应该可以彻底打败尼曼……那么接下来呢?   曾经还想着要设法说服父亲同意与阿尔托莉雅结盟,试图以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带领苏格兰走向必然胜利的道路,谁知转眼之间,王国倾覆,北境沦丧,就算打败了尼曼,她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因为泰伦娜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尽管取得了胜利,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心中是挥之不去的愁绪,而可能是感受到她的情绪,即使是一向喧闹的法芙娜,也并未在这个时候与她搭话。   光之剑更不用提。   “恩?”   忽然,眼前的景象,好似突然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一时之间,桂妮薇亚几乎还意识不到究竟是哪里产生了改变。   但法芙娜的惊呼声,立刻让她回过神来:“喂,你看,那里,那里!”   毫无实际意义的惊呼,却也令桂妮薇亚注意到了周围越来越浓的云雾,和那座高悬于天际的宫殿。   据说就连作为此地主人的妮奥芙苦苦研究多时,也未能找到开启方法的金宫正门,此时却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打开。   而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在那只开了些微的缝隙之内,赫然还能看见位于其中的一道漆黑的身影,以及,几缕深紫色的头发!   ……   ps:五千字~看到这么勤勉的青白,应该没有人舍得不投推荐和月票,也不打赏的吧——我可是相信着你们的哦!   然后……因为太晚了,加上没有什么状态,所以番外的第五章还是先放着,等明天再继续写完。写完之后会改下章节名,到时再看就好了~就是这样,大家晚安,一整天只睡了三个小时的青白要去补觉了,不然真的会……猝……死……的……   (扑街) 第二百四十五章 终战、始局(五)   不在计划之中的变化……从那门缝之间,依稀觑见了像是尼曼的人影,虽然不知道另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桂妮薇亚明白这种时候,任何犹豫与思考皆不如立刻行动起来,当机立断:“法芙娜!”   “把牙咬紧了——”   半龙少女回话的同时,她只觉得后背一热,随即身子便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腾空而起,直向上空的宫殿方向飞去。虽然失去了风之印记,但邪龙双翼展开,御风飞行的速度却也快得仿佛前世飙到极致的摩托车一样,扑面而来的狂风,轰鸣在耳边炸响开来。   而宫殿的轮廓,也随之越变越大,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清晰看到了那扇正渐渐打开的门扉,与幻象之中一模一样的内部景色,一座足有人高的大釜坐落在殿内高处,而身披斗篷,头戴尖帽的女童,正一步一步,走向大釜。   “怎么办?”   似乎是环境的影响,就连法芙娜在精神世界的询问,也好似被风声所撕裂开来,模糊不清。   桂妮薇亚咬了咬牙:“来不及想了……直接冲进去!”   “好!”   剑身之上渐有火焰缠绕,法芙娜保持着这种堪比飙风的高速,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颗陨石,呼啸着撞向宫殿,做足了承受冲击的准备,眼看打开一半的门扉就在眼前,少女人未到,魔力涌动间,一记弦月形状的火焰斩击已离剑横扫而出——   “什……”   但下一刻,这道攻击却未如她所想的那样,起到暂时牵制尼曼的作用,几乎就在火焰离开剑身的同时,在她的眼前,那座宫殿,宫殿里的人影,忽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这一幕简直就像是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机会出现的满屏雪花似的,人与宫殿都变得支离破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桂妮薇亚只看着自己的这记龙炎斩就这么从宫殿的正门穿了过去,恍若横亘在眼前的,只是一个真实之极的海市蜃楼,她愣了一愣,或许是法芙娜也没反应过来,没有降低速度,一人一龙紧随其后,直挺挺地往剧烈闪动的宫殿一头撞了过去。   风在号叫,天地同在回旋,她感觉自己穿行在一座莫名真实的建筑物里,穿过墙壁、柱子,甚至从那座据说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神釜上直直穿过,一切都像是虚影,陡然紊乱的风力,她整个人旋转着冲入宫殿,又旋转着冲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少女好似看到尼曼将手放在了神釜之上。   后者仰起脸。   视线好似隔空相对,两人却又好像分别处在不同的空间,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显得那么的遥远。尼曼的眼中并没有映出自己的样子,她似乎有些发呆,微微地张开嘴来。   “原来……是这样……”   隐隐约约的,桂妮薇亚好似听到了这一声叹息似的喃喃低语。   其中竟有着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来不及详细思索,身形已在飞旋中穿过那亦真亦幻的宫殿,视野三百六十度地转动着,回到原先的角度,正好看见自己挥出的火焰,消散在远处无穷无尽的云雾之中。   双翼一收,脑海之中传来法芙娜“好晕我要死了呜呜呜……”的抱怨,桂妮薇亚咬着嘴唇,在半空中慢慢回过身来。   所见只剩下茫茫云海。   那座宫殿,盘旋而上的石阶,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根本不曾存在过。   “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的变化,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尼曼,如果是的话,妮奥芙那边又发生了什么。疑问盘桓在心,可少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启传送门,前往其他区域。整个迪尔纳诺,也只有身为“向导”的妮奥芙可以开启传送门。   “妮奥芙?妮奥芙女士?大鸽子?大胖鸽子?咕咕,咕?”在心中接连换了好几种称呼,身在迪尔纳诺这个妮奥芙的主场,理论上,只要像这样呼唤对方的名字,她自然会有感应。可最后连鸽子的叫声也模仿了几遍,却仍旧是一片死寂,毫无回应。   这似乎说明那边的情况并非预想的顺利,只是少女身在此处,纵然担忧,却也没有什么能做的。甚至于要是妮奥芙始终不出现,她等同于是被困在了这个地方,恐怕要活活饿死也说不定。   但就在她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安之际,陡然间,好似听到了谁的声音。   “……机……”   沙沙的杂音十分严重,又过了片刻,桂妮薇亚才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武藏?”她也顾不得疑惑这名将技能全部点在物理上的剑豪小姐为什么突然可以隔空传音了,急忙询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大家都平安吗?”   “机会……只有……”不知道是她的问题没有传递过去,亦或是武藏并不打算回答,越来越严重的杂音干扰之下,只能听见那逐渐失真的声音,艰难地说着话。   明白情况紧急,桂妮薇亚也只得暂时按下心底的疑问,专注聆听着对面传来的话音。   “机会……只有……一瞬,注意到了……”那话语到此戛然而止。   ……   峡谷内,云雾舒卷,被神枪刺穿的身体仍倒卧在旁,却已无人关心这具“蝉壳”的下场。武藏咬着牙齿,巴兰与珈尔站在稍后处,各自露出不同的神情,看着眼前,存在感已稀薄得像是随时都会消失的紫发女子。   “看来……这就是极限了。好歹算是通知了那边,希望小公主……有足够的默契。”妮奥芙说着,笑了一下:“还好我……事先还留了一手。才不至于被一口全吞了……呵呵……”   苦中作乐,这轻笑声却也交杂着满满的苦涩。他们算准了尼曼会以迪尔纳诺为目标,也大致明白对方的目标乃是云上金宫,却没有料到尼曼竟有这等魄力,为了闯入金宫,竟不惜将目前自身的所有力量当成诱饵。若非是真的牺牲了风、剑、死三印,等同于断去了自身存留于世的一切载体,自己想必也不会笃定对方已不再存在威胁,也不会出现松懈,让尼曼有机可乘……   迪尔纳诺本就是达努之民的造物,身为其中一员的尼曼,在夺取了她的灵魂,以及“向导”的权能之后,有方法进入那座被封闭的宫殿也很正常。   问题是,宫殿里究竟有着什么东西,竟然能让尼曼不惜作出如此牺牲,要知道,失去了现世的载体之后——哪怕这里就像桂妮薇亚所说的,可能是一场梦境,但梦与现实的界线本就模糊不清,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法术,在梦里发生的事情,往往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现实。   尤其是那些天生灵感比较强,或是灵魂较为虚弱的存在,更容易受到梦境的影响,如果在梦里生病受伤,几天之后往往也会患上同样的疾病,或是受到一模一样的伤害。   而神代之时,栖息在梦境之中,以人之灵魂为食的魔物更是数之不尽,只要稍一松懈,便会无声无息地死去。梦魇之可怕,也正在于此。   即使是梦,北境遭受的灾难亦不会就此一笔勾销,妮奥芙可以想见,最坏的结局,是待到她苏醒过来,同族仍旧以别的方式,其他理由,尽数丧命,甚或苏格兰、奥克尼这些不列颠人的国度,也会因为天灾、瘟疫等理由,而在一夜间沦为死地。   这对尼曼来说也是相同。   失去现世的载体,尼曼只能短暂继续维持自己的存在,但不用多久,便会失去意识,渐渐回归为最纯粹的魔力,进入灵魂之流,像其他生命一样投入新的轮回……除非那座宫殿里,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事物。   无论如何,这次是自己失算了。值得庆幸的是,至少还有弥补的方式……   “刚才尼曼吸收其它灵魂的时候,没有预料到我的存在……其它人因此在最后,‘偷’了一点东西给我。”悄然改变的自称,似乎代表眼前已不是那个众多灵魂融合而成的向导,妮奥芙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武藏小姐。你本来……不该来这里的。”   武藏看着她,没有回话。   “……我稍微窥见了一点尼曼的记忆……是祂将你召唤而来。而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你能够帮助祂,用一种……更简单的方法达成目的。”   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双刀上,也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紫发女子的身影愈加透明,已是几不可见:“我能感觉得到,你快离开了……把握时机,打开‘门’,剩下的……”   一阵风吹过。白云飘动,留在原地的,只剩最后的一声轻语:“……就只有相信她了。”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武藏却已经明白过来。   从这场战斗开始便感受到的,那种刺激着肌肤的疼痛感,在这之前也经历过多次。那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排斥,是此地的主人,开始驱逐起像她这种注定无家可住的旅者。   而随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另一种冥冥之中的感悟,却也正在变得鲜明起来。恍惚中,她好似意识到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   即使论实力,她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里最强的那个,但唯独有一件事,非她不可。   “妮奥芙女士……”见到紫发女子彻底消失,巴兰沉默一阵,叹了口气,正要向武藏询问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的目光刚移过来,却正见到一个正在飞快旋转的黑色漩涡,在武藏身后陡然出现。   “这是……”   “离它远一点。不然,你们可能也会被卷进去的。”   妮奥芙不在,自动翻译的功能也不复存在,但即使听不到武藏在说什么,从那道漩涡上流露出来的惊人压迫感,也让巴兰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武藏此刻却没有余力注意周围的情况了。她只这么提醒了一句,随后,那种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烈拉扯着身体的感觉倏然变得剧烈起来,几乎身不由己地要往后跌去。   手按上刀柄,下一个瞬间,武藏突然放松了力气,任凭身体被猛地往后跌出,与此同时,这个世界的“界限”,一种具体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奇妙感觉,在她的感知中升了起来。   “机会只有一瞬……”眼前似乎闪过了数道人影,这段短暂的旅途中结识的人物,斩杀的敌人,最后定格在那金发披肩的少女之上。   明知对方听不见自己的低语,武藏仍是在心里喝道——就如同过去无数次出刀之时,配合着节奏的叱喝:“注意了——”   眼前,心中,那座宫殿的轮廓蓦然清晰。   唰!   身形没入漩涡的瞬间,手起,声落,刹那间挥出的一刀,仿佛令整个世界微微一暗,那极度灿烂的光芒,映照在巴兰与珈尔的眼底,却又好似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无形无迹,不可捉摸——   而身在云海深处的少女,也同样看见了这惊鸿也似的雪亮刀光。   分不清这一刀是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它像是并不存在于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唯有从天外挥出的刀锋,才能落在这世间的每一处角落。   而随着这道无端亮起的刀光,那一度消失不见的云上宫殿,竟也再度浮现成形,剧烈闪烁的光影,浮现一瞬,便又飞快地变淡下去。   但桂妮薇亚早有准备,身形化作一道流星,再无任何阻碍,刹那间,已闪入那半开的门扉之中!   砰!   无尽高空,蓦然传来门扉合上的虚幻声响,回荡不绝,四周的云雾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白云舒卷之间,仿佛自古如是,将来依然。   ……   “结束啦——骗你的,来,这是最后一份报告。把这个看完,你今天就可以醒过来了。”   南威尔士,卡里昂,领主的卧室之内。女魔术师笑眯眯地又凭空抽出了一张羊皮纸,用一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兴奋语气,将纸递给了面前愁眉苦脸的阿尔托莉雅。   “虽然我能理解……因为时间不够用,所以在梦里也要看这些东西。”头上的呆毛有气无力地耷拉了下来,阿尔托莉雅目光纠结地看着梅林,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将那份报告接了过来,同时嘴里也在小声地咕哝:“但不管怎么说……这分量也太多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国王啊。别看这个名号好像很风光,其实累得很。所以阿尔托莉雅你要保证有着充足的睡眠,否则有可能因为太劳累,一个不小心就死掉了呢。现在可不是神代,你死掉去不了冥府,我可没本事从灵魂之流里把你捞出来。”   “可我现在也没休息啊!”   “你的身体正在好好地休息。”   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半天,在这段时间已经率领军队打了几场胜仗的年轻王者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把这份报告看完就好了对吧。”   “还要记得给出你自己的感想。这个岛上只会打架的莽夫已经够多了,不差你一个。”梅林笑着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要学会动动这里,这里。”   “不要说得我好像从来不动脑一样……也不要露出‘咦,原来不是的吗?’的表情!”   知道与梅林拌嘴只是自讨苦吃,阿尔托莉雅没有再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叹了一口气,开始将目光转向手里的报告。   “咦……”   忽然间,她拿着的羊皮纸跌了下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阿尔托莉雅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在,足足又过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我的手……”   她分明还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臂,可视线所及,整条手臂却好似凭空不见了一样,紧接着,身体其它的地方也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怎么回事……梅林?”第一个反应,便是女魔术师又做了什么,可她看过去时,那张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庞,却露出少见的凝重神色。   “怎……么……了……”自己的声音竟也变得无比漫长,一字一顿,像是身在深邃的山谷之中,听到的回音,说不出的古怪。   而话音未落。   年轻国王的身姿,却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头到尾看着这一幕,梅林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其他的行动,直到阿尔托莉雅在她眼前就这样消失了,她才沉着一张脸,将视线转向这个房间的卧床上。   这是在梦里,床上自然空荡荡的,谁也不在,但就在女魔术师目光移过去时,那张床上却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与阿尔托莉雅长相极为相似,却明显更加成熟许多的女人,坐在床边,抱着双手,胸前的山峰在这个动作下更显得壮观。一双淡漠的金色眼睛,正正对上了梅林的目光。   “伦戈米尼亚德,是你搞的鬼?”梅林皱着眉头。   “她需要磨砺。”那女人淡淡地答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但现在还有很多人需要她。”   却见伦戈米尼亚德慢慢地摇了摇头:“你说错了。那些人需要的不是她,而是,亚瑟王——”   片刻的沉默,梅林直视着那双不含有任何人类感情,纯粹理性的双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一声叹息:“你太自作主张了……”   “终末之王,当有直面毁灭的勇气与本领。若做不到……”   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伦戈米尼亚德如此说着,附身捡起了那张摔在地上的羊皮纸,浅浅一抖,纸张登时变成了满天碎屑。   “亚瑟王,只是名号。”   ……   “好痛……痛痛痛……”   意识浮上水面,随之感受到的,却是全身上下都要散架般的剧痛。   各种各样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转,昏昏沉沉的头脑,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又只是一个幻觉。   记得自己听到了武藏的声音,尽管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还是在等待着那所谓的“机会”,并成功冲进了宫殿之中……随后的记忆却变得乱七八糟起来。回想了好久,少女才有些想起来,最后有印象的一幕……好像是自己一头冲进宫殿,这次倒是没有再径直穿出去,然后……然后就在法芙娜的尖叫声中,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正中央的大釜上。   她到现在耳边好似还回荡着那犹如黄钟大吕的咚一声巨响。   怪不得会这么疼……   些许的茫然,周围皆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过得久了,却也能隐约看见大概的轮廓。这似乎还是那座宫殿的内部,气氛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也不知道尼曼哪去了,少女在地上又躺了一会,身上的痛楚稍微减轻之后,才挣扎着慢慢爬起身来。   起身的时候,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几下,险险再变回一个滚地葫芦,她好不容易站稳,低头去看刚才绊自己的是什么东西,谁知这一看,却猛地呆住了:“搞什么……”   如果她没有眼花,此时在自己脚边的,似乎是……一块颇为眼熟的碎片。   再看向四周,相似的碎片到处都是,而将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拼凑完整,很显然,是一座大釜的模样。   再联想到自己昏厥之前的景象。   “不可能,不可能……总不能是我一脑袋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给撞碎了吧……又不是共工。”下意识地摇着头否认,但轻轻一动,额头处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黏糊糊的感觉,不敢去摸,生怕摸到一手的血。桂妮薇亚扁着嘴,蹲下身去,用手指戳了戳地上的这些碎片。   “法芙娜?克劳索拉斯?你们去哪了,告诉我刚才这是怎么回事……是你的角把它捅破了么?法芙娜?喂,在吗?”   不管怎么呼唤,都如同石沉大海,那如影随形的一龙一剑,始终没有回应。对这种状况莫名有些既视感,之前几次遇见修女的时候,好像也无法与法芙娜、光之剑取得联系。   而事后与他们提及这件事时,也只表示她像是睡着了一样,怎么摇晃都没有反应,也醒不过来。   莫非自己这是又遇见了同样的情况?   一回生二回熟,想到多半是这个可能,桂妮薇亚也没有多少惊慌。按照前两次的经验,那名修女估计很快就会出现,她只要在这里等就是了……   才刚刚想到这里,忽然间,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渐渐地传了过来。“果然……”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少女忽的又是一惊。   不对!   这个脚步声又沉又稳,与修女明显是不同的两个人。   失去宝剑,作为依仗的恶龙之力又暂时消失不见,如果这时候遇见实力高强的敌人,恐怕胜算不大……心弦猛然紧绷,桂妮薇亚弓着身子,正要寻找地方躲藏起来,前方,大约是宫殿正门的位置,突然间有光芒亮了起来。   久处黑暗之中,骤然亮起的光芒,让她双眼一阵刺痛,情不自禁流下泪来,一面却已经敏捷地往旁边选好的地方扑了出去,忍耐着额头周围要撕裂般的痛楚,右手同时捡起了旁边一块比较锋利的大釜碎片,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当成匕首使用……   但这种种准备,却都落了个空。   身子刚刚蓄势扑出,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不偏不倚,竟正好掐着她的后脖颈,就这样将人像兔子似地拧在了空中。   “怎么了怎么了,还以为是有人先来了,结果这不是个满脸是血的小丫头嘛。”   带着几分痞气的悠然语调,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还优哉游哉地晃了晃手臂,拎在手里的少女便也跟着摇晃了几下。   他突然又松开手,啪的一下,桂妮薇亚未及反应,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一瞬间的呆愣之后,她又惊又怒,握在手里的碎片正要举起,却只感到一阵锐利的破风声,“啪——”大力传来,碎片登时打飞出去,下一刻,那打飞了她掌中碎片的事物,被男人用力插进了地板,那个位置,和她的脑袋只有数寸的距离。   “那么……这位看起来很弱的小丫头,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这可不是小孩子玩家家的地方。”   那男人语气粗暴地说着话,一面蹲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是想要借此营造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桂妮薇亚也在打量着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人。   却是越看越觉得古怪。   蓝发红瞳,穿着莫名其妙的紧身衣,以及那插在自己脑袋旁边的朱红长枪……   将脑海中的某个角色,与眼前作这种打扮的男人相互对照,少女犹豫了一下,颇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是……库丘林?”   “哦?”   听到这个名字,那男人忽然挑了挑眉毛,脸上表情一变。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像在逗弄小猫小狗,那这一刻,他身上的某种气息,却陡然间凝聚了起来。   察觉到这种变化,桂妮薇亚心中警钟大响,寒毛直竖,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男人却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这个笑里,却没有开心或温暖的情绪,而是像野兽在噬人的前一刻才会露出的嗜血与凶戾。   “你认识我。这样的话,就不是误入者,而是目的相同的……敌人了。”   电光石火之间,插入地板的朱红长枪被猛地拔出,少女双眼大大地睁开,却感觉周围所有的事物,包括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变得如此缓慢,只有视界之中,那在黑暗里闪烁着寒芒的枪尖,越变越大,直向自己的喉咙刺来!   ……   ps:不知不觉写了七千多字……本来想在这章就结束第一卷的,后来想想断在这里好像有些没头没尾,还是明天再写一章,做些交待之后再开第二卷吧。就是这样,大家晚安,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四十六章 终战、始局(六)   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顺口说了一个名字,却莫名惹来杀身之祸,桂妮薇亚几乎悔青了肠子,但对方显然不打算留给她解释的机会——看着那把朱枪被干净利落地拔起又刺下,不要说躲闪了,就连这个念头也来不及生出,昏暗环境中,但见枪如电闪,直刺而下!   这个宫殿的空间似乎极大,因为直到方才为止的死寂,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地放大,男人那几句话的回音还在隐隐回荡,枪锋在空中停了一瞬,一侧陡然呼啸而来的破风声,连人带枪,蓦地被某个巨大的影子撞飞了出去。   惊人的巨响如惊雷炸裂,桂妮薇亚惊魂未定,只见库丘林在半空中身形一弓,以惊人的平衡感落回地面,长枪在掌间往前一划,寒锋如长蛇似地蓦然跳起,点向急冲而来的敌人——少女在这边看得清楚,那却并非是任何一种有形的具体事物,而只是一团不管翻涌着,竟有几分像是史莱姆的灰雾。   这团雾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至少在男人出现之前,她并没有察觉到附近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即使没有其它外力加持,桂妮薇亚对于自己的危机感知仍有着相当的自信,自以为不会疏漏这种危险而古怪的不明存在。   直到它无声无息蓦然撞飞了库丘林,随后与长枪在空中交会,轰然散开,下个瞬间却又再度凝聚成一头三四米高的巨猿,高高抬起双手,库丘林长枪在身前轮转成圆,“轰——”的一声,那粗壮如大树躯干的手臂狠狠地砸下,长枪脱手,人影也朝着另一个方向斜飞而出!   这几下交锋,放在现实竟只是大约一个眨眼的功夫,纵然不知道这位库丘林与那个游戏,与传说中的猛犬有什么关系,但之前自己的动作与反击皆被轻描淡写化解,便足以看出其绝非是泛泛之辈。桂妮薇亚自忖没有恶龙诅咒与光之剑在,自己就算处在完全状态之下,也不一定是这男人的对手。   但这种高手,此刻却好像落在了下风……伴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咆哮,男人飞出去的同时,巨猿由雾气凝聚的身躯也再度蠕动变化,转瞬之间,身躯仍旧稳稳站立,脖颈却忽然伸长变粗,化作一条同样粗大的巨蛇,犹如一道灰色的长线,转眼追上了兵器脱手,尚未落地的男人,一张嘴,露出两支有着成人手臂粗细的尖牙,张口便咬。   咔嚓!   尖利的牙齿,却撞在了一道半透明的护盾上,迸溅而出的火花,镜子碎裂般的清脆回音,种种声响,反而更突显出此地一种经久的静寂。库丘林飞快动作的手指也在这时一停:“去!”   注入魔力的卢恩符文在黑暗中倏然大放光明,这光芒飞快燃烧起来,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墙壁顿时成形,那雾气化成的怪物躲闪不及,保持着张口的姿势——桂妮薇亚眼尖地注意到,那两颗尖牙上竟已多出了几道裂纹——一头撞上了这道火墙,魔术塑造的火焰沿着粗长的身躯蔓延下去,所过之处,灰色的雾气不断消散。   而那无头巨猿从胸腔又发出了一声咆哮,双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往上一拔,竟硬生生地拔了下来,没有血液,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灰雾,向四面八方弥漫出去,犹如一片茫茫雾海,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库丘林落地一滚,矫捷地跃起身来,看着正飞快扩大的雾气,也不禁皱了皱眉头,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他一抬手,落在远处的长枪如受召唤,倏然如流星般横飞而出,贯穿了那头巨猿的胸口,稳稳当当地落回主人掌中。   “果然,在这种地方肯定会有守护者啊。喂,小丫头,你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它杀掉的……”话音未落,却见眼前灰雾再度幻化成形,这回竟是一头栩栩如生的巨龙,只有前半身与双翼,却也几乎占据了宫殿的大半空间,对比之下,这边的两人显得是如此渺小。   见到这半隐半现的巨大雾龙,男人也停止了刚才还未说完的疑问,颇有些目瞪口呆:“……等等,还以为最多也就是狮鹫或者魔猪王,这下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好说了……”   他咬了咬牙:“拼了!”往上一跃,竟在没有助跑的情况下径直跳到了神殿的天花板上,没有握枪的另一只手抓住突起处,轻轻一荡,似乎觑准了目标,在那头雾龙“缓缓”抬头看他的瞬间,朱红长枪如飞掷出,一花五,五化十,眨眼之间,宛如天降红雨,不知分裂成多少支的长枪,不仅是雾龙,甚至连附近的空处也被包括在范围之内,落下一瞬,整座宫殿都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那犹如太古巨物的雾龙也在这一击下被打得支离破碎,无数碎石瓦片纷飞间,也能看到那些灰雾化成的龙鳞、血肉乱飞如雨,但库丘林显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这威力磅礴的一击,才刚刚掷出手中长枪,身形已在卢恩符文的作用下倏然化作一道青光,往来时的方向飞射而去。   而他明显也并不打算顺手带上自己……   刚刚挣扎着爬起身来的桂妮薇亚看到对方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逃跑英姿,一时满心苦涩。想想他在刚才还差点就杀了自己,此时抛下自己也是当然的,在库丘林心里,自己与这团灰雾还是盟友也说不定……但她又看了一眼被打碎之后,又逐渐恢复成原状,看上去竟尔毫发无伤的雾龙,心中着实没有什么底气。   求人不如求己,就在她拼命思考该怎么办才能活命之际,忽然间,那本来已经远去的青色身影,又像是一颗皮球似地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回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雾龙的整颗头颅正好恢复完整,库丘林就这么落进了那满是利齿,大大张开的口中……下一刻,从宫殿入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响,过得两三秒,桂妮薇亚才看出那竟是一条长得吓人的尾巴。   尽管这头雾龙只露出半个身体,但它却是有尾巴的!   而这种故意将尾巴收起来的举动,更令少女心中寒意翻涌。   一头没有神智的怪物,和懂得自己布置陷阱,等待时机——哪怕只是一些最粗浅的计策——危险程度是截然不同。   吞下库丘林之后,雾龙随即转动头颅,应该是眼眶的布置,只有一团格外幽森的雾气,直勾勾地“望”了过来。因为它体型之巨大,动作看似缓慢,实际上却快得惊人,桂妮薇亚咽了一口唾沫,虽然告诉自己多半没有这种好事,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对着它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嗨……?”   雾气飞涌,那还在入口的尾巴倏然消失,少女刚有种不好的预感,已看见头顶上空,无数灰雾聚集,一条新的龙尾在刹那间出现,轰然朝她砸了过来!   这种大小的尾巴,早已超过了所谓钢鞭的比喻,当它在视界之中飞快放大,给人的感觉便好似一座山峰径直倒塌下来,又或者直面一场惊心动魄的雪崩,四面八方,皆被阴影覆盖,无路可逃。   开什么玩笑……如果在这里被压成肉饼,天知道还能不能像之前几次一样醒过来,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多少了解,桂妮薇亚自然不会头铁地拿命去实验自己能不能再度“复活”,可在这种情况下,她甚至还没有从那种剧烈的头痛与虚弱感中恢复过来,仅仅只是站着都觉得有些疲惫,短短数秒之间,又能做到什么——   她的视线忽然落在了散落在脚边的大釜碎片上。   那上面雕刻的花纹,好似……莫名有些眼熟。   似乎是人在危机之中,思维总是会转得格外迅速,只在那条尾巴压落下来的一瞬间,少女脑海中如有电流窜过,陡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些类似的花纹——是妮奥芙使用过的卢恩符文!   来不及思考这些碎片上为什么会雕刻着卢恩符文,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有效,归根到底,一个根本没有学习过这方面魔术的外行人,究竟能不能顺利做到,即使做到了,也不知道这几个符文有着什么效果,能不能度过这次危机……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担忧与怀疑,但少女却冷静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她仰起脸,看向即将落在身上的“山峰”。   仅仅只是刚才的那一眼,此时碎片上的花纹却犹如深深铭刻在脑海深处,清晰得像是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心念如电转,桂妮薇亚一呼一吸间,竟像是手指自己动了起来,一笔一划,勾勒中,体内的魔力随之流淌而出,流向外界,又逐渐吸引来更为庞大的魔力。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恍若自己绘出的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符文,而是借由整个举动,将一种世上最根本,最玄妙的东西握在了手中。   正好落在脚边的碎片有三块。   每块碎片上面都刻着一枚不同的卢恩符文。   其实按理来说,在这甚至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根本不足以让她接连写下这三个文字,但奇妙的是,当少女抬手绘出第一笔,那从天而降的龙尾,周遭簌簌飞舞的尘埃,整座宫殿,乃至于整片天地,好似都突然慢了下来。   而桂妮薇亚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异状。她全身心皆投入其中,甚或忘记了自己正面临着命悬一线的险境,一笔,又一笔,三个符文转瞬而就,浑如天成。   横亘在她与头顶犹如山峦的龙尾之间。   目光凝聚,桂妮薇亚的眼中映出这三枚闪耀着灿烂光芒的符文。周遭怪异的时间流速也随之恢复正常——包括少女在内,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点。   她只放下右手,毫无防备,不闪不避,恍若放弃了一般地缓缓闭上眼睛,任凭龙尾呼啸砸来,然后与那停滞的符文碰撞在一起。   而至于在这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连桂妮薇亚自己也不知道。   她并不是为了耍帅才合上双眼,也不是对仓促间死马当活马医的符文抱有相当的自信,而是在写下最后一划之后,只觉得全身仅存的力气都随着刚才绘出的符文一同被抽离了出去,竟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眼皮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   难以言喻的困倦感席卷而来。连丝毫的反抗心思也无法生出,挣扎着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少女还在心里自嘲得想着,也不知道这回会是暂时的睡去,还是永远的沉睡,又或者是再一次的穿越。   如果是第三种的话,希望能穿越到现代社会,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碰过电脑和手机了……   就像是被人关上了的电灯,意识啪的中断,彻底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而事实证明,穿越之神好像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将她又丢到另一个世界。   耳边远远地传来了噼里啪啦,柴火燃烧所发出的声音,半睡半醒之间,意识拼命想要醒来,身体却仍旧沉浸在各种怪诞离奇的梦境中,一时难以醒觉。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属于火焰的温暖,以及某种香味……好香的味道。   这阵香味犹如暴风雨里的一座灯塔,为她指引方向,从无数荒诞的梦境中寻觅到了出口。眼皮仍旧沉重,却还是勉强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映入视界之中的,是一线狭窄的,泛着苍白颜色的天空。   这片颜色随即慢慢地变得开阔起来。随着睁开眼睛的这个动作,身体的各种感觉也倏然变得清晰,不再如同隔着一层薄纱一样,桂妮薇亚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毛毯上面,枕着什么东西,勉强侧了侧头——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也做得万分艰难——发现那是一截削去了尖刺的木头。   “哟,你醒了啊。”   火光跳动着,她侧着头,看到坐在篝火对面的蓝发男人,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一面翻动着放在篝火上的烤鱼,一面随意地点了点头,态度自然得让少女有点不相信,就是这位老兄在不久之前还是一副气势汹汹要杀人的态度,而且真的差一点点就成功杀了她。   “你……”   想要说话,可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音节,桂妮薇亚便忍不住吓了一跳。这沙哑得像是吞了煤炭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喉咙像是火烧一样的疼痛,随后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而库丘林也在这时摇了摇头:“劝你还是别逞强开口的好。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学会用卢恩的,但和其他魔术不同,这东西可不是给像小丫头你这种普通人用的。尤其是在那种情况下,光是能捡回一条命就很厉害了。”   “不管怎么样,我终究是被你救了一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将你从那里带了出来,所以咱们现在是互不相欠了。”顺口说着话,大部分的注意力显然还是放在烤鱼上面,专心致志地调整着角度,免得外皮被烤焦。注意到少女渴望的眼神,库丘林忽然笑了一下:“怎么,想吃?”   喉咙疼痛,无法言语,少女用尽全力,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见库丘林顺手拿起那还没完全熟透的烤鱼,也不管刚刚从火上拿起来,就这么咬了一大口,一边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不给你吃——好烫!”一声惨叫,整条烤鱼都被他丢了出去,两道目光注视着这条可怜的鱼儿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飞出了远远的一段距离,最终“噗通”一声,落回了蔚蓝的大海之中,成功夺回了自由。   “……”   “……”   库丘林黑着脸,沉默了一阵之后,弯腰拿起了旁边的钓竿:“我去钓鱼,你再睡一会吧。等你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再来讨论正事。”   大约是因为烫到了舌头,这几句话也带着奇妙的口音。少女看着对方莫名有些凄凉的背影走向悬崖,静静地坐下,抛出鱼竿,也是心情复杂。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又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无论如何,这位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库丘林没错了……   ps:比预想中的写得多了一些,明天应该就能完结第一卷了,然后是把前面伏笔大致收一收的第二卷,青白如此勤勉,大家不多给点票票鼓励一下吗——吗——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 芬娜丽丝与猛犬先生   “……就是说,你追赶敌人冲进一座神奇的宫殿,然后昏了过去。然后再醒过来没多久就正好遇见了我。”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所说都是真的。”   火焰,孤崖,将亮未亮的天色,远处一座耸立云间的高山,山顶隐约能见到某种建筑的轮廓,云雾缭绕,宛如仙宫。而悬挂在东边天际的,却不是太阳,而是一轮散发着幽幽光芒的蓝色球体。先前少女所见到的蔚蓝大海,也是因为这奇妙的蓝光照射下来,此时看得仔细,才发现山崖周围的并非海水——那居然是一片片随聚随散,变幻不定的云雾。   如果这一幕不是幻觉,那这座岛屿,竟是位于群云之中!   在这样的认知下,就连眼前闪烁的火焰,也染上了一丝不属现实的梦幻之感。   而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桂妮薇亚总算是初步恢复了过来,尽管那种好似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感尚未消退,至少,也有了坐起身与人说话的力气。她坐在火堆旁边,旁边放着吃光了的烤鱼骨头,摆得整整齐齐,活灵活现。   隔着火焰,穿着蓝色紧身衣的男人大大咧咧坐在一块圆木上,朱红长枪靠在旁边,他的脚下同样摆着放置整齐的鱼骨,一二三四五六七,足足有七条之多。这一方面表明了他胃口着实不小,另一方面,也从侧面表示出两人这段时间到底是有多闲着没事。   少女口中说话,低下头去,看着手中号角形状的酒器,清澈的液体,倒映出她丝毫未变的面容,只是透出一种深深的虚弱。   这容器像是用牛角制成,触碰起来带着丝丝的凉意,甚是舒服,里面装着大约小半升的清澈液体,奇香扑鼻,竟好似什么鲜花一样。这是库丘林拿出来的酒水,据说能够恢复魔力,说是“让你补补身子,吊着小命,免得不小心死了。”   她最开始不以为意,只想着古代的酒再烈又能烈到哪去,咕咚地喝了一大口,谁想这东西也是不可貌相,味道与后劲犹如烈火,竟比得上二锅头了,一口下去险些没醉死过去。   好不容易撑了过来,接着便只敢一点一点地抿着,再看看对面,像喝水一样咕噜咕噜作牛饮状的库丘林,只能感叹人与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然而这酒水却真的有着非凡的效用,此时少女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肚子里烧着,自己原本疲惫不堪,连说句话都颇为困难,在这把“火焰”的推动下,也逐渐恢复了一点精神。   仿佛饮下去的液体化作魔力,缓缓流经全身,滋润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情况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   或者说已经不是差不差的问题,脏器、血管、乃至于灵魂本身,都残破不堪,比风中残烛的老人也好不了多少。若是再放着不管,不消几分钟,她便会死得不能再死,毫无侥幸可言。   至于原因,大概也只能想到那仓促间不明白意思就随便划出来的三枚符文了……如今想来,碎片之上雕刻的图案,与曾经见妮奥芙用过的符文虽然相似,却又有着细微的不同,也即是说,她情急之下用出的或许并非卢恩符文,而是另一种东西……但回推当时,也并没有其它更好的解决办法,如今既然平安无事,便无须为了一个并非错误的选择而耿耿于怀。   对这种情况,桂妮薇亚一向看得很开,库丘林一开始虽然想要杀她,可如果没有他相助,自己就算没有死在那座宫殿里,身体的状况也撑不了多久,此刻两人之间俨然已经没有最初剑拔弩张的氛围,库丘林又喝了一大口那清澈却猛烈的酒水,已然有些醉意的眼神看了过来:“听着确实奇怪,不过你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谎。嗝……这么说来,倒是我误会了。”   “不过甭管是谁,在那种地方遇见一个行动鬼祟的陌生人,反应大概都会和我一样就是了……算了!”他本来正在用力地挠着头发,忽然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找借口不是我的风格,这事是我错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别太过分,我都能帮你完成。然后这件事就算是没有发生过,怎么样?”   原本也正在思考着怎么说开这个话题,少女倒是微微地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用了。一命还一命,你要杀我没杀成,现在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与其在这种问题上纠缠,还是来谈些更有意义的话题吧。”   “……啊哈,原来你是这种性格,若真杀了倒是可惜。”将手肘撑在大腿上,库丘林身体往前倾:“那就聊聊正经的吧。你追赶的那个敌人,是叫尼曼没错吧?”   “对。”   “那就有趣了。我可从来没有听过叫这个名字的人,更何况,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指了指地面,桂妮薇亚摇头:“都是不曾见过的景色。天上这个蓝色的东西到底是……”   谁知这个问题问出来,却收获了对方犹如在看什么珍稀生物般的惊异目光:“你居然连拉蒂卡也不认识?”   “拉蒂……卡?”   “红月阿维卡,蓝月拉蒂卡,照耀着这片土地的双月。就连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子都能说出它们的名字。”库丘林顿了一顿,像是端详着她的表情,片刻,叹了一口气:“我开始相信你真的是从另一个什么地方过来的了。如果不是这样,那多半就是你的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回想起那座四分五裂的大釜,桂妮薇亚忽然有些心虚。虽然她觉得自己一切正常,但如果告诉眼前人就在刚才,自己大约是一头撞碎了一座看起来十分结实的大釜,这位老兄会不会直接把她当作是个脑壳坏了的智障儿童……   但很快,她就庆幸自己没有说出这段经历。   因为库丘林接着便说道:“这个地方,是传说中四大秘宝之一,欲望之釜的所在地。过去几百年里,有无数人为了找到这件宝物而试图踏上这座岛屿,最后却都纷纷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这么说,你也是来找那个……欲望之釜的了?”少女有几分忐忑地试探道。   男人却一脸厌恶的样子:“谁稀罕那种几百年的老古董。如果不是师父要我过来带一件东西回去,谁要来这种破地方……那种守护者根本没法对付,再多人也只是送死而已。”   “守护者?”   “凡是拥有一定力量的宝物,都会有像那种灰雾凝聚而成的怪物守护,与普通的魔物不同,这些怪物只有在外人接近宝藏的时候才会现身,只有将其击败,才能够安然取走宝物。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管这种东西叫‘守护者’了。不过我至今为止也只遇到过野猪、狮鹫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姿态,龙形的守护者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方面还是要和小丫头你说一声谢,如果没有你的符文,恐怕我真的要交待在这里。”   “恩……不用客气?”   “这么顺口一提而已,不用认真。”库丘林哈的笑了一声,表情接着却又变得严肃了起来:“但正是因为你也算是救了我一次,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些。刚才也说过,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到符文的,卢恩文字,从一开始就不是创造给凡人使用的东西。能够连续使用三枚符文还能勉强留住一条小命,足以证明你确实有着不错的本领,然而只要你的身体还是凡人,再动用一次,哪怕只是一枚符文,你也是必死无疑。”   感受着自己身体突然之间的衰弱,桂妮薇亚明白这些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应道:“我明白。”   男人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这样就好。我的这个酒虽然能暂时帮你压制住身体与灵魂的虚弱,但没办法根治。师父倒是应该有办法能帮你恢复健康,但拿这种小事去烦她老人家,又可能会惹她生气,何况普通人也入不了影之国……”   库丘林说着,又有些纠结起来。显然在没有利益冲突之下,以他的个性,并不想就这么放着少女就这样死去,可杀人也就罢了,救人治病,又委实不是他的强项。就连身边的亲朋好友,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有谁能帮得上忙的,正在苦苦地思考,这边桂妮薇亚也在观察着他的样子,唯恐对方一个念头转不过来,决定将她给放生了。没有法芙娜与光之剑,又拖着这种风中残烛的身体,当真是求天不应,求地不灵,只能静静等死了……   “等等。”   陡然间,好似有一道电流从她脑海中窜了过去,桂妮薇亚猛地开口:“你刚才说,是你的师父让你来这里找一件东西的?”   “是啊。”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库丘林只点点头,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与其无关的事情。   “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师父说话做事一贯神神秘秘,这次也是,只是叫我过来带一样东西回去,说是等我到了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本来还以为是那什么鬼的欲望之釜,结果只有满地破烂,和一个强到乱七八糟的守护者,真是倒霉……你这是什么表情?”   看来他还没有注意到地上那堆所谓的破烂是什么玩意……心中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桂妮薇亚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如果眼前之人是库丘林,那他口中的师父,应该便是大名鼎鼎的影之国女王,被妮奥芙盗用了“皮肤”的斯卡哈本尊。即使在原本的爱尔兰神话里,这位女王也是实力高强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反倒是库丘林自己劣迹斑斑……所幸这是月球,月亮上的大狗记得还是蛮正直靠谱的。   越是紧张的时候,脑子里越容易蹦出各种各样不受控制的想法,桂妮薇亚尽量收束好脑海之中的胡思乱想,带着些许的紧张,问道:“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这个东西是死的,还是活的?”   话说到这里,库丘林终于也意识到少女的意思,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师父让我来找的‘东西’,是你?”   “我可不敢打包票。”   心知话不能说得太满,固然斯卡哈神通广大,真有可能是提前算到自己会出现,但更大的可能,是让库丘林过来取那座也许是被自己撞塌了的大釜,只是事已至此,她又不可能再回转宫殿,把碎片黏好了交给人家……按照库丘林所说,她最后的符文唤起了一阵飓风,暂时吹散了那名守护者,可对方现在还好端端地呆在那里呢。   无论事实是不是这样,都先忽悠了再说,打着这个主意,她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指了指自己:“可是,我难道不是东西吗?”   她当然是个东西。   回想起来,师父好像确实没有交待说要自己带回的是死物还是活物,固然按照正常人的想法,都是东西了,肯定不是一个大活人……问题在于,在库丘林的印象里,自己的师父明显不是正常人。   而且不提这个奇怪的小丫头能用卢恩符文,整座岛上,除了她与守护者之外也再没有其他东西了,总不能是要自己把那满地的破烂捡回去吧。这么想着,库丘林又苦思冥想了片刻,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得出少女的心思,但本来就只是缺少一个帮人帮到底的理由,现在既然理由有了,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好吧,我带你回影之国。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师父没有我这么好相处,像你这种弱到不行的小丫头,怕是当天就被吃掉了。”他咧着嘴,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但看着桂妮薇亚没有如他所想的被吓一跳,又觉得有些无聊。抬头看了看拉蒂卡的位置,在心里略略估算一下,伸了个懒腰:“时间差不多了。”   “时间?”   正要询问,陡然间,悬崖前方那犹如浩瀚大海,无边无际的云雾倏然翻涌不止,宛如巨浪滔天,蓝月光芒照映下,竟与真正的暴风雨也有着七八分相似,这卷天漫地的“巨浪”,也令桂妮薇亚蓦然产生了某种既视感。   下一刻。   一头堪比山峦的巨兽从翻覆汹涌的云海中缓缓升起,待到那身影露出大半,少女亦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惊呼:“波涛之兽!?”   这声音刚刚响起,她只觉得身子蓦地一轻,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又提着后衣领拎了起来。满怀怨念地瞪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库丘林却已经拿起一旁的长枪,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巨兽的背上。   “明明连双月都不认识,却认识这个大块头啊。”他好奇地看了过来:“这些家伙被师父杀得几乎灭族,只剩下几只,驯养了当成坐骑用。除了影之国,最近这些年几乎没有人见过它们,你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倒不怎么关心,只是顺口提了一下,少女还在想怎么解释,库丘林已经将注意力放到了其它地方:“走吧,在蓝月的光芒下,不用担心天变地异,最近的浮岛大约要两天左右。去到那里,你可以向芬恩打听一下,他知道的东西也不少,说不定知道你说的尼曼是谁……”   波涛之兽开始缓缓前进,云气翻涌,是一种与前世坐飞机截然不同的奇妙感受。但听见库丘林说的话,桂妮薇亚却忽然呆了呆:“芬恩?”   “芬恩·麦克库尔,菲奥纳骑士团的现任团长。虽然有些装腔作势,但人还不错,在几个势力之中,他算是比较好相处的……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   桂妮薇亚有些纠结地摇了摇头。   云海,守护者,库丘林,双月,与这位猛犬老兄隔了几百年的芬恩,以及和这两人都隔着几百年的自己……   真是乱七八糟。   分不清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是从身体还是内心涌出的,她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随即将视线望向身后,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的岛屿。   ……   ps:应该都知道标题玩的什么梗吧,明天开始第二卷~虽然章节名不重置,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真的是误会   天光沉浮,云海苍茫。   距离两人离开神殿已过了数日,波涛之兽犹如一座浮岛,分云开浪而行,它能够操控海水的能力好似对于这片云海也同样有效,纵使四周云雾层迭变幻,时而化作参天而起的高山,时而又形成一道气势惊人的龙卷风,搅动得整片云海天翻地覆,恍如末日到来,唯有波涛之兽周围,仍是风平浪静,不起波澜。   而数天的时间过去,桂妮薇亚却仍旧没有看腻这些变幻莫测的壮观景象,有一回,她甚至还在远处看见了一头足有上百米高的九头怪蛇,与之相比,原本已令她感觉十分巨大的波涛之兽,竟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石头罢了。   所幸对方虽然注意到了他们,却好似没有敌意,由始至终只是看着空中的蓝月。直到那参天的身姿彻底消失不见,少女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   “不知道。”库丘林撇了撇嘴:“而且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同感。”桂妮薇亚心有余悸地赞同道。她随后盘腿坐在旁边,从刚才到现在似乎一直很冷静的蓝发男子:“你倒是不害怕。”   “师父在这家伙身上留了隐蔽用的魔术。”库丘林拍着波涛之兽的骨脊,后者回以一声沉闷的低鸣,其中竟隐隐能听出些许自豪的感情。   少女正有些佩服,却又听他补充道:“而且你没看见我刚才是站着的吗?”停了一下:“如果那怪物没出来,我现在也还是站着的。”   “……好吧。”   但那位女王的法术手腕确实高超,随后虽然没有再遇见如九头怪蛇那种令人生不起抵抗之心的庞然巨兽,但陆陆续续也遇到了一些连库丘林也评价为相当难缠的东西——它们有些仿佛是实实在在活着的生物,更多的却与云山、龙卷风同样,是由云雾凝聚而成,有大有小,最大的堪比波涛之兽,稍小的也有成年狮虎大小,经历过宫殿里那场战斗之后,桂妮薇亚是万万不想与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交手的。   何况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想打,其实也是有心无力。   按照库丘林的说法,她是因为贸然动用卢恩文字,受到反噬才会变得如此衰弱,要根治也简单,只需要有一名出色的术者引导魔力,让枯竭的身体与灵魂重获生机即可。   这种事情,他们接下来要找的那位影之国女王自然能胜任,但斯卡哈会不会帮忙,却还是未知之数。桂妮薇亚对此并没有太大的自信,可暂时又没有其他的头绪,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初的几天,因为有库丘林给的酒水,她尚且能够保持一定的精神,后面等到酒喝完,再无法抵抗那种恍若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疲惫感,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处在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像是在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却又没有入睡的实感。   “这是拉蒂卡的第七次升起了。应该可以在下一次交替之前上岸……”   口中喃喃地说着,库丘林的目光从天际的蓝月收回,转而看着只醒过来没多久,便又一次陷入沉睡的少女。   他能够感觉得到,对方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状况,正在进一步地恶化下去,虽然对这种身子明显还没长开,干巴巴的小丫头并没有什么兴趣,但看着一个多少还算顺眼的人就这么慢慢走向死亡,心里终归有些不畅快,可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就连爱喝的酒也分了一半给她……这种酒只有梅芙会酿,产量很少,知道他爱喝,每次都借机开出一大堆条件要挟。   库丘林最初也因此上过几次那个疯女人的恶当,后来每次都只敢偷偷溜进去,踩过重重陷阱才能入手一丁点,他嗜酒如命,尤其是这种心头好,平时都是慢慢省着喝——当然,他所谓的节省与常人不同,也只是不像其他酒那样一次喝两三四五桶罢了。这回可是下血本了。   他想着,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在叹息好酒难得,还是叹息一条性命或许即将逝去。   更有可能是两者兼有,无论如何,正在昏睡的少女都无从听见这声复杂的叹息,更不会有什么感想。事实上,她正在做着一个很奇怪,很莫名,很像是梦的梦……   这种形容似乎很奇怪,却是桂妮薇亚这一刻最真实的感想。她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体验着所谓的明晰梦,也即是意识清醒过来,却仍在梦中,只是这个梦里,好像并没有自己。   那是一片青藤缠绕的石壁,蓝色的月光照映下,攀附的植物都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从离开宫殿到现在,这么多天,也没有看到过像是太阳的存在——实际上,这个世界似乎是没有太阳的,取而代之是库丘林所说的双月,红月至今未见,蓝月倒是大约每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挂在天际,然后像现实的月亮一样,变窄消失,往往蓝月消失的这段期间,云海显得格外狂暴,各种荒诞离奇的事物纷纷现形,而随着蓝月再度出现,一切也再度归于平静,消失无踪。   她问过库丘林,男人只说这种变化的确与蓝月有关,却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为何。   此时拉维卡的光芒,与醒时所见的一般,明亮,却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梦幻之感,但蓝光遍照四周,却好似唯独漏了石壁前方躺着的那道身影。唯独那一片笼罩着黑暗,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桂妮薇亚看着,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过了一会,那黑漆漆的人影动了动,身上笼罩的“黑暗”立即飞快地退了下去。拉维卡的光芒斜斜照下,那人扶着石壁,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身上还是那套简单的男装,头顶的呆毛一翘一翘的,却不是阿尔托莉雅是谁。   阿尔?   少女微微一呆,细想起来,自从来到北境,一连串的变故横生,自己虽然经常会想起她,并以此激励自己不要气馁,印象里,却好似从来没有梦到过对方。可能梦到过,但醒来之后就不记得了……这么一想,便有些感谢起这个明晰梦来。   真想见她呀……   她就这么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梦里的阿尔托莉雅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开始检查周围的情况,那种小心翼翼,又充满行动力的样子,与两人旅行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桂妮薇亚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很偶然的,目光在那双嘴唇上停了一停。   某些画面倏然闪过脑海,她翘了翘嘴角,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的又有些窘迫,但正是这个时候,阿尔托莉雅头顶的呆毛猛然如闪电般折了一折,尖端直指向她,男装女孩倏然抬头,透着警惕的目光,倏然对上了她落在嘴唇上,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仿佛被当场抓获的小贼,桂妮薇亚一时忘了这是在梦里,下意识地抬起手;“等等,我没有在想那些东西,是误会——”   一抬手。   眼前的事物却如泡沫般应声而碎,少女一呆,周围迅速变幻的景象,让她有一瞬间的目眩,同时明知是梦,心底残余的不舍,还是令她伸出去的手,下意识地抓了两下,口中还在说话:“真的是误会……”   然而下一刻,指尖所感受到的,却不是梦醒之后空余惆怅的空虚,而是一种……软绵绵,极有弹性,甚至整只手都陷了进去的感触。   正要出口的辩解戛然而止。   ……   ps:待会应该还有一章,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四十九章 阿尔斯特的国王   逐渐清醒过来之后,桂妮薇亚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波涛之兽的背部,四周也不再是茫茫云海,而已经变成了一间装潢静雅,虽然朴素,却能看出主人颇有格调的房间。   她原本大概是躺在床上,刚才一时情急,顺势坐了起来,而好巧不巧的,正有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碗淡青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药味,眼睛睁得极大,整个人都呆住了。   至于原因……   她为了抓住梦境而伸出的手掌,不偏不倚,刚好放在了那女孩脖子以下,某个不能言说的位置之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下虽然没能抓到梦境,却也算是抓住了前世曾经的某个梦想……脑子里能浮现出这种不着调的想法,足以见得桂妮薇亚此时究竟是有多么的失措了。   “误……误会?”   那女孩身子微微地发抖着,过了片刻,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讷讷地开口。   “是误会!”如同找到了台阶,桂妮薇亚连连点头,一边慌张地把手缩了回去。   “误……误会……”身体还在抖,连声音也有些发抖起来,那女孩低着头,从这边只能看到她那一头刚好到耳朵的白金色短发,露出的耳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这是……凯斯巴叔叔……给你的……药,分三口……喝完。”   战战兢兢,语速飞快,说完立刻把手里的碗往前用力一递,桂妮薇亚硬着头皮接过,正要再详细解释一下自己刚才不是有意的,却见女孩几乎就在那碗药离手的瞬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房间外面冲了过去,那奔跑的步伐之快,甚至在空中留下了几个残影。远远地,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大喊:“爷爷!爸爸!库丘林叔叔!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桂妮薇亚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从里到外逐渐消散的残影,闻着呛鼻的浓郁药味,听着远远传来的悲鸣声,整个人一时间欲哭无泪:“这真的……是误会呀……”   ……   这段小小的插曲倒是并未引起什么波澜。闻讯赶来的库丘林与另一位作德鲁伊装束,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得知了情况,对视一眼,均是大笑起来:“不愧是你捡回来的人,在这方面真是像到不行啊!”   库丘林则只是翻了个白眼,并未在意,反倒是桂妮薇亚自己微妙地觉得有些风评受害……插曲过后,各自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她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将自己的来历与目的大致告诉了库丘林,这自然有着一定的风险,不过考虑到猛犬老兄虽说不是以智谋出众而闻名,但这类武人通常都有着出奇敏锐的直觉,贸贸然编造谎话,被识破的话只会使关系恶化。   何况少女对库丘林此人——仅限于月球的他——感官不错,主观上也不愿将其视为敌人。而坦诚的结果,也令她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信任。虽然还不能说是朋友,但比起宫殿初次相遇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显然融洽了许多。   此时见库丘林没有阻止,加上他对这里的众人似乎十分信任,桂妮薇亚便也没有太多的遮遮掩掩,直接将自己是追赶着一位叫尼曼的女人而来,却意外昏倒在那座昏暗宫殿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那留络腮胡的中年人,便是方才女孩提到的“凯斯巴叔叔”。他确实是一位德鲁伊,而且似乎身居要职,担任着此地领主的参谋顾问,在地位上类似于乌瑟王时期的梅林。   而在这几天里,桂妮薇亚也从库丘林口中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概貌——它似乎是由一座座漂在云海之上的浮岛所组成,大部分的岛屿都是荒废或是被魔物占据,仅有几座特别的浮岛是由人类所统治的。   其中便包括她现在身处的这座岛屿,阿尔斯特。   少女记得这应该是爱尔兰古时的地名,昔日夺牛记的交战双方,便是梅芙与阿尔斯特的国王康诺尔。甚至她几次三番看见过的那个幻象,梅芙在宫殿内不惜献祭七个孩子也要达成的愿望,正是向这位康诺尔国王复仇。   可此刻看来,本该效忠于康诺尔的库丘林,好似是独立之身,反倒是数百年后的芬恩等菲奥纳勇士成了阿尔斯特的中坚力量。桂妮薇亚始终怀疑这里与前几次修女所在的空间一样,都是另一种梦境,对于梦里的一切,便也都抱着存在即是合理的态度,不去,也没有办法深究其中的道理。   至于刚才给她送药的那个女孩,少女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芬恩的孙女,菲奥纳骑士团目前年纪最小的成员,也是唯一一名女性团员,名叫奥斯卡。当然,在桂妮薇亚不怎么确定的记忆里,这位应该是男的才对,但反正有阿尔托莉雅了以下省略……存在即是合理。暗自决定找个时间向对方赔礼道歉,这边,凯斯巴也略略谈了几句她的身体情况。   “我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不过女士你的生命力几乎消耗一空,而且仍然在不断地恶化。如果芬恩在,他那有着特殊疗效的神水倒是能有效缓解这种情况,但不巧前几天北面有异动,他率领着骑士团前往查看情况,只有奥斯卡几人与我留在岛上。所以我也只能先熬些草药,让你恢复一点精神,其它的,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他整张脸紧紧地皱在一块,揪着自己的胡子,像是很过意不去,结果反倒是桂妮薇亚去安慰他不用太过在意。   “以及你说的尼曼,如果她真的是那种恶徒,我肯定会全力协助你……”凯斯巴摇了摇头:“可惜的是,我以前也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如果女士你不介意,可以向吾王请求帮助。以王的个性,一定会爽快答应的。”   “事实上,王知道库丘林回程时会经过这里,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期待着今天的见面了,宴席也早已备好。还望女士千万不要推辞。”他笑着看了看旁边的库丘林,桂妮薇亚跟着望去,只见男人挠着头发,表情显出一种奇妙的苦闷来:“恩,这也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躲着不去见她……”   注意到库丘林用的是“她”,少女眉毛一扬,如果不是口误了的话……一瞬间,她几乎已经脑补出了两个女王与猛犬老兄三十万字的恩怨情仇。   然后被当事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的凶狠目光一瞪,她又默默地撕掉了这三十万的腹稿。   无论如何,既然来到别人的地盘上,加上对方好像很是期待这场会面——主要应该是与库丘林见面,而作为“赠品”的少女,自也不可能驳了这个面子。尽管她印象里这位阿尔斯特之王好像有着不少黑历史,可毕竟是月球,或许这位和库丘林一样,都有些大大小小的出入也说不定……   然而说是要参赴宴,这副蓬头垢面,全身又是汗又是灰又是血的样子,肯定不可能直接就这样参加宴会——这段时间都在波涛之兽的背上,还有个库丘林在,加上身体虚弱,种种原因,导致始终没机会清洗整理一下外表。   这时终于有了空闲,照奥斯卡所说的,三口喝完了凯斯巴大叔那碗味道比二十四味还要二十四味的草药,几乎苦到整根舌头都没了知觉,但所谓苦口良药,效果却也是实打实的,过了一会,恢复了一些力气,便跟着女侍洗了澡,换上准备好的新衣服,本以为差不多了,谁知最后那文文弱弱的女侍突然呈上了一把剑。   “宴会的后半段,等各位大人都喝尽兴了,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受控制的余兴节目。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桂妮薇亚一脸微妙地谢过了她的提醒,接过剑来,有武器在手,心里才算是多了几分底气。而虽然说是宴会,却并不怎么铺张华丽,甚至不是在一个专门的宴会厅,而是在城堡之外的空地上铺开坐垫,点起火堆,将烤肉等食物流水似地排开,大家或坐或站,自由自在到了极点。桂妮薇亚来到的时候,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三四十人左右。她一眼便看到库丘林、凯斯巴已经与其他一些人自顾自地每人抱着一个酒桶灌,旁边的奥斯卡本来在往自己的盘子里放肉,注意到她的视线,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还没等少女想好要不要上去搭话,就见奥斯卡一转身,丢下几个残影,带着她那盘烤肉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唉……”   追之不及,她一声轻叹,随后开始观察周围这几十人,试图找到看起来像是国王的人——女人。   但一眼看过去,除了那些显然是女侍的与不见了的之外,四十多人竟都是牛高马大的汉子,原本应该还有奥斯卡这个一点红,却也被她吓跑不知道哪去了。而在这些人里,却也看不出有谁显得比较高高在上,或是有着一种特别的威严之类的。   “……”   衣角好像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桂妮薇亚的目光正好落在这个场地的一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露天的宴会场地上,居然收拾出了一片空地,摆了好几个兵器架,剑、枪、盾牌、弓箭,以及其他比较少见的兵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联想到方才那名女侍的话,不得不叫人怀疑是不是待会这帮人喝嗨了就要跳起来上演一出全武行。   但最令少女在意的,却是摆在正中央架子上的盾牌,如果她没看错,那赫然是一面大部分皆由黄金制作的盾牌,盾缘突出的四个角也是金光灿灿,虽然她算不上是那种爱财的性格,骤然一看,还是被这满眼的金光惊得呆了一呆。   “……”   衣角又被扯了一下。桂妮薇亚这才反应过来,一低头,便见到一个梳着辫子的幼女,正一只手抓着她的衣角,仰着头看她。这幼女大约五六岁年纪,一米出头,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这发型倒是与库丘林有九成相似,眼睛大大的,懵懂地望着她。见她低下头,便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两边脸颊也随之出现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你就似——库的碰友?”   幼女奶声奶气,还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   “库的……朋友?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桂妮薇亚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却见这幼女放开抓住她衣角的手,用力指向还在吨着整桶麦酒的库丘林:“库的碰友,就似我的碰友!凯斯巴说,你有似要找我帮忙!是什么似!”   听着这几句在平时多会引人莞尔一笑的稚嫩童言,陡然间,桂妮薇亚想到了一个无比荒谬的可能性:“你,不对……莫非您就是……就是……”她这辈子大约是头一次对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幼女用您,遣词一时不紧变得有些古怪:“您就是……阿尔斯特的国王?”   “没错!我就似,阿尔斯特的国汪,康诺尔哒!”   幼女自豪地一挺胸口,在周围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没有半个臣子看过来的吵闹环境中,高声——以这个年纪孩子的标准——说道:“你似库的碰友,有似情,我帮你解决!不过——”   国王陛下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先七肉,七饱饱的,再来说话!”   ps:本来想写两千左右就行了的,结果不小心写多了,眼瞅着天又快亮了,赶紧睡会去……大家记得投推荐哦,这个月大概能全勤,所以刀片也是大欢迎~ 第二百五十章 岛上的弗魔族(上)   在这之前,桂妮薇亚本以为像佩里诺亚那种浪迹天涯,带着弓箭到处狩猎的国王已经十分奇葩了,没想到人外有山山外有山,这一刻,她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宴会仍在进行。聚集在此地的只有四十多人,以普通聚会的规模来说已算不小,但作为一国主君招待客人的规格,却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而且少女四处张望,也并没在附近看到像是守卫的人影,倒是看见好些身穿甲胄,拿着矛枪的大汉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吃肉喝酒,高声谈笑,显得相当快活。   这已经不是守备松不松懈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存在守备了……   “不用担心!”似乎是看出了桂妮薇亚正在想的事情,自称康诺尔的幼女挺起胸口,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里很安全。”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的说服力有些不够,她又挺起小小的胸口,再次很有气势地强调了一遍:“很安全哒!”可惜因为那软绵绵的声音,这番气势也不免要打上一番折扣。   但既然此地的主人都如此保证了,桂妮薇亚便也不再质疑。   对于这个世界,这座浮岛,乃至于对于目前遇到的所有人,桂妮薇亚都还处在一种不明真相的状态。她长相身材未曾改变,足以证明没有再度穿越,可又接二连三地遇见这些本该早已作古的爱尔兰英雄。   她想起泰伦娜与尼曼都试图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英灵殿”,达努之民昔日登陆的岛屿正是爱尔兰,而在现实之中,爱尔兰岛自数百年前便被迷雾笼罩,前往探寻者虽众,却从无人平安回归。   此时想来,这几件事彼此极有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只是目前线索太少,胡乱猜测不仅没有意义,反而很有可能会因为先入为主而错过真相。正因如此,少女对于如今现状,并不打算过早的做出推论,既然暂时没有迫切的危险,焦虑担忧无用,不如既来之且安之,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古怪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几!”   正想着这些事,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又接着问道。低头却没看见幼女的踪影,随后往周围一望,才发现康诺尔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并没有在原地等她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跑到一边,望着一名女侍把烤肉从火上拿下,切开,放在盘子里,转身往其它人的方向走去。   “姆姆……”   幼女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幼狼的低吼,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那个女侍:“转过来,转过来,转过来……”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个不停。   那女侍脚步果真停了一下,桂妮薇亚在旁边只见康诺尔眼神一亮,眼看着就要奔将过去,谁知那女侍唯一停顿,随后却只是转了个方向,朝着库丘林几人那边走了过去。   原来她刚才是因为看到了库丘林的招手,才停顿了一下脚步。   “姆姆姆姆姆!”   奔出的步伐猛然停下,小小的国王陛下气得用力跺了跺脚,脸颊大大地鼓了起来。这短短数秒之间的神色变化,实在有趣到了极点,如果不是顾及到这位姑且也是主人家,桂妮薇亚只怕当场便要笑出声来。   少女拼命忍耐着肩膀抖动的幅度,待到心情稍微平复,才走过去:“为什么不出声喊她?”   康诺尔鼓着小脸,转过头来:“她拿着盘几,看不到我!”一边说话,一边两只手放在胸前,模仿着端盘子的动作,然后很夸张地把手往旁边一挪,低下头去,接着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表情持续了一瞬,随后又变回了气鼓鼓的样子。   桂妮薇亚也明白过来,看来对方虽然人小,可自尊心很高,对自己的身高看起来也颇有怨念。   “我叫桂妮薇亚。”先是回答了刚才的问题,随后又道:“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拿一份食物过来……”   “不需要!”   高高地抬起头,但下一刻,从那扁扁的小肚子里却发出了一声无比响亮的声音。   气呼呼的样子也维持不下去了,幼女有些脸红地转过头去:“……拿过来,一起七!”   “遵命。”   带着笑行了一礼,在去拿肉的途中,背后始终能感觉到国王陛下那仿佛实体的热烈目光,但等到少女拿了肉要回去,康诺尔却又飞快地别过脑袋,还欲盖弥彰地吹了几声口哨。   平时几乎没有与这种类型的孩子打过交道,哪怕妮妙,外表看起来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性格也不尽相同,桂妮薇亚看着这幼女的种种反应,颇感有趣,但也没有继续逗弄下去,免得对方恼羞成怒。虽然外表如此,但能作为一国主君,更得到大名鼎鼎的费奥纳骑士团效忠,康诺尔应该绝非眼前看到的这么单纯,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众人权衡之下,推举了一个傀儡上位,可看周围其乐融融的氛围,以及康诺尔毫无介怀的样子,第二个猜测却又有些站不住脚。   无论如何,与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既然芬恩不在这里,那他们休息一两天之后,度过那所谓的“交替之日”——库丘林总是将这个词汇挂在嘴上,却又不愿意向她过多的解释,以至于桂妮薇亚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所谓的交替究竟是什么意思——便又要再启程前往影之国。   也不知道那位斯卡哈大人是不是真像猛犬老兄说的那么喜怒无常,难以相处,会不会一个照面就把自己打死……   这忐忑不安的心思暂且放在一边,只说眼前,从某位女侍那里要了一大盘肉回来,远远地,康诺尔已飞奔而来,不知道是馋的还是饿的,眼睛里甚至都冒出了绿光,却在她目前刹然而止。   仰起脸,张开嘴,期待地看着她,一副等待投喂的样子。   桂妮薇亚犹豫了片刻。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空手抓着肉和面饼来吃,没有刀叉等餐具,她询问无果,便也只好入乡随俗,捏起一块烤肉,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才刚刚伸出手,国王陛下已倏然一蹦,在半空中准确无误地咬住了这块肉片,顺势旋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稳稳当当地落回地面,咀嚼了几次,咕咚咽下,再度张开嘴来。   又这样投喂了几片,康诺尔像是终于满足了一样,拍拍肚子,满意地点点头:“你很好看,所以,肉也好七!”   足足思考了好几秒钟,桂妮薇亚才理解了这两句话的因果关系,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家伙给调戏了,一时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换成其他人这么说,她多半要黑下脸来,甚至酌情给对方一个教训,可眼前仅仅是一个到自己腰部的小女孩,又是那种更接近于动物园饲养员的喂食方式,除了苦笑,实在也做不出其他的反应了。   “七饱了,来说话吧。”擦了擦嘴边的油脂,康诺尔说着,又踮起脚尖,努力指了指盘子上还剩下大半的肉:“你也七,七不下,我可以喂你七。”   “不用了……”   少女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想要尝试这种被幼女喂食的高级玩法,当即摇了摇头,谢过好意,自己也吃了一块肉。没有丰富的作料,甚至连盐好像也没放,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用火烤出来的肉,即使本身质素不错,味道也很难说是有多好吃。   只是俗话有云,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桂妮薇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睡了多久,竟一觉直接从波涛之兽的背上睡到了奥斯卡房间的床上,先前还没怎么注意,这时闻着食物香气,也饿了起来,但她这一世的胃口向来不大,吃了几块,便也停了下来。一边康诺尔见她也开始吃了,满意地开始说话:“你似想找尼曼,对不对。”   “您认识她?”   少女满怀期待地问道。   康诺尔一脸骄傲:“不认似!”看到桂妮薇亚忽然一呆的表情,急忙补充:“但你和库要等‘交替’完了再走,再等一下,等芬恩回来,他很厉害,肯定能马上找到哒!”摆了摆小手,又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像这样,拇几咬咬,几慧高高!一下几就能找到啦!”   将几个含糊不清的咬字转换过来,大致能明白康诺尔是在说什么。隐约记得芬恩确实有着靠咬拇指增长智慧的传说,或许芬恩真能帮到她也说不定,但少女试着脑补了一下,一名体格魁梧的壮汉咬着自己大拇指两眼发亮的样子……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诡异的想象抛了出去:“那就多谢了。不过,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尽管说,我很聪明,什么都会回答哒!”   得到了国王陛下的许可,少女才将盘桓心头已久的疑问问了出来:“‘交替之时’,是什么意思?”   谁知这句话问出来,康诺尔原本自信满满,一副放马过来的表情忽然变了一变,随后竟显出满满的不可置信:“你不几道,交替之时是什么?明明大家,库,芬恩,凯斯巴,都几道的。”   这反应,更确证了她心中的某个猜想。桂妮薇亚摇摇头:“我的情况稍微有一些复杂,您应该也已经从库丘林老兄那里听过我的来历……”   “出现在那座危险的岛上,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女孩!”康诺尔果然已经从库丘林处得知了她之前的经历,煞有其事地捏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这样,那你不几道‘交替’,好像也不奇怪!‘交替’就是……”   似乎正要解释,陡然间,只闻“当——”的一声,犹如钢铁交击的锵然声响,竟就在几近的距离响了起来!   对这种象征着战斗的声音极为敏感,桂妮薇亚第一时间握住了之前女侍交给她的那把剑,尽管此时身体还有些虚弱,使不上力,但这把剑似乎是特别为力气不大的女性所制,比普通的制式长剑更轻上许多,长约一米,重量却如同匕首一般。   它的威力因此多少也会降低一些,可却恰好适合如今的少女使用。手按上腰间的剑柄,身体在瞬间绷紧,视线警惕地望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战斗的迹象。参与宴会的其他人仍然站的站坐的坐,但稍一观察,桂妮薇亚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看向了一个地方。   正是她方才也有注意到的,那武器架上十分醒目的黄金盾牌。   当——   这次看得清楚,犹如刀剑交击发出的声响,却是由这面盾牌自行震动所发出。它在架子上有节奏地晃动着,犹如一面战鼓,其上金色的光泽也变得如水面一般,波荡起伏,一圈圈的波纹正在震荡开来。   “似警告。”康诺尔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她板着脸,小大人般地看了桂妮薇亚一眼:“……好看的人,不要到处乱走。”   中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很有可能是忘记了她的名字。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应了声是,旁边脚步声靠近过来,第一个来到的是凯斯巴,这位给人感觉很是憨厚的德鲁伊大叔正用手背擦着络腮胡上的油腻,大概是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声音也比刚见面的时候高了不少:“王,怎么回事!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杂种过来找死吗!”   康诺尔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很臭,不要过来。”一面说话,一面已经转到了桂妮薇亚身后,把人当成盾牌,只探出小脑袋来,看着整个人都呆住的凯斯巴:“不几道,不过,盾牌没响第三下,不似大的危险。而且,还有库在!”   幼女闪闪发亮的眼神望向另一边,库丘林也正喝光了木桶里最后一口酒,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将长枪扛在肩上,也往这边走了过来。听到康诺尔的这句话,他有着几分醉意地抬了抬下颌:“没错,管他是谁,都交给本大爷解决!”   “库好帅。”像是看着自己崇拜的偶像,国王陛下的眼睛里都像是冒出了星星,可她随后又皱了皱眉毛:“但似,好臭。库好帅,但似好臭……”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又缩回了桂妮薇亚的后面。   库丘林往这边走一步。   她就扯着少女的衣服,强行将人往后面拖一步。看着被当成人肉盾牌,正在苦笑不已的桂妮薇亚,库丘林倒是停住了脚步,挠挠头发:“你啊……真麻烦。喂,凯斯巴,你怎么教你家国王的……”   “我很臭,我很臭,王说我很臭……”德鲁伊还是一副灵魂出窍的呆然模样。   “你去死吧。”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库丘林看向周围,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来,枪矛刀剑,在蓝月的光芒下熠熠生辉,虽是一群醉汉,在皇金盾的隐隐回音之中,却也有凛冽的杀气凝聚起来了。   “正好活动一下身体。”   晃了晃脑袋,脖子咔咔地响了几下,男人将爱枪顺手在地上敲了一下,看向远处,从北方逐渐浮现而出的黑影。   ……   黑影越来越多。   最初只是稀稀疏疏的几个,转眼之间,却已往后铺了出去,密密麻麻,簇拥的人群,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有多少人影。一眼看去,有胖有瘦,有高有矮,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但这么多的身影聚集在一起,与这边不过四十多人比起来,自然有着非凡的压迫感。   桂妮薇亚甚至在这些黑影里见到了一些格外古怪,比起人类更像是某些魔物的身姿,更是令她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身边的几人倒是仍然一脸平静,康诺尔回头喊了一声:“凯斯巴,你去说话——凯斯巴?”   “王说我没有价值……我是废物……我是垃圾……我是毫无存在意义的鱼骨头……”   “你去似好了!”   学着库丘林刚才的样子,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康诺尔叹了口气,随后拉拽着桂妮薇亚的衣服;“好看的人,库,我们过去说话——”见库丘林似乎想要过来,又急忙嫌弃地摆手:“库很臭,远一点!”   库丘林磨了磨牙齿,倒是扛着长枪,率先往前走去,等他走出两三步,康诺尔才拉着桂妮薇亚一路小跑,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往北面那些古怪的黑影靠近过去。   直到幼女走出一段距离,其余阿尔斯特的战士才纷纷跟上,他们看似散漫,彼此之间却好似有着某种不成文的默契。   而随着距离逐渐缩短,桂妮薇亚也终于看清了那些黑影的真面目——它们果然不是人类。   但该如何形容呢。就仿佛将她以前玩过的游戏里,那些经典的怪物一个个拎出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全部塞在一起,哥布林、地精、史莱姆、拿着剑和盾牌的骷髅、由各种血肉东拼西凑起来的缝合怪,等等等等,这些充满了奇幻气息的怪物大军,互相拥挤着,争抢着位置,一字排开,几乎填满了一大片平野,数量少说也有数百上千。   站在它们最前面的,则是一名高达三四米的双头巨人,两个头颅都只有一只眼睛,左边的脑袋戴着一顶头盔,右边的却穿着兜帽,身上也是披着由破布、野兽毛皮与一些点缀的铁片构成的,不伦不类的铠甲,手里拖着一整棵大树。   这树竟是连着树根一起拔出来的,上面还沾着泥土,有风吹过,树叶满天飞舞,泥土的芳香,与各种怪物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更是叫人难以忍受。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康诺尔便带着桂妮薇亚停住脚步,后面数十名阿尔斯特战士随之停下。   注意到靠近过来的众人,似乎是这支杂牌军团领袖的双头巨人,肩膀上的两个头颅同时摇晃了一下,一左一右,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足足占据了半张脸庞的独眼,一红一蓝,戴着兜帽的蓝眼显得平静,戴头盔的红眼却翻涌着愤怒的火焰。   “弗魔族!”第一个开口的却是康诺尔:“你们为什么过来,似要打破约定吗!”   平原之上,劲风呼啸。过了半天,那巨人左边戴着兜帽的脑袋晃了晃:“你——说——什——么——”声如洪钟,语调缓慢之极。   “姆姆姆……”康诺尔气得满脸通红:“库,你帮我说!”   “知道了知道了。”库丘林打了个哈欠,扬声道:“小个子问——你们过来干什么!想打架的话,这边的保准奉陪!”   “我没有这样说!”国王陛下鼓着脸颊,似乎想要去踹库丘林一脚,但不敌那扑鼻而来的酒味,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也在这时,巨人的另一个头颅轰隆隆地开口,声音与语气皆激烈非常,俨然是在咆哮:“我和我的兄弟,是来讨伐你们这群卑鄙的懦夫!你们竟趁着交替之日将到,私自派人偷偷过来我们的地盘,打伤我的兄弟,抢夺我们的食物!这笔仇恨,这份耻辱,只能用血洗清!”   “什么?”   康诺尔闻言一呆。不仅是她,连库丘林与其他阿尔斯特人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过了片刻,还是库丘林首先开口:“你在说什么!芬恩带着骑士团出海了,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一个不少,哪里有谁跑到你们的地盘了!”   “还想抵赖!”戴着头盔,有着血红独眼的头颅怒吼如雷霆:“我这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你们那个金色头发的雌性,头上多出一支角,胸口少了两块肉,就凭着这种拙劣的伪装,竟也想瞒过我的眼睛!把人交出来,否则,我宁可在交替之日凄惨死去,也不愿与你们这种卑鄙的人类一同存活!”   ps:本来想早点睡了,但一不小心又写到这个点了……记得投票哦~如果有多点弹幕的话青白会很高兴的~晚安~ 第二百五十一章 岛上的弗魔族(下)   除去芬恩以及他带走的费奥纳骑士团成员,目前留在这座岛上的阿尔斯特人,似乎都已齐聚于此——虽然总共也不过四十余人,而其中的金发女性,不算桂妮薇亚自己,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外表五岁左右的国王陛下,与看上去最有嫌疑的奥斯卡了。   这位双头巨人显然也是将矛头对准奥斯卡,戴着铁盔,眼中如有火焰熊熊燃烧的头颅高声喊道:“背弃约定者必遭背弃,交出那个该死的雌性,让她向我的兄弟谢罪请求宽恕,否则这棵由吾神赐下的神圣之树,必定会让你们人族深刻明白背叛的下场!”   不同于那副看似笨重的庞大身躯,巨人左边的头颅说起话来,语调竟是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奇妙的感染力,竟犹如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吟游诗人,这几句话一出口,它身后那由各种怪物组成的杂牌军情绪被煽动起来,敲打兵器的、锤击胸口的、大力跺地,种种声音,皆混杂在亢奋的高喊声中:“交出背叛者——无耻的人族,快把背叛者喊出来!”   就连这边的阿尔斯特人,彼此对视之间,也从同伴的眼中见到了迟疑与疑惑。   “奥似卡呢?”   明白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哪里,康诺尔板着小脸,她外表虽然是这副稚气未脱的形象,但口中询问,目光四下一扫,却也自然有了几分令人正色的威严。库丘林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见到,桂妮薇亚在心里回想了一下,也不记得那女孩与自己对视飞快逃走之后去了哪里,正准备将这个小插曲低声告知康诺尔,还未开口,已经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响亮嗓门,在人群的后方传了过来:“荒谬!可笑!我还以为你们是过来干什么的,没想到是为了这种无稽之谈——”   只谈音量,倒是丝毫不逊于三四米高的双头巨人。后面的阿尔斯特人自觉分出一条路,让满脸怒意的德鲁伊大步走来,他一只手使劲揪着自己的胡子,另一只手则拽着不知道为什么脸上身上脏兮兮的奥斯卡:“无凭无据,也敢来闹事,还想威胁我们!哼哼哼……”   被两边无数目光注视着,女孩几乎要像鸵鸟似地整个脑袋都缩进去,康诺尔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又摔到馅阱里面了?”   语气笃定。   奥斯卡红着脸,偷眼看了看周围,最后还是讷讷地点点头。   “还是老地方的那个坑。”凯斯巴一声长叹:“本来是为了逮兔子,结果挖好这么久,半只兔子没逮着,倒是这蠢蛋三天两头往里面跑。拦都拦不住!”   “凯斯……巴……叔……”   “叔你个头。”啪的用拳头不轻不重地砸了一记,奥斯卡一声悲鸣,抱着脑袋原地蹲了下去。好气又好笑地看了那毛茸茸的脑袋一眼,凯斯巴随后望向十数米外的双头巨人,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就是这样。如果你觉得我这个老头子值得信任,就请收回对奥斯卡的污蔑。身为费奥纳骑士团的一员,她绝不可能无视吾王与你们立下的约定,私自前往破坏。”   “姆——”   头戴兜帽的蓝眼头颅沉吟了一声,另一边,红眼头颅微微地沉默了一下,再度开口:“我相信你们。但我的兄弟被打伤也是事实!如果不是你们,就是另外的人族出现在这座岛上,而我们约定的内容是,任何人族皆不准无故伤害弗摩族,弗摩族也绝不会主动挑衅人族,这件事情,同样是你们违反了约定!”   它怒气腾腾地说道,语气却已没有最开始那样的咄咄逼人。德鲁伊揪着胡子,低下头,与康诺尔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是约定,我们自然会遵守。可前提是,你所言属实,真的有外人出现,并在你们的领地打伤了弗摩族……我们需要确切的证据。”   “人族!”红眼头颅火冒三丈,正要咆哮出声,又听凯斯巴将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双首的泽·塔光明磊落,我们并非怀疑你在撒谎。只是与人族一般,弗摩族也并非全是善良之辈,这件事关系到我们之间的盟约,所以不得不万分谨慎……”   “就算是这样!”话音刚开了个头,忽的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另外的头颅操着一口低沉艰涩的语调,缓缓说道:“合理——的——要求——”   它往后慢慢回过头去:“过——来——”   声音回荡,等了数秒钟,身却没有看见有谁依言现身。巨人两个头颅的神色都沉了下去,也不见它怎么动作,只一声冷哼,后方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魔物一阵躁动,忽的疯狂四散开来,一条“黑狼”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卡住了脖子一般,竟被硬生生“提起”在半空中,腾云驾雾,呼啸着往这边掷了过来。   砰的一声,摔在对峙的双方中间。尘土飞扬。   离得近了,少女才看得清楚,对方虽然有着狼的身躯,却长着一张老人的脸庞,眼角上吊,看上去甚是狡诈,左腿明显受了伤,只经过简单的包扎,被这么一摔,那肮脏的布条下面便又开始渗出血来。它闷哼着想要爬起身来,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我,泽·塔大人……”   巨人不答,用没拖着大树的手虚虚一抓,人面狼左腿上的布条倏然四分五裂,如蝴蝶飞舞,露出其下血流潺潺的伤口。那确实是被某种利器所伤的痕迹,多半是利剑,而且应该是十分干净利落的一击……桂妮薇亚下意识在脑海中想象着这一剑挥出的轨迹,这边的几人也在观察,最先开口的却还是凯斯巴:“哈。”   德鲁伊用鼻子嗤笑了一声,面对着怒视而来的巨人,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你刚才说有人类抢夺了它的食物?如果我的脑子还没有彻底坏掉的话,人面狼应该酷爱人肉,但除此之外,既不吃荤,也不吃素,只吃得下碎石。难道你觉得有人会跑去和它抢石头吃?”   巨人好似微微地怔了一下,戴着兜帽的头颅皱着眉头:“人族——不吃——石头,确——实——奇——怪。”   “所以这位狼兄弟的说辞,就好像有那么一点奇怪了。”凯斯巴低头与那站立不稳,身子不停摇晃的人面狼对视着,模样像是笑着,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我记得,在我们与弗摩族停战之前,这位狼兄可是吃了我们不少的将士啊。其中还有我的两个儿子……怎么,是太久没吃人肉,嘴馋到都不惜编谎话骗你们的首领了?”   “你……胡说八道!泽·塔大人,您千万不要相信这些卑鄙的人族——”   人面狼脸色大变,身体踉跄着迈出一步,又狼狈地摔在地上,挣扎着高声喊道。双头巨人看了它一眼,恍若没有听见一样,又望向德鲁伊:“一——面——之——词——”   “凯斯巴,人族的智者,你的意思是想指责我的兄弟编织谎言,试图挑起你我之间的争执。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见到,它的伤势明显是人族所造成,无论其它的原因是真是假,道理我仍然要讨个清楚明白。”   “我们会负起责任调查。”凯斯巴点了点头:“如果事实查明,是人族伤害弗摩族在先,我们会遵照当初共同认可的律法,在你的见证下给予严惩。然而,如果查明白是你们没有按照昔日约定,将失落在外的人族送回阿尔斯特……”   “以——血——洗——血——”   “弗摩族同样会给出一个交待。”   “很好。那接下来,就商议一下具体的办法吧,我们可以出动人手,协助你们找到那位有行凶嫌疑的人族,不过……”   最开始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这段谈话之后也已经渐渐缓和下来。看起来凯斯巴应该是负责对外交涉的角色,桂妮薇亚暗自想着,听他开始与那名叫泽·塔的双头巨人讨论具体的找人方式,一面又忍不住有些多想。与奥斯卡差不多的金发“雌性”,头上多了“一支角”,胸口还少了……刚刚才做过那个梦,这描述,实在很难不让她多想。   不太可能吧……   蹙了蹙眉头,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想多了,又或者对方也被卷入到了这个奇幻的空间,一时心情颇有些复杂,不知道应该期待哪一种可能性。康诺尔与阿尔斯特众人好像都在留神听着前方凯斯巴与泽·塔的讨论,就连库丘林也颇为专注的样子,她一个人游离在外,却也因此突然注意到了某个奇怪的地方。   “咦?”   轻轻地咦了一声,国王陛下仰起脸看过来:“怎么了!”   “没有。就是……”望着自己的掌心,幽幽的蓝光,犹如一泓湖水,在眼前轻轻地摇晃着,少女不怎么确定地说道:“月光,好像比刚才要变淡了一点,可能是我看错了……”   “虾么!?”   话音未落,却被康诺尔突然拔高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什么?”   幼女却没有理她,急急忙忙迈开小腿,跑到凯斯巴身边,狠狠地踹了一下他的膝盖,德鲁伊猝不及防——大约也是身高的缘故,毫无防备,当即痛呼了一声,弯下腰去,康诺尔趁机吸了一口气,无比熟捻地在弯腰的凯斯巴耳边大喊:“看看天上!”   “啊?”显然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加上贴着耳朵的这句话音量实在太大,德鲁伊一时整个人都还是晕着的,啊了一下,眼睛都在转动,倒是旁边的库丘林与对面的双头巨人听见了这声喊,脸色齐齐一变,不约而同地往东边的天际望了过去。   桂妮薇亚这时也隐约意识到情况不太寻常,跟着看向天际,那名为拉蒂卡的蓝色月亮,竟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变暗下去——平时虽然也会变淡甚至消失,但就如同现实里日月升落,由亮转暗的过程是以小时为单位,然而这一刻,短短几个呼吸间,原本明亮的蓝月,竟已变得若有若无,恍若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   失去蓝月照耀,整个天地都迅速地变黑了下去!   “不好,交替之时提前了……”   “怎么可能提前这么久!”   阿尔斯特人与对面的众多魔物都喧闹了起来,惊慌的气氛扩张蔓延,少女左右看了看,似乎现场只有她还搞不清楚情况,只能大概判断出蓝月的变化,大抵便是是库丘林等人一直挂在嘴边的“交替之时”,但除此之外,具体会发生什么,却仍是一头雾水。   “人——族——”   蓝眼的头颅沉声开口,双头巨人用两只手紧紧握住手里像是刚从地里拔起来的大树,重重往前一插,树根竟仿佛有生命一般,自行扭曲生长,转眼之间,整棵大树又一次扎根在土地之上!   下一刻,整片大地倏然震动,不断暗淡下去的视界之中,桂妮薇亚但见这棵大树开始进一步的生长,恍若每一个呼吸都会往上升多十数米的高度,那蓝眼头颅低沉的呼喊还未落下,整棵大树已长成了足有四五十米的高度,树冠展开,遮天蔽地,犹如一张无比巨大的伞,将方圆一带尽数包覆在内。   也在这时,蓝色月光彻底消失不见,四周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少女心中正感惊疑,下一刻,截然不同的光芒,却又从树冠之间,以及大树遮蔽之外照射下来。   那是一种犹如血液流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红色光芒!   与此同时,西面的天空,与蓝月原本所在遥遥相对的位置,一轮血红之月从弯弯的弦状,开始缓缓变大变圆。   每一秒,惨红的月光都在变得更加耀眼,更加灿烂。   足下大地的震动也随之愈加剧烈起来,竟到了让人站立不稳的程度,目光望过去,周围的阿尔斯特人只有少数维持着平衡,尤其是喝酒喝得比较多的,大都摔成了滚地葫芦,远处的魔物更是不堪,东跌西撞跌成一团,其中有几只哥布林本来便在外围,此时不小心滚出了大树笼罩的范围,双头巨人粗壮的手掌握住树干,声如雷霆:“回——来——”   然而红月的光辉却已再无遮挡,尽数洒落在这几只哥布林的身上。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少女只见它们突兀地停止了惨叫与呼救声,一个个竟犹如充满了气的气球般,不受控制地鼓胀起来,随后“砰——”的一声,纷纷扬扬,散成漫天血肉!   地响轰鸣,一道道裂缝或远或近,凭空撕裂下来,远处阿尔斯特的城堡也倏然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整个崩塌下去,方才还是风平浪静,如今却恍若世界末日,浩劫到来。   忽然间,桂妮薇亚只觉得脚下大地摇动,警兆升起,她往旁边一扑,原本站着的位置裂缝倏张,一个反应不及的阿尔斯特战士身体摇晃,竟跌了下去!   “等——”   顾不得多少事情,她往前一倾,在最后抓住了那人的手臂,让对方在空中停了一停,随即吃力的感觉涌了上来。   现在的体力,救不了人,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桂妮薇亚稍一犹豫,却见她想要救的这名战士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整个人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她身体一晃,身旁风声呼啸,一个人影抓住了她的肩膀,往旁边拉了过去。   “奥斯卡……”   之前便见识过这个少女骑士的速度,此时见她一只手抓着自己,身形腾挪飞转,如闪电一般掠过剧烈震动的地面,如履平地,一抬手,将拿着的什么东西丢了过去——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稳稳当当地落在双手高举的康诺尔手里。   桂妮薇亚这时才看清,奥斯卡掷出的原来便是那面金色的盾牌,国王陛下吃力地拿着这面与她差不多高的黄金盾:“所有人,过来树下面!”   大声地喊着,一旁库丘林、凯斯巴等还有余力的也正在救援着那些要掉进裂缝的人,奥斯卡空出手来,把桂妮薇亚扛在肩上,飞快地朝双头巨人的位置奔了过去。   从红月光芒照下,到康诺尔拿到黄金盾,说来话长,实则只是不到十秒间的事情,天摇地动,整座岛屿仿佛正在分崩离析,奥斯卡带着她跳过两道刚刚生成的裂缝,因为大地震动,裂缝频出的缘故,本来很短的一段距离,此时却漫长得难以想象。只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又有三四个人闪避不及,坠入裂缝,眼前,康诺尔高高举起的黄金盾牌往下一放,倏然光辉大作:“哀叹之大浪(Ochain)!”   哗——哗啦!   耳边突然响起了虚幻的流水之声。眼前,是无穷无尽,犹如幻影的波涛,从黄金盾朝四面八方汹涌而出,下一刻,这流水声与虚幻的海浪飞快变得真实起来,所过之处,由盾牌召唤而出的海水正迅速填补着不断开裂的地面裂缝,与头顶的参天之树,一上一下,在这片变异的天地之中,构成了两道坚固的防线!   ps:病还没好,虽然说要双更,不过感觉实在写不了七八千,拆成两章两千又像是在糊弄人……于是第二更先延后吧~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五十二章 红月   接天之古树,补地之海流,看双方的默契,显然绝不是头一回如此合作。而随着黄金盾放出源源不断的海水,弭平裂缝,至少在双头巨人与树干周围一带,状况暂时恢复了平静。   奇形怪状的弗魔族们纷纷靠近过来,虽然两族在方才天地异变之时皆损伤惨重,但阿尔斯特人原本便少,如今又折损了足足四分之一,对比之下更显得单薄。桂妮薇亚被奥斯卡放回地上,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或许是草药的效果开始衰退,她只觉得身体又一次变得虚弱起来。   回想起来,当初还是个梦想拯救世界的中二少年时,也曾经憧憬过这种有副作用的大招,然而待到此刻真正遇见这种事情,却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自己有多么的“时髦”了。   虽说没有那几枚符文,她与库丘林大概早就死在那座宫殿里了,想想还是赚的,可这debuff状态一直挂着总是难受,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解除……   又咳嗽了两声,才堪堪喘过气来,她被一路像扛麻袋似地扛在肩上,剧烈颠簸,眼下胸口一阵阵的闷痛,至于奥斯卡本人反而仍然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脸不红,气不喘,根本看不出刚才起码狂奔兼跳跃了将近七八百米。她关切地看着桂妮薇亚,等后者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才飞快地赶去凯斯巴、康诺尔几人身边。   红月高挂,即使双方各自施展手段,让此地暂时归于平静,但在海水与树冠未能遮蔽的地方,红色月光直洒而下,种种骇人的变化仍在持续——大地毫无预兆地崩塌碎裂,上百米的裂缝一瞬张开,接着又在下一秒钟拔地而起化作一座险峻高峰,一片片的树木开始迅速腐化,凭空而生的荆棘缠绕而上,尖刺深深扎进去,鲜血般红色的树液流淌而出。   从这边看过去,能够看见近处的那些树躯干上忽然长出了一张张的面孔,或笑或怒,或惊或悲,俱都像是雕像般地凝固着,密密麻麻挤在一块,令人毛骨悚然。   “‘交替’的时间提前了。”德鲁伊揪着自己的胡子,面色沉重:“不该这么早的……我们还有一些人没来得及回来,恐怕已经……”   “三——天——”   “阿维卡提前了三天出现。”似乎在提到正事的时候,双头巨人的两个头颅才会同时说话,一快一慢,却又奇妙地不会混淆在一起,导致别人听不清楚。   “那个人族难逃一死,我们的约定就此勾销。”   “恩……”凯斯巴点点头:“没有人能在红月之下活命。但等到交替结束,我们仍然会调查清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相对的,假如事实判明是你们的人所言不实……”   话音一顿。数道目光落在那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人面狼,它一条腿受了伤,行动不便,方才如果不是被两只蜥蜴人所救,险些便要掉进裂缝之中。此时大约是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那脏兮兮的身躯抽搐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原本充满了狡诈与算计的眼睛,这时赫然充斥着令人心悸的血色!   “不对——”   库丘林最先反应过来,口中怒喝,长枪盖波尔加当即刺出,但在他抬起手的同时,本来疲惫不堪的人面狼忽的往前一窜,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发力站起的,竟化以惊人的速度,直向双头巨人而来!   那一刻,犹如空中陡然划出了一条漆黑的直线,库丘林长枪一挑,一翻,快逾闪电的连环两记攻击,却都被反应莫名迅速的人面狼给避了开去,在空中只一停,身后狂风大作,一只鹰身女妖飞扑而至,锐利的钩爪深深嵌入它的皮毛之中,鲜血飞溅而出。   “呜!”   闪避不及,被喷出的血迹溅在身上,那鹰身女妖陡然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哀嚎,众目睽睽之下,竟化作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眨眼的功夫,已被烧成满天灰烬。   失去禁锢,人面狼往下一落,还未及地,一团粘稠的液体再度扑了过来,赫然是一团庞大的淡蓝色史莱姆,将其整个吞了进去,犹如琥珀一样,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砰!   史莱姆瞬间四散,一只粗壮的大脚从天而降,将还未脱身的人面狼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面。这一脚的力道之大,有一瞬竟令得本已平稳的大地又再次震动起来,待到双头巨人再抬起脚时,原地已只剩下一团不成形状的肉泥。   电光石火之间,飞扑,阻拦,快得让人目不暇接,泽·塔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摊肉泥:“咎——由——自——取——”   “可惜了赛尔。”   那大型的史莱姆在不远处凝聚成一个人类女子的模样,膝盖以下却仍然是一滩液体,就这么啪塔啪塔地挪了过来,拾起落在地上的一片羽毛,叹息了一声。   库丘林也在这时才放下武器,可能是刚才的失手,让他感觉有点没面子,挠了挠头发:“所以,这家伙是看到阴谋不成,索性拼命了?”   “只有直面红月阿维卡,才会出现这种异状。具体的情况,我会……”巨人口中说着话,两只手仍然放在树干上,从插下大树开始,它便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忽然间,那洪钟也似的声音抖了一抖,蓦地低了下去。   “怎么啦?”突然的异状,康诺尔将那面与自己差不多高的黄金盾吃力地放在面前,仰起脸来看它,下一刻,她却好像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甚至连身边的数人还未反应过来,幼女盾牌往前一放,身形旋转,在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中,连人带盾,如流星似地飞了出去!   一抹金光,落在众人的眼中,周遭的流水也开始变得涌动不稳,凯斯巴脸色骤变,皮肤上浮现出深邃的绿色,像是长出了一层坚硬的树皮,迎了上去,双头巨人抡起的拳头还在半空,两个头颅低下来,眼睛里同样染上了血腥的颜色!   “这副样子,又是阿维卡导致的狂化……怎么可能?”不可置信的话音,德鲁伊双臂交叉护在身前,被双头巨人砰砰砰地砸了三下,却是一步不退,长袍之下传出一阵稀稀疏疏的声响,数条藤蔓取代了原本的双足,扎根下去,让他能够牢牢地站在地上。   而也就在这挡得一挡的功夫,被打飞的康诺尔滚动着摔倒在地,撞得头破血流,却甚至顾不得擦上一擦,刚刚爬起身来,便又一次激发了黄金盾的能力,拼命维持着那些随时都有溃散可能的海水,这一边,泽·塔的吼声也终于响了起来:“啊——杀——”   “杀了我——快!”   蓝眼之中已尽数被杀意覆盖,而那总是充满愤怒的红色独眼,却仍旧保留着一丝清明:“……快,人类的智者,神赐之树……帮忙!杀我——啊!”   凯斯巴深深地看了看他,更不答话,双手一扬,本来已经与树木有七八分相似的手臂,这一刻更是变成了两根真真正正的枝丫,径直伸出,刺入那棵数十米高的参天树内。   见到这一幕,双头巨人才挣扎着露出一个笑容,放开手臂,眼里最后的清醒也被疯狂所取代:“啊啊啊啊啊啊啊——”拳头刚刚抡起,史莱姆化成的女子表情哀痛,动作丝毫不慢,身体在翻滚中变成一张大网,兜头罩下,数秒的时间,又被疯狂的巨人信手撕开!   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史莱姆被狠狠地摔出,旁边又有一名蜥蜴人握剑跃起,一记势大力沉的斩击,只在泽·塔的胸口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巨人一挥手,将对方如同苍蝇般地打扑在地,蓦然间,一点红色的光芒,随着魔力汇聚,在其中一只眼睛的视界之中迅速放大。   “刺穿——死棘之枪!”   尽管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本能意识到这招的危险,巨人下意识地想要防御,但倒果为因之枪,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穿过了它那要两三人合抱的手臂,并轻易地穿透了坚如钢铁的皮肤,往前一进一收,枪头上已多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虽已离体,一时兀在跳动!   “它有双心——”   正在挣扎爬起的史莱姆见状,正要出言提醒,话音却忽的一停,只见半空中倏然闪过数道残影,又接连消失不见,奥斯卡的身影犹如鬼魅,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双头巨人的背后。手中握着两把大约有小臂长的短剑,交错一斩,第二颗心脏随之离体,库丘林配合默契,枪尖一转,把第二颗心脏也挑了起来,手腕用力一震,两颗心脏同时粉碎,散成满天红雾!   鲜血横流,巨人的胸口多了两个大洞,仍然在摇晃着没有倒下,凯斯巴与稍远处的康诺尔都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战斗干净利落地结束,不由得松了口气。   接连两场战斗,虽然时间不长,其间变化,却着实称得上惊心动魄,而发生在人面狼与泽·塔身上的异变,更是令阿尔斯特的众人毛骨悚然。康诺尔未及开口,陡然,远方被红月照耀的云海,同样有了变化!   “那是……”   红色的光芒,如同一层垂天的薄纱,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虚幻诡谲的气息。循着康诺尔的视线,无论是阿尔斯特人还是弗魔族,都将目光转向了远方的云海。   但见天际红光闪动,霞影翻覆不休,与同样映照出惨红颜色的无尽云雾几乎融为一体,满目红色,再分不清天地界限,也就在桂妮薇亚随着其他人一同看过去的时候,赫然看见在那片铺天盖地的瑰丽光芒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浮现出来。   “那是……”   即使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却也在脑海里与不久前才见到过的某个形象画上了等号。少女表情一变,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库丘林的目光——看起来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而比起这两人,其他人的反应便更要剧烈得多。   “那似,什么东西!”康诺尔撑着盾牌,惊呼声脱口而出。在她的旁边,有几个阿尔斯特人甚至被吓得直接瘫坐在地:“是……”牙齿格格作响,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更远的地方,弗魔族似乎也发生了一阵骚动,但桂妮薇亚已没有闲心顾及那边的情况,她只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海平线的尽头,从红月光辉中缓缓现出身形的,足有百米之高的九头怪蛇。   与早前擦肩而过时,那种好似对一切都不关心的淡漠态度不同,哪怕是一个瞎子,也应当可以从如今的这条九头蛇身上感觉到那种散发出的狂暴杀意。   与之前的人面狼、双头巨人同样的状态。   “不会……吧……”   不知道是谁的喃喃自语,带着几分侥幸,桂妮薇亚也在默默祈祷着,希望它与上次一样只是路过而已,但事与愿违,自现身开始,九头蛇便看似缓慢地往岛屿这边靠近过来。   有着那种神话传说般的体型,看上去再怎么缓慢,简简单单的一步,也足以跨越常人难以想象的遥远距离,它从海与天的交界处向这边行了过来,靠得近了,对比之下,本已极为壮观的神赐之木,竟也相形见绌,渺小得仿佛一株不堪风雨,即将折断的小树。   “完……完蛋了……”   有人喃喃说道。桂妮薇亚瞥了那人惨白的表情一眼,觉得自己也不一定能好得到那里去。放眼看去,惨红月色无处不在,他们真如一叶小船,在暴风雨中苦苦挣扎,而在海水与树木遍及的范围之外,整座岛屿正在缓慢地分崩离析,由远及近,更有体格堪比整座浮岛的魔物正在接近而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令人绝望的景象。   如果有光之剑与恶龙之铠在,哪怕只有风之印……少女暗自咬了咬牙,陡然间,视界之中,金色的盾牌被高高举了起来。康诺尔用那仍旧稚嫩的语调,恶狠狠地喊了一句:“大家,拼啦!”声音响起,怪蛇已到眼前!   九个脑袋几乎高高地隐藏在满天的红云深处,只露出那四足而立的身躯与一条同样巨大的尾巴,在距离浮岛还有数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云雾凝聚间,一只头颅像是凭空形成,居高临下,用那种同样疯狂的感觉,注视着苦苦支撑的众人。   “——”   无声无息,又仿佛一声带着无比癫狂气息的咆哮,在瞬息之间掠过所有人的心头,怪蛇身后的长尾一扬,势如大江决堤,带着激荡而起的无尽云雾,横扫而来,打在那棵巍然而立的大树之上!   咔嚓!   粗壮的树干应声而断,化作树人的凯斯巴同时喷出一口血来,整座浮岛也在这一击下剧烈晃动,四周崩解的速度再度加快,而随着大树断裂,枝叶尽折,陆陆续续的,有月光照在了阿尔斯特人与弗摩族的身上。   “库,奥斯卡,带人走!能救多少救多少——”用尽全力地大喊道,话音未落,康诺尔手中支撑着的黄金盾倏然抛起,在头顶回旋数圈,用来填补地缝的无数海水随之凭空涌上,竟在浮岛众人与头顶的红月之间,凭空创造出了一片壮阔的无源之海!   下一刻,怪蛇的尾巴拍在了这片凭空形成的大海上!水波激荡,海啸风卷,海面之上,一如世界末日,掀起毁灭万物的风暴,但在大海的下方,不断崩解的浮岛,却没有受到一丝影响。库丘林啧了一声,猛然转身,往这边飞奔而来,脚步不停,已经抓住了她的后衣领,桂妮薇亚一个踉跄,竟又被扛在了肩上:“等……”   “要逃了!不想咬断舌头的话就给我闭上嘴!”   一面奔跑,一面在自己身上绘出几个符文,魔力涌动,速度再一步提升,随时都会崩毁的岛屿上,所有的人都在慌乱呐喊,四面八方都能听到兵器交击的声音,猩红的月亮照落下来,桂妮薇亚只觉得自己心中像是倏然染上了一种莫名的烦闷,她心中一动,望向库丘林的侧脸——对方的眼神正飞快变得血红!   心中警兆升起的同时,抓住她衣领的手猛然松开,所幸桂妮薇亚早有准备,护住要害,就地一滚,虽然有些狼狈,但在这种高速的奔跑下倏然跌倒,几乎像是从一辆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跳下去,没有受伤已是万幸。身形在余力中不断地滚动着,上下颠倒的视野里,那片康诺尔召唤出的无源之海仍在抵抗着怪蛇尾巴的拍击,一下一下,竟是岌岌可危,好似下一次便会轰然碎散。   而四周,放眼看去,阿尔斯特人与弗魔族竟好似都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灭顶危机,一个个眼中充斥着疯狂,挥舞着兵器自相残杀,耳边回想着各种各样的怒吼与惨叫,眼前是月光,是鲜血,是各种各样令人窒息的红色,心头那古怪的烦闷感越发强烈,少女用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丝丝铁锈味涌上口腔,也终于暂时找回了冷静。   她勉强握住旁边一棵断了的树木,止住身体,前方,双眼血红,神态癫狂的库丘林手握长枪,大步而来。   “要糟要糟要糟……”   左右是一个死字,桂妮薇亚把心一横,正要再次尝试使用那奇怪的符文,哪怕这次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也总好过毫无反抗之力地死在对方枪下……可她刚要写出第一笔,却忽的一愣,发现脑海之中原本记得清清楚楚的符文,这一刻印象竟是如此模糊!   不,更准确地说,直到她将意识放到上面,才发现那三枚符文的模样正在飞快地改变,每一个瞬间好像都在经历着上百上千种的变化。这自然无法书写……最后的杀手锏意外失效,看着库丘林拖着长枪而行的脚步逐渐变快,旁边又传来一声惨叫,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尚带着温度溅在她的身上,桂妮薇亚心中正感绝望,踏踏踏踏,一阵脚步声从旁边靠近过来,有人张开双手,抱着她往前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长枪穿透了她原本所在的位置,怪蛇尾巴又一次砸下,康诺尔手中的黄金盾牌蓦然粉碎,她满是不甘地抬起头,看着那浩瀚苍蓝的海洋崩散碎裂,库丘林刺出的长枪还停在原处,奥斯卡带着桂妮薇亚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中,少女下意识地往天上看去。   那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空的阴影,朝着她,朝着这座岛屿落了下来!   ……   轰——!   ……   ps:虽然大家都说最好每章都求下推荐票,但不知道为什么,青白越求票成绩就越差,今天甚至差点没到一百……头疼。病还没好,先睡了,大家晚安~ 第二百五十三章 会变身的美人鱼   大海塌陷,岛屿沉没,刘在印象之中的最后一眼,是四散奔逃的人群与魔物,更是那取代了整片浩瀚天空的庞然巨尾,耳边好像有谁在大声喊着什么,这声音随后也消失在周围混乱的喧闹声中。剧烈的坠落感遍及全身。   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该怎样描述这种感觉呢,在这片无边无涯,不知所往的黑暗之中,自己正在不断地“坠落”下去,仿佛失去了身体,仿佛连能被称作灵魂的事物也已不再存在,唯有脑海深处那变幻不定的奇异文字,蓦然变得越发清晰。   担忧、焦躁、对于现状无能为力的恼怒与不甘,等等等等,这原本充斥着内心的诸多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淡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几乎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茫茫黑暗里,唯一拥有色彩的文字,静静地注视着它们的变化——在这种目不转睛的凝视下,三个文字好似渐渐融合为一体,每一个瞬间,它都在变化着各种各样的姿态,犹如流水一般,并无固定之形体。   一道道波纹,以文字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而出。   整个空间因此变得有些不稳起来,周围的黑暗如退潮的海水飞快消失,文字随之不见,有光芒照了进来。   眼前是一株高达天际的白蜡树,伸展而出的枝芽之上,云雾缭绕,更有无数细碎的“星光”点缀其间,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些闪动着光芒的东西,其实皆是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岛屿。   而在唯一一根没有支撑浮岛与云雾的树枝,也是生得最奇形怪状的,独树一格,孤零零地延伸出去,枝头锋利如矛尖。   “坠落”仍在继续,这棵大树在少女的视界之中,正在不断地往上升,她看见那些岛屿接连碎裂,云雾也渐渐变成蔚蓝的大海,某一刻,突然注意到在那根格外突出的树枝尽头,竟挂着一具裹着斗篷的瘦削身影,像是已经死了,一动不动,枯瘦的身体被那件破旧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一顶宽边帽挡住了脸,锋利的树枝就从这人的心口刺出,发黑的鲜血凝固在上面。   分不清究竟是人在下降,还是整棵树在上升,与那人影正好位于一条直线的瞬间,仿佛有一阵风吹动了那顶同样显旧的宽边帽,帽檐微微扬起露出一只犹如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瞳——   瞳孔之内,赫然正是那枚飞快变幻,令人目眩神迷的玄奥文字!   ……   目光遥遥相对,那种古怪的坠落感戛然而止。桂妮薇亚悚然一惊,意识霎时清醒过来,几乎是一个激灵地张开了双眼。   然后,她便看到了几乎怼到了面前的,一颗格外巨大的……鱼眼。   “……!”   天可怜见,虽然她前世今生都不算是那种胆小的性格,唯独有些害怕鱼眼睛,觉得太过空洞无神,就算平时吃鱼也是不碰头部,剁椒鱼头只吃剁椒的人,此刻骤然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与一条鱼来了个无限接近零距离的接触——这鱼还是活的!一时之间,全身鸡皮疙瘩都涌了上来,一张嘴,还没等说话,却先冒出了一连串的泡沫。   “咕噜噜噜噜……”   在那条鱼仿佛在看着一个白痴的注视下,桂妮薇亚徒劳地挥了几下手脚,慢慢地沉了下去。   也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身在茫茫的海水之中,而且看上去显然与地面有着一段距离,虽然还不至于到深海那种全无光照的程度,照射下来的光芒,却也显得晦暗不清。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天上挂着的不是太阳,而是一轮诡异的红月……   但岛屿之外,不应该是云雾吗,怎么变成了水……疑惑闪过心头,喝进肚子里的海水却是这样的真实,教人难以生出半点质疑的心思。   更奇怪的是,从醒过来到现在,她竟还能像在岸上一样自在地呼吸,也并未感觉到来自海水的压力,目光往四周望去,这似乎是一片遍布着珊瑚与海藻的海床,一条长长的海藻被人从旁边牵了过来,绑在自己的腰上,就好像爬山时的绳子一样,或许也是因此她才没有被水冲走。   这是……   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少女却仍是一头雾水,根本想不起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也就是这个时候,那条鱼嘴巴张张合合,突然一本正经地口吐人言道:“啊,你醒过来了。”   “鱼说话……咕噜咕噜咕噜……”   一张口,又结结实实地喝了一大口海水,系在腰上的海藻慢悠悠地晃动着,人也随之慢慢旋转,在少女自己的感知里,她现在颇有几分像是放慢了数倍的流星锤。那条鱼晃了晃尾巴,好似才刚刚反应过来:“对哦,我还没有变回去。你等等啊……”   话音未落,极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这条鱼的鳍忽的伸长了好几倍,在晃动中长出了人的手指,然后变成手的鱼鳍往前一用力,“噗”的一声,竟硬生生把自己的脑袋就这样拔了下来!   桂妮薇亚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都被吓得空白了两三秒钟,而在鱼头被“拔”下来之后,却没有流出鲜血,取而代之,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人的脑袋——从鱼的腔子里冒了出来。   如果要简单描述一下这整个过程。   一条鱼突然长出了两条雪白如藕的手臂,把自己的头拔了下来,然后长出了一个漂亮的女孩的脑袋。   这女孩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桂妮薇亚不清楚其他人若是见到这幅景象会是什么反应,总之她自己是快被吓懵了……保持着这这种呆然的状态,只见奥斯卡嘿哟嘿哟地将自己直到腰部为止的上半身,从那条鱼的腔子里挣扎出来,再把鱼尾巴一点一点往外拽,直到和上半身差不多搭配的尺寸,又努力扭过身子,仔细地从几个角度检查了一下,这才抱起手臂,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就差不多了!怎么样,这副人鱼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看?”   “……”   “啊,对了,忘记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了。你先等等……好了,这样就可以说话了。想夸我也是可以的哦——”   不知道奥斯卡自己捣鼓了什么,好像在自己的脑门上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少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可思议地轻快了许多,就仿佛风之印仍在的时候,周围的风力如同手脚的延伸,此时也是类似的感觉,畅快而舒适。   而她因为惊愕而暂时短路的意识,也终于慢慢连了回来。   “你……”先试着说了句话,发现不再像刚才几次那样呛到水,而且与对方一样,声音传递出去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继续说道:“你刚才,这是……”欲言又止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那堪称惊悚的一系列动作。   “怎么啦?你看起来很吃惊的样子,以前没见过战神的后裔吗?”   奥斯卡倒是疑惑地歪了歪头,变成这副半人半鱼模样的她,似乎性格也不像先前那样唯唯诺诺,反而开朗了不少。   “战神的后裔?”   “是啊。”她点点头,很骄傲地挺起胸口,本已十分壮观的山峰登时更加醒目:“我们是战神努阿达的子孙,所以也相应的拥有操纵水流的能力。不过爷爷和爸爸在这方面都不如我,哼哼,现在整个艾琳,只有我可以变成这种人鱼的姿态!是不是很厉害啊!”   战神努阿达……   桂妮薇亚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想象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她已经脑补出了那位曾经在光之剑幻境中见过一面的,留着络腮胡须不怒自威的壮汉长出鱼尾巴的样子……心情复杂。   “这么说来,是你救了我……谢谢。”一面说话,少女一面努力将视线从对方的某个部位移开,倒不是有着什么不好的心思,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过去时,脑子里都会浮现出一双清澈的眼瞳。   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其中流露出的纯粹与正直,足以令某人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   而提到正事,笑容灿烂的奥斯卡也有些安静下来:“恩。那个时候太乱了,我只来得及带上你,本来还想带上库丘林叔叔的,但他已经被阿维卡影响,来不及了……”神色微微地黯淡下去,紧接着却又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过他这么厉害,肯定会没事的。王和凯斯巴叔叔也是……大家都会没事的。”   “嗯,会没事的。”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桂妮薇亚最后只是如此说了一句。奥斯卡点点头,接着又笑了起来:“好了。本来打算休息一下再继续带你过去的,既然你也醒了,我们就赶快去避难的溶洞吧,那里有足够的食物,应该能撑到交替结束……说不定还能遇到其他人呢。”   也不等桂妮薇亚回话,突然性格大变的奥斯卡已经兴致勃勃地牵起了她的手,尾巴一摆,往前游了出去。   少女呆了一下,忙喊;“等,等一下——”   “走啦走啦!”   “不是,我……我腰上……我……”声音逐渐虚弱下去。   啪!   水下失真的一声脆响,腰上那条海藻在紧绷极致之后,终于断裂开来,奥斯卡才刚刚回过头来:“什么声音……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惊慌失措的样子,倒像是又变了回去。   ……   又是一番折腾,本来就挂着debuff的桂妮薇亚差点又要昏倒过去,但比起救命之恩,这些无疑也只是小小的插曲。   据奥斯卡所说,她因为自身血脉的关系,天生便能够使用一些与水有关的赐福与咒术,有着能令其他人暂时在水里自由活动的能力,只是得知这个赐福需要在受术者额前印上一吻之后,桂妮薇亚总有一种自己不小心占了人无知小姑娘便宜的心虚感……   那口中避难的溶洞距离她们现在的位置已然不远,待到少女大致熟悉了在水中行动的奇妙感觉,速度便也提升了上来。顾及到奥斯卡此时的心情,加上体力不支,光是赶路就几乎耗尽全力,她虽然满是疑问,一路上却也并未怎么开口,对于心中好奇的双月交替等等,也打算之后有空时再行询问。   而就目前知道的情报,大致可以推测那被众人称为阿维卡的红月,似乎有着某种不详的力量。一见红月,弗魔族与阿尔斯特人皆是如临大敌,而最初被月光照到的两只哥布林一瞬爆体,之后同样直面月光的库丘林等人却是陷入疯狂,自相残杀……无论原理为何,至少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红月好像是一种会时常发生的“现象”。   少女想着,一面将意识沉入脑海,那三枚符文仍旧在不断变化着。她记得蓝月当空的时候,这些文字应当没有出现这种异状——对于目前手头上最大的底牌,少女自不会因为危险就全然不做理会,在波涛之兽背上的那几天里,或多或少,还是有做过一定调查的……尽管没有什么成果。   但这符文的异变,是单纯的巧合,又或者与这个世界的双月有着某种关联。那支撑着云海与浮岛的大树,以及枝头被刺穿心口,眼中蕴有符文的人影又是怎么回事……谜团重重,苦无着手之处,少女暂时按下思绪,跟着人鱼奥斯卡一路往前,经过各种瑰丽的海底奇景,不久之后,在穿行过一片五彩斑斓的珊瑚林,又与一众鱼群错身而过之后,一个幽深的洞口,恍若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陡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我们在上次交替的时候失去了家园,后来就找到了这里。考虑到这次交替可能更加危险,爷爷特意建造了这个溶洞,好让大家在抵抗不住的时候可以躲到海里……隔着一层海水,只要没有被阿维卡直接照到,就不至于发生太过危险的事情……看到这个结界了吗,是爸爸设下的,只有阿尔斯特人才能通过。当然,你有我的祝福,也可以通过结界。”口中说话,奥斯卡拉着少女的手,轻车熟路地游进了下方的溶洞之中。   穿过洞口的一瞬间,桂妮薇亚确实有种穿过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周围的水流也明显放缓了许多。她回过头去,好似看见了一道透明的“墙壁”,立在洞口,微微一闪,又消失不见。   “运气好的话,可能已经有人比我们更早来到……啊!”话还没说完,奥斯卡忽然一声惊呼,停了下来。原本进入入口之后,便是一条遍布着石笋与钟乳石,只能容得下两人左右的狭长通道,而此刻,在这条通道的尽头,十字分叉口的位置,可以看到一个由液体凝聚而成的女子身影,竟是之前在岛上见过的史莱姆,之前双方站在同一阵线,桂妮薇亚本以为它已经被双头巨人杀了,此时见到,不免有些惊喜。   此时这名身体在不断分散又凝聚的史莱姆女性正面对着通道右边的岔口,语气激烈地说着什么,因为角度的问题,也看不见那个地方具体有着什么东西:“卑鄙的家伙,上次不小心让你逃跑,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   它似乎还没有发现这边的两人,奥斯卡远远地停了下来,盯着史莱姆,手中悄然地释放了某种法术,脸上表情更多的也是警惕,注意到这一点,少女放松的心情也又紧绷起来。看来那个弗魔族与阿尔斯特的关系,好像并不如自己想的这么和睦……   然而下一刻。   史莱姆的对面,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已经解释过了,是你们的同伴先袭击过来,我不过自卫……而且也没有下杀手。至于这个女孩……我绝不可能让她成为你们的食物。”   即使声音在水中传播不免模糊失真,桂妮薇亚依旧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哪怕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她还是整个人呆了一呆。   这声音,是阿尔托莉雅?   她怎么会在这里!?   ……   ps:手机屏幕上的裂痕越来越多,今天实在忍不下去,就把贴的膜给掀了……咦,怎么裂痕还在的?   ……一想到又要花钱换屏幕了,青白就流下了贫穷的泪水。   然后因为上了打折推荐,所以开个小悬赏,到下周五为止,日推荐250的话保底六千字,400的话保底八千~大家多点投票哦! 第二百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重逢   溶洞之内,纵横交错的无数通道,与一个个大小洞窟相连,不知历经多少年月的水流冲刷,将遍布的钟乳石呈现出种种千奇百怪的模样,甚至在岔口的对面通道,还能看见一尾鱼儿,正缓缓穿行在石笋之间。   静与动,与那鱼儿相距不过咫尺,奥斯卡口中喃喃自语,吐出一个个晦涩难辨的音节,她事先似乎已经设下了妨碍感知的法术,此时尽管发出声音,就在两三米外的史莱姆却似乎毫无察觉,仍然在与那个像是阿尔托莉雅的声音争执。   “按照我们与阿尔斯特的约定,无故擅闯对方领地者,皆是死罪一条。”   “……她与我都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若是因此触犯了你们的律法,搞清楚缘由之后,我会负起相应的责任。但在那之前,我不可能放任你们就这样杀死这个女孩。”   最初的惊愕过后,桂妮薇亚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这寥寥数语,大概能判断出对方真的是那个阿尔托莉雅,而且极有可能也是与自己同样,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双月高悬的古怪世界。   “你的表情,是认识的人?”   没有预料到奥斯卡突然发问,少女愣了一愣,随即点头:“恩。虽然不能肯定……应该是我想的那个人。”   “能从弗魔族的地盘杀出一条路来,这人本领相当了得啊。”   奥斯卡斜眼看着她,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知道这位是拐着弯说她很弱,可气的是她还没办法反驳。要不是那三个符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来变去没法用,自己最起码也能表演个极限一换一……   不知道是不是将这有些不忿的心情表现在了脸上,奥斯卡轻笑一声,视线移了回去:“既然是你认识的人,问题就简单了。”   而在这几句话之间,前方气氛却也愈加紧绷了起来。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倒要见识一下,在海里,又带着一个昏迷的累赘,你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威风。”   史莱姆话音倏沉:“不要忘了,陆地属于你们,但水中,可是我的主场——”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它原本还维持着人形的身体,陡然晃动了几下,随即竟如同一团溅在水面上的蓝色颜料,无形波纹荡漾间,往四周不断渲染开去。   所过之处,波及到的海水却又都呈现出了与其相近的深蓝色,恍若周遭的一切,皆是它本身的延伸,无所不在……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奥斯卡将手掌往前一放,笼罩在两人身上的隐蔽咒术当即失效,身形现出的同时,一道笔直的蓝光自她掌心射出,径直刺穿了那正飞快扩散的深蓝色。   “唔!?”   史莱姆惊怒的声音刚刚响起,以这道光束的落点为中心,但见线条勾勒,由简而繁,转眼之间,已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四面体,被收进这个“方块”之中的海水竟蓦然停滞下来,不再流动,连带着那层渲染的颜色,也被禁锢在了原处。   “你再说一遍。”奥斯卡五指一收,轻松写意地掀了掀自己湿漉漉的刘海,语气悠然:“这里……是谁的主场?”   “奥斯卡,是你!”方块之内,被禁锢的那团蓝色疯狂地扭动着,冲击着周围半透明的墙壁,却始终无法脱困。   “当然是我。”理直气壮地将对方这声怒斥当成了回答,奥斯卡得意地抬起下巴,鱼尾也在一下一下地摆动着:“这里是爷爷建造的溶洞,你们弗魔族不但进来,甚至还想要在这里行凶杀人,我既然遇见,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你这是,违背约定!”   “阿尔斯特与你们的约定,是为了在阿维卡之下共渡难关。如今连整座岛都沉了,这个约定自然也没有继续履行的意义……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要不然,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即使有人族擅闯弗魔族的领地,只要不是有心为之,都应该将人送来阿尔斯特,由我们这边进行审判。”   奥斯卡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冷笑:“泽·塔性格豪爽,大气磊落,我尊敬他,不代表也会尊敬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魔物。老老实实待着吧—”   她说罢,把手一握,那四面体倏然飞旋起来,越变越小,眨眼的功夫,已经变得只有巴掌大小,被一股水流冲过来,落在奥斯卡的掌中。   “你……”里面的那团蓝色液体也随之缩小了好几倍,隐隐约约还能够听见史莱姆的声音,好像是正在愤怒地骂着什么,却压根听不清楚。   奥斯卡将它顺手丢起来又接住,重复了几次,那像是蚊子嗡嗡叫的咒骂声也慢慢消停了下来。   这条性格突然恶劣的人鱼呵的笑了一下,顺口解释道:“它几乎是不死之身,除非有库丘林叔叔那种一击必杀的能力,否则是杀不掉的……只能用这种办法暂时关起来。应该也能消停一段时间了。那么……不说声谢谢吗?”   她看向前方,语调有些轻佻地说着。随后,从右边的通道之中,有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水泡,慢慢地飘了出来。   这个大水泡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将外界的海水隔绝开来,里面有两个人,皆是十来岁的年纪,其中一个是有着橘红色头发的少女,穿着样式古怪,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制服,像是处在昏迷之中,耷拉着脑袋,被另一个人背在身后。   另一人正是阿尔托莉雅,装束与桂妮薇亚印象里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仍然穿着那件轻便简单的男式便服,在腰里挂着一把似是用石头削成的剑刃,几缕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在稍下一些,眉心的位置,一滴淡蓝近白的水滴图案正闪动着光芒。   当初对阵波涛之兽的时候,她曾从薇薇安那里得到了一部分的水之印,结束之后,对于这件事也并未隐瞒众人,甚至曾经向梅林提议将这份力量物归原主,可不知为何,薇薇安本人却拒绝了这份提案。   此时这个隔绝海水的罩子,想来也是依靠印记之力创造出来的。   “多谢……”道谢的话语说到一半,她抬起头来,看见这边的两人,忽的一怔:“芬娜,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直到听见这声询问,桂妮薇亚才终于得以确定,这位是真真正正,自己认识的那个阿尔托莉雅,而不是这个荒诞的世界对自己开的又一个玩笑。   心头一块大石蓦地落下,自从数日之前,在那座神殿醒来之后便始终抱着的一些负面情绪,此时也俱都消失不见了。   “真巧,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可惜被抢先了。”桂妮薇亚摇了摇头,有点想笑,视线往四周摇晃了一下,落在了靠在阿尔托莉雅背上的红发少女身上。俩人的脑袋几乎贴到一块去了。“所以……”   “……她是谁?”   ps:日推荐182,你们这样青白想爆肝也做不到啊(叹气)看到有人说番外放最后影响投票欲望,所以把番外丢到第一卷和第二卷中间了,如果能因此让推荐票稍微变多一点就好了……于是接下来大概还有一章~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误会大了   深海潜水,一向是许多人热衷的运动项目。前世因为钱与时间等各种关系,尽管对海底的景色颇多好奇,但直到死去为止,她也始终没能亲身体验过一次潜水的感觉。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愿望,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深邃海底,潮起潮落间,展现着与岸上世界迥然不同的奇幻风采。在奥斯卡的带领下,一行人在那些犹如迷宫一般交错复杂的通道中左穿右插,经过一个个景象瑰丽的洞窟,奥斯卡不时会做几句介绍,“这个洞穴是本来就有的,前面的那个则是爷爷之前一枪轰出来的,那边则是迪卢木多哥哥……”   从这几句简单介绍中,也不难想象出当时芬恩与其他费奥纳骑士团的勇士,究竟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开辟出这巨大如迷宫的洞窟,作为阿尔斯特众人的避难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那条九首怪蛇的出现,令撤退计划化为泡影,包括库丘林、康诺尔等人在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空荡荡的溶洞之内,奥斯卡的声音在水中回荡着,几尾鱼儿从她们中间游了过去。   如此过了一会,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阿尔斯特人虽然大都会水,但能够长时间待在水中的只有芬恩、奥斯卡等寥寥数人,既然要作为避难所,这方面自然也都考虑了进去。奥斯卡带着她们拐来拐去好半天,终于在一处比较小的洞穴之前停了下来。   “刚才的那些都是用来对抗敌人与海里一些凶暴魔物的战斗区域,从这里开始就是住的地方了。爷爷在这里布置了隔水和调节空气的结界,所以里面与岸上没有什么不同,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你呢?”   听出对方好像不打算留在这里,桂妮薇亚不由问道。   奥斯卡打了个哈欠:“刚才那个咒术还挺累鱼的,我要去睡一会觉……不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里面又没有水,我进去了还不得憋死。好了,看你们好像也有不少话想说,等我睡醒了再来找你们……”   她翻了个白眼,上半身像海带一样扭来扭去,竟一点一点地又缩回到了腰部以下的鱼身之中,片刻之后,又变成了那种只剩下一个脑袋和两只手露在外面,其它全是鱼的怪异姿态,奥斯卡吐出一口气,两只手抓住鱼的腔子——如同睡觉时拉被子一样——把它往上一扯,一个活灵活现的鱼头凭空出现,把脑袋装在了里面。   懒洋洋地朝着桂妮薇亚摆了摆手,随后这双手臂野变回了鱼鳍,缩小成原来尺寸的奥斯卡鱼似是很惬意地笑了几声,往外游出去几米,忽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一句话。”   随后却不是向着桂妮薇亚,而是朝着一头雾水的阿尔托莉雅,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你那个地方是小了点,但也没必要因此就自卑到假装自己是个男的嘛。做人应该更加自信一点——做鱼也是!”   说完这句,奥斯卡鱼才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乘着海流往外游去,很快便消失在远方昏暗的海水之中。   留下这边各怀心思,沉默不语的两人。   “阿尔……”   “嗯?”   “她本来是个挺腼腆的小姑娘。就是有鱼尾巴的时候好像会变得……有些奇怪。刚才那句话,你不要在意。”   “我没有在意。”阿尔托莉雅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在意的。”   “那就好……”   “但你对她好像很熟悉。她对你也是。”   “额……”   微微地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看了桂妮薇亚几眼,直把后者看得有些心虚,阿尔托莉雅才操纵着水罩,往前方的洞穴飘了过去。少女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心虚,但立刻又听见阿尔托莉雅说道:“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都遇到了什么……那能告诉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竟从这一如平时凛然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闷闷的感觉。   ……   洞穴里只摆了些简单的桌椅与餐具,角落里摆着肉干、晒干了的面饼与果实,而另一边还能看到折叠起来的几张吊床。这个洞穴似乎是以五六个人居住为前提准备的,而入口处的结界似是将水汽也一并阻挡在外,身在其中,完全感觉不到半点潮湿的感觉,甚至不知道从哪里还有一丝丝的凉风吹拂而来。   除了没有阳光之外,这环境简直可以用舒适来形容了。   撤去了水之印张开的罩子,两人默契地将桌椅搬到旁边,布置好吊床,将那红头发的女孩放了上去,随后才坐下来,就如同奥斯卡所说的,桂妮薇亚确实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讲,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要搞明白为什么连她也会出现在这里。   可平时很好说话的阿尔托莉雅却显得莫名的固执,一口咬定要桂妮薇亚先说完这段时间的经历,否则自己半个字也不会讲。耐不住这种坚持,少女只得暂时放下好奇心,将自己从康沃尔的村子遭遇尼曼,一直到阿尔斯特岛屿被巨蛇所毁,挑重点简略地说了一遍。阿尔托莉雅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提出几个问题,但越到后面,也变得越来越安静。   直到桂妮薇亚说完浮岛崩塌,自己被奥斯卡所救,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掌心,又看向桌子对面,那双真挚的眼睛,苦笑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这样。忙了大白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做成,反而一直在给人添麻烦……我真是没用呀。”   语气满是沮丧。   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许久,只是一路过来,身边要么是妮奥芙,武藏这些同样参与到战斗之中的,要么是库丘林这种压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无论哪一种,都无法向他们倾诉这些丧气话。此刻终于说出,轻松之余,却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结果,自己又是什么也没做到……   突然间,一只手伸了过来,放在她的手背上。抬起头来,只见阿尔托莉雅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还有机会。”   不是她本来以为的,像是“你已经尽力了。”的安慰。   还有机会。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桂妮薇亚心中蓦然涌起一股热流。这正是她现在最想听到的——   “没错,还有机会。我有种感觉,尼曼一定与这个奇怪的世界有着某种关联,只要打败她,将一切都止于梦境,现实世界的苏格兰,奥克尼……那些事情还不一定会成真。一切都还能挽回……”   低声说着,阿尔托莉雅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话语,却自然而然的化作一种纯粹的勇气,滋润着她这段时间频频受挫的内心。   “谢谢你,阿尔……那现在该你来说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里应该也是法夫纳说的噩梦之中,莫非是梅林……”   “等等。你还没说完。”   “什么?”桂妮薇亚回忆了一下,感觉重要的事情应该都说得七七八八的了,有些不解地看着阿尔托莉雅。   “……”   后者微微地鼓起了脸颊。但随后却也慢慢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我是与梅林在梦中交流的时候,突然失去意识,回过神来就在那座岛上了……正好遇到那个昏倒的孩子,几个魔物想要袭击她,被我赶跑了,然后袭击过来的魔物越来越多……我也看到了那条巨大的九头蛇,岛屿被打碎之后,我就用这个印记的力量制造出水罩,想要避开那个显然不对劲的月光,就往深处进去……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讲完之后,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桂妮薇亚看,却又不像是等着她发问。这目光实在太过古怪,让少女颇为别扭地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怎……怎么啦?”   “之前,在岛上醒过来之前,我好像看见……”阿尔托莉雅说到这里,也有点犹豫:“你在……那个叫奥斯卡的女孩的……”含糊不清的描述,但桂妮薇亚还是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说什么,一时头皮发麻。   那一眼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   “芬娜,你说你与其他人不同,是喜欢女孩子的。”语气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闹别扭:“但我认为就算你想要追求那个女孩,也应该以一种彬彬有礼的态度,而不是才刚认识就……就做出那些事,太过无耻了……”   这下误会大了。桂妮薇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望着眼前脸颊微微鼓起,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的阿尔托莉雅,虽然很想当做是在吃醋,但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更有可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站在一位高洁的骑士角度上,对于自己那种孟浪行为的批判谴责。   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会错了意,桂妮薇亚正在纠结该怎么解释才能稍微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忽然间,感觉到了其他人的视线。与此同时,阿尔托莉雅头上的呆毛一折,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只见那本来昏迷着的红发少女,躺在吊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将脑袋探在外面,竖着耳朵,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目光对上。   她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你们继续,继续……”眼睛一闭,往后就倒,惟妙惟肖地又“昏”了过去。   “……”   ps:第二更,用满是裂痕的手机敲出来的三千字,求票求打赏求推荐~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迦勒底特有的思考方式   因为红发少女的醒来,这个对双方来说都颇为尴尬的话题,便也早早地停了下来。不只是桂妮薇亚,就连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的阿尔托莉雅好像也松了口气,两人很有默契地起身,一个去拿干粮,一个去角落的水缸取水——这个洞穴里除了食物,自然也有准备一般的食用水,可惜目前条件受限,否则出于某种执着,桂妮薇亚还是很想把这水烧开了再喝的。   她从水缸里舀起一碗水,回过身来,那有着一头红发,看起来颇有精神的女孩倒是没有再技术拙劣地“晕倒”下去,坐在摇摇晃晃的吊床上,来回望着这边的两人,看自己的时候充满好奇,可目光转向阿尔托莉雅时,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战战兢兢,害怕与疑惑的神情混杂在一起,格外令人不解。   阿尔托莉雅从小过着近似于隐居的生活,直到拔剑仪式为止,接触过的应当只有周围小镇的居民,以及零星的旅人,而她显然不认识这个女孩。   何况这身打扮……   其实早在通道里见到这名红发少女的第一眼,桂妮薇亚便想起了武藏曾经提及过的一个人,此时将那些描述与眼前之人对照了一下,心中更是有了某种确信。她拿着木碗,看着阿尔托莉雅刚靠近一步,那女孩立刻下意识往后一缩,动作幅度太大,差点从吊床上摔倒下去。   手忙脚乱地挥动了半天,才勉强保持住平衡,再看向由于顾虑停住脚步的阿尔托莉雅,那女孩脸上又不禁露出抱歉的神色:“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啊,等等,让我组织一下语言!”   意识到刚才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更加过分,那女孩慌慌张张地摆动着双手,只听得“扑通”一声,这回是真的连人带床,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得出来阿尔托莉雅有点无奈,显然被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摆出这种戒备的态度,着实令她有些伤心,拿着肉干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我大概知道她是谁,这边交给我来应付。”少女眨了眨眼睛,用目光示意道。但见阿尔托莉雅成功接收到了这个讯息,点点头,然后就把手里本来要给那女孩的肉干,自己叼到了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桂妮薇亚:“……?”   好吧,看来这次的眼神示意并不是那么成功。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看鼓起脸颊啃肉干的阿尔托莉雅——没办法,好看的人就连吃东西也是这么的赏心悦目——心中做着辩解,而在前方,那红发的女孩好像也终于收拾好了心情,一面起身,一面还在努力从缠在身上的吊床绳索里挣脱出来。   虽然直到刚才还是昏迷的状态,此时刚醒过来,却已经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赧然地笑着:“那个,真对不起……”那女孩偏了偏头,望着阿尔托莉雅,迟疑了一下:“是……阿尔托莉雅小姐吗?”   不知为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女孩的视线却盯着阿尔托莉雅头顶的呆毛看了几秒钟,忽然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当然,说是小声,但在这种距离之下,桂妮薇亚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太好了,是好的阿尔托莉雅小姐。”   想必阿尔托莉雅也听见了这句话,早在先前一同旅行时,她就对桂妮薇亚所表现出来的,对于自己头顶这一簇头发的强烈兴趣有着微妙的抗拒,此时注意到那女孩“古怪”的目光与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忍不住朝后退了半步。   然而比起这件事,女孩口中的称呼,却更令她吃惊。阿尔托莉雅这个名字,应该只有桂妮薇亚、艾克托、凯与梅林这寥寥几人知道,与外人打交道之际,皆是以亚瑟王——阿尔托斯的名义。哪怕当初因为梅林荒唐的提议换成女装,也是以莉莉的身份活动。   既然如此,眼前这个女孩又是从何处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猜测浮现心头,神情也从“又一个惦记自己头发的怪人”的诡异,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而大致猜到事情原委的桂妮薇亚,仍然沉浸在那后退半步的动作中,忍笑忍得特别辛苦……所幸她虽然没有呆毛雷达,直觉亦是过人,在某人冷飕飕的目光即将扫过来之前,已经收敛好表情,拿着洒出一点点的水碗,往前走了过去:“放心吧,阿尔,她应该没有恶意。”   顺手扯开了让那女孩焦头烂额好半天的绳索,少女笑着将水碗递过去:“对吧,迦勒底的御主小姐。”   “谢谢……”双手接过碗,下意识地道了声谢,但那女孩随后便一脸吃惊地抬起头来:“你知道迦勒底?!”   “我正好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过你的事情。因为你的样子和她描述得很像……看来是猜对了呢。”   刚刚已经在桂妮薇亚口中听说了有关宫本武藏之事,阿尔托莉雅也反应了过来,看向那女孩的目光多出了几分讶异与钦佩:“芬娜你是说,这位……就是你刚才提到的,迦勒底的勇士吗?”   “勇士什么的……没有这么了不起啦。你们好像认识我的样子,但事先声明,我藤丸立香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根本不会打架的……虽然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去过学校了。”   那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被吊床的网绑住觉得丢脸,还是因为这句勇士的称呼,低着头,有些脸红:“不过阿尔托莉雅小姐在这的话,也就是说,又是和上次差不多的情况吗……”   她有点苦恼地打量着这边的神色,用商量的语气说道:“那个,虽然我很想帮忙,但我的同伴现在可能正遇到危险,可以先让我回去一趟,等特异点那边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过来吗?”   “嗯?”   “什么?”   总觉得两边的话题好像不在一条线上。桂妮薇亚指尖卷着头发,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不记得了吗?你好像是昏倒在了一座岛上,而且差点就被魔物吃掉了。”三言两语之间,也没办法把来龙去脉解释给这女孩听,她只能挑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是这样,具体的情况有些复杂,总之是阿尔……阿尔托莉雅她救了你,海面上依旧很危险,所以我们现在要留在这个地方避难。”   “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接下来也准备寻找回去的办法……”如此解释了一遍,原本还以为对方会出言质疑,或是惊讶乃至于因为无法回去而沮丧一番。   谁知这位名叫藤丸立香的少女偏着头,苦思冥想了片刻,开口却是;“也就是说……这次不需要我去搜集草莓冰淇淋和矿泉水,也不需要帮忙捣赏月用的丸子或者其它东西?”   “什么?”呆了好半晌,但看着女孩那认真的表情,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桂妮薇亚原来的步调完全被打乱了,犹豫了一下:“大概……不用吧。”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   “那这下真的麻烦了……”   ……   “所以,你平时就经常遇见这种事情?”   “对。”   一张桌子,三张矮椅,晒干的面饼浸在碗里慢慢变软,藤丸立香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自己面前的饼,看着它在水中翻了个身,幽幽地说道:“经常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出现在别的地方……应该算是小型的特异点吧。一般来说,都是帮一个或几个英灵的忙,在各处收集一些各种各样的东西,虽然挺累的,但事后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就像是度假一样。我本来还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情况……”   “特异点吗?”桂妮薇亚撕了一小块饼,没什么味道地吃着,其它的全部推到了阿尔托莉雅面前:“不同时代的英雄同时出现,想想确实挺符合的。”   “但迦勒底并没有观测到其它新的特异点……”立香回忆了一阵,摇头说道。她已经简单了解过这个奇怪世界的情况,确实与之前遇到过的各个特异点极为相似,可问题在于,在这之前,任何人,任何仪器,都没能观测到这个双月高悬的世界。   “算了,理论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让我们几个被困在这里的遇难者同伴,一起找到离开的办法吧!”握着小拳头,立香很有精神地说道。但随后看看旁边的两个人,又缓缓地趴了回去:“说归说,可是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要是能跟医生他们联络上的话,倒是可以试着在这边召唤英灵帮手,但现在……”   她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立香你之前说你的同伴可能有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桂妮薇亚是打算习惯性带上小姐或者女士这种称呼的,但女孩拼命拒绝,甚至表示这么客气会让她浑身难受之后,也只得照她的意思,直呼其名了。顺带一提,与武藏不同,这位迦勒底的御主小姐虽然听名字就知道是日本人——反而那头红发看不出来——却出乎意料地会说这个时代的通用语,虽然只是半吊子的水平,但加上一些肢体语言,以及实在说不出来的改用日语,由桂妮薇亚翻译过来,倒是能够做到基本的沟通无碍。   据立香自己所说,是为了与各位英灵打好关系,加上指不定会去什么地方遇到什么情况,以防万一,便在闲暇的时候向其他人多学了几门外语——“技多不压身嘛。”   虽然才是初次见面,但从这冰山一角,其中包含的心思与努力,便令桂妮薇亚感觉对方确实如武藏所说,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物。   而提到同伴,立香的笑容也淡了下去:“我们本来正在探索一个特别辽阔的特异点……遇到了袭击,我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巨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希望其他人没事吧……”   她的声音仍旧冷静,放在桌上的双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显然正在控制着内心的情感。桂妮薇亚看在眼里,正想安慰两句,陡然间,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芬娜!?”   椅子拉动的声音,阿尔托莉雅像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伸手扶了她一把,桂妮薇亚捂着脑袋,“没事,不用担心……”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没有真的说出来,脑海之中仿佛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的画面,破碎的景象随着漩涡不断地转动,千千万万的东西在飞转,而那始终变幻不定的三个符文,却好似对比一般,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捂住仍在一阵阵刺痛的脑袋,眼前好像有数个影子叠加在一起,模糊而清晰,虚幻而真实,身边阿尔托莉雅的身上重叠着两个影子,其中一个似乎是戴着兜帽的蓝发女巫,半透明的样子,至于第二个虚影,则是成熟许多,身材高挑,神色却漠然得可怕的另一个“阿尔托莉雅”。后者似乎也正在往这边看过来,目光相对,桂妮薇亚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而桌子对面,同样站起身想要过来的红发女孩,她身边同样浮现出几个幻影,有拿着大盾身穿裙甲的少女,有护士打扮的高挑女性,还有几个更加模糊,看不清楚具体模样的身影,与立香之间以某种丝线互相连接在一起。   有所变化的不止是人,就连这个洞穴,也好似与其它的什么东西重合,一眼看去,有时是高山,有时是荒野,忽然又变成了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现代与古代,都市与自然,迥然不同的各种景色在这一刻,无比诡异地相互重叠,以最粗暴的方式“融合”为一体,桂妮薇亚头昏目眩,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下一刻,看到自己的手臂,目光猛然一缩!   那是与平时无异,这个年龄应有的纤细手腕,但在重叠起来的幻象中,却有着一条焦黑枯槁,令人毛骨悚然的怪手!   ……   “芬娜?”   幸好这异状来得快,去得也快。猛然回过神来 桂妮薇亚只觉得额前后背都是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椅子倒在旁边,阿尔托莉雅与藤丸立香一近一远,甚至连奥斯卡也在,都在关切地看着她。   见她恢复过来,三人不禁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印象里尽是最后那一眼看到的骇人怪手,但不想让其他人担心,桂妮薇亚也只是摇摇头:“我没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突然惨叫一声——很大声的一下,连我都听到了,还以为谈崩了这位头上有角的女士想先杀了你再自杀呢,我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结果什么好戏也没看到,切,浪费感情……”人鱼模样的奥斯卡抢着说道。   听着这毫不掩饰想看热闹的发言,桂妮薇亚笑了笑,一面阿尔托莉雅还在扶着她:“真的没事了吗,你看起来很虚弱……”   “没事。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虚弱是因为之前用过符文的缘故,只要找到办法……咦?”桂妮薇亚忽然一怔。说到符文,她下意识回忆了一下那碎片上的三个符文,本以为此时肯定还在不停变幻,但注意力移过去时,才发现这些符文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地停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三个文字的形状,与在宫殿时见到的比起来好似有了微妙的不同。   也在这时,奥斯卡突然抬起头来,眼中红光一闪即逝,脸上颈上长出的数片淡蓝色鱼鳞慢慢变淡,腰部以下也正从鱼尾变成普通的双腿:“阿维卡的光芒……消失了。怎么这么快,才两天不到……”   随着外表逐渐从人鱼变回普通的样子,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也慢慢变低,本来高高抬起的下巴也一点一点地缩了回去。   “交替……结束了……?”   ps:差点以为赶不上了……全勤仍在,勤勉的青白理直气壮地求票! 第二百五十七章 符文之理(上)   云影,天光,一座不知其所在,参天入云的巍峨巨树,枝繁叶茂如盖,承载着一片凭空而生的无源之海,有风过时,一阵阵树叶响动之声,悠远犹如海浪起伏,连绵不绝。   时间在这个地方如同失去了意义。虽然景色美妙得犹如人们传说中的仙境,但天地之间,无论是沙沙作响的树叶,还是波纹荡漾的海面,所有的事物竟都像是死去了一般,散发着彻骨的冰冷气息。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何时,那海水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起来,仿佛历经了数千数万年的漫长光阴,又似乎只是无比短暂的一次眨眼,风起风止,蔚蓝的大海已变成了茫茫无边的云雾,云海之上,一座又一座的岛屿浮现而出,人与野兽、魔物开始在上面活动。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仿佛自有着一条无形的轨迹,万事万物,因此而生,遵循而行。   景象变幻,挂在枝头的那道身影轻轻地摇晃着。破旧的宽檐帽将其面容遮得严实,只露出一颗空洞如玻璃弹珠的眼睛,瞳孔深处闪动的符文,也正在缓缓固定下来。   ……   “红月阿蒂卡与蓝月拉维卡,在传说之中乃是两位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明。据说拉维卡性格温柔,将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当做是自己的孩子,阿蒂卡却则坚持认为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缺憾品,一直想要找机会将其彻底毁灭。”   “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深,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战斗的结局,两位神明双双陨落,遗体回归天地,而他们的灵魂,则变成了我们头顶上的这两颗月亮。”   云气蒸腾,蔚然如雪,一条背生双翼,身长接近三米的怪鱼,拖行着一艘造型精致的船只,在茫茫云海中辟浪向前。这艘船体积不大,外表倒更像是陆地上的马车,奥斯卡坐在前方“车夫”的位子上,口中说着话,手里拿着一块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石头,不时抬手将那光束往某个方向一指,拉船的飞鱼便跟着调转方位。   桂妮薇亚三人坐在后面的棚盖之内,津津有味地听着奥斯卡讲述的传说内容,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这些其实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奥斯卡腼腆地笑了笑:“据说阿蒂卡在最后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他的愤恨使得红月的光辉充满了危险的魔力,被它照射的东西,实力会有着显著的提升……其中弱小的生物往往会因为这种‘提升’直接死去,但能够承受住的,却会因此失去理性,只剩下本能的破坏冲动。”   “最可怕的是,就连石头之类的死物,在红月下也会突然地‘活’下来,山岳崩毁,大地撕裂,那种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想要杀了你一样……”奥斯卡心有余悸地说着。   而回忆起先前那天翻地覆的景象,桂妮薇亚亦不觉得女孩的说法太过夸张,那短短的时间里,却已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举世皆敌的感觉,并非是某个特定的对象,从刚才还在交谈的人,到安身立命的大地,所有的事物都在散发出强烈的恶意,向你袭击过来。这已不是胆量与否的问题——   “但人们应该也有抵御红月的办法。”   阿尔托莉雅当时并不在场,没有亲眼得见康沃尔撑起黄金盾的一幕,但此世之人能够在这种“天灾”面前存活至今,甚或建立了数个国家,便足以说明问题。   奥斯卡举起石头,光束引导着飞鱼转向左方,一面点了点头:“确实。与阿蒂卡一样,拉维卡也留下了最后的馈赠,她的灵魂化为蓝月,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保护着这个世界的人们,可两位神明的力量本就相差无几,红月会不定期地出现,取代蓝月……幸好拉维卡考虑到了这一点,在临终之前,将自身的力量分散出去,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宝物……王的黄金盾,‘哀叹之大浪’,以及泽·塔的神赐之树都是其中之一。”   “因为这些宝物是拉维卡的力量所化,能够抵御同为神明的红月光芒。其它几个国家的领主手里都有着类似的东西。爷爷也持有着一件不亚于黄金盾的宝物,所以王才会同意让他出海。”   沉默了片刻,奥斯卡轻轻地叹了口气:“希望大家平安无事……”   红月消失,蓝月重现,已是两天前的事情。随着阿维卡的血红光芒消失,蔚蓝的大海也再度变回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雪白“海洋”。   溶洞倒是仍然存在,芬恩会将这个地方作为预定的避难所,自然也考虑到了双月的变化,变回原状的奥斯卡出去不一会,就带回了这艘奇妙的“鱼车”,以及手中那颗能够放出光束的石头。   据说这颗石头也是一件宝物,可以指引人们前往芬恩所在的位置,奥斯卡因此提议,如果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不妨跟她一同去寻找费奥纳骑士团,说不定他们能够帮得上忙。   三人当着奥斯卡的面讨论了一番,阿尔托莉雅与立香皆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地方,没有目的,没有头绪。至于桂妮薇亚自己,原本是想去影之国,看看那位女王是不是知道尼曼的下落,以及自己身上这些异状的原因。   如今知道怎么前往影之国的库丘林却不知所踪,尽管觉得以这位老兄的本事,多半是死不了的,但没了向导,此时又想起库丘林早前也提过一句,如果是芬恩的话,说不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即使不知道,多半也能够为她指出前往影之国的方法——如此一想,左右没有其它的头绪,便也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下来。   车厢设下了结界,将周遭的云雾隔绝在外,理论上可以做到在云海之中前行,但目前既然没有这个必要,离开之后,四人还是选择了在“海面”上赶路。   即使在这个世界没有正常的太阳,蓝月光辉照在晶莹的云层之上,薄雾浮动,远远近近点缀着几座岛屿,偶尔几只类似海鸥,却又长得更为古怪的禽类飞过天空,影子落下来,同样是一番独特的景致与乐趣。   立香趴在车厢的窗沿边上,目光闪闪发亮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行者。也不知道她是天生的心宽,还是早练出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态,虽然莫名其妙流落异境,却只在最初的时候慌张了一下——而且这慌张好像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以为别人会委托她收集矿泉水和草莓冰激凌……   桂妮薇亚至今也没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蹦出草莓冰激凌来。   待到大致上了解眼下的情况,她却变成了几人之中最冷静的一个,桂妮薇亚自己不用说,神剑、龙铠,几个依仗全数失踪,还拖着这副被符文“掏空”了的身体,心情自是轻松不到哪去,阿尔托莉雅看似平静,但相处时间久了,少女也能看出她的这副样子是不是伪装。   据阿尔托莉雅所说,她是在梦里与梅林谈论事情时突然失去意识,再醒来已经出现在阿尔斯特岛上。如果是梅林搞的恶作剧倒还好,可女魔术师当时似乎也显得很吃惊,若这个反应不是作假,那是谁,又出于什么目的将阿尔托莉雅丢到这个古怪的世界,就着实令人在意。   奥斯卡更不必提,阿尔斯特骤然沉没,她的同伴皆生死不明,女孩本就是喜怒形于色的性格,人鱼姿态之时性格好似变得咄咄逼人许多,但随着红月消失,变回人类样子的她,又恢复成那种胆怯的模样,只是这两天朝夕相处,多少算是习惯了三人,否则怕是很难一口气不停顿地说完刚才那两段话。   桂妮薇亚当然不会认为这位迦勒底的御主真是缺心眼到毫不在意现状,或许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或许是善于掩饰,无论如何,即使原因可能不尽相同,她们现在却都是同样的处境,可谓是天然的盟友——前提是,藤丸立香真是武藏口中的那个人,而在她眼前的又是真正的阿尔托莉雅。   不知道妮奥芙、武藏、巴兰他们怎么样了,是否平安……   因为奥斯卡最后的那声低语,桂妮薇亚不禁也想到了一同并肩作战过的那些人,她摇了摇头,心情一时有些怅然。只是感伤的情绪用在此时仍嫌太早,只叹了一口气,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脑海之中的那三个符文上面——红月消失之后,这三个文字也跟着稳定下来,不再变来变去。   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发现自己突然能够理解这三个符文的意义了。   ……   ps:好像每次青白夸下海口要加更,第二天都要吃瘪……已经变成传统艺能了(叹气)   今天是在闹肚子的情况下忍不住喝了一大杯冰咖啡,整个下午肚子就没消停过,现在感觉手都在震,写得也是晕乎乎的……总之明天看看去买点药,争取早点恢复过来。欠的那章明天或者后天看情况补上~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符文之理(下)   卢恩符文。   在少女所熟悉的那个版本里,这门贯穿了北欧神话的玄奥文字,本是阿萨神族之王奥丁以一只眼睛为代价,从智慧之泉处得知了方法,遂以永恒之枪贯穿自身,倒挂于世界树上九天九夜,终得领悟。   但她先前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至少库丘林是并没有听说过奥丁与其它几名著名的北欧神祇。   考虑到这位老兄自己也是喜好周游各地,交友广泛的类型,背后更有一位神秘莫测,好似无所不知的师父在,大抵可以排除他孤陋寡闻的可能性。大抵可以假设,整个北欧神话体系,或许都不存在于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世界。   而在库丘林与阿尔斯特众人的认知中,第一个懂得卢恩符文的,便是影之国的女王斯卡哈,传说她性格高傲,却是一位绝佳的导师,无论出身地位,是罪恶满盈的恶徒,还是一贫如洗的乞丐,只要他能够成功抵达影之国,便都有资格向斯卡哈求学一门技艺,至于再往后,有没有缘分成为其真正的学生,便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即使如此,真正能找到办法,跨越幽世之门前往影之国的人,仍是少之又少。至今为止,人们所知道的只有库丘林、弗格斯、芬恩之子莪相等寥寥数人,哪怕算上在他们之前更早的时代,从影之国平安归来并留下名字者,亦不过十指之数。   古往今来,即使是最有智慧的长老,亦说不出影之国究竟有多久的历史,仿佛自天地开辟以来,那座位于冥府的国度与其女主人,便已存在于此岸与彼世之间。哪怕是红月现世,举世皆敌,也不曾听闻影之国出现过什么异状。   是以不少人猜测斯卡哈亦是堪比拉维卡、阿蒂卡的神祇,或至少也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只是斯卡哈以及她的弟子皆不曾直接在这方面做出回应,真相如何,仍是不得而知。   因此这个世界能够使用卢恩符文的术者并不多,而追根溯源,他们即便不是影之国的门徒,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库丘林以此猜测那座宫殿多半与斯卡哈有关,可以使用符文的桂妮薇亚亦然。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一介凡人的少女竟然能发挥出极大的符文之力,一击暂时击溃那强悍的守护者,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决定将人带到影之国——在波涛之兽的背上时,库丘林曾无意中说漏嘴:“要带一个普通人去影之国,可是一件非常非常麻烦的事情。你可要好好感激我啊。”   然而如今阿尔斯特整座岛屿和库丘林一同沉没,也不知道他是否平安,这导游便也无从谈起。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应该多问几句,打听出去影之国的具体办法,现在也就不用头疼了……   事已至此,懊悔无用,这个念头只在心中略略一转,便被桂妮薇亚抛了出去。她将自己发散的思维收拢回来,继续研究起脑海之中的三个符文。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几乎是就在奥斯卡从人鱼变回原样的同时,这些飞快变幻,无法辨认的文字也登时停了下来,下一刻,少女便发现自己忽的可以理解它们的意思了。   并不是像学习新的知识一样,有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而更类似于一种生而有之的本能。人一诞生下来便知晓如何挥动手脚,如何哭泣,如何摄取食物,根本不必他人进行指导也能做到。   这些符文给她的感觉也是这样,明明就在刚刚,它们还只是一团不停变动的“乱码”,而即使更早之前,红月还未出现的时候,她虽然死马当活马医地用过一次,却并不了解个别符文具体是什么意思。   据说每一个卢恩符文都拥有独自的意义,不同的组合与排列,发挥出的效果亦是千变万化,效果也是千变万化,当时能够一击奏效,或许只是纯粹的运气太好而已——只可惜符文即便不注入魔力,只是单纯勾勒出形状也会产生一定的效果,这种程度的反噬对常人几乎毫无影响,但她还没有服下德鲁伊调配的草药,身体太过虚弱,极有可能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   不然倒是可以写下来让掌握了全部符文的库丘林看看,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   然而现在,三个文字恰如肢体之延伸,又好似早就习得多时的知识,稍微把注意力放上去,便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它们的意义:   Hagal——本意为冰雹,也可以延伸成为“限制”、“分裂”与“困难”。一般不会单独使用,而是配合其它符文,可以做到像提升威力、扩大范围、延长或拖延生效时间等等,颇为复杂的变化。   Sigel——力量,在卢恩文字之中也代表着太阳。主要用以增强其它符文的效果,但也可以单独使用强化外物或自身。   Eolh——主要的意义为保护,防御性的卢恩,单独使用之际,可以协助术者阻挡来自外界的负面影响。   回想起来,在宫殿里她正是按照这个顺序画下三个符文,如今知晓了各自的效果,对于那阵陡然掀起的大风,便也有了些头绪。   “……按照这几个文字的用途,真正发挥效果的应该是第三个符文,而第一个和第二个则是作为辅助……妮奥芙大多数时候也是以三个符文为组合,就连库丘林的那把枪,上面也刻着三个卢恩符文……”   飞鱼拖着船只一路前行,云海茫茫,虽是壮观美丽的景色,看久了仍感乏味。立香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是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担忧,阿尔托莉雅则趁机闭目养神,桂妮薇亚与奥斯卡又就着双月的故事谈论了片刻,也都安静下来。   奥斯卡坐在船头打盹,她则闭上眼睛,休息的同时,也在尝试分析着符文的具体用法,同时使用三个符文害得自己险险送命,但如果是两个……或者仅仅一个呢?   没有准备保险措施的当下,虽然有着这个想法,桂妮薇亚也不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去做实验,只回忆着妮奥芙与人战斗的景象,是如何运使符文的,想要从中找寻到一些启发。身体的问题终归是会解决的,到时若还找不到法芙娜与光之剑,便只能试着用这个符文战斗了……否则剑术再好,对面直接来一发光炮糊脸,再如何巧妙的技巧也无从施展。   也就在这思考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周围好像变得十分安静下来,这船舱不算太大,体格小巧的三人坐在里面刚刚好,只是手脚动作间,难免会碰到其他人的身体。此时桂妮薇亚回过神来,才发现好像很久没听见旁边两人的声音了——   不对!   她陡然意识到,在这些突然消失的声音里,竟也包含了阿尔托莉雅两人的呼吸声。   整个船舱静得落针可闻,就连飞鱼扇动翅膀的破风声,以及奥斯卡不时传来的哈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天地之大,只剩下她孤零零地一个人。   桂妮薇亚猛然睁开双眼。   正好看到一名高而瘦削的人影,穿着一件连着兜帽的褐色长袍,犹如风尘仆仆的旅人,掀开了船舱前垂下来的帘幕,弯腰走了进来。   她目光往四周一扫,阿尔托莉雅依旧是闭目养神的姿势,却好似陷入深深的沉睡一般,另一边,红发女孩也正靠着窗沿,沉沉地睡去,嘴边甚至能看见晶莹的口水。   方才那帘布掀开的一瞬间,少女隐约看见奥斯卡的身体歪了一歪,倒在旁边,不知道是像这里的两人一样睡着了,还是更糟糕的可能性。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惊慌失措。她坐在座位的中间,一动不动,默默调匀着呼吸,用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等待着一个动作的契机。   而那旅人却在踏进船舱的第一步之后,便停在了原地,与桂妮薇亚之间正好保持着绝佳的距离——长剑无法触及的位置。   “初次见面。”   是一个介于中年与老年之间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其中并没有什么恶意。长袍拉得很低的兜帽边缘,能够看到几缕白色的头发。   那人并没有摘下帽子,阴影之中,一双眼睛似乎正在朝这边看过来,桂妮薇亚仰起脸望过去时,并没有对视的实感。   他好似笑了一下:“不用紧张,我与你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你我之间,其实早就相识。甚至,还曾经并肩作战过——”   伴随着这句话,长袍宽大的袖口摇晃着,露出了一只褐色肌肤的手掌。   那只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   ……   ps:休息了两天,身体好多了,但状态还有待调整。等写顺手了再加更~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六十章 影之国的入口(上)   金色的光芒一闪即没,恍若人在恍惚间看到的错觉,风将船舱的帘子吹起来,又落下去,蓝天白云,碧空如洗,桂妮薇亚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坐在坐席的中间,垂着脑袋,像是刚刚在打瞌睡一样,思维转动得格外迟钝。   发生了什么?   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左右看看,也只看见仍旧趴在窗边眺望云海的立香,以及另一边闭目养神的阿尔托莉雅。因为这个比较大幅度的转头动作,两人都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有……”   犹豫了一下,弄不清楚那种莫名的违和感来自哪里,桂妮薇亚还是摇了摇头。仿佛喝断片了的酒徒,脑子里有一些地方是空白的,明知自己忘记了什么,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只有那稍纵即逝的淡金色彩,仍然留存在脑海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少女好似在自己的手上看到了一枚戒指——一个朴素之极,并没有什么多余设计的,简简单单的指环——但她眨了眨眼,却发现那戒指又如同幻影一般,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一闪而没的景象,她却仍是怔了一怔。某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然而还没等桂妮薇亚细思,陡然间,船舱之外传来一声惊呼:“呀——”正是奥斯卡的声音。   与此同时,整艘小船竟剧烈地颠簸起来,恍如置身在狂风暴雨之中,舱里的三人反应不及,一时只感天旋地转,身手最差的立香更险些一头往地上撞去,所幸最后关头被桂妮薇亚伸手一拉,堪堪扶住。   后者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又一阵剧烈的风势扑面而来,那可怜的帘子晃动几下,彻底随风飞去,外面的景象因此露了出来。   奥斯卡正站在船头,勉强保持着平衡,两只手正竭力拉扯着那条飞鱼的缰绳,而在船只的前方,但见无尽云雾翻涌聚合,竟在不到百米之外,形成一道直入天际的巨大龙卷!   “那是——”   帘布一旦掀飞,施加在船舱之内的静音等法术登时失效,所有的响声都变得无比巨大,那云雾聚合的龙卷呼啸回旋,发出的巨响俨如雷霆,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船只在那龙卷强大的吸力中拼命挣扎,桂妮薇亚手上抓住立香,旁边阿尔托莉雅用力握住座位边缘的一角,伸手过来,可即便是合三人之力,也依旧难以与其抗衡,少女注意到阿尔托莉雅抓着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裂纹,心中焦急,一时却又无法可想。   一下子又忍不住往外看去,唯恐奥斯卡什么时候被卷进去,幸好对方大约也有什么自保的方法,立于船头,看上去岌岌可危,却始终没有被裹挟着如四周的事物一样飞向那道龙卷。短短数秒之后,震动天地的轰鸣中,忽的掺进来了一声轻微的脆响——这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奥斯卡手里缰绳断裂而产生的幻听。   随着绳子断裂,那飞鱼疯狂拍动着双翅,却身不由己地朝天上飞去,转眼便混进周围飞舞旋转的砂石之中,而下一刻,那道由无数云雾凝聚而成的龙卷赫然开裂,从中伸出一只半透明的细长头颅,那模样隐约正是之前毁灭了阿尔斯特岛屿的九头蛇。   这颗同样硕大的头颅大大张开,随即如鲸吸水,把附近所有被吸引过来的事物毫不区分地尽数吞了下去。   看着那条飞鱼在挣扎中落入巨蛇口中,须臾消失不见,桂妮薇亚再回想起不久之前,就连康诺尔唤来那般宏大的无源之海,在这头魔物攻击下也支撑不了多久的事实,更何况眼下她们只有这艘怎么看都不算可靠的小船,一时几乎有种四面楚歌的悲凉。   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前方奥斯卡身子一晃,始终被攥在手里的那颗石头“咔嚓”碎裂开来,一直笼罩着这艘船的某种东西随之荡然无存,连人带船,同时飞了起来!   “啊——”   仓促之间,分不清是谁的惊叫,可能是那位迦勒底的御主,可能是阿尔托莉雅或者奥斯卡,也可能是她自己,船只在空中被牵扯着转个不停,视野也跟着上下颠倒,身子立地而起,重重地撞上天花板,随后又被往下抛出去,桂妮薇亚紧紧地抓着旁边两人,大约是磕到了什么地方,胸口与后背都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她竭力忍耐着,“轰——”的一声,眼前的木板被什么东西砸得粉碎,视野一暗,又蓦然开阔,但见风声狂吼,巨蛇的头颅已在眼前!   如此之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到那呈现出奇异光辉,表面如水波荡漾的半透明鳞片,以及两颗深陷在眼眶之内的竖瞳,在这双眼之中,已找不到丝毫疯狂之意——对方似乎也已摆脱了红月的影响——这个想法在心里闪过,现状却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破了个大洞的船舱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碎成了满天的齑粉,她望见奥斯卡落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脚步踉跄着,再度不受控制地斜飞而出,眼看便要落进巨蛇的嘴里。   死亡的阴影覆盖而来,桂妮薇亚心中却是一静。仿佛有着某种莫名其妙的确信,她顾不得多说什么,只微微偏过头,与一旁的阿尔托莉雅对上了目光,一个眼神,心领神会,两人在空中握着的手掌猛地用力,接着——松开!   最后的瞬间少女用力往上一抛,阿尔托莉雅借势跃起,魔力编织的甲胄浮现同时,已抓住了同样被放开的红发女孩,狂风呼啸,仿佛整片天地都在战栗,她带着立香落在旁边的一块浮木上,再往旁边跳去,眼角余光看到桂妮薇亚在空中如落叶般地选转了几圈,朝着即将被吞下的奥斯卡,举起了右手。   “那是……”   以少女为中央,四周的空间好似突然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随着灰色扩散,肆虐的风暴、被裹挟着的东西,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终于连那颗巨蛇的首级,与已经放弃闭上双目的奥斯卡也被波及其中,只在这片灰色这孩子,恍如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停滞。   只有桂妮薇亚自身,仍然保留着原本的色彩,骤然停止的风暴,阿尔托莉雅带着立香往下一落,电光石火之间,已稳稳落在一片正好能容下两人的木板之上,可能是船只其中较大的碎片,仰起脸,正看见上方的少女左眼深处蓦然浮现出一个神秘古怪的符号,右手食指随即将符号勾勒而出。   那并非是她曾经在梅林那里见到过的哪种文字,甚至也无法将它与哪种体系相互联系起来,阿尔托莉雅唯独能够感觉到那个符号蕴含着的惊人魔力,并不亚于梅林展现过的任何符文——只论气势的话,甚至还要隐隐胜过几分。   事先曾听桂妮薇亚提起双方碰面之前的经历,她自然明白这应该便是在神殿里用以退敌的神秘符文,只是……   “这……不是自杀吗!”   立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惊呼出声,虽然只是刚认识的人,语气中却能听出毫不作伪的担忧,阿尔托莉雅咬了咬嘴唇,身体在短暂停歇的暴风中停了一停,未来得及说话,脚下木板陡然碎裂,两人往下一坠,同时消失在茫茫云雾之间。   云深雾重。   巨蛇那双冰冷的眼睛直视过来,这动作落在眼中,却好似变得无比迟缓,桂妮薇亚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怪异变化,就如同之前一样,在挥下第一划的瞬间,她所有的思考皆投入了进去,心无旁骛,记忆的深处,符文浮现而出,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Eolh——”   ……   “Eolh,正位的守护,用在这种场合,不过不失。但仅仅如此,还摆脱不了守护者。”   汹涌的云海,往远处逐渐平息,一座绿树成荫的浮岛上,身材高瘦、裹着破旧披风的旅人正抬头看着远方接天而立的龙卷,在这种距离看过去,可以在那龙卷的四周看见九条甩动不已的修长脖颈,如幻影,如迷雾,流露着有如海市蜃楼般的虚幻之感。   “命运早已注定,却也蕴藏着种种不可预知的变化。各方棋手都想要争夺这方棋盘的胜负,这一回,又会是谁的胜利呢?”   “但在那之前……”   “找到你了,这个混蛋!”伴随着一声怒吼,剧烈的破风声陡然从后面袭来,旅人身形不动,微风吹起宽敞的斗篷,左手往前随意一点,留下一个熠熠生辉的符号:“——Sigel。”   正是象征太阳与力量的卢恩。   随后五指一转,竟将这个文字调转了一百八十度:“太阳,逆位。”   砰!   挟带着劲风的一拳结结实实轰在了他的背部,却如同一块小石头落进海里,没有激起半点涟漪,甚至连那斗篷的衣角也不曾晃动些许。   信手抹去刚才写下的文字,转眼之间,原来的地方又变成了另一个同样不可思议的符号:“守护,逆位。”   文字倏然化作一团幽暗的火焰,旅人右手一挥,任这团火焰缠绕在手臂之上,随即转身,握拳,简简单单的一击,与金发竖瞳,背生双翼的半龙少女挥出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唔唔唔唔唔——”   看似没有多么用力的一拳,却将后者打得跌跌撞撞连退出十几步,打出的左手小臂更是已经断了,晃晃悠悠地垂在那里。   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不知是愤怒、疼痛亦或是单纯的威吓,半龙少女抓住自己的手臂,咔嚓一下,以让人看着都觉得痛的方式又接了回去,竖起来的暗金色瞳孔死死地盯着那用兜帽挡住脸庞的旅人:“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上次和这次,那九个头的家伙都是因为你才会发狂攻击,屡次让那孩子陷入危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只是遵照命运的指引而行。”旅人淡淡地答道:“而你呢,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被世人憎恨的邪龙,这一次,你的立场是拉维卡,还是阿蒂卡?又或者……与影之国的女王一样的旁观者?”   ……   ps:想了好几天,最后决定删掉原本预定的一些剧情,加快进展了……各位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六十一章 影之国的入口(中)   符文勾画,一片灰蒙蒙的颜色随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所过之处,仿佛时间的流速骤然放缓,本来激烈变动的景象,四周所有的事物,在这个瞬间都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然后随着少女指尖落下最后一划,这短暂到几乎无人察觉的异象也转瞬即逝。   耳畔再度传来犹如轰雷的狂风嘶吼之声,桂妮薇亚只看着那龙卷疯狂地旋转着,带动周遭的东西如飞狂舞,白茫茫的雾气凝聚成一颗巨大蛇头,先是轻易吞下了飞鱼与剩下的半艘船只,随即露出尖锐的利牙——那尺寸竟俨然如同一棵两三人合抱的树木——朝着奥斯卡狠狠地咬了下去!   而后者似乎已然放弃了挣扎,任凭身子被吸力裹挟着不断翻滚,合上了眼睛,脸上更是显出释然的神情来。   两者相隔大约十多米之远,放在陆地上不算什么,但此时身在空中,无从借力,这段距离却是如此遥不可及。桂妮薇亚同样身不由己地飘在空中,只能静静地看着那枚仓促间写下的符文,光芒绽放了一瞬,又逐渐消失……   下一刻,白雾凝成的刃牙轰然落下,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层陡然出现的护盾之上,这护盾仿佛是由一块块半透明的八面体组成,严丝合缝,浮现在奥斯卡的面前,帮助她挡下了这实打实的一击。雾蛇的这一咬气势惊人,护盾却只是荡漾开一圈圈的波纹,尽管看起来随时都会碎裂,却仍旧是坚持了下来。   奥斯卡好似也意识到了前面的动静,蓦地睁开双眼,随后看着几乎贴在了脸上的蛇头与巨牙,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而桂妮薇亚心中一动,颇有些欣喜——符文果真有效果!   但她同样明白,眼下的危机还未过去,且不论运用符文的反噬这次可能真会要了自己的小命,便是眼前,那头雾蛇显然被突然出现的护盾给激怒了,竖瞳深处泛起虚幻的火焰,盯着奥斯卡看了一秒钟,随即却转了过来,隔着十数米,冷冷地望向了这边。   死亡的气息仿佛近在咫尺,逼得人无从喘息,阿尔托莉雅带着那名迦勒底的御主小姑娘早一步离开,以对方的本领,想必没有什么大碍,自己只需要专心顾好这一边……   能够打出去的牌只有三张,要做出决断并不困难,少女把心一横,不去顾及之后可能的后果,指尖快速动作,在自己的身上接连写下了代表冰雹与力量的符文,前者为辅,后者为主——随着最后一笔落定,一股沛然雄力,陡然从身体内部涌了上来!   这种滋味,与当初变身成为半龙半人姿态时颇为相似,只觉得全身上下好似有着用不完的力量,只轻轻一挥手,便能击碎整座山峰。   没有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感觉之中,少女目光往周围一扫,看准时机,用力蹬上一块石头,借着这陡然变得强壮的身体,往前方扑了出去!   烈风呼啸,龙卷的吸力仍然带得所有的一切不停飞舞,身体一旦扑出,便立刻感受到了这种仿佛在与什么巨大的东西互相拉扯的拔河感,视线所至,原先找好的落点飞速消失,空间如波纹一般荡漾出裂痕,她的身子随之移动,踏在一块木板上,只听得“啪”的一下,轻微得像是一个幻觉,再度往前,几下转折,终于勾到了奥斯卡的手臂。   前方,雾蛇第三次张口咬落,除了第一次之外,接下来的两次攻击却都是奔着桂妮薇亚而来,而且它似乎有着足够的智慧,懂得要绕开阻碍,接连选了两个不同的方向攻来,仍旧被那面凭空出现的护盾挡下。而护盾本身也已布满了裂纹,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崩裂开来。   但仅仅一个符文便能挡住三次攻击,对桂妮薇亚而言其实已经属于意外之喜,她眼角余光觑见雾蛇正要第四次咬下,而不远处,龙卷风呼啸间,隐约可以看见又一颗巨蛇的头颅正在凝聚而成,更不犹豫,抓住奥斯卡往这边伸过来的手臂,一面再度在身前写下守护的符文,一笔刚落,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冥冥之中,能够感觉得到自己设下的护盾已被击破,但巨蛇刚往前一点,便又撞上了第二道刚刚设下的盾牌。   她几乎听见了那咚的一下,空气传来的振动激得肌肤隐隐作痛,眼前、周围,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在狂乱地舞动着,旁边奥斯卡似乎在大声地喊:“谢——谢——”   停了一停:“我们——该——”   咔嚓!   话音未落,第二道护盾应声而碎!   即使经过强化,面对狂怒的雾蛇,符文构建的盾牌也依旧撑不住多久,桂妮薇亚咬着牙,身后防御崩溃ID同时,这次是一口气将掌握的三个符文都写了出来。如果说在这之前她还存在着些许的侥幸心理,那这一回,则是真真切切地有了赴死的觉悟——可因为法术反噬而死,总也好过变成这头怪物的腹中餐!   “怎么——办——”   话音仍在持续,或许奥斯卡是一口气说完的这句话,可在周遭肆虐的狂风之中,整句话却分成了好几个段落,显得格外的漫长,更透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悠哉,少女吸了一口气:“天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头绪可言,无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视线急促地望向四周,不停朝前移动,哪怕知道在那种庞然大物看来,自己拉开的这点距离根本微不足道,她也仍是不肯放弃任何一点希望,但也正是这个时候,远方浮沉翻滚的云海之上,好似出现了某个小小的黑点。   这个黑色的影子实在调小,以至于让桂妮薇亚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随即,奥斯卡也惊呼起来:“那是!”   与此同时,头顶的蔚蓝天空,赫然多出了一丝阴霾,满天乌云凭空聚集,刹那间,已将四周染得如墨漆黑,更有电流交闪,如万千金蛇狂舞,须臾间,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从这陡然堆聚的黑云中直直劈落下来!   半边天际都被这道闪电晃成了一片银白,然后才是惊天动地的一声雷鸣!   轰——   不偏不倚,恰好击中了那撞向残破护盾的雾蛇头颅,一击之下,蛇头登时散成了茫茫的雾气,紧随其后,第二道闪电轰然降下,打在那规模庞大的龙卷风上,登时风暴倒灌,云雾横流,整座云海,都因为这一击而彻底地疯狂起来。   剧烈的飓风中,桂妮薇亚竭力拉扯着奥斯卡,尽量不要让对方被风卷走,同时再度在自己身上写下了以力量为主的三枚符文,寄希望于这能够让自己在这种天灾般的情景中稍微多坚持一下。   而随着那龙卷风在这道雷电下轰然散开,无数白雾,再度凝聚成那令人畏惧的九头怪蛇,但黑云聚集,不断劈下的雷电,好似正在拖慢着这头怪物身躯重新构筑的速度,也在这时,那个从远处靠近过来的黑影,正越来越大,越趋清晰。   赫然正是通往影之国的引路者,少女本以为与阿尔斯特一同陨落的波涛之兽!   ……   “机会只有一次。准备好了吗?”   云海翻覆,宛若置身惊涛骇浪中央,阿尔托莉雅站在海兽竖立着骨棘的背部,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对方尚是生死相搏,不由有种梦幻般的感觉,但她立刻回过神来,看向面前正说话的蓝发男人。   他看上去很是狼狈的样子,左臂整个断了,用布条草草地绑在胸前,脸上也挂了彩,剩下的那条胳膊拿着一杆朱红色的长枪,枪尖指了指前面:“别看波涛之兽的雷电好像很厉害,拖延不了多久,敌人不是一个层次的。我会用符文把她们两个转移过来,但需要你的配合,制造出一个机会。”   口中说着,左脚一踢,把一支呈螺旋状的怪剑踢了过来,阿尔托莉雅双手接住,只听他道;“这是我一个朋友打赌输了,暂时借给我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能用……别想太多,卯足了劲,往那边随便轰个几发就好!”   ……   ps:隔了三天还是四天的更新……这段时间杂七杂八的东西,弄得心情不怎么好,加上这段实在写得很卡,不过再卡也得硬着头皮写下去……嘛,万事开头难,接下来尽量保持日更吧,各位记得投票哦~   另外,gbf真好玩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 影之国的入口(下)   黑云压顶,雷霆划破长空,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波涛之兽庞大的身躯分开白茫茫的云海朝前急行,它的背上倒刺竖立如林,虽然有着操控雷电的威能,但在这种载人的时候,倒也方便了上面的“乘客” 们。   众人靠着这些背棘,或坐或站,除了站在最前方的库丘林之外,都在频频回头,关注着那些不断被雷电打得粉碎,又以更快的速度凝聚成形,变幻成各种形状,在后方紧追不舍的白雾。   雷电交闪,带来极致的光亮,但在一明一灭之间,明明还是白昼,却也呈现出几分犹如黑夜的暗淡光景,阿尔托莉雅手握那造型如钻头的怪剑,身子靠在旁边,微微地喘息着,脸上、额头都渗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在划过天际的光芒映衬下闪闪发亮。   先前在康沃尔的村子,曾经与拿着这支剑的影英灵交过手,当时的回忆委实给少女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此时看着那钻头剑的目光便也有些复杂:“还撑得住吗?”   “没问题。”阿尔托莉雅简单地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仍旧平稳,只是桂妮薇亚已经能够察觉到那隐藏的疲惫。她并未点破:“那就好……”指尖在空中画下又一个符文,往前一点,护盾骤现,挡下了朝这边溅射过来的电流余波。   “你呢?”   “好像没什么大碍。”桂妮薇亚说着,自己也觉得奇怪。从刚才到现在,她几乎记不清到底用过多少次那三个符文了,而且不乏连续使用两个甚至三个的组合,却到现在也没感觉到什么副作用,反倒有种愈加精神的感觉——多半是错觉。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对于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少女而言,此刻颇有几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何况不知晓具体的原因,总是令人难免疑神疑鬼。   之前在那座神殿里,她只不过用了一次符文便险些丧命,按照库丘林的说法,这些卢恩符文威力与副作用同样巨大,只有神明或至少半神半人的存在才能驾驭,正因如此,向斯卡哈求学者之中,也只有他这位太阳神与凡人的孩子习得了整套的符文。   而就连与其实力不相径庭的弗格斯——螺旋剑的原主人——身体强壮得惊人,却也还达不到斯卡哈的要求,无缘于符文之术。   如果不是奥斯卡眼看就要被吞吃入腹,她也不会冒险再尝试使用符文。即便已经体验过一次死亡,桂妮薇亚自认却还远远没有达到视死如归的境界,倒不如说她属于那种更加崇尚“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   归根结底,过去与现在这种种鲁莽的行动,并非源于某种高尚之物给予的勇气,更多的,或许只是单纯不愿意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遭遇不幸,这种人皆有之的小小的同情心而已。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她的行动往往快过脑子一步,在来得及斟酌得失之前,便已经凭借着最初的直觉做出了行动。桂妮薇亚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性格特点是好是坏,但既然一路平安地走到这里,大概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吧……   “在想什么呢?”   旁边的说话声让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望向旁边,奥斯卡正在照顾着立香,这位迦勒底的御主小姐似乎并不是以武力见长的类型,至今仍未从刚才飞上飞下的惊险过程中恢复过来,坐在那里,两只眼睛仿佛是漫画里的角色一样在转着圈圈。   年轻的女战士蹲在旁边,帮对方拍打着后背,看上去对这种照顾人的事情极为熟悉,一边来回看着不远处仍在与雷电纠缠的雾蛇,以及怔怔出神的桂妮薇亚,眉宇之间带着忧虑与疑惑。   “没什么。”少女答道。她如有所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恍惚间,好似又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那莫名眼熟的金色指环。随后眨眨眼睛,手指上的幻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第二次了——   “雷电正在不断减弱,这个大块头快要坚持不住了。”正在这时,一直在与波涛之兽做着某种交流的库丘林也回过头:“那应该是什么地方的守护者,这种实力,它守护的宝物起码能和阿尔斯特的黄金盾牌相比了。你们到底怎么惹到它了……”与这边几位不明情况的“外地人”比起来,这位“土著”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复杂。   明白他的意思,桂妮薇亚摇摇头:“我们没有……至少我不记得有得到过什么宝物。”   “我也没有头绪。”一直在少女身边的奥斯卡从旁边插话道。   “那就奇怪了。”听了两人的话,库丘林亦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叹了口气:“不知道原因,也就没办法轻易摆脱对方了。而且我也不见得它像是可以沟通的样子……再这么追下去,没过多久,我们统统要完蛋。”   他停了一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多出了几分纠结:“除非……”   “除非?”奥斯卡重复了一遍,随后也跟着愣了愣:“难道库丘林叔叔你想……”   话音未落,蓦然又是一声惊呼:“等等,那家伙杀过来了——”   这几句话的功夫,似乎是应验了库丘林所说,波涛之兽已感到疲惫,交织的闪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那片雾气趁机一口气拉近了距离,奥斯卡惊呼出声的同时,巨大的蛇头凭空成型,在空中停得一瞬,猛然俯冲而下!   变故突生,阿尔托莉雅一闪身,挡在几人面前,螺旋剑上光芒绽放,一道灿烂的剑光由下往上,恍若凭空架起的一座虹霓桥梁,正好从中间穿过那颗蛇头,将其一分为二。   但下一刻,魔力的光辉尚未消失,分开的白雾已再度聚集,化作两只较小的头颅,一左一右,露出白森森的尖牙,穿过横剑而立的男装女孩,往她身后如箭冲出!   而桂妮薇亚也正好将手指往下一划,守护符文凌空浮现,朝她扑来的蛇头登时结结实实撞上了护盾,另一边,奥斯卡伸手一抓,那雾气轰的散开,从她指尖如流沙飞逝,散而复聚,狠狠地咬向她的脖颈。那刃牙即将接触到奥斯卡的肌肤,立香猛然举起右手,手指并起,犹如一把手枪:“乓——”   空中魔力骤然一缩,随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炸裂开来,一颗“子弹”从她指尖射出,雾蛇的脑袋再度炸开,白雾弥漫,奥斯卡已抓住立香的肩膀,往后便退,身前身后,更多的白雾蔓延过来,阿尔托莉雅挥动螺旋剑,挡了几下,桂妮薇亚符文勾勒,掩护着她步步后退。   “这样下去——”   “……不是办法!”   好几个声音在说着相似的话语,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只一瞬间的疏忽,竟已是身陷重围。   一只之后,便有十只,十只之后,更有百只,放眼望去,白雾凝结而成的怪物——不止是蛇,还有其它各种各样听过或者没听过的存在——恍若成千上万之数,视野之中尽是白茫茫一片,无数奇形怪状的东西拥挤在一起,正在蜂拥着袭击过来,恍若噩梦的景象。   对上这种没有具体形体可言的敌人,桂妮薇亚也不由感到无比棘手,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之法。   “库丘林叔叔!”奥斯卡喊了起来。   “只好这样了……”几步之外,库丘林咬了咬牙,反手拎起靠在旁边的朱枪,枪身上刻印的卢恩符文放出光芒:“希望师父没有因为红月而关闭入口……喂,都去抓紧旁边的骨刺,谁要是摔下去了我可不管啊!”   即使在众多白雾怪物的围攻下,桂妮薇亚也清楚听见了这声大喊,她用眼角看过去,正见到库丘林双手高高举起长枪,飞快地旋转起来,这一刻,整杆长枪的颜色愈加鲜艳,红得刺眼,更流露出一种令人恐惧的不详气息:“以我的名义,满溢死亡的魔境之门,在此开启——”   高声呼喊,长枪越旋越快,那散发着诡谲气息的红色恍若波纹,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出,所过之处,竟连那些白雾凝成的怪物也纷纷掉头便逃,那避之不及的模样,宛如碰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而波涛之兽上的几人,也看着这色彩逐渐覆盖上自己的身体、衣物,满眼的鲜红,待长枪的速度旋转到了极致,库丘林蓦地一停,将其奋力投掷出去:如同一道火红的流星,激射向前,竟带得整片空间震荡摇晃,布满了一道道的裂痕。   裂纹扩大,剥离,随后露出的,在那破碎的空间之后,赫然是一片黯淡无光的世界,一座藏在黑暗深处,迷雾笼罩的城堡!   “——七门之试炼!”   ……   “差不多了。”   岛屿之上,裹着破旧斗篷,只露出半个下巴的旅人挥手架住半龙少女的又一记重拳,兜帽的阴影里,目光微微凝聚:“留给这次的时间不多了。不管你是支持或是背弃,都不应该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话音一落,他后退一步,斗篷扬起,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符文在身前浮现了一瞬,整个人蓦地消失在原地。   法芙娜皱着眉毛,抬起头,看着那只载着桂妮薇亚等人的波涛之兽冲入破碎的空间,后方的白雾聚集成九头蛇的模样,似乎想要追赶,却又在害怕着什么。   那旅人的身影随即出现在裂缝之前,遥遥地又看了这边一眼,往前一步,赶在裂缝愈合之前,走进了那片不属于生者的领地。   ……   ps:这是昨天的更新,凌晨一点多写完才想起书客维护了(叹气)最近还是有些卡卡的,正在恢复手感兼查资料,尽量维持日更到隔日更吧,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六十三章 第五试炼   吱——呀——   令人牙酸的震天巨响中,两扇锈迹斑斑,宛若弃置已久的巨大门扉正在缓缓关闭。这座门巨大之极,大部分皆隐没在底下一片无际的黑暗之间,只露出小半,甚至只有不到全部的四分之一,却也是立地接天,显出了十足的巍峨气势。   波涛之兽正从双门之间穿行过去。“……你们看,这里就是第五试炼,永夜……”盘腿坐在背上的库丘林,将长枪靠在肩膀上,语气懒洋洋的,比起刚才被白雾怪物追赶的时候,显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往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其他人跟着看过去,但见越过门扉之后,周围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这并非普通的黑暗——只是简简单单地看了一眼,阿尔托莉雅已感到一阵头昏目眩,有那么一瞬间,不仅是视野,就连听觉、嗅觉、甚至连触觉都恍若不存,失去了对整个身体与外界的掌控。   但轻微的恍惚之后,她立刻回过神来。只见库丘林满脸坏笑地看着这边,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恢复,对上视线时,还微微地愣了一愣。   再看向旁边,奥斯卡却早就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止如此,还伸手堵住了那位迦勒底的御主小姐双眼,后者正在问:“怎么了?”   “不要看。”奥斯卡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随即眼珠子一转,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库丘林叔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对普通人很危险的!这种恶作剧太过分了!”   蓝色的小辫子因为主人的动作而摇晃着,库丘林摇着头,嘿的笑起来:“看来你还记得上次被芬恩丢下去的事情……”   “那还用说,简直是我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了!”   女孩气鼓鼓地回答。接着注意到阿尔托莉雅的目光,才转过头来解释道:“之前爷爷想找斯卡哈大人商量一些事情,所以……”   乘着波涛之兽进入库丘林以投枪制造的空间裂缝后,几人随即接连穿过了四道外表迥异,但同样巨大无比的门扉,每扇门后面的景象亦是各不相同,有的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接下来却变成了锐利刺骨的冷风。   此时回想起来,前四个试炼,仿佛正好对应着地水火风四种不同的元素,但无论是火海抑或刀风剑雨,波涛之兽都如履平地,竟全然不受干扰,平稳地度过了重重险境。直至来到这被称作“永夜”的第五试炼,同样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据库丘林所说,这海兽早被斯卡哈驯服多时,如今相当于来往影之国的座驾,身上恒定了某种法术,是除斯卡哈之外,唯一不受七门影响之物,因此不管是库丘林或其它门生返回,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客人来访,也都是乘坐波涛之兽出入。   而上次芬恩带着孙女过来,好似便是库丘林负责迎接,然后在路上,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可能是为了锻炼奥斯卡,芬恩在第五试炼这里,顺手把人给丢了下去。   然而到最后奥斯卡也未能突破试炼,而是被回程时的芬恩又顺手给捡了上来。   经此一事,影之国在奥斯卡心里简直可以与最恐怖的妖魔鬼蜮相提并论,若非今次万不得已,她也是绝对不会跟着大家过来的。   “……但只有凭借自己的力量通过任何一个试炼,才有资格向师父学习一门技艺。所以要是有人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可以现在下去挑战一下自我……没人有兴趣吗?那就算了。”   本来也是顺口说的,见阿尔托莉雅显然没有什么兴致,库丘林只耸了耸肩,接着倒是颇为自豪地指了指自己:“顺带一提,这么多年来,能成功通过全部七个试炼的,也只有我和弗格斯而已……想想当时还真是不容易。”   他不无感慨地说着;“要是没有波涛之兽,这片黑暗会封锁你的五感,必须要在五感皆失的情况下找到破局的方法,至于后面的两个试炼,更是难上加难……”   身在黑暗之中,最容易忘却时间的流逝,听着库丘林悠然的话语,阿尔托莉雅陡然又意识到了某种违和感。她蹙着眉毛,一时却又找不到究竟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时奥斯卡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终于放开了遮住立香眼睛的手掌,后者眨了眨眼,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看向远处,只往周围望了一望。   接着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等一下……”   “怎么了?”   库丘林刚刚开口,已听立香犹豫着问道:“桂妮薇亚小姐好像……不见了?”   气氛蓦地一静。   库丘林坐在那里,脸色变幻了数次,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我……”   考虑到可能从天外飞来的投枪,这句脏话最终还是没能骂出口。   ……   放眼所见,到处都是惊心怵目的鲜红,炙热的温度令到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化,化作气流蒸腾。   少女指尖往下一划,符文成型,魔力急旋而出,刹那间,竟见前方肆虐的炎流急速旋转,形成一个漩涡,这漩涡又飞快地展开,为其挡下了身前身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火焰。   烈火撞上护盾,火星迸溅,注意到自己的一缕发丝都被烧得焦黑,桂妮薇亚小小声地啧了一下,手指再一划——金色的指环在这个瞬间变得极其清晰——蕴含着玄奥之力的符文瞬间形成,浮现在正前方的护盾之上,熠熠生辉。她猛一蹬地,脚步往前冲去,并在穿过护盾的同时倏然加速,竟赶在被分开的火焰重新合拢之前,犹如一道流星,踏踏踏地冲进了只余下一条缝隙的生锈门扉。   砰!   巨门在下一个瞬间轰然合上。   脚步不停,又往前冲出好几米才堪堪刹住,肌肤上仍旧残留着那火舌舔舐的滚烫,桂妮薇亚重重地喘息了几口气,只听旁边传来“啪,啪,啪,啪——”单调且毫无诚意的鼓掌声。   “做得不错。”   裹着破旧斗篷,只露出一点点下巴的旅人在门边拍着手,语气悠然地说道。虽然是夸奖的话语,少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到半点高兴。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并轻易地在众人面前带走了她,桂妮薇亚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正舒服地坐在海兽背上,要么聊天,要么休息,不管怎么样,肯定都会比现在勇闯火海要舒服得多……   她不禁又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库丘林掷出的长枪打破了空间,波涛之兽随后一路冲进那片满溢着死亡气息的国度,但眼前一明一暗,还不等她仔细看清四周的景物,已感觉到一只大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跟我来。”   那个声音令少女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或许也正是因此,虽然有那么一瞬间让她呼救或者反击,可最后却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什么都没有做。任凭对方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将她从阿尔托莉雅、库丘林几人面前带走,而他们甚至完全未有反应过来。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了第一道试炼之门的面前……   凭借着刚刚掌握的三个符文,桂妮薇亚一路上虽是惊险万分,但也勉勉强强闯过了前四关,这个男人陪在身边,却不出手帮忙,而每次试炼通过之后,都会有一点点的喘息之机,她试图在这段时间里打听对方的来历与目的,可无论怎么询问,对方都是一言不发,这阵掌声与这句“做得不错”,还是桂妮薇亚听到他说的第二句话。   仍然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自己绝对听过这个声音,可是……是在哪里听过呢?   满心不解,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那个把全身裹在斗篷里的男人:“我想问一些很没有水平的问题,可以吗?”   “请便。”旅人一停:“但我不会回答。”   “那我就不问了。”本也没抱什么期待,桂妮薇亚闻言摊了摊手:“换个比较有水平的问题,你到底想做什么?”   兜帽下方,似乎有一双深邃的目光望了过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你。”   “在我?”   “只有通过七门试练者,才能向斯卡哈请教技艺。如果乘坐波涛之兽,毫无风险地抵达影之国,非但你之目的无法达成,以她的性格——”淡然的语调,似乎只是在讲述着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你会死。”   这么夸张?   桂妮薇亚将来到嘴边的这句吐槽又咽了回去。她隐约还记得以前看过的那些凯尔特神话,里面的人好像就是真的这么夸张且不讲道理。   虽说月球与地球不能一概而论,但从各种渠道拼凑而来的形象,这名影之国的女王,想来亦不会是什么温柔和善之辈。   “而你的目的,在这个世界,只有斯卡哈能够解答。挑战七门试炼,是唯一可行之路。”旅人淡淡地说道。   听他的语气也不似作伪,过了片刻,桂妮薇亚才有些迟疑地道:“……这么说,你是在帮我?”   “若你能力不足,此举便是害你枉送性命。”没有肯定,亦未否定,那人如此说完,便转过身去,斗篷的一角扬了起来。   “第五关名为永夜,尽封五感。如果你能平安度过,我会在最后的桥边等你。”   语毕,不见他如何动作,桂妮薇亚只觉察到周围的魔力陡然起了变化,恍若一阵风吹过,留在原地的人影已无影无踪。   只余下一个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痕迹,桂妮薇亚视线往那边一扫,蓦然,脑海之中竟浮现出一个不断变化的文字——   一枚新的符文!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失坠感袭击而来,就在身侧的门扉亦消失不见,眼、耳、鼻、舌、身,少女不及反应,已是天地俱暗,五感俱失!   ps:今天本来想早一点码字的,但看看京哥哥,刷刷活动,不知不觉就又到了这个点,咳咳……青白啊青白,你怎可如此怠惰!说好的爆肝呢!   明日开始定然日更万字!   不过……明天gbf好像就开LL联动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闯关者(上)   天沉地没,寂然无声。   随着这片黑暗席卷而来,感知之中,恍若所有的一切——无论外物还是自身,都不复存在,就连飞转的思想,在失去其它参照之后,也正在渐渐地停滞下来。   第五试炼,永夜。   那名神秘人临走前留下的话语闪过脑海,不同于之前的四道门,分别对应着地水火风四种具有实体的事物,此刻还未来得及做好准备,五感尽丧,却是从未体验过的棘手感觉。要冷静……就当成是中了天舞宝轮……虽然毫无反馈,少女仍是试图抬起手臂,指尖在身上写下一个文字:   Eolh!   这个代表着守护之意的符文,亦是她目前掌握的三个卢恩文字中,最简单、最泛用的一个。既然是影国之主设下的试炼,那自己极有可能是受了某种法术的影响,希望这个文字的力量能够稍微起到一点作用……   念头飞转间,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写出符文,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道光芒,在前方一闪而逝。   又像是一线从天而降,斜斜照过窗棂的阳光,穿过黑夜,穿过几粒浮动的尘埃,落进了她的眼里——少女目光一缩,骤然恢复的视线,只见一条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色手臂,手握利剑,由上往下,往前用力一劈。剑光如月,倾泻而出!   ……   “那么大个活人不见了,我居然会忘得干干净净……”脑袋抵住冰冷的枪身,库丘林的眉毛皱到快要能夹死蚊子,整个人显得极为恼火。   而提出这个问题的藤丸立香,看看旁边脸色大变的三人,也是忧心忡忡;“发生了怎么事?为什么你们好像……”   “不是好像。”蓝发的枪兵抬起头来,额头随即重重地撞向旁边的骨刺,波涛之兽前进的身躯一停,低沉地吼叫了一声,库丘林没好气地道:“闭嘴!”那吼声立即停住。   他这才晃了晃脑袋,看向红发女孩:“有人动了手脚,而且还干扰了我们的认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受到影响,但看来,也只有你没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转而看向另外两人。奥斯卡正满脸慌乱:“这,这,这可怎么办……”   阿尔托莉雅则要冷静得多,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直视库丘林:“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库丘林摇摇头:“试炼之中只能向前,无法回头,哪怕波涛之兽也是一样。何况对方可以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带走那个小鬼,代表他肯定不是什么好捏的土豆。只能请师父帮忙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提到帮忙时,他脸色有些变差,还砸了下舌头。   “她会帮忙吗?”阿尔托莉雅径直问道。奥斯卡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听见有人开口,举起到一半的手便又放了下来。   “不知道。”库丘林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要看她老人家今天心情怎么样,可能很爽快地直接答应下来,也可能一口拒绝,或者给出一些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条件来刁难人……”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喂,你的表情,好像在考虑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阿尔托莉雅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旋即又松开:“你刚才说,只要通过任意一道试炼,就能够向影之国的主人学习一门技艺。那么……”   “准确地说,师父她会实现通过试炼者的一个愿望——在她认为合理的范围之内。所以你现在想的事情,确实可行。只是……”   库丘林话锋一转:“这一关的重点在于封锁五感,除非事先准备对应的宝物,又或者拥有特殊的手段,否则单凭实力几乎无法突破。与其强行挑战永夜,不如去挑战前面的第六试炼,有螺旋剑在,通过的机会或许更大一些。”   “第六试炼?”   对于阿尔托莉雅的这句,库丘林却并未回答,而是转过头去,看向奥斯卡。   后者沉着一张脸,好半天也不说话,阿尔托莉雅亦不催促,只静静的等待着。海兽如乘波涛而行,直到前方逐渐露出两扇与先前一般巨大的门扉,才听见这个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六关,名叫‘葬魂’。”   ……   剑光席卷,如水银泄地,月华高照,光芒遍及,周边的黑暗登时汹涌退却!   那只白银之臂随即抬起,它握住的锋芒亦真正进入桂妮薇亚的视野,剑柄设计拙而不沉,剑身布满裂纹,熠熠生辉,恍若整柄剑皆是由光所铸成——正是她这段时日的佩剑,光之剑,克劳索拉斯。   而一条长长的披风扬了起来,身披斗篷,有着银之手臂的高大身影站在她的面前,空着的另一种手同时握上剑柄,再一剑,永夜消散,天地通明!   然而下一个瞬间,光芒转淡消失,那银臂持剑的身影也好,满是裂纹的光之剑也好,仿佛只是一个幻觉,而只恢复了一瞬间的视线,也得而复失,又一次沉入黑暗之中。   但仅仅是那个瞬间,稍纵即逝的剑光里,桂妮薇亚已经清楚看见了那位于正前方的远处门扉。   出口。   那问题就简单了。只要往前走下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或者说是觉得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吐了出来。   没有反馈,没有回应,宛如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罪人,少女尽力回忆着,摸索着,片刻之后,在永夜中迈出了脚步……   “葬魂?”   “这里是影之国,满溢着死亡的国度。过去,现在,未来,无数魂灵埋葬于此,因为各种缘故而迟迟不得回归灵魂之流。它们绝大多数皆憎恨着生者,却又畏惧着死亡,害怕彻底失去自我。所以往往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夺取活人的身体,所以对很多人而言,第六试炼是最危险的所在。”   “但对你来说,应该不用担心。”   言犹在耳,波涛之兽载着库丘林等三人,已往前消失不见,阿尔托莉雅站在第六关的入口之前,手握螺旋剑,目光望向周围。   所见是一片茫茫,无边无际的蛮荒之野,找不见任何文明存在的痕迹,更好似没有尽头可言,风起了,沙浪回旋着,从她眼前呼啸而过。   “看——”   分明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平野上,忽然响起了一个怪异的笑声。   “这是最好的一天,这是最坏的一天,又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即将加入到我们之间!”   “听——”   “第一个神明正在哭泣,第二个神明还在挣扎,并不存在救赎的世界,不如学习那蓝月,把一切的一切都放弃!”   亦哭亦笑,是欢快,也是悲伤,是抑扬顿挫的歌声,又是平铺直叙的言语,如同锐利的尖针,刺得人脑袋一阵阵的疼痛。阿尔托莉雅在原地不动,缓缓闭上双眼……   当!   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螺旋剑交左手,往上一格,恰好架住了什么东西,随后空气中震荡出层层波纹,慢慢地展露出一柄锋利的长剑。   这柄剑正握在一个金色头发,身披银白甲胄的青年手里。   “轮转——”   无比庞大的魔力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阿尔托莉雅不闪不避,双剑交击,螺旋剑上,同样有越发强烈的七色光芒流转!   “——胜利之剑!”   ……   轰!轰!   轰!   雷霆似的响声震天动地,似乎从侧面展示着后方战斗之激烈,海兽背上,立香面带担忧,频频回头:“阿尔托莉雅小姐,没事吧?”   “这是她的选择。”库丘林淡淡地说道:“扶好,第六道门马上就过去了,前面就是最后一关,第七试炼,赴生之桥……嗯?”   一声轻咦,与此同时,红发女孩突然一阵头昏,隐隐约约的,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御主……御主?”   “玛修?”   眼前的景象倏然分成了好几个,库丘林与奥斯卡,玛修与南丁格尔,远处的门扉与更远处依稀可见的城堡与桥梁,荒芜的大地与蔚蓝的天空……各种各样的景色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作无比剧烈的头痛,蔓延而来,刹那间,已经失去了意识。   海兽仍在前行,经过第六道门,往赴生之桥行去。库丘林站了起来,把突然倒下的立香一只手拎起来,抛给奥斯卡——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随即抄起长枪,在肩膀上敲了几下,居高临下,看向桥边披着斗篷的人影:“喂,鬼鬼祟祟的家伙,一路上偷偷跟过来的那个就是你吧,裹得这么严实,是长得太丑,没脸见人吗?”   “哇哇哇……”   这话语摆明了是在挑衅,奥斯卡顿时慌张起来,想要阻止,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影之国,背对着笼罩在一片血红色浓雾之中的幽森城堡,旅人站在桥边,听到库丘林的话,只回以一声轻笑。   看到这个态度,库丘林忍不住咋了下舌:“啧,桂妮薇亚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她无事。倒是我有要事,想寻此地主人一谈,能让我也顺路搭一程吗?”   旅人的声音温和,库丘林看着他:“最后一关就在你面前,要见我师父,自己过去啊。”   “我无法通过赴生之桥。”旅人摇头。   “那我可帮不了你,要么先把人交出来再说——”长枪掂在手里,库丘林口中说话,显然随时也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但也正是这个时候,云中若隐若现的桥梁陡然消失,深重雾气,倏而又凝聚变成两行文字:   瑟坦特。   杀了他。   红雾花字,杀气纵横!   ps:十二点半才发现忘记吃晚饭了,我说怎么肚子这么饿……于是最后一千字基本上是一边扒饭一边码出来的,刚吃完饭不能这么早睡觉,今天就通宵吧(   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六十五章 闯关者(下)   万物俱没,宇宙成空,无涯无际的黑暗中,不知道已经走出多远,更无从知晓自己究竟有没有成功迈出脚步。   仅存的思想,似乎也在这片寂然无声的环境中慢慢冻结,只剩下最后的坚持,以及那在刹那间闪耀而出的剑光,让她仍旧挣扎着,凭借着记忆里对于身体的掌握,努力往前,再往前……   直到某一刻。   眼前阴霾蓦地散去,难以想象的剧烈晕眩感席卷而来,恍若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旋转,各种各样清晰与模糊的事物从眼前飞逝而过、耳边乱七八糟的吵杂声响、身体拼命地坠落下去,随后,迈出的一步,稳稳当当落在了地面。   眼前一亮。   两扇直入天际的巨门,散发着古拙而幽深的气息,正屹立在数步之外。门扉没有彻底合上,依旧露出一丝缝隙,隐约能看见门后是一片荒芜的原野。   从短暂的眩晕感中恢复过来,桂妮薇亚低头看了看自己“失而复得”的身体,手掌猛然握住,又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松开,如此重复了几遍,才终于吐出一口长气。   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满身的冷汗,额头冰凉一片,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有人说死亡是永恒的沉眠,但抛却身体,仅仅只有意识沉沦在一片死寂的空间里,却是一件远比死更加可怕的事情。仿佛一座看不见出口,亦无希望可言的囚笼——   若非那一剑让她看到了出口,桂妮薇亚甚至觉得自己会就此慢慢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可那一剑,克劳索拉斯与银臂的男性——少女认得那个身影,曾经在试炼幻象之内对阵过的战神努阿达。为何对方会突然出现……思来想去,唯一的猜测,这个变化与自己最后施展的符文有关。   看来,这些忽然能够理解意思并加以运用的符文,仍然有着不少的秘密。将这个疑惑暂时压在心中,知晓几位同伴此刻极有可能正在担忧,桂妮薇亚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往前走去。   以这两道门扉之巨大,哪怕只是一小道缝隙,也足以令波涛之兽这等庞然大物轻易进入,对于少女而言,更是不成问题。   而她刚一走进第六扇门,身后涌动的黑暗倏然消失,恍如无形屏障将之隔绝,眼前的景象亦随之一变——   “……你是……”   一步一步,迈出的脚步依旧坚定,魔力凝成的盔甲上却已沾上了斑斑的血迹。阿尔托莉雅右手一翻,螺旋剑插在身畔,掌心压住剑柄,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挡在眼前的几人。   “……过去,现在,未来,无数魂灵埋葬于此,因为各种缘故而迟迟不得回归灵魂之流。因此第六试炼,名曰葬魂。”   库丘林先前说过的话浮现心头,这一路走来,荒野之上,遇到过的敌人多不胜数,其中既有全然陌生的身影,也有的是她曾经接触过的——例如最初的高文、随后与高文长相相似,配合默契的少年少女、也有那名叫泰伦娜的胖女巫、弹奏竖琴的崔斯坦、马尔科王。   再后来,甚至遇见了大海彼方,有过一面之缘的法兰西王子兰斯洛特。   这些人皆是沉默不语,表情僵硬,宛如傀儡,唯有战斗的技术,精湛得令人战栗。令到阿尔托莉雅毫无保留实力的机会,每场战斗皆是全力以赴,待到最后一扇门扉近在眼前,她几乎也已经是气空力尽。   所幸龙之心脏提供的魔力源源不绝,加上艾克托与梅林都有教导战场上持久作战的技巧,此刻依旧还有着应对大约一到两场战斗的气力。   但阿尔托莉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一战,挡在自己面前的其中一人,竟然会是刚刚认识的迦勒底御主。   她的视线从脸上写满了警惕的藤丸立香移开,看向其他人——手持等身巨盾,穿着轻便战裙的紫发少女、拿着一支法杖,有着独特氛围的女人——最后落在最边缘的瘦削青年身上。   她认得这个人。   贝狄威尔,曾经一同与泰伦娜战斗过的年轻人,在那场战斗中对方失去了一条手臂,但反而愈加勤勉,日夜精进武艺,如今的枪术在投奔亚瑟王的一众骑士之中,也能算是中上级别,兼之性格温和,从贵族到普通士兵都颇受欢迎。   然而,这位无论面对什么也会露出微笑的青年,此时却也与其他人同样,面色僵硬,犹如操线的木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这边。阿尔托莉雅看着他那条明显不是血肉的手臂,数秒之后,收回目光。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包括立香在内的其它人同时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要和认识的人战斗……感觉真是不好。”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阿尔托莉雅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叹息道。随即一抬手臂,魔力流转,硬度进一步强化的臂铠,正正挡下了迎面呼啸而来的法杖一击。   乓!   一声巨响,哪怕有格挡,阿尔托莉雅的身体仍旧被打得往后飞了出去,那看上去好似术者的成熟女性,却是所有人里最莽的一个!   ……   身形在空中飞旋,落下,鲜红的长枪在视界之内急速放大,狂风席卷,旅人食指中指与大拇指捏起又放开,在空中拉扯出一个三角形的图案——一线条成形,其中恍若蕴含星辰,璀璨夺目,库丘林的枪锋一时来不及收回,直直刺了进去。   下一刻,小半截枪身连带着枪尖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模一样的三角形从他的后脑勺处浮现,消失的枪锋毫无预兆,直刺而出!   库丘林脸色一变,正要闪避,却又见眼前裹着披风的人右手往前一划,数个符文凭空而现,庞大的力道同时从天而降,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他身子一沉,僵硬在原地,一时进退不得,枪锋逼命,已在刹那之间!   在波涛之兽背上观战的奥斯卡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捂着嘴巴,又是吃惊又是忐忑地望着枪尖从库丘林的后脑勺穿进去,又从另一边穿出,但没有溅洒出半滴鲜血。   紧接着才看见枪兵留在原地的身影渐渐消失,长枪斜地里横出,停在旅人脖颈之前,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你会用符文,我也会用。”库丘林的语气颇有几分自得。   兜帽被这一枪带起的罡风激得不断摇晃,旅人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若隐若现,他似乎抬了下眼睛:“名师出高徒。”   “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诚意,更像是在讨好师父。”长枪收回,架在肩膀上,库丘林笑了一声:“不过,我勉强接受。怎么样,师父,打到这种程度应该就足够了吧?”   他转过头,往那城堡周围弥漫的血雾问道。凝聚成文字的雾气却迟迟没有动静,见状,库丘林不禁垮下了脸:“不是吧,您刚才应该也看到了,我根本不是对手,用光了十八个符文也肯定杀不死人家的……”   红雾深处,城堡的轮廓依稀可见,又等了片刻,见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动静,库丘林叹了口气,将枪一挥,看向面前之人:“来,继续吧。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总好过被师父一枪钉在墙上。注意,这次我不会留手了……”   “你刚才在保留实力?”   “没有。只是觉得这么说比较帅气而已,你觉得呢?”   旅人想了想。   “的确。”   “是吧。”   先前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战之后,两人之间却好似缓和了许多,枪锋在掌间一滑,库丘林身形前倾,摆出了进攻的架势,与其相对,斗篷随风晃动的旅人只是抬起手臂,食指在身前飞快地写下几个符文,口中轻声念道:“旅行——”   蓝影一晃,枪锋贴地刺出,又蓦然往上一折,仿佛是弹起来一样,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往对方的心口刺去,但旅人指尖一停:“正位——”身子在枪锋来到的同时转淡消失,出现在数米之外。   而在他原来的位置,三枚符文相互串联,迸溅出无数细小的雷电,交织成网,将库丘林连人带枪禁锢其中!   眼看电笼即将成型,枪兵一松手,长枪如有意识,竟自行脱手而出,自行追赶着不远处的旅人而去。   “因果之枪,原来如此……”   低声说了一句,后者却是不闪不避,披风扬起,竟任凭这一枪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在库丘林与奥斯卡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那人仿佛是被这一枪的余力带得往后一仰,踉跄数步,靠近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刹那之间,风起云涌,红雾陡然转深,一道由虚化实的桥梁,横跨悬崖,从这一端连接向远处的城堡,旅人不偏不倚,后退的最后一步,正好踩在桥梁的起点。   “多谢。”   一眨眼,桥与人皆已消失,只留下波涛之兽与一站一坐的两人,库丘林伸手一招,长枪回到掌中,撇了撇嘴。   “原来还有这种取巧的方式……啧。”   ……   另一边。   荒野之外,万里无人,满目尽是荒芜。桂妮薇亚停住脚步,慢慢仰起脸,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屹立在这片原野中央,拔地而起,不知其高的参天高塔。   一眼看去,整座高塔都是彻底的白色,因此又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看得久了,竟有一种刺眼的感觉,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时,高塔之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   “阿尔……?”   那似乎是阿尔托莉雅,却又各方面都有些不同。身材高挑,长相成熟了许多,某个部位也明显变得壮观了不少,一袭雪白的披风,雪亮的甲胄,回想起来,与她先前头痛时在阿尔托莉雅身上见到的重叠幻象,倒是有九成相似。   那人站在塔前,赤手空拳,闭着眼睛,却自然而然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如同这个人天生便该是世界的中心,立于一切的顶点。   在与努阿达、尼曼等打交道的时候,少女也曾经感受到一些相近的气息,却从来没有好似这一刻般地清晰。   她心中忽的升起一种明悟,虽然毫无理由,却明白这种压迫感是什么——   神威。   神祇之威。   与此同时,那位“阿尔托莉雅”,亦缓缓睁开双眼。   淡金色的双眸,淡漠的目光,从桂妮薇亚身上一扫而过,很无趣似地望向整片荒凉的原野。   “过度的执着,也是一种贪婪。人心,善意,荣耀,责任,这些种种,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结果。这座岛屿,这个时代,以及你的这份坚持,是时候该结束了——”   她将手一抬。   一支闪耀着惊人光华的骑枪随之浮现,与身后高塔共鸣呼应,对方散发出的压力再度变强,待桂妮薇亚注意到时,自己竟已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额头一滴冷汗,悄然滴落。而“阿尔托莉雅”握住这支光铸的骑枪,冰冷的目光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这一次,却是实打实地看向了这边,金眸之中,映照出少女的身影。   “至于你,我会实现你的愿望,赐予你所爱之人,无论经历什么也不会改变,永远的幸福。”   却又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不在这里的人。   “我的……王后。”   ……   ps:更新了,求票~   另外稍微说一下,相信大家都知道,青白目前是在香港住,然后这些天……你们也懂的,虽然已经带家人来深圳这边暂时避一避,但每天有在关注新闻什么的,其实也挺闹心,所以这几天都没能静下心来码字,怕戾气太重,影响到文字……不过现在差不多调整好心态了,看看能多写就尽量多写一些,补上之前的咕咕吧~就这样,晚安~ 第二百六十六章 桥(上)   “我的……王后。”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那高挑的身影,成熟的嗓音,皆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夹带着更多的陌生。   桂妮薇亚不禁一怔,随后却听到另一个声音——仿佛是在她的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在那个时候,我没有让你独自面对卑王,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结局。”   那赫然是她自己的声音。   却更加低沉,更加沮丧,字里行间,充满着一股无比颓然,无比悲伤的气息,竟令听见这句话的少女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结局,你指的是不列颠,是你,是她,还是我?”   光辉之塔直入云天,骑士王手中之枪,也正在不断变得真实起来,震慑心灵的神威从她身上横扫而出,如有实体,又逼得桂妮薇亚往后退出两步。隐隐约约的,好像穿过了什么东西,却又虚幻得像是一个错觉——然而这并非错觉。   身子站定,目光往前,在她原本站着的位置,竟然又多出了一个人影。   披散开来的金色长发,如苹果般圆而红润的侧脸,身上披戴着漆黑的恶龙之铠,右手握住一柄满是裂纹的长剑,剑锋之上,丝毫不逊色于骑枪与巨塔的光华正自绽放而出。   小巧玲珑的身姿,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   将那惊慑万物的神威,尽数隔绝在外。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桂妮薇亚听到与骑士王对峙的“自己”又是一声叹息:“阿尔托莉雅已经不在了……大家都不在了。我曾经以为这段时间所经历的种种如梦美好,但直到此刻方知……这只是一场让人毛骨悚然的噩梦。”   “早知如此。”   她道:“我宁愿不曾醒来。”   “我可以予你沉睡。一如过往千千万万的美好梦境,并可以向你保证,直到一切终结,你亦不会有机会意识到梦的存在。”   王掌间的骑枪终于成形,她五指一握,披风自行扬起,目光冰冷淡然,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高傲,方才那一闪即逝的温柔,已彻底消失无踪。   而那名“桂妮薇亚”摇了摇头,静静地与这道俯视般的目光对望了两三秒,忽然笑了起来:“有一句话,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位老兄说的,但用在这个场合应该十分恰当……亚瑟王,当真不懂人心。”   “我不否认。”   “所以,这颗人心,我也不要了——”   话音甫落,披戴的甲胄陡然“融化”,变成一枚枚闪烁着黑色光芒的鳞片,覆盖在少女的身上,转眼之间,小巧的身躯开始变得巨大、手脚伸长变作利爪、背后的披风亦从中间裂开,化为一双遮天蔽日的龙翼。   变化只在刹那之间,最后几个音节甚至还回荡在风中,眼前所见,已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头体格庞大,散发着惊人威压的巨龙!   “……愚蠢的选择。”   骑士之王举起兵器,邪恶之龙展开双翼,如雷的吼叫在整个天地间炸裂开来:“还——命来!”   下一刻,雪白的光芒犹如洪流,吞没了所有的一切。   桂妮薇亚仍旧站在原地。   这道光流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一个恍惚,四周便又变暗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一点点地有了光。   那像是从一支烟斗上弹出来的火星。   “……放弃人心,堕落为龙的王后,与国王大战了三天,最终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更使得岛屿沉没,王国覆灭,从此再也没有人能解开这个死结。河流因为这巨大的变故而停滞不前……”   “我不是作家,也不是为了取材而坐在这里。简单些,再给你三句话的时间。”   “真没耐性……”   “友情提示,你还有足足两句话的时间。”   “世界要毁灭了!所以想找你帮忙。”   “方法?”   “抽丝剥茧,找出最初的线头。这应该是你的专业才对。”   匆匆的对话,如同从身侧掠过的风声,轻不可闻,而眼前光芒亮起,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色。   光之巨塔与对峙的恶龙皆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依稀更有几分眼熟。腰佩长剑的男人走在其中,那面容赫然是李奥多格兰,却又比少女记忆里的更年轻许多,看上去甚至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表情亦有着这个阶段所独有的朝气与自信。   “第六关已经通过,也没有多难嘛。按照那位女士所说,还剩下最后一关,就能取得万能的灵药了……一定要撑住,等我回去……”   低声的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宽慰着自己的不安,脚下的步伐随之加快了许多。桂妮薇亚并未动作,可身子却好像站在自动的滑梯过道上一样,不由自主地随着对方的视野往前过去,片刻,只觉得眼前一亮,已出了树林。   前方却是一座孤崖,深不见底,对面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唯有云雾袅绕,更显得孤寂难言。   李奥多格兰的脚步一停,低头看去,拨动的一块小石子掉落下去,迟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   “第七试炼,赴生之桥。”   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奥多格兰回过头,正看见紫发披肩的女子从树林间缓步走了出来。   本来桂妮薇亚下意识以为是妮奥芙,可她并没有拿着那本熟悉的大书,神色与看向李奥多格兰的目光,也与印象的向导女士不同。   “这里没有桥。”   “桥从来都在,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淡淡地说完,紫发女子往前走去,越过李奥多格兰的身边——后者下意识往旁边一让,但见对方来到崖边,再一步,竟凭空踏在了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中,并稳稳站住。   再一看,云雾之间,赫然浮现出一道透明虚幻的桥梁,直直延伸向远处,紫发女子一言不发,悠然而行,不过片刻,已看不见她的背影。   李奥多格兰咬着嘴唇,脸上满是疑惑与懊恼:“赴生之桥……赴生之桥……”   如此重复了几次,他脸色一变,似是有所启发,视线蓦然望向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赴……生……”   眼中闪过挣扎之意,却又蓦地一沉,“唰——”,剑锋出鞘!   ……   吱——呀!   门扉在身后缓缓合上,阿尔托莉雅平复着呼吸,身子摇晃着,走出数步,抬头看去。   与之前或是元素狂乱,或是五感俱失,又或者有着各种奇妙敌人的状况皆不相同,理论上位于最后也是最难的一关试炼,却只是一座孤立的悬崖。   云雾缭绕,但云是红云,雾是血雾,空中一轮血红色的圆月高悬,隐约更照出一座位于血色深处的城堡,幽森寂静,但这种种景象,却不会令人觉得惊悚或是诡异,宛如天地创生,一切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没有见到说好在这里会合的库丘林、奥斯卡与波涛之兽,阿尔托莉雅愣了愣,精神一瞬间紧绷起来,警惕着周围的变化。   可目光扫视,直觉也好,身为战士的观察也好,都没有发现什么危险。   “怎么回事……”   正有些疑惑,陡然间,红云血雾纷纷往两边散开,一道虚幻桥梁自极远处城堡的方向延伸而来,伴随着“乓”的一声重响,架在了悬崖之上。   随即云雾聚散,在空中化作四行文字:“第七试炼——”   “向死而生。”   “踏上此桥。”   “如愿以偿。”   ……   ps:今天广州到深圳的火车晚点了差不多40分钟,回到家已经十点多,本来想索性再咕一天,后来还是燃烧勤勉之力,挣扎着起来写了一章,虽然只有两千多字……但这已经是折青白折腾了一天之后仅存的勤勉之力了,收下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桥(下)   有光照落之处,必有影子的存在。光与影,本是密不可分,影之国,同样如此。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又清晰得像是发生在昨天——紧闭的宫殿正门被人缓缓推开,影子的角度随之改变,高而瘦削的身影,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坐在高处之人睁开了双眼。   “凡世之民。”   声音并不响亮,却自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千年以来,能够踏入梦境,来到这里的人少之又少。你能出现在这里,即是说,昔日留下的传承尚未断绝……”   “千年,传承?”   “呵,只是一些无聊的自言自语而已。通过试炼的勇者,说出你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是……让我的妻子远离死亡。”   “这并不困难。只是——”   说到这里,坐在王座之上的人忽然停下。那人等了数秒钟,忍不住追问道:“只是什么?”随后似又觉得这句话问得有些无礼,慌忙想要补救。   但她已摇了摇头:“你妻子的病,有两种方法可以治愈。一者十分简单,是我赠予你能治愈万物的灵药,拿回去,让你妻子服用,可以延续五十年之寿命。对尔等凡人来说,八十六岁,应该已是足够的长寿。”   “至于另一种方法,却是万分艰难。但这个方法如果成功,得救的将不只是你妻子一人,还包括你,你之孩子,你所统治的千万国民,乃至于整个不列颠,英伦三岛,都会因此受益。”   “这……”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选择,但你的时间有限,我的耐心同样有限。尽快做出决定吧。”   “我……”   食指叩击在冰冷的扶手上,发出笃笃的轻响,那时对方迟疑片刻,给出的答复其实并不是多么坚定,也不像那些诗歌里面描述的“掷地有声”,能够清楚感受到其中的挣扎、犹豫、疑惑等等,直到最后一刻,对方也没能摆脱掉这些种种的情绪。   但正因如此,这个决定才有其价值所在。   吱——呀——巨大的声音再度回荡,不知尘封了多久的门扉被人轻轻推开,回忆与现实相互交错,难以分辨,斯卡哈收回思绪,坐在正中央由无数枪矛搭建而成的王座之上,视线望向正在推门而入的人影,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矮小的王者。   “螺旋剑……瑟坦特终于也学会拐弯抹角帮人了。不坦率的家伙。”嘴角翘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声音里也有着微微的愉悦:“年轻的王者,报上名来。”   “亚瑟。”   “为何不是阿尔托莉雅?”   女孩将螺旋剑往旁边一放,娇小的身体站得笔直,仰起脸,不偏不亢地迎上了她玩味的视线:“因为你问的对象,不是阿尔托莉雅。”   含糊不清的回应,却好似笃定她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影之国的女王果真一笑:“不错的眼神,稚嫩,幼小,令人欣赏。相信瑟坦特也告诉过你,只要通过任意一关试炼,便有资格提出一个愿望,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会满足你。”   “当然,以你表现出的本领,应该也不会提出拜我为师之类的请求。或者说,你因为什么而挑战试炼,我早已一清二楚。”   “但你只有一次机会,我也只会回答一个问题。谨慎思考,你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语,不要让一切变成无用功。”   “……”阿尔托莉雅低下头去,却没有思索太久,仅仅不到半分钟,她便又一次望向前方的王座:“我想知道,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愿望?”   “是。”   “倒是出乎意料的谨慎。本来还以为会直接请我将你们送回原来的世界。”   “因为我相信,影之国的女王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阿尔托莉雅一顿。   从小到大,与凯与梅林的相处,让她对于这种你来我往的说话方式颇有心得,只是除了对上这两人之外,并没有什么机会表现。此时只见王座上那体格高挑,气度威严的女人低低笑了一声:“这个问题的答案,视乎状况,可以很简单,也可以难如登天。但在回答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你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哪些人。”   “是只有你与那被称作桂妮薇亚的小姑娘,还是更多一些,连阿尔斯特的众人、瑟坦特他们也包含在内。”   “若是前者,我确实可以送你们出去,回到所谓的现实,那个苏格兰甚至将近一半的不列颠皆沦为死地,只剩下无数行尸走肉的世界。然后很快,失去统领的行尸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往南边进发,卑王伏提庚与北威尔士相继败北,接下来就是你,以及其它的国度……”   “这场灾祸会根绝世上七成的生命,要等到数百年后,真祖的出现,才会带来转机。呵,不用露出这种质疑的表情,这些对你而言是尚未发生的将来,对我却不同。当然……我并不是在告诫,或是提醒你什么。光影同生,罪恶与困难之中,往往能孕育出最为美丽的花朵。”   女王摇了摇头:“年轻的王者,你注定会与这个辉煌的时代一同消逝,更注定会在这个过程中绽放出无比强烈,无比灿烂的光辉……不过是结束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说实话,那会是一段十分艰难的道路,但至少,可以拥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然而这样毫无意义。”   似乎是看准了时机,另一个声音蓦地插了进来。   阿尔托莉雅霍然转头,只见一袭斗篷胡乱飞舞,高大的男人用手抓住不让它飞出去,一面一步步地走进宫殿。   “女王陛下,事到如今才突然改变主意,可就有些不地道了啊。不要忘记,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何况她也有选择的权利,何不先把整件事情说清楚了,再交给她自己来决定怎么做更好。你觉得呢?”   他说完,忽然望向阿尔托莉雅。那隐藏在兜帽下方的双眼并不怎么咄咄逼人,反倒显得颇为温和,但四目相对,在女孩的认知里,却仿佛像是撞上了一口明晃晃的尖刀——又或者是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亮得惊人。   “……好吧。”   不知道这位新出现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听了他说的话,座位上的女王好似发出一声叹息:“又或者,我可以告诉你让一切回归正常的办法。”   “正常?”   “原本的世界,爱尔兰并不会这么早地覆灭,也不会出现诡谲的行尸,有一双手打乱了整个历史,而只要你愿意,可以让它回归原样。一个更加普通的乱世……”深红色的眼睛微微眯着,闪过一丝讥讽:“而办法要说也很简单。”   “找到,并解决问题的根源——”   ”——维系这个时空的,特异点。”   ……   悬崖边缘,李奥多格兰拔出佩剑,表情一肃,但还没等桂妮薇亚看到接下来的发展,猛然间,耳边传来一阵细密的碎裂声,卡擦卡擦卡擦,视线所及之处,人也好,悬崖也好,就连漂浮的云朵也迅速布满了裂痕,碎片不断扩散,剥离,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溃坍塌,转为虚幻,隐隐约约的,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又过了很久,她才模糊地意识到,那似乎是谁在呼唤着自己——而且极其熟悉。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周围的动静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有人在大声说话“……看,我就说她没事吧。师父的本事大得很,这点问题轻轻松松……”却是库丘林。   “哼,得意什么,还不是你没用才害得她变成这样……要是我当时在那里!”   “你在就怎么样?”   “我……我大概也打不过。”   至于与库丘林争吵的另一个声音,却莫名的很是耳熟。她动了动眼皮,想要睁开,但刚打开一条缝隙,眼前一亮,下一刻,却又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冰冰凉凉的,像是一只手。   “不要着急,慢慢来,小心伤到眼睛。”   “阿尔?”   “是我。”   “你的声音,怎么是从……上面……”话说到一半,桂妮薇亚也注意到脑后的触感莫名的柔软,再加上声音奇妙的方向,心中蓦然有了一个猜测。根本顾不得现状如何,究竟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又要睁眼。但眼睫毛动了一下,挠到了对方的掌心,只觉得阿尔托莉雅身子晃了晃,一缩手。   骤然明亮的视野,蔚蓝的天空往无尽远方延伸出去,点缀着几片闲散白云,同样是蓝色的圆月高悬,并不像太阳强烈,而更显出几分幽静的光芒倾斜而下,让看惯了的风景也变得分外不同。   这依旧是波涛之兽的背部——她目光扫过周围,看到那竖起的骨刺,已经明白过来——奥斯卡,库丘林,藤丸立香与阿尔托莉雅皆在,最后这位甚至还如同自己所想象的那样,让出膝盖让她躺着,低下头来,关切地看着她,抽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想放又不好放的样子。   目光相对,一时之间,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气氛在酝酿着。   桂妮薇亚勾了勾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陡然间,一道黑影呼啸而来,竟扯着她的身子,硬生生把人从膝盖上拽了起来——一闪而过的失落感,桂妮薇亚立即收敛心神,颇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只用一只手,三根手指头……或者说是爪子就将她拎起来的,长着双翼与鳞片的半龙少女。   “法……法芙娜?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话没说完,对方的竖瞳登时眯了起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毫不掩饰地散发出自己的恼怒:“我找你找了那么久,结果你却……警告你,人类,你和这个家伙,包括所有头发金闪闪的都是属于我的东西,不准你们自己随便勾勾搭搭,听到了没有!”她气呼呼地嚷着,还瞪了旁边一眼。   桂妮薇亚跟着看过去,正好见到一脸无辜的阿尔托莉雅,朝着她摊开手,摇了摇头,意思大概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   她只觉得头好像又开始痛了……   ps:想着睡一个小时再写,结果睡过头了,只能先一更,明天补上欠的第二更~各位晚安,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六十八章 寻宝之旅(上)   幽幽的光辉,如水如雾,从指间流逝过去,落在下方翻覆流转的云海之中。   桂妮薇亚将视线从自己的手掌移开,往前看去,海天交接的极远处,已经能够依稀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那便是他们今次要前往的目的地。   神隐之峰。   离开影之国已经有两天的时间,从其他人的口中,少女也逐渐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全貌——首先,她似乎没能顺利通过第六试炼。   尽管阿尔托莉雅与库丘林皆声称第六关便是对上并击败各种强悍的对手,但回想起曾经的经历,无论是那位手握光之枪的成熟版骑士王,与其对峙的“自己”,还是仿佛年轻了许多的苏格兰王,都没有真正的交锋,而更像是从时间长河中走出的过客,来去匆匆,只余下一段亦真亦假的景象,疑问盘桓心间。   也正因如此,库丘林与奥斯卡其实是在回程的途中,经过斯卡哈指点,找到并顺利地救回了她,没有如同曾经众多挑战者一样,成为试炼的其中一部分。   尽管不知道这种所谓的“融合”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桂妮薇亚对此显然毫无兴趣。迦勒底的御主也莫名昏厥多时,直到离开影之国才缓缓醒转,据她所说,好像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得知同伴们暂时都没有什么大碍,刚一放心,便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这边。   如果能顺利通过试炼,倒是可以向库丘林的师父请教一下这个问题,可如今就连桂妮薇亚自己也铩羽而归,这件事便也毫无头绪。唯有阿尔托莉雅出乎意料地通过了试炼,更从斯卡哈那里得知了怎么才能离开这个世界,返回现实的不列颠。   “四大秘宝……?”   “是的。”   对这个词语,在场的几人都不陌生,要说起来,那柄选王之剑,与阿尔托莉雅也有着不小的关系。只剩下立香对此一头雾水,解释了几句之后,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就是宝具嘛……”   桂妮薇亚觉得自己和这位一定很有共同话题。无奈此时此刻的气氛与心情,并不允许她进行一些悠闲的谈话,否则向对方揭露一下自己是穿越者的秘密,看看会是什么反应也挺有意思的。   有些恶趣味地想着,另一边,关于四大秘宝的话题也在继续推进。   “四大秘宝,意思是轰击五星、不败之剑、欲望大釜与命运之石?”   奥斯卡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过去,随后眨着大眼睛,看向阿尔托莉雅。她与男装少女好似十分投缘,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却并不像在桂妮薇亚等人面前那样害羞到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阿尔托莉雅点了点头:“……照那位女王的说法,引发四大秘宝的共鸣,是唯一离开这里的方式……”   “共鸣?”   桂妮薇亚小声重复道。   她记得这四件宝物乃是达努之民分别从四座德鲁伊的城市中取得,但在此世的观念里,好似一切具有神异能力的宝物,都是由两位神祇——阿蒂卡与拉维卡遗留下来,散落在各地,亦有着实力高低不等的,通常被称作“守护者”的魔物所镇守。   因此四大秘宝的持有者,未必然是她所知道的那些鼎鼎大名的人物。而除了知晓光之剑的阿尔托莉雅第一时间望了过来,其它人,包括迦勒底的御主小姐在内,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库丘林。顿了一顿,阿尔托莉雅也很随意似地移开了目光。   被众人看着的库丘林点了点头:“据说这四件宝物与早已消失的神祇有着某种联系,若是能够将它们找齐并带到一个地方,便可以开启通往天界的门扉。我本来还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但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   他对斯卡哈的尊敬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此刻停了停,虽然心里仍然抱着怀疑,却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方案来。   “只是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么多年来,听过这个传说,想要找齐四大秘宝,开启天界之门的人从来不少,光我认识的朋友里面就有几人有着这种‘宏图壮志’。但长久以来,只有神枪轰击五星有着明确的下落。”   “它是在数十年前被发现——并引起了数次激烈的厮杀,后来几经周转,目前……落到了梅芙的手上。”   提到这个名字,库丘林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反感:“事实上,她好像准备在不久之后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以向所有人炫耀自己新入手的宝物。本来阿尔斯特也收到了请柬,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康诺尔还赶不赶得上这场宴会……”   口中虽是这么说着,语气却听不出太多的悲伤,看他的神色,似乎笃定那个口齿不清的幼女国王有办法能脱出生天。   “至于命运之石……还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个秘宝,只是口口相传,只有真正的王者才能拥有这件宝物。所以大家都有着这么一个默契,只要得到命运之石,就能够一跃而上,成为所有人公认的共主……但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又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除了轰击五星,其它的三件秘宝大概都是如此。”   库丘林说得口干舌燥,拿起酒袋咕噜咕噜灌了几口,眼神示意,奥斯卡乖乖地接上了话头:“然后是欲望的大釜。我听爷爷说这个宝物可厉害了,可以满足任何不可思议的愿望,不管是长生不死还是取之不尽的粮食,哪怕死了也能救活过来……”女孩脸上绽放出一个憧憬的笑容:“要是我能许愿就好了。咦,你怎么了,是头痛吗?”   “没事。”   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有些讪讪地放下捂住额头的手。如果真因为当初那一下头槌,导致唯一返回原来世界的方法失败,那她真的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脑袋应该不至于真的这么硬,连与光之剑并列的秘宝都能一下撞碎,否则还要什么剑术什么魔术,遇事不决一记铁头功就可以了……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另一位当事人,库丘林好似还没有把宫殿里当时发生的事情与欲望之釜联系起来,正要松一口气,陡然间,又注意到了阿尔托莉雅怀疑的视线。   以及头顶上那根不断变幻着形状的呆毛。   这一刻,桂妮薇亚只觉得坐在对面的人距离某大侦探,只差了一顶猎鹿帽与烟斗……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华生。   “你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   “哦。”   电光火石之间,目光交会,少女真是恨死了唯独在这种时候才会出现这种默契。   ……   ps:三天只写了两千字出头……这两天新闻这群蟑螂真是看到青白血压拉满,整天气到手都在抖,实在没什么心情码字,见谅一下,之后尽量想办法舒缓下情绪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寻宝之旅(中)   咔!   一声脆响,刹那间闪过的火光,又熄灭在漫长的黑暗之中。过得片刻,光芒再度亮起,看着几次三番才终于点燃的火把,芬恩这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看来这个迷宫的规则,并没有禁止火焰或者光明……”   “毕竟是光之剑的领域。”   “还只是可能而已,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顺口纠正了一下同伴的说法,他摇摇头,将目光投向四周因为火光而清晰起来的岩壁:“不过让我奇怪的是,咱们从那个洞穴进来到现在,走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走到尽头或者看到什么分岔路……”   所见之处,是一条幽深曲折的通道,并不宽敞,只能容得上两个成年人勉强并肩而站,如果在这里爆发战斗,以寡敌众的倒是占尽了地利。内心习惯性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后便又注意到了岩壁上交错纵横,或深或浅的痕迹:“这些是……莪相,你过来看看。”   “好。”   跟在后面的人一阵避让,脚步声靠近过来,说话的人转过头去,一边指了指前面:“看这些痕迹,与我们上次发现的战场遗迹是不是很相似。”   走过来的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体型矮小,佝偻着背,留着一把长长的胡须,甚至都看不见嘴唇在哪里,站定脚步的时候,头顶几乎只到说话之人的腰部。他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神好不容易才落在对方手指的位置。   “确实。这是利剑留下的痕迹,父亲,还有你们,看这里,这里和这里……豪迈大气,同时又暗藏细腻善变的风格,在这个地方与人战斗的,多半是神祖没错。”   “也就是说,我们找对方向了?”   “还不能肯定。”   “但莪相都这么说了……”   虽然众人都有意压低了音量,声音在狭小的洞窟之内却还是远远地传了出去,莪相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皱着眉头,正要回头提醒其他人保持安静,陡然间,火光明灭,他的脸上骤然染上了惊惶:“快,遮住他的眼睛!”   话音未落,骤然响起的一声锵然剑鸣,压下了老人脱口而出的示警,站在稍远处一位魁梧如熊的中年人目光闪烁,表情凶狠,拔出佩剑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揪住了最近的同伴,后者反应不及,下意识手肘砸出,鲜血飞溅,整条手臂被砍断,下一刻,头颅也飞起在了空中!   身形交错,光与影剧烈地闪动了几次,两柄利剑被“当”、“当”扫开,从身体缝隙间刺出的枪锋亦被剑身削成两半。狭小的通道之内,影子在火光映照中飞快变幻,那人如砍瓜切菜连续砍翻了两位同伴,踩着他们踏踏踏迈步过来,莪相往后退出几步,一把似剑又似枪的奇特兵器,斜地里往上一挑,那人横剑一架,却都是落了个空。   “神祖努阿达的剑,是水,硬拼只是死路一条。”   口中说话,“剑枪”好似一条灵动的蟒蛇,轻易地绕开了回防的剑刃,轻轻巧巧一递,便已洞穿了那人的心口。   电光火石之间,左手拿着的火把并没有丝毫摇晃,鲜血从剑尖上流淌而出,芬恩眯着眼睛,手腕一转,收回自己的兵刃,上面沾着的血液竟全数倒流回去,直到最后一滴也消失无踪,那陡然暴起杀人的勇士才往前扑倒,砰的一声,重重跌在了地上。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   “所以让你们不要紧盯着这些‘壁画’看……像我、莪相、高尔还有迪卢木多这些倒是没关系,其他人是真的会被影响,会死人的。”他摇头叹息,语气与平时却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见莪相沉默着点了点头,芬恩又问:“其他人还有没有救?”   “全都死了……一击毙命。”有人俯身检查了一下,回答的声音低沉。   扯了扯嘴角,芬恩好像打算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把他们带出去,等要离开的时候再一起送行吧。”说罢点了两个人的名字,让他们背着三名死者一路出去,原本就不多的队伍更显冷清。   “还剩下多少人?”   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目光往后一扫,便也自己答了上来:“十二个吗……呵,算上在外面驻守的迪卢木多,费奥纳居然只剩下二十七个人了。”   “二十八。”莪相抓着胡子,提醒道:“不要忘了奥斯卡。”   “当然。我留下的两个禁制都被激发过了,看来很快,我的好孙女,你的乖女儿就会过来这边与我们会合。”芬恩耸了耸肩,回过身去,继续往前走:“如果不想在奥斯卡面前丢脸的话,就抓紧时间,在她过来之前找到这个迷宫的宝物吧。这么危险的地方,哪怕不是光之剑,应该也不会差得到哪去……”   脚步声与火光逐渐远去,洞窟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一片漆黑之中,留在石壁上的交错剑痕,陡然有了奇妙的变化,隐隐约约的,更似有阵阵轻至不可闻的铮鸣声,回荡而出……   “至于不败之剑,克劳索拉斯。”   说完其它三种秘宝,话题最后回到了桂妮薇亚最熟悉的神剑上面。   奥斯卡掰着手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其实,这柄神剑和我们的关系是最大的……哦,我们指的是我,爷爷和爸爸。因为在传说之中,这是我们的祖先,‘战神’努阿达的佩剑,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战斗中发挥过十分重要的作用,很,那个,反正就是特别厉害!”   显然奥斯卡所掌握的词汇量,并不足以让她绘声绘色地描绘出这把剑具体厉害在什么地方,但少女与阿尔托莉雅交换了一个眼神,继找到法芙娜——准确地说是这头恶龙不请自来之后,这柄神剑便成了她的下一个目标。   尽管她其实更加憧憬那种摘花飞叶皆可伤人的境界,但现实残酷,你的剑术再高,技巧再好,照样会被别人一发地图光炮轰成渣渣,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尤其桂妮薇亚觉得自己的本领虽然不错,却还远远没达到影响空间的层次,有没有一把好兵刃在手,便更是重中之重。   失剑顿失五成功。   她在心里颇为唏嘘地叹了口气,随即回过神来,继续听奥斯卡说话:“而且爷爷一直很相信那个四大秘宝的传说,所以每次只要得到了什么消息,都会出海调查……上次他们好像真的找到了一处古战场的遗迹,而且还发现了不败之剑的位置。所以这次几乎带上了费奥纳勇士团的所有人,打算赶在梅芙女王的宴会开始之前找到不败之剑,好杀一杀她的气焰……”   想起那个讨厌的女人,奥斯卡忍不住皱了皱小鼻子:“对了,桂妮薇亚,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和梅芙女王有点像啊?”   “什么?”没想到话题突然转了个弯,少女一怔:“好像……没有?”她回忆了一下梅芙,或者说那个粉发修女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应该没什么相像的。   而现场见过梅芙的还有一人,桂妮薇亚好奇地望向库丘林,却见他也是满脸茫然:“怎么,哪里像了?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吗?”   “不要理库丘林叔叔说的话,他之前还说自己从来没认真看过梅芙女王的样子呢。”   “废话,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女人我躲都来不及,谁还会仔细看她长什么样子……反正来来去去也就是那样,没什么好看的。”库丘林像是要赶什么脏东西一样地摆了摆手。   奥斯卡做了个“你看”的表情,随后倒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反正我觉得有点像……不说这个了,总之,要找四大秘宝的话,我建议可以先去找爷爷,他们说不定已经找到不败之剑了,然后再去参加梅芙女王的宴会,问她能不能出借轰击五星……”   “怎么可能会借啦,等等,奥斯卡,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喂——”   “你好吵!”   抗议的声音戛然而止,法芙娜臭着脸,用爪子紧紧箍住库丘林的脸庞,不顾挣扎把他拖到了旁边,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做没看见这个插曲,奥斯卡竖起食指:“这样,就只剩下其它两样了。”   说完这句,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肯定,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飞快地瞥了一眼阿尔托莉雅,又变回平时那种怯怯懦懦的样子;“当然,我只是……说一下,没有,没有要命令你们的意思……”   “我明白,谢谢你。”桂妮薇亚道了声谢,便见到女孩再度高兴地绽放出了笑容,坐在那里,身体还左右摇晃了几下。   高兴得像两座随波逐流的高峰。   立香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眼角觑见有呆毛的阿尔托莉雅——这个特征极其重要——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往旁边挪了挪,抱起双臂,随后放了回去。   反倒是平时多半会注意这些地方的桂妮薇亚,正用指尖将一小截头发转来转去,显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桂妮薇亚,你怎么了?”   奥斯卡直接出声,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想要伸出手去,却被拦了下来。   “等等……”阿尔托莉雅摇摇头,收起眼底的担忧与一丝挣扎:“你们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声音?”   闻言几人都是一愣。   但这一刻,外界的这几句话皆没有传到桂妮薇亚耳中,仿佛是一瞬之间,如同耳鸣的奇妙声响席卷而来,轰隆如雷响——   那赫然是浩瀚战场之上,无数人的咆哮与悲鸣,无数兵刃的交击,混合在一起而形成的金铁交鸣之声!   ps:忙着看直播抓蟑螂,差点又赶不上更新,记得投票哦~明天看看能不能更新这本的同时,更一下秋夜( 第二百七十章 寻宝之旅(下)   远远近近,不绝于耳的喊杀之声,陡然打破了直到刚才为止的宁静,桂妮薇亚惊诧地看见眼前弥漫开来的茫茫云海,竟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从中分开,云烟滚滚,又俱化作一个个手持兵器,奋力厮杀的人影。   她此刻坐在波涛之兽上,注意到不对的时候,已下意识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将附近的景象尽收眼底。   起风了。   风仿佛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吹拂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血腥气息,云海散去之后,露出的竟是一片血红色的大地,裂痕满布,就像是一张无限放大之后的蜘蛛网,触目惊心。   而那些云雾凝聚成的人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旦落地,登时挥舞着手上的兵刃——也有人凭空召唤出一团大火球,或是拉扯出跳跃的雷电轰出去,与就在身边打扮各异的身影激烈地厮杀起来。   仅仅一眼望去,她便已看见至少七八个人以各种方式被斩杀当场,那身体被兵器贯穿的下一个瞬间,又变回了飘散的云雾,刹那重聚,又是一个样貌、体型截然不同的人影。   “……怎么回事?”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响,虚幻的厮杀声骤然变得清晰,看见旁边其他人也在关注周围的异状,阿尔托莉雅疑惑出声,桂妮薇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以为又是像前几次那样,只有自己遇见莫名其妙的状况,此时竟微妙地有些安心。   只是她也是一头雾水,自然回答不了这个疑问。一时之间,那些云雾变化而成的兵卒自顾自捉对厮杀,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小山似的巨兽。库丘林顺手一抹,在空中留下几个侦查用的符文,随后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面色微沉。   “这种感觉……”   “是迷宫——”奥斯卡几乎同时惊呼出声:“有很厉害的宝物在这附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领域……”她的声音极大,可就连在波涛之兽旁边厮杀战斗的那些“兵卒”,也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甚至没有往这边投来一个眼神。   而下一刻,桂妮薇亚正好看到一人的兵刃被劈开,人也被砍得踉跄后退,眼见就要撞上巨兽身躯,接着却直接“穿”了过去——仿佛她正乘坐的这头海兽并非实物,只是一个逼真的幻象而已。   她看着对方的身子与波涛之兽重合,又有两个人追赶过来,一枪将其捅死在地上,随后身形消散,袅袅烟雾,又重新在不远处聚集成人形。   少女这才转过头,向奥斯卡问道:“这是幻象?”   “没错!”   奥斯卡点头如捣蒜,但随后却又露出一副赧然的神色,或许是刚刚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太大了,脸上一红,慌慌张张地捂住嘴巴,还是库丘林伸手过来,拨开了她的胳膊。   “不用太在意。距离幻象成型还有一段时间……”尽管并不以法术见长,但身为影之国女王的得意高徒,库丘林一出声,其他几人便都安静了下来,听他说话:“如果你们还没有忘记的话,应该记得我提过的宝物与守护者。”   对于这个世界的居民而言,这两者几乎是常识一般的东西,先前多多少少也给几名“外来人”做过科普,此时都点了点头。库丘林于是继续说道:“越是强大的宝物,守护它的东西也越是厉害,到了某种层次,更是可以塑造出这种幻境,用虚构之物取代现实……”   库丘林停了一停,往左右扫了一眼,桂妮薇亚也跟着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的人群,似乎比起刚刚更加真实了一些。   至于对方的描述,虽然极为简略,但少女心中已经蹦出了一个名词——“固有结界”。她向阿尔托莉雅与藤丸立香看去,两人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东西,目光相对,微微地点了点头。   而考虑到他们此行目的是寻找奥斯卡的爷爷,也即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费奥纳骑士团团长芬恩,对方又正在找寻克劳索拉斯,那这个幻境的主人是谁,其实不难猜测。   “……看这个规模,九成九是那柄不败之剑了。没想到芬恩的运气这么好,真的让他找着了。嘿,这下两边都有秘宝了,看梅芙那家伙今后还怎么神气。”   语气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随后注意到周围几人不安的表情,库丘林便挥了挥手:“不用担心。这个幻境针对的是芬恩他们,咱们只是不小心被卷了进来——你看,这些家伙根本看不到也碰不到咱们嘛。只要芬恩通过考验,幻境的效果自然就结束了。”   “而且你们以后就知道,其实这种事情还挺常见的。”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有些怀念地笑了起来:“好了,不知道要在这个幻境里待多久,我们先找一个适合宿营的地方吧。”   ……   这大概是桂妮薇亚两次人生中,经历过的最为独特的一次宿营了——在好与坏的意义上皆是如此。   晚风吹拂,幻境里的风,与现实之中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时间过去了半日,这个幻境也正在一步步地覆盖现实,云海散去后,露出大地,随后地面长出小草,嫩芽生长成参天的大树,树枝上有小鸟飞过来,鸟儿长大,老去,小小的鸟巢里,传出破壳的轻响。   犹如一部快进的纪录片,天地在一片荒芜中逐步出现生机,而最神奇的,是他们竟然可以置身其中,亲眼目睹,亲身体验真正的日新月异。   篝火点了起来,跳动的火焰,提供了足以驱赶深夜寒气的温暖。   两个披着兽皮,脸上涂抹油彩的大汉挥动尖刀,乓乓乓乓地从东边打到西边,又往这个方向接近过来。少女撇了撇嘴,伸手捡起一根没点着的树枝,拨动了几下,“噼啪——”,有火星子跟着飞溅出来,她侧头避开,树枝往前一挑,正好点在其中一人持刀的手腕上。   乓乓乓乓的交击声愈发激烈,两人就这么从她的身上“踩”过去,继续一路越打越远。桂妮薇亚偏着头目送他们离开,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顺口问道:“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   “左边的。”   “现在呢?”   “……右边的。”   话音未落,从左边转到右边的男人手起刀落,将另一人砍翻在地,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往另一处战场奔跑过去。   “不愧是亚瑟王。”桂妮薇亚顺手把树枝丢到一旁,语带笑意,随后阿尔托莉雅也在篝火旁边坐了下来。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好像是。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太喜欢我这么叫?”   “有点……奇怪。”阿尔托莉雅踌躇了一下,如此答道。   桂妮薇亚耸了耸肩;“真巧,我也这么想。那还是管你叫阿尔?”   本来只是随意的闲聊,她的目光望着眼前火焰,心里仍然在想着其它的事情,库丘林此时正带着奥斯卡出去侦查情况,毕竟虽然口中说的事不关己,但芬恩毕竟是奥斯卡的爷爷,之后还要依仗对方帮忙,如果能够提前与他们会合,这里的众人也都不介意搭上一把手。   而迦勒底的御主小姐则好像在影之国失去意识的时候,短暂回到了同伴身边,并从那边得到了什么有用的建议,打算去寻找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灵力浓郁的地方,因为她没有自保的能力,桂妮薇亚本想跟着一起去,谁知还没开口,法芙娜竟自告奋勇地跟了过去。   她本来还以为是因为武藏提到过的,立香身上那种奇妙的亲和力发挥了作用,甚至连某位脾气不好的恶龙姑娘也无从豁免,但到得现在,只剩下她与阿尔托莉雅两人独处,却又隐约猜到了法芙娜的一点小心思,对此唯有苦笑。   心中转着诸如此类的无聊念头,身边人的沉默却好似太久了一点,她正要回头,突然间,听见阿尔托莉雅有些讷讷地说道:“这是凯哥的叫法。一般也只有他会这么叫我,以前小镇的其他人,都是叫我阿尔托斯,而梅林和艾克托会直接叫我的名字。”   对于阿尔托莉雅来说,这已经可以算是极为少见的长篇大论了,听得出她好像正在为什么事情而纠结,语气闷闷的,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与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所以……”顿了顿,又过了几秒钟,待到桂妮薇亚终于转过头,才看到男装的女孩咬着嘴唇,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奇怪——那其中竟蕴含着某种令她心悸的光芒,只一瞬间,完全是直觉使然的,她移开了视线。   “如果你想的话……”声音里的纠结迟疑仍在,却又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阿尔托莉雅手放在腿上,板着一张小脸,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可以换一个……只有你一个人用的称呼。”   这话说得突兀,桂妮薇亚一怔,总感觉好像听出了某种奇妙的言外之意,却又不敢肯定。风声回荡,不远的鸟巢里,有小小的脑袋探出来,阿尔托莉雅看着她;“我听凯哥说过,对于喜欢的人,好像是会想要这么做的。芬娜,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肯定的口吻,而少女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言否认。她一言不发,只安静地点点头。   同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阿尔托莉雅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甲了……有梅林拍胸保证,这位耿直的骑士王小姐似乎直到现在,还认为自己女扮男装的水平天衣无缝呢。   所以她的喜欢……应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吧?   ……   ps:庆贺吧,勤勉皇帝的归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假作真时(一)   风的声音在响,幻境里的人与物不断变化,一遍遍地重复着由生到死的过程。刀刃从身边挥过,却无法触及这一边的任何事物。火堆“噼啪”地燃烧。   点头之后,看着那就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的,精致宛如陶瓷的面容,桂妮薇亚却忽然有些沉默。   对方问得直接,而她的答案本该明确非常,可也是直到此时,心中才蓦地翻涌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喜欢一个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不同于从来到这个世界便无从斩断的血缘亲情,也不是脆弱又坚韧的所谓友谊,她所知晓的爱情,是将一个人——也可能不止一个——容纳进自己的生活,朝夕相处,最终建立家庭,成为彼此不存在血缘的亲人。   但一直到死在熊熊火焰之中,也不曾亲身体验过,或是对谁抱持过这样的感情。   阿尔托莉雅对她而言是特别的,然而这个特别,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因为,唯有这位熟悉的身影,能够证实曾经的那些时间并非幻想,不是一个虚幻不实的梦境。那些友人,家人,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从一开始,桂妮薇亚便心知肚明,自己将眼前这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小上一轮有多的女孩,当成了一座令她心安的“灯塔”。   而对方呢?   目光微微一凝,在阿尔托莉雅疑惑的注视下,她抬起头来,火光映在碧绿色的瞳孔里:“……我不知道。”   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出乎意料的答案。不仅超出了阿尔托莉雅的预计——从对方微微张开的小嘴,与略带愕然的神色便可看出这一点——甚至连少女自己,也是在微微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不知道?”   听着从远方传来的呼啸风声,片刻之后,阿尔托莉雅才重新开口问道。   “对。”   桂妮薇亚笑了笑,自对方身侧掠过的风,这时亦吹到了她的身上,带着微不可察的清香。少女伸手抚了抚有些被吹乱的头发,本来已经下意识卷起的一缕发丝,注意到就又松了开来。   她不想让直觉敏锐的阿尔托莉雅意识到自己正在苦恼。   “喜欢一个人,其实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喃喃地说着,不知道问的是对方,还是自己。阿尔托莉雅似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住在一起,结婚……生子。”说到这里,她表情微微有些古怪,又迅速收敛起来。   “每天一起吃早餐,晚上也是,因为各自大概都有忙碌的事情,所以会很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手撑着地面,桂妮薇亚仰起脸来,看向天空。虽是幻境,空中那幽蓝色的星体仍旧高悬,清冷幽深。没有星星。   “……就像你和你养父、和你义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照顾马匹和参加祭典……”   “不用参加进去,远远地看一下就很开心了。”阿尔托莉雅摇摇头。   “那就是远远地看着别人欢笑嬉闹的样子。”桂妮薇亚顺口说着,语气悠悠:“在马厩里照顾马儿,早上练剑,闲暇时去一趟附近的小镇……如果喜欢上谁,想要和谁在一起之后,这些你喜欢做的事情,大抵都是想要和那个人一起去做,分享出去的。”   “好像是这样的。”   “是呀。”撑住身体的手臂忽然一松,整个人随即往后倒去,躺在了草地上,有几只虫子被惊得四散而逃,桂妮薇亚斜眼看了看,又收回了视线:“你有没有试过想象,我们这样子……像家人一样相处的光景?”   她问得随意,过了几秒钟,听见轻轻的一声答复,便也笑了起来。   “我也没有。所以才说不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伙伴,这一路上相处得也很开心。没有什么变故的话,我觉得应该可以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至于其它的事情……如果我说要等我认清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   “不会不开心?”   “……不会。”   “你刚刚好像迟疑了一下。”   “没有。”   “那就好。”   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桂妮薇亚有些释然地笑了笑:“至于称呼,就也留到那个时候再想吧。”   “好。”   “当然,要是阿尔你那边主动表白——就算是现在,在这里,只要一句话,我是一定会接受的。”   过了片刻,只听见一阵衣角摩擦的声音,阿尔托莉雅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佩剑,站起身来:“……我去看看附近的情况。”   脚步匆匆,竟有几分好似落荒而逃。桂妮薇亚躺在那里,想了想,自己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人都走了还在笑,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另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周围空无一人,少女也不觉得奇怪,只在心里答道:“你果然在偷听。”   “胡说,你的事情根本瞒不过我……算什么偷听!”   法芙娜很是恼火地反驳道。即使如今是实体的姿态,恶龙小姐依旧保留了在现实能够心灵沟通的能力,刚才的一番对话,想来分毫不差地都被偷听了过去。   但想到这种事确实有些不太地道,法芙娜驳斥的语气比起平时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直到发现桂妮薇亚似乎当真不在意,才又重新“趾高气扬”起来。   “你是不是傻!刚才只要你点个头,顺着她的话答应一声是,这个小子就是你的了!人家差不多都把想法写在脸上了!蠢货!”   不吭声地等她骂了半天,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少女才悠悠地说道:“你也看出来了呀。”   “废话,我是谁——”   “所以……”她微微地蹙了蹙眉毛:“不对劲。”   “啥?”   “阿尔不喜欢我。至少,还没有哪方面的心思……我能够感觉得出来。以她的性格,根本不该选在这种时候,主动挑起这个话题……那种感觉,那个眼神……”   篝火旁边,红彤彤的脸颊,那闪动着如水光泽的双眼,从她面前又一次闪了过去,如果不是察觉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桂妮薇亚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可能会好上许多。   那是……歉疚。   从离开影之国后,她便偶尔会意识到对方身上这种微妙的情绪,那无意间投过来的一瞥,平时有意无意的表现,乃至于肢体语言,在在告诉桂妮薇亚,这并不是她的误会。   可想破脑袋,她却也想不出阿尔托莉雅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一丝歉疚,又是从何而来?   “傻瓜,不管别人怎么想的,难得遇见这种机会,你就顺势答应下来呗。”法芙娜的语气好似突然放软了一些:“横竖都是赚,而且反正现在不管做什么,不久之后就……嘶!”   无比夸张地抽了一口冷气,桂妮薇亚本来并不怎么在意,此时见她如此作态,不禁也多出了几分心思:“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都没有!”   ……   “我都说了什么都没有!傻瓜,白痴,大蠢货!”   “法……法芙娜小姐?!”   突然之间响起的一声咆哮,吓得正低头画召唤阵的立香身子一抖,本来还算顺利的圆形立刻又歪了一笔。   这些事情本来都是交给一同行动的从者去做,以英灵的本领,要画出标准的圆形十分简单,可此时当这个任务落到立香自己的头上,她才猛然回忆起当初上数学课时的恐惧。   还来不及心疼功败垂成的第十三个召唤阵,御主小姐颇有些心惊胆战地蹲在那里,小心打量着正一副气急败坏模样,来回走动跺脚的人形恶龙。   她直到现在,也无法将这个身上多出几个零件的“桂妮薇亚”,与曾经直面过的,那头与黑贞德一同拦在前方的法夫纳画上等号。   只是这脾气倒是有点像那位黑漆漆的贞德小姐……   “没事!”或许是听见这边的声音,法芙娜很是烦躁地摆了摆手“找半天才找到这个你说可以试着召唤从者的地方,怎么样,法阵画好了没有?”   “抱歉,又失败了……”   “蠢——哼,这个本来就不容易,慢慢来,不用太着急了。”   立香暗自松了口气,要不是她一开始请求对方画圆数次,结果皆以失败告终,现在怕是免不了一顿痛骂。注意到法芙娜恼火的视线正望过来,她急忙板起一张脸,以免内心的想法暴露出去。   但法芙娜瞪着她看了半天,却好像是在盘算着另外的事情,过了一会,踏踏踏地大力走了过来:“喂,听那个蠢货说,你好像是个挺了不起的人啊。”   “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法芙娜口中的蠢货,指的应该是与其关系最好的桂妮薇亚,立香扯了扯嘴角,有些赧然地抓了抓头发:“没有啦……”   “到底厉不厉害!”   “额,那个,应该……”吞了口唾沫:“也能算是,比较……厉害?”   “比较厉害……也行吧。”有些不满意地皱着眉头,法芙娜犹豫了一下,十分不满地叹了口气:“帮我一个忙。听说你去过很多地方,应该知道不少有趣的玩意,我想给那个蠢货准备一件礼物……”   她这边说着话,旁边也正有几个打扮殊异的战士厮杀着过来。在环境里待了一天左右,立香对这种打斗已是看惯了,也不闪避,继续专心地听着法芙娜有些别扭着开口,心想这位原来是个傲娇,忍不住偷偷笑了一声。   蓦然,就见眼前半龙眼瞳一缩,锐利的爪子倏然一扬,已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感觉到那几乎能将肩骨捏碎的大力,立香脸色登时吓得惨白:“对不起,我不敢偷偷笑你是傲娇的!”   紧随其后,一套无比娴熟,曾经“战胜”过许多发怒从着的猛虎落地式便要连环使出,法芙娜却“啥?”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同时背后双翼展开,拉扯着红发女孩,腾空而起!几乎与此同时,“唰——”的一下,锋利的长矛穿过两人原本所在的位置,带起的罡风,是如此真实,宛如利刀刺激着立香的肌肤!   “怎……”   “闭嘴,小心舌头!”   粗暴地大喝一声,半龙少女在空中盘旋一圈,爪子一扫,尾巴一挥,格开了朝她刺来的一剑一矛,随后一张口,火焰倾泻而出,转眼之间,已将来不及闪避的三名面涂油彩的男人烧成了飞灰。   她这才一收翅膀,落回地面,竖瞳之中杀意仍在,警惕地张望着周围。   立香在旁边惊魂未定,拍了拍颇有规模的胸口,眼角余光却又觑见远方大约有十几名手持兵器,身上满是杀气的大汉,正从不同的方向往这边靠近。   与之前不同,他们的目标,显然放在了自己与法芙娜的身上!   “这是……”   “应该是之前的挑战者失败,现在轮到咱们了。”法芙娜咬着牙齿,一伸手,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别乱动,我先带你回去和那个蠢货会合!”   ……   ps:本来说好两更的,但这章怎么断都觉得不太对劲,不知不觉写到快四千了,先欠一章,明天再补两章三千的吧~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七十二章 假作真时(二)   砰!   沉闷的钝响在风中响起来,桂妮薇亚往旁边一跳,与扑倒的人影擦身而过,右手长剑一收,另一只手握着的剑鞘顺势挥出。   不提恶龙诅咒的话,她本身腕力只属普通,但此刻在“力量”符文的加持下,即使是剑鞘,亦挥出了不亚于重锤的呼啸劲风。比她足足高出两个头有多的壮汉只来得及回矛一挡,下一刻,长矛断裂,人也被打得踉跄后退。   少女追赶过去,又是电光石火的几次交手,剑鞘一绊,将最后这位也给撂翻在地。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的身影,她这才松了口气,擦擦额前的汗水,热气蒸腾,写在手臂的符文逐渐黯淡下去。   剧烈的脱力感随之汹涌而来,一个不留神,竟连握着的剑与鞘也脱手而出,摔在脚边。精神的高度集中与战斗时的紧绷,让她只感到了一丝微微的刺痛,低头看去,只见右腿脚踝往上的位置,被剑锋拉出了一个小口子,鲜红的血珠正在慢慢沁出,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也是整场战斗中唯一的见红。   周围的事物此时已从原本瞬息之间的枯荣生灭,变得逐渐安定下来。篝火仍在燃烧,但夜风扑面,激烈运动过后的身体,只觉得阵阵冷意,仿佛直沁骨髓。   因为并不清楚周围这些本来触碰不到,彼此“相安无事”的幻影为何会突然袭击过来,以防万一,加上心里毕竟还是有些抵触见血,桂妮薇亚凭借着三枚符文的交替运用,剑挡鞘打,一个一个都用剑鞘给敲昏了。   此时缓得一缓,右腿的刺痛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咧着嘴角,吸了口凉气,一瘸一拐地过去看了看倒下的几人。   他们像是那种典型的,蛮荒部落的战士,赤身裸体,大多数只在腰间围一块粗糙的兽皮,只有一人披着一件同样以兽皮制成的披风——也只有这位,不仅脸上,心口也用不下十种颜料画着似是一颗眼球的图案,尽管颜色鲜艳斑斓,却莫名透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古怪气息。   她本来只是随意地看了看,随后却是一怔。   这心口的“眼球”仔细看去,其中一部分竟与象征守护的符文有着七八成相似,只是相对简略了许多,蕴含的神秘气息亦十分稀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很快便在旁边找到了简化的“力量”,除此之外,构成这颗“眼球”的其它笔画,虽然无从辨认意义,但同样能够感受到其中微薄的魔力,想来极有可能是另外的那些卢恩文字。   可惜手头没有纸笔或其它的记录工具,桂妮薇亚草草地将这些“简化版符文”记在心里,打算之后再向熟悉符文的库丘林询问。   眼见出外的其他人还未回来,被打趴下的这几位看来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少女去帐篷里拿了些伤药、清水与干净的布料,自顾自清洗包扎,坐回火堆旁边。   或许是她运气好,过了片刻,没有再遇到袭击过来的敌人,只听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法芙娜从天而降——带着被她用胳膊夹着,眼睛在不停转圈的御主小姐——张口就说:“试炼轮到我们……”   视线在她右腿包扎的地方一停:“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桂妮薇亚云淡风轻地答道。   这一刻她相当庆幸刚才没有目击者在场,否则若是让其他人知道这个伤口其实是得意忘形自己不小心划到的……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去也。   “蠢货。”   法芙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道。听得出她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单纯的嫌弃,桂妮薇亚还是觉得有些心虚。为免对方继续追问下去,她咳嗽一声,急忙换了个话题:“你说试炼轮到我们了,是什么意思……”   “蠢——”   赶在法芙娜又一句鄙夷出口之前,少女及时补救:“好的,我知道了。也就是说芬恩他们失败了?”   “大概是这样。”   恶龙姑娘不耐烦地说着,一面将还晕乎乎的立香丢到了地上:“喂,醒醒,别睡了!”   “我觉得她不是睡觉,而是……被你弄晕了……”桂妮薇亚在旁边小声说道。   法芙娜顿了顿,理直气壮地改口:“那就别晕了。”不待桂妮薇亚吐槽,法芙娜双翼一收,化作点点金色粒子消散开来,快步蹦到那个有披风的男人身边。   先是满脸嫌弃之色地踢了两下,人没醒,便蹲下身去,半截手臂变成尖爪,戳了戳心口的“眼球”。   “是巴罗尔之目。”   “巴罗尔之目……这些是弗摩尔人?”   考虑到这个幻境极有可能与光之剑有关,而光之剑的前主努阿达,正是达努之民的国王,交战的其中一方是弗摩尔族亦不足为奇。   回想起来,虽然不曾与真正的巴罗尔打过交道,但前有泰伦娜,后有尼曼,自己与这颗据说能杀死一切的魔眼倒是缘分不浅。如今又见到这颗眼睛的图案,桂妮薇亚忽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个图案似乎与卢恩符文有关。”她提醒道。   法芙娜撇了撇嘴:“我看起来像是懂那什么鬼的卢恩符文吗?”   “……不像。”   “那你还说这个废话!”   “抱歉抱歉。”   早就习惯了这只恶龙萌生自我意识之后的糟糕脾气,桂妮薇亚看着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摆出一副气呼呼的臭脸,只感颇为有趣,换着花样又夸奖了几句法芙娜大人是如何的英明神武,善战无双云云,对方的脸色才逐渐缓和下来。   这些对话皆是在心灵层面进行,倒不耽误时间,哄完某只恶龙,话题这才回到正轨:“所以我们现在是成为这场幻境的挑战者了吗?”   “大概就是这样。我和这个贫弱的小丫头一路回来,看到到处都在打仗,这些弗洛尔之裔明显占了上风,另一边被打到节节后退,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   法芙娜抄起手臂,仰着下巴,桂妮薇亚会意,随即捧场地问道:“那你觉得另一方会是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么!所以说你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白痴——”果不其然换来了鄙夷的眼神与一连串机关枪似的“讥讽”。   法芙娜嘴角扬起,更加努力地把头抬高了几个角度——好让她能够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角,去看这个傻乎乎的人类——待到桂妮薇亚摆出一副愿虚心受教的诚恳模样,内心满足,便愉快地说道:“当然是达努之民了!”   本来这已经算是回答了愚蠢人类的提问,但恶龙此时心情极好,便也不在乎多解释几句,大慈大悲地给对方一点点提示。   她这么想着,竖起一根手指:“这是一个试炼,光之剑是努阿达的兵器,达努之民正在被压着打。所以就算以你的脑子,应该也能理解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原来如此!”桂妮薇亚作恍然状:“那我们为了通过这个试炼,首先要从弗摩尔族手里救下那些努阿达的族民?”   法芙娜点了点头,心想这人还不算太笨,但立刻又板起一张脸,很有气势地纠正道:“是你们,不是我们!”   “你不帮忙吗?”桂妮薇亚猛地一呆,眼中骤然闪过慌乱无措的情绪。   注意到这一点的恶龙姑娘,满意地笑了起来:“当然,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帮你们的忙!”脑袋几乎仰到了天上:“最多就是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借给你一点点的力量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多一丁点都不可能!”   她自觉这已是相当足够的施舍,区区凡人,应当感激涕零,怎么可能还会再要求更多,因此最后这句话,也只是为了提醒敲打一下桂妮薇亚,省得对方不知道分寸。   少女连声称是,随后又是一连串不要钱的夸奖与赞美,电光石火之间,法芙娜身后那条尾巴已啪塔啪塔地甩了起来,附近的一名弗摩尔裔正幽幽醒转,刚睁开眼睛,已看见一道骇人黑影,挟带着剧烈的破风声呼啸而来……   “咦,好像打到了什么东西?算了,应该是错觉。”法芙娜怔了怔,也没放在心上。而她也没有注意到,被丢到一旁的御主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更听到了刚才的大部分对话。   这时看向桂妮薇亚的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迦勒底什么都缺,尤其缺少这种擅长“哄孩子”的人才啊!   ……   ps:有点短,正在热机,明天的更新应该会回到三四千字~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七十三章 假作真时(三)   蓝月在天,清辉映照,一片清冷如霜。风飞叶舞,桂妮薇亚低下头去,又紧了紧小腿上的布条,一面想着刚才听到的邀请。   “……你说什么?”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   而面前的立香则仍然是一副诚恳的模样:“我是想问你,以后有没有兴趣加入迦勒底?”   看着她闪闪发亮的双眼,作为曾经的天朝土著,颇能让桂妮薇亚联想到三顾茅庐的刘皇叔……当然,身为穿越者,更多的是想到了那句风靡海内外的“你听过XX吗?”   她随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无关想法抛到一旁,暗忖自己这个胡思乱想的毛病看来是永远改不掉了。   其实从武藏那边得知迦勒底的存在之后,桂妮薇亚便对这个以拯救世界为己任,一看就十分之主角的组织心生好感,不过在这之前,她并不觉得自己会与其中的成员打交道——毕竟足足一千多年的时间摆在这里。   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   明白立香的意思,她想了想,点点头:“有机会的话。”至于是什么机会,两人心知肚明,也无谓多讲,简单提过一嘴之后,话题很快又拉回到了现实:“法芙娜小姐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桂妮薇亚试着在心中询问了一下,没有回应,大约是离开了这种心灵念话适用的范围——目前还没有做过测试,只能大概估算有效距离在五百米左右——回答道。   立香咬着嘴唇,微微地叹了口气:“希望她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三人会合之后,营地又遭遇了好几次敌袭,那些疑似弗摩尔族的战士也不知道究竟是来自哪里,三五成群,不断从各个方向袭击过来。他们个体的实力并不怎么强悍,相互配合也显得有些生疏,即使其中混杂着臂力惊人的射手与施法者,对于桂妮薇亚与法芙娜而言,亦算不上太大的威胁。   只是少女之前搞了个乌龙,不小心自己划伤了小腿,伤口虽不深,对战斗却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再加上这个水桶还有一处“短板”……说是短板,立香的战斗力还是略微超出了桂妮薇亚的预计。   若不是亲眼看见这位文文弱弱的女孩将剑抡得虎虎生风,更把两个只用兽皮围腰的弗摩尔人拍翻在地之前,她还以为这位迦勒底御主只是一位普通的女高中生呢。   无论如何,立香的身手虽然出乎意料,但在这种时候也仅能自保,敌人一波一波地杀过来,数量多了,难免有些疲于应对,最初打晕的那几人也被他们趁乱抢走——桂妮薇亚最初觉得对方是冲着几位俘虏而来,可人被救走之后,弗摩尔族仍是源源不断地来袭,其中倒是没有再出现身上有“巴罗尔之目”图纹的人,尽是一些小鱼小虾,堪堪可以应付。   如今的状况并不清晰,阿尔托莉雅、库丘林与奥斯卡也还未回来,这边的三人商量了一阵,最后决定行动不便的桂妮薇亚与立香留在营地,等候其他人归来会合,机动性最强的法芙娜则去调查周围状况。   原本想着有心灵念话在,以她的飞行速度,有什么不对可以立时赶回,然而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某头恶龙一时兴起飞出了有效范围,从片刻之前,桂妮薇亚便已联系不上对方。   所幸随着法芙娜离开,弗摩尔族好像也消停了不少,将近两个小时,只撞上了前后两支小队,甚至不用桂妮薇亚自己出手,立香一剑一个,直接把几个小兵拍翻在地,丢在旁边,准备等人醒了看看能不能沟通。   “话说回来。”   “什么?”   “你的剑术,好像有点……”思考了好半晌,桂妮薇亚才勉强找出一个较为恰当的形容词:“……别致呀。”   立香赧然一笑:“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很差,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谦虚地摆手。   “其实我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怎么打斗,就是这段时间为了防身,跟其他人多多少少学了一点皮毛……总不能一直让别人保护自己嘛。”她抿嘴笑着,可能是被夸奖了,眼睛闪闪发亮,害羞之余,脸上也能看出几分小女生的得意。   桂妮薇亚恍然:“你身边应该不少用剑的高手,名师出高徒,怪不得。”   “不。”立香却摇头否认,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教我的人不少,但他们都不会用剑。玛修是盾牌,达芬奇亲是……法杖?大锤?然后是用炸弹的、用书砸人的……唯一一位用剑的小次郎,非逼着我从练习砍燕子开始,冰天雪地的,哪里有什么燕子……”   满腹怨念,又接连说了六七个人名,要么是颇有名气的魔术师,可惜这位御主小姐显然没有什么魔术天赋,要么用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兵器。   无怪乎她总感觉小姑娘的剑术来来去去都是拍打砸抡和糊脸几招,敢情真的是把剑当成门板来用。   “唔,恩……那什么,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你这个风格持续下去也是很有前途的。”   就这样与立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打发时间,不时在心里唤一句法芙娜,没有回应的话再趁机补上几句平时不敢说的话——例如你的尾巴好像又更粗了云云,这些说出来会被喷一脸火星子的作死调侃。   风过寂然,这个世界无昼夜之分,鲜红的火焰与苍蓝月色混淆在一起,往往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瑰丽感。在库丘林、奥斯卡等当地住民眼中,这种景色或许是稀疏平常,不值一提,但对于来自异界的两人,却往往会被这种虚幻的美丽吸引,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没有什么营养的闲聊又持续了片刻,慢慢地安静下来,注视着跳动的篝火,桂妮薇亚叹了口气。   “伤口疼吗?”   “没有。”停了一停:“有点想家了……”   “哦。”立香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了下去:“……我也是。”   这句说完,谁也没有开口将话题继续下去。每个人都有一个家乡,或许是一个有烟火气息的屋子,一个小区,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一个世界。但对此刻在这里的人,天地辽阔,家乡,已是故乡。   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如果将来有一天,很久很久以后,我真的成为英灵了……”桂妮薇亚忽然轻声说道。   “我会试着召唤你来迦勒底。”   看着一脸认真的红发女孩,她翘了翘嘴角,愉快地笑了起来:“如果真的在你那个时代被召唤出来的话,我想吃一家店的招牌乌冬。”   “是武藏亲推荐的店?”   “当然。”   “那一定很好吃。”立香说着,也笑了起来。   桂妮薇亚正要再说什么,陡然间,眼前的火堆一缩,又猛地膨胀开来,剧烈的火势甚至令周遭的空气也开始扭曲变幻,心中警钟大作,看着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脸上满是茫然的立香,她一抬手,魔力流转,符文瞬息成形;   守护!   透明的波纹飞快扩散,在空无一物的地方浮现出一面虚幻的护盾,而膨胀的火焰越发扭曲,光焰竟迅速勾勒出一个壮硕如熊的身躯,长相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头如火焰刺眼的长发,带着浓郁野兽臭味的兽皮披风高高鼓起,胸口简化的符文重合成一颗七彩斑斓,半睁不闭的“眼球”。   火光一明一灭,这道凭空出现的人影也迅速变得真实,左臂高高举起,火焰竟像是被某种无形之物拉扯着往上飞去,凝聚成一把鲜红的双手巨斧,单手紧握,一瞬间的停顿,呼啸降下!   咔嚓!   那面护盾在这一击下竟羸弱得犹如齑粉,应声而碎,但桂妮薇亚第二第三枚符文已然绘出,坐在地上,伸手,拔剑,剑与鞘交叉往上一挡——分裂之后的符文同时作用于双臂,虽然效果多少有些减弱,却比直接用于全身更加有效。   交错的剑与鞘,稳稳地架住了挥落的千钧巨斧,桂妮薇亚偏了偏头,让自己的头发不至于被交击激起的狂风弄得太过凌乱,一面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从火焰中现身的这位弗摩尔人。   她记得之前那个的巴罗尔之目,好似是完全闭着的。   “哦?”   像男性又像女性,似老人又似小童,这长相蒙在一片阴影之中的壮汉开口,发出的声音却如同无数种声线的重叠,与少女记忆中的光之剑竟有几分相似。   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即使没有对上目光,亦能感觉到几分轻蔑,随后却多出了一种小孩得到玩具般的欣喜:“创世铭文,而且还是三个。我本来还以为又是一个废物,没想到这次倒是捡到宝了……”   对方语气明显变得喜悦起来:“以吾王巴罗尔之名,迎接究极的死亡吧!”话音一落,巨斧一扬,用双手握着,在头顶转了几圈,快如闪电,沉如山岳的一击,在火焰闪烁之间,轰然又至! 第二百七十四章 假作真时(四)   嗤!   手起剑落,一声轻响,还未出口的惨叫声登时停住。   阿尔托莉雅擦了擦自己脸上溅到的血液——疑似血液的深蓝色液体,眼神中杀意仍存,低头看向被剑锋钉死在地上的对手。   对方身材瘦削,满脸胡须如杂草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块,脸上与身上都用好几种颜料画着鲜艳的图案,身上弥漫着一股猛烈呛鼻的草药气息。   这通常是游荡于山林之间的猎人、野盗等等,为了避开野兽袭击而采取的其中一种手段。她当初与凯加入小镇的巡逻队,一同对抗萨克逊人时也学习过调配草药的方法,想起那时的事情,不免有些怀念。   然而这些情绪也只是一闪而逝,目光随即落在这人胸口半睁的“眼球”上面。   她又往四周看去,横七竖八倒在附近的数具尸体,胸口无一例外,都绘有这种古怪的单眼图案,区别是有的紧紧闭上,有的只睁开一条缝隙,唯独最后这位死在她剑下的,胸口之眼睁开了将近一半。   而这似乎也意味着他们各自的实力。   “闭眼”的几人在她目前走不过一个回合,睁开些许的则要稍微强悍一些,而半睁的这人,与她甚至势均力敌地较量了几个回合,最后阿尔托莉雅是抱着以伤换伤的准备,卖了个破绽,才终于一剑毙命。   心中斟酌着这些念头,她自顾自地沉吟着,一旁却有人悄悄地靠近过来:“那……那个……”   怯怯懦懦的声音,浑然不像是出自一个牛高马大,接近四十岁的壮汉口中。   阿尔托莉雅转过头去,只见他保护着另一位年纪相若、稍微发福的女性,以及一个看上去还在牙牙学语的小童,手里还拿着断了一截的长矛,似在犹豫着要不要向自己搭话。   “没事吧?”   “没,没有!”男人急忙摇头。   阿尔托莉雅点点头,笑了一下:“那就好。”   这次出来虽是打着侦查的名义,可实质上,也是与芬娜的谈话有些出乎意料,以至于令她十分难得地心烦意燥起来,打算等到其他人回来,避开单独相处的窘境,也就比之前几次走得更远了一些。   谁知半路上那些原本与幻影无异的战士忽然拥有实体袭击过来,所幸实力不怎么样,信手解决了几波人马,在一次战斗中,又遇见了被袭击的这三人。   “你受伤了……”   他们相处的模式似乎是一家三口,女人与孩子只是怯生生地躲在后面,探出半个头来打量这边,男人鼓起勇气,吞吞吐吐,但刚开了个头,他视线望去,忽然一呆。   “伤……怎么没了?”   阿尔托莉雅自己亦十分诧异,她刚才为了取胜,有意让敌人一枪刺向自己的右臂,依仗魔力编织的铠甲极其坚固,以伤换伤,求取胜机。   而事实上,那临死反扑的一枪,也确确实实穿透护甲,命中了她的手肘,那传来的痛感也是真切无比。可此刻看去,只有衣服破了个洞,露出的肌肤却依旧完好,半点伤痕也无。   “我不知道。”她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然而那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回头与妻子叽里咕噜,用某种陌生古怪的语言交流了一番,猛然间以惊人的气势往前迈步。   尽管没有察觉到敌意,但这动作来得太过突然,阿尔托莉雅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的感觉甫升起,只听得“噗通”“噗通”两声,两个成年人竟齐齐跪倒在地,声音响亮得令人心惊。   剩下那个小孩左右看了看,**着手指,满脸茫然。   与阿尔托莉雅的表情一模一样。   一大一小,大眼对小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一个缓缓浮现的问号,阿尔托莉雅随后反应过来,急忙想要去扶两人起来,他们却往后一让,再开口时,高大的男人竟已红了眼眶:   “不会被弗摩尔人的兵器所伤,您一定就是母神预言中的英雄……恶王即将诞生,请救救我们!”   ……   光芒明灭闪烁,在蔚蓝的月色下变幻出种种诡谲的形状,剑刃与迎面挥落的巨斧相交,手腕轻转,卸力转势,“轰”的一声,斧刃重重砸在旁边的空地上,无数草根断裂飞舞,桂妮薇亚往后一退,裂痕扩散,正好在她的足尖前方停下。   “究极的死亡,什么意思?”   一剑指地,一剑横胸,少女直视着从火中迈步而出,浑身上下都满溢着惊人杀气的大汉,沉声问道。   先前仓促取用的剑鞘在最初数次交击中便被击碎,此时所用的另一把剑,正是立香拿来“拍”人的那把。御主小姐实力虽然不算太出众,但经历过的战斗多了,见两人甫一交手,便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战斗,不用桂妮薇亚提醒,已急急忙忙将剑丢来,自己闪到远处,忐忑地注意着战局。   “看来你这个外族的贱种倒也有点本事。”   那使大斧的男人高高抬着头,目光中满是轻蔑:“但失去了那几个强者的庇佑,在我们的眼里,你们达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你们唯一的作用,就是献出生命,好让吾等之王,巴罗尔再度降临于世——”   “虽然杀死那些无能为力的虫子也别有乐趣,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像你这种有些本领的家伙。越是自信,死亡瞬间涌起的不甘与绝望,就越是甘甜……”他说着,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中血红一片,又似火焰在熊熊燃烧。   又是这种彻头彻尾的疯子……   桂妮薇亚暗自撇了撇嘴,从这寥寥数语之中,已经意识到对面这位老兄基本是无法沟通的类型,而话语中提到的“达努”与“巴罗尔”等词汇,也肯定了她早前的猜测。   与光之剑有关的这个幻境,极有可能建设在久远之前,达努之民与弗摩尔族交战的时期,只是不知道这个幻境里的事物,与她所了解的“正史”有多大的区别。   无论如何,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猛然间,又是一阵寒毛直竖的战栗,少女双剑在身前交叉一挡,完全是直觉驱使下的动作,而下一个瞬间,握剑的手腕登时迎来一股强烈的冲击,又过了足足两三秒钟,烈火凝聚的斧刃才随着空气扭曲,逐渐出现眼前。   从长度来看,那似是一柄用来投掷的短斧。   而那持巨斧的男人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看着这边,还抬起手指,挑衅般地晃了两晃。   他随后手指一勾,那与双剑相交的手斧腾空而起,盘旋中带出呼啸劲风,竟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旋转着又从另一个方向飞斩而来。   手斧并非实体,而是一团被束缚成斧头形状的火焰,看上去不似凡火,桂妮薇亚正要后退避让,倏然,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令得她临时改了主意。   与此同时,一旁立香的惊呼声也传了过来:“后面也有!”声音传递的速度虽快,但落到桂妮薇亚耳中,却终究是慢了一拍。   几乎在她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那原本隐匿的第二柄火焰短斧才在空中浮现,中间有着短短的时间差,连那男人也有些好奇地往立香看了一眼,凶狠的目光,让御主小姐心中一跳,明知徒劳,还是下意识摆出了拳击防御的姿势。   但这目光随后又收了回去。   电光石火之间,一前一后,两把斧头斩向看似躲闪不及的少女,桂妮薇亚眼睛一闭一睁,翠绿澄澈的瞳孔深处,闪过一道暗沉沉的金色——恍若眼中之眼,暗金色的竖瞳骤然睁开!   一件红色的披风凭空扬起,将那袭向后背的短斧裹挟其间,源于魔力的火焰只挣扎了一瞬,便被彻底粉碎,化为点点飞光。   桂妮薇亚反手插剑入地,空出的手掌往前一伸,一枚枚鳞片覆盖上她的肌肤,又如同流动的铁水,凝定成一只如龙之利爪的铁护手。   这只龙爪轻轻一握。   第二把手斧随之烟消云散。   然后才是漆黑的甲胄,似有一头高傲可怖的巨龙虚影与少女娇小的身形相互重合——立香呼吸一窒,她认得这头龙,正是昔日拦阻他们前路的法夫纳——双翼展开,血红披风猎猎飞扬,她放下手臂,圆圆的脸颊隐藏在龙形头盔之下。   只余下一双翠绿中闪烁着暗金光辉的奇异眼瞳,凝视着不远处那名持大斧的男人。   那目光竟蕴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弥天掩地,竟连旁边立香也受到波及,面色苍白,只觉得心中砰砰直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而直面龙威的男人,脸上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他的面色同样不怎么好看,胸口原本睁开大约有一半的“眼球”忽然如血流淌,整个“活”了过来,竟开始慢慢合拢。   注意到这一点,男人表情越发凶险,咬了咬牙齿:“别以为这样就赢了,我迟早会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被一股熊熊火焰包裹,眨眼之间,已随着火焰闪烁出现在数十米之外,但身体由虚转实的一刻,他却猛然摇晃了一下。   “你想……杀谁?”   一截锋利的枪尖,径直从他的心口位置刺穿了出来。伴随着一声饶有兴味的询问,男人双目圆瞪,血色蔓延上来,他低了低头,又挣扎着想要回过身去,看一看站在身后的那人:“你,你是,摩,摩……”   枪锋一搅,收回的同时,带出了一澎飞射的血箭。男人的身体仍然定在原地,胸前的眼球此时终于彻底合上,有那么一瞬间,桂妮薇亚好似感觉到某种古怪的事物,从对方身上抽离而出,消散在空气之中。   哒、哒、哒。一阵轻而稳的脚步声,穿着白袍的女人倒提双枪,越过摇晃着的男人,后者想要伸手去抓,却几次都抓了个空,颓然倒下。   砰!   身躯跌落,尘土飞扬。桂妮薇亚身形一闪,虽然小腿受伤,但在这种状态下,龙翼化作的披风给予了她不逊色于风之印记仍在时的机动力,护在了立香面前,谨慎地打量着这个忽然出现,不知是敌是友的女人。   她身材高挑,一头漆黑的长发,背上有着一双同样漆黑的双翼,闭着眼睛,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警惕态度,又走几步,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停了下来。   桂妮薇亚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这名女子的脸上。   尽管头发的颜色与其它种种特征皆不尽相同,可这副脸庞,却与摩根勒菲有着七八成的相似,恍如亲生姐妹一般!   “初次见面,来自外界的两位英雄。”女子欠了欠身,语气柔和地开口道:“我是摩莉甘,达格达的妻子,亦是目前达努六名代首领之一。”   “相信二位对于现状都充满不解。”对方虽是闭着眼睛,立香与桂妮薇亚却都觉得好像有一道视线从她们身上掠了过去。   “虽然我想立即向二位说明,但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在更多的弗摩尔裔到来之前,还请随我前往最近的一个聚落。我保证,达努之民会将诸位当成是最为尊贵的客人来招待。”   她抿嘴一笑:“顺带一提,你们那位名叫阿尔托莉雅的同伴,现在也正在那里休息。”   ……   ps:青白星球因为自转,离地球变得有点远,所以时间流速也慢了一点,但大家要记得青白依旧是在日更!所以要记得投票哦~哦~哦~ 第二百七十五章 假作真时(五)   哗啦!   溪流潺潺,云天倒垂,蓝月的倒影映在水面,鹅卵石在摇晃的水波中闪闪发亮,水珠飞溅,在视野边缘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而这些分散的水花,却又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重新聚集起来,直如珠帘倒卷,飞向天空,又从高处一泻而下。   女孩仰着脸,闭着眼睛,任凭这力道不弱的水流冲刷过身体,不同于平时多穿着可以遮掩身材的外衣,此时只穿着简单的贴身衣物,被水濡湿之后,还未彻底张开的青涩肢体,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更因为长年以来的锻炼,而显露出一种飒爽的风采。   如果让那些尊敬“亚瑟王”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必会瞪目结舌,露出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几次的错愕神色——阿尔托莉雅想象了一下那些人可能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   她松开控水的魔力,猛烈的水流从高处陡然砸落,身体在这种冰冷的冲击中一瞬间紧绷如弓,又逐渐放开。   她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薇薇安当初给予的水之印记,在这个奇特的世界中竟然也能自如运用。   阿尔托莉雅自己并没有多少魔术天赋,但女巫印记比起正统的术法,更接近于一种如吃饭走路般的“本能”,又有梅林这种一等一的魔术师在旁指导,哪怕只是在闲暇时间锻炼了一下,也已经掌握了初步的控水之能,并研究出几种较为实用的技巧。   例如在水面上步行,或是聚水成矢等等,虽然只有数十米的射程,但也令阿尔托莉雅颇为高兴——因为魔力放出的存在,她的力气并不逊色于那些天生神力的骑士,但一米五出几的身高,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那些专为一米八、九乃至于两米往上的壮汉设计出来的强弓,我们的骑士王用起来便分外别扭,拉是能拉,射也是能射,准头也有不错的保证。   唯独一点不好,就是在外人看来,她射箭的样子有点像是……孩子在玩玩具。   正是称王初期,为了建立足够的威严,阿尔托莉雅也不能专门找工匠打造一副与自身体格相称的弓箭,用凯的话来说,“我亲爱的矮个子国王啊,反正都是丢人,你还不如忍耐一下,帮我们可怜的国库省点钱多好。咦,你生气了?哈哈哈,我不该说你是矮个子的,但没办法,我这人一直都是这么诚实,看,加上你头上这根毛,其实也差不多能够到我的胸口……咦,我原来还是高估了你……哇!”   那一天,卡里昂城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一道越过天际的“流星”。   而无论是圣枪还是圣剑,解放之后轰出的力量都非同小可,只能作为王牌使用,如今有了水之印记,倒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原来的短板。   心念一动,四周飞洒的水珠登时往同一个方向汇聚,化作一支蓝色流转的箭矢,引而不发,阿尔托莉雅的身体缓缓前倾,如同有一根看不见的弓弦,正在一点一点地拉开、绷紧,她站在小溪上流,水从雪白的脚踝边上流过,幻化出一圈圈的波纹。水面清澈,底下似有鱼儿在游……   下一刻,听见远处响起的脚步声,“扑”的一声轻响,箭矢重新散成无数水花,阿尔托莉雅身形一闪,扑到旁边的石头上,湿漉漉的内衣与头发瞬间变得干燥,一转身,已经披上了外衣。   她背对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慌张地想要拉起衣领——大概很少有人能够看到这位新王如此手忙脚乱的样子。   所幸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然停了一下,虽然停顿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阿尔托莉雅整理好装扮,待到她安心地松了口气,转回身去,才看见不远处的林子里,腰佩双剑的金发少女缓缓走来,看到她,还点点头,笑了一下。   每个人都会笑,但性格与外表不同,笑的时候却也各有区别。梅林曾说,如果想要看一个人的内心怎么样,一看眼,眼是心之窗,二看笑,再高深的骗子,也无法在笑容上面骗人,一笑起来,是真诚,是虚伪,是真心,是假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阿尔托莉雅很喜欢芬娜的笑容。   回想起来,最初在那个小镇,本该成为她成为国王第一步的那个广场,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却看见这位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轻轻巧巧,毫不费力地就拔出了那把石中之剑。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又是梅林的什么恶作剧,乃至于是某种幻术也说不定。或许是自己愕然的目光太过强烈,那拔剑的少女身子一颤,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剑又插了回去,随后战战兢兢,像是一只胆怯的小兔子般左右迅速地扫了几下,视线往这边移过来……四目相对。   那个精彩万分的表情,阿尔托莉雅至今仍然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来。不可思议、惊愕、恐惧、怀念,一瞬之间,不知道多少种复杂的情绪,竟同时出现在那张如苹果一般圆圆的脸颊上。   但在这些之中,却又有另一种格外猛烈的情绪脱颖而出,如璀璨群星中最明亮的一颗。她看得清楚,那是一种混杂着期待与怀疑,乃至于有些不安的……喜悦。   此后的相处中,她在对方身上所感受到最多的,也正是这几种复杂的情绪。   自有记忆开始,身边的人,不管是梅林还是艾克托,都对自己有着沉重的期待,就连口中总是换着花样打击自己的凯,阿尔托莉雅也能感受到,他心里暗藏着的那种期望。   一国之君,地位固是崇高无上,为无数人所钦羡,但在如今的乱世,如果不止步于一个拥兵自重的“诸侯王”,而是真真正正意欲一统不列颠的国王,阿尔托莉雅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条路,并不好走。   如果没人去做,自己当然责无旁贷,但如果……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呢?   如果桂妮薇亚可以是芬娜,那阿尔托莉雅,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可能性,可以是“莉莉”,一个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见习剑士。   这个想法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出现在她的梦中,梅林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希望她这么做——那位女魔术师做事一向天马行空,自相矛盾,阿尔托莉雅早就放弃揣测她的思维了——曾经在圣枪之灵面前放弃过的这个想法,在这个古怪的世界,却又再次如嫩芽破土,悄悄地,露出了一点点的色彩。   尤其是……在听完斯卡哈的那番话之后……   她压下心中的某些烦闷,拿起石边的长剑,快步迎了过去。   ……   “我跟你讲我跟你讲我跟你讲,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你肯定不知道那个没劲的小鬼刚才在做什么!”   “在洗澡对吧?”   “你不是没了那个什么印记了吗,怎么猜到的?!”法芙娜的声音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对此桂妮薇亚只是微微一笑。   在远远看见有一条小溪的时候,经验丰富的她就已经脑补出一大堆前世都被写烂了的偶遇情节。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倒是无妨,甚至还可以趁机一饱眼福,阿尔托莉雅情况特殊,如果自己贸贸然撞过去,揭穿了她是女儿身的真相,也不知道对方气急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说不定会瞬间切换成立香偶尔会提起的,那位“没有呆毛的阿尔托莉雅小姐”。   虽然很好奇,但桂妮薇亚并不是因此就会故意去作死的类型。于是她不仅没有过去,还特意在原地多等了一会,算算时间那边应该也搞定了,这才继续过去——自己真的是操碎了心呀,少女如此“唏嘘”地感叹道。   与自称摩莉甘的女人来到附近的村落之后,她打听了阿尔托莉雅的位置,单独过来找,法芙娜留在累得够呛的立香身边守卫,因为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还能分出心思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此时在脑子里咋咋呼呼了半天,忽然又一转口吻,神神秘秘地说道:“就算是这样,还有一个大秘密,你肯定猜不到。”   “什么秘密?”   “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求我啊,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求我,我也是可以……”   “那就算了。”   “大发慈悲……什么?”法芙娜似乎狠狠地呆了一下:“等等,这可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绝对可以把你吓到当场晕倒!不死也丢去半条命!”   “为了我的小命着想——虽然我很好奇——但这个秘密——还是法芙娜大人您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   “好敷衍的语气!”   “唉——真是——好可惜呀——”   这局之后,好半晌没有听见那边的回应,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到直接不理人了。   相处久了,会发现这头恶龙活脱脱是个一点就炸的炸药桶,不过气归气,消得也快,而且从不记仇,所以桂妮薇亚有事没事也喜欢故意挑衅,或者该说是调戏一下对方,而恶龙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每次都能做出格外有趣的回应。   这次亦然。   心满意足地停下了这个话题,对于法芙娜神秘兮兮提到的那个大秘密,她大约也能想象得到,会选在这个时候抛出的秘密,无非就是阿尔托莉雅的性别……好像谁不知道一样。   桂妮薇亚抬头望去,阿尔托莉雅此时果然已经收拾好了,脸上还有些红扑扑的,比起平时更加可爱了一些……这大约是粉丝滤镜之类的影响,如果换成其它亚瑟王麾下的骑士看到这一幕,应该也只会觉得自家国王威风凛凛。   这不是她的臆想,而是在营地的时候,真的见过有人对着同伴噼里啪啦一大堆,什么吾王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强大,如何如何英明神武,能跟随这样一位君主简直是三生有幸云云,然后几个同伴还使劲点头,并回以旗鼓相当的赞美词汇。   你来我往,硬是什么东西也不吃,光用“我们亲爱的国王”这个话题就喝了三钟头。   如果你们的国王本人听见这些,怕是得害羞到晕过去。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录音机,她也不会用留音术之类的法术……   有些可惜地想着,桂妮薇亚迅速收回了自己几乎黏在阿尔托莉雅脸上的视线,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声,不出意料地换来了一个疑惑的目光:“芬娜,你生病了?”   “没有。”桂妮薇亚叹了口气,又伸出手去,拍了拍旁边的一棵树:“你看这根木头,长得是不是很好看。”   “……确实是一棵好树。”阿尔托莉雅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应道。她又仔细看了看这棵被少女点名的树,脸上于是多了些认同:“很适合拿来当柴烧。”   ……   “噗嗤!”   另一边,一间似是刚搭起不久的木屋里,正专心听着摩莉甘说话的立香被这突然响起的笑声吓了一跳,而坐在主位的摩莉甘也怔了一怔,转过头,仍旧闭着眼睛,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视线望向法芙娜:“我刚刚有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法芙娜摆了摆手:“不用理我,当我是一根木头就好。很适合拿来当柴烧的木头……噗,噗哈哈哈……”为了不让某人发现自己正在嘲笑着,恶龙正在努力收敛着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情,根本没心思去听外面在说什么。   反正结果既已注定,这些环境里的家伙说什么,做什么,其实都不重要。   “这样……”   摩莉甘迟疑地应了一声,又转向立香,很是隐晦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不言而喻。   立香苦着脸,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所幸对方似乎也是在开一个小玩笑,放下手来,便又继续捡起了刚才被法芙娜打断的话题:“这些我都与阿尔托莉雅小姐说过,你的同伴既然去找她,应该很快也能知道这些……”   “如我刚才所说,战神与我的两个姐妹早已身亡,**与巴罗尔决战之后生死不明,我的丈夫说是要出去调查,也是一去不返。而弗摩尔裔即使失去了他们的王,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就此衰弱下去,反而力量一天天变强,直到不久之前,我才发现,他们竟然是打算通过某种仪式,令他们的王巴罗尔再次复生……这样下去,我等一族被彻底消灭,也是早晚之事。”   摩莉甘停了一停,深深地低下头去:“我明白向陌生人提出这个请求实在太过无礼,但在母神的预言之中,曾经提及来自异界,能够拯救达努一族的英雄,其外貌恰好与诸位一模一样,母神最擅占卜,我相信这不是单纯的巧合。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们帮助你对付那个,什么,弗摩尔?”眼看摩莉甘有些欲言又止,立香所幸自己把话题接了下去。   连续解决了四个特异点,以及其它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她对这种接任务的环节已经相当熟悉了。   但摩莉甘却摇了摇头:“弗摩尔裔的敌人是达努,并非诸位。我还未厚颜无耻到将这份责任强加在诸位身上,只是……恶王巴罗尔一旦复生,能够对付他的,唯有与其同等的存在,与实力无关,唯有王能胜王……如果可以,我想请几位协助寻找曾经由母神交给战神,达努之王所必须的信物。”   “——克劳索拉斯,常胜不败之剑。” 第五章 乱战(一)   正是黄昏,夕阳西垂,火烧云几乎铺满着半片天空。车站附近的广场上,此刻稀稀落落地围了一圈人,好像有谁正在表演什么节目,不时传来一阵阵鼓掌欢呼的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一个背着剑袋,可能是刚刚放学的女学生往这边望了几眼,停住脚步,又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阵,还是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她与很多人都认识,一路过来,不少人朝她打招呼:“藤村家的姑娘,回来了啊!”   “今天也很精神啊。”   藤村大河笑着一一点头回应,穿过人群,恰好看到一位穿着红色外套,手里搭着一根华丽短杖的年轻女子摘下头上戴着的礼帽,张开双手,向所有人展示了一下帽子的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从一数到三,大家请记得不要眨眼哦。一,二……”   女子笑眯眯地说道。这大概是那种经典的魔术表演,可她越说不要眨眼,大河越是下意识地眨了几下,只听得那柔柔的声音数到第三下,陡然间周围都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她慌忙睁大眼睛,只见那顶空空如也的帽子里,蓦然飞出了一只白鸽——这本来没有什么稀奇,但与其它同类型的表演不同。   这只鸽子特别、特别、特别的大。   要不是浑身雪白的羽毛,大河甚至要以为这是一只缩小版的母鸡。她根本想象不出这位表演者之前是怎么把这只鸽子藏起来的,十分的匪夷所思。   在围观众人的注视下,大鸽子拍着翅膀,“咕咕”叫着飞了起来,“砰”的一声,鸽子竟猛然炸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灿烂烟花。   大河捂着嘴巴,有那么一瞬间,她竟像是划亮火柴的小女孩一般,在这片烟花里看到了自己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而四周的惊叹声此起彼落,她从这一闪即逝,却又令人无比沉醉的幻境中回过神来,看向周围,大家都是一副沉浸其中的表情,有人甚至红了眼眶,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那女子仍是笑眯眯的样子,将帽子在指尖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又是“砰”一下,烟雾炸开,礼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看上去十分美味的芝士蛋糕,与一杯冒着气泡的可乐,放在一个托盘上,旁边还贴心地放了一副迷你的刀叉。   正是她在那烟花里看到的景象。   大河一愣。   那女子却已经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一份小小的礼物。”甜甜地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为这段萍水相逢的缘分,干杯。”   “干……干杯?”茫然地应了一句,女子又笑了起来,待她懵懵懂懂地接过托盘,信手一挥,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了那顶帽子,戴在头上,脚步轻快地走向远处。   几秒之后,猛地转身,却已经看不见那女子的背影,整条街道也不知何时变得冷冷清清,好似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她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最后把心一横,拿起可乐,咕咚咕咚地一口喝了大半,并畅快地打了个嗝。   ……   “大河这是梦到什么了?”   傍晚的教室里,打扫完卫生的几个学生满脸纠结地看着趴在桌子上,正在呼呼大睡的藤村同学,不知道该不该叫她起来。   “啊呜啊呜……这个蛋糕真好吃,好甜,呼呼……”   “……”   “……”   “还是让她再睡一会吧。”   “对啊对啊,现在叫她起来,可能会被揍……”   “同意。”   ……   凯悦酒店,三十二层。   远坂凛整个人像是软骨动物一样摊在软绵绵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似在沉睡。而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一颗翠绿色的宝石正如陀螺般飞快旋转着,落地大窗斜射进来的夕阳余晖,让这块棱角分明的宝石闪烁出各种瑰丽的色彩。   另一边的沙发上,金发的少女双手放在膝盖上,很是乖巧地坐在那里,歪着头,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专心致志地望着这边,嘴里还在慢慢地咀嚼着半块牛肉干。   咔嚓!   一声脆响,绿宝石陡然碎裂开来,化作满天齑粉,远坂凛也在同时睁开双眼,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   “是呀,久违的做了一次表演。不管在哪个时代,大家最后的反应都是一样有趣……而且我还遇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小孩。”   “——!”   “放心,我没有始乱终弃……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个词汇。总而言之,这次确实委屈你了。等正事做完,我就带你出去玩个痛快,这个时代可是非常非常多有意思的东西……”   “——”   “又要吃烤肉?都这么久了,你居然还没吃腻……”她的脸色有些吃惊,又有些想笑。听见少女又吼了一声,连忙笑着应道:“好啦好啦,又不是说不让你吃。喜欢吃的话,想吃多少次都可以……一两个大胃王而已,我还是养得起的。”   “——”   “唉,你长大啦,已经不再粘着我了。”她叹了口气,又开始假装擦眼角:“呜呜,不久之前明明还是成天追着我跑,哭着喊着要抱抱的……”   身影一闪,远坂凛好整以暇地伸出一根手指,正好抵住了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少女,随后“啵”的一声,一记脑瓜崩迎了上去。   “好啦,不闹了。和那位‘君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提早过去,算是给他看看我们的诚意……话说回来。”   “——?”   “你觉不觉得他的发际线有点太高了?这是秃顶的前兆,要不要提醒一下……”   “——”   “可能会被杀?”远坂凛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有道理,那还是算了。”   她换上挂在墙壁的外套,戴上帽子,拿起手杖,最后看了一眼仍在床上沉睡的紫发女孩,抿了抿嘴,推门出去。金发少女随后跟上,又张嘴吼了一声。   正要关门的远坂凛一怔:“什么,他好像听到了?”   “——”   “现在很生气?”   “——”   “……管他的。”   啪!   房门合上。   将某位可能正被自己气到头脑发昏的盟友抛诸脑后,远坂凛哼着歌,心情愉快地离开了酒店,往肯尼斯通知的位置走去。   按照对方的说法,今晚他打算让麾下的servant主动放出魔力进行挑衅,而对于远坂凛这边,则没有什么明确的要求与命令,让她自行选择怎么行动。   这无疑是一个考验,而考虑到可能存在的风险,显然肯尼斯对于他召唤出来的这位英灵报以极大的期待,以至于敢行使这种称作鲁莽也不为过的战术。   在她的印象里,那位英灵也确实当得起这份期待。   “是saber,还是lancer呢,虽然也有可能是rider……奇怪,那种好像忘记什么的感觉又来了。”   敲了敲太阳穴,远坂凛没有太过在意这个短暂的感觉,继续往约定好的方向走去,途中又帮自家的servant买了包薯片,让其抱在怀里咔嚓咔嚓地吃着。   那股由肯尼斯的servant放出的气息自远方冲天而起,已持续了三个多钟头,即使还在远处,她依旧能清楚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战意与傲然。   只有历经无数的战场,无数的胜负,千锤百炼,方能锤炼出这般凛冽的气息。   拿出薯片的动作一顿,少女眯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服输的倔强,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那副小巧的身躯中蠢蠢欲动,即将冲出。   但在那之前,远坂凛便挥了挥手:“不要激动,目前看看热闹就好,不用这么早亲自下场。毕竟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取得那什么圣杯……”   “——”   那汹涌的潜流登时消弭,少女点点头,继续将那片薯片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着。   忽然,她与远坂凛同时抬头,往某个方向望去。   “哦豁,看来已经有人上钩了……现在的英灵脾气都这么暴躁的吗,走,看热闹去。”   远坂凛笑着打了个响指,一颗宝石抛出,线条勾勒剥离,在前方化作一扇光门。她转头招呼了一声,与满嘴薯片的少女一前一后,走进门中。   下一刻,冷风吹过,人与门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   未远川距离入海口近在咫尺,而横跨其两岸的冬木大桥,则是一座全长六百六十五米的,气势雄伟的拱形大桥。   注意到一扇充斥着魔力辉芒的光门凭空出现,正在交谈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话语,转头看去。   头戴礼帽,身披红外套的女人缓步走出,噙着笑意,刚要开口,却见其中身体比较瘦弱的少年好似是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往旁边躲——却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   所幸身后的大汉长臂一捞,把人像小鸡似地拎起来,放回原位。看着那位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的少年,远坂凛只觉得哭笑不得,连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身后的光门随即消失,回归化作点点的魔力粒子飞散,金发少女抱着薯片,仍然在自顾自地往嘴里塞。   气氛一时间有些古怪,风中谁也没有开口,只有“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在响。   最后还是那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打破了沉默:“原来如此,摆在明面上的诱饵,还有暗处的伏兵么,哈哈,这还真是被摆了一道啊。”   虽然嘴里这么说,他却是愉快地笑了起来,拿起旁边的红酒,对着瓶口豪爽地喝了一口。   “你想必就是我家master提到过的,那个干掉了caster主从的乱入者。换句话说,你应该不是caster,却能够用出这么厉害的魔术,当真了不起!”   空了的酒瓶随意放在脚下,须发皆如火赤红的大汉盘腿坐在原地,身体前倾,眼中亮起强烈的光彩:“怎么样,是要在这里一战,还是另外挑选一个可以让你们尽情发挥的场地?”   “rider……”   旁边疑似御主的少年听到这句话,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远坂凛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这对奇特的组合,微微一笑:“这么自信?”   “哈哈,作为交换,这场战斗的胜利,就由我拿下了——没有意见吧?”   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粗犷的声音与笑容,都让人明白,这并不是什么虚张声势,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从一开始,他便笃定了自己的胜利。   咔!嚓!   远坂凛还未回话,最后一块薯片,在少女的牙齿间碎成粉末,金发少女黑着一张脸,从身边大步越过,远坂伸手去拍她的肩膀:“等一下——”话音未落,对方猛地转过头来,张嘴就咬!   电光石火之间,远坂凛成功缩回手指,让这一咬落在空处。听见那响亮之极的叩击声,谁也不会怀疑这下若是没有避开,怕是整根手指都得被咬下来。   而当事人丝毫没有愧疚的打算,从喉咙里发出阵阵的低吼,骇人的杀气凝聚,对面的rider也逐渐收起笑容,神色转为凝重,手掌已按上了剑柄。   直面这股杀气的master少年更是抖成了筛子,但至少没有晕倒,算是比普通人要厉害那么一点点了。   “糟糕,果然还是受了狂化的影响吗……”远坂凛小声咕哝着,一翻手,几颗宝石出现在掌中,但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少女身上的杀气陡然收敛,rider一怔,也相应地放松了些许气势,但仍旧保持警惕。   在他的注视下,那名拥有某些野兽特征的少女慢慢扭过头,直勾勾地望向西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狂喜。   那个方向,除了他与小mster跟踪了好几个小时的servant之外,此刻还多出了另一位英灵的气息。   如同响应了决斗的骑士,两位英灵正光明正大地往对面的港口过去。   而少女的眼中,冷酷的杀意与滔天怒火皆已散去,重新变得平静的目光,正紧紧追赶着第二道气息的主人。   穿着男式西装,堂堂正正走在大路上的……王者。   ……   ps:想起来很久没更,今天就更新一下番外~反正不要钱,弹幕什么的多发一下,让青白有点动力呀~呀~呀~ 第六章 乱战(二)   与海滨公园东部相接的是一片仓库街,这片区域同时也具备了港湾设施,将新都与地处更为东部的工业区互相隔开。   一到晚上这里就几乎没人了,昏暗的灯光照射着街道反而更显出一片空虚的场景。无人驾驶的起重机整齐的排列在海边,看上去像是巨大的恐龙化石一般,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而这里用来进行Servant之间的决斗,却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   狂风逆向刮起,生死刃上分明。交错而过的两人之间,鲜红的血花绽放飞舞,然后又在一刹那间消散无踪。   蹬蹬瞪地又冲出几步,saber才停了下来,回过头去。   正正对上lancer投来的视线。   她笔直地站立着,鲜血从小臂的伤口涓涓流出,saber面不改色,只是交换了一下握剑的主手。   战场之上,一瞬间的疏忽,一个小小的破绽,已足以决定胜负乃至于存亡。作为历经大小战役不知凡几的骑士王,saber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看向lancer解开符咒,露出真身的黄色短枪,眉头微皱,竭力忍耐着自己的痛苦与焦躁。   lancer却露出了一种有些凄凉的笑容,他身上被圣剑造成的伤势,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如同在看影片回放一般,飞快地愈合,最后连痕迹都消失不见。   就算是Servant的自我治愈能力也不可能有如此快的恢复能力,这是那名隐身静观胜负的Master的手笔。   她心想着,只以为是自己这边的御主忘记了这一点,出声提醒道:“爱丽丝菲尔,也将我的伤口治愈吧。”   随后却听见了爱丽丝菲尔狼狈的声音:“我治了!治了,却……”   身为魔术师的爱丽丝菲尔毫无疑问是一流的。修行的密度和强度自不必说,本来她就是魔法界的一个特例,拥有被设计、创造的身躯。   她在使用像治愈魔术那种低等级的魔术时,是不可能出错的。就算万一出现差错,爱丽丝菲尔自己也会知道如何应对。   可是。   “本来不会出现任何问题,Saber,你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完全治愈的!”   Saber一边不敢有任何松懈继续警戒着Lance,一边凝视左臂的伤口。   伤口并没有怎么出血,看起来是轻伤,但糟糕的是肌腱被切断了。五指中最重要的大拇指无法活动,因此Saber无法以充分的握力抓住剑柄。   Saber知道爱丽丝菲尔的治疗手法没有错,可是胳膊还是没有治愈,左手的大拇指好像是先天残疾一样,一动不动。   Lancer毫不在意Saber,也不发动进攻,自信满满地弯腰用左手捡起了落在地面上的黄色短枪。   “在破魔的红蔷薇面前,你能领悟到铠甲是毫无用处的,这还不错。”   也许是断定在显示了宝具的功效之后,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下去,Lancer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宝具的真名。   “但如果没有丢弃铠甲的话,你本应是可以防御必灭的黄蔷薇的。”   他一边高声喊道,一边像是在张开翅膀一般,高高举起右手的红色长枪和左手的黄色短枪。   这个姿势跟开战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这并不是迷惑人的姿势,而是这个战士在经过炽烈的锻炼之后掌握的独特杀法。   与此同时。   狂风呼啸的大桥上,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太莽撞了。”   “——”   “你也这么觉得。”   宝石在指尖一圈圈地旋转着,灿烂的光辉,并不逊于头顶点缀夜空的繁星,远坂凛又是一声叹息。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头这么铁。以伤换伤虽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也要考虑到对手可能拥有的底牌……我敢打赌,直到迪卢木多解放必灭的黄蔷薇为止,我们亲爱的骑士王大概都没有意识到那把短枪其实也是宝具……真是越活越笨。”   她嘟嘟囔囔地数落着,语气很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又瞥了旁边正在气呼呼磨牙的少女一眼。   “别生气了,我知道你讨厌rider这种类型的人,但我们的时间有限,没有必要在这里和他冲突。”   “——”   “想下去帮忙?这位可不是我们认识的阿尔托莉雅,看到你,她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蹙眉与少女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垮下了肩膀:“好吧,我们一起过去。如果她真的二话不说直接砍过来,我也能帮着挡一下……”   屈指一弹,宝石飞向天空。   随着光之门扉再度开启,正回荡在仓库街上空的交战声,也在两人耳边响了起来。   人影消失,光门转淡,桥上夜风阵阵,隐约还能听见一声微感愕然的低语。   “等等,怎么一下子变这么多人了……”   ……   在这片刻之间,原本一对一的战局,竟已天翻地覆。   左手被破魔短枪刺伤的saber,状况相对较好但底牌已现的lancer,中途兴高采烈驾驭牛车乱入的rider,以及被这位一登场便自报家门的征服王用言语激出的archer——“金闪闪”吉尔伽美什,再加上最后现身的那位浑身被黑雾笼罩,难以分辨真身的黑骑士。   除去接连退场的assassin,caster,其余五个职介,尽在此地。   而激烈的冲突,也在最后一名英灵现身之后,彻底攀上了顶峰。   “你竟敢用脏手去碰我的宝具,就这么着急去死吗?畜生!”   在距离地面十米左右高度的街灯顶端,身穿金色闪光铠甲的身影冷声哼道。   他血红的眼中怒火几乎凝如实质,紧紧盯视着脚下竟敢抢夺自身武器的黑骑士,周遭空间扭曲,光辉闪耀,十六支宝具从扭曲的漩涡中缓缓浮现。   “王之财宝……”   见到这一幕,肯尼斯忍不住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即便已经从远坂凛给予的资料中得知了对方的宝具,此刻亲眼见到,仍然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迪卢木多只有两种宝具,已经令他感到相当满意,但archer竟能轻描淡写地召唤出十六支气势同样强大的宝具……   而且如果那份资料属实,这还远远不是他的极限,甚至连王之财宝本身,也还不是吉尔伽美什真正的底牌。   一向被誉为“神童”,并将一切成功视作理所当然的肯尼斯,面对这种破格的对手,竟感到了一种淡淡的无力感。   那个自称远坂凛的小姑娘,看来是早就知道archer的存在,可是……在知道这些之后,又怎么敢放下豪言,要取archer性命?   她哪来的底气和自信?   疑问甫起,肯尼斯便得知了答案——   或远或近,不管是正面与archer对峙的黑骑士,还是在等待机会的其余英灵与御主,都同时看到光芒流转,一扇光铸的门扉凭空出现在吉尔伽美什背后。   尽管这扇门出现的时候只带有一丝无比微弱的魔力波动,吉尔伽美什仍是立刻注意到了背后的动静,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举动,门扉之中,黑影倏然扑出!   那犹如一道轰然射出的炮弹,又仿佛从天边划过的流星,几乎是在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光门的同时,那道身影已经掠过夜色,一只锋利的尖爪——龙爪——扣上了吉尔伽美什的后脑。   将他往下一按。   然后才是姗姗来迟的一声咆哮,张扬肆意,自信十足:“龙化——”   轰!   整个十米高的路灯在这一击下四分五裂,被吉尔伽美什当做落脚点的灯球更是直接碎成了满天的粉末。   以几名英灵的眼力,竟也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金光被按着脑袋从天而降,狠狠地撞上地面,整条大路竟齐齐往下一沉,无边裂痕蔓延,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而出!   不知道要多么巨大的力量,才能在如此仓促的一击中带来如斯惊人的破坏,然而即使主人被袭,十六支宝具仍旧停在原位,并未随之消失,下一个瞬间,黄金身影撞上地面,宝具如雨,刀枪剑戟,倾泻而下!   这些宝具竟将包括那名黑骑士所在的空间笼罩在内,后者故技重施,顺**来一把长枪,轮舞成圆,扫开了向他攻来的几支宝具。   另一位袭击者却仍旧保持着将吉尔伽美什砸向地面的姿势,仿佛是放弃反抗一般,一动不动,直接用身体承受了这些宝具的攻击。   但飞溅而出的,不是血花,而是连串刺眼的火花!   火星四溅,响起的也是一如金铁交击的锵然清响,也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终于看见了袭击者的外表——那赫然是一头本该只能在神话传说里看到的龙!   漆黑坚硬的鳞片,高高张开的双翼,即使体格并不怎么庞大,相对于那些大名鼎鼎的恶龙,反而可以说是娇小玲珑,但从其身上流露而出的魄力与威慑,却让所有人都不会质疑,这确实是居于幻想种顶点,早已灭绝多时的神话存在。   令其余英灵心惊的宝具雨,竟无法在这头龙的鳞片上造成哪怕一点伤痕,便被轻易地弹开,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杂种……”   “——”   但在恶龙的身侧,空间再度扭曲,被它按在脚底的英灵吐出如同诅咒的话语,下一刻,三十二支宝具,赫然出现!   “不好。这些宝具……”   本来正在旁观的伊斯坦达尔看到这些宝具,脸色一变,而不远处的saber也是目光一凝。直觉敏锐的她,即使不清楚这些宝具的真身,却可以感受到上面缠绕着一种连她也隐隐觉得忌惮的气息。   “是克制龙属性的宝具!”saber脱口而出。   “——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怒火熊燃,恶龙双翼倏然一收,如圆球般将自己护在中央,但新的一波宝具呼啸射出,不仅是数量的强化,原本刀枪不入的龙鳞,这一回却脆弱得如同纸糊。翅膀被一瞬间撕裂开来,一支又一支的宝具刺入相对柔软的腹部,这头龙竟被打得倒飞而出,重重地撞进远处堆成小山的货柜箱中!   血如泉涌,尘土飞扬,除了被重创的恶龙之外,仓库、街道、周围所有的建筑物都已化作一片废墟,沥青的路面也被整个掀飞开来,变得坑坑洼洼,满目狼藉,如同刚刚经历过了一场饱和式的地毯轰炸。   吉尔伽美什一撑地面,站起身来,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他本称得上英俊的面容扭曲如恶鬼,再抬手,又是新的三十二支宝具浮现。   但肯尼斯也终于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英灵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能彻底转变为龙的形态,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直接退场,面对英雄王的强大,他在心中斟酌利弊,转瞬已有决定。   “lancer!”   命令发出,lancer点点头,用力蹬地,长短两支魔枪袭向吉尔伽美什,而另一边,黑骑士弯腰捡起跌在脚边的两把武器,不详的身姿如同数个影子重合摇曳,头盔细小的狭缝深处,那渗人的光亮闪烁了几下,陡然间,也迎向了即将射出宝具的英雄王。   面对一左一右,同时袭来的两个英灵,吉尔伽美什不耐烦地扭曲着嘴角,周围数量可怖的空间漩涡竟进一步增加,他将手一抬:“天之锁(Enkidu))——”   前方弥漫的沙尘中,满是血腥的龙影也正在挣扎着站起,即使视野被阻隔,也依旧能够看见那双翠绿的眼睛,不屈,倔强,又带着几分年轻时特有的轻狂与骄傲。   魔力如同被吸收一样飞快地流逝着,空间激荡的波纹中,各种各样的宝具正在出现,lancer与黑骑士飞奔的脚步,向他们射出的天之锁链,吉尔伽美什带着残虐与高傲的眼神,生死错综复杂,恶龙在废墟中展开破破烂烂的双翼:   “灼热龙息·万地融解(Akafiloga Argries)!”   强力的龙息,彷如要吞没天地一般,将那道黄金的身影,数量众多的宝具,以及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淹没了进去!   ……   ps:意想不到的第二更~ 第二百七十六章 假作真时(六)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找到失落的光之剑,好帮达努族推举出新的国王,对抗即将复活的巴罗尔。”   凉风轻拂,水声幽静,桂妮薇亚坐在小溪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若有所思地说着。大石上的水汽已被印记之力抽离,倒是不用担心会弄湿衣服,阿尔托莉雅低着头,正在轻轻解开少女小腿的布带,一面应道:“应该就是这样。”   “听起来好像很狗血。”   “什么?”   “就是很老套的意思。这种故事我至少在那些没文化、更没创意的吟游诗人口中听过不下十次……嘶。”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很痛吗?”   “还好。”   血淋淋的布带解开后,露出的伤口已不像之前那样严重,由于处理得及时,没有发炎,桂妮薇亚观察了一下,忍不住松了口气。如果赶在这种时候发烧感染,那自己就真正变成一个无用的累赘了……   摩莉甘带她们回到村子之后,见有人受伤,还特意送了一些药膏,气味虽然古怪得很,但阿尔托莉雅对这方面颇有了解,认出其中几种原料皆是无害,这才放心给桂妮薇亚使用。   至于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则是多亏了梅林。   某人从以前就喜欢将战场上刀剑无眼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如果你当场被剁成肉泥那当然是没救了,不过如果没混到那么凄惨,就还可以就地取材,尝试保住这条小命”,因此平时的教学中也包括辨识、调配药剂,此时倒是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仅限一次,梅林惹祸的时候当做没看见好了。   阿尔托莉雅在心里悄悄地想,表情仍旧认真,指尖取了一点药膏,细心地涂抹在伤口处,她的动作很轻,以至于比起伤口被碰到的疼痛,感受到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被小草轻轻掠过的怪异感,甚至连心里也痒痒的,却又并不难受。桂妮薇亚缩了缩身子,便又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睛望了过来。   “痛吗?痛的话,我再轻一点。”   再轻下去还得了——桂妮薇亚吓得深吸了一口气:“不用。那什么,不是有句话说伤疤是战士的勋章嘛……”   “但这个‘勋章’的位置,好像不是那么引人注目。”阿尔托莉雅很难得开了一个玩笑,随后摇摇头;“放心,这个药膏用的几种材料都很有效,我平时用的也差不多……不会留疤的。”   说到最后,却是听出了几分安慰的意思。桂妮薇亚想了想,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真的不在乎,毕竟她将前世的很多习惯带了过来,活得向来粗糙,区区一两道疤痕何足道哉,又不是伤在脸上——就算是脸上受伤,若是像剑心那种好看的十字疤,她也是会很高兴的。   只是看着眼前这副认真的表情,纵使某些方面较为迟钝,她仍是将来到嘴边的解释咽了下去。   “对战士来说,伤疤固然是一种荣耀。”药膏慢慢涂抹开来,凝固结痂的血色逐渐被深绿取代,阿尔托莉雅轻声说道:“但有的时候,你的伤口,会令某些人感到伤心……这是以前艾克托告诉我的道理。”   很久没提起这段过去了,她不禁有些怀念:“那时我太过逞强了,独自对上一头魔猪,结果打了个两败俱伤,如果不是凯哥带人及时赶到,我可能真的会死在那片树林里。醒过来之后,还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当时有些不忿……”   “后来艾克托等到夜晚,偷偷叫醒了我,带我去附近的小山坡,发现凯哥正在哭。一边哭一边挥剑……这件事他瞒着所有人,努力练习了好几天,拿着兵器要去对付那头魔猪,为我‘报仇’。”   “成功了?”   “没有。”阿尔托莉雅有点想笑:“他比我还狼狈,差点被魔猪撞飞。我见他实在打不过,才出手帮忙,好不容易才干掉了那头魔猪,两个人浑身是伤地回去,被艾克托狠狠教训了一顿,差点打到起不来,然后就也跟着哭了。那么大的人,哭得像个孩子……最后,艾克托是这么做的。”   她的指尖蓦然用力,桂妮薇亚脸色一白,猛然间回过神来,竟还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女孩会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芬娜,痛吗?”   阿尔托莉雅半蹲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几秒钟,桂妮薇亚终于明白了这个举动的用意。   “有点痛。”她答道。   “只是有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能……等事情结束之后,这个伤口会突然变得很疼很疼——如果它到时候还没有愈合的话。”桂妮薇亚身子微微前倾,刚刚沐浴之后的女孩,即使身上没有湿润的水汽,看起来似乎也比平时更加的动人几分。某种不该有的念头浮现,又被飞快抛开,她直视着那双眼睛。   “到时候,如果我痛到哭了出来……”   “我会陪着你。”阿尔托莉雅一顿;“而且不会嘲笑你。”   光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那段往事的结尾,好像并不仅仅只有一家三口的温馨。桂妮薇亚笑了一下:“那真是感激不尽。”   两人默契地停下了交谈,她看着阿尔托莉雅去旁边的水里洗了手,又换上一条干净的布巾,伤口附近的火辣在不知不觉间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种惬意的清凉。感叹着这个药膏的奇妙,她闲闲地坐在石头上,一边在心中与法芙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个小鬼可真阴险。”   “怎么了?”   “她刚才那招,是学那个叫艾克托的人吧。然后这个人是小鬼的养父——”不知道经过了怎样九曲十八弯的思考,法芙娜猛然提高了声量:“她这胆子也太肥了,竟然脸皮厚到想占你便宜,当你的养父啊!你还不快去教训她!”   “……法芙娜。”   “嗯?”   “闭嘴。”   “什!我好心提醒你,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假装自己听不到某恶龙气急败坏的声音,桂妮薇亚按了按眉心,忍不住一声叹息。   多亏这位脑回路惊奇的大姐,这下本来还行的气氛是彻底崩到这都不剩了……另一方面,阿尔托莉雅确实不擅长安慰人。她这招大抵是从艾克托那里现学现卖过来的,随便给出一个理由,好让她可以好好地哭一顿,发泄一下内心的纠结和悲伤。   而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愿意接下这个台阶,说不定还有机会享受一下各种近距离接触,刷下好感什么的,无论从哪方面去看,这都是一个诱人之极的建议。   问题在于。   艾克托当初这么做的话,一定没有下意识地用上魔力放出。   等阿尔托莉雅拿着脏了的绷带去得远了——考虑到可能存在的诅咒等各种防不胜防的法术,对于这种沾有血迹的事物,人们处理起来都是相当的谨慎,绝不是说随便挖个坑埋了就算——桂妮薇亚这才倒吸一口凉气,擦了擦眼角憋不住的几点泪花。   因为这段时间积累的压力而哭泣,和被一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小上将近两轮的女孩一手指头按哭,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两件事。如果做出后者这种事,桂妮薇亚觉得自己所剩不多的男子汉尊严,可能就真的要彻底稀里哗啦碎一地了。   收拾好心情与男儿心中的泪水,等阿尔托莉雅回来,便又开始继续谈论目前面对的正题。桂妮薇亚简单地把自己在营地里遇袭的事情说了一遍,与阿尔托莉雅那边的情况对照,不难发现几个明显的共通点。   “那个‘眼睛’,法芙娜管它叫巴罗尔之目?”   “对。根据我们两个的经历,可以大胆推测这个‘眼睛’睁得越开,那个人的实力就越强大。但还不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达努人可能知道。”   这里若是光之剑的幻境,换而言之便是一个试炼,唯有通过试炼,才能回到现实世界,或者说回到那个正常的双月异界。   因此与光之剑有关的达努之民,弗摩尔裔,以及那位据说即将复生,曾经击杀努阿达,导致光之剑失落的恶王巴罗尔,恐怕正是这个试炼中,她们要面对的目标。   而若对方乃是真正的神祇,芬恩等人会失败,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的事情。桂妮薇亚曾经向摩莉甘打听过,至少在这个村子附近,并没有遇见类似于奥斯卡描述的芬恩等勇士,不知道他们是同样遇到了其余的达努之民,还是孤军奋战,最终落败收场。   从这方面来看,她们这边的运气似乎还算不错。   又互相讨论了几句,阿尔托莉雅把从摩莉甘处听来的消息告知桂妮薇亚,随后也只能提出一些猜想,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但许久没有像这样两人单独相处,桂妮薇亚一时竟有些舍不得回去村子,想想立香那边有法芙娜在,即使遇到什么,她也能立刻收到通知,便也不怎么担忧。   而奇怪的是,阿尔托莉雅竟也没有提起回去的事情,哪怕正事已经说得七七八八,依照她对这个女孩的了解,应该立刻就会返回村子与其他人讨论行动才是。可实际上,阿尔托莉雅仍旧留在这里,顺口抛出几个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比起认真交谈,竟更接近于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桂妮薇亚对此自是乐见其成,巴不得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一点是一点,但当她阿尔托莉雅挥挥手,召唤出一个水球:“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戏法,从梅林那里学来的……”然后一不小心把这个水球直接糊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鼻子酸痛,桂妮薇亚终于还是很纠结地问出了这个疑问。   “阿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嗯?哦,对,对不起。”   “不是这个。”   看着眼神飘忽,欲言又止的阿尔托莉雅,少女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有什么话想说,就直接说吧,吞吞吐吐的真不像你。”   如此这般的一说,才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决然,阿尔托莉雅咬着嘴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飘来飘去,最后又落在了她的小腿上:“芬娜,你的这个伤,是弗摩尔裔造成的?”   “确切的说,只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想起不久之前那个乌龙,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颇为尴尬地辩解道。   但阿尔托莉雅的重点却不在此,得到了少女的肯定之后,她的神情越发凝重:“这样不对。”   “什么意思?”   “我在战斗的时候,也被弗摩尔裔的武器击中过。”   “什么,你受伤了?”桂妮薇亚表情一变,当场就要站起来:“在哪里,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说?给我看看——”   急急忙忙的一连串话语,站起半截的身体,又被阿尔托莉雅伸手按着肩膀,半强行地坐了回去:“阿尔你……”   “我没有受伤。”   少女闻言一怔。   阿尔托莉雅看着她受伤的位置,眼中似乎闪过了某种莫名的色彩:“这个幻境似乎有着某种保护与限制。我们这些外来人,不会被幻境中的事物所伤害……所以在这些幻境居民看来,我们是达努母神预言的英雄,能够从弗摩尔裔手中拯救他们。”   “你……确定?”   意识到她的言外之意,桂妮薇亚沉默了一阵,只问道。   “我还不敢肯定。但,如果……”   她刚刚亲手触碰,亲眼见到的那个伤口,以及芬娜表现出的疼痛,绝非虚假。可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相对无言,沉默的气氛中,陡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西边,小溪另一边稀稀落落的林子里,似乎有一道黑影闪了过去!   “阿尔……你有看到吗?”   “确实有人在,而且……”   伸手抓起佩剑,一旁桂妮薇亚也已按上了双剑剑柄,流水声响依然,却似有暗潮汹涌,气氛肃杀,直到刚才为止的平静消失无踪。   “我看到了,一个睁开大半的‘眼睛’。”   交换了一个眼神,桂妮薇亚点点头:“我们追上去看看!”   ……   ps:求推荐求月票求弹幕求书评,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二百七十七章 假作真时(七)   那黑影速度极快,一闪而没,如果不是两人时刻关注着周围,又都注意到了这一点风吹草动,恐怕还会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对视一眼,各自拿起佩剑,桂妮薇亚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见阿尔托莉雅的目光往这边望过来,有点踌躇,明白她在想什么,当即笑了笑;“没事,一点小伤,又不是骨折了。”   说完还想原地蹦几下来证明,阿尔托莉雅眼疾手快,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往下一按,原本是不怎么痛的,这下却着实让桂妮薇亚无语凝噎。有心提醒一下对方注意控制魔力,但看见那满载着关切与担心的眼神,来到嘴边的话语便又咽了下去。   还是等回去之后,再和梅林讨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吧……她暗自叹了口气,手动屏蔽了脑子里某龙肆无忌惮的嘲笑声:“走吧。”话音一落,已抢先往前走去。   为了弥补力量上的短处,李奥多格兰与巴兰皆有意让她倾向于走以快打慢的路线,而要达成这一点,步伐、移动、用力的方法等等,皆是关键,也曾经学过不少如何抑制伤痛,保持战力的技巧。   如今右腿敷了伤药,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已消失得差不多,身法展开,从后面看过去,只显得身形起伏略大,有点一跛一跛的,速度上倒是没有什么影响,转瞬已掠出数十米。   阿尔托莉雅抿了抿嘴,随后追赶过去。其实如果芬娜提出来,自己其实不介意背她一段路的……心里想着凯哥这个时候会怎么做,脚步落下,在平稳的地面上溅起一圈扩散的尘土。   魔力强化之后的脚力,让她在轻松跟上桂妮薇亚之后,仍旧有闲暇去想一些与现在无关的事情。   “找到,并解决问题的根源——维系这个时空的特异点。关于这件事,那位名叫藤丸立香的小姑娘,应该颇有经验。”   记忆里,是影之国的宫殿,那名气质高傲,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女王声音冷淡,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瞬,便又移向那披着破旧斗篷,整个人风尘仆仆的旅者。   “能够利用那枚戒指唤来迦勒底的御主,你对创世之理的掌握又更进一步。但我希望你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眼见旅人并不打算回答,她继续道:“那位魔神王心心念念,便是寻回当初失落的最后一枚戒指,填补自己最大的弱点,他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让我猜猜,你的打算是如果这次再失败,就利用他的力量,从外部击溃这个时空,对么?”   “若是走到山穷水尽,这确实是可用的一计。但我相信事情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旅人温和地答道。   “天真的想法。”斯卡哈似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无论如何,这个世界最后会步向哪个结局,端看你们的选择。我只为见证而来,对此不会多加置喙。”   “亚瑟王,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因为某个奇妙的契机,这个时空从很久以前便开始扭曲,而扭曲的幅度随着时间越来越广,越来越深。譬如你的圣枪,是钉住星球表里的‘锚'——在星球的表面,此时还覆盖着另一层膜。”   她抬起手来,五指张开往下一压,好似是用这个动作让阿尔托莉雅更好理解:“因为这层膜的影响,才会出现很多在你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爱尔兰的异变,尸体复生,本该灭绝的波涛之兽再现,等等等等,都是本来不该发生的‘异常’。”   “而就像你的圣枪一样,在现实与虚假之间,有着某种东西将它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找出这个东西,破坏这份联系,你的世界自然能够恢复正常。失控的一切将得到修正,枉死之人重获生命,某些早该死去,却一直苟延残喘的事物,也会回归尘土。”   寥寥几句,便为阿尔托莉雅张开了一个十分有魅力的前景。但她却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迟疑了片刻,才问道:“那这个特异点究竟是什么,我应该怎么做?”   “这件事原本不该由你处理,若是他的计划顺利,藤丸立香加上宫本武藏的组合,足以让一切回到正轨。”她往那名旅人扫了一眼,语气竟有些揶揄:“可惜这位却把宫本武藏落在了外面,只带来了一个单打独斗发挥不出什么作用的御主。”   “世事总有意外。”   “呵。”斯卡哈不置可否地一笑:“至于特异点是什么,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出现在你身边的种种异状,并尝试找出它们的源头。或者,会有答案也说不定。”   ……   身边种种异状的源头——每次想到斯卡哈似有所指的这句话,阿尔托莉雅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桂妮薇亚,好像正是自对方出现之后,原本以为早已定下来的事情,陡然起了变化。   她分不清这些改变是好是坏,梅林大概知道,但那种恶劣的性格无法用做参考。如果所谓特异点指的真是芬娜,那要让一切回归正常的意思……   阿尔托莉雅不敢再想下去。这段时间,类似的想法与纠结始终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如同一团斩不开的乱麻,徒然令人烦心。   而心中苦恼,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因此减慢,跟上在前的桂妮薇亚后,她便控制着速度配合对方,追了一阵,又进到一片稀稀落落的林子里,那黑影从前方的树木间闪了过去。   事先已经通过法芙娜牌传声筒向立香她们告知了这个消息,此时离开了念话的范围,桂妮薇亚有些犹豫,只有她自己的话,说不定便会打退堂鼓,与众人会合再说。但此刻在这里的,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回过头去,在阿尔托莉雅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没有言语,打了两个手势,桂妮薇亚放轻脚步,如一只无声无息的野猫,钻进林子。与阿尔托莉雅一同远远缀在那道人影后面,片刻之后,见对方好似没有太多的警惕意识,便又悄然将距离拉得更近了一些。   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看到那人大概的样子:那是一个介于四五十岁之间的男人,一头浅蓝色长发束成小辫子,与先前遇到的那些弗摩尔裔不同,并非随便裹着一件兽皮就算,而是穿着一件精致的长袍,只是原本雪白的袍子此刻却变得破破烂烂,上面还沾满了血污,从后背中央的一道裂口上,能看见一道长长的疤痕,像蜈蚣般趴着,血腥仍存,甚是可怖。   他本是在林子里快步奔跑,随后却越来越慢,桂妮薇亚两人也跟着放慢了脚步,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总令少女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刚刚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类似的身影。   幽幽的蓝色月光照洒下来,穿过一片茂盛的树木,那男人猛然停步,前方却是一座小小的洞穴,藤蔓攀附其上,有几只小兽正在洞边打闹嬉戏,见他出来,纷纷四散逃跑。   他见状忍不住苦笑起来,下一刻,山洞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亮如洪钟的声音炸响开来:“卢格,你去哪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在问题解决之前哪里也不准去吗!”   即使在一百多米外,这声音仍是清晰可闻。桂妮薇亚表情一变,卢格是谁,达努的太阳之神,库丘林的父亲,怪不得她会觉得对方的那个背影莫名熟悉。此刻才意识到,那分明就是成熟或者说步入中年的猛犬老兄。   而随着这道声音,山洞里“轰——”地冲出一个人来。那又是一个外表奇特的怪人,个子很矮,甚至比她与阿尔托莉雅还要矮上小半个头,偏偏又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肚,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手短脚短,与其说是跑,更像是从山洞里连滚带摔地扑了出来。   这人伸手一把扯住**的袍子边缘,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气坏了,语气飞快:“你你你,你是不是想死!”   “我只是……想看看族人是不是平安。”卢格的背影微微佝偻着,声音里似有着深深的苦涩。   “那也不能就这样回去,要是让摩莉甘看到,十个你都要没命。而且我说过,你的情况不难解决,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还是说没了大釜,你们就都不相信我了——”   那怪人瞪着眼睛,说到最后,不知是真是假地发起火来。卢格拍了拍他的肩膀:“达格达,大兄,我们都视你是兄长,你不用……也不能再这样替我隐瞒下去。为了阻止巴罗尔,要……”   话音未落,那人忽然一把将卢格扯了过去,另一只手在空中虚虚一抓,竟凭空扯出了一把足有两个他高的木杖,一端枯死,一端却是生机勃勃,绽放着五彩缤纷的鲜花。   他将这木杖在身前一挥,风声呼啸,瞪着眼睛,盯着桂妮薇亚她们的位置:“是谁!给我出来!”   但也正是这猝不及防的一扯,卢格踉踉跄跄地奔出数步,将正面露了出来,桂妮薇亚眼神一缩——这位太阳神的脸上与露出在外的手臂、脖颈等各处,都爬满了诡异的漆黑纹路,左眼从瞳孔到眼白,皆是正在流动的血红色。而在他的胸口,破烂的长袍之下,赫然正是她和阿尔托莉雅之前看到的,一颗由数种玄奥符文组合而成的“眼球”。   已经睁开了超过一半的巴罗尔之目!   ……   ps:明天带老人家回深圳躲一躲,大概整个黄金周过去再回香港,各位国庆快乐,记得投推荐票月票刀片打赏哦~   顺便问一下,最近的剧情会很枯燥没意思,或者晦涩难懂吗……每次一更新收藏推荐票订阅什么的都在拼命掉,反而不更新的时候会慢慢往上涨……青白有些没信心了(泣) 第二百七十八章 假作真时(八)   意料之外的来人,意料之外的对峙。   当卢格唤出对方的名字,桂妮薇亚立即明白过来,这位正是摩莉甘的丈夫,有着善神之称的达格达,亦是这段时间一直出现在各种幻境之中,与自己关系匪浅的愿望大釜之主——就是不知道传说中宛如顶天立地巨人的达格达,怎么会变成这种又矮又胖,连脖子都看不见的憨厚模样。   回想起那时疑似被一头撞碎的大釜碎片,她不由又是一阵心虚。   而阿尔托莉雅已往前一晃,护在了她的面前。行踪既然被人喝破,也无谓再继续躲躲藏藏,她长剑横在身前,一个标准的防守架势,既是应有的谨慎,另一重意思,则是在隐晦表明自己并不打算主动进攻。   不知道对面的两位有没有接收到这个讯息,达格达面相慈和,颇有些类似于少女记忆里的弥勒佛,两边耳垂颇长,脸上堆满了肉,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凶狠可怕,反而就连现在瞪着眼睛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威慑力,细细的眼睛,像是正在微笑。被他扯往身后的卢格踉跄数步,终于站稳,望过来的目光颇为复杂。   “他们是跟着我来的。”   与库丘林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不见慌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达格达怔了一怔,眼中闪过疑惑,但阿尔托莉雅率先开口:“你是故意引我们过来?”   “是。”   “喂,卢格,你在想什么——”没想到他竟然承认得这般爽快,达格达整个人在原地蹦了起来,他体重惊人,一蹦间脚下尘土飞扬,阿尔托莉雅表情不变,好似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性,只接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个。”卢格反手一指自己心口的邪眼图案,两人一问一答,完全将中间的达格达忽略在外,被无视的后者愈加恼火,手里接近三米的木杖空挥了几下,劲风呼啸,却也没有直接攻击过来。   而这几下空挥之后,他的视线落在桂妮薇亚身上,蓦地一呆,竟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大大地睁开了嘴——被这火热的眼光看得心头一跳,但少女随后发现这道视线盯着的不是她的脸或身体,而是手上的那枚戒指。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却想尽办法也摘不下来的金戒指!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达格达此刻的神情,简直可以用瞪目结舌来形容,他好似把卢格都抛在了一边,身子颤抖着,直勾勾地盯着那枚戒指,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如饿狼般地猛扑过来,阿尔托莉雅蹙了蹙眉,往旁边微微站出一步,想要挡住这道视线。   “达格达?”   直到卢格出声,他才像是从什么东西中回过神来,猛地打了个冷战,紧接着却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回过头:“你也是因为这个东西,才特意带她们两个过来?”这句话的主语极其含糊,像是害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达格达把话说得飞快,而卢格沉默了数秒钟,点点头。   “太冒险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他又看向自己的心口:“巴罗尔的眼睛即将睁开,现在的我,杀不了他第二次。更何况,我偷偷地听见摩莉甘说,她们就是母神预言之中的英雄——唔!?”   尽管不明白他们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可卢格低沉的嗓音中似乎自有着一股令人不敢轻忽的魄力,达格达也好,两个女孩也好,一时间谁都没有出言打断,静静地聆听着。然而几句话还未说完,卢格忽的脸色一变,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好……”   “不妙!”   猩红的光芒,自他胸前的邪眼内四射而出!   达格达一声惊呼,木杖重重一敲地面,身体竟像皮球似地弹了起来,一掠而出数十米,甚至还有余力在空中拎住了桂妮薇亚的后衣领,将人一同带走,少女差点咬到舌头,忍住下意识间的反击,一面反手去抓阿尔托莉雅,一个抓一个,三人迎风飞退。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蹦,但对方不愧是达努鼎鼎有名的神祇,这速度竟比当初利用印记御风而行时更加迅猛,周围的景色不断抽离飞退,有种穿梭在光阴隧道里的错觉,而眼前,卢格脸色痛苦地抱住脑袋,胸口邪眼大放光明。   虽是光辉,这红色却予人一种如同沼泽泥泞的粘稠感,所经之处,大地、树木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枯萎、衰败,沉入死亡。   这委实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也唯有在这一瞬间,在这片铺天盖地的红光里,桂妮薇亚才能清楚地体会到“生命”之存在。大地有生命,树木有生命,那一片片飞在空中的叶子有生命,乃至于就连空气中的水滴、尘埃,也都有着属于他们的生命。整片天地从未如此鲜活,但红光到来,这些生命便都死了,没了。   生与死,皆是如此的灿烂,如此的强烈,少女有刹那间的窒息——下一刻,风声骤然鲜明,他们仍在飞退,猩红光芒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让她能够稍稍松一口气的,便是达格达似乎有着自己的目标,没有一味后退,而是不时挥动一下木杖,调整方向,与红光始终保持着一段有惊无险的距离。   一追一逃,转瞬之间,数百里的森林竟尽数枯萎衰亡,满目荒凉凄惨,桂妮薇亚眼睁睁看着逃避不及的小兽只被红光沾到一点,登时倒毙,并在瞬息之间化为枯骨,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不到一分钟,又仿佛漫长得难以想象,她眼角余光看见达格达的呼吸已经微微有些不稳,忽然咬了咬牙,身体在半空中借力一旋,倒转木杖——他原本一直用着枯死的那端,此时调转头尾,把开满鲜花的一截杖头向着地面狠狠一敲:“生死流转·与物同春!”   声音洪亮如惊雷,木杖顿地一声响,花瓣纷飞,那枯死的大地竟又重新有了生机,龟裂的缝隙中攀出点点绿色,电光石火之间,嫩芽已长成一株又一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磅礴的生命气息,竟短暂地挡住了这如奔流涌来的死亡红光!   但一杖挥落,达格达的模样却又有了显著的变化。他本身便只有一米五左右,这时竟又肉眼可见地缩水了一点,脸上也凭空多出了好几道皱纹,现在的他,更像是五六十岁,开始步入衰老的年纪。   “走——”   浑然不顾自己外表的变化,他用力扯住桂妮薇亚——然后看见少女紧紧握住另一个人的手掌,腾身而起,在已经不断枯萎的树冠上借力往前,大鸟也似,往卢格的方向主动冲过去。每一秒钟,都有十数株大树拔地而起,交织成林,又在下一刻湮没在弥天的死亡之中,身影飞跃,迅如流星,与卢格错身而过之际,有那么一瞬间,桂妮薇亚似乎对上了对方血丝满布,充满苦闷与挣扎的眼睛。   其中竟隐隐透出一份释然。   ……   身影闪入山洞。无数藤蔓随即从四周伸展而出,编织成一张翠绿的大网,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空隙。   “希望……”   卢格这才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膝盖一软,在笼罩周遭的猩红光芒中,颓然地跪了下去。   “这次,她能做到……”   声音低如幻觉。   ……   洞穴之内,几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在一定程度上照亮了周围。这个山洞并不怎么宽阔,目光所及,满是深深浅浅,或长或短的斩痕,竟像是有谁用利器硬生生开辟出来的空间。   达格达带着两人冲了进来,反手一掷,木杖如飞射出,不偏不倚插在洞口,这山洞恰巧与木杖差不多高,满是鲜花的一端碰上天花板,藤蔓凭空交错伸展,转眼之间,已化成一座墙壁,牢牢地堵住洞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呼”地长出一口气,才把手松开,一屁股坐下,擦了擦满脑袋的汗水:“好险,好险!”   一路上虽然都只是被拖着跑,但如此激烈的速度,也令桂妮薇亚全身上下像散了架似的,说不出的酸爽与疼痛,反观阿尔托莉雅,倒是也跟着喘气,但整个人看着还是那么的优雅、平静,一点都不狼狈。   真是人比人得死。她半开玩笑地想道,慢慢地,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变得真切起来。或许有的人能够坦然面对生死,视死如归,但桂妮薇亚觉得自己绝对不是这种心地坚强的人,哪怕已经真正死过一次,每回与死亡擦肩而过,回想起来,仍然会怕得手脚冰冷,心跳如擂鼓。自己实在不是一位合格的战士——   勉强地调匀了一下呼吸,正要说话,却看见达格达摇晃着身子,如不倒翁似地立了起来。刚才果然不是错觉,他又变得更矮小、更苍老了一些。注意到桂妮薇亚目光中的意思,达格达笑了笑:“流转之杖,在它前任主人的手上可以颠倒生死,无所不能,可惜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这指的自然是那支一枯一荣的木杖了。   “不说这些了,时间紧急,我不知道卢格能不能撑得过这次,如果不行,他就会变成最危险的敌人……流转之杖挡不住他。”   顺手从墙壁上摘下一支火把,光芒摇曳,洞里陡然变暗了许多。桂妮薇亚这才发现,洞穴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大概只能让一个人勉强通过的入口。   “唯一能够阻止卢格以及巴罗尔的不败之剑,就在这里面。”达格达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前面会很危险,但留在这里更是希望渺茫。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他看着两个女孩,咧嘴一笑:“你们怎么选?”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点了点头。   “走吧。”   ……   “你说的那两个同伴,我们还没有线索。如果有消息的话,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村庄里,立香听着摩莉甘如此说道,难掩失望,但依旧打起精神地笑了一下。   桂妮薇亚与阿尔托莉雅或许是有话要谈,两人半天也没回来,不过回想起当初那位黑化版骑士王小姐压倒性的实力,立香倒不担心会出什么事,至于自己这边,有一个嘴硬心软的法芙娜跟着,安全无虞。更何况她自己亲自用小刀试验过摩莉甘的说法,锋利的刀锋划过指尖,竟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   纵然这些日子也经历过很多不科学的事情,她仍是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了。   爸爸,妈妈,玛修,我已经天下无敌了!   ——这个玩笑的想法只在心里转了转,没有说出来,否则真担心从天边飞过来一只鞋把她给砸死。听来荒谬,可她三不五时就要经历一次毫无逻辑的意外,多少也掌握了一些如何避开危险、折断竖旗的经验,用某位同伴的话来形容,就是从一只蠢笨的小兔子,变成了一只知道怎么踹老鹰拼命的大兔子。   虽然听起来还是一点都不强。   但也正是因此,她对于这位自称摩莉甘,从遇见开始便表现出十足善意的女人,总有着一份下意识的防备。有意无意间,也透露了自己这边还有两位实力高强的同伴——库丘林与奥斯卡在,表面上是很单纯地请求摩莉甘找寻两人,暗地里,未尝不是在提醒乃至于警告。   而摩莉甘自是一口答应下来,“英雄的伙伴,对我们而言同样是最尊贵的客人。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他们。”   两人这样说着话,立香一面思考着内心感受到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想着短暂苏醒过来之后,与玛修几人讨论的结果。   “前辈,那里可能与之前的大监狱一样,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特异点。我们会小心保护前辈你的身体,所以尽管放心,先解决掉那边的事情吧。”   “问题在于要怎么召唤英灵……玛修没办法过去的话,就无法以圆桌作为媒介。立香,你可以试着去打听一下,有没有类似圣杯的可以实现愿望的道具,只要借助那种东西的力量,哪怕是你应该也可以独自召唤英灵。”   “……阿尔托莉雅?活着的?还有桂妮薇亚……这不是王后的名字吗,那个特异点怎么这么神奇。等等,你说那位王后的昵称是什么,芬娜?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等等,我去查一下资料……”   “有了有了,立香你看一下这个……如果不是巧合,那这可是十分重要的线索!”   正沉浸在早前与同伴的交流之中,蓦然,屋外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将立香从思考中拉了回来,她一抬头,便看到摩莉甘仍旧是闭着眼睛,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身后漆黑的双翼微微张开,站起身来。   “好像有入侵者……我出去看看。”   “入侵者,是弗摩尔裔吗?”立香急忙问道,一边也跟着爬起来。   摩莉甘正要回答,骤然,一阵刀枪交响的乒乒乓乓声越来越近,同时响起的还有法芙娜的一声咆哮:“你这混蛋,还不给我停下——”   “小姑娘,我乃是菲奥纳勇士团的迪卢木多,只为取女巫首级而来,不愿伤害无辜,还请你从那边让开……”   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随即开口,但刚说了一半,话音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轰——”一声巨响,就连这边的整座屋子也好似跟着晃了几晃,灰尘簌簌落下。那男声多出了一丝恼怒:“你竟然偷袭!”   “偷什么偷袭,我是光明正大地在打你这个不穿衣服的死变态!暴露狂!好人不当当变态,看我把你烤成死焦炭!”   法芙娜一个字一个字地狂吼,语气又羞又恼,听起来简直快要抓狂了。   ……   ps:各位国庆快乐~今天的阅兵真好看呀,就是香港花车太丑了(恼)青白打算在深圳待几天再回去,所以这几天更新应该会比较早,看看能不能多写一点吧~   然后关于上文名字被屏蔽的同学,姓鲁名格,大狗的老爸,考虑了一下,决定改成另一个音译卢格了。差不多就这样,各位晚安~新的一个月,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七十九章 魔宴(上)   “快要到了……”漆黑狭窄的通道里,连压低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洪亮,一开口,回音立即远远地传递开去。   达格达竟下意识做了个伸手欲抓的动作,随后意识到自己犯傻,抬起的手僵了僵,收回来挠了挠下巴。   几乎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往前面盯着看了足足半分钟,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我们上次遇见的守护者不在附近……”   吸取教训的达格达用力捂住嘴巴,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他手上的火把在不久前便熄灭了,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棍子,倒也勉强可以用力防身。   按照他的说法,这条通道疑似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覆盖,抗拒着一切光亮的存在,越往里面这种“限制”便越是强大,因此达格达早早灭了火焰,好让桂妮薇亚两人习惯黑暗的环境。   “不要看墙壁两边的剑痕。”注意到阿尔托莉雅的动作,他急忙提醒:“这些都是努阿达留下来的,会影响神智,那些心志不坚定的更是会见人就杀……”   话音忽的一停,却是桂妮薇亚俯下身去,看了几眼,转过头,用口型道:“这里有血迹。”   “血迹?”   达格达一怔,也跟着蹲下,认认真真盯着那角落看了两三秒,用指尖抹了几下,还放到鼻子上用力闻了闻。   “是血。已经干了,有谁在这里战斗过……但我和卢格一直在这里,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随着这几句话,神情愈发严肃。   桂妮薇亚的目光随意扫过一旁的石壁,果然看到了纵横交错的剑痕,但谨记着达格达的嘱咐,不敢多看,迅速收了回来,心里嘀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影响嘛。   因为后面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三人没有在这里耽搁多久,达格达认真起来之后,也几乎不再说话,沉默地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通路幽深迂回,毫无规则,不仅三不五时出现一个岔道或是十字路口,有时甚至要特意走回头路,然后在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莫名其妙多出一扇门来。达格达倒是熟练得很,左转右拐,如果只有她们两人,只怕会真的陷在这座诡异的迷宫之中。   又一次穿过莫名出现的门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桂妮薇亚正要往前,走在前面的矮胖身影却陡然停住脚步。   达格达身影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她与阿尔托莉雅往后退去,蹬蹬瞪几步,闪到了门扉后方,用那扇半开的石门挡住了三人的身体。   “嘘——”   不用他提醒,少女向来机敏,被拽住的同时已屏住呼吸,也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奇妙声音,听上去竟有些像是小狗在啃骨头一样。   这声音越来越近,空气里只剩下这种啃骨头的怪异声响回荡,反而更凸显出一种诡谲的寂静,一分一秒都变得十分漫长,很快,桂妮薇亚只看到一头浑身上下满布着血痂,看起来竟像是无数块碎肉强行拼凑而成的“狮鹫”无声无息越过门扉,就从他们的眼前走了过去。   那样庞大的身躯,在迈步前行时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利爪落下,亦不曾激起丝毫尘土,宛如徘徊在梦境中的幽灵,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狮鹫”好似压根没有注意到门后面的三人,自顾自地走出几步,嘴巴一张一合,好似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下一刻,注意到那是什么的桂妮薇亚脸色一白,险些呕吐出声——那居然是一条被嚼得血肉模糊的人类手臂!   这头“狮鹫”正在吃人!   这种纯粹的捕猎进食,比起战场之上的厮杀,更加要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如此近距离下见到,少女肚子里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   她往旁边迅速一瞥,见阿尔托莉雅似乎也是一副脸色铁青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松,却又有些心疼起来。   待到那头“狮鹫”消失在远处,达格达这才重新闪了出去。   “它就是你说的守护者?”桂妮薇亚用唇语问道。   达格达点点头;“小心,它很厉害,当初连摩莉甘都被……”   话刚说到一半,他忽然露出古怪恍惚的神色,整个人像是愣在了原地。桂妮薇亚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达格达满脸疑惑地反问了回来。   “你说摩莉甘……”   “啊,对,摩莉甘正在附近的村子里。等我们解决完这件事,我就回去帮她。”牛头不对马嘴地应了一声,达格达转身就走:“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赶在卢格过来之前拿到不败之剑……”   桂妮薇亚咬了咬嘴角,注意到阿尔托莉雅的视线,向着她点点头,手在腰里的双剑上轻轻一按,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再没有出现什么波澜,不多时,跟着达格达又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往前数十米,只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这条路的尽头,赫然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   不同于这一世住惯了的苏格兰王宫,冷冷清清,还有些破旧与冰凉,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建筑水平,各方面都与幻想的宫殿有着不小落差,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仿佛是直接从童话故事里具现出的殿堂。   如流水般温和而不刺眼的吊灯,金光闪烁的餐桌,从靠近门的一头直到另一边,少说也有十多米长,铺着雪白的桌毯,犹如正在举行什么盛大的宴会,旁边甚至还有着一支盛装打扮的乐队,吹拉弹唱,演奏着悦耳动听的曲子。   餐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与碗盆,却都是空荡荡的,每张椅子前面也都摆放着刀叉等餐具,一眼望去,大约数十个座位,只有四个人坐在那里——准确地说,是三个半。   因为最靠近门的那位,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得清楚,他似乎曾经是一位魁梧高大的武者,肌肤呈古铜色,肌肉块块鼓起,哪怕是纯粹的门外汉,也能看出这副身躯拥有的爆发力会是何等可怖。   但这个人胸口往上,包括头颅在内的半个身体却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小截鲜血淋漓的脊椎,与另外半片身子,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他的左手像是被活生生撕扯开去,依旧完好的右手拿着木制的餐刀,正在细条慢理地切割着一块并不存在的烤肉。   一瞬间,桂妮薇亚已是寒毛直竖,她突然有些痛恨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哪怕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的匆匆一瞥,依旧将“狮鹫”嘴里咀嚼的半条手臂,与这具残破身体画上了等号!   开……什么玩笑。   鬼片一样的骇人景象,转瞬的呆愣与惊恐之后,旋即感受到的正是愤怒。她的目光倏然一沉,一面留意着前方达格达的动静,一面分出些许心神关注身边的阿尔托莉雅,更多的注意力,则放在了其它三人身上。   那三人坐得都比较里面,或许也正是因此才得以幸存下来。目光一一扫过去,与奥斯卡长相有几成相似的金发男子、一个白发苍苍,胡须几乎垂到地上的老人家,以及一个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这三人都牢牢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仿佛被无形锁链束缚,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只能以充满怒火与悲痛的目光盯着那残缺的身体。但在三人出现之后,与奥斯卡颇为相似的金发男人眼珠子转动着,直勾勾地望向这边。   桂妮薇亚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情感——这个男人好似天生就有一种本领,可以清楚地令别人明白他的想法,目光相对,少女看懂了他的意思:“这是陷阱,快逃!”   与此同时。   砰!   后面远远地传来一声巨响,如同门扉被人重重地关上,咯吱咯吱,咔嚓咔嚓,撕咬血肉啃碎骨头的声音越发接近。   脑海之中迅速勾勒出那头浑身布满缝合痕迹的“狮鹫”,桂妮薇亚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喝问达格达,却见对方恍如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脸上神情消失,整个人恍如变成了一具呆板的木偶,摇摇晃晃地往大厅内走去。   而随着他的左脚踏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   桂妮薇亚眼睁睁地看着达格达身体逐渐透明,取而代之的是那张豪华餐桌的一张空位上,陡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满身是血,形貌凄惨的达格达坐在位子上,颤抖着举起骨折的手臂,用刀叉在盘子上划来划去,拉扯出刺耳的声响,他侧着头,仔细聆听着,随后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ps:本来想咕的,后来想想还是再补几百字,先更新一下吧~这本书不知不觉也一百万字了,虽然成绩很扑街,但青白姑且还是准备说至少写到FGO异闻带结束的,估计还有很长一段剧情,希望大家能陪到最后,不要弃书哦~ 第二百八十章 魔宴(中)   前有猛虎,后见豺狼。哪怕是傻子都知道面前这个大厅绝不正常,但身后啃食骨肉的声音逐渐靠近,一想到那只狮鹫模样的缝合怪物,桂妮薇亚只觉头皮发麻,一阵心悸。但现实甚至没有给予她思考对策的时间。   吱——呀!   木刀重重地划过盘子,发出本不该如此刺耳的锐利声响,宛如女妖长啸,长针刺进脑子里,一旋身,浓郁呛鼻的血腥味裹挟着劲风扑面而来,少女将手一扬,魔力翻涌汇聚化作符文闪烁,阿尔托莉雅闪在身前,长剑一挡,架住了狠狠扑下的利爪!   剑锋挥在空中,映照着大厅内流泻出的灯光,光与影,明与灭,所有的影子都在疯狂摇晃。阿尔托莉雅另一只手撑上剑脊,将那只滴着血的爪子全力往前推去,餐桌前,血肉模糊的达格达还在专心“品尝”着美食,刀叉挥动,其余三人神色或是愤怒,或是担忧,却依旧牢牢坐在椅子上,丝毫动弹不得。   前爪与铁剑有一瞬间的僵持,“狮鹫”停在那里,庞大的身躯几乎将退路堵得严严实实,它张开嘴,小半截手掌掉落下来,鲜血淋漓,还能看到森森的白骨。而更加骇人的魔力,正在那满是鲜血的利牙之间聚集、旋转,风之魔弹一触即发。   阿尔托莉雅咬了咬牙,从胸到脚踝,闪耀着光辉的甲胄正逐步成形,但她心中明亮如镜,仅凭这身盔甲,挡不住即将到来的攻击。   仅仅一次交击,她便明白对方远比预想的更加强悍。如果在其它场合也就罢了,此刻身在险地,硬拼绝非上策。   既然如此,便只有一个选择。   “芬娜——”   声音响起,然而在这种电光石火之间,更需要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风之弹转瞬成形,阿尔托莉雅猛然松开握剑的手掌,心脏跳动间源源不断的魔力,此时尽数集中在背心位置,辉光凝固,宛如片片龙鳞。   她回过身,正好看到桂妮薇亚伸向腰侧的手一停,空中符文明亮如焰光,她张开双手,脚步一蹬地,扑向少女的同时,前后两枚符文重合,半透明的护盾绽放开来!   魔弹轰出的瞬间,周围却陡然陷入彻底的寂静,空气好似整个收缩了一下,然后才陡然炸裂开来,阿尔托莉雅浑身寒毛直竖,死神的镰刀宛如正从她的后心一扫而过,然后才听见一声轰鸣,一声脆响——强化之后的守护符文在这一击下依然脆如薄纸,风弹呼啸着砸上后心的“龙鳞”,阿尔托莉雅只觉胸口一闷,像是被重锤抡中,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喉咙里阵阵的腥甜,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内脏,但此时自然无暇理会伤势如何,她抱住桂妮薇亚,两人早有准备,借力往后一退,多少消去几分冲击,狼狈地闯入那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   既然无路可退,唯有往前,即使这不是一个试炼,而是十死无生的险境,既已身在其中,也唯有竭力杀出一条道路来。   尽管性格不同,唯有在这种披荆斩棘——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上,阿尔托莉雅觉得自己和芬娜十分合拍。她知道那个自称摩莉甘的女人可能有些不对劲,卢格的暴走,达格达的提议也太过于凑巧,可既然没有其它更好的线索,路摆在面前了,便只能继续一步步地走下去。无论如何,有所行动,总好过一直留在原地。   等待的权利,并不属于她——她们。   那颗风弹带来的剧痛让阿尔托莉雅整个人都还有些麻木,她扑在地上,感受着周围的光源倏然由明变暗,却并未感受到多少新的痛楚,待到视线重新凝聚,才发现是桂妮薇亚主动在半空中换了个位置,让自己跌在地上,作为缓冲抱住了她。   目光相对,那张圆圆的脸蛋上露出一个邀功的笑容,桂妮薇亚随后呲了呲牙,故意夸张地吸了一口冷气:“你好重。”   “啊?”   “开玩笑的。”   浅浅的呼吸落在发梢与耳垂,桂妮薇亚缩了缩脖子,嘿的一笑,松开手,阿尔托莉雅站起身来,顺手拔出了她腰间的其中一把剑,目光扫向四周。   那个大厅的豪华表象果然是一个幻影,现在置身其中,才注意到这里其实是一个狭窄逼仄,犹如牢房的空间,充满着潮湿难闻的空气,没有窗户,仅有的一扇门也被铁栏杆隔绝,地上泥土湿漉漉的,像是刚下过一场雨的土地,却没有那种独特的清新气味。整个房间从布置到气息,都腐朽得令人难以忍受,阿尔托莉雅目光匆匆将周遭的一切收入眼底,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哪怕是满是粪便的马厩,也比这个地方好上无数倍……   “芬娜?”   她随后望向自己脚边,不知道为什么还躺在那里扭来扭去的少女。该不会是真被自己砸到腰了吧……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阿尔托莉雅一呆,回想起来,这段时间因为物资不够,自己一直都有在控制食量,再者就算吃的肉稍微有点多,那么大的运动量,总不会忽然胖得这么厉害……虽然理智上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可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   至于桂妮薇亚本人,浑然不知在骑士王小姐这张一本正经的俏脸之下,刚才究竟经历了怎样一番天人争斗,她活像一只翻不了身的乌龟似的,手脚乱动,却拼了命也无法从地上挣扎起来,内心焦急,脸色也红扑扑的:“怎么回事,我突然起不来了……阿尔你来帮个忙,对!把手给我!”   抓住女孩的手,那边用力拉,她也在拼命使劲:“再大点力,好像快要起来了,再大力一点!再——”   咔!   少女脸色惨白:“停停停停停,要断了要断了要断了……”阿尔托莉雅手上力气一松,看着明显脱臼了的胳膊,也跟着慌了起来:“怎么办,痛不痛?我我我……”我了半天,想帮人接回去,又犹豫着不敢动手,一时之间,两人都在呆呆看着对方。   直到一声轻笑从隔壁传来:“哈哈,我在旁边听半天了,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似乎满是疲惫,却还是能听出一种悠然自在的感觉。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令人下意识觉得他应当是一个充满自信,无论什么难关都能轻易跨越的厉害人物。   只是这句话里赤裸裸的嘲笑,依旧让本来就心烦的阿尔托莉雅愈加恼火起来,留意到声音是从隔壁传来,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对面的墙壁:“你是谁?”   “哎哎,你们肯定也是被那些达努神给骗到这里来的,也就是说,我们都是被同一批人骗过,再加上同患难共生死,这份交情,就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怎么样,等离开这里之后,要加入菲奥纳吗?我保证拿出最好的美酒,再让迪卢木多打几头野猪来招待你们——”隔壁的那人越说越高兴,仿佛已经想象出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景象,还能听见他啪啪两下,大概是重重地拍了拍大腿。   “——好痛!”   这莫不是一个傻子。   几句话的功夫,阿尔托莉雅已经悄悄将这个声音的主人与平时从里傻到外的凯哥画上了约等号。   对方仍然在说些什么,但她暂时没有心思理会,只弯下腰去,看着停止挣扎的桂妮薇亚:“怎么样,还是起不来吗?”   少女苦着脸点头:“对。就好像有什么神圣的力量,把我与这个地面牢牢连接在了一起……”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道:“阿尔,你试试走两步。”   “什么?”   “别管了,总之先随便走两步,听我的。”   阿尔托莉雅莫名其妙地依言走了两步,又两步,这房间不大,几步已经足够走了个来回,虽然脚下踩着的土壤又湿又滑,有些恶心,但也仅此而已。她疑惑地看向桂妮薇亚,内心隐约有所猜测:“你是觉得……这地面有问题?”   桂妮薇亚尚未回答。   隔壁那个“傻子”又笑了起来:“哈哈哈,所以说你们真有意思。如果在这里面想走两步就能随便走两步,我们又何必一直被困到现在。不妨告诉你们,这个地方被一个法力高强的女巫施展了诅咒,所有到这里来的人都会被禁锢其中……”   “父亲。”   “怎么了莪相?”   “我刚才听到了脚步声。”   新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虽然中气十足,但也难掩衰老,只是他却喊那年轻不止一倍的声音作父亲,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那“傻子”应得也是无比自然,待到老人说完那句脚步声之后,对方蓦地一怔。   “你说脚步声?”   “是。”   “这怎么可能……高尔,帮我个忙。再把我的手臂弄折一次,好让我能咬到自己的大拇指……”   很快,隔壁的房间便传来一声清脆到教人牙酸的骨折声,阿尔托莉雅倒是无所谓,瘫在地上的桂妮薇亚忍不住磨了磨牙齿。又过了几秒钟,那“傻子”忽然叹了口气。   “众神在上,我的团长,你一定是把手指头咬疼了。”第三个稚嫩如少年的声音感慨道。   “傻瓜,我是发现了一个能让咱们所有人逃出这里的办法!噢,果然上天不会弃我们于不顾,赞美众神,为我们送来了一位不受诅咒影响的大英雄……啊!”   “我的团长,你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吗?”那少年惊喜问道。   隔了一会。   “……不,这次是真的咬到手指头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魔宴(下)   不知道等了多久,漫长的寂静中,终于传来了那听过数次的咀嚼声。阿尔托莉雅屏住呼吸,努力想要放松,但身体仍是不可避免地一点点紧绷起来。   她坐在那扇犹如牢笼的铁门前,从芬娜处拿来的一把剑放在手边,潮湿的泥土,逼仄的环境,让女孩心中微微有些不适。   倒不是什么尊严上的问题,而是她一向不喜欢这种被人主宰的感觉,指尖蜷缩了一下,缓缓放开。那起初淡淡的血腥气味逐渐凝聚,巨大的影子从铁栏杆外覆盖过来,随后是“吱——”“吱——”的几声巨响,只见眼前锈迹斑斑的铁门往上拉开,那颗布满粗糙缝合线条的硕大头颅,一瞬间从黑暗中浮现而出。   两者之间的距离几乎只有一米。   在这个位置,阿尔托莉雅能够清晰看见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瞳与发狂时的卢格一模一样,是一种粘稠到极点、正在静静流淌的血红色,其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只望一眼,已令她整个人如坠冰窟,说不出的战栗与恐惧。   但过人的意志力,也令女孩只稍稍一怔,登时回过神来,其间不过瞬息,铁栏杆只拉开了一半左右,那颗头颅出现在空缺的门前,身躯仍在后方的黑暗里,看上去恍如孤零零的一个幽灵。   没有犹豫,阿尔托莉雅倏然握住身边的长剑——她没有花费多余的魔力编织盔甲,之前的一次交锋,已经足以证明在对方的攻击面前,那身甲胄与纸糊的没有什么区别,犯不着多此一举——所有的魔力尽数涌入四肢,不远处的桂妮薇亚甚至看不见她是怎么起身,又是怎么挥剑,但见白影一闪,分不清是剑光抑或那件雪白上衣的颜色,连人带剑,扑向那伸头进来的狮鹫!   “那个卑鄙的女人打造了这个牢笼。”之前听到过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她对这泥土施了诅咒,让所有触碰到它的人无法从这里逃离……而留在这里,要么慢慢衰弱而死,要么沦为狮鹫的食物。”   “……没错,你们应该也遇见过那头丑到极点的狮鹫。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叼一个人,当着我们的面慢慢吃掉……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剑锋挥下,全力的一击斩上头颅,却只如命中了一块坚硬的巨石,非但没有造成切口,反而震得阿尔托莉雅自己双手又酸又麻,虎口一阵剧痛,然后才是金铁交击般惊天动地的轰鸣——来不及检查手臂状况,她猛一撤剑,横在身前,堪堪挡住极近距离下直射而来的风之魔弹。   先前的风弹从蓄力到轰出将近半分钟,此时却是瞬息成形,意味着这头狮鹫不仅拥有神智,而且至少能够故意使出这种诱敌的计策,如果不是事先已经得到隔壁那人的提醒,此刻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心头闪过这些念头,亦只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剑身发出悲鸣,巨大的冲击拖动着身体不断后退,在土壤中拉扯出两条深深的沟壑,风之弹丸不断旋转着发出凄厉的尖啸,阿尔托莉雅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的长剑逐渐布满裂痕,眼看即将碎裂,陡然间,一道亮光掠过眼角,符文飞旋,从天而降,融入剑刃之中。   千疮百孔的长剑登时变得坚不可摧,连带着女孩的身子也同时停下,另一枚符文化作流光汇入手臂,阿尔托莉雅眼神一沉,单臂挥剑,力量符文配合魔力爆发的双重增幅,竟将原本无法接下的风之魔弹硬生生打了回去,轰的砸在狮鹫首级之上。尘土飞扬!   没有具现出甲胄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此时的她并非孤身奋战。   桂妮薇亚手指轻轻在空中转了个圈,看着魔力的光辉如火苗熄灭。仅有的三枚符文,虽然还不足以发挥出怎样玄妙惊人的效果,但用来支援阿尔托莉雅却已足够。但两人皆明白,这不过是简单的热身而已,少女吸了口气,寥寥几笔,新的文字业已浮现。   她往前一指。   尚未消散的满天尘埃之中,破风声起,整头缝合狮鹫冲入房间,宛如一座小山轰隆隆地砸过来,四周狭窄的空间,更衬托出这无与伦比的压迫感。阿尔托莉雅举剑一挡,架住挥落的前爪,视线前方,狮鹫满是尖牙的嘴巴大大张开,让人毫不怀疑这一口便能吞下一个壮硕的成年人。   “……那怪物身体硬得出奇,刀枪不入,水火难伤,我是不知道你们本领如何,但既然被关了进来,想必再强也有限,超不过我们几个……所以就算你不受诅咒影响,硬碰硬,亦然毫无胜算。”   “那要怎么做?”   “我有一个主意,不过……有点恶心。”   心念电转,阿尔托莉雅最后斜过头去,望了后面的桂妮薇亚一眼,少女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却仍是难掩脸上的担忧。   但看见这个笑容,她的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咬了咬牙,一松手,剑锋往下落去,空出的双手往前一伸,竟拼着被那只利爪贯穿胸膛的危险,要抓向那头狮鹫的牙齿!   砰!   失去阻挡,狮鹫的爪子随即重重落在了女孩的心口,阿尔托莉雅只觉得呼吸一窒,全身骨架都在剧烈地晃动着,但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仿佛几天几夜的时光都浓缩在这几个眨眼之间,她目光往下一扫而过。   那锋利的爪子,抓破了上衣,却停在了露出的肌肤上。   没有疼痛,不见血痕。   就如同之前被风弹轰了进来,明明喉头似乎感觉到了腥甜,却未有吐出血来,那些疼痛也飞快地消失无踪。   现实再次证明了摩莉甘所说的话。   在这个幻境之中,她不会受伤,不会流血。   阿尔托莉雅内心稍安,伸出的手臂一上一下,抓住狮鹫最突出也是最锋利的两颗尖牙,五指用力,同样只感觉到了刺痛,掌心没被划破,正在此时,一枚符文再度飞来,停顿一瞬,一分为二,分别汇入双臂——借助这陡然增强的力量,她用力一撑,把这本来已经够大的嘴巴,更加撑大了几分。   随后身子一弯,矫捷如猿猴,一下窜进了那森森的大口之中!   人影消失,那狮鹫似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呆住,足足两三秒之后,才想要合上嘴巴,但桂妮薇亚又将手一指,护盾展开,代替阿尔托莉雅再度撑开了对方的嘴巴。   这回的护盾是经过双重强化,又特意选在对方无法完整发力的时候展开,狮鹫牙齿咯咯咯用力合拢,一时之间,却始终无法咬碎嘴里的异物,不多时,两只猩红色的眼睛便转向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其中如山如海的杀意,让少女把脖子一缩,看着近在咫尺的凶兽,冷汗直流。   阿尔,赶紧的找到神剑出来,我可没有你那身刀枪不入的金刚罩神功呀……   ……   “离开这个试炼的关键,不败之剑,就在这头狮鹫的肚子里面。”   “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真没意思,我可是菲奥纳的领袖,芬恩·麦克库尔,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我不知道的事情。”尽管隔着墙壁,依旧能够想象出这人该是怎样一副欠打的表情:“总之,只要将狮鹫的血洒在这片泥土上,就能解除女巫的诅咒,但我们几个已经把能用的办法都试过一遍了,目前看来,可能只有借助不败之剑的锋利,才能伤到甚至杀死狮鹫。”   “所以你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努力钻到狮鹫的肚子里面,找到不败之剑,然后从里面劈开它的肚子,完好无损地钻出来。怎么样,很好懂吧?”   “……确实好懂。”   出乎意料的,一路随着那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诡异液体往前,最后抵达的,却并非是如同阿尔托莉雅想象的,满是未曾消化的血肉与胃液的器官。   她双手交叉护住头,在短暂的失重坠落感之后,整个人猛地摔在了一个坚硬的平面上。如果在现实,这一下估计至少也是个骨折,颇有些感慨幻境世界的便利,阿尔托莉雅揉了揉疼痛的手肘,慢慢爬起身来,视线往周围扫过,渐渐地,却由警惕变成了惊奇。   “这里是……”   恍惚间,阿尔托莉雅竟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这竟然是她记忆里那座相处了十几年的小镇子,甚至与那注定的一日十分相像,来往的人群,飞奔的骏马,嬉戏打闹然后被父母喝骂的孩童。某种直觉引领着她推开拥挤的行人,往前走去,迎面而来的微风,似乎带着春天的香气。   现在自然不是春天。   终于,她一路穿过人群,来到了记忆中依旧鲜明的那处广场,没有怎么修剪过的野草随风摇摆,四四方方的大石上,一柄利剑从剑身到剑柄,只有大半截露出在外。   但这把剑,与她记忆中梅林拿出的选王之剑有着微妙的不同。   似乎比起梅林的赝品,这把剑要更加的锋利,更加的神圣,更加的庄严。天空的云层中,有一束光直射下来,落在石中之剑上。   如此耀眼,如此凛然。   几乎是一瞬间,阿尔托莉雅脑海之中已浮现出这把剑的名字。   克劳索拉斯。   自光辉中诞生,象征不败的神剑。   她朝前一步,倏见披风一扬,在那把剑旁边已多出了一道人影。   白银打造而成的义肢握上剑柄,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性目光沉稳,气势如山如渊,不怒自威,他一寸一寸地拔出石中之剑,剑锋轻鸣,似在欢呼。   “不列颠的王啊——”   “你乃是拯救万民,从一切毁灭中守护不列颠之人。”   “唯有你,唯有这颗坚毅的心灵,才有资格成为我的继承者。”   “收下这把剑。”   “用它实现你的理想,达成所有人对你的期许。这是——你的命运。”   声声句句,恳切而真诚,阿尔托莉雅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后转为信任。她又往前走出一步。   持剑之人见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的瞳孔血红一片,如同岩浆流淌,闪烁着不吉的色彩。   阿尔托莉雅又走出一步。   充满神圣气息,为光辉所笼罩的利剑剑柄,倏然响起一阵细微的,仿佛血肉撕裂的轻响,在那本该缀有宝石的位置,一处裂口,一颗“活着”的眼球,正在缓缓睁开。   看着伸向剑柄的手掌,眼球之内浮现出一丝狂喜,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漆黑气流,丝丝缕缕,缠上了女孩的身体、四肢……   外界的时间不过刚过去一瞬。   狮鹫正将脑袋转向仰躺着的桂妮薇亚,后者心里发虚,捡起另一把剑,但这种乌龟四脚朝天的姿势,再精妙的剑术也难以发挥出来。   更何况少女明白自己的本领多半比不过阿尔托莉雅,连骑士王小姐都打得这般艰难,轮到她还不是一盘小菜……   但困兽犹斗,桂妮薇亚握住长剑,用力瞪视着狮鹫泛着杀意的眼瞳,时刻准备着拼死一搏。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立即注意到了那双猩红瞳孔中稍纵即逝的呆滞。   下一个瞬间,只听得“嗤”一声响,狮鹫坚硬无比的额头,蓦地透出了半截剑尖,冷光闪烁,尽显锐利。她眨了眨眼,尽管剑身上没有裂痕,还是立即认出这正是与自己相伴了好久的光之剑,心中涌上一阵狂喜。   虽然这也意味着光之剑的主人可能不再是她,要是其他人的话或许还会失落沮丧一会,但既然是阿尔托莉雅,那自然是越强越好,如果可能的话,桂妮薇亚甚至想把所有知道的宝物一股脑塞给阿尔托莉雅,哪里会有什么嫉妒沮丧可言。   “怎么样,成功了吗?!”隔壁也传来一声急切的询问。   桂妮薇亚正要回答,只见狮鹫的血液洒在地上,一瞬间,身体古怪的笨拙感消失无踪,她试着一跃而起,无比轻盈地站在了地面,这才确认那个什么泥土的诅咒已经解除。   “当然成功了,也不看看是谁出手……”自夸的话语说到一半,那剑锋已轻松切开了狮鹫的头颅,洋洋洒洒的碎肉与鲜血之中,阿尔托莉雅缓步走了出来。   桂妮薇亚笑着张开双手,想要过去给这位“大功臣”一个拥抱,这段时间两人把话说开,倒是不怎么忌讳这种比较亲密的举动,但她噙着笑意,抬头对上阿尔托莉雅的目光时,却陡然一怔。   往前的脚步随之一顿。   这一停,也救了她的命。   ……   唰!   足足过了几秒,冰凉与疼痛才变得清晰起来。桂妮薇亚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抬起手,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她用力擦了擦,又勉强睁开刺痛的左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手持利剑的身影。   阿尔托莉雅低着头,面容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桂妮薇亚的视线在她浑身弥漫的黑**流上定了一下,又转向那头好看的金发。   少了些什么。   “阿尔……”   扯了扯嘴角,从钻进狮鹫口中到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对方前后的变化,却让她不得不想到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   轰然一声,失去头颅的狮鹫身躯跌倒在地,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埃。桂妮薇亚有些涩然地问道:“……你的呆毛呢?”   回应她的,是一只从阴影中浮现出的眼睛。   如宝石般翠绿的左眼,此时充满挣扎与痛苦:“离我……远一点……小心……”   这声音如同负伤的野兽。   而仍旧藏在黑暗里的另一只眼睛,桂妮薇亚也看见了。   同样的血红,同样的目光,她刚刚才在那头狮鹫的身上见到过。   “阿尔!?”   身影前扑,剑光一闪……血花爆绽!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试炼真相(上)   破碎的布片,飞溅的血珠,惊人的杀气在刹那间爆发开来,又在下一刻尽数消散。   桂妮薇亚如同直面了一场看不见的惊涛骇浪,心中咚咚直跳,又有些心疼地看着正在缓缓后退的阿尔托莉雅。   她左手青筋毕露,用力抓住另一只手紧握的剑身,一寸一寸地往回掰,任凭鲜血潺潺将锋刃染成赤红,脸上也没有多少疼痛的样子,只是紧紧蹙着眉头,又退了一步。   “不要……”黑气蒸腾,曾经在那些被操纵的影英灵身上见到过的黑**流,如今却好似迟迟未能占据阿尔托莉雅的意识,她仍然有一只眼睛是清醒的,那目光清澈凛冽,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看到这道目光,少女福至心灵,急声道:“不准自杀,不准自残,我来想办法!”阿尔托莉雅的动作果然一顿,随后却摇了摇头。   此刻的她,仿佛一具试图挣脱开丝线的木偶,一举一动皆僵硬无比:“危险……”   脚尖一勾,把刚才阿尔托莉雅丢掉的另一把剑也踢了起来,信手握住,桂妮薇亚自己也知道这个承诺听起来实在不可靠,但无论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受伤……   心念电转,又见眼前之人表情逐渐变得扭曲痛苦,她咬了咬牙,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尝试以武力逼阿尔托莉雅缴械再说,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墙壁对面的那人又道:“脑袋不要这么死板,你手里不是还有可用的牌嘛——用万能的符文想想办法。”   “符文?原来如此!”   这句话直如醍醐灌顶,桂妮薇亚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单剑一转,魔力化作玄奥文字激射而出。   阿尔托莉雅虽然不明所以,但处于信任,依旧下意识放开了抵抗,使这道流光毫无阻挡地进入体内,下一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城墙凭空筑起,将那疯狂入侵的外力隔绝在外,本来几乎占据了整个心神的杀意也陡然减弱了几分。   知道少女手里三枚符文的效用,她立即反应过来这道“城墙”的本质。   这段时日,两人虽然有在断断续续研究符文各种用法,像是用以加固武器或铠甲等等,却没想到符文的效力之广,竟连精神层面也包含在内。   如今精神稍微恢复清明,尽管那道无形墙壁正被剧烈冲击,眼看保持不了多久,阿尔托莉雅呼出一口气,注意自己对于桂妮薇亚的杀意已经消失无踪,松了口气,这才分出心思去看自己手上的伤口。   血仍在不停流出,从掌心到手腕,都已变得一片鲜红,望上去触目惊心。但她早已习惯类似的伤势,面不改色,又试着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虽有疼痛,却还没有影响到正常的行动,便移开了视线,不再在意。   “……多谢。”   她对着墙壁对面说道。那边哈的笑了起来:“动动嘴皮子罢了。不过符文的力量有限,趁你还清醒,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高尔!”   “是!”   少年精神抖擞地答应了一声,紧随其后,“轰——”,整面墙壁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尘沙簌簌而落,两三秒后,又是一晃,肉眼可见的裂痕开始出现、扩大,并在第三声巨响传来的同时,轰然倒塌。   一片激荡的尘土间,隐约浮现出三道身影,冲在最前面的果然是一位年纪稚嫩的少年,握紧着拳头,看起来墙壁竟像是被他硬生生三拳轰塌的。   少年一步迈过来,看向这边,脸上正显出些桀骜不驯的神色:“你们……”似乎想说些什么,陡然间,视线落在阿尔托莉雅血流不止的左手,抬起的脚步猛地僵住。   “喂,高尔,怎么突然定住……”随后从尘土中走过来的金发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样子,有些牙疼地咧了咧嘴:“抱歉,这家伙晕血,大概是被吓到了。”   听见这句话,桂妮薇亚才注意到那名叫高尔的少年竟已经翻起了白眼,保持着迈步的姿势当场晕厥——这门绝活倒也算是独一无二。   “时间不多,在那个老巫婆察觉到动静之前,我们要尽快离开这个牢房。”   显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金发男人熟练地将翻着白眼晕倒的少年扛在肩上,朝她们点了点头:“芬恩·麦克库尔,菲奥纳的团长,这是我的儿子莪相,部下高尔,更详细的自我介绍就等脱困之后再说,没意见吧?”   “桂妮薇亚,阿尔托莉雅。”简单地报上了名字,桂妮薇亚的视线在那个不曾出声的老人身上停了一停,又关切地看向身边:“阿尔……没事吧?我先帮你止血。”   “不用了。”   “但……”   “不影响动作,而且……”阿尔托莉雅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说道:“待会如果我再失控,废了一条手臂,你对付起来也容易一些。”   这话着实刺耳,但桂妮薇亚也明白她说的确是实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出去之后我帮你包扎。”   见阿尔托莉雅这回乖乖地点了点头,她心情稍好,这几句话的功夫,芬恩已经从那老人处接过了一把奇怪的兵器,模样似乎是长枪,但枪锋却接近一米长,更似剑形,蔚蓝色的光芒流转,犹如一池水波摇曳。   “跟我来。”   铁栏杆先前狮鹫进来的时候已经收起,此刻也没有再落下,芬恩一马当先,跨过狮鹫的尸体,往外走去,其它三人紧紧跟上。   桂妮薇亚还记得从山洞进来的道路,只是其中岔路拐角本就众多,这牢房的位置与那金碧辉煌的大厅又有着微妙差异,如果不是芬恩在前面带路,她觉得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够顺顺利利地从这里出去。   ——如果这位团长先生不要总是动不动啃两下大拇指就更好了。   她听说过芬恩的传说故事,明白他因为误食了智慧之鱼,因此每次咬大拇指都能获得卓越的智慧,但看着这样一位姑且算得上英俊的成年人如婴儿般吮吸拇指,偏偏还摆出一脸认真的表情,视觉效果实在……奇妙难言。   也由于这“独特”的寻路方式,一路上走走停停,桂妮薇亚也趁机帮阿尔托莉雅做了个简单的包扎,骑士小姐起初还拒绝了一下,被瞪了两眼之后就乖乖把手交了出来。   “这种伤……其实不算太严重。”所以你不用这么在意,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便见少女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也晕血。”   “……好吧。”   左转右拐,趋后向前,五人奔走了大半个小时,前方终于看到了点点光亮,桂妮薇亚一眼便认出那是火焰的光芒,喜道:“到了!”   “老巫婆可能就蹲在外面等我们。不要放松警惕。”   芬恩嘱咐了一声,继续领头过去,莪相跟在大约一步之外,看得出来,这位寡言的老者对她们两人抱有着适当的戒备,但桂妮薇亚何尝没有警戒这恰好出现的菲奥纳三人组。   与卢格、达格达和摩莉甘一样,他们的出现实在太过巧合了,前车之鉴,令人不得不防。   他们接连冲出狭道,眼前又是熟悉的山洞,石壁上火把熊熊燃烧,驱散了黑暗与心底的些许不安。   少女左右一望,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洞口的藤蔓如今却也枯萎了,密不透风的封锁于是露出不少空隙,蓝月的光辉从中照洒进来,一片静谧,也不见卢格身上放出的诡谲红光。   “看来我们暂时是安全了。莪相,拿出一点水来,帮我们这位可爱的小姑娘治一治伤……”芬恩说着,老人点点头,正要施法,陡然间,本来笑眯眯的菲奥纳团长忽然面色一肃,抬起手来,制止了莪相的动作。   “先等等——”   连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怎么了?”   桂妮薇亚轻声询问,不等芬恩开口,阿尔托莉雅已回答道:“外面有人正在战斗……”慢了一拍的,少女也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兵器交鸣,以及一个男声的闷哼。   身影从藤蔓的空隙间掠了过去,鲜血的气味弥漫在空中。更多的脚步声朝那道踉跄后退的身影包围了过去。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乖乖投降吧迪卢木多,朋友一场,别逼我真的动手杀你。”   这冷酷的声音甫响起,桂妮薇亚便与身边的骑士小姐交换了一个目光,彼此都露出惊讶的神色——说话的这人,竟然是不见人影的库丘林!   而他话中的对象,也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迪卢木多,在整个菲奥娜勇士团也数一数二的善战强者,两人怎么会突然对上,更俨然闹到生死交锋的地步……   然而另一个声音也在这时插了进来:“等等,我想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却是藤丸立香在说话,话音未落,有人已经呵斥起来:“哪有什么误会,投降弗摩尔的走狗,不杀他,留着过节吗!”   “就是就是,小丫头快让开,不然我们把你一起宰了!”   “滚开!”   “诸位冷静一下——”喧闹之中,摩莉甘平静的语气也好似掺杂了几分焦急,她正在高声制止,蓦地响起了几声似是刀剑出鞘的利响:“你们要做什么!”   “等等,大家先等一下!”   “我叫你滚开!”   “我说冷静——”   “闭嘴!”   人的影子落在藤蔓墙壁上,不停地晃动着,将光与暗的边际变幻得含糊不清,外面说话的几人情绪逐渐激烈起来,有人咆哮着,摩莉甘大声喝道:“放下剑,那是我们的盟友!”   一截闪亮的剑锋陡然出现在藤蔓的绿色之间,桂妮薇亚脸色一变,刚才的这些对话,让她差不多理解了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一剑斩向的目标,不出所料,便是立香——她正要动作,却见芬恩表情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掌间似剑似枪的长兵也由蔚蓝转为深黑如墨。   他往洞外的方向踏出一步,锋刃一扬,空气中点点水汽竟具现出来,往剑锋汹涌而来。   一击未出。   那挥起的剑刃,却倏地被一只手掌——一只爪子抓在了掌中。   咔咔咔咔咔咔,利剑随着龙爪用力而发出刺耳尖叫,洞里洞外,数十道目光就这么看着半龙半人的少女一言不发,沉着脸将对面的彪形大汉连人带剑,高高抡了起来……   砰!   “我看谁敢——”   砰!   “动——”   砰!砰!砰!   “我罩的人!”   那人未及反应,甚至还没生出撒手弃剑的心思,便被法芙娜呼啸着抡了起来,口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一面把人往地上狠狠地砸下去,弹起来,再砸下去,再弹,再砸。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一句话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剑锋彻底碎成了齑粉,法芙娜一松手,握爪为拳,“轰——”的把人砸了出去,如流星一般也不知道撞断了多少树木,消失在一片尘埃之中。   她还搭了个凉棚,煞有其事地盯着看了一阵,拍了拍手,得意地抬起下巴,暗金瞳孔扫过周围,视线所及,除了摩莉甘,其余跟随过来的达努族民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从鼻子里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正要说话,被她护在后面的立香怯生生补了一句:“法芙娜小姐……别太过了。”   来到嘴边的嘲讽打了个转,咽了下去,法芙娜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取建议,于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准摩莉甘比了个中指……   “啊,抱歉。”   没什么诚意地摇了摇头,她又把这个中指移开,朝着周围晃了又晃,抬着头,神情似笑非笑,嚣张之极。   ……   ps:昨天回来香港,地铁站还没修好,只能坐的士回来……说多了都是泪。不过前几天在深圳跑上跑下的,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应该可以稳定更新了,争取在十月底写完这一段然后开始大家期待的结婚吧——记得投推荐票哦~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试炼真相(中)   混乱的气氛,因为法芙娜的动作而陡然安静了下来。明晃晃的中指还竖在那里,虽然立香不太清楚如今这个手势的意义是否与后世相同,但光是恶龙少女在比出中指之前把对方的人像破麻袋般摔来摔去这一举动,已足以激起那些达努人的怒火。   “小姐,请让开吧。这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必拖累你们。”身后传来迪卢木多虚弱的声音,立香又看看对面那些人眼中滔天的愤怒,只感一阵头疼,让开是绝不可能让开的,她可没有眼睁睁看着别人送死的兴趣。   但事情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回想起来,从迪卢木多出现在村庄时开始,整件事好像便彻底脱离了掌控。这位武艺高超的英雄宣称自己的同伴被摩莉甘用诡计杀害,自己为报仇而来,转眼间如旋风般杀了十几个阻拦的村民,待到摩莉甘与立香匆忙赶到,只见血流成河,满地尸体。   走到这一步,任凭摩莉甘性格再好,也再难以平心静气,当即便擎出双枪,与手持一枪一剑的迪卢木多战斗起来,然而出乎立香的意料,这位战争女神竟也不是迪卢木多的对手,被打得节节后退险象环生,她的实力无法干预这种程度的战局,唯有在旁边默默焦急。   不多时,被村民找到的库丘林恰好赶来,以二敌一之下,迪卢木多逐渐不敌,找了个机会脱身离开,更趁机带走了在一旁的御主小姐。他一路且战且退,陆陆续续又有不少达努援兵加入追赶,到得这个山洞门口,迪卢木多身上已是数处伤痕,血流不止,俨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却仍然坚持着想要战斗。   如果不是路上他悄声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立香此刻也未必会挺身而出庇护对方。她的视线又一次扫过对面正在包围过来的人群,不经意似地在其中几个身影上停留了一瞬——他们的面孔颇有些眼熟。   她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与其中一个浑厚的中年人打过招呼,然后……这人应该已经被迪卢木多斩杀了才是……   立香看着不远处手握朱枪,似乎护在摩莉甘身前的库丘林,欲言又止,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这件事,摩莉甘是被蒙在鼓里,又或者……稍微想想,便决定背后有一股寒气直窜上来,让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别担心。”   还以为她是在害怕,法芙娜咧嘴一笑:“就这帮臭鱼烂虾,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哦,狗大哥,你除外。”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改了对库丘林的称呼,大哥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加个狗的前缀,桂妮薇亚与立香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多次,最后也没能让她改口,好几天桂妮薇亚都在担心这头嘴欠的恶龙什么时候会被一枪穿心,直到奥斯卡出来告诉两人库丘林的性格不会介意这种事,才终于放下了担忧。   但库丘林现在显然没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情。他挥了挥枪:“从那里让开。否则,就别怪我动手了——”   “这话说的,好像我怕了你一样,还是说你只会在那汪汪汪地乱叫?”眉毛高高挑起,法芙娜挑衅十足地回应了一句。   这话令对方神色愈沉,犹如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你的情人?”嘴角一翘,法芙娜笑得促狭。   “仇人。”   似乎已经再没有继续交谈的兴致,库丘林掌间长枪一晃,便要扑出,但摩莉甘却更早一步伸手过来,将枪又按了下去:“库,不要这么冲动……”她叫得亲密,闭着眼睛,神情挣扎而焦急。库丘林瞥了她一眼:“放手。”   “……就像那个小姑娘说的,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放手!”   摩莉甘口中说话,一面仍然按住枪身,不让库丘林出手攻击,但她顾得了一边,却无法同时阻止其它情绪早被调动起来的达努之民,不知道是谁当先举起武器,高喊了一声:“杀死他们!”   “剁碎他们!”   “杀啊——”   乍然爆发开来的吼声,仿若平原之上炸响的惊雷,摇撼人心,立香脸色一白,察觉到这声音里竟蕴有惊人的魔力,俨然是某种利用声音的法术。下一刻,只听法芙娜冷冷地哼了一下,声音不大,却瞬间击溃了那汹涌而来的冲击:“雕虫小技……”视线扫过库丘林两人,信手一挥,纤细的手掌覆上重重鳞片,巨大的龙爪横扫而出,将冲在最前方的达努之民连人带剑打飞了出去。   这动作简单得仿佛只是在驱赶一只小小的飞虫,随即抓握成拳,向下用力一挥,带起的风压宛如铁锤,就连空气也有刹那间的扭曲,轰的一声,其余几人膝盖一软,竟被这一击打得跪倒下,地上被硬生生砸出数道裂痕!   “——虫豸!”   也正是这个时候,库丘林第三次开口:“还不放手!”语气恼怒,摩莉甘终于撒开手指,依旧很是犹豫的样子,但他已经往前一步,身子前倾,枪尖往前,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而随着库丘林身子一转,女人脸上的各种神情陡然消失,身后漆黑双翼倏地展开,阴影落下,猩红色的光芒亮了起来!   空中荡漾起阵阵涟漪,一杆白骨短枪无声无息而现,她五指握住,缓缓刺出,没有一丝声势的枪尖泛着寒光,直向库丘林毫无防备的后背而去。   “呵……”   不差分毫,锋刃点上枪身!   库丘林保持着反手背枪的动作,稳稳而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一声有些不屑的轻笑。白骨短枪一触即收,摩莉甘嘲讽般地勾起嘴角,睁开的双眼之中猩红一片,如同血的漩涡:“原来你们是一伙的。”语气笃定。   没有立刻回答,库丘林转了转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望向旁边直如流星飞奔而出,三拳两脚踢翻好几个达努之民的奥斯卡,长枪落地,这才懒洋洋地说道:“虽然我不太喜欢摩莉甘,不过……”   波涛席卷而来,原本一面倒的战斗横生枝节,奥斯卡用拳背硬接下迎面挥下的大斧,毫发无伤,反而是斧面布满裂痕,咔嚓咔嚓地碎裂开来。   她朝着眼前瞪目结舌的壮汉露齿一笑,随即一腿把人踹飞出数十米外,回过头来:“库丘林叔叔还没蠢到会认错喜欢他的人。”   “单相思而已。”   枪旋步动,转瞬与摩莉甘拉开距离,库丘林顺手一枪挑开逼近的敌人,几点鲜血溅在脸上,他用大拇指抹去,呵的一笑:“说吧,你到底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周围的喧嚣竟有了一瞬间的寂静,“沙——”“沙沙——”风声吹过这片树林,叶子的阴影随之摇晃不定,渐渐地,一个又一个的影子变得立体起来,“生长出”扁平的身躯与怪异扭曲的四肢,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宛如一团团噩梦的剪影,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龙爪往前一抓,本该是头颅的部分倏然爆裂成满天黑雾,剩下的身体迅速溶解进入脚下的影子之中,法芙娜砸了咂嘴巴,没有多少意外地哼笑了一声。   立香只觉得一阵血腥味萦绕而来,却是半身染血的迪卢木多左手持枪,右手握剑,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他伤势虽重,神情依旧泰然自若。   只这短短的时间里,其余的达努之民也都变回了那些影子怪物,远远近近,以摩莉甘为中央,形成了一个浩大的包围圈。   而摩莉甘微微一笑,身后的羽翼片片凋零,犹如一场漆黑的暴雨,满天鸦羽飞扬间,她的头发从根部开始染上紫色,身体也变得稍矮了几分,同样的衣着打扮,不若刚才的美丽圣洁,此时紫发飘舞,却多出了一种邪异的感觉。   白骨短枪倒持,另一只手掌心往上徐徐一托,一颗只有独目的骷髅头从天而降,巨大的眼眶里暗红涌动,似乎与她的双眼相互呼应,气势节节攀升,离得稍近的树木竟开始飞速枯萎,由生转死,不过转瞬之间。   枯叶纷飞,又在空中碎成齑粉,紫发飞舞的女人勾起嘴角,这回是露出了一个真正肆意的笑容:“恭喜你们,苦心打造的作战计划大获成功……但事实上,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只不过是让你们的死期提前一些而已。”   “果然是你——”   在场众人中,唯一见过这张面孔,这副姿态的法芙娜瞳孔竖立,语气沉了下来:“……尼曼。”   “是我。可惜,在外面你们最后还是没能杀得了我,明明那是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尼曼语气轻快地说道。   手上骷髅头邪光闪耀,她笑着歪过头,一个个地看过去:“既然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们好了……首先杀谁好呢?”   “啰啰嗦嗦的吵死了!”   话音未落,距离最近的奥斯卡已经紧紧攥着拳头,不耐烦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再度如炮弹般冲了出去:“要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声出,拳至,足以将钢铸巨斧打成碎片的一记重拳,呼啸着砸向尼曼左脸!   后者仍旧举着骷髅头,另一只握住白骨短枪的手也未有动作,脸上甚至还保持着那愉快的微笑,见一拳打来,只把头微微后仰,往前一撞,让奥斯卡的这一拳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砰——   摇撼空气的巨响随着这一击轰然炸开,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而出,与此同时,两杆魔枪呼啸而来,分别击中了尼曼的心脏与握住骷髅头的手腕!   迪卢木多长枪甫中,右手的利剑同时一翻,原本是预备前招落空时补上的一击,谁想尼曼站在原地,由始至终不闪不避,这一剑便也落了个空。   电光石火之间,胜负看似已定,但两杆魔枪,无论是能够无效化魔力防御的红蔷薇,亦或是因果必中的穿刺死棘,竟都止步于尼曼苍白的肌肤之上,再无法寸进。   奥斯卡倾尽全力的拳头,也没能让尼曼稍微往后退出一步,对方神色不变,噙着笑容,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爬虫般俯视着他们三人。   嗤!   短枪扬起,血花飞溅,人影被挑在枪尖上,高高地举起来,奥斯卡拼命地挣扎着,口中咳出鲜血,下一刻被猛然甩飞了出去。   迪卢木多眼中怒火燃烧,却沉声道:“原来如此。”   “你曾经向我们提及过的那个预言,自异界而来,任何刀剑皆无法伤害的……”   “能够拯救达努一族的英雄。”   尼曼笑着接了下去,随后把手一松,白骨短枪消失在阵阵涟漪之间,她手里依旧托着骷髅头,竟后退一步,掀起裙子,煞有其事地行了一礼:“正是小女子。”   ……   ps:还剩下两天就要开5.0了,回坑的青白正沉迷暖暖不可自拔,我家的龙娘女儿真可爱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试炼真相(下)   胜负只在顷刻之间。   原本随着距离拉近,桂妮薇亚与法芙娜之间的心灵念话恢复,从对方那里得知了整个引蛇出洞的计划,若果莉甘真有问题,库丘林、奥斯卡加上迪卢木多在战力上应是绰绰有余,自己三人不如留在洞中,以防万一。   意外果然发生了,更远远超出了几人的预想。芬恩反应极快,还没等桂妮薇亚转达法芙娜的警告,已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一枪打破了洞口的藤蔓,高尔率先冲出,少女站在稍后方,正好看见那曾经在北境打过数次交道的怪物大军正如涨潮之海,浩浩荡荡,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而中央的战斗,却在这短短不到数秒的时间里,极其突兀地画上了句点——库丘林横枪一架,兵器之上符文闪耀,瞬间张开的魔术护盾挡下横扫过来的猩红光流,虎口几乎立即裂了开来,鲜血汹涌,人也被冲击得一步步不断后退。   旁边法芙娜大大张开龙翼,脸庞差不多完全被鳞片所覆盖,暗金色的眼瞳亦比平日更多出几分威严的气势。   她的身子在双翼控制下漂浮半空,巨爪双臂交叉,一面将藤丸立香保护在身后,一面咬牙对抗着同样迎面撞来的光柱,与库丘林不同,一步不退,转瞬之间,两只翅膀与身上覆盖的鳞片已经逐渐开始出现裂痕。   下一刻,无边无际的红光席卷而来,两人竟同时停在了原处,一动不动,宛如石化,红光掠过稍后的奥斯卡与立香,与此同时,枪如流星飞射,撕裂红色光流,一道身影飞奔了过去!   与迪卢木多相熟的人皆知道,他有四样著名的武器,双剑双枪,但平时一般只携带其中两种。也唯有在认为十分危险的情况下,才会同时使用其中的长枪与长剑,枪名红蔷薇,能够击破一切魔力防御,而剑……   “荣光在此,胜利在此!”   红蔷薇投掷而出,奔跑间拔剑出鞘,森冷的光芒在剑锋上滚动着,他一声高喝,竟宛如无翼之鸟,整个人高高跃起,越过了红色光芒覆盖的范围,双手握剑,斩落下来!   尼曼白骨短枪往上一格,谁知剑锋却如热刀切过奶油,轻轻一碰便将之切成两截,紧随其后,剑尖闪烁着寒芒,刺向女人微微后仰的脖颈,几缕紫色发丝飘扬。   她一只手捧着骷髅头,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在过去无数次为其主人带来胜利的魔剑,此刻却还是停在了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掌前方。   一根手指,轻轻易易抵住了剑尖,挡下了从天而降,威力万钧的一记斩击。   时间好似停了一瞬。   “唔——”   闷哼声中,骷髅头微微往上一举,迪卢卡多也与法芙娜两人一样,眼神失去光彩,维持着握剑下劈的姿势,整个人竟在没有外力支撑的情况下,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原来是玛纳南的剑,有点意思,可惜用剑的人还差了一点。”尼曼甩了甩手指,又吹了一下,转头往刚刚赶出山洞的芬恩他们望去:“我还以为你们害怕到不敢出来了呢。”语气悠闲,毫不慌张。   芬恩沉着脸,将手中似枪之剑一横,水波荡漾,犹如一道似有若无的帘幕,挡在他与尼曼之间,将红色光芒隔绝在外。他的目光先是扫过石化般的奥斯卡几人,随后注意到唯一接触到红光还能自由活动的立香,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莪相,去看看他们的情况。高尔,保护好这位小姐。”连续两个命令之后,听见另外两道脚步声靠近过来,芬恩这才看向仍是那副白衣打扮的尼曼:“事实证明,你的咒术困不住我们,这些红光,同样影响不到我们。”   “连出门的钥匙都送到了你们眼前,要是再出不来,我可就要怀疑菲奥纳团长过往的英雄事迹了。”   尼曼看着正奔跑过来的两人,笑吟吟地说道:“好久不见,小公主,可惜你这次依旧晚了一步。我这次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在心中不断呼唤法芙娜,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又骤然听见这句似在挑衅的话语,刚站定脚步的桂妮薇亚立刻瞪了过去,却只得到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芬恩沉声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尼曼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视线依旧落在少女身上:“我亲爱的小公主,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应该让你颇多疑惑吧。为什么同是来自外界,迦勒底的御主、年少的亚瑟王,甚至连我都拥有不被此界之民所伤的加持,唯独你——”注意到她往下移的目光,桂妮薇亚下意识将受伤的小腿往后挪了挪。   再看她的笑容,更觉得刺眼了许多。   “……你就不好奇,你身边这位少年国王的态度为何突然有了改变,而这些变化,统统都是由你们离开影之国后才开始的。亚瑟王啊,你从影之国女王那里获得的情报,真的是只要集齐四大秘宝,便能离开这个世界,回归现实吗?”   “阿尔……”   红光所至,整座森林宛如位于停滞的时空,风不动,亦没有树叶摇晃的沙沙声,如同雕塑定在那里的几人,迪卢木多甚至还僵在空中,芬恩催动佩剑的力量,艰难抗衡着红光侵蚀,立香担忧的目光望了过来,卢曼带着笑意的声音回荡间,桂妮薇亚不由得瞥了一眼旁边的阿尔托莉雅。   后者却是一言不发。   “或者,我应该这么问。如果按照那位女王的提案,最好的情况下,能够回归到现实之中的……是谁?”   她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桂妮薇亚也因此在一瞬间抓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问的不是“有谁”,而是“是谁”。   看似微小的差别。   其中的意义,却令人不愿深思。   “这是一场梦,在梦中,爱尔兰等地已然覆灭,人民死伤惨重,几乎半个不列颠沦为荒土。”   少女忽然有一种感觉,似乎让尼曼继续这么说下去的话,会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她手按上剑柄,下一刻,却只听见内心深处传来一声低语:“就让她继续说下去吧。”   “法芙娜?”   本来还以为是法芙娜的声音,随即却又意识到不对,声线虽是相似,其中却没有恶龙平时好似总是压抑着什么的焦躁与恼怒,而是一种低缓的平静。   “……明白真相,这是你应有的权利。”那与法芙娜极为相似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而在现实,阿尔托莉雅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缓缓握紧,又一点点地松开,最终还是没有出言阻止。   尼曼看着这一幕,眼中染上更深的笑意:“即使集齐四大秘宝,你与亚瑟王都可以回到本来的世界,但接下来要面临的将不只是卑王与罗马帝国,不只是岛屿内部的反抗势力,更有源源不断的怪物,行尸走肉。它们来自梦境,无穷无尽,直到神代消亡为止,任何人都摆脱不了这场噩梦。”   “但还有一个办法,一个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最优解。这也是小公主你本来的计划——再壮阔的梦境,也需要媒介才能影响现实,只要找到并唤醒做梦的人,结束这场梦境,造成的种种影响自然烟消云散,无论美梦噩梦,被卷入其中的所有人最终都会将其忘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问题是……这是谁的梦?这个梦境的主人是谁,又要怎么做,才能斩断两者之间的连接,让梦归于梦境,现实归于现实。”   “此时此刻,好心的我便在这里揭晓答案。”   雪白的上衣无风自动,紫色长发披在肩上,那构成双翼的漆黑羽毛落在地面上,零零散散,如同风雨之后的残破景象,她对着表情莫名的桂妮薇亚微微一笑,笑得恶意:“还不明白吗,我可爱的小公主,从外界而来,却不被此世之理庇护的原因,足以证明你便是这场梦境的根源,造成千万人死亡的‘特异点’。”   “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拯救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吗,你的亲人,友人,或者只是被牵连而亡的无辜者,要救他们,只需要你拔出剑来,往自己脖子上轻轻一抹,曾经发生的惨剧都会不再存在。让梦归于梦境,而现世的不列颠,则会长久地持续下去……或者,你需要一点帮助?”   话音甫落,只听得咫尺之间传来一声锵然清鸣,拔剑出鞘的声音,桂妮薇亚脸色忽变,朝旁边有些踉跄地退出几步,腿部伤口大约是又破了,一阵阵的刺痛,她看着拔出剑来,浑身上下再度冒出漆黑气流的阿尔托莉雅,按在剑柄上的右手,却犹如黏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阿尔托莉雅小姐,你要做什么!”立香惊呼出声,芬恩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很冷:“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错了,我并没有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国王动什么手脚,而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黝黑的气流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几乎将阿尔托莉雅全身包覆在内,仅仅数秒之后,便凝固沉淀了下去,那身由魔力编制而成的甲胄再度浮现,却再非银白一片,而是染上了深邃的黑色。   就连她手持的不败之剑,亦与主人一样光芒黯淡了下去,无光的剑锋,看似沉重异常,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待到气流彻底消失,站在那里的,已经是一位身披黑甲,面无表情的剑士,单手握剑,剑尖斜指向地,眼中最后闪过一丝挣扎,随后尽归寂然——犹如被一柄利剑蓦地斩断了所有不必要的感情。   那眼神,冷酷得令人心惊。   “在接过不败之剑,通过试炼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人与成千上万的人之间做下了选择。作为一国之王,这实在是合情合理的正确决定。”   尼曼的话语好似变得无比遥远,却又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钻进耳中,桂妮薇亚只在心里问道:“这就是真相?”   那个像是法芙娜的人在心里叹息着:“这就是真相。并不完整,可她也没有任何欺瞒……”   “……你又是谁?”   这句话刚刚问出,骤然,只见一道暗沉沉的光芒,恍如整个视界都随之一沉,阿尔托莉雅身体一沉,剑锋扬起,立香的惊叫声似乎才刚刚响起,那漆黑的剑尖已在视线中不断放大,桂妮薇亚犹豫了一下,握在剑柄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地松了开来!   ps:大概还要二十章左右就能结束这段,回到现实准备结婚了~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传承   这一回,再没有人阻止刺出的剑锋。   黝黑深邃的剑刃只在空中划出一道稍纵即逝的直线,犹如一滴墨水落下,刹那之间,整个世界也好似只剩下这一点飞快变大的黑色。   少女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紧了紧,最终仍是一根一份松开:“挡不住了……”她想,哪怕是暂时废了一条胳膊,阿尔托莉雅的剑仍是如此锐利、凌厉,其中蕴含的杀意,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看来尼曼说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当时在影之国,对方可能真的从那位女王口中听到了这些……既然如此,以阿尔托莉雅的个性,会做出什么决定,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挡不下了……心绪翻涌间,桂妮薇亚将视线投向面前,一剑的距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种种情绪,其中甚至有着明显的歉疚,以及更甚于歉疚的坚决。   原本下意识要往旁边躲的步伐,竟也在这一眼中停了下来。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立香双手捂住嘴巴,大大睁着眼睛,眨也不眨,似乎在等待一个并没有出现的奇迹,也可能是在期盼着有谁能够挡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锋芒掠过人影。   ……   咔嚓!   一声轻响,立香还未反应过来,守在一旁的高尔登时手臂一伸,已抓住她的衣领把人往后扯去,人还在空中,就看见原本站着的位置,地面骤然开裂,转眼之间,便多出了一道足有两米多宽的裂缝!   “这是……”   话音未落,整个大地忽的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石块砂砾纷纷被抛上天空,错身而过的那两道身影,竟也同时坠落进脚下陡然张开的裂口之中。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迅速,以至于立香不仅没有机会提醒,就连惊叫声也不及出口,眼角余光,但见芬恩身前那铺天盖地的暗红光芒,也倏然被一种更为明亮,也更加充满妖异色彩的鲜红所取代。   尼曼脸色一变,猛地抬头,只见天上那轮静谧的蓝月,不知何时,边缘已悄然染上红光。   “双月交替,但这明明是在幻境之中,怎么可能……”莪相喃喃自语,苍老的声音满是不解,芬恩已大声喊道:“别想了,快逃!”   一面说,手中似枪之剑往下一劈,周遭扩散的涟漪蓦然凝聚,化作一道犹如实质的波浪,朝着尼曼直冲而去,他本人往前一掠,长枪挑住了迪卢木多的衣服,转身就走,高尔另一只手拎起奥斯卡,抓着立香紧紧跟上。   “等等,法芙娜小姐她们——”   “交给莪相就好。”   立香闻言回头望去,只见老人木杖一敲地面,身体骤然一分为三,其中一个跟了过来,另外两人却分别出现在十数步外,抓住如同石化的库丘林与法芙娜,往这边一丢:“父亲!”   芬恩兵器一旋,用空着的一端稳稳接住了库丘林。立香眼见法芙娜朝自己飞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接住,但她自己也是被人拎着跑,一时角度把握不准,看着法芙娜与自己错肩而过,即将跌入一处断口之中,吓得脸色苍白,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另一道黑影骤然闪过,一把抓起了法芙娜。   “你……”   那赫然正是披上了一身漆黑甲胄,外表与她曾经打过照面的那位几近一模一样的阿尔托莉雅小姐。   对方剑已收入鞘中,单臂抱住法芙娜,几个小跳便跟上了飞跑的众人,芬恩瞥了她一眼,并不在意,立香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险些咬到了舌头。   “先离开这里。幻境即将崩溃,之后我会向你们一一解释……”反倒是阿尔托莉雅自己先开了口。出乎意料的,此刻的她竟好似又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语气沉静,恍如刚才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剑士只是一个幻觉。   “……放心,她没事。”   看着立香的表情,最后补充了一句。   女孩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却又伸着脖子,努力想要往后看,却只看见了逐渐染上鲜红的蓝月,不断崩塌的地面,远处逐渐变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就如同阿尔托莉雅所言,幻境即将崩溃。   可如果桂妮薇亚小姐没事,她人又在哪呢?   ……   红月照耀,似曾相识的景色。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桂妮薇亚才回忆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一轮猩红色的满月,一座古老阴森的城堡。彩色玻璃的窗户满是灰尘,藤蔓攀附在城墙周围,上面长满了各种各样恍如人脸的图案,喜怒哀乐,不一而足。远处的天空,好像有什么在三五成群的飞舞,   “——”   隐隐约约传来一两声古怪的吼叫,似兽,似龙,又似乎不是任何一类有印象的物种。   这里正是昔日伊莲用以囚禁父亲渔人王灵魂的所在。   她称此地为“冥府之国”。   而一道璀璨的光门,正在少女面前逐渐缩小成一枚散发着微微荧光的符文,又化作满天的光点,随风消逝。   不用他人解释,桂妮薇亚只消一眼便明白了这枚符文的意义与用途。   “旅行……”   “旅行的意义,在于无所拘束,自由自在。若能理解它的意义,自然能够任意穿越不同的地区、国家、乃至于世界。”裹着破旧斗篷的身影放下手臂,从兜帽的阴影之中,视线看了过来。   “当初以防万一,在你的身上留下这枚符文,果然派上了用场。”   有过数面之缘的神秘旅人停了一停,蓦然问道:“为何不躲开?”   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是对方,自己此刻多半已被一剑穿心,桂妮薇亚倒也不嫌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咬了咬嘴唇,坦然回答:“躲不开。”她自认没有说谎,那旅人却嗤笑一声。   “手握宝库之钥匙,却不知其门所在,真是无用。”   斗篷挥动,旅人从中伸出一根手指,信手挥洒间,竟见光芒聚集成两个巴掌大的人形,虽然简单,但从姿势上也能看出代指的正是她与阿尔托莉雅。   “一剑刺来,你有三个应对方式。”阿尔托莉雅的小人拔剑刺出,而她自己的小人往旁边一闪,剑刃刺穿肩膀:“这是最次的选择,虽然不免受伤,但有芬恩在场,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势,都是无碍。”   “其次……”   打了个响指,两个人影回到原来的位置。仍旧是同样的一剑,象征她的人影倏然抬手,空无一物的前方魔力光辉流转,护盾乍现,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卸开了刺来的剑锋。   “经过强化之后的守护符文,足以达成这个举动。当然,在当时你还有另一个更好的做法。”说罢,旅人又是一个响指,阿尔托莉雅的小人第三次举剑刺来,但在她的对面,桂妮薇亚自己的小人陡然将手一扬,符文闪现。   少女眼神蓦地一凝:“这……”哪怕只是一闪而逝,她依旧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用出的那个符文,赫然是颠倒过来的力量”——这里不止是文字笔画上的颠倒,乃至于连其意义也完全反了过来!   刹那之间,“阿尔托莉雅”凌厉的一剑遭到反向的“力量”影响,力道与速度都慢了下来,“桂妮薇亚”再如同第一次那样往旁边闪去,毫厘之差,与剑锋交错而过。   “原来还能这样……”   见到桂妮薇亚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旅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卢恩符文,世人只以为那是昔日大神奥丁付出单眼的代价,又在世界树倒挂七天七夜才领悟到的奇迹。”   “但这同样意味着奥丁并非卢恩符文的创造者,而是传承者。一条通往终点的捷径,再如何艰难崎岖,如此漫长的岁月,敢于挑战、并有能力穿过的,又岂会只有奥丁一人。”   “奥丁往下,他的女武神们,以及更多的继承者,这是一系。影之国的斯卡哈、库丘林等等,这是一系。而曾经终结了神代的魔术王,支配七十二位魔神的所罗门,同样也窥见过创世之理的片鳞只爪……由于方向不同,所罗门并未亲自学习,而是将之通过某种方式,传承了下来。”   月光鲜红,远远近近的声音似笑似哭,令人不寒而栗。旅人站在她的身前,背对着远方的城堡与红月,静静地看着她。   “芬恩他们已经离开幻境,接下来准备前往梅芙的王国,请她出借轰击五星,以对抗尼曼取得的不败之剑。而那位来自外界的亚瑟王,得知真相后也已经做出了符合其立场的决定,这一点,我想你亦是心知肚明。”   “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我的建议是,无论做出什么选择,自身的实力都尤为重要。既然所罗门的指环选择了你——”   他的视线随之下移,桂妮薇亚跟着低下头,便看到了自己手指上那枚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指环。   “其中储藏着魔术王刻意留下的知识与领悟,你能够在一瞬间明白符文的意义与用途,亦是拜他所赐。”   他停了一停,又道:“我接下来正好也准备前往梅芙的王国,你想与同伴会合的话,这一路上不妨同行。虽然路程不长,但有指环在,应该也足以让你学会所有的卢恩符文。”   “在那之后,要如何做,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   ps:FF排队如同禅坐,令人超脱烦恼,领悟人生之无常……编不下去了,去他娘的土豆!今晚如果网络庇护,应该能爆肝把主线做完,然后明天就可以日更了,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八十六章 少女所见之梦(一)   分分合合,又是一轮蓝月悬空。在这个没有日月交替的世界,时光宛若停滞,一成不变的云海,淡蓝披垂,从远处看去,直到海平面为止,整片天地仿佛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波光荡漾,美丽而虚幻。   一抹同样的蔚蓝,正出现在少女葱白纤细的食指指尖。   以手作笔,魔力在空中绘下玄奥复杂的轨迹,刹那之间,数个文字汇成流光,辉芒交闪,由光铸成的剑刃逐渐浮现。   杀气也在这时陡然凝聚!   这是一座环境接近热带雨林的岛屿,空气粘稠潮湿,虽然没有日照,仍旧有阵阵热浪滚滚而来。参天而起的树木投下大片阴影,枝叶摇晃间,一条由灰白雾气凝聚而成,仅是头颅便有西瓜大小的巨蟒猛地窜出!   它的速度快得像是一支穿云之箭,迅雷不及掩耳,明暗交错,少女身前的光铸之剑瞬间破裂开来,重新变回两枚幽光流转的符文——巨蟒不及应变,正正一头撞了上去!   第一枚符文直接碎散成满天晶莹,其中蕴含着的玄奥之力随即引动,整片空间皆被影响,巨蟒维持着张口欲咬的姿势,竟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下一刻,这条身躯庞大的蟒蛇忽然拼命挣扎起来,什么也看不见的空间随之泛起阵阵波纹,传来了一声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但少女指尖一点,第二枚符文紧接着一闪,无形削弱之力笼罩四周,那巨蟒挣扎的力道倏然减轻了许多,摇晃的空间再度静止。   她把手一放,又有崭新的符文变幻生成,从腰间抽出一柄锋利的单手剑,脚步蹬地,身影如飞射出,与那被定在空中的巨蟒交错而过!   却只听见一声脆响,单手剑落在蟒蛇坚韧的外皮上,竟无法寸进,更是自己被崩出了一个口子,与此同时,那股奇妙的削弱之力亦消失不见,巨蟒挣扎中,整片空间都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果然还是不行么……”   微微地蹙了蹙眉头,桂妮薇亚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几次勾勒,符文若流光融入剑刃,裂口修复,锋利更胜先前。她单手握剑,赶在那条蟒蛇挣开禁锢之前,再一剑,轻轻松松斩下了它的头颅。   没有鲜血喷溅而出,守护者被击败之后,只会回归为满天的雾气,消散在天地之间。少女还剑入鞘,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轮亘古不变的蓝月。   “还是只能同时运用四枚符文……有点太少了呀。”   “急躁只会让你遭遇失败。逆位的旅行,即为封锁、困顿,这个文字你掌握得已算不错。”   没有感受到生人的气息,另一个声音却蓦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对此早已习惯,桂妮薇亚并没有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一惊一乍,只是笑了笑:“你很少会像这样夸我。”   “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眼角觑见斗篷飘动,那身材高大的旅人缓步上前,语气平淡:“正如同上次说你愚钝之极,不懂变通,也是在陈述事实。”   “我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桂妮薇亚转而看向对方手里拿着的一柄铁锤:“这就是那条蟒蛇守护的宝物?”   “这把锤子曾经属于一位工匠,铸造过不少神妙的兵器与工具。”   口中说着,旅人手掌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握,整支铁锤竟仿佛腐朽的枯木,应声而碎,碎片又在转瞬之间变成了数个熠熠生辉的文字。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挥挥手,将其余文字打散,只留下其中的一个:“波洛卡(beorc),诞生、创造、成长与完整,果然是它。怎么样,看懂了吗?”   桂妮薇亚没有回话,只将指尖挥动几下,一模一样的符文随之化现,虽然其中蕴含的力量想必仍有差距,可根本构造上却几无区别。   这段时间,她便是像这样被对方这样四处带着跑,每到一处,都要与当地镇守宝物的守护者对战,取胜之后,再由对方破坏宝物,取出其中的符文让她学习。   “这些宝物其实都是通过卢恩符文创造出来的吗?”   少女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却是:“并非如此。我只是将构筑该项事物的‘理’单独提炼出来,再以符文的形式加以约束而已。”   说实话,少女并没怎么听懂,只隐隐约约把握到了什么关键,但旅人并非健谈之辈,随后再问,却也没有更详细地说明下去。   此刻他看着桂妮薇亚构筑的符文,点点头:“很好,这样你就初步掌握所有卢恩了。至于实际运用上面,虽然还欠缺了一点火候……此事焦急不来,只能靠你自己。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前往梅芙的王国吧。”   “但……总共不是有十八枚符文吗?”生怕是自己记错了,桂妮薇亚专门掰着手指飞快又数了一遍,这才迟疑着问道。   “又或者,你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扑面而来的风中似乎带着热带独有的气息,兜帽摇晃着,那旅人似乎转过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目光深邃:“我分明能够使用卢恩符文,为何却要采取如此迂回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将它们一一传授于你。”   这也正是桂妮薇亚这段时日盘桓心头的疑问,不想还没等她主动问出,当事人自己反倒提了起来。于是点了点头:“这一点我确实想不明白。”   经过这数日的相处,她多少明白这个男人虽然各方面都显得古古怪怪,明显在隐藏着什么,脾气却是极好,或者该说有些过于淡漠,仿佛无论什么事都不着于心,也只有在评价她在符文上面的进展,才会偶尔吐出一两句辛辣的话语。因此交流起来也轻松了很多,不再像最初那样战战兢兢,唯恐哪句话碰到了雷区。   “我说过,大神奥丁昔日以一只眼睛作为代价,向智慧之泉换来了最初的卢恩符文,他将其传授出去,因而瓦尔基里在内的一众神与凡人所用的卢恩,便永远摆脱不了大神的影响。斯卡哈与所罗门亦然——这枚指环虽给予了你明晓符文意义的能力,但若是一味照搬全抄,成就有限。”   “正如同你此刻眼中看到的,这枚象征‘诞生’的文字,与我所见到、体悟的并不是一种东西。明白这个道理,才能算是真正踏入这个领域,否则就如库丘林一样,虽然掌握了完整的卢恩符文,在这方面却注定永远无法超过他的老师。”   “剩下的两个符文,分别是‘奥秘’与‘奇迹’,也是十八原初之中最神秘、最强大的两个文字,我一时间无法找到契合的宝物来向你展示……”他顿了顿,似乎笑了起来:“早晚会有机会的,只要……”   这话没有说完,桂妮薇亚等了等,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只要?”   旅人只是笑笑:“走吧。”   话音落下,他打了个响指,一扇光之门扉应声而现,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桂妮薇亚耸了耸肩,快步跟上,随着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消失,那扇光之门扉也黯淡了下去,如千万萤火虫飞舞,眨眼之间,整座岛屿又恢复了平静,沐浴在冷冷的蓝色月光之中……   而在同样的月光下,云海起伏,波涛聚散,乘坐着海兽的几人,也逐渐进入了梅芙所统治的王国,康诺特。   但在这个世界,它的另一个名字更加出名。   有所愿,必得偿,包罗万有,无所不能理想之地,又称——“乐园”。   ps:不好意思,又多咕了一天~因为接下来的剧情,这几天把前面的伏笔什么翻了一遍,删删改改,总算是大致捣鼓好了。也是因为这样,今天这章比较短,还请见谅,记得投票哦~   (那些说青白玩游戏不码字的,今天FF从四点钟排到现在都没进去呢,玩什么玩!可怒也!) 第二百八十七章 少女所见之梦(二)   “……所以,我究竟还要听这个女孩的冒险故事多久,才能使这场冗长的对话进入正题?”   微弱的火光从烟斗迸溅而出,只在一瞬间划亮了这片深重的黑暗。   男人整个身体都埋在了摇椅之中,叼着烟斗,很疲惫的样子,瞥了一眼紧紧拉上的窗帘:“请见谅,在如此美好的城市,这个时间并不适合开窗户透气……我是指,任何时间都不适合。”   “可以理解。”   淡淡的花香在昏暗的环境里传开来,这奇异的香气,似乎有着令人心安定的效果,但摇椅上的男人只吐出一口烟圈,微微地皱起眉头。   在他视线的前方,来人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而还请不要心急,故事即将来到最重要的转折点……不过,以您的智慧,想必已经猜到这个转折点是什么了吧。”   “说实话,我不怎么擅长灵机一动或是启发他人——擅长这方面的另有其人,但你给出的线索已经足够,要推理出事情的真相,并不困难。”   烟草的气息在空气里蔓延,他懒洋洋地说道:“为了达成目的,人们往往不会将真相原原本本的双手奉上,因此要拆开一张大网,不是通过言语,而是从彼此的目的与行动进行判断……咳,咳咳……看来上帝不准备让我们继续这么愉快地闲谈下去,当然,这段时间,本来就是对于那位至高存在的一种亵渎。”   从剧烈的咳嗽中缓了一口气,男人反倒是语气愉快地说道,随后托着烟斗,抬起手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为了彼此着想,接下来的故事,还请尽量挑拣重点,长话短说吧。”   “当然。不过在继续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听听您的回答。”   来人话音一顿,含着笑意的目光,似乎正透过房间这片深重的黑暗,窥探着什么令人怀念的事物:“人们口中所谓的乐园,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   若是在这个世界,在这片安稳而险峻,狭隘而壮阔的云海之上,有能够被称作乐园的存在,毋庸置疑便是康诺特——由女王梅芙君临、无数英雄豪杰为之效力的国度。   无论远近,在任何一个地方,人们都这么叙说着:只要能成为康诺特的臣民,一切愿望都可以得到实现。   贫穷之人变得富裕,饥肠辘辘的流浪汉从此再不愁温饱,渴求知识的学者沉浸在无穷无尽的书本之中,而希望身手更加精进的武者,则被赐予不死的恩典,在跃动的刀锋与鲜血之间不断突破自我的极限。   等等等等,各种或真或假的传言,为这个女王统治的国家笼罩上一种奇幻神秘的色彩,各式各样的人们试图前往寻找,但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却都是无功而返。   据说那位高贵的女王总是沉浸在美丽的梦境之中,为了防止红月与外敌的侵扰,都会用法术将整个国度隐藏起来,唯有当她醒来,王国才会随之打开向外的大门,然后便是数日数月,甚至长达数年的盛大祭典。   “……所谓的祭典,说到底也就是找一个让人大闹一场的借口罢了。”波涛之兽的背上,库丘林语气懒散,没精打采的样子,眉眼之间能够看出明显的抗拒之色:“那个女人一直都是这样,随心所欲,什么王国,什么女王,大概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玩具而已……要不是这次连什么轰击五星也拿了出来,我还真不想过去。”   “库丘林,你的成见太重啦。”   芬恩摇着头,有些轻佻地笑了起来,随后转过头,向立香说道:“你可别被骗了,他们两个的关系有点……复杂,梅芙其实也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嗯,就把她当成一个贪玩又有点任性的孩子就好。”   “在你眼里,任何女人大概都很好相处。”库丘林话里带刺,芬恩听了只是哈哈一笑,顺手扯过旁边的奥斯卡:“还是不同的,比如我的孙女,就是最乖巧,最好相处的那种。”   一面说话,一面使劲揉着女孩的脑袋,后者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微微张着嘴巴,整个人呆在那里,任凭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   这边的几人看来彼此相熟,说话间没有多少拘束与顾忌,立香挠着头发,陪着笑了两声,见话题逐渐从自己身上移开,脸上的笑容便也渐渐淡了下来,过了几秒钟,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那道坐在不远处的身影。   如同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两边明确区分开来,这边的谈话与笑声,反而更凸显出那边的寂静。立香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中途莪相似乎想要伸手去拦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她走过去,正好看见那双覆盖着薄膜的翅膀微微伸展开来,竟有些像是人在伸懒腰一般。   “法芙娜……小姐?”   立香迟疑地开口。过去数日,仅仅是像这样子搭话就会惹来一道无比凶狠的目光,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法芙娜却显得有些没精神,或许也正是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她才敢鼓起勇气过来搭话——在迦勒底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脾气古怪的英灵,有赖于此,这位本来有点大大咧咧的少女如今也细心敏锐了许多。   见对方没有抗拒的意思,她按着裙摆,在大约一米之外坐了下来。这里是波涛之兽背部的边缘,坐下来两只脚正好悬在外面,一晃一晃的,也让人有点担心会不会就此滑落下去。立香别过头去,看着法芙娜抱着膝盖,下巴搭在腿上,以一种仿佛要把自己蜷缩成球的姿势坐在那里。   暗金色双瞳眺望着远方的景色,幽幽的蓝色月光,落在那如同金沙的长发之上,尽管有着与桂妮薇亚几近一模一样的脸庞,两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柔和绵软,一个却像是警惕的刺猬。   但立香突然有种感觉,好像这种别扭、恼怒、总是在生着闷气的表情,才更加适合这张如苹果般圆乎乎的面容。   “你真爱多管闲事。”   片刻之后,见她只是偷偷往这边瞄,然后又做贼心虚地飞快收回视线,法芙娜终于忍不住说道。   语气与平时比起来少了些气势,如同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薄雾。绝不像是这位恶龙姑娘的作风。   “你的心情不好……是在担心桂妮薇亚小姐吗?”想起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事,立香自己的声音也不禁放低了几分。没想到那位骑士王竟然会选择背叛……   “她没有背叛,只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做出了一个最为恰当的选择而已。”   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陡然间,又见法芙娜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咦,我说出来了吗?”   “都在你的脸上写出来了。不想被这么容易猜到想法,就努力做到思考时面无表情吧。”恶龙嗤笑了一声,看似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至于桂妮薇亚,我才没有在担心她。只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点伤感。”   “伤感?”   “藤丸立香……对吧?”见她点点头,法芙娜嘴角勾起,望向云海尽处的眼神似有光在闪:“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在你们的世界,应该有太阳的存在吧?”   “这是……”这是当然,本来想这么回答的,但立香忽然注意到这句话隐含的意义,视线扫过这片一望无际的蓝色,急忙将来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但法芙娜也没有等她回答,稍稍一停,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我的记忆里,曾经见过一次日出时的景色。那真是很美,很美的景象……光从黑暗中穿了出来,划过天际,划过大地,落在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眼中。那只是一瞬间绽放开来的灿烂光芒,却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吸引人。”   “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只有两轮月亮吗?”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因为天黑了,只有晚上……才能尽情地沉浸在梦境里,因为一旦天亮,就不得不醒过来。那样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即便如此,如果能在最后,再亲眼看到一次那道光芒穿透天地的景色,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随着对方的目光,立香也往后看去,芬恩、库丘林等人仍在谈笑着,声音传了过来,与这边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但法芙娜随即笑了笑:“时间快到了。女王即将苏醒,盛大的祭典随之拉开帷幕……你看。”   她信手一指。   立香疑惑地看去,随后却是一怔,在远方起伏的云海尽头,隐约可以看到数个小小的黑点,考虑到彼此的距离,这些“黑点”实际的大小,似乎相当惊人。   “那些都是前来参加庆典的人。每到这个时候,这个世界所有仍然存在的势力都会往这边聚集过来,然后……”   四面八方,更多大大小小的船只、魔兽,乃至于乘云浪而行的浮岛,逐渐出现在立香的眼中。   法芙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一开始,剧本就是这么写好的。”   ps:卡文卡到怀疑人生……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少女所见之梦(三)   风在地上奔行,犹如人的笑声,清脆悦耳,带着甜而发腻的香味。涂抹着蜜糖的肉片放在火上细细地烤着,一桶一桶的蜂蜜酒随意摆在附近,掀开了盖子,任谁都能用木勺尽情畅饮。   诸如尊卑、地位等等俗世的价值,在这座岛上全然失去了意义,乞丐与贵族并肩而坐,男男女女载歌载舞,如若没有争斗的理由,又岂会有人因此丧失性命,损害身躯,在鲜血的流逝中迎来死亡——   “如果这种地方真的存在,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乐园’啊。”   光之门扉在身后逐渐消失,远远眺望着波涛万丈的云海之上,仿佛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似真亦幻的巨大岛屿,那名旅人语气淡然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即使隔着将近数百里的距离,桂妮薇亚仍旧能隐约嗅到那座岛上传来阵阵佳肴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忍不住悄然吞了口唾沫。   这也怪不了她,谁让她这几天根本没有吃上什么好东西呢……虽然不至于真的菇毛饮血,可这位老兄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十足十像是一名浪迹天涯的旅者,谁能想到他竟连一条鱼都不会烤。   这里的不会烤鱼,并非是有没有掏内脏这种程度——毕竟有高文味如嚼蜡的豪华土豆泥在前,仅仅只是没有去除内脏的烤鱼,虽然腥了一点,也还不至于无法下咽。但桂妮薇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把外面烤得焦黑如炭,内在却血淋淋宛如没切开的刺身……   她一度想提议由自己接手做饭,也算是回报旅人教授符文的恩情,却惨遭拒绝:“新的文字掌握了吗?能熟练运用了吗?如果不行,那更加不该分心插手这等小事。”一面说着,他坐在断裂的木桩上,咬了一口自己烤出来的鱼,咀嚼几下,血从嘴边流出来,停了一停,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去,噗的将鱼肉吐在地上。   “有点没熟。”   随后把整条鱼又直挺挺地捅进了火里。   “去练习吧,烤好了我会叫你。”   有一说一,对方的态度不可谓不好,甚至有点令桂妮薇亚受宠若惊,可她也真的开始怀念当初高文那连皮一起捣碎蒸熟的整盆土豆泥了……   “呵,看来这几天你过得不太如意。”突然传来的一声轻笑,让桂妮薇亚蓦地回过神来。只见那一袭破旧的披风摇晃不停,旅人露出的半张脸似乎在笑,淡淡的声音也比平时更多出了一丝人味。   “恩……”   “善意的欺瞒,根据场合,亦会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还没等少女想到适当的措辞,他已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夸过我烤的鱼很好吃。‘将全部营养没有半点损失地保留了下来。能烤出这种完美的鱼,正是一代贤王的证明。’……真是胡说八道。”   他说着,忽然伸手往前虚虚一抓,那一刻无数魔力光点汇聚而来,无数文字交错闪烁,眨眼之间,这奔涌的魔力竟凭空凝聚成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睁着大大的眼珠子,与这边对视了一秒,才猛地往下坠——被他旅人稳稳接住。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或是不擅长的事情。我在烹饪上显然没什么天分……但这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难吃也罢,就再陪我一趟吧。”   “毕竟……”挥手间,旁边的几片落叶陡然自己燃烧起来,火焰聚而不散,俨然成了一堆篝火,旅人温和地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中有些怀念:“那人也说过,再没有比这种鱼类更加美味而富有营养的东西了。”   与先前几次同样,他召唤出来的皆是鲑鱼。   ……   “……从一开始,剧本就是这么写好的。”   猛地听到法芙娜近乎叹息地说出这句话,立香不由一怔,过了片刻,正要询问,却忽的又被附近的另一件事物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   一艘扬帆而行的大船,正破开云浪,从波涛之兽身侧直行过去,那速度算不上太快,也因此立香很容易便见到了站在船头的数个人影——身高数米、长着两颗头颅的独目巨人,体格娇小头戴王冠的女童,既有人类,也有其它奇形怪状的物种,一眼望去,那赫然正是她曾经打过照面的阿尔斯特众人。   奇怪的是,双方之间只有区区几米的距离,但无论是芬恩、库丘林还是船上的康诺尔等人,都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彼此,谈笑的仍在谈笑,沉默的照旧一言不发,仿佛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立香就这么看着大船错身一瞬,继续往前驶了过去。   远方的岛屿如同蒙上了一层轻纱,时隐时现,竟令人生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不只是自己乘坐的海兽与那艘载着阿尔斯特人的巨船,其余四面八方,或是船只,或是某种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异兽,形形**的人们都在往这座被誉为“乐园”的岛屿聚集过来。   法芙娜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暗金双瞳内有光闪动,那是平时很难在她身上体会到的感觉,仿佛一头凶猛的野兽收起了利爪与獠牙,变得温顺可亲,沐浴着蓝色月光的侧脸,甚至有些莫名的软弱。   “你看。”   她努了努嘴。   但不用法芙娜提醒,立香原本也已经见到了接下来的景象,那艘阿尔斯特人乘坐的大船往前不久,陡然从船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起来,那双头巨人与头戴王冠的女孩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恍若一幅正被橡皮擦轻轻擦去的画作,转眼之间,人与船都只剩下一个摇晃的虚影,海市蜃楼,随即消失无踪。   风中的甜腻香气更浓郁了一些。   立香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满腹疑问,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随后便又见到其它距离稍近的船只、异兽与乘客一个个同样被缓缓“抹去”,而她目光往后一瞥,蓦然发现库丘林、奥斯卡他们竟也遭遇到了同样的变化。   “奥斯卡——库丘林先生?”   她急声喊道,正渐渐消失的几人却好似压根没有听见这近在咫尺的喊声,库丘林抬手揉了揉奥斯卡的脑袋,后者腼腆地笑着,不知道在聊着什么话题,莪相捋着胡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几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周围静得诡异,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   “没用的。”   猛地回头,待到确认法芙娜依旧一如既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开始透明化消失的立香心中稍安,接着是更深的疑惑涌了上来:“法芙娜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场梦,我们皆在梦境之中。而所谓的梦,就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也不足为奇的地方……”   就连身下的波涛之兽,也正在缓缓虚化,但虽然眼睛看不到,手放上去时,感受到的背脊触感又是如此清晰,绝不像是一个错觉。法芙娜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环抱着双腿,近乎蜷缩地坐在那里,目光似在眺望着远处那座“乐园”,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他们只是‘影子’而已。”   话音轻得如同呢喃。   “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死亡、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又或是单纯没有意识到死的降临……不管是多么伟大、多么强悍的英雄,临死之前大都免不了心存遗憾。”   “原本的话,这份遗憾或是放逐流水,或是成为动力,让英雄的意识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来。但太多的巧合,却意外编织出了一场甜美的梦境……英雄已逝,仅有他们临死前的不甘,化作幻影,在这场梦境之中一直、一直徘徊下去。”   “一生受女色所苦的光之子,终于能够如他所愿的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东西所拘束。苦恼于年轻时错误判断的智者以年老之姿出现,对于老年种种感到不满的豪杰,则转而回到了最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如果是这把剑与这支枪,当时或许就能够击败那头强悍的魔猪了……如果一直是这种孩童的姿态,或许就不会走上后来那条充满猜忌与怀疑,被人唾骂的暴君之路……”   “坦然赴死的人虽多,真正心中了无遗憾的却少之又少。而这些幻影,由于某个契机,得以用他们最渴望希冀的姿态,存在于这场盛大的梦境之中。一次又一次,双月交替无数遍,这虚假的生命也不会迎来真正的结束。”   “迦勒底的御主,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救世主啊……”法芙娜轻轻侧过头,目光流转,看着立香。仿佛整个世界此刻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间的沙漏停下,万物寂然无声。金发圆脸的少女牵起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个天真又妖艳的笑容。   “你能来到这个世界,证明你曾经一度与死神错身而过……不,甚至有可能已经被死神的镰刀带走了生命,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你的心中存在着众多的不甘,一如现在这具女孩的身躯,曾经死于英雄剑下的恶龙,以及那个同样渺小又坚强,即使在最后一刻仍旧不愿放弃的灵魂……”   这个笑容实在太过美丽,太过甜蜜,竟令同样身为女性的立香有一瞬间的目眩。回过神时,自己竟已经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之人看。   只这一眼,她已明白,尽管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但对方既不是桂妮薇亚,也不是法芙娜,不是任何一个曾经打过交道的人。金发的少女伸了个懒腰,姿态曼妙,神情慵懒,微微伸长的脖颈,将那漆黑的鳞片暴露在清冷的蓝月之下,仅仅一个动作,却将这副半人半龙身体的奇异美感尽展无疑。   咕咚。   立香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那些幻影徒具其型,却失去了作为英雄最重要的光辉……就连小库也是这样,真是令人无趣。但你们不同,尚未失去光辉的你们,这一次……”少女灿烂地笑着,恶意与善意,幼稚与诡诈,各种充满冲突的事物,这一刻竟全数凝聚在那双闪动着光彩的瞳孔之内,她含笑问道:“能让我再次看到那道美丽的光芒吗?”   ……   ps:病来如山倒,虽然烧退了,但感冒同学好像一时半会还不打算离开……加上这几天气温变得太快了,昨天还是29度,今天突然变成23,大家要注意保暖哦~   然后考虑了两天,还是决定加快节奏,尽量在双十一之前写完亚瑟王篇,开始第六章或者红黑大战吧……没错,双十一之前(心虚)   最后,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八十九章 少女所见之梦(四)   “这虽然是我自己的提案,也想过你最后会答应合作,但如此干脆的态度,仍旧是让我吃了一惊。”   猩红的光芒正向着视界所及的一切蔓延过去,几如一片翻涌的血海,无边无涯,触目惊心,连那清冷的蓝月也被挡在了外面。   仍旧是一副女巫打扮的尼曼手捧骷髅头,站在一棵树下,抬起头来,缝隙之间有粘稠的光辉照射下来。这光像是有实体一样,让她微微地眯了眯眼睛,语气有些冰冷。   等了片刻,没有听见回音,她的视线往旁边移过去,随后便见到了那名一动不动,如雕塑般静坐于地的漆黑人影。   暗沉沉的颜色,透不进半点光亮,让这件盔甲也显得极其厚重而压抑,挡住半张脸的面罩,也同时遮住了对方的表情与眼神,完整的宝剑被放在一旁,伸手便能够到的距离。   剑并未入鞘,露出的锋刃同样漆黑,它与桂妮薇亚曾经的佩剑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些斑驳的碎痕,锋芒更利,仿佛变回了昔日伴随银臂之神驰骋战场,每次皆能带来辉煌胜利的不败之剑。   眼前之人身上那种冰冷彻骨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和她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几乎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哪怕是有自己事先动过手脚,借由不败之剑放大了对方心中的某些想法,但一个人,真的能在短短时间里变化如此之大吗?   尼曼忽的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脱了自己的掌握。   “不……”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再怎么样,纵使肩负重任,此刻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智谋与实力皆远逊于自己那个时代的强者,何况各项条件俱已备齐,纵使这位年少的国王有什么算计……在仅剩的这点时间里,亦什么都做不到。   也就在这个时候,身披黑甲的骑士忽然开口:“真相,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   “你不信任我,这也是当然的。”   暂时收敛了各种浮动的心思,尼曼重新直视着她,试图把握那面罩之下的神色:“那么斯卡哈的解释,又与我所说的有多少区别呢?”   骑士回以沉默。   但尼曼也没有期待着对方的答复,她收回目光,脸上显出有些怀念的表情:“很久很久以前,达努母神尚在的时候……为了离开那座充斥着疾病与猛兽,天灾与死亡的岛屿,我们用尽全力,从四位大德鲁伊手上获得了四件强大的秘宝——能够击破远处敌人的神枪、能够斩断近处威胁的神剑、命运之石能够为我等指引出最恰当的道路……而选择了达格达的欲望之釜,我们一开始只以为那是一座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令大家免于饥饿的宝物而已。”   “固然,这个效果十分实用,我们也是多亏了大釜的食物,才得以从那段无比漫长的航行中生还,但比起其它三件秘宝,在很多人眼里,却难免有些朴实甚至不起眼了。所以一开始大家都在笑达格达太过贪吃,性格温吞,又太胖了,才会被欲望之釜选中……事实证明,是我们太小看它了。”   与其说是在与人交谈,她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声音轻轻的:“执掌不败之剑的努阿达百战常胜,在母神死去之后,便被命运之石选择为新的领袖,族人们也相信他可以带领大家走向辉煌的未来。择卢格为主的轰击五星无坚不摧,即使是翱翔于天空,常人无法对抗的巨龙、狮鹫等等,亦能轻松一击击坠,而命运之石,更是全族上下精神的支撑。”   “可随着战神败亡,‘长臂’的太阳之神尽管战胜了强敌巴罗尔,却缺乏如母神与努阿达一般团结众人的能力,遭受重创的达努之民虽然险胜,最终仍是迎来了四分五裂的命运。”   “就如同我们登上岛屿,与原住民展开战争一样,新的征服者越过大海而来,达努之民败得彻底,卢格在最重要的一次决斗中战死,命运之石也在那段时期失落,幸存的族民经过争论,推举达格达作为新的首领。而个性良善乃至温吞的他,提出了一个方案。”   “‘当前的战争已无胜算,时代站在了我们的对面,既然如此,那便只能顺应而行。’”尼曼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弧:“借助愿望之釜,创造出一个不属此世的圣地,远离死亡与痛苦,再无纷争与悲伤,一个美梦般的存在。其名为——”   ……   “迪尔纳诺。”   篝火微微地闪动着,插在树枝上的鱼渐渐散出诱人的香气,有油脂滴落,溅起明亮的火星。   旅人很没有形象地蹲在那里,整个心神都放在了这条烤鱼上面,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好似只是在闲聊天气家常,但桂妮薇亚却明白这段话的重量。   “迪尔纳诺……皮克特人有一个失落的圣所,也叫这个名字。啊……”突然想起对方既是这个梦里的存在,理应不会知道什么皮克特人,少女正待改口,却听面前之人笑了一下。   “我与‘这里’的其他人稍微有些不同,也多少知道一点你在外层经历过的事情,他们那个所谓的圣地迪尔纳诺,只是一扇门,一个入口罢了。”   “达格达并不如其它的达努人一样勇武善战,他的长处更多在于解析事物,继承与创造。来自达鲁伊的四件秘宝,唯有他彻底掌握了愿望之釜的效用。有所愿,必得偿——只要支付得起相应的代价,理论上,这个大釜便能为任何人实现任何愿望。听说你们外面有所谓万灵的圣杯,大概可以理解成是和那个一样,或许更加方便的许愿机吧……”   “所以,当时的达努人付出代价,向大釜许愿创造了圣地迪尔纳诺?”   “大致就是这样。不过达格达最后还是没有料到一点……”旅人似在叹息:“为了增加愿望的强度,当时还存活的所有达努人都参与了许愿,就算最主要的愿望本身都没有改变,但每个人心中所想多少都有点出入……大釜并非活物,没有自己的意识,自然也无法分辨这些掺杂进去的杂质,而是选择了全盘接受,并在这个基础上实现他们的愿望。”   “于是在不断变质和膨胀之后,最后许下的愿望,其代价就连全部达努人加起来也无法承担。看着族民就要因为反噬而尽数身亡,但达格达不愧是将大釜里里外外解析得一清二楚,在最后一刻竟还成功扭转、改写了愿望的本体——那时的他已是濒死,只来得及用最后余力做到这件事,却无法完全把握自己的心神,完全是凭借本能许下了新的愿望……”   “那实在是一个简单纯粹到了极点的愿望。”   鱼在火上翻了个身,香味散播开来,旅人摇了摇头:“‘我不想死。’不只是达格达,还有很多人,达努之民们,与他们鏖战的外来者,被他们击败的弗摩尔裔,以及更早之前岛屿的土著……就连飞鸟走兽,凡是有智慧知晓生死的,谁又没有过这个想法呢?我不想死,我想继续长久地活下去……”   “大釜实现了这个愿望。它用自身的魔力编织出了一个盛大壮阔的梦境,将所有惧怕死亡的生命……人与非人皆迎接进来,任凭外界王朝更迭,不管国王抑或乞丐,在临死之前,只要有过不想死的想法,都会被一视同仁地迎入梦中——当然,本体是真的死了,回归灵魂之流,只有濒死一刻的意识,以幻影的身份存在于此,直至永恒。”   “有些人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有人意识到了,并乐于接受现状,也有的人……很少一部分不满足于这种虚幻的永生。这些人团结了起来,在漫长的时间里,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企图逃离这个梦境。”   “但……”少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他们就算逃离出去,也很有可能就此消亡?”见桂妮薇亚点点头,旅人望着眼前的烤鱼,突然笑了起来:“他们是这么想的……即使代价是自身消逝,总也好过继续做沉浸美梦的羊羔。”   “最初,他们的努力毫无意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归根结底在这里的并不是那些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而还是他们的一个幻影而已,本身就是大釜的造物,譬如手指想要反抗身体,又如何能够成功呢。”   说到这里,旅人顿了一顿,兜帽下面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桂妮薇亚那枚朴素的戒指上面:“终于,在某个时候,这少数人迎来了苦苦期盼的转机。”   “有些不属于这个梦境,或是还没有完全被大釜同化的东西……突兀地出现了。刚开始,是一个可以自由来往于梦与现实,并作出些许干涉的存在,因为对于这个古怪梦境的好奇心而来……”   “他名叫塔里辛,是一个半吊子的魔术师,以及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   “一切,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   ps:删改了一下,争取五章之内结束这段剧情,可能会有点太赶,没看懂的地方大家可以在弹幕和评论提一提,然后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九十章 少女所见之梦(五)   记忆中的画面,浸淫在时光长河太久太久,似乎已经开始泛黄褪色,模糊不清。   那是一座深居林中的小屋,随着木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吱呀——”的刺耳声音猛然在一片寂静中回荡开来。   身披斗篷,蓄着满脸胡须的男人大步走入,一面顺手取下背着的竖琴,往桌上一放:“你要的那个戒指找到了……哎呀,这东西可真不是一般的难找。”   “辛苦了。”正埋首于厚重书籍的德鲁伊抬起头,用眯成一条线的双目望了过来:“中途可有遇到什么波折?”   “没有。虽然说是所罗门留下的戒指什么的,但现在终究也只是旅行商人摆在摊子角落的小玩意而已。买了点瓶瓶罐罐,就把这个灰扑扑的戒指当成赠品送给我了……所以只要把它带到那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可以帮到那些想要逃离的人们?”   “理论上是这样。”   “你还是这么不干不脆。”   “总比你好,在关键时刻当着一群‘羔羊’讲述了半天德鲁伊教义的前副主教大人。”   “不是说好不提这些的嘛。”他挥了挥手:“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吟游诗人罢了。对了,你那个新收不久的学生呢?”   “梅林啊,失踪好几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以她的性格,大概又是为了躲女人吧。”   “还是原来的那几个?”   “不,她们上门来找过我一次,都是新面孔。”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   “你这个学生可真是了不起。各种意义上都很了不起……”   “哈。”按了按额头,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老德鲁伊随即合上书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正经起来:“开始吧,不好让他们久等。”   “好。”男人从斗篷里摸出一枚设计朴素的指环,递了过去。   ……   新的一页。   依旧是那个位于森林之间的小木屋,面对面的两人,各自都显出憔悴的模样。   “不行,以我的能力,没办法把这东西稳完完整整地带过去……你的学生倒是可能做得到。”   “梅林的话,应该确实有这个能耐。”老德鲁伊笑着,却摇了摇头:“可她却缺乏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她对于生死……缺乏足够的畏惧。”   “因为不怕死,所以没办法被那个梦境所接纳么,真是一个不错的玩笑,都可以编成诗歌在酒馆里弹着唱出来了。”   吟游诗人看向那枚戒指,一如既往在思考的时候不自觉敲击着牙齿,发出咔咔咔的清脆声响:“所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就像那个贤明的国王所说,我既然可以自由前往那个梦境,那若是彻底舍弃生命,或许真有可能带着这枚戒指前往梦境……”   “理论上……是这样。前提是,如果你真有这份勇气的话。”   “我的亲人只剩下妮妮安妮,她和梅林相处得不错,虽说我有点担心在感情方面会落到那家伙掌中,但在这个世道,能安稳活下去已是万幸。除此之外,这条命也再没什么重量可言……”他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不过就这么自尽,对一个追求戏剧的吟游诗人来说未免太过无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最近不是听说伏提庚正在准备与乌瑟王为敌,为此不惜偷偷接触萨克逊人吗,我们不妨就以此为赌。你的预言法术天下一绝,想必应该知道这双方谁胜谁输了吧?”   老德鲁伊顿了一顿,回答道:“胜负将在不久之后的决战中分晓,乌瑟王战败失踪,伏提庚坐镇王都,号称卑王,萨克逊人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南境……理论上是这样。”   “果然不出所料。”吟游诗人笑了一下:“那我们便赌一把,如果我输了,就自尽然后带着戒指去梦里帮助他们,如果我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做没有那个什么梦境存在,那些亡魂将来会怎么样也与我们再无干系。”   “是啊……”牙齿咔咔咔地敲击着,他思忖了片刻,煞有其事地说道:“那我就将宝压在乌瑟王身上好了。不久之后的决战,乌瑟必胜,若他战败,老塔里辛……愿赌服输。”   ……   “事情的发展,一如那位德鲁伊所预言,塔里辛也遵守了自己立下的赌约,带着戒指成功抵达了这片幻梦之境。”   “就是这枚戒指。”桂妮薇亚有些恍然地看向自己手上的指环。   旅人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至于当初请他寻找所罗门留下的戒指,间接断送了塔里辛性命的,即是最初察觉到现状,然后开始组织其他人逃离梦境之人。”   “康马克·麦·亚特,没有识人之能的庸才,使王国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但在生前,在还没有引起那一连串争斗,尚未与芬恩等生出间隙的时候,没有认清这家伙本质的人们是这么称呼他的——”   风声呼啸,云海荡漾出层层波纹,如山峦起伏,虚幻的岛屿坐落在远方,无数黑点从四周聚集过来。那件破旧的披风晃动着,旅人笑着叹息:“至高的贤君,全能之王……以及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绰号,‘爱尔兰的所罗门’。”   “说来好笑,这位平庸之极的国王临死之前怀抱的愿望,并非是延续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而是想要弥补过去犯下的过错,或许也正是因此,他才得以再次聚集起菲奥纳勇士团,再次以君王的身份领导众人……在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并为之迷茫的时候,也再一次得到了伙伴的支持与协助。”   “这个梦境是由欲望之釜所创造,身为其中造物的我们,只要支付相应的代价,同样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国王听从了挚友的提案,请求吟游诗人带来象征魔术王权能的宝物,许下愿望……使康马克·麦·亚特这个存在被抹消的同时,将赝品升华为真品。他是这么想的——如果是真正的魔术王,对于现状一定有着自己的办法,最起码,不会比现在更差。”   “于是,一个只在梦境之中的所罗门诞生了。”   ……   “……付出惨重的代价,一个虚假的魔术王得以降临于世。”   尼曼愉快地说着,那漆黑面罩下方的双眼闪过一道波澜,又缓缓合上。   “那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尽管还无法完全摆脱大釜的影响,可除此之外,这个假的所罗门几乎可以说是这里最自由的存在了。就连这个梦境本身也意识到了,这位不受控制的家伙是个十分重大的威胁,专门创造出了不定期将一切推到重来的‘双月交替’机制,却还是奈何不了他。”   “哪怕一次又一次失去同伴,计划不断被打乱乃至推到重来,这个得到了所罗门智慧与实力的赝品依然没有放弃,其中更是有两次几近成功——第一次,设法窃取了一部分大釜的力量,并借助塔里辛的力量将其送了出去,可惜因为另一股力量的干预,那份力量并未如愿落到梅林师徒手中。”   “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这份力量是什么东西了。”   “……海神戟。”   阿尔托莉雅平淡地答道。   “正是。”   尼曼手上的骷髅头好似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那还是第一次的尝试,各方面都未能达到理想,尽管成功将力量寄托在戒指上面送了出去,却没有摆脱这个世界的规则,‘守护者’随之出现……便是折腾了你们那么久的波涛之兽。”   “但波涛之兽与渔人王,应该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不要局限于世俗的概念。由秘宝编织出来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时间的独立存在。要突破它,几乎相当于要同时跨越时间与空间,所以塔里辛十年前送入戒指,赝品在三十年前将戒指送出,听起来不可思议,却是确凿的事实。”   “至于现在,让我们先把这次失败放到一边。因为接下来要讲的才是重点……”   树叶沙沙摇晃的声音,犹如波涛连绵,阿尔托莉雅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明白接下来的一番话,极有可能让她做出一个不违本心,却是情感上不愿接受的决定。   “虽然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可也有一些意外的收获。对现实的干预,引来了另外一位局外之人——影之国的女王,由于影之国与梦幻之境的相似,她得以接触这里的人们,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竟同意协助赝品他们再度送出一个人。这回,赝品等人几经商议,最终由大多数人敲定了一个相对来说最为可靠,又有着足够的能力,能让众人寄予厚望破解梦幻之境的人选。”   尼曼噙着淡淡的笑意,如此说道。   “你猜,这个人是谁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少女所见之梦(六)   这个问题,同样落在桂妮薇亚的耳中。   她安静地眨了眨眼,看向篝火对面,将身体与面容皆遮掩在一袭斗篷之下的人影,似乎有些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旅人依旧在专注地翻动着烤鱼。   他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想想,尼曼虽然看似与我们目的相同,可作为亲自见过乃至使用过愿望大釜的达努之民,又有着能够进入梦境的,对生的执着,她又怎么可能甘心如此消亡。”   “轻信的后果十分严重,即使梅林在现实之中及时做了补救,尼曼的背叛,依旧给我们带来了无比沉重的打击……更重要的是,我们浪费了影之国女王难得的善心。”   “所幸……还有一次弥补的机会。”   鱼在火上,业已烤熟,焦黄外皮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旅人却在这句话之后便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调整着火候,好似此刻不只是将一条鱼烤熟,而是在制作着什么精妙的艺术品。过了片刻,只听他长出一口气。   “这次总算成功了。”   串在树枝上的烤鱼被递了过来。兜帽之下,深邃的眼神同样望向这边:“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必,亦不该由我讲述。因为在那之后,整件事情便与你切身相关……”   “你猜,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这番话?”   桂妮薇亚听着对方的声音,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另外一副景象:那是猎猎飘舞的衣角,戴着头盔外表古怪的皮克特人手持利斧尖矛,从远方警惕地注视着这边,而森林的这一头,马蹄声逐渐停住。高瘦的剑士翻身下马,解开腰间的双剑,随意抛弃在地,随后高声说道:“我乃李奥多格兰……此行与王国无关,只为一己私情而来——”   “要救你的妻子,有两个办法。”   宫殿的王座之上,阴影蠢动,雍容高贵的女王单手托着脸颊,饶有兴味地开口。   “另一个办法可说万分艰难,但一旦成功,不仅是你的妻子,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获救。”   “你可愿一赌?”   女王的询问声中,更多的画面,犹如被打破的碎片,见过的,没见过的种种,从记忆长河中逆流而上:   马匹在林中飞驰,剑士一手牵着缰绳,甚至还有余力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婴。小小的婴儿躺在襁褓之中,居然也睁着两颗大大的眼睛,不哭不笑,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之中没有好奇,没有害怕,也没有理应在人类身上看到的任何一种感情,令剑士觉得……毛骨悚然。   “我的王后啊……”   “请原谅我。”   “在千千万万的人命与你之间,我实在无法选择舍弃哪一方。所以……请原谅我……原谅你眼前这个懦弱的家伙。”单膝跪在病床之前,额头贴着那瘦骨嶙峋的手背,国王哽咽失声,那只手却反过来,轻轻地,安慰般地拍了拍他。   “让我……看看她。”   床上虚弱的女人如此说道,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李奥多格兰怔了一怔:“但是……”   但他随后立即转身冲出去,又如旋风般抱着襁褓冲了过来,女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瘦如枯枝的双臂一沉,才堪堪接过了那个婴儿。   “……真漂亮。”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女婴,婴孩不哭不闹,睁着毫无感情的双目,比起活人更像一个精致的玩偶。四目相对,许久之后,女人忽然笑了起来:“你来看,这个眉毛,还有这个鼻梁……是不是有点像我?”   “其实我想要一个女儿很久了。虽然帕特也很可爱,可……咳咳……他最近开始抗拒我送给他的那些小裙子了。你看摩根家的小加雷斯……现在我们也有女儿了,真好。”   “……真好。”   她俯下身去,在婴儿脸上映下一个浅浅的亲吻。国王眼中含泪,跪在那里,而虚掩的门外,一个稚气未脱的身影紧紧攥着双拳,躲在角落里,紧咬牙关。   “母亲死了,都是因为你!”   高举的匕首剧烈颤抖着,年幼的帕特紧紧盯着那双不似人类的眸子:“你这个……怪物!”   啪——   “父……父王!?”   “你居然用匕首对着你的妹妹!”   “她才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怪物,要是没有她,母后也不会死,要是没有她,国内根本不会传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不会有人趁机造反,父王你也不会受伤!”   “我要杀了她——”男孩的呐喊声戛然而止,一只粗糙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头顶,但真正止住他脚步的,却是不苟言笑的父亲,一句重重的叹息。   “不要这样。她是……你的妹妹。”   “当初,在你出生之前,我们曾经就名字争论很久,最后决定,男孩叫帕特,女孩叫桂妮薇亚。这是德鲁伊们挑选的名字,据说这两个名字有着精灵的祝福,能够令他们获得美好的人生……”   摇篮里,女婴睁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人。除了浅浅的呼吸之外,人们再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半点人的气息。   怪物。   任何见过或是听过这个孩子的人们,都下意识地这么称呼她。   “但在最后,你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送给这个孩子的。”李奥多格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床榻之间,弥留的女人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果然……我还是想给这个孩子亲自取一个名字。就算只是当成小名也好……可以吗?”   “如果你希望。”   “谢谢。我已经思考很久了,就叫她……”   女婴漆黑的眼中,映照出一个高而瘦削,左臂用绷带挂在胸前的中年人,看着他走了过来,用完好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指尖想要触碰自己的脸颊,却又几次停在半空。   “你并不是什么怪物。你将是苏格兰的公主,也是预言之中,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刻,拯救千万人民的救世主……但这些都不重要,你是帕特的妹妹,有人期盼着你的诞生,有人为你的成长献上祝福……”   他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红。   很少有人知道,苏格兰的这位王后出生于一个偏远的蛮族部落,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出外游历的李奥多格兰,相爱,结婚,这并不光彩的身世,固然引起了不少抗议之声,但在王子锐利的剑锋面前,并不是什么问题。   而他也在随后漫长的相处中,一点点学会了那个蛮族独特的语言。   “也是我可爱的……可爱的女儿。”   芬娜。   在那个语言里面,这个发音同时代表着原谅与希望。   只有原谅过去,才有希望可言。   指尖轻轻地触及了女婴的脸颊。那一刻,无机质的双瞳深处,终于泛起了第一道微不可察的波纹。如同一滴雨水落上湖面,摇荡出的涟漪虽然轻微,却也令原本的一池死水活了过来。   她张开嘴。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更多的碎片,支离破碎的画面拼凑起来,那是一段她并不知晓,或是一度遗忘的记忆。点点滴滴的成长,练剑,与女巫的相识,得到风之印记,回溯过往,似乎一切的**,正是在那个狭窄的房间,那声突如其来的啼哭之后——她本以为,这就是这段人生最初见到的风景。   因此才对这一世毫无疑问。   若非如此。   那这些突然浮现出来的画面,又该如何解释呢?   ……   “一个意外之人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最后的转机。”   旅人平淡的声音,猛然将少女拉回到现实,她愕然抬头,时间恍若只过去了短短一瞬,对方依旧保持着递出烤鱼的动作,看不见面容,只能感受到一双温和的眼睛在看着这边。   “这是芬恩曾经吃过的,能够使人变得无所不知的智慧之鱼。当然,与真品比起来肯定有所差异,但用在现在这种场合,应该已经足够了。”   “吃了它,你的所有疑问都会得到答案。然后……这个世界以及反抗它的愚者们,也会迎来最终的裁决。”   呼——   陡然一阵狂风吹来,竟将旅人的兜帽吹得往后飘去,只有一瞬间,桂妮薇亚看到了那隐藏在阴影里的真容。   这个男人……没有五官。   灰蒙蒙的一片,如雾般挡住了本该是眼耳鼻舌所在的位置,却不可思议地不会令人感到恐惧,看着少女接过烤鱼,雾的后面,他像是微微一笑:“……吃吧。”   随后将视线转向天空,幽幽的蓝月,今日也是一样将清冷光辉遍洒四周。   想必其他人此刻也正在注视着这颗亘古不变的星体。   仍然拥有记忆的,遗忘了那段充满争执时光的,背叛了的,出于好奇插手进来的,各种各样的心思交织在一起,终于来到此刻。   “尼曼,诡计多端的女神啊。”   “人类……我们或许正如同你所想的这般愚蠢,从最开始便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可到了最后,你却还是不得不与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前,等待答案揭晓。”   “而现在。”   “骰子已被掷下——”   ps:因为感觉标题不太恰当所以改了一下,不要在意DAZE!   连续日更第三天,为了让青白继续勤勉下去,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少女所见之梦(七)   少女有些战战兢兢地咬下了第一口鱼肉,生怕再次尝到那充满蛮荒气息的血腥味道,但似乎正如旅人表现出来的自信,无论是烤至焦黄的外皮还是鲜嫩多汁的鱼肉,皆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甚至可以说是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但下一刻,难以言喻的某种感觉,陡然从心底升了起来。   那像是惊天动地的海潮,自远方一线滚滚而来,又恍如天空崩裂,陨石火雨从天而降,大地、云海,所有的一切转瞬崩裂,化作满眼的鲜红,四面八方,尽是熊熊燃烧的火海。   这虚幻的色彩随即变得鲜明起来,转瞬之间,浓烟独特的气味,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隔着几条街救护车的笛音划破夜空,混乱蔓延开来,如此真实,桂妮薇亚下意识想要伸手往前一抓,旅人的身躯却消失在一片浓雾之中,她抓了个空,伸出的指尖,穿过了一个穿着白色背心,满脸惊慌的老人。   “……着火了!”   有人在喊。高楼里火警声响得刺耳,不知道是哪里被烧坏了,变得断断续续的,远远近近都有人在奔跑着,火势猛烈,几乎染红了小半片的夜空,弦月静静挂在东边的天际,依旧宁静。她微微一愣,手臂停在半空中,这一幕何其熟悉,不用回忆,桂妮薇亚已经想起了这一切。   小区底下的公园,生锈的健身器材与秋千,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料过的花花草草,这是她——他前世居住的地方,而这片鲜红的光芒,正是丧命之前所见到的景象。火焰烧灼身体时的痛苦,那种好似五脏六腑乃至灵魂深处都被烤焦的折磨,区区十几年的时间,如何忘得了呢?   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透明的幻影。少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再轻易地透过它看到了脚底下滚动的石子与弹珠。   “我的东西还在里面……”   “你疯了!”   “消防怎么还没到?”   “不要着急,大家冷静,冷静一下!”   各种各样的声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她却在一瞬间分辨出了夹杂在其中某个焦急的询问声:“……有谁看到我的妹妹了?”   “小茗?”   少女猛然转过头,正好看到一个穿着皱巴巴衣服的青年排开人群,神色焦急,脸上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满是血丝的双眼左右张望着,过了片刻,好似下定决心,在众人的惊呼与制止中,猛然往着火的楼里奔了过去。   “那是——”   她最后又扫了四周几眼,确实没有找到那个女孩的踪影,但这究竟是自己的记忆,还是那一夜真实的情况,分不清楚,无暇分辨,警笛声越来越近了,少女迟疑了一下,脑海之中好似有个声音在说话:“跟上去。”   她追了过去。   没有实体的身体,轻易越过炙热的烈火,看着那青年跌跌撞撞地走着:“电梯电梯……不行,火灾的时候不能坐电梯……”低语着,又回头打开了楼梯间的门。他们家住在二十一楼,一上一下,少说也要十来分钟,青年的体力又算不得多好,上去之后,就算找着人也不一定能够下来。   何况事后回想起来,妹妹确实是和自己一起出门了,只是所有人都在拼命下楼梯,为了不引起踩踏事故,自己不敢停下等待,一路裹挟着冲出去,妹妹却在中途不知道哪去了……   这些种种,当事人的青年自然是想不到的,他着急地往上跑,火焰从上面涌过来,浓烟滚滚,少女看着他掩住口鼻,一级一级地跟在后面。   “……差不多了。”   一阵稚嫩的哭声,从六楼还是七楼的外面响了起来。青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大步连跳过几级台阶,才回过头去,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身,打开门:“小茗?”手停在了门上。   是不认识的孩子——   少女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接下来的事情,如同一出早就写好剧本的舞台剧,些许的犹豫过后,她看着青年抱起那个扭伤了脚,手臂和后背被烧伤,正在小声哭泣的女孩,转身就跑,背后烈火紧追不舍,并在某一刻,将那两道身影吞没了进去。   “……快跑!”   最后的一刻,青年竟还来得及将背上的小人往前抛出去,模糊的视野里,女孩看着这边,像是在喊了什么,他咬牙挥手,被黑烟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旁的少女却听得清楚,那女孩喊的是:“对不起!”   那女孩有少许的犹豫,女孩似乎想要再往这边跑过来,可最后仍是转身一瘸一拐地跑了下去,这里不知道是几楼,不过终归剩下好几层的楼梯,也不知道扭到了脚的女孩能不能安然逃脱……迟了半拍,灼热的感觉才由神经传递自脑中,但不可思议的,青年在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多痛苦难熬。   或许是另外的某种东西,暂时麻痹了他的痛觉,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真是丢人……”   “早知道,就不该省那点健身房的钱了……”   “小茗,爸,妈……”又呢喃了几个名字,那口气在胸膛里转了几圈,弥留之中,轻轻地吐了出来:“……我还……不想死啊。”   那一刻,只有这轻轻地,刹那间消失在燃烧的火焰之中的低语声,清楚地回荡在整个世界。   仿佛听到一个无机质的声音如此说道:“汝的愿望——”   满天的火焰熄灭了。   吵闹的声响消失了。   就连那迟来的,足以令人发疯的痛苦与灼热,也如同原本便不存在似的,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只余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其中似乎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布满裂纹的大釜,弥留的青年勉强凝聚意识,望向前方,那机械般的声音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付出代价,你之愿望便可实现。”   “代价……?”   但对方好似并不打算回答他的疑问,勉力凝聚起来的意识只坚持了不到数秒,脑中的弦蓦地崩断,所有的东西,都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片黑暗里没有半点声响,没有丝毫光亮,犹如完全停滞了的时空,他不知道在其中呆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或许已经千年万年,起初属于他的,各种各样的感情,那些美好或不堪回想的记忆,也在这过于漫长的死寂内逐渐褪色,最终悄然碎裂,散成齑粉。   直到某一刻。   似有一束微弱的光芒,斜斜地照进了这个空间。   “你……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男人淡然地询问道。   “真是意想不到,这个灵魂看起来并不强大,却能够坚持到现在也不被大釜完全同化吸收。”   “但只差一点了。”   “至少我们来得还不算太晚。”   “那可未必。如果这个灵魂已经完全失去了人性,那对我们的计划同样毫无帮助——”   男男女女,好些人在说话,但看不到他们的样子……归根结底,他已经想不起来,所谓的人究竟该是什么模样的了,可能连语言也忘得干干净净,只是凭借着本能与某种奇特的力量,让他还可以听懂这些话语的意思。   “无论如何,我们在这里瞎猜也不是办法。芬恩为我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不必急在一时,这次的收获已经够多了……以免引起大釜的警惕,先回去吧。”   “好。”   光芒离开了。   随后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他在黑暗之中,再次听到有人说话:“……你好啊。”那是此前不曾听到过的,一个崭新的声音。   “真是的,这么好玩的东西居然没人告诉我,要不是几个哥哥发疯拖住了所罗门和那个丑女人,我还真找不到机会偷偷溜进来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破玩意里真的有人在吗?”咣咣咣,什么东西在外面敲击着:“毕竟是那个讨厌的丑女人,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玩笑。干脆把这个破东西砸开看看好了!”   随着这逐渐兴奋起来的话音,敲击的力道也变得越来越强,整个空间震荡着,某一刻,“轰——”一声巨响,比第一次更加耀眼的光辉,直射而入。   然而这道光之中,似乎有着另一道小巧玲珑的人影,看不清楚长相,只能勉强辨认出那头灿烂如金沙的长发,以及一张圆圆的,如苹果般的脸颊。   “哇,不可思议,真的有人在哎!”   她扛着一把比整个人还大上几圈的锤子,惊喜地往这边窥探了几下,陡然间,脸红了起来:“怎怎怎怎……你这个混蛋,怎么没穿衣服啊!”气急败坏地喊着,大锤挥扫而来,砸上突然浮现的屏障,整个人跌飞了出去。   那道虚幻的屏障随即凝为实体,补上了被砸开的漏洞。   亦堵上了那道从外界照射进来的光芒。   他睁着眼睛,在那里发了一会的呆,脑海里浮动着什么情绪,又似乎什么念头都不曾升起。   罢了……   毫无感情的双瞳,再次合上。   ……   ps: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少女所见之梦(八)   之后也断断续续听见了那些来自外界的声响。   最常出现的是那名语气平平淡淡,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其次是一个声音婉转甜美的女子,至于其他偶尔出现一两次的,他印象不深,也不太记得了。黑暗中的时间恍若凝固,就连思考也随之停滞下去,唯有当那道光芒照进来时,才能让他稍微恢复一点自我的意识。   以及……那个吵杂的女孩。   “今天也是一样死气沉沉的呢。真没意思,你到底算不算活着的……所罗门和老女人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出来的,还折损了不少人,要是真的什么用处都派不上可就惨了……喂,你倒是说话啊!”   绝大多数时候,女孩都是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但与其说是希望与他进行交流,更像是对着死物——譬如一根高大的树桩子——自言自语,说些不好与他人讲的东西,只是有时自个说腻了,突然暴躁起来,很不高兴地骂上几句,但有过前车之鉴,终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挥动锤子砸过来。   某些事情,也就在这些人的言语中,缓缓地拼凑了起来。   “……红月提前了。两个哥哥不见了,大概是……所罗门说这次可能也快迎来终结,那个可恶的老女人也这么想,但终结又是什么意思呢。世界会毁灭吗?那样的话,我会怎么样……算了,这种事你肯定也不懂的。”   “……阿尔斯特也消失了。只剩下老女人的王国还在,所有人都聚集了过来,所罗门好像打算做什么,可惜没人愿意告诉我……”   “……再见。”   轻轻的,不知道出自谁口的这句话之后,光芒熄灭了很久。但一片漆黑之中,极其偶尔的,他的脑海里会突然晃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燃烧的火海,奔走的人群,公园里牵手的情侣,带着宠物散步的老人,时间如沙子般静静流过指尖,从中体会到些许安详的同时,他亦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感情。   在遥远的记忆里,这种感情似乎被称作……   孤独。   ……   黑暗里没有计算时间的方式,他便只能一次次地数着那种难以排解的情绪涌上心头,又须臾消失无踪,如此两千多次,终于,有些熟悉的光芒与声音,再度从外界传来。   “里面竟然真的藏着一个人哎,太不可思议了……等等,你怎么没穿衣服啊!混蛋——”   锤子轰过来,人影倒飞而出。似曾相识的景象,隐约拨动着那陈腐太久的回忆之弦,他缓缓睁开双眼,感受着内心深处,那种孤独的心情因为这道光芒而有了轻微的缓解,但随之而来,感受到的另外一种情绪,又该用什么词语去描述。   那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与其他几个同样熟悉的声音交替响起,而在一切回归黑暗的期间,他只是默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又是数千次的浮现与消失,那些人与光芒不知何时又不见了,某一刻,他突然“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   与如钝刀切割心灵般的孤独不同,这种新的感情,让人无比畅快的感觉,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悦了。   明白了这一点的他,在进入这片黑暗不知历经多久岁月之后,头一回对现状产生了些许不适。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光芒第三次从外界照射进来,那语气平淡的男人第三次向他开口搭话时。   尽管微弱。   他仍旧给予了回应。   “你们——”   计划最后亦是最重要的一环,于焉咬合。   从最初对外界产生兴趣,一直到能够通过某种方式,不是那么流畅地与那些人展开有限度地沟通,又用去了数个“轮回”的时间——轮回,名叫所罗门的男人是这么称呼那种情况的。   当红月出现,这个世上的万物将回到最初的一刻,经历过的事情,邂逅的人物,经历的离别,等等等等,在这个世界的全部经历皆会荡然无存,然后是一段崭新的人生,从零开始,又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再度迎来新的轮回。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在轮回中保留记忆。   比如所罗门,以及梅芙,也即是那个女孩口口声声喊作“老女人”的人,也是其中之一。他们与名叫斯卡哈,出于某种缘故无法来此的第三人似乎正在想办法阻止,甚至是从源头打断这种无尽的循环。   可这件事绝不简单。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几近绝望的所罗门,突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i秘密——在大釜之内,竟还存在着一个独立的灵魂。   “我们都是因为死前的迷惘,而主动或被动地与大釜缔结契约,成为这个梦境的囚徒……所以身为其中的一员,我们是绝对无法反抗梦境本身的。”   “但你不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也像我们一样接受了大釜的契约,却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彻底成为梦境之物。因此时至今日,大釜仍然要分出部分精神去‘同化’于你,间接让我们的行动顺利了不少……对你对我们来说,这都是一个机会。”   所罗门如是说道。   大釜将许愿者同化进入梦境的过程,本质上属于一种融合,既然如此,那若是将其中一边的力量增强到某种界限,在理论上,其实是可以反过来取代大釜的存在——这个提案是斯卡哈提出的,过去的数次轮回中,所罗门等人也用实验的方式证实了此举的可能性,而最关键的一步,天平的其中一端,便是他。   梦境中的“异物”。   ……   “原来……如此。”   这无比悠久,几乎足以令任何正常人发疯的枯燥岁月,由始至终,恍若一瞬,桂妮薇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种恍然的色彩。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再看向手中的事物,那岂是什么烤鱼。   她一张口。   喉头震动,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却又像是无数种语言重合在一起,表达着同样的一个意思——这个声音简单到了极点,又繁复得无法想象,风吹,浪摇,整个天地都因为这一词汇而摇荡着,如同无声表达的欣喜。   “奥秘——”   第十七枚原初符文。   其中仿佛蕴含着所有通往真理的答案,执掌魔术王之力的男人以此构建出传说中给予食用者无尽智慧的鲑鱼,但少女呼出一口气,这枚符文俨然如同她意识的延伸,一瞬之间,从构造到来源,皆已洞然于心。   她也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之所以能像这样作弊一般的掌握符文,并不是因为什么所罗门戒指的关系。或许那位真正的魔术王确实拥有卢恩符文的传承,却与此刻毫无关系。她对符文的了解,只因为这些符文,本来就是她的一部分。   恍惚间,眼前的火堆与旅人如幻影消失无踪,眼前的云海变幻不定,逐渐凝聚成另一幕景象:   一株参天大树,直入云端,无数树叶沙沙摇动,发出犹如海浪呼啸的巨响,一个枯瘦的人影,挂在树梢,破旧的兜帽盖在头上,斗篷摇晃着,似乎有一只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从帽子的阴影里注视过来。   与少女四目相对。   那一刻,陡然狂风呼啸,竟将这人包裹着身躯的披风吹得高高飞起,随后露出的,是一片可怖的焦黑,以及——   布满了丑陋烧伤痕迹的皮肤。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少女所见之梦(九)   悠远的叹息,掠过长空。   “……你回来了。”   一时之间,少女竟有些分不清楚那究竟是谁的声音。树枝一头,似乎有虚幻的火焰在燃烧,那顶有着几个破洞的宽边帽晃动着,阴影里露出的眼神,陌生而熟悉。   又好似有人在火中开口:   “那位终于答应了。”   这句话说出来,便是一阵低低的欢呼声。等了片刻,体格高大的男人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让那些讨论声停下:“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依旧不多,或者说……十分紧迫。”   “我不知道尼曼在外面已经做了多少事情,以她的个性,极有可能会在做好一切准备之后返回这里,甚至会将主意打到构建梦境的大釜本身之上。”   “她想要成为新的主宰?”   围在旁边的身影此刻已变得稀稀落落,影子被篝火落在周围,有人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   “不难想象。”另一个人皱着眉道。   “上次的教训,应该足以令大家明白,绝对不要低估一名远古神祇的智慧与野心。”见他们又讨论了几句,逐渐安静,在此世被称为魔术王的男人才继续说道:“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并非全无机会。借由塔里辛的帮助——”   他望向某处角落,在那里,打扮成吟游诗人的骷髅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可以将还未被大釜彻底同化的‘那位’送到现实之中,在最好的一种可能里,他将凭借着与大釜奇妙的依存性,寻回失落在外的力量壮大己身,直接在外界击败尼曼。但我们皆知,以尼曼的心性,断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供我们利用。”   “因此更有可能的发展,是‘那位’与尼曼都返回梦境,在这个世界展开决战。然而要变成这样的前提,则是‘那位’到时能够拥有与大釜一竞高下的强度……说实话,这不是一般的困难。”   “我曾经见过那个釜中的灵魂。”此地首屈一指的魔术师捋着胡须,唉声叹气:“简直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点烛火,简直无法想象他为什么这样都还可以活着。”   “咔咔咔——”上下牙齿敲击着,骷髅操着一口抑扬顿挫的调子接口道:“不瞒各位,老塔里辛水平有限,如果像上次带尼曼出去那样,恐怕在半路上这个可怜人的生命就会化风消逝。”   “所以……各位可有什么想法?”   魔术王环视了众人一圈。   只是连他这个暂时得到了所罗门一切传承的“赝品”都没有办法,其他人又哪里拿得出新的主意,一时纷纷沉默不语,面露苦涩。   眼看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已经成功,莫非接下来竟还要止步于此。而等到红月升起,轮回再开,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以及在这之前因为种种困难而离队、身亡的同伴,便又要回到最初懵懂无知的情况。   计划将再一次以失败告终,只剩下魔术王、梅芙等寥寥几人,重新开始执行这个计划。然而时间不等人,仿佛下一刻,尼曼便会带着她的盘算回归此界,取代大釜成为梦的主人,对众人而言,那代表着就连他们反抗的意识,追求自由的本心,亦会被彻底剥夺。   从此变作真正的傀儡。   再无自我可言。   “或许……”突然,有人怯生生地举起手来,却是奥斯卡:“既然问题的关键是那个灵魂太过虚弱,那就没有办法……可以增强一下吗?”   说完之后,好似觉得这么简单的事情不该没有别人想到,奥斯卡缩了缩脖子,忐忑地打量着周围投过来的视线。   这确实是一个任谁都能想到的答案。   如果是在现实,一流的魔术师基本都能够做到补全、增强灵魂,只是施展的方式各自不同而已。   然而此处乃是梦境。他们皆为梦之造物,本质上并非本人,而不过是临死之前机缘巧合造就的一抹幻影,那个灵魂既然还未被大釜同化,在某种意义上,几乎可以等同于大釜——这个世界的缔造者。   是以,无论是那位影之国的女王,抑或虚假的魔术王自己,并非无法可想,却苦于无处施展。   但奥斯卡的话语,却意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的确,在这里无法强化……但考虑到我们的目标,其实只要能将人送出去就算成功,也不必拘泥于此,不是吗?”   “你有主意?”   “——诸位可听过,所谓的英灵一说?”   ……   对于不列颠的人们来说,这场规模庞大的梦境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要追溯大约三十年前,渔人王以神戟封印海上猖狂的波涛之兽,或是近至数年之前,梅林与其余女巫在阿瓦隆合力一战刚刚复活的尼曼,并从此有了女巫印记,一段段悲剧流传世间。   又或许。   是一个灵魂长达数百年的辗转。   “‘那位’的灵魂太过脆弱,无法单独承受穿越境界的冲击,要让他能抵达现实,只能使用英灵召唤的方法。”   “英灵召唤?”   “或者换一种说法。”   “请神——”   记忆铺天盖地,正如潮水汹涌而来,却又不可思议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尽数浮现在脑海深处,恍如这些本就存在,只是刚刚才回想起来。   女孩吐出一口气来。随着这些记忆的出现,她感觉到自己的感情似乎正在迅速变得淡薄,曾经的爱恨情仇,这一刻竟都犹如过眼云烟,不萦于心。苏格兰的人们、旅途上经历过的人与事,阿尔托莉雅……等等等等,许多身影从她眼前慢慢地变淡,远去。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只可惜。”   焦黑的尸体嘴巴一张一合,无声的话语流泻而出:“在绝对之前,区区人性。”   “不值一提。”   云层在脚下起伏,波涛变幻成种种形状。远远近近,这个世界的一切正向她毫无保留地敞开,大到整片天空,小到树叶之间展翅的飞虫,如此鲜明的色彩,都是属于她的东西。   恍惚间,少女发现自己竟举起手掌——焦黑的手臂,宛如一截煤炭,触目惊心——她只淡然地注视着这一幕,五指轻轻向内一握。   无声无息。   一道看不见的波纹横扫而出。数百里外,一座山峰悄然解体,化作满天齑粉,刹那间从整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属于她的力量。   这是属于他的世界。   这是……   少女的身影一点点变得虚幻,某个时候,消散在一片偶然的清风之间。   只余下那焦黑的尸体,挂在枝头,脸上像是带着一种淡淡的,令人胆寒的笑意。   与悲悯。   ……   丝丝缕缕,鲜红粘稠的颜色化作一条条细长的管道,从四面八方而来,连接在那柄黑沉沉的剑刃之上。   剑柄如眼球般的雕饰这一刻竟也“活”了过来,眼皮睁开,一张一缩,满布血丝的瞳孔轻轻地转动了几下。   阿尔托莉雅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身旁的这柄利剑,仍旧一言不发。   “我用很长时间,终于成功模拟出巴罗尔大部分的力量。虽然与真正的恶神相比肯定还是有差距……不过对付一个残缺的秘宝,这种程度已经足够。”   尼曼倒是侃侃而谈,眼神闪着奇异的光芒,很兴奋的样子:“年轻的人类国王,事到如此,就让我们来打个赌吧。”   “接下来的这一剑,融合了我迄今为止创造出的所有恶神伟力,可以确实地斩杀一件事物——概念亦然。”   “你说你相信同伴。相信她可以在与大釜的融合中保持本心而不被彻底同化,成为如其它居民一般的傀儡,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挥出的这一剑,因为巴罗尔对达努之民的敌意,理应能够斩杀大釜的神性,如此,赝品他们的计划便可成功。”   “那些幻影也可以如他们所愿,离开这个虚假的摇篮,拥抱死亡。啧啧啧,真是让人敬佩的高尚情操啊。”   讥笑似地勾了勾嘴角,尼曼话锋一转:“可若是你的同伴意志不够坚定,沦为大釜的粮食,那这一剑则会彻底葬送她的生机。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出手,希望一个脆弱的灵魂,能够独自抗衡神代秘宝的威能。”   “选择的权利在于你,无论事成与否,只要挥出手中之剑,斩杀大釜,你便可以安然回归现实世界,曾经因为梦境引起的一切,包括我在北境做过的那些事,亦都会化为乌有。”   托在掌心的骷髅头,眼眶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辉,披着长袍的女巫嘴角带笑,愉悦地提高了音量:“还有一点时间,年轻的国王啊,做出你的决定吧。”   ……   “来自异世界的救世之人。”   巨兽的身躯在虚实之间缓缓沉浮着,藤丸立香注视着眼前陡然散发出妖艳气息的法芙娜,耳旁响起的,是一种如羽毛划过心灵般的美妙声音:“按照所罗门的说法,你……你们最擅长的,应当是召唤英灵之术吧。”   “是……”立香不怎么确定地点了点头。   “法芙娜”闻言顿时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那就在这里开始召唤吧。”   “召唤?”   “哦,对了,记得用这个。”虽然御主小姐满腹疑问,对方却没有给她问问题的时间,自顾**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了过来。   她疑惑地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片刻,发现这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敲下来的碎片,不规则的边缘锋利之极,其上还雕刻着一些古怪的图案。只稍稍注意,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立香慌忙移开了视线。   看着她这个样子,对方捂着嘴,呼呼地笑了起来。   而在立香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不远处,库丘林、芬恩等人消失的地方,一个似曾相识的法阵正在慢慢浮现出来。   那正是她见过多次的,迦勒底用以召唤英灵的术式。   ……   ps:只是一章没求票,当天推荐票一下子从一百多变成六十……这也太真实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   魔术王等人所做的尝试,在很多人看来,或许注定无法成功。固然,若是一切顺利,那个来自异界的灵魂真能反过来取代大釜,成为梦境的主人,被困于此地的英雄幻影们便可以如愿离开。   但这两者,一个是久远之前,由那些举手投足移山填海的强大施法者**创造出的神代秘宝,即使因为漫长的岁月有所损失,但擂台的另一方,却只是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凡人灵魂。   甚至要是魔术王他们再晚一步,这个有些特殊的灵魂早被彻底融合,成为梦境的一员。   人类如何对抗神祇?   当初反对这个提案的人如此质问魔术王。   而随着那仿佛天地本身的强大意识涌入心头,少女心中同样涌现出这个疑问。   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无论前世今生,自己都不是什么惊世之才。前世直到死去那一刻依旧碌碌无为,这一世即便有些天赋,亦有过努力,但由始至终,始终没能突破凡人的领域。   比下有余。   可抬头望去,则是阿尔托莉雅、高文、兰斯洛特,这些真正的,足以缔造并推进一个时代的天才。   她自知无法与他们并肩而立。   可眼下,若是换成他们,光辉加身的白马王子,正直强大的骑士王,又或是剑术卓绝、当世无双的长江骑士。   若他们在这里,又能否实现魔术王等人的期许。少女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却又明白,这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假设,在这里的,唯有她自己,孤单一人。   心潮汹涌,记忆闪回,恍若一瞬之间,从自己的名字到过往,那两世加起来的数十年,在大釜长达百年千载的沉淀之前,轻微得不值一提。   如卵击石。   但隐隐约约的,好似有一种奇妙的悸动,从心底的某处涌了上来。   那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宣告。”   少女稍微想了想,回忆起来,这像是那位迦勒底御主在说话。她曾听武藏提起对方的事迹,虽然女剑士亦只与她见过一面,但有些事情,一次相会,已足可铭刻于心。   对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却正在为拯救世界而四处奔走,历经多次生死,毫无疑问,尽管年幼,但她之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却足以称作英雄。   她不禁又想起那个疑问,为什么藤丸立香会出现在这个梦境之内。   与芬恩、梅芙、库丘林他们不同,藤丸立香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在此之前,也应该与这个世界没有过什么联系,但她却意外地进入到了大釜构建的幻梦里。   这似乎预兆着什么。   “——汝以身追随于吾,吾将命运寄于汝剑。”   朗朗的吟唱声,从虚幻逐渐变得清晰,变得洪亮,令陷入恍惚的少女短暂找回了些许清明。她眺望周遭,只看到一片白茫茫,但细看之下,则能发现这白色其实乃是无数飞快流逝的人与物,如同一条滚滚不息的河流,自时光的另一头奔腾而来,一路远去,最终在某个时候,形成一个闭锁的圆环。   这便是梦境的核心。   也是大釜构建出的“灵魂之流”,永恒不灭的轮回。   从某种意义上,这的确便是达努之民梦寐以求的彼方之地,永驻青春的乐园——迪尔纳诺。   但一池死水,注定死气沉沉。   “……在此起誓……”   那声音蓦然变得断断续续起来,脑海中些许的清明也随之恢复为一片浑浊,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妙,下一刻,却连不妙在什么地方也想不清楚,少女站在一片雪白的空间中央,徒劳地往前伸出手,抓了一抓,仿佛有沙子从指间飞刷而过。   又离她远去。   ……   “吾是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行……者……”   召唤阵上,乍然凝聚浮现的淡淡虚影,如水沫般摇曳不止,流露着虚幻的气息。   立香嘴巴一张一合,神色焦急,吟唱的语速越来越快,吐出的却都是不成语句的声音。她讶异地睁大着眼睛,低头看向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又将满是惊惶的视线投向前方的“法芙娜”,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后者似乎看懂了这道视线的意义,却只是淡淡地一笑,伸手拢了拢一头金沙般的乱发。   “看来……你有很好的同伴。”   甜美如蜜的嗓音,其中竟听不出半点焦急:“要进入这个梦境,必须同时满足两个前提条件。有着强烈的求生愿望,以及……本身处在濒死的一刻。”   “所以,恭喜你。”   圆脸少女笑眯眯地说道:“现实之中的你,大概已经被抢救过来,没有生命危险了。”   立香心中一动。   她上次苏醒,仍旧是躺在床上,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只能躺着与玛修、达芬奇等人简单说了说现状,就又因为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此刻得知自己大约后半生不必坐在轮椅上度过,首先感受到了一阵惊喜。   但随后想起这件事代表的意义,这高兴的心情也飞快冷却下去:“可是召唤还没有完成——”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她发出的声音越发单薄,身体也透明得几乎看不见了。“法芙娜”安静地看着她,又是一笑:“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帮助。这件事失败并不是你的错,小小的可爱的御主,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当成是又一个离奇的梦境就好。”   “可是……”   “你还有你的路要走。”金发披在肩上,覆盖着薄膜的龙翼缓缓张开,少女站起身来,窈窕的身姿往前走出几步,轻轻地抱了抱立香——手臂径直穿了过去,她也不在意,反而踮起脚尖,虚虚地在立香脸颊印上了一记轻吻。   与她方才一举一动中都流露出的妩媚不同,这亲吻却丝毫没有别样的意思在内。   如同朋友之间的道别,又有几分像是临睡之前的晚安吻。   她放下脚尖,带着笑意的眼眸,对上了立香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瞥:“晚安。”   立香张着嘴,好似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身影却在声音响起之前,随着一阵清风彻底消失不见。“法芙娜”又拢了拢头发,这才露出有些遗憾的神情。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次又失败了……”话音之中,有着失望,也有一种早知如此的坦然。   “果然,像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是不太可能成功的……”   遥远的岛屿上,披着斗篷的无面人坐在树桩上,沉默不语,不知是喜是悲。   远远近近,只有清冷的风声回荡。   空洞的世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闭锁的圆环之内,眺望着这一成不变的苍白,思考渐渐停滞,连带着少女的模样,亦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还要再等吗?”   尼曼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地上的黑甲少女。阿尔托莉雅不言不语,又听到她嗤笑一声:“唯一能够行使英灵召唤的人选已经消失,凭借小公主单独一个,是绝无可能在大釜面前保持自我的。赝品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承认现实,挥剑击破这片虚假的幻梦吧。”   “然后让你成为这里的主宰?”又过了片刻,阿尔托莉雅终于开口,却是一声反问。   尼曼嘴角勾起:“只要斩断了两者之间的联系,这个梦境接下来怎么样,由谁主宰,都与你们再无关系。安心吧,我对你们的现实世界毫无兴趣,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只想好好地做一个美梦。怎么样,对你们完全没坏处不是吗。”   黑甲的骑士不答,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却缓缓伸向旁边的利剑。看着这一幕,尼曼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狂喜,经营许久,成功近在眉睫,以她的心境,也不禁摇晃出明显的波澜。   但正是这个时候。   自远方而来的风中,陡然间,依稀又带来了一个本该彻底消失的声音:   “宣告——”   一瞬间,尼曼还以为那只是迟来的回音。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脸上刚刚绽放到一半的笑容凝固,变成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面罩之下,阿尔托莉雅的表情一松,随之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伸出的手指,在这一刻,握住了眼球涨缩跳动的漆黑剑柄。   ……   “这个东西也不需要了……”咕咕哝哝地说着,“法芙娜”蹲下去,正准备擦掉那个让她看着就碍眼的召唤阵,但手刚一抬起来,身后却有人用有些急促的声音阻止道:“等等,不要擦掉!”   “什么嘛,那个御主小丫头都走了,还留着这东西干什么,大家收拾收拾,等下一个轮回再想办法好了……”圆脸少女不耐烦地回答道,但注意到某件事,话音蓦地一顿。   在她身后开口的人,不是魔术王,也不是那个讨厌的紫色老太婆。   她猛然站了起来,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堪堪站稳,便急急忙忙回过头去。   正好看到那一头凌乱的橙色头发。   立香挠着头发,见到“法芙娜”吃惊的视线,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知道对方在等一个解释,正在组织语言,陡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去,捂住小腹,冷汗津津。   看到这个动作,“法芙娜”哪里还不明白她是怎么回来的:“小丫头,你疯了!?”   忍耐着撕裂般的痛楚,勉强擦了擦冷汗,立香一边在心里腹诽“南丁格尔小姐下手可真狠……”,一边直起身来,惨白的脸上变了几变,最终化作一个平静的微笑。   “还好回来的及时……”否则召唤阵没了,她就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挨刀了,这句吐槽在舌尖转了转,没有说出口,立香的目光已认真下来:   “——让我们继续吧。”   ……   ps:应该还有两到三章左右,这段就可以结束了~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一)   一度中断的吟唱声又响了起来。   火海熊熊,如在眼前,几不成形的意识,随之稍稍凝聚,少女涣散的目光往周遭看去,眼中逐渐有了焦点,满目鲜红,于是又变成一片孤寂的苍白。   但她却似乎在其中,看到了一道别样的,稍纵即逝的光芒。   似是——   剑光。   ……   指尖按上剑柄,一抹冰冷蔓延上来,但出乎阿尔托莉雅的意料,尼曼分明也听见了那重新开始的召唤吟唱,却并未出手阻止她。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戴着尖尖帽子的女人只一笑:“以为我会失望吗?”   “哪怕借助英灵召唤的仪式,我还是不看好那个羸弱的凡人能与大釜抗衡。往多了算,就当成是五成机会好了……不妨赌一赌,你的这一剑,斩杀的是神代秘宝,还是那位小公主。”   尼曼抬了抬下巴:“我很期待。”   无论这段话是不是对方的攻心之计,阿尔托莉雅都不可否认,自己心中确实因此微微起了一丝波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人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从那座小镇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一年,但人与人的关系深浅,往往也不只在于认识了多久。既有一见如故,亦有数十载交情一朝翻面。   这段时光让她觉得很舒服。   即使是在得知了桂妮薇亚那种若有若无的感情,她也不曾像当初在小镇里面对类似的少年一样,下意识生出拒绝远离的心思。   乃至于第一时间冒出来的理由,乃是自己的身份。   梅林与艾克托皆告诉她,生来注定要拯救众民的国王,是不会,亦不能有儿女私情的。   但如果去掉这个身份。   如果与那些少年少女一样,自己也只是一个生在乡下,没有太多能力,亦没有什么责任的村女。   或许……   假设终究只是假设,可能也只是一个虚假的可能,正如那个作为梅林学生的女剑士莉莉,梦醒之后,便如幻影消逝,留在那里沐浴着光芒的人,仍是阿尔托莉雅,逐渐声名鹊起的亚瑟王。   并非对现状怀有某种不满。   只是……可以的话,阿尔托莉雅希望这段奇妙的友情——或是其它什么东西——可以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希望那个身影,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   “在有可能拯救的万千民众,与你一个人之间,我无法做出选择……任何一种舍弃,都太过残忍。”   “所以……”   眼睛闭上,又睁开,目光凛然如剑,切断了那萦绕心头的最后一丝迷茫。阿尔托莉雅霍然起身,一身黑甲,被恶神伟力侵蚀的不败之剑握在掌中,不复昔日光芒万丈,漆黑一片,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邪异气息。   “芬娜,我们来赌一场。”   尼曼含笑看着那人双手握剑,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起手式,虚幻的力量在空中震荡出阵阵波纹,风中带有丝丝血腥味,她托在掌心的骷髅头轻轻抖动着,牙齿敲击,发出咔咔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在问:“你猜结果会是怎样?”   “我不擅长预言。”   “咔咔咔咔咔咔——”   命运是如此编织的,一切早已注定,你不是也心知肚明。   “错了。”   她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答道:“命运之线虽出自神明之手,但遵从与否,则取决于凡人自身。”   “咔咔咔——”   “这就是你带我进来的目的,不是吗?”女巫眼中闪过一种莫名的色彩:“引路者……塔里辛。”   也在这时,阿尔托莉雅抬起头,隔着一张面罩,双眼好似穿透天空,在那蓝月的彼方看到了一片循环不止的苍白河流。   河流的中游,一道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对方如有察觉,亦朝着这边望了过来。阿尔托莉雅微微一笑:“我赌……你不会倒在这里。”   语毕。   她身后,充斥着恶意的巨大瞳孔正缓缓睁开,年轻的剑士一步踏出,由下往上,剑锋往前。   ……   剑光在眼前绽放开来。   其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毁灭气息,当这一剑映入瞳孔的瞬间,少女已经明白,这一击避无可避,当无可当,是比倒果为因等法则招式更进一步,如同死神掌中巨镰,象征着纯粹的死亡。   世间谁又能逃避死亡,或是与之抗衡?   便是神也不能。   所以那辉煌一时的神代才会迎来终焉的钟响,世界之树烧毁在一片烈火之中,无所不能的神明倒下,随后才是属于凡人的时代。   这一刻,面对着迎面而来的一剑,少女似乎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情绪,正从心底深处翻涌而上。   那是恐惧。   却又不是她自己的恐惧。   伴随着那些将数百数千年光阴,将无数人生凝固在一瞬之间的庞大记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意识,亦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冰冷又温暖,高高在上,而又极其谦卑。那道意识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犹如精神分裂到晚期的患者,每一秒都有无数种声音在争执着,吵闹着,但少女却好似一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静静地聆听着这些数百上千的吵闹声响,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听得无比清晰。   那是古往今来,漫长的时光中诞生、消亡的种种语言。   在这片土地之上,一个个部族兴起了,消亡了,或许其中有一些寂寂无名的,什么东西也未能传承下来,悄然湮没在时间长河之中。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双冷漠的视线,将他们临死之前的哀嚎与叹息记录了下来。   一句句,一声声,从神到人,再从人到飞鸟走兽,蚂蚁爬虫,数个时代交错重合,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豁达也好,怯懦也罢,谁心头没有闪过那一丝淡淡的遗憾。   “不想死……”   少女在其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与印象里不同,从外人角度听到的那声前世的叹息,更加低沉一些,沙哑一些,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烧灼带来的疼痛,还隐隐带了些哭腔。难得做了一件可以称之为英雄的事迹,真希望自己……可以表现得更勇敢一点啊。   虽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还不想死啊……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没做,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救救我……”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我要报仇……”   “报仇……”   “……不要杀我!”   或是咬牙切齿,或是痛哭流涕,悲声求饶,那道剑光来得飞快,但在意识之中,却缓慢得有如停滞。   耳旁不断重复着这些各种各样的声音,少女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呀。可能你一开始确实只是一件死物,可经过这么久……聆听了这么久的愿望,终于也开始有点害怕死亡了呀。”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那反反复复的话语倏然响亮,犹如一个刚刚明白死亡代表什么的孩子,体会到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怖,只能瑟瑟发抖,不停哭喊。   “安心吧。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只是,这场梦已经持续的太久,再不醒来,人就会睡傻了呀……”   她轻声说着,语气柔和得真像是在宽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   “……汝身缠三大之言灵七天……”   “……由抑制之轮前来吧……”   忍耐着腹部火烧一样的剧痛,立香相信以那位护士小姐的职业素养,绝对可以控制好下刀的位置与力道,不会真的杀了自己,但那匕首挥下去瞬间感受到的危险,却也真实到了极点,让她愈加的佩服南丁格尔。   说实话,仅仅为了几个素昧平生的人——甚至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哪怕计划成功,他们亦会消散世间,可以说她挨了这一刀,也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不过。   如果自己是计较这些利益得失的性格……   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吧。   想到这里,立香嘴角勾起,又露出一个淡淡的释然的笑容。   她又低下头去,看向召唤法阵中央的那件圣遗物——绘着玄奥文字的碎片。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清楚究竟能够召唤出什么英灵,但凭借着契约签订瞬间,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立香发现自己好像突然看懂了碎片上的文字。   “……马克·麦·亚……”   那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   “达努。”   “同意。”   “努阿达。”   “同意。”   “卢格……”   “同意。”   “……奥楚。”   “……同意……”   宏大的声音,如天雷行过云端,每喊出一个名字,随后皆有另外的声音开口,无一例外,皆是同意的回答。   披风在风中轻轻摇晃着,无面的旅人悠闲地坐在树桩上,眺望着那片亘古不变的天空与蓝月,一如过去无数次的轮回。   但这一回,不同了。   那宏大的声音喊到了他。   “——康马克·麦·亚特。”   灰雾弥漫,眼前好似浮现出一块楚天而立的石碑,由上往下,写满了数十个名字,拥有这些名字的人物,在属于他们的时代,皆是一世之杰,犹如天上繁星,即便是其中稍微逊色一些的,也足称英豪。   而写在最后的,正是他的名字。   再往下,一片空白。   旅人望着这块巨大的石碑,神色间有一瞬间的恍惚,但立刻回过神来,语气坚定地道:“同意。”   “既然如此。”   “神圣的契约再度生效。”   “这片古老的土地,自此之后,归于新的主人。”   “铭记此刻,铭记此名——”   空白的地方,如火焰烧灼,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新的名字。旅人——康马克·麦·亚特直到这一刻,才总算露出一个如卸重负的笑容。   ……   “……天平的守护者啊!”   ……   剑光已至。   少女的眼中,同样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她将脑海里仍旧回荡的哭喊声音抛诸脑后,伸出手,如有确信地虚虚一握。下一刻,一道稍纵即逝的光芒,一根根闪耀的线条从手掌间流泻而出,顷刻之间,一柄利剑已然成形。   布满裂纹的剑身。   正是象征着即将破灭的神代。   神明的辉煌业已暗淡,唯有不败的意志,如破晓之光,长存于心。   她单手握住克劳索拉斯,只平平常常的一斩。   耀目的光辉斩裂空气,与那蕴含着恶神伟力的一击交错而过。   又双双消弭,不留半点痕迹。   那因为死亡而发出的恐惧哭喊,也在这一剑之下乍然停止,取而代之,一个似男似女,苍老又幼稚的熟悉话音,响了起来:   “爱尔兰至高的国王陛下。”   “此身与你同在。”   “胜利的荣光亦然。”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二)   裂纹满布的剑身,倒映出少女平静的眼神。那目光淡而深邃,淡青色的瞳孔宛如天空,竟多出几分超然。   与愿望之釜这件来源于神代,历经悠久时光的秘宝相比,一个凡人灵魂是如此羸弱,这般的不堪一击。   作为布局之人,魔术王自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场全无胜算的赌局之上。   早在这些幻影生出反抗意识的初期,最关键的几枚棋子已然落下。   “诸位,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   “以秘宝,抗衡秘宝。”   真正的战神努阿达早已陨落在巴罗尔之手,残影徘徊于世,最终被其后裔的芬恩彻底击败。而向不离身的光之剑,亦在那场战役后失落,梅林师徒耗费多年时间,终于从英伦三岛与深海之中寻回大半碎片,借秘术重铸成另一柄选王之剑。   辗辗转转,最终仍是回归了他们所期望的道路。   而命运之石,历代至高王的权威象征,从一开始,便存在于此——   由努阿达的幻影,到卢格,到梅芙的父亲奥楚大王,爱尔兰至高无上的王冠一路传承往下,最终握在他的掌中。   康马克仰起头来,雾气遮蔽着他的面容,在这里的,并不是曾经被誉为所罗门再世的贤明之王,而只是一个为了虚无缥缈的理念,自愿放弃所有势、亲友,乃至于自身存在的无名旅者。   他的眼中有光芒一闪而逝。   ……   “法芙娜”正双手一撑,站起身来。   那头金黄的长发渐渐转变色彩,由发尖儿开始,染上甜蜜的粉红色,浓郁的蜂蜜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她侧着脑袋,像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看向召唤法阵对面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依旧在努力念诵召唤咒文的少女。   仿佛从对方身上,见到了另一道遥远的身影。   经历数百数千数万次的轮回之后,那个女孩在记忆里好似只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而也正是在这最后的一小段时间里,对方那些丰富多彩的表情,灿烂的笑颜或闹别扭时鼓起的脸颊,才又稍微变得清晰起来。   “梅芙!”   “母亲……”   “——妈妈。”   她七十多年的人生,可以说波澜壮阔,几起几落,最辉煌时爱尔兰绝大多数人皆归于麾下,命令于整座岛屿通行无阻,几乎所有人都视她为无冕的至高王——若非命运之石失落已久,这个头衔很有可能落到实处——最后却戏剧性地死在了一块坚硬的奶酪上面。   据说在临死的那一瞬间,人会回忆起过往的所有事情。   而那些闪过心头的景象之中,最鲜明,最深刻的,并不是当初献祭出去的七个儿子。她对这几个亲身诞下的骨肉并非全无亲情,只是事情既然做下,便不值得再去惋惜哀叹,与其悔恨过往,她向来更喜欢着眼未来。   也不是那些有过肌肤之亲的英雄们。   甚至不是那个毕生求而不得的库兰猛犬。   “妈妈!”   幼小的孩童趔趔趄趄,张开手臂跑过来。   “这个孩子……不错。”   奥楚大王抱着襁褓之中的婴儿,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身边的人都这么说,与几个或是勇猛善战,或是智谋过人的儿子不同,她唯一的女儿身上并没有多少闪光点。   即使是长相,比起倾国倾城的母亲,也要远远逊色得多。   但她看着这个孩子逐渐长大,却好像莫名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面对奥楚的许婚,自己选择了反抗,设计斩杀守卫逃回娘家,从此一路往前,再也无法回头。   但若是这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女儿,面对相似的处境,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这份小小的好奇心,使她总是有意无意将视线投向这个平凡的女儿。渐渐地,可能是错觉,她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体会到别人口中所谓的母爱了。   ……   “——妈妈。”   金发碧眼的少女轻声喊道。   “这就是你的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多,少女竟觉得她始终不太喜欢的这个母亲,此刻的目光隐约竟多出了些许的释然与……慈爱?   但她并未在意,只点了点头。   梅芙突然笑了起来。   “还记得以前吗?与阿尔斯特交战的时候,我曾经告诉过参战的诸侯们——”   “只要有人能够击败阿尔斯特的光之子,您就会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少女的语气十分复杂。   “也就是你,我可爱的、可爱的孩子。”梅芙伸出手去,却见少女如吓到般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过来,便又放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会反抗。”   “反……抗?”   少女若有所思,而又带着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梅芙只是笑着:“可当时你没有。到了现在,我以为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满足于这个虚假却无所不有的幻境。”   “但这一回,你却选择了反抗。”   “我的女儿啊,连续两次,你都超出了我的预计。这种感觉不好……但也不坏。”她招了招手,少女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靠了过去。梅芙满意地抱了她一下,指尖滑过那头柔滑的金发:“你的头发和眼睛,都很像你的父亲。”   “康诺尔吗?”   “正是阿尔斯特之王。我的仇人,我的……爱人。”   ……   这声音像小指指尖轻轻划过心头,说不出的微微的瘙痒。   身后的龙翼倏然展开,漆黑巨大的虚影浮现、重合在少女的身上,又缓缓变得各自分明,那头形貌骇人的恶龙垂下双眸,暗金色的眼瞳径直望向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我可爱的、可爱的孩子,你心中的怒火,到现在还在熊熊燃烧吗?”   粉发在半空中摇晃着,“法芙娜”笑眯眯地问道。   “梅——芙——”   龙的啸声悠远低沉,其中确实蕴含着深深的怒意,但那眼底深处,却不见多少波澜。   康诺特的女王双眼弯弯;“你比起你的兄弟们更加温柔,更加心软。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知道,你肯定能够比他们更早放下。”   “你为何——不道歉——”   “一句对不起,不能挽回你们几个的性命,更何况……”她笑着:“不论生前还是死后,梅芙做事,从不后悔。”   “真是——”龙的声音如同长啸:“无可救药——”   短暂的交谈到此为止,黑龙身躯蓦然转实,双翼一展,腾空而起:“这次过后——希望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也会如此希冀。”   好似连最后一个目光也不愿给予,法夫纳一转身,巨大的阴影直射而下,往着头顶那轮蓝月飞了过去。   月光之中,梅芙好似在那龙背上看到了一道透明的身影。   她淡淡一笑,回过头来,正好撞上立香探寻的目光:“有什么想问的吗?”   “桂妮薇亚小姐……”念完了整段咒语,强烈的脱力感猛然间涌了上来,甚至连腹部的疼痛也减弱了一些,立香喘了两口气,把握时间,问道:“桂妮薇亚小姐有个小名……亲近之人称呼的昵称,叫芬娜。”   ……   “等等,你说那位王后的昵称是什么,芬娜?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等等,我去查一下资料……”   “……有了有了,立香你看一下这个……如果不是巧合,那这可是十分重要的线索!”   “这是?”   回想起那张资料上面的两个名字,立香抿了抿嘴:“所以,她和……你的女儿是什么关系?”   在记载着梅芙最著名事迹的《夺牛记》里,曾经提到过一次她的女儿。   “康诺特的宝石”——芬娜维尔。   而追溯起来,这个名字经过后世种种演变,最后成为了另一位传说人物的原型。   这个人同样十分有名。   亚瑟王的王后。   桂妮薇亚。   ……   “英灵召唤,指定的对象是历代的爱尔兰至高王。”   “但事到如今,在这个隔绝外界,自成一方的‘英灵殿’内,只有并非虚假造物的我,能够响应这个召唤。”   “也就是说,这个仪式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什么都没有发生,要么……”   “有很多人,即将从这场过于长久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少女如同自言自语地说道。   但那声音只是一味哭喊:“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如泣如诉。   “……我不想死啊!”   恍如人在最绝望的时刻,拼命想要抓出任何一颗枯草般狂乱挥动着手脚,却仍旧一点一点地沉入沼泽之中。   少女正要开口。   猛然间,翅膀扇动的巨响撕裂空气,在耳边轰隆隆地传递开来,她如有所觉,抬起头,正看到那遮天蔽日的龙影。   以及坐在巨龙背上的娇小人影。   一上一下,如同镜子的双面。   这副面貌真正的主人,康诺尔与梅芙的女儿,芬娜维尔在对上目光的一刻。   咧开嘴角。   灿烂的笑容绽放开来。   “好久不见啊,你这个不穿衣服的变态——”   ps:梦想总是艰难,大概还剩一到两章可以结束。这几章感觉写得比较急,各位如果觉得有问题或者哪里看不懂的话可以在弹幕书评提一下~不要忘记投票哦——   by昨天提着盒饭走过火光熊熊街道的乱世青白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三)   桂妮薇亚仰起头。   视线所及,遮天蔽月的龙之翼,龙背上少女精神十足的一声招呼,恍惚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段漫长而枯燥的时间。   也唯有当一束光芒斜斜照入,伴随着这个熟悉的招呼声,一片空白的意识,才会泛出层层波澜。   “你好啊。”   “我叫芬娜维尔。”   “你呢?”   “怎么又不开口?是不会说话吗,哑巴……哇,有人来了,我要走了下次再见!”   光阴如流水,泛黄的书页缓缓翻开。她还记得那最后的一刻,少女步入神殿,在大釜之前缓缓跪下。   “我要许愿。”   平时或暴躁不耐,或活泼的声音此刻平静得有些奇怪。明明周围仍是那片熟悉的黑暗,她却好似“看”到了那道小巧的人影,双手交叠胸前,面色坚定。   “说出你的愿望——”   大釜无机质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开来。似有光辉,照映在少女圆圆的脸颊上,金黄流转间,竟流露出几分虔诚之色:“我希望。”   “让他活着。”   原本冷漠的心湖,居然因为这句平静之极的话语而剧烈晃动起来。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无论是什么代价,你都尽管拿去。”   不待大釜道出代价,少女已抢先说道。那青色的眼中闪过些许彷徨,又能从中找出一丝惊恐,好似是害怕让大釜说出代价,自己的决心便会动摇一般,少女随即又斩钉截铁地道:“我才不怕!”   “既然如此——”   声如洪钟。   “有所愿——必得偿——”   少女满足地一笑。   而在黑暗之中,一滴泪水,悄然落下。被时光磨灭了心灵的心灵,再一次地,活了过来。   ……   龙背之上。   芬娜维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道持剑而立的身影映入眼底,与曾经偶然觑见的景象一模一样。   从出生开始,她便一直是个乖孩子,对父母而言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对兄长而言是个温柔贴心的妹妹,其它的友人、陌生人,无论哪一方都如此看待芬娜维尔:一只软绵绵的,无力的小羔羊。   但几乎没有人知道,阿尔斯特的国王,康纳尔其实是女儿身。   因此作为康纳尔与梅芙名义上的女儿,芬娜维尔自然也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来历。   “你需要一个女儿。”   久远之前,一位隐居的德鲁伊如此告诉康纳尔。   “她将继承你的能力,并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拯救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   “但我是女——”   “用这个龙角打磨而成的号角,斟满美酒,滴下自己与另外一人的鲜血,饮下之后,便可以……”   一桩私底下的交易,康纳尔与梅芙成婚,不久之后又反目成仇,成为女王的梅芙诞下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女儿。   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似没有多少才能,终生站在他人阴影里的梅芙之女,继承了其父康纳尔的能力——未来视。   更青出于蓝,见到了其父也无法窥见的一幕。   灵魂之流往复循环,无起无终,但芬娜维尔却看到了自己的尽头。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生命,乃至于死物,归根结底,都有一个最初的起源。”   “所以大釜迟迟无法融合你。”   居高临下,她注视着那道身影,注视着那道冷冽的剑锋:“但要对抗大釜,夺取梦境的主导权,唯有成为最后的至高之王。”   “如此才能得到一众幻影的拥护支持。”   “所以。”   “你需要一个特别的起源。”   她嘴角勾起,眼中似有光芒,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小小的酒窝,尖尖的虎牙:“说来也巧,最适合你的起源,刚好就在这里。”   雪白的长河奔腾而过,细细看去,可以看到那片白色其实是无数细小的光点,汇流成河。   那是一段段的记忆,一个个的生命,那是时间与历史的具现,而在其中,一个微不可察的光点陡然脱离了长河,漂浮起来,向着空中缓缓飞去。那光芒,微弱,却温暖。   “从今以后,世界上也许还会有桂妮薇亚,还会有其它的人出生、衰老、最后或是光芒万丈,或是默默无闻地死去,但是……”   那都不会是自己了。   那双青色的眼睛里,似有各种各样的画面闪了过去,一瞬之间,又尽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座立于宫殿中央的大釜。在这亘古不变的神遗秘宝之上,正有一道裂痕,缓缓裂开。   ……   愿望之釜,向来公平。   要给予什么,便要对应地失去什么。   少女收回视线,心中有如明镜,过往种种,前因后果,皆是无比清澈。   与此同时,她也知晓了自己的起源为何。   或者说。   那个人造之人,名叫芬娜维尔的“造物”,被赋予的起源是什么。   如一盏深夜中摇曳的灯火。   有人将这盏灯拿了过来,递到她的手中。   它的名字,是希望。   对于曾经的芬娜维尔来说,希望是一双可以看穿未来迷雾的眼睛,更是一种明知如此,依旧不悔不退的决心。   那么所谓希望,对现在的她,又是什么。   少女不由自问。   但不必思考,答案已然浮现。   “克劳索拉斯。”   “吾主。”   “在这件事上,一切都是定好了的吗?”她问道。   “并非如此。”   光之剑依旧是那种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外人的计划,终究只是计划。”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少女却听懂了其中包含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是在安慰我?”   克劳索拉斯沉默不语。   但她的心情却莫名轻松了许多。   计划终究只是计划,无论是非功过,皆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这里。   少女闭了闭眼。   似乎看到一道微小的光芒,不知从何处而来,轻轻地融入她的体内。   她再睁开眼睛。   头顶的黑龙与芬娜维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压根不曾存在过。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了上来。   少女一步踏出,衣摆摇动,又在下一刻化作暗红色的披风,她的双眼也化作龙般的竖瞳,深处泛起金黄色彩,再一步,漆黑甲胄由虚化实,覆盖娇小的身躯之上,平添数分凛凛威势。   “你即是我——”   活泼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她轻声回答:“——我即是你。”   由始至终,法夫纳赠予的恶龙之力并无自我意识,在北境森林觉醒过来的半龙少女,本来就是这段命运原本的主人,芬娜维尔。   回想起来,真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旅途。   她侧头看去,只见一名身上覆有龙鳞,背生双翼,头上长角的少女,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正与自己并肩而行。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雪白的空间无限地拉长开去,周围空中隐约露出数道裂痕,那尖啸哭喊的嗓音陡然有了实体,两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凭空冲出,朝着她扑了过来。   “我家里还有走不了路的老人,孩子还那么小……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悲伤与恼怒的情绪凝固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战败的士兵张大双臂,哭喊着要抱过来,少女正要举剑,陡然间,狂风从身边呼啸而过。   那像是一条鲜红的长线,正中士兵,后者立即烟消云散。然后她才看清楚,那是一柄红色的长枪,穿透了士兵的幻影之后,余势不减,继续激射向前,如一道耀眼的流星,“咔——嚓!”   整个雪白的空间之内,同时响起了无比清脆的碎裂声响!   随后从那裂痕之间露出的,正是那片茫茫云海,以及远处一轮皎然蓝月。   ……   幽深的宫殿之内,女王放下投掷长枪的右手,缓缓坐回座位,正要言语。   “……咦?”   偶然看见自己从指尖开始,整条手臂都变得透明起来,斯卡哈忍不住微微一怔。   “这……原来如此。没想到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我自己也是一个幻影么?”   这代表自己很有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迎来死亡,而且在那临死之前的一刻,会……产生不想死的念头。   “真是,有趣。”   话音微微地停顿了一下。   幽深僻静的宫殿之内,坐在王座上的紫发女子淡淡一笑,整个人倏然如风消散,无影无踪。   ……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站在那座岛屿的边缘,魔术王早已不知去向。桂妮薇亚如有所觉,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问道。   “法芙娜”——又或者该称作芬娜维尔的半龙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应该往那里走。”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月亮。   就在这刹那间,那轮幽蓝色之中,好似又染上了一点点的猩红。   “有道理。但……”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到空中那些凭空出现的无数黑影。   只一眼望去,其中有体格庞大的巨龙,有狮鹫,有巨鹰,也有其它各种各样的奇禽猛兽,它们有的依旧威风凛凛,有的却是外表鲜血淋漓,破烂不堪,宛如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或许在属于他们的生命中,确实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死战。   但真正的生命早已逝去,存留在此的,只是一抹不甘于消亡的幻影。   “看来这条路可不怎么好走。”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   “没办法。”   恶龙小姐摇了摇脑袋,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们只能让这帮可怜虫再死一次了。”   “真有气势。”她真心实意地夸奖。   谁料芬娜维尔后面话锋一转:“当然,主要还是靠你。”似乎是看到桂妮薇亚不可思议的目光,她无辜地摊开双手:“你看我现在,像是能战斗的样子吗?”   少女上上下下看了看她。   确实很有说服力。   她叹了口气,又望向那空中越来越多,俨然已成黑云的阻碍,以及周围逐渐靠近过来的无数船只、人群,自己则置身孤岛,一剑在手,这一幕,恍若举世皆敌。   然而桂妮薇亚心中却是一片安然。   她明白,举世皆敌不过错觉。   自己会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原因。   ……   悠远苍茫的号角声,从远处响了起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刀枪出鞘的锵然声响,以及一声号令:   “所有人,听我命令——”   旗帜高高举起,迎风飘扬,一道瘦削高大的人影抢先而出,分持枪剑,腾空而起,直直冲向半空中无边无际的魔物大军。   “……菲奥纳,进攻……迪卢木多,你给我回来!”   莪相抬起的手掌落到中途,气得胡子都在摇晃,但在他旁边,更多的战士正往前冲出,芬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开始后悔变成这副老头子的模样了?”   莪相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对外表与现实截然相反的父子,在幻境之中的相处总是有些别扭,此刻只是在半空中挥了挥手,一道玄奥繁复的法阵立即浮现出来。   他五指张开,往下一放。   一支纯粹由魔力凝聚而成的十米冰锥当即浮现。   “父亲,我本来以为,言语轻佻是年轻人才会犯的毛病。”   “没错,我不否认自己一直都很年轻。以前是心态,现在还要加上这副英俊的外貌。”   芬恩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一笑,随后将自己的爱剑在掌间随意抛接了几下,抬头望向浩浩荡荡往前冲出的众人。尽管只有寥寥数十人,却冲锋出了不逊色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正是他毕生的骄傲,菲奥纳勇士团。   即便在现实中因为种种事情而分崩离析,但在这里,只在这一刻,无论是高尔还是迪卢木多,自己的儿子与孙女,都还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是他曾经在晚年时常会梦到的景象。   每次从那种梦境里苏醒过来,他都会感到一阵怅然若失,分明身边仍然有着许多追随者,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却终究是不在了。   如果这是梦境,毋庸置疑,是足以令人忘记一切沉浸其中的美梦。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芬恩并没有接受魔术王,也即是他为之效力的至高王康马克给出的,在每次轮回中保留记忆的提案,而是选择每一次都任由大釜重置记忆。   “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我想尽情享受这场完美的梦境。但我的王,只要您前来告知真相,无论任何时候,这把枪之子都会成为您最坚定的利剑。”   正如同这句承诺——虽然芬恩自己并不记得了,但就算在这次轮回,他依旧是义无反顾地相信并选择追随那名无名的旅人。   并非是因为什么忠义等等虚无缥缈的理由。   单纯只是因为,对于菲奥纳勇士团的团长而言,这个世界实在太过完美了。如空中楼阁,一碰即碎。   “而且,我居然这么久都没有被麻烦的女人缠上……摆明了有哪里不对劲嘛。”   “父亲你说什么?”   含糊地应付了几句莪相,芬恩哈的笑了一声,目光只在远方岛上的那身影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   “我说!”   “这可是在新至高王见证下的第一场战斗,记住表现得要好一点,别丢了我们菲奥纳的名头!”   话音刚落,名唤枪之子的宝剑在掌间一旋,四周魔力凝聚,竟生出无边无际的水流,他将剑一举,向着空中那些汹涌着挡住去路的魔物,由左到右,横挥一挥。   一道蓝色的帘幕,于是在眼前缓缓展现出来。   所过之处,碧空如洗,一洗阴霾。   “——无败的——紫靫草!”   ……   ps:第二卷完结倒计时~这几天看警察打得精彩,青白心情愉快,码字都格外思路如泉涌一点。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四)   厮杀呐喊声响彻云天,孤岛与高悬天际的蓝月之间相隔何止万里,幽蓝光辉遍洒而下,少女目光扫过四周鏖战的战士与魔物,带着某种确信,向着悬崖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一步迈出。   无数细小的光点如涓涓细流,自四面八方汇聚而至,脚步落下,正踏在一级光铸的阶梯之上。   云雾袅袅,宛如仙境,她往上看去,仿佛迪尔纳诺幻境内的阶梯再现,尽头是那轮蓝月,月中又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只是物似而人非。   “愿望之釜……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核心,应该就是位于那座宫殿里面,尼曼触碰过的大釜了。”她轻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旁之人。半龙少女本就透明的身姿突然如水面般晃动了几下,阵阵涟漪浮现。   “可能吧。”   芬娜维尔只含糊应道。   悠远的号角声恍若仍在耳畔回荡不已,区区数十人,却与遮天蔽月的魔物大军激烈厮杀不落下风,少女明白,这场战斗的本质,正是对于梦境主导权的争夺。   大多数的幻影仍旧未曾醒来,或是知道真相之后自愿沉溺在虚伪的梦境之中,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人不甘于此,站了出来。   最初主导这件事的,是数名大名鼎鼎的英雄,但在无数次轮回中,肯定也有着许多平凡的小人物,因为理由而伸出援手——他们可能是一辈子不曾离开村庄的农民,可能是心怀梦想却早早死去的士兵,可能是还未长大便夭折的年轻人,可能是终生毫无作为的庸碌老者。   可能千百次的轮回中,不断重置的记忆与意识,只有一次选择了反抗,但这一次,已足以让灵魂绽放出无比明亮的光芒。   少女不由心想,将心比心,如果换成自己面对这个选择,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是沉浸在明知虚假却完美无缺的梦里,或是毅然决然要打破蛋壳,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真真正正地活上一次。   然而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大釜似乎并没有给予她做梦的权利。   因而也让她避开了这个艰难的抉择。   思绪飞转,光铸的阶梯在脚下不断延伸,两人缓缓前行。周遭正不断有魔物袭击过来,又被菲奥纳的勇士浴血击退,以寡敌众,杀声震天,但视线所及,人数却也在飞快减少。   “这场战斗的本质,是我们双方对于梦境主导权的争夺。”芬娜维尔说道:“所以你所看到的这些厮杀,只是大家在和受神釜统治的灵魂幻影拉锯抗衡。而不管是挡在我们面前的敌人,还是并肩作战的同伴……”   也正是这句话对话间,少女已看见那好像叫高尔的年轻人抡动门板似的巨剑,乓乓乓拍飞了好几只狮鹫,随后却被一头双足飞龙击穿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那头双足飞龙也被奥斯卡一拳打爆了脑袋。   而被凿穿胸口的高尔身躯迅速灰化,转眼之间,便与其它死去的人与魔物一样,恢复成无数细小光点,如夜空中的萤火虫般飞舞四散,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前方,陡然凭空出现了数只魔物,张牙舞爪扑了过来。芬恩主动迎了上去,枪之剑以一敌众,将它们继续阻隔在外。   半龙女孩继续说道:“……死后皆会提前回归大釜,与‘交替’同样,再度成为大釜能够调用的战力。所以这场战斗持续越久,对我们便越是不利,听说在这次之前,魔术王和梅芙……母亲他们好像也有几次来到神殿之外,却都是输在了最后一刻。”   人数本就不多的菲奥纳勇士团,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折损过半,就连团长芬恩自己也是满身浴血,脸上多出几道血痕,再不复之前的悠然,唯有神态依旧,宝剑一横,高度凝聚的水流俨如利刃,径直切开了对面坚硬的龙鳞。   血肉飞洒,光点消逝。   转眼又化作新的魔物拦阻在前,成百上千,难记其数,宛如一片沉沉黑云,甚至将蓝月与宫殿遮挡得严严实实。   而这一边,则只剩下寥寥几人,勉强组成最后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看着这对比鲜明的景象,芬娜维尔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话音未落。   云海彼方,又有新的号角声传了过来。   这号音接连响了三次,沉而悠长,宛如顶天立地的巨人发出一声叹息,康诺尔憋红了小脸,待到最后一声吹完,才猛地放开双手,往后一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缓得一缓,她的目光,随即又落在眼前这支号角上。   这曾是阿尔斯特代代相传的宝物,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神代最鼎盛的时期——在属于康诺尔的那个时代,人们以牛拉车作战,几头继承了先祖血脉,骁勇善战的神牛更是被人们视为珍宝,甚至为此发生过数次大小战役。最著名的自然是梅芙与阿尔斯特的夺牛之战。   望着这支号角,康诺尔竟恍惚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当时的她,早已长大成人,也从子民交口称赞的“神童”与“贤明的幼王”,变成了人人痛骂的暴君。   在这段虚幻的梦境里,康诺尔仍旧抱有着生前的记忆,但过往却总是蒙着一层薄雾,回想起来仿佛是在看着其他人的故事,并没有多少实感。她有时会想,自己毫无疑问是错了,但究竟是从哪一刻,哪件事情上开始做错了呢?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当初自己的母亲有遵照约定,将阿尔斯特的王位交给那位豪杰弗格斯,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可当时不管是母亲还是国民,就连弗格斯也是在支持着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身边的人和事情都变了。   唯有库丘林还留在自己身边。   但最终,连他也死在了那场战斗之中。   所以哪怕最后阿尔斯特胜了,在康诺尔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喜悦。终究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会选择自己变成这种小不点的样子。”拿着号角的蓝发枪兵低着头,看着不停喘气的小童,忍不住笑了起来:“记得你以前明明很想长高,还老抱怨太矮了什么都做不了。”   “在那次抱怨之后不久,库就帮我找到了一份能长个子的灵药。”康诺尔仰着脸,露出灿烂的笑容。   库丘林撇了撇嘴:“顺路而已。”   “明白!”   “我看你压根就不明白。”   她与库丘林相识多年,往事多不胜数,尽管生前最后两人因为意见不同渐行渐远,此时却又像是找回了最初纯粹的感觉,康诺尔顺口又提起几段比较温馨的回忆,突然心中一动:“对了,库。”   “什么?”   “那瓶灵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库丘林似乎怔了一下:“一下子想不起来,怎么了?”   康诺尔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好奇。”她自幼身患怪病,十几岁外表仍如幼童,因为库丘林找来的灵药才得以长大变回常人模样,但此刻蓦然想起,那些在她看来有些无法理解的变化,似乎……正是在喝下那瓶灵药之后才逐渐发生。   两者之间莫非有着什么关联。   想到这里,康诺尔小眉毛紧紧皱起,却又在下一个瞬间骤然松开。罢了,事到如今,不管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到底也无关紧要了。   “库。”   她小声唤了一下。   库丘林没应,只是有点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毛。   康诺尔转过身,从随从手中接过黄金盾,仰起脸,望着远处的蔚蓝圆月,那向高空延伸的光之阶梯,以及在这边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少女与铺天盖地的魔物,“砰——”的一声,盾牌重重砸在地上。   “这次,我大概不会再后悔了。”   “哈。”   长枪在空中划出几个枪花,扛在肩上,库丘林听着身旁小童的轻笑声,也是淡淡地一笑,回过头。   枪戟如林,旗帜飘扬。   昔日阿尔斯特的成年男性遭受诅咒,唯独他一人幸存,因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只有他单枪匹马对抗梅芙大军,如今见到这一幕,才蓦地想起,原来这便是阿尔斯特的军队。   一支无往不利的常胜之军。   他好似曾经与那边满脸胡须的男人一同拼过酒,与隔壁稍显文弱的青年掰过手腕——对方后来死在某次野猎,听说被一头魔猪用獠牙刺穿了心脏——一泛黄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晰,库丘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掌中长枪高高举起:“各位!”   他并不擅长这种战阵前的豪言壮语。   而能够站在这里的人,即便只是一个最平凡的无名小卒,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激励士气。   一片沉默,沉默中,有火在烧。   “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因此库丘林只是简单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了:“事实上,在这里的人,我也好,你也好,其实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骨头都凉透了。”   “所以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然后把那些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的懦夫……”   “一脚踢开!”   随着蓦然提升的音量,赤红色的魔枪往前一递,枪尖寒芒闪烁,恰如男人咧嘴一笑时,白森森的牙齿。   康诺尔将双手交叠在盾牌上,等到库丘林几句话说完,方才开口:“阿尔斯特人——”   她的声音不高。   还带着些奶声奶气的稚嫩,却一字一句,坚定如同寒夜里的狂风:“进攻!”   ……   古木参天,光流奔涌,不时有一阵奇异的风吹过,那名挂在枝头上的男人也随之轻轻摇晃,斗篷摆动,露出被火焰烧成焦黑的肌肤。   唯有那只露出的单眼,在宽檐帽阴影之下,闪动着毫无感情的淡漠光芒。   ps:求推荐月票打赏~ 第三百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五)   阿尔斯特人进场之后,战局一度像是朝着有利的方向倾斜过去。虽然这支军队的个体战力远不如菲奥纳勇士团,但数量的优势,足以弥补这个缺憾。   以库丘林为首的一众尖兵如利刀直直杀入魔物集群之中,施法者与护卫的盾兵随后压上,有条不紊的阵型,很快便将那些实力强悍却缺乏组织,各自为战的魔物分割开来,一时之间,配合着剩余的芬恩几人,竟绰绰有余地抵住了敌人潮水般的攻势。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一时的错觉而已。   他们手头上能用的筹码本就有限,如今第一张牌几乎已经消耗殆尽,而过去失败的数次尝试,也告知他们阿尔斯特人的极限——对面此刻仍是这个梦境的主宰,甚至不必大釜有所命令,只要感受到威胁,绝大多数不曾醒来或者抗拒苏醒的灵魂幻影便会自发挺身而出,拦阻在他们面前。   能够轻易刺穿敌人心脏的魔枪,能够唤起相当于爱尔兰三片大海的黄金盾,即便是手持不可思议的宝物,在面对几近整个世界的时候,依旧太过薄弱。   而若是这次失败,还有没有下次机会,库丘林并不知道,他并未像魔术王、梅芙等人一样保留累次轮回的记忆,对于成功的渴望,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烈,只是……直到现在,他也还是无法理解,其他人也就罢了,梅芙——那个让他厌恶非常,仿佛欲望化身的女人,这回为什么会站在他们这边。   没有理由,库丘林却坚信能够驱使梅芙做下这种选择的,绝对不是所谓的大义,或是其它光明磊落的借口。   那会是什么呢?   “库!不要分心……”   稚嫩的喊声刚刚响起,男人手腕转动,枪尖已刺穿了从斜后方扑来的一头巨鹰,一收一扫,将其打飞出去,羽毛飞舞,接着才有些得意地给了旁边一个眼神。康诺尔张大的嘴巴顶在那里,数秒之后,才笑着摇头:“不愧是库。”   “你……”注意到女童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眼睛,库丘林本要出口的调侃也转了一转:“你看到了什么?”   他知道康诺尔有着窥探未来的本领,女童抿着嘴,表情是少有的严肃:“我在看……我们有没有胜利的未来。”   “然后?”   “我们会赢。”   “这是你看到的未来?”   “不。”   盾牌横在身前,无边无际的海流化作漩涡,轻易抵消巨龙喷出的烈火,她旋即将盾往前一推,漩涡轰然四散,无数细小的水珠激射而出,那巨龙惨嚎一声,竟被这无数锐利如刀锋的水滴生生撕裂血肉,转眼之间,原地只剩下一片猩红的雾气。   “我只是这么希望。”   幼小的国王仰起脸来,眼中映照出那在巨龙死后飞散而出的无数光点,宛如一条小溪,汇入某条不可见的河流,下一刻,似曾相识的三头巨龙在远处凭空出现,展开双翼,飞扑过来。   “我倒是想不出该怎么赢。”库丘林耸了耸肩膀,嘴里说着没什么斗志的话,语气却很是轻松:“不过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这种赢不了的仗……”   “可惜周围没有石头。”   康诺尔开了个玩笑,见对方伸手要来拍她的脑袋,连忙往后缩去,一抓不中,库丘林回身一枪逼退进攻过来的魔物,随即自己倒也笑了起来:“是啊。可惜这次没有石头,要不然……”   与他错身而过的狮鹫,口中正叼着一颗双目圆睁的头颅,不知道是阿尔斯特人还是菲奥纳的勇士,鲜血飞洒,魔枪斜地里捅穿了它的翅膀,转刺为扫,狮鹫只如枯木般倒飞出去,库丘林伸出手,握住那颗血流不止的头颅,与那双无神的眼睛静静对视了几秒钟。   “……不然倒是可以再多杀几个。”   一松手,头颅如烟消散。   点点滴滴,光芒汇流,新的魔物涌现而出。   ……   光之路在脚下延伸出去,一实一虚的两道身影正在拾级而上。   已经走了很远的距离,回头望去,最开始的那座岛屿已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浓雾缭绕,几不可见,喊杀之声此刻也开始变得虚弱起来,明明双方就在身旁厮杀不休,但那些人与魔物却都像是海市蜃楼里的景象一般,充满了虚幻的感觉。   “刚才的号角……是阿尔斯特。”   芬娜维尔闭了闭眼睛,声音平淡地道。少女想了想:“阿尔斯特……是康诺尔和库丘林他们?”   “对。他们会出动,也就是说菲奥纳的人已所剩无几,留给我们剩余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芬娜维尔停了一下,仿佛是随着这句话,少女抬起头来,身后的云海渐不可见,那高悬天际的蓝月却还是一般的遥远,宫殿位于月影之中,影影倬倬,宛如神话里的天宫。但看得久了,却又觉得那轮月亮好似一下子有些靠近,一下子又离得更远了些。   “这不是你的错觉。”   像是看出了少女的想法,又或是在这种状况下,两人意识交流的能力依旧保留了下来,芬娜维尔说道:“那里是梦的核心,大釜的所在之地,按照常理来说,是我们这些幻影无法抵达的所在。只有你这个‘外物’才能去到那个宫殿,推开那扇门……大家能做的,也只是尽力送你到那里为止。”   “在那之前,我们只要等待就好。”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桂妮薇亚,还是在说给自己听,芬娜维尔再度合上双眼,任凭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双翼轻轻颤抖着,犹如心中隐藏的忧虑。骰子已经掷下,对于赌徒而言,等待结果揭晓的瞬间,最是难熬。   她们现在的确只能等待。   但……真的能赢吗?   依稀又有新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大军出阵之前响起的战鼓与号角——芬娜维尔记忆里时常能够听到的熟悉声响。   第三声。   梅芙的军队也进场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张筹码,在此之后,再无后援。   随着这最后的底牌打出,战局再度有所演变,号声未停,在芬娜维尔翠绿的双瞳之内,前方那原本离得极远的月中宫殿,突然又离她们近了许多。没有犹豫,她用力握住旁边桂妮薇亚的手掌,背后龙翼张开,猛地冲了出去。   “快!”   与此同时,芬娜维尔开启了未来视,眼前单一的画面登时转为五彩斑斓,各种各样破碎的景象从她眼前一闪而过,但半龙少女早已习惯,很简单便从中分辨出有用的东西——她龙尾一扫,伏下身子,空着的左手五指一握,片片龙鳞覆盖,纤细白皙的手臂登时化作巨大利爪,呼啸挥出,正中陡然浮现而出的黑影胸口。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黑影破碎开来,袅袅烟雾,再在几步之外凝聚成形。   “影英灵?”   “那些魔物是这个世界大多数幻影的自发反抗。而这些东西,则是属于大釜自己的‘护卫’。”   握着少女的手也松了开来,芬娜维尔另一只手掌也变作巨爪,整个人又是半龙半人的凛然姿态:“它们交给我来应付,你快过去,时间有限,要是等到梅芙……母亲他们也落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几句话的功夫,更多的黑影在光路之前浮现出来,仿佛是横亘在终点之前的最后一道阻碍,芬娜维尔话音未落,已径直冲了过去——爪风呼啸,只一下便打折了一支向她刺来的长矛,并将那支长矛的主人也打没了半个身子。无数黑雾四散而去。   正准备再度催促,半龙少女却觑见桂妮薇亚已经飞快地冲过这个缺口,往前飞奔。   “不错……就该这么果断。”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又是一爪,却被一柄利剑架住,随即从旁边挥出的利斧重重斩上她的手腕。虽然有鳞片阻挡,这下依旧撕开了不小的口子,鲜血横流。   芬娜维尔皱了皱眉。   “我果然……还是不怎么会打架。哥哥,帮我!”   一声呼唤。   覆在身上的漆黑鳞片陡然彼此勾连,转眼之间,身体剧烈地拔高起来,龙化的程度越发明显,从头到脚,几乎已是一头完完整整,双足站立的小型恶龙。   暗金色的瞳孔摇荡出阵阵涟漪,其中清醒的意识一闪,随后只余下疯狂的杀意。   站在这里的,已不再是梅芙的女儿。   刀剑枪斧,无数兵刃带着劲风落在恶龙的身躯上,却只擦出一连串的火花,不得寸进,下一刻,恶龙张口。   烈火席卷而出!   ……   时间有限。   明白这一点,桂妮薇亚飞奔而出,即使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女孩吃痛的闷哼,奔跑的脚步也没有半点迟疑。黑雾凝聚,新的影英灵刚刚出现,便被一剑斩飞了首级。   如果是现在的话,她对于杀人应该再不会有任何迟疑。   桂妮薇亚甚至如此心想。光之阶梯一路向前,她不断靠近那轮蓝月,月中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好似也在自己往这边过来,这可能只是她的错觉,也可能是外面战局的演变影响所致。无论如何,此时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十步,九步……六步……四步……三步,两步……   距离缩短,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只差最后一步!   她剑交左手,右手往前一推,几乎是将整个身子撞向那扇曾经在迪尔纳诺见过数次的门扉——有那么一瞬间,少女觉得自己的指尖已经触及到了冰冷的巨门,但陡然间,这触感又消失不见。   她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伸出的手掌无助地抓了几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度触手可及的门扉,又飞快地远离开去!   “这是……”   十步,百步,宫殿与蓝月再度变得遥不可及,而在她与门扉之前,又有新的黑影渐次浮现。那些竟都是体格魁梧的巨人,身高普遍都有两三米,或在腰里围着兽皮,或者穿着绘有奢华繁复图案的长袍,无一例外,他们的面上都只有一只眼睛。   独眼巨人。   在这个世界,在桂妮薇亚的了解之中,会在此时出现的这些人,身份不言而喻。   弗摩尔裔。   竟然连这些曾经的敌人,也被大釜“一视同仁”地接纳进了梦境之中。   但拦住去路的,不止他们。   在这些巨人身旁,更多的人影正在缓缓出现。新的这些人影个子与普通人差不多,有高有矮,有男有女,其中大都是陌生的面孔,却也有着几个桂妮薇亚熟悉的人物。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背生漆黑双翼,闭着双目的黑发女人。   “摩莉甘……”   随后又认出了更多的“熟人”,达格达、卢格、玛查,等等等等,皆是和她打过交道的达努之民。   曾经不共戴天的双方,此时却并肩而立,宛如最亲密的盟友。   这一幕实在有些荒谬。   桂妮薇亚想着,便扯了扯嘴角,真的——有些勉强地——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在其中一个紫发的老妇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总觉得对方莫名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又用眼角余光飞快地往后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不到法芙娜的影子。   周围厮杀的人与魔物也彻底消失在浓郁的雾气之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逐渐远去的蓝月,眼前数十上百的神代幻影。   以及,她与克劳索拉斯。   一人,一剑。   “吾主——”   宝剑轻鸣。   桂妮薇亚如有感应,将手一抬,强烈光芒绽放而出。   “只要心中锋刃仍在。”   “任何阻碍,皆挡不住你我之路。”   克劳索拉斯平淡的声音,如同只是在陈述着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又仿佛很久以前,双臂完好的战神恭恭敬敬单膝而跪,听那站在高台上的老人说道:“努阿达,记住。”   “这柄剑名叫克劳索拉斯,无论面对任何敌人,只要心中仍有锋刃,挥舞此剑时便永远不会失败。”   “从今以后,只有一个人能让你体会失败。那便是——”   “你自己。”   那是克劳索拉斯最初的记忆,当它从炉中诞生,熊熊烈火尚未熄灭,铸造它的神祇已然断言,这是一柄招致不幸的魔剑。   随后弃置多年,直到努阿达前来,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而事实似乎证明了当初铸造者的预言,努阿达最终因为目睹两名妻子的死亡而失去斗志,不再拥有神剑的加护,惨亡在巴罗尔的魔眼之下。此后又是多年辗转,经历过无比漫长的沉睡,它终于再度得到了一个主人。   “你好,伟大的光之剑,如果你想寻找一位新的主人,我这里有两个不错的候选……当然,选择的权利在你。”   那个散发着可疑气息的白发女人将它唤醒之后,笑眯眯地说道。   它应了下来。   没有使用者的剑,与废铁无异。   尽管这个叫桂妮薇亚的女孩,在各方面都逊色于那位注定光辉万丈的“亚瑟王”,但经过片刻的思考,克劳索拉斯最终还是做下了自己的决定。   几乎没有人知道,最初那个敢于向德鲁伊请求神剑的努阿达,也只是一个充满缺点,莽撞粗鲁的小伙子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普通的女孩身上,看到了曾经主人的一点影子,剑做了选择。   而这个选择最终,让它又回到了这里,曾经的同伴变成了敌人,孤立无援,宛如那不堪的最终之战。   但这位新的主人,与曾经的战神终究是不一样的。   伴随着这个念头,某种强烈的预感,让克劳索拉斯久违地感受到一种战栗,仿佛又回到了刚刚从烈火中诞生的时光。   它还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战栗是因为什么,桂妮薇亚却已经反应了过来。   那是号角声。   出阵的号令越过云海,越过大地,越过天空,乘风而上,直至落在她的耳边。   然而按照芬娜维尔的说法,梅芙刚才的军队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此刻响起的号角声,又是从何而来?   ……   战号缓缓放下,白银色的表面光滑如镜,照映出几缕飘飞的紫色发丝。   “咔咔咔——”   骷髅头的牙齿互相敲击着,发出如同歌曲般有节奏的旋律。女孩闭着眼睛,轻声重复:“命运是如此编织的——”   “迷雾蔓延,死亡的鸟儿将从雾中诞生,展翅鸣唱,与骨骸一同前行。”   “贪生之徒啊,向东而行,海洋的尽头,大地的尽头,最后的光芒坠落于空。”   “事实证明,是‘我’输了。”   “……尼曼。”   那喃喃低语的声音里,有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与笑意。   阿尔托莉雅安静地看着她,过了片刻,低声说了什么。   小小的女巫微微一怔,突然弯了弯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   “这是……谁的军队?”   一面收拢着周围的残兵,半身浴血的库丘林一边望往前方,咂舌道:“人数挺多的,就是太弱了……哦,那边的大猩猩好像还凑合。”   “不知道。”   螺旋剑由上往下一挥,拉扯出的魔力洪流宛如天崩,赤裸着上身的大汉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忠厚的笑容:“刚才的号角声也不曾听过,可能是来自另外哪个时代的军队吧——那位年轻人确实勇猛,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我真想与他比试一场。”   “如果我们这次输了,你接下来应该有很多机会。不过没想到那个魔术王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弗格斯,还能继续打么?”   “当然。”   简短的交谈之后,带着心中这淡淡的疑惑,库丘林再度杀向那无穷无尽的魔物。   而一只粗粝的大手,也正是此时,按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轻轻拍了拍。   “芬娜,你在这等一会。”   斗篷在空中摆动着,从她的身边越过去的不过寥寥数人,但桂妮薇亚只看着那位站在最前的中年人拔出双剑,沉声开口:“杀——”   其后之人默默拔剑,锵然数声,凛冽剑锋,寒光闪耀。   这光芒映入眼底。   隐隐能看到闪动的水光。   ……   ps:本来想在整数章结束的,但发现实在放不下……大家记得投票哦~ 第三百零一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六)   剑戟交击的声响逐渐远离,那一度遥不可及的月中宫殿,此刻也已近在眼前。在亲眼目睹李奥多格兰等人出现之后,桂妮薇亚多少算是猜出了是谁吹响第四声号角,心中因此平添更多的疑问,但也明白现状并不适合让她继续纠结于此。   纵然是陷阱,也不得不闯上一闯。   但与此同时,又好似有一个声音在和她说:“那个人不会害你。”   没有根据的说法,放在此时甚至于有些荒谬,可不知为何,桂妮薇亚却仍是选择了相信。她看着中年人拔出双剑,寥寥数人,以卵击石般迎向了那些赫赫有名的神祇——战况从最开始便是一面倒的压制,出现在此地的只有爱尔兰国内极少数的精锐,而哪怕是其中最勇猛善战的巴兰爵士,亦在与卢格对上的瞬间便身染鲜血。   人数不利,实力不足,无论怎么思考,这都注定是一场送死之战。但往往也正是在如此绝望的时候,人才能最专注、最忘我地投入到战斗之中,伤口与疼痛只如烈火烧灼,一记一记铁锤砸下,将人的血肉之躯锻为钢铁。   嗜血的剑锋,在生死之间磨砺成形。   李奥多格兰左手短剑往下一封,以伤换伤,任凭对方手斧劈进自己身体的同时,另一柄长剑也削去了斧手的头颅:“快!”他忽的往前一撞,身上登时又多出了几道狰狞伤口,但配合着其它同样悍不畏死的几人,竟短暂地打开了一个破绽。战圈之中的空隙稍纵即逝,下一刻已经有人被弗摩尔巨人活活抓起,撕成两半,内脏与血肉如雨撒下,李奥多格兰目光愈沉,正要出声提醒,蓦然,一抹小巧身影从他的余光中掠了过去。   不快不慢,在他制造出这个空缺的同时,桂妮薇亚已经把握时机,一掠而过。空中有数样兵器朝她挥舞过去,巴兰横剑挡住卢格的长枪,当当当三声,又借力打飞了其余方向的几件兵器,却无法阻止最后一把斧头抡舞成圆,重重挥下。   空缺正飞快地添上,或许在下一秒钟,这个突围的机会便要消失无踪,可就在近处的士兵突然丢开兵器,张开双手,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弗摩尔族的斧头与桂妮薇亚之间,轰然一击,整个人犹如变了形的布偶,扭曲着抛飞出去。   金发飘动,红色的液体溅在少女脸上。她俯身从最后一名准备拦截的达努之民身边冲过,前方一片坦途,再无阻碍,身后,那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也才刚刚响起。   眼前的门扉时远时近,只如水中之月,不可捉摸,又似象征着一场激烈的厮杀。当初“死”在尼曼手中的,远不止在此地的寥寥几人,像是高文等等,他们或许也来到了这个梦境——虽然没有依据,桂妮薇亚却隐隐有这种感觉。先前心里的孤独一扫而空,把握机会,她的手掌伸出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那扇古朴的巨门。   在对方再次远离之前,少女猛一用力,“吱——呀”,虚幻的一声巨响回荡开来,如此巨大的尺寸,些许缝隙,已足以让她闪身冲了进去。   也在这一刻。   光路之上,光路之外,无论是达努之民、弗摩尔裔,还是那源源不绝杀之不尽的魔物大军,手上动作竟齐齐一停,恍如某种无形的波纹从战场上方横扫而过,铁与血的气息,一时都沉淀了下去。   “终于……”   门扉重重合上,一瞬间的静寂之后,巨大的声响甚至在空中激荡出肉眼可见的波纹,李奥多格兰看着那道身影闪入门中,消失不见,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如卸重负的神情来,仿佛感觉不到身上多处的剧痛,嘴角鼓起,竟还露出淡淡的笑容,另一侧,犹如镰刀的奇型兵器横扫而来,却在掠过他的喉咙之前,被一袭破旧斗篷轻松接住。   那块灰色的大布一卷一震,镰刀登时碎成满天烟雾,脸上笼罩着一层薄雾的男人这才从光扉内走出,置身在混乱的战圈之中,却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无论苏格兰人还是鏖战的幻影,都像是根本看不见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唯有李奥多格兰眼中倒映出了这个身影。   上一次见到对方,还是当初千辛万苦越过试炼,得以进入影之国,觑见那位尊贵女王的时候。早在那时,他便知晓了梦境的存在,同样也知晓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生老病死,皆只是一出虚幻不实的“戏剧”。   当死亡变得不再真实,在这个世界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们,也就同样失却了那在挣扎中绽放出的耀眼光芒。   “无名的旅人啊——”   激烈的战斗就在耳边,却又无比的遥远,李奥多格兰对着眼前这个神秘的人影,抛出了这个沉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你与影之国的女王说过,在你们的计划里,芬娜是唯一能够打破这个幻境的希望,但希望微薄,是成是败只能听天由命。那现在,计划成功了吗?”   “只差一步。”   旅人答道。   最后一批援军也正在飞快败退,他望见曾经近在咫尺的蓝月与宫殿不断远离,在曾经的某个轮回中,这一幕意味着他们这些反抗势力再一次功败垂成,当时的他心中唯有绝望,而这一刻感受到的,却是忐忑。   “还差最后一步。”   ……   空空荡荡的宫殿,宽广而昏暗,依稀像是她之前第一次遇到库丘林的地方,只是因为缺乏参照物,无法做出结论。桂妮薇亚手握神剑,脚步一定,立即警惕地张望四周,但出乎她的意料,整个宫殿竟连小猫也没有一只,更别提预想之中的敌人了。   一眼望去,天花板竟有将近十几二十米高,支撑着宫殿的柱子也粗得惊人,犹如数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上面雕刻着各种古拙离奇的图画,以及那些大到她怕是要蹦跳着才能上去的台阶,这些景物的外观,都与她曾经见过不止一次的幻象——那个梅芙跪在大釜面前祈祷的幻象颇为相似,却又等比例地放大了数倍。   少女将刚才看到的那些弗摩尔裔默默代入进来,估算了一下,发现这个宫殿的尺寸比起普通人类,好似正对应着那些体格魁梧的独眼巨人。这里莫非原本是属于弗摩尔族的地方?又或者……思绪刚刚转到这里,光之剑陡然出声:“吾主,此地便是巴罗尔的神宫。”   “果然……”   空旷的室内,桂妮薇亚低语了一声,如有所感,抬起头看向那数级宽大台阶的上方,昏暗中,好似与一只猩红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并不是眼球。   而是一个由数根红色线条组成的眼状图纹,杂乱不堪的红线恍如幼儿涂鸦,漫无边际地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形成了更多的“眼球”,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人眼的模样,也有一些看上去像是某种猛兽,或是蜥蜴般竖立的棱状瞳孔。   成十上百,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的“眼球”,全数挤在一块,直看得桂妮薇亚头皮发麻,意识竟有一瞬的恍惚,但手中剑锋光芒闪耀,让她立即回过神来,脱离了与那众多“眼球”的对视,才发现这些混乱的红线,竟是绘在一座古朴庄严的大釜身上。   大釜立于台阶的最上方,本该是王座的位置,无数双眼睛的图纹布满了整座大釜,密密麻麻,令人喘不过气来,看得久一点,甚至会觉得那些眼睛都是活着的,喜怒哀乐,俱在其中,简直像是在生命的某一刻,感情流动最激烈的时候被蓦地截停,然后就这么直接“放”在大釜的表面。   这只是桂妮薇亚一个下意识的联想。   可她随即发现,这个想法很有可能便是事实:   “救救我……”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惨叫声,与此同时,其中一颗偶然与她对上的眼瞳,突然占据了少女所有的视界:“救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化作一副血淋淋的画面,她好似变成了另一个瘦骨嶙峋的憔悴男人,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方的靴子伸出手去。   然而一把长剑从天而降,钉住手掌,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能听见对方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以及那甚至无法出口的,卑微的求救声:“我……不想死……”   转瞬又是另一颗眼球,另一段故事。她不再是人,而是一只还无法独立飞行的雏鸟,在巢里等待着母亲归来,可一支羽箭,带走了这个过于幼小的生命,鸟鸣凄楚,夺走它性命的猎人听不懂这声悲鸣,却有一只超然于世界的冷漠眼睛,记录下了这一幕。   “付出代价——”   更多的惨剧掠了过去,能够爆发出强烈求生欲的,绝大多数皆是死于非命,人与非人,各种各样惨烈乃至于匪夷所思的死法,那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只如沙粒从指间滑过,直到某一刻,浮现出的画面猛然闪动了一下。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辉。   “快走!”   在一片火海里,自知无望的青年用力推开怀中的小孩,浓烟滚滚,小孩红着眼眶,喊了几句什么,转身跑去,他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不舍,有遗憾,更多的火焰席卷过来,随后便是血肉被焚烧的疼痛……   “不想……死啊……”   “你的愿望便可实现——”   被火硬生生烧死,或许对于普通人而言已是难以想象的残酷,但“它”已经见过无数更加残酷,更加难以想象的死法,那些稀奇古怪的建筑物与穿着打扮也未曾激起“它”丝毫的好奇心——在这之前,作为许愿机的它,并不具备所谓的好奇,与其它任何感情。   也正因如此,它才能在任何时候都做出最好的判断,在能力所限的范围内,完美地实现许愿者的请求,并收取相应的代价。   它一度以此为傲。   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它才终于意识到,这份不知何时滋生的,名为骄傲的感情,其实已经令它失去了最初的完美。   究竟是当初创造者的疏忽大意,或是长久以来维系这个梦境带来的损耗,又或者……是在不断接纳融合那些贪图生命的灵魂过程中,给自己也造成了某种影响。   曾经洁净无垢的许愿机,如今布满污秽。   “既然如此——”   在接连排除掉了几个可能的原因之后,它最终将自己变化的理由,归咎为那些越来越弱小,也越来越污浊的灵魂之上。   “——错误,需要纠正——”   既然知道原因,自然也就有了解决的办法。只要将沾染到污秽的地方切割开来便是,只要将无法忍受的污秽驱逐出去便是,如此,自己便能回到最初的状态,一个完美的许愿机。   这是创造者对自己的期望。   “你……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十次,或许是更多次的“重启”,那些明明抗拒着死亡,却又开始反抗生存本身的弱小者们终于找到了自己本体所在的位置,找到了那个自己想让他们找到的——   “无论如何,我们在这里瞎猜也不是办法。芬恩为我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不必急在一时……以免引起大釜的警惕,先回去吧。”   ——祭品。   ……   “那些灵魂搞错了一点。”   少女缓缓睁开双眼。   无机质的声音,奔腾不息的灵魂之流,巨树接天而立,隐藏在浓郁到化不开的雾气之中。浑身烧焦的男人挂在枝头,正用那只空洞的眼球看过来:“你并不特别。”   “你迟迟不被融合,只是因为我始终没有接纳你。”   “为了这个‘乐园’能长久地维持下去,必须要将那些不应存在的杂质驱逐出去。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你正是被选上的祭品。”   她指尖一动,这才发现原本紧握的光之剑竟已不见了踪迹,白皙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各种古怪丑陋的鲜红纹路,诡异刺眼之极。这些纹路正如流水漫过小臂,不断往上蔓延。   “为此,我特意保留了那些灵魂的记忆——这个计划很有意思。但既然你已经来到这里,那是时候该结束了。”   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那种机器般单调的嗓音却是从四面八方回荡而来:“接下来,你的记忆,其余灵魂的记忆,一切都将被‘杀死’、然后重生。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得到援助,再次开启这个计划,弱小的灵魂,希望下一次,你的经历会更加精彩。”   另一只隐藏在无檐帽下方的眼瞳,随着最后这句话缓缓睁开,猩红色的光芒粘稠如沼泽,在视线转向的瞬间,向着少女扑了过来。   仿佛一瞬之间。   那猩红的光流便吞没了沿途所有的一切。这一幕简直犹如滔天巨浪扑向海边小小的礁石——但下一刻,犹如某位圣人挥下长杖,这片“红海”蓦地分了开来,滚滚浊流继续往前奔腾而去,留在原地的,只有一柄闪烁着光芒的利剑。   一个金发碧眼的身影。   一人一剑,好似正如昔日克劳索拉斯在熊熊火焰中听见的那句箴言:只要心中锋刃仍在,执掌光之剑者,注定常胜不败。   一声剑鸣,似有喜悦。   “抱歉……”   剑尖往下一指,如同触碰在一片看不见的水面上,圈圈波纹摇荡而出,所过之处,空气悄然出现裂痕,这裂痕飞快扩大,咔嚓咔嚓咔嚓,一连串清脆碎裂声中,苍白的世界如镜子片片碎开,刹那之间,周围一明一暗,随后一切又回到了那个空旷巨大的宫殿之中。   桂妮薇亚仰起脸。   那座大釜仍然静静地坐落在原地,上面遍布着的无数混乱红线,此时竟好像消失了不少,原本密密麻麻的眼球,也变得稀疏了许多。   她稍微抬了抬握剑的右手。   尽管没有光源,依旧清楚地看见了已经遍及整个小臂,并还在不断扩张的红色线条。线条交错间还未形成什么具体的图案,却已有一种古怪的死丧之气扑面而来。   对照之下,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桂妮薇亚已是心知肚明。   “虽然你好像打着一手如意算盘……”   当这些红线终于占据了这条右臂,她的右手也倏然下垂,竟连半根手指也感觉不到,好似被谁砍掉了一般,少女脚尖一勾,用左手接住了光之剑,轻轻一挥,裂痕溢出的光在黑暗中留下些许残影,如萤火虫飞舞。   “但那种被包得严严实实,吃喝拉撒都要靠嚎的苦日子,我已经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话音未落,身形一弓,如箭射向台阶之上的大釜!   ps:咕了三天不好意思,有关注香港事情的应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从各方面来说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始终打铁还需自身硬,有些事愁也没意义。接下来就静观其变,一边提升自己吧。   这章差不多五千字,青白如此诚意满满,你们怎么舍得不投票呢! 第三百零二章 少女所见之梦(十七)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可能性……”   过于久远的记忆,分不清是谁说出的这句话,只记得对方似乎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双眉紧皱:“那个灵魂固然有些特殊,却太过虚弱,太过脆弱,就连我们之中最年轻的奥斯卡,以及最平庸的芬娜维尔也远胜于他……这种弱小的灵魂,居然能坚持到现在仍旧不被大釜融合同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事有蹊跷?   “或者,这本来就是大釜的一个陷阱。”   嘴上说只是一个猜测,那人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好似已经笃定了这个可能,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更说服了一些同伴,联合起来反对此次的计划。   温和一点的说“太冒险了,不妨再多思考一阵。”而几个性格爽直鲁莽的,更是当着他的面叱骂出声:“你有没有脑子的!这么明显的陷阱也敢去踩,是存心想送大家去死吗!”   再后来,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携着美酒,悄然来访。   “芬恩,如果你是来做说客的,只管开口……要是连你也反对,这个计划我可以立即中止。”   对方没有反对,只沉默着喝干了一杯又一杯的美酒。梦境里的酒同样香醇,在能让人喝醉这方面,与现实绝没有什么不同,待到将近酩酊大醉,坐在面前的人才放下酒杯,带着酒气笑了一声。   “这份信任,真是久违了。”   “你我也很久很久,不曾像这样对坐喝酒了。”   “虽然每次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喝。”   “没办法。”他耸了耸肩:“酒能让一个人的头脑变得愚钝,也会令胆小鬼多出无谓的勇气,蠢或者怯弱都是无妨,可两样集齐却是一桩十足的灾难。何况聪明人或是天才倒是无所谓,像我这种庸人若是再继续变蠢下去,这个国家可就真的没救了。”   “你说话越来越像当年的长老们了。”芬恩低笑一声,目光往下移,他也随着将视线转向手上的戒指。   朴素的淡金色,没有多余的花纹与雕饰,简简单单,放在生前,怕是自己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平庸之物。   “我相信你应该明白,这确实是一个陷阱。”   他点头,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魔术王,从这枚戒指中继承而来的智慧与眼界,也足以让他看穿大釜与那个奇特灵魂的联系。   那个灵魂本身其实并不特殊,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被大釜从万千梦境居民之中挑了出来,负责承受、接纳大釜在长久岁月中沉淀出的种种杂质——某种程度上便相当于是这个梦境的垃圾场。   而他们之所以能够找到这个灵魂的所在,或许也是大釜有意引导的结果。因为这个灵魂的承受能力几乎已到极限,后者说不定已经看穿了他们的计划,打算顺水推舟,将这个“垃圾场”驱逐出梦境一了百了。   “但我也知道你的想法。”   芬恩咬着大拇指,因为觉得动作颇有些孩子气,在他有了孩子之后,便不大会在其他人面前做出这个标志性的“拇指咬咬”,可仿佛是在这个梦里外表变得年轻,连带着心灵也回到了二十多岁恣意轻狂,对威严什么毫不在意的时候。   “哪怕是陷阱,但那个灵魂承受了大釜排出的杂质,便与它有了联系。你我空有一身本领,却如同手脚无法反抗身躯一般,无法挺身对战大釜。塔里辛与其它外界的援手不受此限制,却又受限于实力,合我们双方之力,确实有希望造就出一柄能够且足够斩裂大釜的利剑……”男人如此说着,到最后却有一时的停顿。   他听出芬恩的言外之意是指希望渺茫,思考片刻,却只摇了摇头:“不,你错了。”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柄利剑。”   ……   无比宽大的石阶,一级一级,竟如同连接天地的桥梁,此刻在台阶上奔行的少女,更是有一种穿梭在隧道之中,周围所有事物都在拉长变窄的错觉。   那红纹的侵蚀速度飞快,继整条右臂失去了知觉之后,几乎半个身子都已经麻木,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两秒,或许是更长抑或更短的时间,她迈出的脚步陡然一歪,整个身子往前扑出,撞在了什么地方,剧痛中似乎有血流淌。   剑锋在地上一撑,又站了起来,继续往上爬。   许许多多的影子在身前身后,朝着她伸出手去:“停下来——不要继续了——”   那像是这一世的父亲,未曾蒙面的母亲,曾经要好却渐行渐远的兄长,王宫里的骑士,侍女,偶然相识的村民们……这些人的面貌如水晃动,随后又变成了上一世的父母,两人在争吵之后,脸上带着歉意地看过来,把酒言欢的几个老同学,唯一一个会用憧憬的目光看他的……妹妹……   “哥哥……”   那瘦瘦小小的身影陡然清晰起来,踉跄着靠近,眼中有泪,面上写满了茫然,目光也显得空洞。那眼镜镜片倒映出来的,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哥哥!”   几年没见的父亲佝偻着身子坐在门旁边,神色憔悴,后妈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不久之后,一个打扮华贵的女人快步赶来,却在门前崴了脚……清澈的阳光下,撕心裂肺或悲怆隐忍的哭喊声响了起来。   “选择你,是因为你的灵魂比其它人更加脆弱——”   扑通一声,大概是膝盖跪在地上的声音,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握剑的手指愈加用力,尝试着想要起来,身子却又摇晃着栽倒下去。   由始至终,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前世的二十多年,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长处,也没有做出过什么事情来好让父母妹妹向外人吹嘘,这一世本以为终于变得不同了,结果兜兜转转,仍旧落得这般狼狈。   四周恍如有火燃烧。   ……又是那个十几年来一直缠着她的噩梦。   无数个夜晚,从这片火海里惊醒,随后感觉到的,是一种如同溺死在黑暗的恐怖。   “选择你,是因为你的精神比其它人更加软弱——”   大釜无机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轰隆隆如雷响,她在心中苦笑,自己一个生在太平年间,经历过最大的风波便是父母离婚,无论哪方面都只能以平凡形容的庸才,与那些生逢乱世的英雄豪杰比起来,软弱的评价,岂不是理所当然。   “——选择你——”   当啷!   红纹占据全身,最终放在剑柄上的手指也失去了感觉,仿佛远远地听见光之剑落在地上的声响,少女勉力想要睁开双眼,眼前却是一片火红,犹如曾经深陷火海,临死之前望出去的最后一眼。前世今生,截然不同的场合陡然重合,死亡的气息再度向她逼近过来。   “是因为你比任何人更加惧怕死亡。”   大釜如此宣言。   从一开始,情况便在其掌握之中。   “你自称桂妮薇亚,继承了芬娜维尔的起源,才能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于现实。但真正的芬娜维尔已死,一旦梦境消失,这份建基在梦境之上的谎言也将烟消云散。”   “不存在起源的你,一旦死去,无法归于灵魂之流。到那时,你也会死,真真正正的死去。”   这声音已经是少女唯一可以听见的东西,而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什么原因,原本如机器冰冷的语气中,竟好似多出了一丝善意的相劝:“放下无谓的执着,像其他人一样,接受自己的弱小,接受对死亡的恐惧。然后——”   “接受我赐予的幸福。”   话音落下。   在眼前缓缓展开的,是另一种从未想过的未来:他从火灾中幸存下来,与父母之间的隔阂也因为这件事而消融,虽然无法回到童年时候,但三人时不时会一起吃饭,逛街,带上妹妹出去玩,久而久之,母亲竟然与后妈成了好闺蜜,令他大跌眼镜。   许久未联系的朋友也再度找上来,酒酣耳热,几次见面,又回到当初两肋插刀的交情,他谈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朋友,一路顺利,结婚生子,工作也无风无浪,不算什么成功人士,可至少衣食无忧。数十年一晃而过,退休之后的生活,同样平静无波——如果没有那场火灾,这本来正是他最期待的生活。   平淡得来,有滋有味,柴米油盐,属于普通人的温馨与快乐。   大釜居高临下,位于中央的眼球图案正静静注视着倒在阶梯中间的少女,看着她的身上满布红色纹路,每一根红线,都意味着一个灵魂长久持续不断的哭喊与悲戚。   这些感情一度影响了它,令它失去了原本引以为傲的冷静,竟也开始产生了不必要的、荒诞的情感。   它竟然也开始畏惧起死亡。   自从得知有几个灵魂计划着破坏这场梦境,它便无时无刻都沉浸在恐惧之中。   但这种可笑的影响也到此为止,只要将这个灵魂驱逐出去,一切便会回到最开始的姿态。它只要专注于创造者赐予的使命,继续编织这个完美的“乐园”直到一切毁灭殆尽。   然而……   那只独眼凝视着少女的左手,少有地竟感觉到一丝恐惧之外的感情。过了片刻,它才从调动出来的无数资料中,找到了符合这种陌生感情的定义。   “……我竟然……”   焦躁,恼怒,这些本该只出现在残酷的现实之中,只有当一个人对现状无能为力才会诞生出的,弱小者的感情,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乐园,出现在它——乐园的缔造与维持者身上。   茫然不解的同时,它却又直觉地明白了这份感情的来源。   即使到了现在,那个弱小的灵魂居然还没有放下手里的那把剑……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城邦的秘宝,克劳索拉斯。   不败之剑。   对方曾经的主人,有着战神之称的男性,也是达努全族唯一一个没有接受它的存在。   “愿望?”   那时的努阿达,本该眷恋生命,抗拒死亡,就如同他的两名妻子一样,立即抓住它给予的救命绳索。   可他只是撇了撇嘴,轻笑一声。   “我的愿望啊……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能请你闭嘴吗,我还想好好品味下一生只有一次的死亡是什么感觉呢。”   然后魔眼照下,那个身影在它眼前灰飞烟灭。   它分明感觉到了努阿达当时心里潜藏着的恐惧与不安,却无法理解,为何对方会如此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的给予。   正如同此刻。   “为什么——”   明明特意选出了一个与努阿达最不相像的个体,以确保不会脱离掌握,但来到最后一步,它却看见那个本该完全放弃反抗,沉浸在无比憧憬的幸福之中的少女,不知是如何做到的,竟用剑支撑着身体,第十四次站了起来。   即使意志尚未屈服,承受了连累积数千年之久,连它也受到影响的“杂质”,灵魂早该破碎不堪,就连保持着这副原来的模样也已经十分难得,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再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   “芬恩,你知晓所罗门**择终结神代的原因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摩挲着那带着暖意的朴素戒指,自己答道:“我猜,他是这么想的——将神所拥有的,给予人……将人所拥有的,归于人。”   ……   熊熊燃烧的虚幻火焰,撕裂吞没了这片幸福美满的画卷。隐隐约约的,好似听到一个人在问:“为什么要抗拒?这不是你一直在追求的吗?”   那竟有点像是阿尔托莉雅的声音,却又更加成熟,更加冷淡,让她下意识联想到在影之国的试炼中偶然觑见的景象,那个有着闪耀的金色瞳孔,身材高挑立于光塔之前的骑士王。   与此同时,一双冰冷的手从旁边伸出,慢慢地想要将她扶起来。看着妹妹与父母等人的面容消失在火焰里,她想了想,找到了答案:“里面少了一个人。”   “哦?”   “火灾现场的……那个陌生的孩子。”   “只是如此?”   骑士王的语气好似起了些许波澜。   “只是如此。”   她回答。   前世的二十多年,平淡如水,乏善可陈,但唯有一件事,是事后回想起来值得自豪的。   在人生的终点,她曾经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另一个与妹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这可是我人生唯一一次的英雄事迹……”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但每次在噩梦中见到的,不只有熊熊燃烧的火海,更有那个哭泣着往外逃命的女孩。   仿佛是在提醒她,生命的消逝并非毫无意义。   仅此而已。   便有无尽的勇气从心底涌了上来。   “……哈。”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   “曾经救过一条性命,接着就变得越来越贪婪,甚至想要实现千万人的愿望吗?虽然原因目的都与那个小姑娘不同,但你们却都选择了一条艰苦难行的道路。既然如此……”   那托住她身体的双手骤然一松,耳旁那声音仍在说话:“就试着走下去让我看看吧。”   “那是……当然。”   她回以一笑。   失去支撑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堪堪站稳,以剑代杖,一片黑暗之中拾级而上。   片刻。   闪耀的剑锋,停在了大釜面前。   ……   咔——嚓!   仿若一阵风穿过云海,波涛起伏间,所有人都听见了这一声脆响。立香捂住小腹,脸色惨白地蜷缩在旁边,一面警惕地盯着旁边满脸笑容的梅芙,不时还要伸手拍掉她偷偷戳过来的手指。   “不要这样……很痛的……呀!”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吓死我了。”指尖顺势在女孩手心上轻轻一勾,看着陡然脸色通红大叫出声的立香,梅芙笑嘻嘻地缩回手去,更倒打一把:“看,这样就有精神很多了。”   “你——”   气急的小姑娘正要用自己贫乏的词汇骂人,那凭空响起的一声脆响,却陡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同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翻动的云浪也悄然平息。梅芙拢了拢她那漂亮的头发,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惆怅的笑容。   “怎么办……”   立香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谁知她接下来话锋一转:“好不容易可以离开这里,我却有点舍不得你了。”   “……”   足足过了几秒钟,立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你是说……桂妮薇亚小姐成功了?”   梅芙没有回答她。   而是如有所感地转过头去,目光遥遥地望向那光铸的阶梯,好似与同样回过头的半龙少女对上了视线。   下一刻。   璀璨的光芒,便在她们的眼中——在所有人的眼中,冉冉升了起来……   ps:虽然还是不怎么满意,但想写的基本都写了,就这样吧……明天再写一章,第二卷就该结束了,之后大概休息个两三天,整理下故事大纲,第三卷就是打卑王和结婚了~大家记得投票哦 终章 梦的延续(上)   咔嚓,咔嚓,仿佛是蛋壳破开发出的一连串轻响,细微的裂痕在大釜之上逐渐变大,明显,那只眼球模样的图案也随之裂成两半。   鲜红蜿蜒如血泪,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冰冷的叹息:“抗拒死亡的是你们,但最后选择死亡的亦是你们,无法理解——”   “人类,或者说世上绝大多数的生物,天性都是贪生怕死。”   破旧的斗篷在风中翻动着,粗糙宽大的手掌缓缓放在这颗眼球上面,往下一抚,这动作似是让亡者瞑目:“可也正是因此,我们才会抗拒这种虚妄的永生。因为它既否定了对生的喜悦,也否定了对死的畏惧,这样的‘乐园’……毫无意义。”   “无法……理解——”   咔嚓!   大釜的声音戛然而止,魔术王抬起手,只见那颗眼球以及其周围的红色纹路尽数黯淡下去,原本散溢着庄严神圣气息的秘宝,如今满布裂痕,只犹如一个随处可见的破损容器,再无特别之处。   而在他注视的另一个视界之中,永远奔腾不息的灵魂之流,此刻速度也变得缓慢下来,高耸入云的古树开始枯萎,落叶纷飞,宛如寒冬将至,一片肃杀。   人造的繁荣与安定转瞬天翻地覆,一座又一座岛屿上的居民惊惶逃窜,飞鸟惊起,走兽四散,一切随即淹没在狂暴汹涌的云海之中,立香眼睁睁看着远方一个孩子摔下悬崖,他的父母拼命伸出手去,却随着崩塌的碎石跌落,须臾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绝望的哭喊声随风传来,如同铁锤砸在她的心上:“这是……”   “你在可怜他们吗?”   梅芙收回视线,眼神同样扫过那些随着岛屿沉入云海的人与野兽,却毫无波动,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些揶揄:“其实大可不必,因为在这里的所有生命,马上就会随着这个梦境一样消失了。”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他们只是一味沉浸在美满的世界,活得无知而幸福,如今也是,恐怕直到最后,这些人也不会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世界正在她的眼前分崩离析,过去种种在梅芙心中如飞掠过,哪怕下一个瞬间便要如同泡沫消亡,哪怕真正的自己——或许是几经轮回,也或许位于英灵殿内——将永远无法知晓这个漫长的梦境,以及在其中发生的各种事情,但这些……确实是存在过的。   她曾经与生前的爱人们反目成仇,也曾经和本来憎恨的敌人并肩作战,本来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回忆,在真真切切的死亡面前,重新又变得鲜活起来,一桩桩一件件,竟也让她体会到了更胜肌肤相亲的满足与欣喜。   在此之前,梅芙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像那些无趣的诗人一样,想要讴歌赞美生命本身。   “大梦将醒,万象归虚……”   突来风旋,将她的粉发吹得往上飘起,点点滴滴,无数虚幻闪烁的光芒随着这个动作也飞了起来。梅芙随意扫过周围,远远近近的人与野兽在慌张逃窜之中,也正在不停散溢出缥缈的光点,唯有站在旁边的立香仍旧保持原样。   “从此之后,可能只剩下你们几个无意闯入的外来者,还能堪堪记得这场梦境了。”   “所以……当成是一个消遣的小插曲也好,把这段经历放在记忆里不起眼的角落里吧。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还可以……”   话音忽的被风声掩盖过去,立香忍不住往前一步,刚才还在说话的粉发女人竟在这阵风中散作满天碎光,其中有几颗小小的星星还往她扑过来,蹭了蹭脸颊,才融入四周冉冉升起的光流。一眼看去,自己仿佛置身星河,光辉熠熠如钻石,微微的错愕之后,她猛然睁大了眼睛。   “这……”   “……真美啊……”   幽幽的声音,有些失落,又好似有些喜悦与释然,某座岛屿上正随着其他人往前奔逃的年轻人忽然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这片从眼前缓缓展开的光之海洋,口中喃喃出声。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逃命哭喊的依旧占了大多数,却开始陆陆续续有更多人停了下来,他们脸上或者还是一片茫然,只是遵循着直觉沉浸在这奇异瑰丽的美景之中,有的却隐约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神情。   其中有些人——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更用不同的方式向天上蓝月与这片光海行了一个感谢的礼节。风把这些有声无声的感谢话语往上带去,带到了同样在崩塌的宫殿之内。   满是尘土的环境里,少女握着长剑,轻轻地偏了偏头。   “怎么了?”   “没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她回答道,并看向正抬起手的旅人。那座大釜在对方抬手的瞬间已经彻底裂开,上面的神秘花纹与古老强大的气息亦消失无踪,这似乎意味着他们的计划终于成功了,但成功之后,并非庆贺,而是离别与死亡。   “接下来……会怎么样?”   “就像真正的梦一样,随着晨曦而醒来,不留半点痕迹。当然,因为途中的某些干预,可能会有一些人还保留下些许记忆,这便是全部了。英雄也好,普通人也好,都有着辽阔的未来……而我们这些虚假的幻影,可以真真正正的活着,即便只是一瞬间。”   身形正在崩溃,体会着那种源自本能对于消亡的抗拒,魔术王淡淡一笑:“如何,有觉得后悔吗?”   “这样。”   少女点点头。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自从得知自己亦是来源于大釜梦境的“造物”,她便理解到这件事多半并没有什么大团圆的结局,一路走来,大釜的每句疑问,其实都被她听在心中。   “其实……我不是为了帮你们。”   魔术王并不意外:“我知道。就算我们站出来阻止你,你最终也还是会坚持走到这一步。”   逝者已逝,无论他们意向如何,真正令少女下定决心的,是今生短短十数年的经历。   是那些原本不该死去的,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们。   魔术王与大釜双方都在赌,赌天平最后会倾向于哪一边,而那个背叛了的尼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往其中一侧又多放了些筹码。   星河璀璨,在这个逐渐破碎的世界铺展开来。宫殿的墙壁化为齑粉,露出那道横亘天地的光之桥梁,上面的战斗已然停止,弗摩尔裔、达努之民与爱尔兰人的身影正一个个消失不见,少女如有所觉,转过头,与那高瘦的中年人四目相对。   对方先是投来了一个歉疚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神色有点不满。   李奥多格兰怔了怔,紧接着像是反应过来,眼中的歉疚如水退去,取而代之是一份迟来的欣喜与满意。   “芬娜,你的剑很锋利,却还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旧时的一问一答,盘桓心头多时的疑问,如今正如冰雪消融,她好像听见父亲答道:“一柄宝剑再怎样锋利,没有剑手,便也毫无意义。”   一直以来,她手中虽然握着寒光凛冽的宝剑,心内的剑却锈迹斑斑。身体一天天长大,唯有内心,始终留在那一刻,停滞不前。   如今答案揭晓。   “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舍身求法,是剑之道理——”   李奥多格兰平静地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凭借着某种直觉,他知道很快自己就会失去这段记忆,失去这个悉心照顾抚养长大的孩子,但无论如何,只在这个瞬间,他发自内心的感到自豪。   从师长处接过的剑锋,在数十年的磨砺之后,终于传递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为师为父,于愿已足。   他轻轻颔首,身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过来,巴兰带着笑意地说:“你有一个好学生。”   “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笑。   ……   直到光桥消失,少女才收回视线。她最后还看到了恶龙小姐,对方朝着这边喷出几点怒气十足的火星子,似乎还叫嚷了些什么,可惜因为是龙形所以什么都听不明白。   约莫不是什么好话。   “哼。”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来可靠的光之剑竟然发出了一声有些得意的轻哼。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要结束了。   随着大釜的气息消散,那些懵懂无知的“生灵”几乎是一瞬间便跟着消亡,越是清醒,停留的时间越长久,而现在,终于连眼前的魔术王亦开始化作纷纷飞舞的光点。   只可惜最后也没能听到某人的回答……不过回想起来,在这段莫名的旅途中自己还真是占了对方不少的便宜——虽然在外人看来,被占便宜的那个可能是她。   少女收剑回鞘,看着自己的掌心,指尖又点了点嘴角,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魔术王的眼里,恍惚间,竟令他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与某个女孩发生过的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心情竟更轻松了几分。   “差不多也该到我们道别的时候了。”   少女闻言急忙收拾好心情,只嘴角还留着一抹浅浅的弧度:“是呀……”   “祝愿你与那个年轻人能有一个不错的结果。”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随后很满意地见到少女嘴边弧度突然僵在了那里。   “……啥?”   ps:最后还是写了快八千字……因为好像一口气发出来有bug,所以拆成了两章,请往后翻~ 终章 梦的延续(下)   “咦,我没说过吗?”   虽然看不到那雾气遮挡下的表情,但少女可以发誓,她确实从这位魔术王的语气里听到了恶作剧成功般的雀跃:“你现在可是英灵之身。虽然不是真正的英灵,可这个世界本质上与星球的大英灵殿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规模天差地远而已。”   “再者,你打破的只是创造并维系这个世界的大釜,失去维持者,梦境虽然会大不如前,但也还不至于立即消灭。”他笑道:“这个世界是建立在梦幻与意识之上,区别于现实的独立存在。别忘了,进入过梦境的还有几位外界之人,与我等幻影不同,他们皆是真实的,只要这些人还记得、还认可这个世界,梦之城便不至于崩毁……毕竟请人做事,总是要支付一点报酬的。”   魔术王顿了顿,有点坏心眼地笑着:“当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随我们一同离开。”一面说一面还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去,像足了宴会里邀请女士共舞的绅士,下一刻,这只手顺势放在胸前,鞠了一躬。   “好好保管那枚戒指,在芬娜维尔的预言之中,它意义重大,会使一切往好的方向进行。那么……再会。”   淡然一声,斗篷忽的刮起,无数萤火虫般的微光纷飞而出,而待到斗篷落下,已是空空荡荡,被风吹得连转数圈,飞了过来,   少女目光随着那件空斗篷一路移动,手上的指环光芒流转,四周的景象亦在斗篷飘飞中不断变幻,天空像破裂的蛋壳般一块块坠落下来,其后是各式各样的画面,苏格兰,不列颠,欧洲大陆,一个个文明在漫长的岁月里传播、兴盛、消亡,人们如微小的蚂蚁四散开去,散枝落叶,逐渐壮大。   其中有一棵枯萎凋零的世界之树,一顶打着补丁,沾满尘土的帽子被其主人摘下,放在胸前,轻轻一礼。   有一座昏暗的小马厩,酣睡的“少年”嘟哝了几句梦话。   她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消失在其他的画面,而一张同样的面容,正随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靠近过来。柔软而温暖的手掌伸过来,在这个逐渐破碎的世界里,牵起了她的左手。   “这是什么?”   不待少女开口,另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已插了进来:“这是时空之流。‘乐园’独立于现实世界,所以大釜的意识可以自由穿梭于过去、现在与未来,那位迦勒底的御主已经回去了,只要抓住时机,爸爸和莉莉姐姐你们就也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会这样称呼她的,少女只知道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可她心里却没有多少意外,反而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之前在那些达努之民里看到的紫发老妪,是尼曼。   那么在梦里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的“尼曼”,又是谁呢?   “妮妙。”   她轻声唤道。   那糯糯软软的声音应了一下。   “你会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这个嘛……”   她眼角往旁边一瞥,透过闪动着的水光,看到的景象显得有些模糊失真。   戴着尖尖帽子的小女巫歪着头,阴影里的小半张脸上挂着不符合外表的苦笑。这便是答案了,心里有些酸涩,少女停了一停,又问:“其实,我有一个问题藏在心里很久了。”   “什么问题?”   “召唤武藏和立香的,到底是尼曼,还是……”话音未落,那顶尖尖的帽子突然一下不见了,桂妮薇亚张了张嘴,沉默下来。   眼前大大小小的画面仍在飞快掠过,断断续续的碎片中,那个马厩里的“少年”醒了过来,在养父的提醒下匆匆忙忙去给马虎的义兄送剑,一番交谈,在女魔术师的注视下,拔出了插在石中的选王之剑。   此后是一段吵吵闹闹的旅途,仍然天真烂漫的女剑士,喜欢多管闲事的女魔术师,追在两个人后面一边数落一边收拾残局的年轻骑士,他们最后抵达了传说中的妖精之乡,通过湖中夫人的考验,代替誓约之剑取得了圣枪。   “……原来这才是本来的现实。”少女弯了弯嘴角:“没有波涛之兽,北境没有出事,没有另一个人抢在你之前拔剑……”   虽然与记忆不同,但这些画面之中那个稚嫩年轻的身影,才更加符合她心中骑士王的形象。   “芬娜。”   阿尔托莉雅已不再是那副黑甲的姿态,失去了恶神的力量,她又变回了简单干练的蓝白装束,似乎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低声喊道,眼神满是不赞同。   “我明白。”   少女笑了笑。   当虚假的梦境消散,回到真实的世界,她不再是苏格兰王的女儿,不曾和阿尔托莉雅一同旅行,甚至可能不再是桂妮薇亚——但她仍是她。   “我听别人说,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这场梦境里的事情。阿尔,回去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阿尔托莉雅沉默了片刻。   “不知道。”   对于这个没有自信的问题,耿直的她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这句话说完,又补上一句:“如果忘了,我会努力记起来。”   时流飞逝,两人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互相对视一眼,桂妮薇亚舔了舔嘴角,竟有种在等待审判的感觉:“……一言为定。”   小拇指在空中互相勾了一下,又松开,随着这个有些奇异的仪式做完,那预感亦变成了一股陡然加身的吸力,阿尔托莉雅一个踉跄,在周围无数的画面中反手握住桂妮薇亚,两人的身体在下一刻腾空而起,向着其中某副画面飞了过去——   眼看即将落入其中,陡然间,至今为止从未感受过的危机感直袭而来!   在她的视线前方,某座兴盛繁荣的城市突然毁于一旦,那个画面突兀地变得灰白,短短两三秒的时间,再度亮起,却是一座散发着孤寂气息的恢弘神殿。   更多的画面在剧烈闪烁着,一瞬的暗淡之后,转变成一模一样的神殿景象,阿尔托莉雅心中警钟大作,直觉告诉她,有什么无比强大的东西正从远方在窥探着这片空间。   那是她与芬娜联手也远远无法抵抗的东西。   “被小虫子们偷走的戒指,原来是藏在这种地方……”   一个满溢着恶意的嗓音——听起来竟与魔术王十分相似——陡然从画面的另一边,那座神殿的深处响了起来:“……把它还回来吧——”   心跳越来越快,与此同时,阿尔托莉雅却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握住对方的手掌骤然用力,一前一后,她的身体与意识即将沉入那副流转着午后阳光的“画框”,眼前,无数张画面照映出的神殿之中,前所未有的光芒闪耀而出!   隐隐约约,耳旁好似听见了一阵古怪的歌声:“……咔咔咔,贪生之人啊,向东而行……影中之民……葬日……”   没有半分犹豫,一道逆行剑光,如同摇曳的烛火,直直迎向那道不可阻挡的恢弘光带!   “……之光……”   随后。   一切归于黑暗。   ……   “王……亚瑟王?亚瑟?阿尔托莉雅!?阿尔你——”   一片死寂中,有些不耐烦的熟悉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响,吵得她头痛欲裂,一挥手,啪的一下。   整个世界立即都安静了。   又过了几秒钟,一种强烈的、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才让她勉强恢复意识,刚睁开眼,立时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刺了一下,水花晃动着,让整个视界都有些虚幻不实。   阿尔托莉雅眯着眼睛,缓缓转动了几下,迟缓的脑子终于开始运作起来。这里好像是一个没有什么印象的房间,很朴素,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其中一份正放在她面前,右手搁在旁边,竟还捏着一支羽毛笔,墨水在桌上滴滴答答汇成了一条小溪,连衣服也被弄脏了。   而她的左手……   正死死黏在某个人的脸上。   像是拍苍蝇一样的五指大大张开,从指缝之间,能看到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   “凯……凯哥?”   她一个激灵,最后一点睡意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猛然收回手臂,但留在凯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依旧是再明显不过的罪证。   “我还以为只有老爸那几头坏脾气的马儿,才会在别人喊它的时候用蹄子踹人。”   阿尔托莉雅吞了一口唾沫。   “凯哥,你听我解释……”   但显然凯根本不想听她解释,摆着死鱼眼自顾自地说道:“梅林让我来告诉你,渔人王的使者快到了,让你做好准备……不过看样子我们伟大的亚瑟王好像变成了一个贪睡的懒鬼,为了一点点睡眠时间,甚至可以对他的义兄拳脚相加。”   “呜……”   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再加上那五个手指印煎熬着她的良心,阿尔托莉雅低着头,连脑袋上的呆毛也垮了下来。凯又说了几句,耸了耸肩:“好吧,我去和梅林说见面推迟到明天,你再好好补一觉吧。”   “等……”   “除非你还想当着使者的面‘撅蹄子’。”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把阿尔托莉雅即将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她看着义兄转过身去,嘴里好像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可恶的梅林……非要找她算账……”,一面要往门外走去,一团浆糊的脑袋这时才堪堪理顺发生的事情,急忙喊道:“等等,凯哥!”   “是凯。”   手放在门把上,青年回过头来,不忘提醒道:“老爸提醒过很多次了,这种称呼让其他人听到,会显得你并不稳重。”   阿尔托莉雅乖乖点头,随后又急忙问道:“芬娜人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芬……娜?”   “就是桂妮薇亚,苏格兰王的女儿,凯哥你……”看见凯不似作伪的疑惑表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弟弟”,凯皱着眉头,脸上的疼痛一时好像都消失不见了:“不管桂妮薇亚还是芬娜,我都是第一次听你说起……何况苏格兰不是只有一个王子吗,从哪里又蹦出一个公主来?是不是睡糊涂了……”   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又变得兴致勃勃:“不过这两个听起来倒像是个姑娘的名字。莫非我家的木头终于开窍了?需要我帮你出几个主意吗?”   他挑了挑眉毛,说到最后,颇有些揶揄的味道。但原本预想的反应并未出现,听到这番话,阿尔托莉雅坐在那里,嘴巴微微张着一动不动,仿佛是被神话里的蛇妖给石化了一般。   “阿尔?”   “没……没事。”   虽然被几句话应付了过去,忧心忡忡的凯还是准备私底下找贝狄威尔几人商量一下,如果发现又是那个可恶的梅林在搞事……他非把对方的行踪透露给薇薇安不可。   而随着青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阿尔托莉雅按着眉头,看了看窗外晚霞满布的天空,在那个环境里许久不曾见过的夕阳,如今红彤彤地挂在天边。记忆停留在桂妮薇亚拔出佩剑,迎向那恢弘光带的瞬间,即使是现在,那光带蕴含的骇人威力,依旧让她整个人都不禁战栗起来。   那威力甚至比誓约之剑、乃至于圣枪更加强大得多,她并不认为芬娜能够对抗那光带……但如果芬娜出事,自己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何况印象里,直到最后她也不曾放开紧握着的那只手,然而如果芬娜没事……对方现在又在哪里?   种种疑惑,最乐观与最悲观的念头交缠在一起,阿尔托莉雅只听见咔嚓一声,却是手里的羽毛笔被她无意识地捏断了,几点墨汁飞溅出去,她顺着望去,却注意到了房间角落里一闪而逝的光芒。   那是一枚淡金色的指环。   ……   “就是这里吗?”   “没错,按照长老留下的预言,那个东西就藏在这里……啊!”   “他们要追过来了,快,我们不能让他抓住!”   细细碎碎的声响,几个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声,从远方靠近过来的大批脚步声,火焰燃烧的声音,森林里树叶沙沙地摇动着,蛇虫爬过湿润的土壤,尘埃在空气里沉浮……静与动,在这片人烟罕至的荒林里完美契合。   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砰,什么东西重重跌在地上,血液在衣角滚动,落下,溅入泥土,然后又是慌乱急促的跑动声。   “……就是这里了!和我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快,快!”   嗖——   箭矢划过天空,刺入身体,又是一声坠地的重响,压抑着的哭泣声中,满是血痂的手掌不停擦拭着,将那不知道积累了多久的灰尘掸得满天都是。对方咳嗽了几声。   “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传说中的命运之石,只要有这个,大家就有救了,爱尔兰就有救了……”   灰尘簌簌落下,追兵的喧闹声响越来越近,有血从对方的手指上流出,划过碎裂了的石板,擦去灰尘的地方写着一个名字:“康马克·麦……”后面好像还有,却因为石板裂开而无法辨认。   那人宛如抱着救命稻草一样,不顾肮脏地将这块满是尘土的石板抱在怀里,磨蹭间,更多的灰尘落了下来,也露出了下方的另一个名字。   一眼看去,那竟像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但仔细去看,却能分辨出其实是至少两个——三个或者更多——重合在一起的名字,其中之一,正是爱尔兰家喻户晓的名称。   迪尔纳诺。   ——“梦幻之地”。   ……   ps:总而言之,好也罢,坏也罢,这段剧情到这里就结束了~青白感冒还没好,请一到两天假,然后开始写第三卷,记得投票哦~ 序章 一年之后   距离那次“醒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看着季节从春天步入炎夏,度过凛秋,天气正一天天寒冷下来。威尔士对峙的双方,也皆在忐忑地等待着第一场大雪的降临。   在这之前,凶名赫赫的莱恩斯王大概从未想过,纵横战场多年未逢一败的自己,有一天竟会被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逼到这种地步,竟开始期盼着往日厌恶至极的飞雪尽快到来,能够阻挡住敌军的进攻。   否则……失败将成定局。   大约两年前,自称亚瑟的少年突兀出现,统率着不过百人的兵马对上撒克逊大军,最初谁也不看好这位过于莽撞的年轻人,但数次干净利落的大胜,不仅为他打响了名气,也令那个乌瑟继承者,真正的不列颠天选之王的传闻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发酵开来。   不久,当亚瑟奇袭攻下卡里昂城堡,成为这座南威尔士要塞中枢的新主人后,那些立场摇摆不定,甚或对其嗤之以鼻的诸侯们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位不起眼的小伙子,明里暗里,各种使者与探子从四面八方派遣过来,企图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以上种种,都是阿尔托莉雅从凯和梅林处听来的,那些间谍与反间谍的明争暗斗,听在她耳中简直像是最精彩绝伦的故事诗篇。   听不明白,但热闹得很,所以好听极了。   话说回来,正所谓人有专长,她的义兄剑术不怎么样,枪术稍好一些,却也只能堪堪做到以一敌三,最辉煌的战绩不过是击败了五名普通骑士。其实这份成绩本算不差,奈何一众同僚里,就连最年轻还独臂的贝狄威尔,都能轻轻松松一杆枪挑翻三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士,相比之下,凯爵士的光辉便显得不那么明亮了。   可他嘴上不饶人,做事更是心思细腻,早在阿尔托莉雅用莉莉身份游历各地的时候,凯在帮忙解决她与梅林惹出来的麻烦时,也悄然布下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待到起兵之后,这份遍及了不列颠三分之二领地的情报与人脉,让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不少鲜为人知的消息。   在这方面,连梅林都夸奖了凯几句:“虽然你真的很弱,我让你两只手都打不赢,但至少你够阴险啊,哦呵呵~呵呵呵。”   这句话说出来几天之后,女魔术师就被其唯一的克星薇薇安关在了石头里。大石头被放在城堡的院子里,只一颗脑袋露出在外,供人们参观了好几天才得以解放。   梅林表面上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等薇薇安离开了,又换着法子折腾了凯好几次。两人的“明争暗斗”保持在一定的尺度之内,影响不大,因此有时阿尔托莉雅知道了,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或者太过分时找艾克托告个状——除了薇薇安,目前好似只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骑士能稍微管住梅林——不过现下女魔术师再度前往拜访洛特王,希望能劝他不要出兵支援北威尔士,凯亦另有要事繁忙,没空和阿尔托莉雅“补课”,倒是让连续几天忙得陀螺般的国王难得有了一小段假期。   说是假期,其实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无非是到马厩里为可爱的马儿刷刷毛,投食并获得心灵上面的慰藉,又或是在城堡内外四处走走,随着亚瑟王名声渐响,卡里昂也成了周遭人们聚集的要镇,各种大小集市开了起来,其中不乏以富裕平民为对象的小吃,一些有趣或蹩脚的表演等等。   再如何成熟稳重,阿尔托莉雅现在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在没有他人约束的情况下,对这些娱乐自然颇感兴趣。平时若能瞒过凯、艾克托等人,手头又没有什么要事,梅林是不吝于用上几个易容的小法术,带着她出去偷偷玩上一圈的,而若是像现在这种女魔术师不在的时候,一起出去的小伙伴大多数就变成了温柔的贝狄威尔。   偶尔还会加上一个气质忧郁的“吟游诗人”。   “王……王,您在吗?”   青年怯生生的喊声从门外传来,声音压得极低,满是心虚,阿尔托莉雅正将床单般厚重的披风解开挂在墙上,闻言应了一声:“再等等!”正要说话,窗外的风把她脸颊吹得通红,桌子上的纸片也跟着飘了起来。于是又急急忙忙去抓。   这是国王的书房,除了梅林之外基本没有别人进来过,桌子上高高堆了几叠文件,似乎是按照内容分的,一叠以北威尔士的情报动向为主,另一叠则是那些新进投靠卡里昂之人的资料,与这两叠比起来,第三叠则显得单薄许多,随风飘飞间,却是些外人看来似乎全无联系的事物。   “……已证实皮克特人彻底消失,苏格兰新王号召勇敢者向北开拓新领地……”   “苏格兰王李奥多格兰病逝,独子帕特继承王位……”   “……有一位自爱尔兰归来的探险家,宣称在那座古老的岛屿上正有数个部族互相征战,他被其中最强大的部族委托寻找一种叫‘命运之石’的宝物,可惜苦寻不得。归来之后,他将这个消息卖给了卡里昂的情报商……”   由新到旧,飞舞的纸片被一张张收好,认认真真地重新摞成一叠,阿尔托莉雅指尖轻轻划过触感独特的羊皮纸,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微笑。   这笑容随后被砰砰的敲打声打断,她猛地回过神来,转过头去,半开的窗户外面,此刻竟停着一只——格外巨大的——鸽子,雪白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它右爪上系着一个圆筒,正在努力想把自己的身体往窗里面塞,却卡在了中间,小眼睛巴巴地看过来,似在无言地控诉着。   “向导小姐,你该减肥了。”   将被卡住的鸽子解放出来,阿尔托莉雅笑着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翅膀,后者回头一啄,却早被避开,整只大鸽子越发的气鼓鼓。   “咕!”   气归气,它仍是尽忠职守地伸出右爪,让阿尔托莉雅拿下圆筒,打开之后,里面却是空的。年少的国王轻车熟路将圆筒往耳边一放,屋外原本和缓的东风霎时强烈起来,呼啸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另一个轻快的说话声,阿尔托莉雅听着听着,不经意地一回头,却在鸽子那圆溜溜的小眼睛里看到了脸上噙着笑意的自己。   “咳……咳……”   她急忙绷紧表情,收拾与换装的动作却快了不止一点,等到把散开的盘发系成马尾,一件斗篷裹在身上,再次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王——”   贝狄威尔语气紧张:“我看到艾克托爵士了,正在往这边过来……我会帮忙拦住他!”青年话锋一转,仿佛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道。   把石中剑挂在腰间,一副剑士装扮的女孩用力撑了撑窗沿,腾空而起,从窗户中翻了出去。   大鸽子咕咕地叫着,在天上盘旋几圈,也跟着往阿尔托莉雅落地的方向飞去。   ……   吱呀吱呀,马车的轮子颠簸在刚修好不久的土路上,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散架的样子,上面堆着的货物跟着摇摇欲坠,小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只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对从出生以来没有出过村子的小孩来说,外面的一切都是如此新奇美妙。   虽然他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趁夜收拾好家里的锅子和一些杂物,带着他摸黑逃出村子,但比起之后遇到的好事,这些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明明不是什么节日,妈妈却慷慨地与他分享了美味的肉干,即使只有小小的一条,那种鲜美的味道至今仍然残留舌尖。   而在逃出去第一天的傍晚,他们就很好运地遇到了一辆恰好路过的马车,而且好心的马车主人还答应送妈妈和他一程,只要不用自己走路,颠簸的马车对孩童而言也是一种十分有趣的体验。   当然,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马车上的另一位同伴。   “你猜……”   小小的球在空中抛起又落下,那人裹着一件旧斗篷,戴着宽檐帽,坐在马车货架的角落里,哪怕是处在连骨头都要颠散架的环境里,对方抛起来的小球却仍旧能够稳稳当当落在掌心,最开始还是一颗两颗,转眼之间,已经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小孩张着嘴巴,听那人用柔柔的语气——这声音听起来竟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问他:“现在我手上有几个球?”   “八……九个!”   无数翻飞的球影消失不见,九个小球恰好夹在十指之间,隐藏在帽檐阴影里的半张脸微微一笑:“猜对了。这是奖励。”   屈指一弹,一个白色的小球飞了过去,小孩慌慌张张地接住,低头一看,小球却突然变成一只鸽子,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那只鸽子飞过来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愣了一愣,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样子高兴极了。   他的妈妈显然也呆住了,不同于孩童天真得无忧无虑,作为一个成年人,她自然明白这一手背后代表着什么,望向这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一面诚恳地道了声谢。   “举手之劳而已。”   好似没有注意到那变化的目光,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少女手一松,其余小球凭空消失,只剩下一支靠在身旁的手杖。这支拐杖长约一米,杖头镶嵌着一颗水晶球,灰扑扑的,却又像是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   冬风凛冽,斗篷在风中飞舞不止,小孩在母亲怀里缩了缩,打了个哈欠,少女侧着脑袋,好似在聆听着什么,可过去的唯有呼呼风声。   “老先生。”   她轻声开口。   正在驾车前行的马车主人往后瞥了一眼:“怎么了?”嗓音苍老粗野,难听得像是利刀刮过生锈的铁板。   “我以前走过这条路。”   “所以?”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原本早在半个小时之前,我们便应该抵达这附近的一个村子才是。”少女语气悠然:“我还记得村里有个慈祥的老婆婆,会做清甜可口的野菜汤。”   说话间,那满面风霜的妇人已坐起身来,双手护住怀中的孩子,目光警惕地来回打量着两人。拿在手里的缰绳微微一紧,马匹陡然停下,嘶声长鸣,老车夫沉默了数秒钟,哑声说道:“魔术师,这件事与你无关,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是吗?”   乓乓乓乓一阵巨响,妇人陡然站了起来,却在下一刻一个踉跄,险些从车上跌落下去,瘦弱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少女伸出手去,拿起了旁边的水晶手杖:“如果我说我知道这个孩子名叫珀西瓦里,而且你们是为了杀他而埋伏在这里的呢?”   话音未落。   空气陡然紧绷,仿佛一阵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少女舔了舔嘴角。   “既然如此——”   “魔术师,你也留下吧。”   风急弦响,数支利箭朝着少女激射而出,与此同时,那马车夫往旁边抽出暗藏的刀锋,一轮如月冷辉,斩向马车上面色仓皇的妇人!   ps: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枪呆往比较活泼开朗的方向来写,毕竟(因为身高)心态上要更多一点余裕……新的开头~这一卷应该就有不少大家爱看的东西了,记得投票哦~! 第一章 认错人了   砰。   一声钝响,手杖落在地上,激起轻轻的灰尘与几片枯黄落叶。树林里隐约传来鸟儿的鸣叫声,少女侧着头,嘴边带着一丝微笑,缓缓把那顶有些年头的宽檐帽带回去,阴影重新落下。   而直到这时,她身后才传来“咔嚓”一声,锋利的长剑从中间断成两截,至于它的主人,面带疤痕的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身躯摇晃了几下,轰然倒落。   除他之外,远远近近,还有五六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倒卧在地,或坐或卧,就连大树也倒了好几株,一片狼藉,即使喧嚣已歇,也能看出刚此地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事实上,在那名伪装车夫之人挥刀斩出之际,妇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身为曾经的王后——即使那只是一个位于边边角角的小国——她仍旧接受了某种程度上的自卫练习,几乎是在感受到杀意的瞬间已经往旁边扑出,一面按倒自己的儿子,一面从身上抽出暗藏的短刀。   可区区一柄不到小臂长的匕首,又拿在一个又累又饿,担惊受怕了好些天的女子手里,又能发挥出多大的效果呢?   更何况,她能感觉到还有不少敌人埋伏在周围,无论是受到珀西瓦里王雇佣的盗贼,还是直接接受命令的骑士,都绝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应付的对象。   “帕西……”   她发着抖,轻声唤着孩子的小名,冰冷的刀锋从头顶掠过,留下森森的寒气,那车夫似乎“咦”了一声,语气更多的却是揶揄,大约是被这意料之外的反抗给勾起了兴趣,但妇人明白,那把刀马上……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妈妈,放开我!”小孩挣扎着想要保护自己的妈妈,一时间却挣脱不出去,拳头握得紧紧,拿眼睛去瞪那个满脸皱纹的车夫,看着他一点点举起刀锋,阳光从树叶间落在刀刃上,七彩的光晕转眼流泻开去。   那大概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或者更长一些,但落在小男孩的眼里,挥下的刀锋却显得如此缓慢。   他呼吸急促,瞳孔紧缩,只觉得汗水正从全身每个地方渗出来,张着嘴,想要发出一声受惊的悲鸣,声音刚来到舌尖。   还未出口。   时间却好似真的停滞了。   准确地说,是那把刀蓦地定在了空中,车夫手臂继续往下压,却在下一刻陡然放开手掌,惨呼声中,掌心竟像是被火烧似地,漆黑一片,泛出阵阵焦臭的气息。   没有人回答他。   男孩只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从刀柄开始,整把刀都在飞快变得通红,然后融化成铁水,铁水又在半空聚集成一只巨大的拳头,乓的一下,把那车夫连人带刀打飞了出去,沿途竟轰隆隆撞倒了两三颗大树,才消失在满目茫茫的尘土之中。   他如有所觉,视线转向一旁,正好看见那位很好说话的“魔术师”拿起放在身旁的手杖,站起身来。   虽然男孩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和车夫都这么称呼对方,可他觉得这个绰号听起来挺好看的,在心里便也这么称呼,在他的注视下,也不见少女有什么动作,杖头那颗灰扑扑石头一般的水晶陡然亮了起来,似乎有一瞬间,其中闪过了什么奇妙的符号。   速度太快,男孩并未看清那是什么符号,只觉得不太像是自己学过的文字,甚至有点怀疑是他眼花看错了,因为转眼之间,水晶又变得像原来那样黯淡无光,极不起眼。   少女放下手杖。   宽檐帽下,原本带笑的嘴角此时紧紧抿着,那身子裹在一袭很旧的斗篷里,显得十分单薄——要知道,见到这副装扮的男孩,在这之前还以为这位可怜人虽然有出色的表演本事,却成天吃不饱饭,暗暗地还有些同情她呢。   她的目光扫过车上还未回过神的妇人,与男孩对视一眼,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望向周围。   近有刀剑,远有箭矢,各种锐利的锋芒从四面八方指向这边,一眼望去,包围住他们的至少也有十几人之多。其中更有闪烁着诡异绿光,十有八九是淬了毒的兵器。   或许是方才那只将好几棵树连人打飞的铁拳头带来了足够的威慑力,这些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举着兵刃,慢慢将包围圈缩小。   或许在他们眼里,即使是诡异的施法者,也绝不可能在被至少十多把弓箭瞄准的情况下反击成功并逃之夭夭……当然,如果是那个神通广大的梅林,能够做到这项“壮举”也不一定。   可众所周知,梅林正在南威尔士辅佐一位叫亚瑟的国王,没理由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想到这里,这支队伍的领头者登时安下心来。   “我劝你不要……”   他瞥了瞥那个同伴被打飞的方向,看到激荡未消的满天尘土与一地残骸,悄然咽了口唾沫,保险起见,还是打算先出言劝说一下。   毕竟上面交代的只有干掉那对母女,可没让他们与一位看上去有两把刷子的魔术师硬碰硬。   然而还没等他把整句话讲完,那位魔术师却先压了压帽子,开口说道:“你们动作快点……要不然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几二十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这位头领勃然大怒,再顾不得什么划不划算的问题,手里尖刀一扬:“你找死!等等……你是——”   陡然一阵风打着旋儿吹过林间,少女一时没有注意,披着的斗篷整个被吹了起来,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周围的人却也因此看清楚了她藏起来的头发,纷纷变了脸色,有胆小的更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一瞬间蔓延开来,在少女身后的男孩没看清楚,却听自己的母亲颤着声音,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您……您难道是……梅林大人?”   “你们认错人了。”   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   “我又被别人当成梅林了。”   暌违半年,阿尔托莉雅没想到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寒暄,而是这样一句有些玩笑意味的抱怨。   她先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一直拉着桂妮薇亚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才笑着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并顺手理了理落在少女肩旁的几缕发丝。   “也不怪他们,毕竟在这个岛上大家都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提到银发的女魔术师,小孩子都会立刻联想到梅林。”   将脑袋深深埋进面前人的怀里,几秒之后才被推开,桂妮薇亚长出一口气,又嘀嘀咕咕地说道:“可我的头发明明没有那么长……走过的地方也不会开花。阿尔……”   话没说完,一双闪动着笑意的碧绿瞳孔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声音一停,接着也反应了过来:“哦,是莉莉。”   “对。”   阿尔托莉雅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她这时将一头金发绑成了长长的马尾,显得英姿飒爽,穿着一件洁白的裙子,轻飘飘的,只在几处必要的位置点缀了些铁片,却也经过了巧妙的加工,安全又不会破坏衣物原本的美感,一看便知道这多半是梅林的手笔——女魔术师靠这一手骗到了不少的小姑娘。   腰间佩着一柄长剑,与少女印象里曾经的克劳索拉斯颇为相似,但明显是两柄不同的剑。正如同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女孩,与回忆中的“莉莉”,大约也是两个不同的人。   阿尔托莉雅确实保留了那段梦境编织的记忆,却还拥有着另一段记忆,仿佛同时活过了两个十五年,在没有自己的十五年里,她拔出石中剑,与凯、梅林三人结伴而行,在不少地方留下了“凛然的公主骑士”与“白百合”的行侠事迹。   这段旅途持续了半年,直到三人抵达阿瓦隆,阿尔托莉雅通过考验,获得了星球之锚的投影,圣枪伦戈米尼亚德。   两年过去。   如今的骑士王依然年轻,刚刚满十七岁,她没有意外遗失石中剑,便也还不曾从妖精乡得到誓约胜利之剑,而或许是因为圣枪的影响,本该因为拔出石中剑而停止生长的身体,居然又开始发育起来。   在确认了好几次自己真的长高了一厘米之后,阿尔托莉雅在外人面前还勉强保持着矜持,可在几个熟人面前则高兴得毫不掩饰。诚实的贝狄威尔同样为之喜悦,并在认真思考之后,认为这多半是王前两天瞒着其他人,去厨房里偷吃了一头烤全牛的功劳。   以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的亚瑟王大惊失色,负责城堡内务包括厨房食物供应的凯爵士同样大惊失色,据说他暗地里去找了梅林一趟。   不久之后,卡里昂城堡的厨房里便多出了各种各样的魔术陷阱,森严程度堪比最严厉多疑的魔术师设下的工房。   区别在于,前者的陷阱会放过所有人,单单只对某位国王起效。   而直到桂妮薇亚归来,一筹莫展的阿尔托莉雅才终于得以再度踏入,并尝试“征服”那座伟大的宝库。   少女尝试着确认过,现实的石中剑,并不是克劳索拉斯。   而眼前这位会在私下里改换装扮偷偷溜出城堡的“莉莉”,与她曾经认识的——两个——阿尔托莉雅相比,依旧熟悉,却又更加活泼,好似多出了几分这个年龄特有的朝气。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正如同当初她在一片茫茫雪白中,听到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大梦已醒。”   “但你不该就此长眠。”   “还有人需要你,快醒来……不然……”   “……不然……”   那好像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只是一个冷静而睿智,一个年轻又慌乱,前者逐渐消逝,后者变得越来越清晰:“快醒来,不知名的英灵……我需要你的帮助,请救……”   “……所罗门?” 第二章 这算约会吗?   世上之事,大概总是难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如果当初一切顺利,她本该在送走迦勒底的御主小姐之后,与阿尔托莉雅一起回到现实——哪怕身份与交际上不免有诸多改变,但还是能继续愉快地生活下去。这也算是幻境众人对于这位“大功臣”的临别礼物。   可临走之前,那来自另一个时空充满恶意的目光,却令这些美好的憧憬尽数成空。早在那道恢弘光带成型,阿尔托莉雅察觉到危机之前,桂妮薇亚自己便先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真正力量。那时的她,某种程度上仍是大釜分裂出来的一部分,在大釜已消逝的当下,与梦境之主无异,便也第一时间接收到了梦境本身的示警。   那一击的威力,足以把正在缓缓解体的梦境世界轰杀殆尽,而她与未及脱离的阿尔托莉雅亦会随之葬身此地。   电光石火之间,遵循着内心的直觉,桂妮薇亚拔剑,响应梦境的呼救与指引,一剑往前挥出,对上那自遥远之地轰来的能量光带——那也是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所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   剑锋劈开光带,能量爆绽,感受着整个梦境剧烈的震颤,以及一股无可抵御的庞大吸力,她松开了阿尔托莉雅的手掌,看着对方往象征着现实的门扉方向落下,自己则在那股吸力影响下不断上升。   那一刻,少女忽然有些好奇阿尔托莉雅究竟朝这边投来了怎样的眼神,但还没等她看清楚,雪白色彩已铺天盖地,席卷而至,仿若将所有一切有形无形,吞没在满目苍茫之间。   这个世界的种种,恍若万物停滞,也不知道时间究竟经过了多久,那出手攻击这边的是什么人,立香拯救世界的旅途是否顺利,阿尔托莉雅和现实世界的情况又怎么样了,心中有着种种担忧,却无法脱离这片苍白的世界,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感知不到,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久远之前,被大釜封印在壳中的状态。   只是与之前不同,这次无论记忆还是精神都仍旧完整、清晰,她也就在无可奈何之下,一遍又一遍梳理着过去的回忆,并有意无意地尝试了解接触这个世界,试图找到离开的方法。   于是不久之后,听到了那个声音。   起初如同一段断断续续的呼救信号,桂妮薇亚有意关注了一段时间,那男人的说话声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竟是她印象颇深的声音,与魔术王、那位最后出手攻击梦境世界的神秘恶人都有着数成相似,却又少了前者的沉稳冷静,也不如后者般充斥着疯狂与恶念,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字里行间,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与疲惫。   “……你能听到……”   “请帮助……”   但由始至终,她都没办法回应这个呼救的声音,只能安静地聆听着,见证着那个声音也从最初的慌乱无措,缓缓变得平静下来,开始为了各种事情而奔走,最后竟也有闲心说上几句玩笑话,时而掺杂着对身边同僚的几句抱怨,以及近来的兴趣,例如喜欢上了一位叫魔法什么什么的偶像——听这个声音的描述,对方似乎是个可爱乖巧的女孩子,桂妮薇亚暗暗希冀这两人可以有一段好的结果。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能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也不知道在那个男人心里,自己是怎样的形象,可能是类似树洞一般拿来诉苦的存在罢。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声音,更多的呼救,哀鸣,甚至是……祈祷。   那些祈祷的对象,无一例外皆是向着所谓的至高王,而内容则大多是对于战乱的厌倦与憎恨,少女聆听着这些纷杂的话语,隐约有所猜测,曾经魔术王等人为了事情结束之后,她可以摆脱梦境影响在现实生活下去,特意召唤来异世界的御主,以英灵召唤的术式“扭曲”了她之存在。   立香召唤所用的媒介是命运之石,召唤出来的英灵,便也是爱尔兰自古以来,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最后的至高王。   或许是因为这段联系,她才能够听到这些种种的祈祷声,而随着祈祷声逐渐变多,其中蕴含的力量也越发强大,如同一道道小溪汇入湖泊,令原本的一池死水,又逐渐活了过来。在这众多的祈祷声中,桂妮薇亚惊喜地发现自己竟又能够感应到了身体的存在,而且只要心念一动,周围的苍白世界就会陡然变换一个模样。   从小桥流水到高楼大厦,从人烟罕至的荒野,到人声鼎沸的城镇街道,动念之间,时空更易。   恍若神明创世。   亦或者。   这本就是愿望之釜“迪尔纳诺”所执掌的权柄。   ……   “后来,我的力量渐渐强大,也掌握了一些技巧,绕了些圈子,终于成功回来了……幸好那时学会的卢恩符文没有失效。”   桂妮薇亚淡淡一笑,信手一划,点滴魔力汇成五颜六色的蝴蝶,在她指尖上翩翩起舞。片刻,少女将手指往上一托,那蝴蝶也倏然展翼飞起,阿尔托莉雅——此刻应该改口称作莉莉的女剑士睁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真漂亮。”   她称赞道。   桂妮薇亚歪了歪头,虽然知道这句话是在夸奖蝴蝶,却也还是厚脸皮地收下:“谢谢。”同时在心里半真半假地叹着气,想当年她可也是个铮铮铁骨的硬汉子,连做手术都是一个人上去一个人下来的,谁想如今造化弄人,竟也会因为一句漂亮而感到高兴了,真是……令人悲伤。   刚模仿了一下某位抑郁小王子的口头禅,却见眼前活泼的女孩微微一怔,像是也注意到了自己这句话的歧义及某人的厚脸皮,接着却笑了起来:“哦,我是说……你和蝴蝶都很漂亮。”   “……阿尔托莉雅,你变了。”   “是莉莉。”   南境的白百合小姐笑眯眯地纠正道。   桂妮薇亚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   她是在大约半年前回到现实的,过程有些拐弯抹角,在此无谓多提,回来之后,借助至高王的名号,帮忙处理了一些爱尔兰本地的事务,中途发生过一些意外,导致头发从金色变成了与梅林差不多的银白,她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大约是因为前世的缘故,对白发有一种深藏的热爱——要是后来不会常常被人误认为梅林就更好了。   随后渡海而来,在卡里昂与保留着记忆的阿尔托莉雅重逢。而或许是早就有所预料,当梅林嘻嘻笑着蹦出来,嚷着:“小公主,还记得我吗?”的时候,桂妮薇亚并不觉得多么惊讶。反倒是阿尔托莉雅瞪圆了眼睛:“梅——林,你明明说你都不记得了的!”脸上写满了被耍的怒火。   女魔术师义正言辞:“不瞒你说,我刚想起来。”   如此拙劣的谎言,自然欺骗不了人们交口称赞的贤王亚瑟,只是看在桂妮薇亚刚回来的份上,阿尔托莉雅没有像平时那样抄着圣枪追杀梅林半座城堡,尽管看得出来,她确实因为这个谎言被气得够呛。   “我还以为……”   之后某次两人独处的时候,阿尔托莉雅扁着嘴,颇有些委屈地说着。听出话语中的后怕,桂妮薇亚伸手拍了拍阿尔托莉雅的肩膀,想了想,还是没有抱上去。   小姑娘还未成年呢。   她告诉自己。   浑然忘记了曾经在帐篷里被小姑娘按着那啥那啥还有那啥的事情——反正细想起来,那些都是梦里发生的,做不得数。   但回来是回来了,现实之中,桂妮薇亚不再是苏格兰的公主殿下,甚至可以说并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就这么直接留在亚瑟王的宫廷多少有些惹人非议。虽然阿尔托莉雅、梅林以及绝大多数的骑士都不会介意此点,可卡里昂聚集着不少前来投靠亚瑟王的贵族,阿尔托莉雅表面上仍是男性,收留一位出身低微的女子在身边这种闲言碎语传开,终究会造成一些影响。   商议之后,见桂妮薇亚真的不怎么在意,阿尔托莉雅便也有些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梅林的建议,少女以“幻术师”的名义四处旅行,暗地里协助卡里昂做一些事情。   理论上,这其实与凯那些属下没有多少区别,只是桂妮薇亚性格本就崇尚自由自在,经历了过去种种,又比旧时更少了一些心理上的自我约束与枷锁,行事风格愈加随心所欲起来,前些日子去到北方之后,竟设法取得那些皮克特人的信赖,并用符文魔术为他们创造了另一座与梦中有七八成相似的“圣所”,让皮克特人举族搬迁了进去。   皮克特人消失这实在是一件大事,确认之后,苏格兰与奥克尼等北境王国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桂妮薇亚随后又去拜访了即将病逝的苏格兰王,以表演戏法的杂耍人身份陪着李奥多格兰度过最后的数日。   临走之前,老人躺在病榻上,在夫人与儿子的陪伴下,忽然用那瘦骨嶙峋的大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这动作颇为无礼,帕特惊得呆住,苏格兰的王后却只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来回看着自己的丈夫与眼前银发少女。   似乎是想起了很早以前,丈夫曾经提及的那个梦境。   “魔术师阁下……”李奥多格兰沙哑的声音带着某种期望:“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吗?”   沉默了片刻,桂妮薇亚只答道:“或许是梦里。”   “梦里啊。”   老人听到这个答案,愣了愣,忽的释然一笑,松开了手掌。   “那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梦。”   次日,苏格兰王病逝,独子帕特继任王位,少女也悄然告辞,一路南下,顺手救了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珀西瓦里与他的母亲。   回想起来,梦里珀西瓦里好像是佩里诺亚王的儿子,可在现实,他却是老珀西瓦里王与一位村姑的私生子,仔细对比一下,桂妮薇亚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无论如何,总不能看着两个无辜的生命在眼前被杀,信手救了两人,带到卡里昂,将母子交给凯他们接待,又让使魔向导小姐将这个消息告知不知道正在哪座山里打猎的佩里诺亚。   交代完这些之后,她才收拾心情,与偷溜出来的阿尔托莉雅一同前往城堡附近举行的庆典。   这也是她们之前就约好了的。   四舍五入一下,这就是约会了呀……   桂妮薇亚默默想着,随后又努力按下嘴角的笑意,谴责自己:“你在想什么呀,她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   “芬娜。”   “恩?”   风从远处的山头吹来,带着阵阵初冬时的冷意与清香,时间还是下午,祭典从傍晚开始,她们还可以慢慢走过去。   莉莉偏过脑袋,那长长的马尾在风中摆动着,翠绿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其中倒映着身披斗篷,头戴宽檐帽的银发少女模样。   与记忆里那个金发碧眼的圆脸少女比起来,桂妮薇亚的脸庞消瘦了不少,甚或有些棱角分明,让她看上去更加成熟了几分,瞳孔也从原本的碧绿变成了淡淡的灰色,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朦胧中流露着神秘。按照芬娜的说法,这是梦境力量的影响,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坏处,可阿尔托莉雅还是不免有些感伤。   在没有桂妮薇亚的另一段记忆里,她从湖中夫人处接过圣枪,并得到了对方的箴言:“不可失却人心,不可轻蔑人智,不可否定人性。否则……人神难别——”   从那之后,梅林对她的教育方针陡然一变,如果说原本女魔术师是有意将她当成一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国王来培养,那取得圣枪之后,阿尔托莉雅觉得周围的人对她好像突然变得宽松了许多。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阿尔托莉雅,你是一个人类,无论何时,都只是一个人类。”   似乎是为了抗衡圣枪带来的改变,从梅林到凯到艾克托,大家好似都在刻意地让她变得活泼起来,说实话,这种变化的感觉并不坏。   就像现在。   她弯了弯眼睛,高兴地笑了起来:“芬娜,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在约会呢?”   银发少女的身子猛然一僵,两三秒后,在她笑眯眯的注视下,一本正经地转过头去。   声如蚊讷。   “……算……吧?”   ps:这章算昨天的更新,晚上应该还有,记得投票哦~ 第七章 真实的幻影(上)【番外】   铺天盖地的龙息过后,仓库街似乎陷入了一刹那间的静寂。   眼中闪耀着奇异光芒的恶龙缓缓低下头颅,在她的眼前,楼房崩塌,只剩下一条烧融到不剩原来痕迹的长街。   那从头到脚金光闪闪的英灵已然消失不见,就在刚才,她感受到了一种古怪的魔力波动,想来应该是被其领主以令咒召了回去。其实以那位“金闪闪”表现出的实力,即使以一敌众也未必会输,但显然,他的御主并不愿意在这种地方死磕下去。   魔术师大多都有这种毛病。   恶龙张了张嘴,喷出几点卡在喉咙里的火星子,下一刻,那双往某个方向望去的翠绿双瞳,又重新变得冷冽起来。   “你伤了她……”   龙的声音低沉如雷动,吐出的虽是一种不属于任何言语的,佶屈聱牙的腔调,却让在场众人都奇妙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不待迪卢木多有所反应,身上各处仍在血流不止的恶龙再度展开那破烂双翼,腾空而起,只一瞬,那雪亮的利牙已至眼前。   “只有——我能杀——她!”   菲奥纳的勇士只来得及横枪一挡,黑影破空,钢翼横扫,已连人带枪都被撞飞了出去。街道上的烟雾尚未散去,被saber护在身后的爱丽丝菲尔瞪大了双眼,颇为吃惊地看着一人一龙剧烈缠斗在一起,联想到之前恶龙咆哮而出的话语,脑子里不由得闪过了一些奇妙的想象:“saber……你认识这位……龙小姐吗?”   从声音来判断,这头恶龙大约是女性——或者说雌性没错了。   “我……不知道。”   saber紧紧皱着眉头,在她的时代神明已离开世间,类似巨龙这种顶尖的幻想种亦罕见至极,圆桌骑士团里只有兰斯洛特曾经有机会对上过它们,痛饮龙血的无悔之湖光,也因此成为了对抗龙种的利器。   可曾经的骑士王,终此一生也不曾亲眼见过巨龙的存在。   更不明白眼前之龙的执着从何而来。   而在场陷入茫然的并不止他们两人,无论是埋伏在某个位置准备狙击的卫宫切嗣,还是借助使魔观察战局的几位魔术师,此刻都是一脑子的问号。尤其是某位刚刚才与远坂凛成立同盟的肯尼斯,更是气得七窍生烟,竟连自己那个做窃贼的学生也不顾了:“远坂!”   透过远坂凛临走之前留下的联络用宝石,他按耐怒火,沉声喝问:“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现在这是要违约了吗?”   “呀……这个……”   小小的石头在指尖飞快转动,夜色之下,宝石不规则的表面折射出奇幻的色彩,听着时钟塔“君主”满是怒意的质问,远坂凛只是挠了挠头发,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你也知道,我家的这位可是berserker,而众所周知的是……”   “berserker都不怎么讲道理。”   咔嚓。   一声脆响,随着这句轻描淡写,比起解释更像是讥讽的话语落下,那颗在手指上旋转的宝石亦同时碎成数片。失去媒介,肯尼斯的话音戛然而止。   远坂凛一翻手,将碎片收在掌心,仍旧带着那淡淡的苦笑:“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原来如此,确实,只记得卫宫少年他爹了,倒是忘了我们值得尊敬的骑士王也参加过这场圣杯战争。”   她站在一处屋顶上,昏暗的环境衬得少女身影如一抹剪影,若隐若现,不远处的街道上,恶龙仍在追打着迪卢木多,在尝试过两把蔷薇都无法击穿龙鳞之后,这位菲奥纳的勇士一时间也只能专注于防御,未至落败,却也找不到反攻的时机。   另一边,征服王驾驭着牛车,与左手受伤的saber一左一右,俨然包围住了那名身上缠绕着漆黑气流的骑士英灵。   后者却只静静站在原地,透过头盔,那仿佛眼瞳的一点红色摇曳不定,与野兽近似,却远比野兽更加令人恐惧的目光,由始至终,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人与英灵,一味死死盯视着身形娇小的saber。   “这样的话,计划可能就要……稍微改变一下了……”   远坂凛叹了口气,她低头看向手掌上的宝石碎片,五指一合,再张开时,碎片竟又变化成好几颗不同颜色的宝石,熠熠生辉。   屈指一弹,宝石飞上天空,光门打开,一团小小的身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张开的手臂之间。   “……唔?”   小樱明显还在睡梦之中,一面想要努力睁开眼睛,远坂凛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没事,离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吧。”   这声音似是蕴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原本经历了诸多事情,警惕性极高的小樱竟只嗯了一声,真的乖巧合上双眼,没过几秒,就又重新迷迷糊糊地睡了回去。   然而这边陡然亮起的光芒,也立刻引起了周围众人的注意。伊斯坎达尔首先往这边看来,注意到是不久前打过招呼的女孩儿,便也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位性格豪迈的国王仿佛压根没有什么戒备的心理,甚至还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在他的身后,韦伯绝望地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   随后是saber主从,不同于骑士王戒备的视线,爱丽丝菲尔倒是绽放出一个柔柔的笑容,那位黑骑士抬起头来,目光第一次从saber身上移开,冷冷地望了过来。他并未显露出什么情感,可透过servant注视这边的间桐雁夜,在看到被对方抱在怀里的小女孩时,几乎要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着一场荒诞的梦境。   本该位于虫库的小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已记不清上次看到女孩儿这样安稳的睡颜是多久之前了,一个月,半年,或者更久。再坚强的孩子,被间桐脏砚折磨了这么久之后,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终究是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但这一刻,看着小樱躺在那个陌生人的怀里,安然入睡的模样,竟令间桐雁夜生出一种恍惚不实的感觉。连带着对于berserker的掌控也松懈了一丝,黑骑士猛地上前几步,征服王一勒缰绳,saber亦闪身拦在了爱丽丝菲尔面前。   与此同时,远坂凛也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从远方瞄准了自己。   会是什么呢……她眯了眯眼睛,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镶嵌着宝石的手杖向地一敲,身体瞬间消失在身后开启的光门之内,从屋顶离开,并在下一个瞬间出现在几位英灵面前——再度打开的光之门扉,距离最近的saber只有短短两三米。   懂得施展传送系法术的魔术师虽多,可能够用得这般随心所欲的,即使在整个时钟塔内亦是少数。不顾或远或近几人望过来的视线,远坂凛只摘下自己戴着的高礼帽,向着saber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陡然。   一片浓雾翻滚而来,saber往后一退,正要伸手护住爱丽丝菲尔,却蓦地失去了对方的气息。她惊疑不定地回过头去,只看到一片白茫雾气,翻涌不止,恍若无穷无尽。   在这片陡然弥漫开来的白雾里,只剩下她自己,与眼前魔术师装扮的神秘少女。   “好久不见了,骑士王……阿尔托莉雅。”礼帽在指尖转了个圈,砰的一声,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不见。   自称远坂凛的少女拢了拢那一头披肩的漆黑长发,面带笑意,似乎比起刚才莫名少了些拘束,语气更是熟稔得令saber有些不习惯。   “不用这么担心,我只是想对你说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也不会——让那位美丽的女士出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saber的错觉,说到爱丽丝菲尔的时候,少女的语气竟好似莫名变得有些古怪,这感觉只是稍纵即逝,甚至令saber觉得只是一种错觉。   她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之人:“我们……认识吗?”   “谁知道呢。”   少女耸了耸肩,白雾弥漫中,对方的面容似乎也在不停变换,却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只有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透过雾气,噙着笑意与她对视。   “但在说话之前,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先让我来帮忙处理一下你手上的伤吧”她顿了一顿:“毕竟……和圣枪不同,誓约胜利之剑好像是要双手握住才能用的。”   ……   ps:正文实在卡得不行,今天一直在正文——番外——秋夜三边打转,最后也只写完了一章番外,大家凑合着看吧……明天大约能更一章秋夜和正篇,顺利的话~ 第三章 路上的枝节(上)   “说是祭典……其实也不是什么盛大的节日,就是这附近的习俗,在入冬下雪之前,大家各自都拿出一点粮食,整个晚上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算是一种小小的仪式吧。”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比起在大庭广众面前凛然开口的时候,阿尔托莉雅现下的语调更接近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清脆,甜美,带着一股让人舒服的活泼劲。走起路来也是脚步轻快,虽还不至于蹦蹦跳跳的,却也能让所有人一眼看出心中的雀跃。   桂妮薇亚缓步跟在旁边。破旧的斗篷在风中飞舞着,宽檐帽遮挡住大半的面孔,这两样东西来源于梦里的“自己”,或者说是大釜的分身,其貌不扬,却有着其独特的效果,加上独身在外,遮挡一下外表,多少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是非。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也渐渐地习惯了这种装扮,除了时常被误认为梅林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便。   她将满头白发藏起,只露出一小簇的发丝垂在耳畔,随着步伐摇来晃去,一面走,一面顺口道:“听说今年的收成不错?”   “对。”   阿尔托莉雅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从前几年开始,收获的庄稼每年越来越少,就连土豆都变得小小一颗,根本填不饱肚子。去年差点就闹起了饥荒。”所幸那时她已得到了南威尔士大多数贵族的效忠,以强硬手段命令众人拿出粮食接济民众,这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这件事虽然激起了某些贵族的不满,却也令得亚瑟王在南威尔士一带名望大增,再加上今年又是暌违许久的难得的大丰收,周围的领民喜气洋洋之余,便自发组织,举办几场小型的庆典作为纪念。   身为亚瑟王的她有意约束自己,性情相对内敛,表面上不怎么提,但因为自己的做法救了不少人,又获得了同伴一致的支持与称赞,心中自是有些得意,可如今真要拿来在桂妮薇亚面前说了,却又觉得像是在自夸自擂,不太好意思。   脸皮薄的女孩便只是敷衍地讲了两句,又时不时地拿眼角余光去瞥旁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   “我在北方也听人提到过这件事。大家都在夸亚瑟年轻归年轻,却是一位贤明的国王呢。”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桂妮薇亚心中一笑,像是随口说道。过了几秒,阿尔托莉雅小声问:“那你呢?”   “我也是这么觉得。”停了一停:“很了不起。”这是她的心里话,此刻没有犹豫地说了出来,身旁穿着一袭白裙的女孩便抿着嘴,努力端着脸色,但嘴角晃动着,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严格来说,此刻的阿尔托莉雅与梦中比起来不过是多拥有了另一段记忆,本质上仍是同一个人,可不同的成长轨迹,不同的经历,却也让对方的许多举动、反应,都充满了新鲜感。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并不坏,甚至令桂妮薇亚乐在其中。   说实话,她都有些嫉妒凯与梅林了。   ……   那村子的庆典大约是从傍晚开始,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两人是在下午时间碰头,便也不怎么着急,一路走走停停,眼见日光倾转,尘埃起伏,鸟儿从远空飞掠过去,小小的影子落在脚边,一闪而逝,话题也从没什么营养的闲聊,逐渐变得正经起来。   “……珀西瓦里王是被戴了绿帽子,生气也是难免。不过那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加上在‘梦里’又曾经见过几面,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被杀,所以才把他们两人带了过来。”   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想到此刻大概正在城堡里歇息的母子,桂妮薇亚停了停,略为担忧地问道:“我这么做……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   阿尔托莉雅想了想,又说道:“……应该多少会有一点影响,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你没做错,要是换成我在那里,也不会因为这些顾虑而放任无辜之人被杀害。不过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样把那母子两人一下子从北方带过来的。是用的卢恩符文吗?”   “没错。”桂妮薇亚笑了笑,手杖往地上一敲,“笃”的一声,魔力流转,刹那间,已经形成了一扇光辉闪耀的门扉。   “正位的旅行、奥秘,还有其他两枚符文……虽说有着不少限制,但姑且算是一个不错的移动手段。”   “真神奇。”   即使从小就跟着梅林学习各种东西,可阿尔托莉雅自己并没有什么魔术天赋,或者说拥有龙之心脏,仅仅是呼吸就能产生源源不断魔力的她,并不需要额外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去学习那些“小伎俩”——毕竟你一剑就可以劈飞对手的脑袋了,又何必再去嘀嘀咕咕念一大段佶屈聱牙的咒文呢。   只是有没有必要是一回事,时髦与否又是另一回事。即使表面不显,每次看到梅林与其它人信手唤出各种各样华丽的事物,阿尔托莉雅都暗暗的有些羡慕。   要不是实在抽不出时间,她实在很想向梅林学习几个小法术,哪怕是最简单的照明术也好啊。   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门扉,桂妮薇亚在一旁笑:“要试试吗?可以直接去到目的地的村子,就不用这样慢慢走路了。”   看得出来,阿尔托莉雅是颇有点心动的,然而短暂的思考之后,仍是拒绝了:“不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没有询问理由,桂妮薇亚耸了耸肩,杖头水晶一闪,门扉由实转虚,点点魔力化光飞舞,四散消逝。   “那我们就慢慢走吧。”   “嗯。”   阿尔托莉雅眼睛弯弯地笑了笑,脚尖踢了踢地面,继续往前走去。残余的几点魔力光芒从那摇晃的马尾旁边掠去,闪闪发亮的金色发丝,让桂妮薇亚有一瞬间的恍神。   如今回想起来,梦境之旅虽称得上艰难困苦,却也给她带来了相当的好处。   其中最大的收获,自然是原初卢恩。   如今她掌握的依然只有十七枚符文,还剩下——据说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最后一枚未曾习得,在符文的掌握上,与影之国特训班出来的库丘林等人想来也仍是相去甚远。但即便如此,已经足以让她施展许多不可思议的法术。   像是从北境开一扇传送门来到南威尔士,又或者凭空凝聚魔力成巨拳打飞敌人,这些都只是些比较粗浅的运用,至于更胜一层……   秋末冬初,扑面而来的风中也带着这个时节特有的寒意,仿佛整个肺部都沁得一片冰冷,桂妮薇亚吸了口气,过了几秒,缓缓吐出来时,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不待她开口。   走在前面的阿尔托莉雅也在此时停住脚步,皱着眉头,手在剑柄上按了按:“芬娜。”   少女一抬手,斗篷飞扬,闪烁着微光的符文从掌间浮现,顷刻之间,光芒如水波荡漾,映照出一副模糊不清的画面:“血腥味,就在这附近,有人受伤了……”   “村子?”   桂妮薇亚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掌间展开的景象,过了几秒钟,终于从那闪动着雪花的画面中找到了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好像是在更近的地方,就在附近……等等,不是人。”   “……不是人?”意料之外的回答,令阿尔托莉雅不由怔了怔,然后就看见少女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不少。   “受伤的是一匹小马驹和一头……小魔猪。”   ……   ps:这段实在卡得不行,三天也只磨出两千多字,之后应该会顺一点吧~感觉对不起大家,所以今天就不求票了——不求票归不求票,但大家还是要投哦~ 第四章 路上的枝节(下)   自打知晓了庆典举办的消息之后,阿尔托莉雅足足期待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她感兴趣的事物其实不多,除了吃之外,大概就是对马匹与生俱来的喜爱,以及庆典那种热闹欢快的氛围了。   为了顺利参加这场民间的庆典,她早早地打点好了这一切,甚至因为最好人选的梅林出外不在,还找了最好说话的贝狄威尔帮忙,在养父和其它几位比较严肃的骑士找上门来的时候充当挡箭牌,好让自己趁机用另一个身份溜出城堡。   但阿尔托莉雅也明白,“莉莉”这个身份,在大多数亲近之人眼中都不是什么秘密,像艾克托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纯粹不在明面上认同这种行为而已。   可惜……   微微地叹了口气,阿尔托莉雅颇有些苦恼地望向前方。这是一座小小的树林,距离大路不远,风吹过时,沙沙的声音中阳光晃动,让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明明暗暗,错落不定。而在离她大约两三米的位置,几株树的后面,一只小马驹正睁着那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打量着这边。   它看起来可能还不到一岁,毛色雪白,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杂色,唯独左后腿附近像是受了伤,血流不止,干涸的血迹粘在身上,犹如雪地里绽开了朵朵红梅,有着一种残酷的美感。   然而阿尔托莉雅看着只觉得心疼。她之前已尝试过数次靠近,可小马驹警惕性极强,稍微拉近一点距离便立即做出攻击的姿势——当然,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直接出手打晕对方,但不是万不得已,阿尔托莉雅并不想要用这等强硬的手段。   更何况那伤势,委实……有些古怪。   正在此时,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靠近过来,小马身子陡然后缩,又在阿尔托莉雅安抚的目光下勉勉强强留在原地。后者冲着它笑了笑,接着才转过头去看走来的人:“芬娜,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   桂妮薇亚回答道。   她的面色同样不甚好看,左手持着水晶杖,右手却正把一小团圆滚滚的褐色物体抱在怀里,指间隐约流泻出淡淡的光辉,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仿佛掠过林间的风响。   先前她们注意到风中飘来的血腥味,一路寻找过来,正如桂妮薇亚用法术所观察到的,血腥味的源头来源于一匹受伤的小马驹与一头小野猪崽。更准确的说,后者是一头魔猪。   无论在“梦中”抑或回归的近一年来,桂妮薇亚都与魔猪们打过几次交道,对于这种皮糙肉厚,杀伤力还特别强悍的生物印象颇为深刻。   而放眼过去,魔猪的战绩亦称得上是辉煌无比。死在它们獠牙之下的英雄豪杰众多,最出名的大抵是费奥纳勇士团的迪卢木多,除他之外,整个勇士团因魔猪而牺牲的人数亦有数百,平民百姓更不用提。   那时尚是神代,如今空气中魔力越发稀薄,连带着人们的身体素质亦下滑了不止一倍,昔日或许身手高强的猎人拼上性命能够单独拼杀一头魔猪,但现下即使是训练有数的士兵,亦要二三十人以上相互配合,才能堪堪与落单的魔猪为敌。若是收到数头魔猪在附近出现的消息,胆小的当地领主甚至可能立即收拾行李逃之夭夭。   至于那些勇猛果敢的,无非也就是召集兵马决一死战,而且有大几率都会“如愿以偿”。   实际上,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并不少,几乎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两个不幸因魔猪而灭亡的小王国,从国王到农夫,人人闻之色变。   可再如何凶名赫赫,再如何战绩辉煌,那都是属于成年魔猪的荣耀,无论桂妮薇亚怎么想要努力调整心态,也都没办法从自己怀中这一团小小的玩意感受到什么威胁。   就如此时,注意到阿尔托莉雅的目光,小魔猪整只都缩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口中哼哼唧唧地叫唤着,眼角还带着些泪花,闪闪发亮,看起来简直可怜极了。   “我又没想吃它……”   四目相对,不用桂妮薇亚说出口,阿尔托莉雅已经反应过来,有些闷闷地说着,脸颊微微地鼓了起来。   少女“哈”的笑了一声,视线转向那匹受伤的小马驹,却见本来怯生生的小马气势一转,恶狠狠地回瞪过来,一副像是见到仇人的样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看来它不太喜欢我。”   “没错,一如既往。”阿尔托莉雅坏心眼地补充道。桂妮薇亚拖着声音喊她:“阿——尔——”作势要上前。一身雪白的少女剑士身子往后一仰,马尾跟着摇来晃去,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但距离稍微一靠近,小魔猪立即疯了似地拼命挣扎,原本在卢恩效用中逐渐恢复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染红了少女的手指。桂妮薇亚连忙停下脚步,安抚住想要逃离的小魔猪。   好不容易让后者平静下来,一抬头,只见阿尔托莉雅也正在焦头烂额地哄着再度慌张起来的小马驹,不禁苦笑:“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像是……”后半句话没说完,阿尔托莉雅会意,耸了耸肩膀。   “有点。”   ……   可阿尔托莉雅不愧是未来鼎鼎大名的骑士王,对马的相处似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分,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大致上解除了小马驹对她们的戒备,终于可以让桂妮薇亚帮忙处理它后腿的伤势了。   虽然两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至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马匹,对桂妮薇亚都会是这样一种堪称微妙的态度。阿尔托莉雅能敏锐地察觉到这匹马并不是真的讨厌芬娜,然而看着桂妮薇亚一边施展法术治疗,一边还要拼命避开小马伸过来咬她头发的脑袋,女孩觉得……三言两语多半是解除不了这个“根深蒂固”的误会了。   而小魔猪在不久之前便沉沉睡去,此时被安置在树荫之下——周围没有适当的布料,桂妮薇亚摘了自己的帽子试了试,大小恰好合适,便把它给装了进去。看来小魔猪也挺喜欢这个暂时的“被窝”,在里头睡得正香,时不时还砸吧砸吧嘴巴。   也不知道魔猪会不会做梦。   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少女把手一收,符文消失无踪,那道狰狞的伤口亦只剩下浅浅一道,血也不流了,她观察了几秒钟,松出一口气:“大概没事了……走开!”   慌慌张张从马嘴里抢救回自己的几缕头发,桂妮薇亚捡起地上的手杖,飞快拉开距离:“恩将仇报的家伙!”她气呼呼地说着:“……真不知道阿尔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爱啃人头发的动物。”   阿尔托莉雅哄着有些失落的小马,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可能……它是想感谢你?”   “感谢我,所以想让我变秃子?”   “恩……”一时语塞。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它计较。”桂妮薇亚也不可能认真和一匹马生气,摇了摇头:“伤口中纠缠的毒素已经清除,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卢恩的治愈本质上是透支受术者的生命力,不能多用,剩下的伤口用草药敷几天,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那就好。不过……它们受的伤让我有些在意。”阿尔托莉雅蹙着眉毛:“看起来好像是利器导致的,按照你的说法,那头小魔猪的伤口里也有毒素残留?”   “不是普通的毒。里面好像还掺杂着一种古怪的力量,我能感觉到那种阴暗邪恶的气息。”谈到正事,桂妮薇亚的语气也严肃起来:“会用利器,还会往兵器上喂毒,明显是人做的事情。可究竟是谁下的手……这两个小家伙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只有一匹受伤的小马,或是一头被砍伤的小魔猪——虽然后者多少有些罕见,倒也不足为奇,可当这两个从种族到习性都毫无关系的小动物此刻却聚在了一起,相安无事,身上还都有着一模一样的伤口。   事情就有点奇妙了。   …… 第五章 一个人的英灵殿(上)   期待的庆典不了了之——毕竟她们总不能带着这两个半路遇到的小东西过去,马驹也就罢了,带一头魔猪去岂不吓坏村民——阿尔托莉雅虽然有些遗憾,还是早早地踏上了归程。   如今世间活跃的魔术师多不胜数,大多数的城堡要镇,自然也设下了相应的防御措施。卡里昂成为亚瑟王的都城后,梅林不仅大刀阔斧改良了原本便有的防御结界,更布下了恒定的空间锚与显形法术,两人因此只能徒步回去,一来一往,到城堡时已是傍晚。   说来有些微妙,其实直到此刻,桂妮薇亚在卡里昂也还没有一个正式公开的身份。   与其它前来投靠亚瑟王的人不同,她并未正式宣誓效忠,也不曾真正参与过重要的国家事务,似乎单纯只是一位游离在外的客人。   可如果以客人的角度,与王的关系似乎又有些太过亲密了。   实际上,就连自认最了解阿尔托莉雅的凯也不知道这位女士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除了得知对方好似是从西面的爱尔兰越海而来,他竟一点资料都搜集不到。   掌握情报的凯尚是如此,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他私底下就这个问题进行过不止一次激烈的讨论,其中不乏有怀疑少女是间谍的,可经过半年时间的相处,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些质疑与猜忌便也渐渐销声匿迹了——归根结底,如非万不得已,谁又会想要去激怒一位本领高超的施法者呢?   而在王与梅林的担保下,少女不仅在城堡有了自己的住所,各项待遇与正规骑士的规格几乎没有差别,颇受尊敬。像凯、贝狄威尔和崔斯坦等人时不时还会过来旁敲侧击劝诱一番,希望她能正式加入,既然有了加雷斯先例,女性受封为骑士再不是什么惊奇的事情。桂妮薇亚婉拒了数次,但他们大概依旧没有放弃。   指尖一转,发丝在空中卷了几卷,又一圈圈地放开,少女呼了口气,手杖靠在墙边,将裹在身上的斗篷信手一甩,这块布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还未落地,又“嗖——”地飞了过来,围着主人转来转去。   “安静一下。”   直到被这么说了一句,那条斗篷才不甘不愿地往后退去,委委屈屈的样子,过了片刻,又去找躺在宽檐帽里呼呼大睡的小魔猪玩,用自己的衣角去戳小猪的肚皮,后者一有动作,就急急忙忙撤出好几米,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无奈地看着斗篷如孩童般的举动,少女伸了个懒腰,抬手一指,紧闭的窗户吱呀一声自行开启,夜风呼啸而入,整个房间登时变得清爽起来。阿尔托莉雅回到城堡,又变回了那个日理万机的亚瑟王,她也没有其他急迫要做的,一时间倒有些无所事事。   来到窗边,视线穿过窗户,居高临下,将远处的群山与平原尽收眼底。大凡能作为当地领主居所的城堡,都是修建在视野最好、易守难攻的位置,卡里昂城亦不例外。   冬季的黄昏,天边泛出淡淡的白色,就连正在落下的暗夜帷幕也显得寡淡不少,这个时间点还看不到什么星星,只有朦胧模糊的山野轮廓,犹如一抹画中的剪影。   桂妮薇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四周已无声无息弥漫开了一片灰白色的雾气。   白雾在不断地翻滚变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形形色色的无数建筑物与来往的人影出现,时而是十分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彩,车水马龙,时而又变得古色古香,树林深处的一座木屋,几亩良田,农夫擦着汗水直起腰来,那佝偻的身影随即轰然散作无数烟雾,数秒之内,木屋与树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鸟儿飞过辽阔的天空。   白云苍狗,如梦如幻。   她回头望去,房间里的种种摆设与那只仍在沉睡的小魔猪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条仍在与魔猪“玩耍”的斗篷,在空中打了个转,似是刚刚反应过来,呼啸飞至,衣角蹭了蹭少女的脸颊,翻转着罩上身体。   桂妮薇亚再一伸手,墙边的水晶手杖亦飞到掌间,另一只空着的手还不忘拍了拍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别乱动。真是的,我看你当初不是还挺乖巧的吗……”   杖头的水晶光芒一闪,雾气再度变化,这一回却并没有再如幻影飞逝,而是固定了下来。   这次展现的是一座破旧的宫殿,大抵它本来该是富丽堂皇,充满威严的气魄,然而时光的流逝着着实实落在了这座宫殿上面,各处都能看到厚厚的灰尘与蜘蛛网,而一般来说应该放置着王座的中央台阶上方,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块碎到看不清楚的碎片落在地上。   至于最令人在意的,大抵是宫殿右边的墙壁上,有着一块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的破洞。   乍看之下,洞的后方似乎是一片漆黑,但若是仔细去看,则会发现那其实是无数种纷乱变幻的色彩,纠缠扭曲在一起,在整体上反而显出了纯粹的漆黑。   这便是曾经由愿望之釜构建而出的梦境,亦是众多达努之民孜孜以求的长生不老之地,迪尔纳诺。   如今大釜已然不存,那些活跃于梦中的幻影也随梦消逝,这个虚伪的“乐园”本来也应该就此结束使命,迎来终结。   然而为了挡下最后那神秘袭击者足以将整个梦境,连带着当时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她与阿尔托莉雅击溃的强悍攻击,桂妮薇亚不得已借助了梦境的力量——身为大釜有意培养出来的“祭品”,击破大釜之后,少女本能地理解了调动梦境力量的方法,然而一旦调用,便也相当于成为了无主梦境的主人,再无法像魔术王最初的构想一般安然离开。   直到后来,她被那个声音唤醒后,也足足用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几经辗转,才通过爱尔兰一对姐弟的帮忙,以取巧的方式回到了现实世界。   所谓取巧,走的正是英灵这一条路。   严格来说,此时的桂妮薇亚,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英灵。无论阿赖耶抑或盖亚都没有向她伸出过橄榄枝,但大釜所构建出来的“迪尔纳诺”,某种程度上其实便相当于一个小型的英灵殿,只是身在其中的并非英灵,而是一个个操线傀儡般的幻影而已。   少女本身亦是这些幻影之一,因此只要符合召唤的条件与前提,当初藤丸立香也可以成功召唤出作为英灵的桂妮薇亚。   这是因为这个举动本质上和其它的幻影,以及大釜最根本的目的一样,都只是许下愿望,然后得以实现而已。   而在接手梦境主导权,理解了这个小时空的本质之后,桂妮薇亚惊喜地发现,自己现在不仅仅是英灵,甚至还兼任了这个英灵殿的主人。   只论绝对地位,几乎是与阿赖耶、盖亚平起平坐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偌大”的英灵殿目前只有她一个英灵。   换句话说。   把英灵殿比喻成一个公司的话,她既是自己的老板,又是自己唯一的员工,从下达命令到实际忙碌跑断腿都是一人包干。   比其它两位“老板”寒碜多了。   ……   ps:五点开始写,到现在也才写了一千多(°ー°〃)昨晚通宵了,现在实在困得不行,为免猝死青白先去休息了,明天再写,记得投票哦~ 第六章 一个人的英灵殿(下)   随着手杖往地上一叩,“砰”的一声,尘埃起伏,光芒交错,在空中逐渐凝聚成一块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石板。   石板上的图案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那似乎是用潦草笔触画出的一颗眼睛,半睁半闭,似是正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但细看之下,可以发现这颗眼睛其实是由无数玄奥文字勾勒而成,仿佛有无尽睿智蕴含其间。   与此同时,桂妮薇亚额前也浮现出一模一样的半闭眼眸,她空着的左手前伸,五指微张,朝旁边一划,那块石板上的凌乱线条竟陡然“活”了过来,飞快变幻成其它全然不同的景象——时而是一柄布满裂纹,却如光辉具现的宝剑,时而是一头翱翔于天际的漆黑巨龙,一双交叉的狰狞巨爪停留了片刻,继一团乱七八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事物之后,又转变成一顶威严的王冠。   每一个图案出现,少女额前之物都随之变幻,连带着那手中的水晶杖与破旧斗篷亦在改变着模样,或是厚重甲胄,或是华丽礼服,颈间的黑色龙鳞一闪即逝,如此循环数度,最终仍是停留在了那颗半开半合的眼眸。   “果然……平时还是用这个职介最方便。”自言自语地说着,靠在肩上的斗篷很高兴地凑过来,蹭了蹭她的脸蛋,又被一脸嫌弃地拍开。   一个人的“公司”固然寒酸到了极点,可另一方面,也就可以尽情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身为这个小英灵殿的主人,其运转的规律在桂妮薇亚眼中几无秘密可言,包括作为英灵现世基础的灵基,在摸索尝试了将近半年之后,也初步摸清了其中的道理。   目前来说,与她相性不错,可以用来响应召唤降临现世的灵基共有六个,这似乎与早前的经历有关。   例如saber,如果克劳索拉斯还在的话,这大概是最适合她的职介了,可惜当时她为了抗衡那摧枯拉朽的光束一击而陷入沉眠,光之剑亦遗落在时空乱流之中,至今仍在苦苦寻找。   希望它平安无事……心中叹了口气,桂妮薇亚接着一个个看过去,因为法芙娜的关系,她似乎也拥有着rider与berserker的相性,前者大约类似于龙骑士,而后者,试过一次之后少女就已经把它拉进了黑名单,并下定决心,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再次动用这个各种意义上都一言难尽的“大杀器”。   那顶王冠则代表着一个对她而言颇为陌生的职介,ruler——裁定者。在前世的那个游戏里,少女不曾见过这个职介,但从名字以及其效果不难推测出它的作用,大抵与正常的七个职介不同,即使那个英灵拥有相性,也唯有在某种特定的场合,才会被授予这个特别的职介。   当然,现在小英灵殿的主人是她,只要桂妮薇亚想,随时都能以这个职介降临现实,只是在某种程度上,ruler甚至比狂战士更加棘手与难以应用,因此平日里她最常用的,仍旧是以运使卢恩符文为主的caster。   即使在caster的限制下,剑术与其它方面都或多或少有些弱化,可面面俱到的原初卢恩——哪怕如今依旧只掌握了十七枚卢恩,尚有最后一枚,也是最为关键的核心符文未曾习得,已足以令她解决掉绝大部分的麻烦。另一个原因也是由于灵基不同,她不仅是能力,就连性格竟也会受到影响,即使改变不大,事后回想起来,总会给她留下多多少少的黑历史。   相对而言,saber与caster这两个职介对性格的影响最小,rider其次,剩下两个就别提了,而最令桂妮薇亚不堪回首的,还是第六个特殊职介。   那同样是她不曾听过的名称,Avenger——复仇者,与berserker的疯狂不同,那是一种几乎要将灵魂深处燃烧成灰的憎恨与怒火,她绝不想再度体验。   思绪飞转,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她把手一放,石板如飞灰消逝不见,宫殿之内又回到了最初孤寂的气氛,随后拄着手杖,缓步来到那墙壁上巨大的破洞前方。   从远处看过去,那里面只是一片深邃的黑色,靠得近了,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颜色这才渐次浮现出来,如同飞旋的万花筒,眨眼之间已有成千上万的景象飞逝而过,令人目不暇接。   这亦是那场战斗惨留下来的遗迹。大釜崩解之后,这个虚假的乐园早就不复昔日宏大,而最后那神秘敌人跨越时空的一击,更是让这个小英灵殿愈发的岌岌可危,表现在具体的景象,便是这墙壁留下的大洞——当然,这个宫殿其实与那些灰雾凝聚出的幻境一般无二,皆是虚构的风景,这个大洞也并非真的就是那道威力惊人的光束从外面射进来,轰开了墙壁所造成,而是更加模糊的,近似于一种概念上的投影。   作为梦境最深处的核心造物,小英灵殿本是独立于时间与空间的存在,相当于国中之国,城中之城,不受任何现世规则影响。而那人的攻击打碎了这个时空的边缘,便也强行打开了内外之间的阻拦,这些瞬息万变的斑斓色彩,代表的正是真正紊乱无序的时空乱流,每一种颜色,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时代,众多的英雄豪杰、野心枭雄,以及更多由生到死寂寂无名的平民百姓。   在这里,时间与空间再无意义,未来与过去如乱麻纠缠,难分彼此,因此理论上除非是能够同时能够跨越这两者——过去与未来——的攻击,否则应是无法抵达此地才是。桂妮薇亚不清楚那道攻击究竟来自何处,对方又是何许人也,但无论如何,那人显然来意不善,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劲敌。她一度担忧对方再度前来,甚至借由这个小英灵殿作踏板,朝着现实世界伸出手去,那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厄。   可她在此坐镇多时,也没有观察到什么奇怪的动静,那人竟像是就此放弃了一般,无声无息。虽然不至于因此彻底放下心来,少女还是略微松了一口气,这段时日除了忙碌于现实世界的种种,英灵不用睡眠,夜晚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了这片“五彩斑斓的黑色”上面。   “大约三分钟,如果情况不对,记得赶紧把我拽回来……”   她向着那斗篷提醒道,后者十分人性化地挥了挥衣角,又用力拍了拍自己,似乎是在模仿人类的拍胸口,随后又变化了几个模样,衣角“嗖——嗖——”在空中连挥几下,气势十足。桂妮薇亚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脸颊好像有点火辣辣的疼:“哦,轻一点。”   ……   “再轻一点。”   ……   “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让斗篷把力道控制恰当,不至于在失败时造成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楚,她轻轻吐出口气,伸手向前一指,前方飞逝的色彩登时停滞,而下一刻,桂妮薇亚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脑袋陡然往下一沉,如一具没了魂的人偶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斗篷安静了数秒,忽的飞起来,在天花板附近接连转了几圈,又拍飞了一只在角落里织网的蜘蛛,并在它撞到什么之前急急忙忙赶过去,让蜘蛛落在自己身上,感受着它慌张挥舞手脚的模样,整块布也在那晃来晃去,乐到不行。如此自得其乐地玩了几分钟,才突然想起主人的交待,连忙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伸出衣角,碰了碰少女的脸颊,中间的布料都皱到了一起,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依言叫醒对方。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斗篷陡然一个激灵,皱巴巴的布料重新松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回桂妮薇亚身上,一面警惕地往某个方向“看”去。   在那里,第一朵鲜花正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悄然绽放。紧随其后,第二朵,第三朵,仿佛刹那间,那边已经多出了一片小型的花田,芳香扑鼻,带着清甜怡人的气息。   如果是那些懵懂的人族小姑娘,此刻恐怕已经高兴地欢呼起来,但它可不是那种傻瓜,而是体验过无数事迹,从表面到里子都满是沧桑的斗篷,主人最为“宠幸”的宝具之一,又怎么会被这种蹩脚的戏法迷惑!   因此斗篷一直警惕地注意着那个方向,以便在任何恶人现身的同时扑过去狠狠缠住对方——这份坚定的觉悟一直持续到花海之间,一袭雪白的袍子凭空出现,有着姣好面孔的女魔术师掀开兜帽,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朝着它点了点头:“看来,我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没有回答。   斗篷如同见到了可惧的恶魔一样,把自己瑟瑟发抖地蜷成一团,使劲想要借助少女的身体藏起来,可是无论怎么躲,梅林都跟着往两边走,那张笑眯眯的脸庞始终挥之不去,终于,它痛定思痛,决心下定,“啪——”衣角呼啸而起,正正落在了少女的左脸上。   无比清脆的响声,无比鲜明的红印。   斗篷整块布僵在了空中,梅林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出“哦豁,你闯祸了……”,未等它有所反应,一股如有实质的怒火,已经在身后静静地燃烧了起来。   “三天……不,五天……半个月之内,我都不会再叫你出来。给我好好反省一下!”   伴随着少女因为捂着脸而有些含糊不清的怒吼,这条具有超凡力量,乃至于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斗篷与caster职介都被关进了小黑屋。   ……   “怎么样,小公主,还是没找到你的爱剑吗?”   手杖与斗篷皆已不见,此时的桂妮薇亚只穿着一袭简单的剑术服,白发披垂,因为光之剑尚未寻回,saber职介的她目前没有宝具可用,双手空空的,给人的感觉倒更是像那些要参加马术比赛的贵族小姐一般。听见梅林的询问,她摇了摇头:“没有。也不知道克劳索拉斯到底掉到了哪里,我只能隐约感觉到它的存在,但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只能继续像这样大海捞针地一处处找过去了。”   “这可真是一个坏消息。”   女魔术师耸了耸肩,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却掩盖不了脸上深深的疲惫。梅林这个人一向神神秘秘,当初能够配合魔术王众人进行计划,此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在大釜碎裂,梦境消失之后,竟依旧保留着曾经的那段记忆,也是如今唯一一个还会管她叫小公主的人。   而身为半梦魇,入梦几如本能,平时如有必要,梅林都会直接过来这里寻找桂妮薇亚,两人的关系倒是越发熟悉起来,如今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桂妮薇亚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了梅林一眼。   “怎么,有事要我帮忙吗?”   按照阿尔托莉雅的说法,梅林似乎是去北方奥克尼那边,劝说洛特王不要参与这场他们与北威尔士的战斗,看女魔术师此时的表情,结果大概……并不理想。   果不其然。   梅林安静了片刻,发出一声叹息:“没什么,只是想让你之后帮忙牵制一下高文,如果找回光之剑,把握应该会更大一些。”   少女脸色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   “我没能劝住洛特,他还是决定帮助北威尔士,现在已经开始整顿兵马了。”梅林按了按眉心:“我被摩根用一种古怪的法术暂时困住了,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你帮我转告阿尔托莉雅一声——”   “……准备开战吧。”   ps:跨年夜,有人在看新番,有人在玩游戏,有人在和女朋友约会压马路,而青白!在吃着饼干,孤零零地码字!   不管怎么说,即将到来的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大家记得要投票哦~ 第七章 变化(上)   天气一天天变冷了下去。   虽然因为法术与世界意志等等原因,目前的这个不列颠岛要比少女印象里的前世发达一些,土豆等作物的存在,也令民众可以过得相对饱足,每年饿死的人数并不算多,可至今为止,人们依旧未能成功克服严酷的冬天。   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在天气寒冷的日子里依然只能整日整日缩在家中,靠着预先储备的粮食与燃料度过三个月,而即便是对于那些家世富裕,或是有力量护身的超凡者而言,冬天同样是一大威胁。   更准确地说,他们所忌惮的,是冬季飘飞而下的大雪。   或许是岛屿上的神秘尚未彻底消退,当每年雪花落下,不列颠本土的魔力便会越发浓郁,并因为失去了平衡而变得无比紊乱。在这个时节,那些平日里呼风唤雨的法师将再无法轻易调动空气或地脉的魔力,变得几乎与凡人无异——这也是为何包括梅林在内的一众施法者,都练就了一手虎虎生风的近战本领。   因为英伦三岛本土的法师,每年有足足四分之一的时间是用不了法术的。   而失去了魔力的强化加持,更兼此时最冷时甚至能在大白天达到零下四五十度的天气,再勇猛善战的骑士也难以完全不受影响,是以眼见冬季第一场雪将至,正在交战的亚瑟与北威尔士双方都不约而同地行动了起来,力求在环境变得愈加恶劣之前展开决战。   亚瑟王这边自不用提。   首先,实力最强的阿尔托莉雅本身不过是一个十来岁小姑娘,虽说龙之心脏依旧能够提供她源源不断的魔力,但外界的大源魔力一旦紊乱,她作为杀手锏的圣枪与石中剑威力都要大打折扣,而除她之外,目前卡里昂再没有可以与北威尔士莱恩斯王一战之人。   另一方面,如今南威尔士面临的局势,也容不得他们慢悠悠地熬过一整个冬天。   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整个局面变得天翻地覆,卑王伏提庚隐在幕后不知有何盘算,撒克逊七王相互征伐,却也始终没有放弃扩展侵略的心思,而一个冬季,足以令北方诸国初步吞并皮克特人消失之后的土地,对绝大多数的不列颠人来说,帕特王子统治的苏格兰王国此后会采取什么动作,支持哪一方势力,皆是未知之数,谁都无法掉以轻心。   至于更偏远一些,目前还没有多少人关注的爱尔兰与大海另一边的法兰西皆陷入内战,罗马正与其他国家交战不休,这些战役的最终结果,也会对不列颠局势产生千丝万缕的干系。   与那些根基深厚的诸侯王相比,亚瑟王横空出世不过一年多,立足不稳,兵力不足,先前只是依靠圣枪的惊人力量打了北威尔士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让对方借助这个冬天缓过神来,他们将胜算渺茫。   对北威尔士而言,情况亦是差不多,如果不能及时结束这场战争,将那“胆大包天”的小个子斩于马下,哪怕结局是惨胜,莱恩斯这些年积累的威望与名声也将大大受损,其它原本按捺住心思的国王想必会接二连三出手试探,本已巩固的领地将再起风波。   因此随着时间流逝,各方势力都变得愈加忙碌起来,对于最有可能成莱恩斯盟友的奥克尼,梅林更是三番几次前往拜访,务求劝说洛特王不要参与这场战争,可眼下看来,她非但失败,反而还被囚禁了起来。   直接从梦中将消息带过去之后,阿尔托莉雅十分重视,立即派人急召亲信前来开会,然而此时才是凌晨时分,等他们收拾整齐赶过来还要一段时间,她便也不太着急,慢悠悠地起身,过得片刻,视线望向窗外。   四四方方的窗口之外,是一片几乎无穷无尽的辽阔夜空,群星点缀其中,远远看去宛如一条璀璨星河,又因为冬季的关系,让这些景色多出了几分寂寥的气息。   阿尔托莉雅只仰着脸,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此时还待在自己的卧室里,没有外人在,便没有作太多的掩饰,只穿着朴素的浅色睡袍,赤着双脚,金色长发披在肩上,呆毛在窗外吹来的晚风中微微摇晃着,手搭在窗沿上,微微的冰冷自指腹传递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正在这时,身后泛起微微的魔力波动,眼角余光觑见挂在架子上的红披风腾空而起,往某个方向飞了过去。随后脚步声靠近过来,那件厚重的披风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会着凉的。”   “我可没有那么虚弱。”   她回了一句,接着倒是伸手将披风的两边紧了紧,眯着眼睛,轻轻地笑了起来。   “谢谢。”   “其实我只是想趁机占点便宜,被你这么认真的道谢,反而……有些别扭。”   桂妮薇亚笑着摇了摇头,只见那好看的金发在眼前晃动着,阿尔托莉雅转过身来,靠在窗边,披风包裹着的小巧身躯更显单薄,两相对比之下,站在那里,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占便宜?”   “要是其他人在的时候,我可不敢去碰你的这条红披风。”   “哦——原来是这个便宜。”   “不然呢?”   阿尔托莉雅没有回答,只是在那眯着眼笑。桂妮薇亚摇头:“阿尔……你变得不再纯洁了。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好孩子了。”   “人都是会变的。”   更何况纯洁什么的,在那个只有寥寥几人记得的“梦境”里,她们可是……脑海之中忽的闪过了数个画面,阿尔托莉雅面上微微一红,移开了目光。   曾经,她以为两人之间不过只是普通的朋友,即使在知道桂妮薇亚的想法之后,阿尔托莉雅也只是认真地思考着要如何拒绝这份不该存在——对亚瑟王而言更是如此——的感情,才能最大限度不破坏两者的关系,可一朝梦醒,当意识到可能再也无法见到桂妮薇亚之后,她才突然觉得……有些怅然。   过往桂妮薇亚在闲聊时曾经讲过一个叫黄粱之梦的故事,不列颠传说中也有相似的故事,然而听说与亲身经历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滋味,一朝梦醒,昔日无比执着的种种,份量好似都忽的变轻了许多。   现实之中,她是由梅林带领,从湖中仙后处得到圣枪,过程有惊无险,可在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里,获得圣枪的过程却更加危险许多,最后更与圣枪之灵有过一番交谈。那个时候,阿尔托莉雅是坚信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符合众人期望的国王,前提是必须舍弃——扼杀自身的存在。   可如今。   她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同了。   ……   ps:咕了这么多天,本来想写更多一点的,但总觉得卡卡的,只好先发了~大家晚安——! 第八章 变化(中)   冷风扑面,似乎预兆着令人生畏的寒冬即将到来。魔术师之间常将不列颠的冬天戏称为“母亲的怀抱”,意指他们在这个季节犹如襁褓中的婴孩一般无力。   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一旦雪花飘落,不管超凡者还是普通士兵,乃至于许许多多平民百姓的生活都会受到极大影响,到了那个时候,就连以勇武自傲的骑士亦再也无法流畅挥剑,这场仗,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起来了的。   “……王这次召我们过去,多半就是要谈战争的事情了。”   深绿色的斗篷在风中翻卷飞舞,怀抱竖琴的崔斯坦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与身旁的友人说道。   他曾是康沃尔领的骑士,因为与主君爱上了同一名女子而被逐出领地,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亚瑟王这方,但比起其身份,人们更加熟知的,还是崔斯坦在音乐上出色的造诣,以及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忧郁气质。   因为那种相对抑郁的气质,卡里昂此刻与崔斯坦关系亲近的人并不算多,其中最亲密的友人,大抵要属同样是康沃尔出身的贝狄威尔。后者年纪虽轻,又是独臂,却有着一身高超的本领,加上性格温柔,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与谁闹过红脸,在内政方面更是如今亚瑟王麾下不可多得的人才,被不少人拿来与凯并称,颇受器重。   此刻这位年轻的骑士也将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但提到战争的话题,神色也不由得严肃了一些:“是啊。再不打,就要下大雪了……崔斯坦卿,你觉得这一仗谁会胜?”   “不好说。”   换成略有城府的其他人,面对这个问题多半会含糊以应,又或是趁机表一波忠心,崔斯坦却只摇了摇头:“只是无论是胜是败,总归要有许许多多的伤亡流血。你我也有可能倒在战场之上,一想到不久之后那些流逝的生命,我便只感到……悲伤。”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让每一滴鲜血,每一条性命的消逝都有其价值。”   贝狄威尔答道。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比较遥远的话题,兄长卢坎与相当于半个老师的罗亚尔爵士——昔日康诺尔领实力最强的首席骑士——皆在这一年多的战争中相继殒命,而他自己更是在少年时期便因为一头魔猪而失去了手臂,然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又有多少人没经历过所谓的生离死别。   从流窜野盗到中饱私囊的骑士税官,更有时不时发生的天灾与魔猪等凶狠的野兽肆虐,若是当地有负责的强者坐镇还好一些,遇到那些无心或有心无力的领主,等闲几天蒸发掉一个村子也是常见的事情。   南威尔士如今几乎全域归于亚瑟王所有,对抗外敌的同时,这方面也并未落下,贝狄威尔与崔斯坦便是在几次剿灭流匪的任务中逐渐熟稔起来的。   交战便有死伤流血,这也是寻常之事,即便是崔斯坦杀起人来亦是毫不手软,可战场对阵是一回事,并不影响他们在对待生死时的悲悯态度。   “如果梅林能说服奥克尼那边不要参战,或许还能够少死一些人。否则……”   “真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来堆,才能挡下那柄圣剑啊……”   这一夜,宫廷四处都传来了类似的叹息声。传说高文曾经一剑劈开固若金汤的城堡,单枪匹马击溃了上千名装备精良的兵士,等等等等,早在多年之前已是盛名在外。   而尽管实力远逊于其兄长——放眼天下,其实也没有多少人能与高文一较高下——加荷里斯与加雷斯两兄妹同样有着不凡的身手,他们的父亲洛特王剑术高超,母亲摩根勒菲乃当世首屈一指的魔术师,麾下兵马也与其它北境诸侯一样,是常年与皮克特人交战锤炼出来的善战之师。   是以奥克尼这个国家领土虽然不大,却有着足以令不列颠任何一方皆不敢轻视的强大实力。   然而现在,这个庞然大物站在了他们的对面。   “奥克尼已经决定参战,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老迈而粗豪的声音在军议厅内隆隆回荡着。   火把熊熊的光芒将整个大厅照得纤毫毕见,没有一丝隐瞒,当崔斯坦两人匆匆赶到,大桌四周已几乎坐满了人,有相熟的骑士向他们点了点头,贝狄威尔笑着回应,随后收敛了表情,来到属于自己的席位坐下。   往上看去,娇小的王者稳稳坐在主位,神情严肃,却并不令人感到冰冷,他的体格算不得魁梧,对于男子而言甚至显得有些瘦弱,可如今聚集在此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年轻的国王真要动起手来,即使不使用圣枪与选定之剑,也能够轻易击败在场任何一人。   在某种意义上,这正是他们此时的信心来源。   过往对上北威尔士的数场大战,无一例外皆是以寡敌众,胜利告终,潜移默化之间,这个结果已在这些骑士心中建立了一个粗浅的信任——只要亚瑟王仍在,无论是何等困境,最终胜利依旧会属于我等。   “等他们杀过来了,洛特和他的那几个孩子就交给我来对付。”   正在说话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满面络腮胡子,身上整齐的礼服几乎要被肌肉给生生挤破,给人的感觉犹如一位混迹于山野之间的粗野猎手。   贝狄威尔只听见旁边有人小声嘀咕:“佩里诺亚王还是老样子……”然后被旁边的人伸手一扯,急忙闭口不言。   “就算是您,要独对洛特父子也太过勉强了。”坐在亚瑟王附近的凯说道:“何况敌方势大,我等更要详细斟酌筹谋,尤其除了奥克尼之外,莱恩斯与尼罗兄弟、百骑士之王等等也皆是出名的武者,老实说,情况颇为严峻。”   “真不习惯这么有礼貌的凯卿……”那个多嘴的人又一次嘀咕道,旁边的人这回没有拉他,而是跟着低声说道:“等到你因为说话不过脑子被暴打几顿,说话的时候肯定比他更客气。”   “呵。”   “具体派谁打谁这种麻烦事你们来决定,就算真的要对上高文那个小子,我也肯定能拿着他的脑袋回来献给亚瑟。”佩里诺亚信心满满地说完,自顾自地抱臂坐下,随后是另外一位冷静稳重的骑士起身,就接下来的战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与询问,以此为开端,这场紧急召开的军事会议也拉开了序幕。   足足几个小时,亚瑟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话,安静地听着其他人发言,这也是一贯的情形,众人都知道王向来沉默寡言,如非确认,从不轻易开口说些什么。   往常梅林若在,主导会议的职责多半是落在她的头上,而像现在这样女魔术师因为某事而无法出席,便主要由凯来安排众人发言的顺序,以及在变成争执甚至动手——对血气方刚的武人来说十分正常——的时候尽量阻止,或者干脆将他们丢到外面庭院的湖里冷静一下头脑。   但直到几个小时的会议来到尾声,在场的人们大多都被交代了各自的任务,只是见亚瑟王迟迟不提,终于有人按耐不住,问道:“王,关于奥克尼那边,我们究竟该怎么应付?”   “是要依靠法兰西的援军吗?”   “可兰斯洛特爵士虽强,却也不一定能胜过高文,更何况法兰西自己不也是深陷内乱,否则兰斯洛特也不会迟迟未归……他们真能及时解决敌军,赶来吗?”   你一言我一语地又争论了片刻,贝狄威尔敏锐地注意到,连本该对此事了然于心的凯也向亚瑟王投以疑惑的目光,他心中略略有些疑问,也在这时,王终于开口了:“如果法兰西的友军真能及时赶到,自是最好,但我并非是将希望放在他们与兰斯洛特卿身上。”   “至于奥克尼……高文兄妹,诸卿不必忧心。”如此说着,亚瑟王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梅林已另有安排。”   随着这句话,在亚瑟王的身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一个隐隐约约,犹如幻象的身影浮现了出来,又转瞬消失不见。   只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   ps:写得磕磕绊绊的,有点艰难,加上最近为了转换思路,在给另一本书写存稿,调整状态中,希望各位能够见谅~就这样,晚安吧—— 修行归来,明日更新peko!   ○|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 ̄|_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