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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萧桐再明白不过,自己是这所大学中最普通的一颗水滴。每年拿些不痛不痒的小奖,听听学神们惊艳四方的传奇经历,偶尔羡慕下晚上在操场拉着小手的情侣,再平平淡淡地毕业,和成千上万颗水滴一起汇入波浪滔天的就业大海。没有恋爱,没有波澜,就像程序设计好的那样,按部就班而又,索然无味。 不过,这样的生活平淡归平淡,有时还是能给人相当的自由度。比如在充满倦怠气息的周一,如果第一节课不是专业必修,昨晚在社团里捣鼓了一夜的萧桐可以选择赖在床上,继续做他的美梦。但是现在,一切美好的生活似乎都在那次意外后,成为泡影… … “阿桐~!大懒虫!起床啦!!新的一天应该和蓓儿一起充满干劲!!” 清晨,睡意朦胧的男孩被欢腾的喧闹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他隐约看到了骑在自己上身的模糊人影。 啊… …现在的梦都这么真实了么,跟个VR似的… … 他想翻个身继续睡觉,可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动弹不得。紧接着,全身感官的苏醒为他带来了更多的信息,那游走于胸膛上的柔软,分明就是女孩雪纺裙摆的漾动,莹润肌肤的摩挲,以及银发丝绦摇曳的温香。 心跳的惊悸如炸雷般传遍全身,萧桐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惊愕的双眼瞪如灯泡, “兰、兰、兰蓓儿!!!” “呀哈,阿桐你终于醒啦~人家叫你叫得好辛苦的说!” 银发委腰的少女若无其事地骑在萧桐身上,翡翠色的眸子荡漾起欢快的涟漪, “不过话说你们住的这地方可真小… …如果放在圣蒂斯安娜,大概只能给宠物住吧~” 她撩开男孩床上的蚊帐,打量起挤着七个人的狭小宿舍, “而且味道也好奇怪,感觉像发霉的南瓜粥… …” 萧桐当然不会告诉她,就在自己床下堆了室友一个星期没洗的袜子,不过重点是—— “这可是男生宿舍!!你一个走到哪里都像在Cosplay的家伙是怎么溜进来的?!” 他尽量压低声音,因为满宿舍的室友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咦,阿桐你就这么小看我吗?隐身术和穿墙术可不是什么高阶魔法,蓓儿以前经常还半夜溜到圣蒂斯安娜的厨房偷蛋糕吃呢~虽然经常被夏佐老师抓到就是了。” 少女歪着头,淘气地吐着舌头。萧桐早就憋了满肚子气,趁其不备狠狠掐住她的耳朵: “我不管你怎么进来的,现在赶紧乖乖溜出去!!别再来打扰我了明白了么?!” “哎呀呀,好疼好疼!!” 她捂着银发下的耳朵惨叫着,围绕在男孩床边的法阵开始闪烁起来。 “萧桐!把闹钟掐掉!想让整栋楼都知道你是个用萝莉音做闹铃的变态么?!” 周围的室友高声抗议,吓得萧桐赶紧松开手, “听着,兰蓓儿,我现在困得要命,没时间陪你瞎闹!” 他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把抱枕扯到脸上, “可阿桐你不是还有早课吗?人家怕你起不来,特地来叫的你。” 少女睁大碧玉般的眸子。 “专业选修而已,反正老师又不点名!” 萧桐紧紧捂住枕头,搪塞道。 “那可不行!蓓儿在圣蒂斯安娜的时候,可是一节课都没错过呢!” “那你这笨蛋还不是挂科挂到差点被开除!!” 少女的脸突然涨成桃红,像藏起来的糖果被人偷吃了一样, “这、这只是意外!意外的说!!明明蓓儿以后想当个占卜师,还要学什么理论魔法学,流枫老师题又出得这么难… …” “学渣没资格叫我起床!” 萧桐索性用枕头盖住脸,不再理会她。 少女又拖又拽,却如何也撼动不了他磐石般的身躯。忽然,她灵光一闪,嘴角绽放出恶作剧似的坏笑, “阿桐你再不起床,人家就跑到走廊上解除隐身术,大喊‘我是萧桐女朋友’了,喊到你起床为止,嘿嘿!” 宿管老师恶灵般的目光突然闪现脑海。被发现留宿异性可是大过处分,萧桐立刻抛开枕头,抱拳求饶, “行了行了小姐姐,我怕你了还不成吗?” 在少女的监督下,萧桐只得乖乖赶往教室。早晨的大学校园已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温融的朝阳从体育馆的玻璃上折射下来,涤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为神色匆匆的学子们勾勒上亮丽的金边。萧桐看了看表,就要汇入人流前往教学楼,少女突然拉住他, “又怎么了?” 她只是笑笑,从随身的小包中翻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交到男孩手上, “这是给你做的巧克力布朗尼,蓓儿最喜欢的蛋糕!上午课多容易饿,阿桐要是肚子叫了,就课间拿出来尝尝吧~”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跟个馋猫似的没命地吃甜食?” 萧桐脸上开始发烫,但却依然故意转过身子,背对起少女。 “知道你吃得淡,这次准备的是少糖的特别版本哦~” 少女背着手,跳到萧桐面前,银丝曳动间,是月色流淌般的温婉如玉, “毕竟这几天给阿桐添了这么多麻烦,这点小心意,就当是蓓儿微不足道的感谢吧!” 见男孩还是扬着头不肯收下,她伸手拉住萧桐的手掌,轻轻将之掰开,把点心盒放入掌心。萧桐刚想撤手,少女温软的玉手早已包住他的手指,和男孩一起握住盒子。 他这才不得不端详起手中的礼物。盒子是用草莓花纹的餐巾精心包装的,盒顶还用粉丝带扎着蝴蝶结。男孩早已想不起上一次女孩子送他礼物是什么时候了。即便送给别人的祝福丝毫不在少数,他也从未得到过来自异性的反馈,更别说感谢。 萧桐抿了抿嘴唇,像做贼似地环视四周,将点心盒飞速揣入衣兜。 “那好,阿桐你就放心大胆地去上课吧!蓓儿会在外面给你摇旗呐喊的!” 银发少女开怀一笑,就要向学校主楼溜去,不料萧桐早就飞速出手,拎住她的后衣领, “别忙,和我一起去教室。” “呀呀,看见蓓儿这么可爱就情不自禁了吗?” 少女眨着莹润的眸子,双手捧住脸颊, “人家还是第一次被男生邀请呢,要不要化个妆呢,裙子也得好好换换… …啊啊阿桐你干什么,别跑那么快呀… …” 不顾背后惊叫的少女,萧桐拉起她的手一路飞奔起来, 要不是怕你在学校领导上班的时候搞出什么灵异事件,鬼才愿意跟保姆一样拖着这么个傻乎乎的疯丫头! 结果是教室里,萧桐拼命翻书记笔记忙得不亦乐乎,少女则在旁边枕着脑袋睡得甜甜蜜蜜,还不时砸吧着小嘴,流出成串的哈喇子,不知是不是在梦中掉到糖堆里去了。 课堂上,年轻的讲师正在黑板上手舞足蹈地推导着单摆运动在摆角大于5°的周期公式, “…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忽略线性效应的影响,单摆运动也就无法视作简谐振动。如果这个方程进行泰勒展开,我们就不难得到以下的表达形式… …” 讲台上的老师嘴上嚷嚷着“不难”,右手却非常实诚地在黑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积分号和三角函数。大半个教室里的学生都听得云里雾里,用手勉强撑住脑袋,游走在神游太虚的边缘。 打心底而言,萧桐对面前的少女才是羡慕嫉妒到想流口水。如果她所说的世界真实存在,谁还会学这些稀奇古怪的公式定理?随便挥挥魔杖就能玩出点花样来,卢瑟福、海森堡这些祖师爷改行去当炼金术师还不得赚得盆满钵盈? 可是现在,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啃下这些艰涩的方程等式,争取能在某个突如其来的随堂测试中混个及格。魔法?不存在的。至少在这个世界,一切都在按照科学的意志和逻辑规律运行,规律得如此循规蹈矩,容不得任何奇迹的存在。 或许是不想让大半个课堂变成学生们集体补觉的第二寝室,老师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公式推导,转而开始活跃起课堂的气氛。他讲到,物理学在当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着各种神奇的应用,从某种方面来说,和古人设想的魔法世界别无他异, “… …科学发展到极致,就会有着魔法一般的魅力。大家还知道哪些神奇的科技应用?” 老师用食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满心期待地扫视起台下黑压压的学生。可大家只顾埋头看着笔记,像被猎豹追杀的一群角马,极力避免被老师的目光锁定,整间教室噤若寒蝉。 “实在没人回答的话,就按老样子点名了。” 萧桐暗自庆幸及时还好没翘课,身边却突然蹿起一只举得高高的手,像鲤鱼旗招展风中。 “喂,搞什么… …” “很好!那位坐在窗边的女生,就你了!” 来不及阻止,老师的声音就已在耳边沉重落下。少女一甩满头的银发,兴冲冲地冒起来,萧桐睁大眼,回荡起胸腔中的怦然心跳,震颤不已。 完了… …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刺过来,教室中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毕竟在这个世界,出门撞见银发女孩的机会和裸考过高数的几率差不多,更何况是这种自带妖精画风,就差长个兔耳朵向你摇尾巴的软糯少女。萧桐用课本挡住脸,恨不得钻到课桌抽屉缝里。 “非常好,同学,你的名字和学院?” 连老师也用力眨了眨眼睛,对这个和周围学生画风迥异的少女颇为好奇。 “兰蓓儿!圣蒂斯安… …” 萧桐在课桌下狠狠踩了她的脚, “圣蒂斯安娜学院… …中文系二年级!!” 更多的窃窃私语在周围蔓延起来。平时饱经思想折磨的物理系学生纷纷向少女投来钦佩的目光。毕竟这虽然是专业选修,要不是必须修满学分,连本专业的学生也不会轻易选择,还会有文科的家伙往枪口上撞? “贵系果然都是人才。” 这是后排一个昏昏欲睡的物理系姑娘在恍惚中对中文系室友敲出的微信。 萧桐紧紧攥住笔袋,恨不得从中掐出水来。我的小姐姐哟,给你编的身份是中文系,没叫你在这种课上嚷出来呀!你就不会随机应变,说个化学系计算机系或者数学系?反正那帮家伙倒是凑不足学分经常来和我们抢座位。你这小脑袋怕不是被碳水化合物全糊住了! 老师咳嗽了几声,教室里安静下来, “我们也欢迎文科的同学来听课!多了解了解数理逻辑的东西,对开拓思维总是有好处的嘛!那好,南蓓尔同学,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想法?” “我非常同意老师的观点!不管是魔法,还是可学(兰蓓儿这里字音没咬准),都是造福人们,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存在。就像以前一直觉得,魔法能给世界带来奇迹,指引着人们前往充满希望的远方一样,我也相信,可学能够追随魔法的脚步,给予这个世界最真诚的祝福!” 少女的声音犹如落石入水,在教室里激起无声的万丈波澜。周围的同学皱起眉头,以关爱智障儿童的神情向她投来关怀的目光。 “这孩子怕不是读书读痴了吧,连现实和幻想都分不清了。” “中文系的真可怜,毕业证还没拿到,人先傻了… …” 萧桐在物理系的微信群中看到密密麻麻的消息,全身汗毛炸立。等会下课时可千万别被人认出来是这傻丫头的同伴,不然系里这半年内的笑料之王他可就拿定了。 “嗯… …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同学你该不会真相信有魔法存在吧?” 老师绕到讲台下,半开玩笑。 “相信的哟。” 这一次,少女的语气意外坚定起来,绿瞳中的光芒也开始凝固成晶, “因为,蓓儿自己就是魔女呀。” 教室里彻底炸开窝,连角落里睡得最香的同学也打起十足的精神,向这边好奇张望。老师看看表,觉得该结束这次无谓的争论了,抛出杀手锏, “那好同学,既然如此,你不妨为我们表演下魔法,让在座的各位物理系同学开开眼界?” “真的吗?太好啦!” 少女高兴得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萧桐连拉也拉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路蹦跶到讲台上,大大方方地站到了物理系近百号的学生的面前。 “吾灵显现。” 她抬起右臂,一支铭刻着花纹的暗棕色木杖赫然出现在手中。 刚才还议论纷起的课堂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惊奇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凭空出现的木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接下来,蓓儿就给大家表演一下魔法吧。表演什么好呢?瞬移术太难了… …火焰术吗,上次刚刚把礼堂给烧了被罚扫了一个月厕所的说… …那就表演变形术吧!” “刚才应该是魔术,出手挺快,没看清。” 萧桐旁边的男生兴致冲冲地向他吐槽道, “总觉得在大学物理课堂看到‘魔法’表演有那么一丝丝违和… …喂萧桐,你小子想干啥?!” 男孩狠狠瞪了同学一眼,用食指贴近嘴唇。趁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集中到少女身上,他蹲着身子,沿着过道悄悄潜行。 “变什么好呢… …就变这个吧!” 少女转身从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摊在手心, “大家注意,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变形,千万不要眨眼睛哦~蓓儿马上就要把这根白棍子变成棒棒糖啦~” 她将手中的木杖贴到粉笔上,青翠的眼眸微微眯起, “术式启动:岩遁.纷繁化无,万物归一,以此易彼,幻——” 还没念完,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将她和台下的同学隔开, “对、对不起老师,这是我妹妹,会点魔术,刚从国外回来,有些妄想症,总以为自己有点特异功能… …” 萧桐急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向老师编着故事, “刚才是我没照顾好她,又让她犯病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先带她去吃药了!!” 不顾满屋子同学诧异的目光,他拉着少女拼命跑出教室。有好事者拿手机拍下两人仓皇逃窜的背影发到票圈,还不忘加上一句: “愿有情人终成兄妹。” “你疯了吗兰蓓儿?在大学物理课堂上表演魔法?!你怎么不到中科院门口去卖萌啊… …” 拽着少女跑到教学楼外,萧桐再也按捺不住汹涌的怒火,冲她厉声咆哮。 “咦,‘棕壳园’是什么?卖坚果的地方吗?” 她睁大无辜的眼睛,晶莹眨润。 “随你怎么说!我不管你以前的生活怎么样,记住,这是个只信奉科学、推崇理性的世界!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我上完课再带你去吃饭,明白了么?!” 少女歪着脑袋,还想争辩几句,萧桐早就头也不回地匆匆赶回教学楼。 结果是重回课堂的他像接受审判的异端一样,迎着教室百号人火辣辣的目光坐立不安地度过了大半个上午的课程。下课的钟声刚刚敲响,他就赶忙收拾起书本,赶在整栋楼的人流蜂拥而出前冲到门外。 正如男孩所担心的那样,少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捂着额头,仰天长叹。 兰蓓儿啊兰蓓儿,你是要把我的平静生活搅得多乱才肯善罢甘休… … 焦急间,手机响了起来,是朋友打来的。对方告诉他,有人看到一个白头发的女孩子不知怎么把自己弄到树上去了,让他赶紧过来看看—— “——毕竟,这可是你这条万年单身狗十几年来接触得最多的妹子了吧,好好把握,那姑娘可是像小妖精一样总爱粘着你。” 朋友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完这句话,挂断电话。 萧桐只得匆匆赶到朋友所说的地点。果然,在操场旁的银杏树上,他看到了坐在树冠,哭丧着脸的银发少女。 “阿桐~救命哇——!” 眼见着男孩挤过围观的人群,少女像见到了救星般向他伸出怀抱,可脆弱的树干也跟着摇晃起来,吓得她赶紧赶紧抱住枝杈,像考拉一样蜷缩起身子。 “我的小祖宗啊,你没事跑这么高的地方做什么?要吃水果我给你买,这树可是不结果子的呀… …” 萧桐被挤在人群间,哭笑不得, “再说你不是魔女么,这点高度这么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刚刚飞上去的时候,肚子就饿了,阿桐你总不能让人家空着肚子变魔法吧?” 一阵清风徐徐吹过,银杏的树冠摇曳起来,少女抱着晃动不知的树干,吓得哇哇直叫: “快救人家下来呀阿桐!太可怕了… …简直比蓓儿第一次骑扫帚还要可怕!!” “那你等着,我去找体院借个梯子。” 萧桐叹口气,转身就要离去,不料少女又在他身后呼天抢地的嚷嚷起来, “别走呀,阿桐,你一走,人家又会害怕了… …” “这不是给你去借梯子了吗?” 男孩在胸前叉起双手,又好气又好笑。 “阿桐你别愣着啊,把蓓儿救下来呀!!” “行,我去给你借梯子… …” “阿桐别走,人家好害怕!!” … … 萧桐索性不再理会,扭头就要快步前往体院的仓库,少女突然大喊起来, “阿桐,你要是走了… …蓓儿… …蓓儿就直接跳下来!!” “行行,我不走了,你就一辈子呆在树上吧。” 男孩皱起眉毛,一副奉陪到底的模样守在树下, “人、人家要跳下来了阿桐!!” “喂喂,不是已经不走了吗,你到底要——” “快接住我阿桐!!” 少女闭上眼睛,从树上跳下来,正好将男孩砸倒在地上。借着萧桐的身体完成软着陆。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从天而降的少女狠狠抡翻在地上,眼冒金星,全身上下的每根骨头都发出断裂般的“咯吱”乱响。 “对不起啊阿桐… …人家蛮以为你会用可学(科学)接住我的… …” 她骑在男孩的胸膛,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 “兰蓓儿… …你还没给我足够的参数去计算… …你的落地动量… …” 萧桐在地上吐着白沫,半死不活。 人群中,一个小男孩突然挤了出来,哭喊着跑向少女。 “啊对了,我还差点忘了正事。” 她笑着站起身,从小包里掏出一架沾着树叶的微型无人机,交到小男孩的手里。 “谢谢姐姐~!” 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伸手就要去拉少女的手,萧桐立即满血复活地蹦起来,横在两人中间,替她把无人机交还到小主人手上。 “哈哈,没事啦,举手之劳嘛。” 少女蹲下身,抚摸起小男孩的脑袋,笑如春风, “姐姐呀,在家里也有两个你这样可爱的弟弟呢,以伊格特西之名,保佑你快快长大吧!” 小家伙闭上眼,看上去颇为享受少女的爱抚。在周围男生嫉妒得咬牙切齿的目光中,他拿着自己的小玩具,得意挤回人群。 “所以,你搞这么大名堂就是为了给小鬼拿飞机?” 萧桐瞪着小男孩远去的身影,忿恨跺脚, “我说你… …脑袋里这么总是缺根筋,要是从树上掉下来,医保可没你这‘魔女’的份儿。” “嘿嘿,人家知道错啦~不过用魔法能帮到别人的事,我就一定回去做。” 少女拽拽萧桐的衣袖,露出樱花漾动般的笑意, “因为,蓓儿想成为给大家带来幸福的魔女~!” 下午的课都是实验课,萧桐不想让少女一不留神将实验室的昂贵仪器全部炸上天,只得将她留在主楼。快要下课的时候,他收到来自京城高校社团联盟的通知,让他在饭点的时候去六环外开个工作会议。 男孩自己也是学校一个小社团的的负责人。虽然规模不大,这几年的情形每况愈下,却也是有着悠久历史的有名团体。萧桐实在不想在周五的晚上还到这么远的地方开会,可不去参加,就拿不到资金赞助。这对本已是岌岌可危的社团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咬咬牙,他还是决定去参加会议。 联系了社团里几乎是所有的成员,却没有人愿意在周末的夜晚陪他去前去赴会。也许大家都知道这个团体也撑不了多久了,都说树倒猢狲散,可还在一人苦苦支撑的男孩,早在一切终结之前,就已是孑然一身。 绝望中,他想起了少女。 在晚上,萧桐从未成功地把女孩子约出来过。不过对那丫头,也许有点希望… … “呀哈,难得阿桐也会主动约人家出来玩,好开心~!!” 电话中响起少女唱歌般的欢乐声,男孩无奈地咧咧嘴,继续解释, “不是去玩,是开会… …就是所有人都板着脸围坐在一起,听一个人发言… …不过要是结束得早,你想去哪玩,倒也不是不可以… …” “好呀好呀!那你等下我,人家去翻条好看的裙子,嗯,妆面也要重新补一下… …” 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女孩子,果然在这些方面都是令人吃惊地执着。 萧桐耸耸肩,心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宽慰。 一路上,公交车里的少女还在兴奋地研究着男孩给她的旧手机,还几次想召出魔杖对它敲敲打打,要不是男孩拧着她的耳朵几次阻止,她怕不会把这个萧桐前不久淘汰下来的手机用烟熏火烤的方式折磨个遍。 “好神奇的小盒子!!” 少女双手捧着男孩屏幕已经开裂的智能机,像端着蛋糕一样嗅嗅闻闻,青翠如茵的眼睛折射出宝石般的漂亮光芒, “这个世界的人们都是用它来通信的吗?” “不用它难道靠嗓子吼么?” 萧桐翻着微信群里的消息,头也不抬。 “其实呀,我一直觉得即使在这个世界,魔法也是无处不在的。像路上这些不用魔力就可以驱动的铁箱子,还有阿桐给我的这个‘兽机’。在蓓儿的家乡,人们的一封信也往往要好几个礼拜才能寄到彼此的手上呢~” 少女微笑着,将手机轻轻按在胸口,像刚刚收到了母亲的家书, “还有隐藏在人们心中的魔法:不用过多交流就能彼此领会的心意、只是想到对方就能从心底洋溢的暖流,还有那些流泻在笑意中的温柔,这些都是能抚平一切泪痕,给大家带来幸福的魔法呀。” 萧桐侧脸望向窗外,深深吸入一口气。 他只是不想让她发觉到自己泛红的脸颊,以及,逐渐加快的心跳。 公交车到站后,男孩将她安顿到会址附近的一家餐馆,刚想离开,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折返到少女身边: “饿了吗?” 少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肚子里却传来不争气的咕噜声, “嘿嘿,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放心去吧,蓓儿可没这么容易被——” 肚子里的呻吟声像是在和主人赌气似地,叫得更起劲了。 “被… …” 她拼命捂住小腹,可饥肠的叫唤声却将她一次次地出卖, “喵呜… …阿桐人家还是饿了嘛,想吃好多好吃的… …” 少女哭丧着脸趴在餐桌上,彻底缴械。 男孩强忍住想笑的冲动,点了一盘水饺。看着她笨手笨脚地用筷子摆弄起盘中的食物,他才放心地前往会场。 会议依然是老生常谈的这些的内容,什么加强高校间的社团合作,多举办一些有益的活动之类的。萧桐被人高马大的友校代表们挤在角落里,哈欠连天。要不是事关赞助问题,他早就在签完到后溜之大吉了。 好不容易支撑到了散会的时候,男孩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少女打来的。 “阿、阿桐——!!” 刚接通,他就被话筒里的哀嚎声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喂,还不到一个钟头,又怎么了?” “现在… …好多可怕的大叔围着蓓儿,不让我离开… …还威胁说… …要将人家抓到哪里去… …好害怕… …阿桐你快来呀… …” 萧桐愣了半晌,犹豫了下是否要报警后,还是咬咬牙,匆匆赶到餐馆。 在餐厅的一隅,他找到被店员、保安团团包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女。 “阿桐你终于来了!!” 她像见到奶奶的熊孩子般,躲到男孩身后。 萧桐见到餐桌上摆满了剩菜,疑惑地皱起眉毛, “我不是只给你点了盘饺子么?” “可吃完那盘‘脚趾’没多久,蓓儿又饿了… …就点了这些菜,结果这些大叔不肯收下我的钱,还说要把人家抓起来,呜呜… …” 她拽住男孩衣袖,惊颤不已。 萧桐看着桌子上亮闪闪的银币,哭笑不得, “蓓儿啊… …以后穿越记得到银行去换汇… …没钱就到异世界瞎逛不是啥好玩的事… …” 无奈中,他还是到前台替少女结完账,带着她准备踏上归途。还没走到公交站,男孩又被拽住了, “阿桐~人家还没吃饱… …” 少女双手拉着他,霓虹变幻下的翠瞳,晶莹剔透。 “怎么感觉我在养一头猪啊… …任你这么吃下去不等社团垮掉我自己先破产了… …” 萧桐扶着脑袋,甚是头疼。但他自己的肚子也开始跟着起哄,男孩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 “好吧… …陪你去吃… …给我省着点花钱!!” 他把她拉进一家麦当劳。少女前脚踏进店门时还痛哭流涕地发誓说要做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姑娘,后脚刚一落入店内却马上把这些话抛到爪哇国,毫不客气地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炸鸡薯条菠萝派。 萧桐像仆人一样,抱着堆积如山的食物跟着她回到座位,却又无可奈何。他自己的饭量并不大,半个汉堡咽下去后肚子便已填饱了八九分。不过眼前的少女可完全顾不上什么淑女风范了,匆匆将满头漂亮的银发扎成马尾就喜滋滋地开动起来。 只见她拈起一块鸡米花,伸出舌尖,小心舔了舔,立刻就露出惊喜的神色,满心欢乐地将之送入嘴里;又像第一次到糖果店的小姑娘般,捧着蜜色的烤翅,凑到鼻子下闻闻,再闭眼深深咬上一口,酥软的笑意便在她小猫咪一样的粉颜上舒展开来,一如棉花糖层层膨胀的甜蜜。 话说这丫头的食量真是无底洞,没准是把那边的世界吃穷了被赶过来的吧… … 萧桐端详着大快朵颐的少女,不禁暗自掂量了下日渐消瘦的钱包。 所有食物中,她唯独没碰薯条。 “蓓儿,薯条要这样吃。” 他说着撕开番茄酱,拿起一根薯条蘸了蘸,送入嘴中。 少女的眼中绽放出发现新大陆的光芒,学着男孩的样子蘸起番茄酱。很快,桌上的大堆快餐便在她的猛烈攻势下消减大半, “咦,阿桐,你怎么不吃了呀?” 嘴里嚼着大块鸡排,少女冲他疑惑地眨眨眼。 “再吃我这一星期的口粮就全没了。” 萧桐瞪了她一眼,黑亮眼睛中的怨念,如墨翻腾, “而且,这些垃圾食品吃多了把你喂成猪,你就等着以后嫁不出去吧。” “是吗?不过说也奇怪,蓓儿虽然不像薇诺娜那样不吃不喝,也没有和墨莉一起魔鬼训练,却怎么吃也长不胖哦~” 少女抹着嘴角的油星,天真地晃着脑袋。 “喂,这句话可千万别在学校里说,让那帮女生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 萧桐撑着脑袋,嫉妒地看着她把整整一袋薯条全部倒入嘴里。 “呀嚯~果然还是吃饱的时候最开心呀~!” 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少女开怀地躺倒在座位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惬意感叹。 “妈耶~果然还是钱包饿肚子的时候最难熬… …” 倒完最后一颗硬币,萧桐无力地瘫软在餐桌上,捏着面黄肌瘦的皮夹,欲哭无泪。 突然,他瞥见少女脸颊上的番茄酱, “蓓儿,你脸没擦干净,赶紧洗洗。” “可是人家看不到耶!不如阿桐来帮蓓儿擦掉吧~” 男孩愣住了,滚烫的红晕开始在侧脸上缓缓浸染, “我… …可以吗?” “嘿嘿,是阿桐的话有什么不行的呢?” 少女坐起身子,双手交叠着在桌上撑起脑袋,笑靥如花。 他犹豫片刻,还是颤抖着拿起餐巾,轻轻擦拭起她脸颊上的红汁。擦着擦着,少女茂密的银发中忽然立起两只毛茸茸的狐耳,裙子后也钻出条雪色的尾巴,在座椅上悠闲地左右摇摆。 “蓓、蓓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桐被少女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 “告诉你个小秘密,阿桐。” 她神秘地眨着眼,明眸半垂, “蓓儿生下来,就和萃琉璃的其他孩子很不一样。这些特征也是从降生的那天起就陪伴着我了。不过平时这些孩子都会乖乖地隐藏好自己,只有在蓓儿最开心的时候,它们才会探出脑袋,和我一起分享这些喜悦——也就是说,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也认可了阿桐呢~!” 三角形的尖耳在银发丛中轻柔翕动,少女咂咂嘴,似乎口中正融着块太妃糖。 平时只有在漫画中才能看到的场面竟然活生生地展现眼前,萧桐像沐浴在千樱婆娑的花舞中,不禁春心荡漾。擦去少女嘴角的最后一点残渣,他试探着,小心发问, “那个… …蓓儿,我能摸摸… …你的耳朵吗?” “诶?!” 少女惊讶地抬起眼睛,眼底下弥散开淡如微云的粉晕。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从没见过好奇了而已!!我才不是觉得它们很可爱所以想摸一摸… …我、我连女生手都没摸过,怎么会有这种非分之想呢哈哈… …” 萧桐转过头,一个人自顾自地尬笑起来。 “不是… …我是说… …耳朵那里摸起来很痒的… …而且以前,从没有人这样摸过蓓儿… …” 少女微微低下头,宛若一朵水莲花不胜春风的娇羞。 “没事没事,我也是说着玩的哈哈,万年单身狗就该有条狗的样子… …啊、啊!!” 趁男孩不注意,少女拉住他的手,将它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茸耳上。 “蓓儿… …” 萧桐瞪大眼,触电般的感觉从右手袭遍全身,刚想缩手,少女发丝的细密和耳朵的柔软却仿佛雪地温泉气泡翻滚的氤氲,须臾间卸去了他所有的力道。 “怎、怎么样?” 少女双手紧紧抓住裙摆,脸颊上的粉樱浸染得愈加浓烈。 “很、很不错… …” 萧桐也绷紧了全身神经,连呼吸的节奏也被小心控制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 “蓓儿… …你确实是… …让人很有幸福感的姑娘… …” 少女的嘴角抽搐一下,却又在转瞬间,被淡淡的莞尔一带而过。 她没有勇气告诉男孩,在遥远的家乡,这是被视作诅咒的邪恶特征。 如果这样的狐耳毛尾的孩子降生于世,多半会被家人抛弃在森林中,沦为各种魔兽的果腹之物。 少女很感谢她的父母,顶着全村的压力,将她抚养成人,再不惜一切地将她送到大陆的彼方,追逐梦想。 爸爸、妈妈、璃老师、薇诺娜、墨莉,还有阿桐… …短短的十七年里,蓓儿竟然幸运到这样的地步,和温柔的人们相遇着,彼此交心… …分明生来就该注定坎坷,自己却被命运这样不经意的眷顾,总是在流年宛转的交汇处,收获时光最缱绻的邂逅。 她不禁交叠起双手,轻轻按在胸口,仿佛祈祷,却又颤如花影。 两人从餐厅出来时,公交车已经收班了。 “麻烦了,这条路车也不好打。” 萧桐看着手机上无人回应的滴滴,皱起眉头。 “诶嘿嘿,这下就轮到蓓儿出场啦!” 少女狡黠一笑,从口袋中掏出条颀长的扫帚, “吃饱喝足的魔女可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之物哦!” 她拽着男孩就要跨上去,萧桐赶忙将她拉住: “打住!!你不是说你还没拿到那啥来着?” “法师飞行资格证吗?哈哈,放心吧,虽然没拿到,蓓儿还是是去考了三次呢,早就非常熟练啦!” “得了吧… …九零后中年人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这样折腾… …老老实实骑车吧。” 他在角落里找了辆小黄车,却突然想起这车只有一个座位。 “那个蓓儿,你能用魔法变个后座出来吗?” “后座?什么后座呀?” “就是这个。” 他指了指旁边一辆私人自行车的后座。 “哈哈,这简单!” 少女召出魔杖,口中再次念念有词: “术式启动:风起.洪荒席卷,形神兼备,造化有道,以兰蓓儿之名——显现!!” 火花迸溅间,一个皮垫的后座赫然出现在小黄车的后轮。 “好吧,等会到学校了我们再讨论下物质守恒的问题… …” 萧桐解锁了小黄车,全然没发现旁边自行车的后座消失不见了。 出发前,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在少女身上, “北京昼夜温差大,罩在外面吧。” 如此般,男孩载着后座的少女,在京城秋夜的凉风下缓慢骑行。 她紧紧搂住萧桐的腰身,上身顺势贴在他的后背,萧桐的瞳孔刹那间收缩了一下,手中的龙头也跟着摇晃起来。 袭来的夜风撩起少女银丝的飘拂,涟漪漾动的温柔撩拨在萧桐汗涔涔的脸颊,仿佛花瓣吻在溪水中的那一抹摇曳。他这才发现,原来女孩子的身体可以轻盈到这样的地步,仿佛青烟朦胧间就能扶摇而起,宛如琴声绕梁中便可缠绵化水。而少女绕过自己腰间的臂弯,早已化作舞女翩跹的玉带,纤柔的暖意丝丝入骨,足以为他慰去一路的风尘与寒意。 “我说,阿桐,你相信魔法吗?” 她贴在男孩坚实的后背上,温润含笑。 “再怎么说,跟物理系的学生扯这些也太违和了吧… …” “茫茫人海,为什么蓓儿就和阿桐相遇了呢?” “不过是概率问题,撞上了就撞上了。不是我也可能是江子文,是夏楠语,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可这次相遇发生在了我们身上,对于蓓儿和阿桐来说 ,不就是百分之百了吗?” 萧桐脸颊僵住了。 “蓓儿一直觉得,无论在哪个世界,注定相遇的人们终将突破重重阻隔,被彼此的心意,相互吸引;被牵连的情思,共同羁绊。只是在萃琉璃,人们把它称作魔法,而在阿桐的世界,大家总是习惯把它叫做… …奇迹。” 少女雪嫩的脸颊在男孩的后背缓缓摩挲,恍若喃喃, “谢谢你,阿桐… …能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和你相遇… …能够在我们都最孤独的时候陪伴彼此,真是… …太好了… …” 无意间,一粒晶莹的泪水从少女的眼角滑落下来,陨落星尘。 以后,纵然离别的钟声不可避免,即便终将独自面对命运的彼方,我也绝不会忘记,你曾给予我的那些温存,以及初恋般的… …悸动… … 她攥紧男孩后背的衣服,那双看似从未有过悲伤的翡翠眼眸,却在万千霓虹的斑斓下,娓娓凋零。 “蓓儿?蓓儿!” 男孩的呼唤声将她从沉思中拉回, “别在后座上睡着了啊,会摔下去的!” “没有的哟~有阿桐保护,蓓儿最放心了!” 她抹去眼角的泪光,重新振作起来, “不过确实有些困了… …” “那给我讲讲你到这个世界前的故事吧,我一个人骑着也挺无聊的。” “好呀好呀!很久很久以前,在萃琉璃大陆最西南的奥菲多省,一户普通农家中诞生了一个银发狐耳的小女婴… …” “喂喂,给我挑重点啊!比如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哦,没想到阿桐对人家的故事这么感兴趣!那就从最近的事情讲起吧。那还是蓓儿修习魔女二年级的期末,在羽灵王国的王都海尔达姆,一年一度的神树节庆典‘花海之夜’拉开了帷幕… …” … … 第一章 萃琉璃之梦 第1话 第1话    Episode 1        羽灵王国,王都,海尔达姆。 在萃琉璃,剑与魔法的史诗总是吟唱四方,而一年一度的神树节则是这个古老大陆最隆重的节日。这一天,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居民们,无论是流浪于极北雪域群山之间的夷狄,还是隐居在岭南葳蕤密林中的精灵,是行吟江海随风漂泊的鲛人,或是遁迹山水泣泪成珠的魔妖,都会相聚在羽灵王国,这个大陆最庞大也是最强盛的国家,普天同庆。 而王都海尔达姆,无疑是这场盛世庆典的中心。 每年神树节庆典的夜晚,海尔达姆都会举行盛大的烟花表演。整场表演采用最顶级的王室专供礼花,由羽灵王国的皇家法师亲自布置和编排,平日只有在迎接国宾或庆祝王室成员生日等重大国事活动中才能幸得一见。届时,当海尔达姆的夜幕完全降临时,无数流光溢彩的花火便会从王宫东南角的广场升腾而起,争相绽放,在落英缤纷的挥洒中将这座城市彻底变成不夜的狂欢之都。 表演结束后,在王宫正门所对的查理王子大街还将举行花车游行。平时都由卫兵层层把守的街道此刻间会挤满卖着各色小吃和纪念品的小贩。趁着刚刚欣赏完烟花的余兴,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人们会狂热地簇拥在异彩纷呈的花车周围,跟着车上的演员们手舞足蹈,和花车一起将新年的祝福撒遍全城,就像春天的花朵连开成片。 也正因如此,人们将这个在王都狂欢的夜晚称作“花海之夜”。 庆典发展到今天,已成为海尔达姆的招牌观光项目。每年这个时候,居住在全国各地的人们都会慕名前来,提前几个月花重金包下王宫附近的酒店,就是为了能够一睹“花海之夜”的王都风采。在神树节的前两周,海尔达姆的房价和物价都会涨到平时的三倍,王都附近的交通更是陷于瘫痪的状态,即便如此,仍阻挡不了大家争相前来的热情。 有人说,来海尔达姆,不去查理王子大街看看卫兵的换岗仪式,你就不会明白这个国家君主的铁血;如果你错过了王都的“花海之夜”,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公主也可以美丽到怎样的地步。 对于小伊芙来说,能够在六岁的时候看到“花海之夜”,她已经比这个王国的大多数孩子幸运得多了。 这个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小姑娘来自羽灵王国东部的加尔纳达省。在这个商业发达的沿海省份,节日气氛反倒是整个王国最淡薄的地方。今年,她和家人一起到海尔达姆旅行,有幸能够亲身参与到神树节的庆典。 昨天,小伊芙和父母一起参观了位于王都郊区的圣蒂斯安娜学院,萃琉璃大陆最具盛名的魔法学校。宛若星空横绝的飞扬拱顶、雕梁画栋的纷繁立柱、幽深静谧的蜿蜒回廊以及教室中各种光怪陆离的神奇术式都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也让她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考入这所历史悠久的魔法名校。 不过现在,在熙熙攘攘的查理王子大街,小伊芙和父母不幸走散了。她像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被湍急的人流挟裹着无助游走。在身形凌珑的小姑娘眼中,大人们就像一棵棵参天大树,将头顶的夜空遮挡得密不透风。 鼓点般的礼花声已经在耳边阵阵作响,拥挤的人流逐渐凝固下来,大家都纷纷抬起头,望着漫天花火盛开的流萤,赞叹不已。小伊芙却只能被大人们死死挤在膝盖间,任凭如何踮起脚尖左顾右盼,也看不到半点焰火的飞舞。 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时,一个如雪飘扬的身影在面前弯下腰来, “小妹妹,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吧?” 蜜糖色的声线宛若半融的松香,在小伊芙耳边轻柔摇曳。她不禁抬起头,一位银发委腰的少女映入眼帘。翡翠色的瞳孔漾满笑意,恰似柳岸边涤荡的碧波春水;玉琢般的脸颊仿佛在降生之初就饱含冬日女神的眷顾与爱意,每一寸五官丹青摹绘的精致、每一抹肤色漱玉擦洗的雪嫩,都在眼前真切得触手可及。而那唇瓣的粉润,恰似雪后含羞初放的早樱,在少女的花颜上点染开一抹静静的妃色。 她晃晃头,梨花带雨的长发在肩头柔顺垂下。轻吻在鬓间发丝的糖果发卡,如蝶招展,溪水潺潺的刘海晃漾前额,在少女浅黛勾勒的柳眉上,安娴依偎。 小伊芙狐疑地看着少女,犹豫不决。但她很快注意到少女身上的打扮:荷叶边排扣的立领白衬衣搭配法兰绒的奶棕色半身斗篷,被胸前系成蝴蝶结的朱红缎带,轻轻扎束;山羊皮的绑带束腰勾勒出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最曼妙的腰身,红黑方格的莲蓬短裙更是在其间花开半度,漆色皮鞋加上泛着柔滑光泽的黑丝长袜,将少女富有弹性的腿部曲线彰显无遗。 最重要的是,她的头上歪戴着一顶硕大的女巫帽,垂在一边的尖顶还缀着颗鎏金色的五芒星。 小姑娘曾在昨天的学院之旅中无数次地见过这样类似的制服,这也是她憧憬在能在某一天穿在身上的衣服—— 圣蒂斯安娜学院的女生校服。 见小姑娘还不肯回答,少女扶了扶女巫帽的帽檐,含笑开口, “果然是个害羞的小家伙呢~!那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兰蓓儿,叫我蓓儿姐就可以啦!今年17岁,是圣蒂斯安娜学院修习部二年级的修习魔女哦!” “伊、伊芙… …” 小姑娘腆着脸,小心翼翼地探口, “伊芙.蒙斯瑞尔德。” “哈哈,是个好名字!” 名叫兰蓓儿的少女眯着眼,摸了摸她的头, “那小伊芙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吗?” “嗯… …嗯… …” “想和姐姐一起看烟花表演吗?” “可、可以吗?” 她瞪大桂圆似的眼睛,惊喜不已。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来吧!” 兰蓓儿摊开怀抱,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坐在怀里的视野比以前开阔了许多。不过由于少女同样娇小的身形,她还是只能看见部分的夜空。 “能看到吗?” “没问题的… …。” 小伊芙红着脸坐在少女怀里,不想给她添更多的麻烦。 “是吗?蓓儿自己看都很够呛欸,不如——” 她说着摘下女巫帽,送到小姑娘手里, “——你帮我戴帽子,姐姐把你送到更高的地方去吧~!” 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小伊芙就被兰蓓儿双手举了起来,像骑马一样跨在了她的脖子上。 “蓓、蓓儿姐!!” “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小姑娘抬起头,漫天繁花就在眼前华丽地盛放开来。一朵朵升空的花火仿佛舞女一次次翩跹的脚步,婉转曳动间,羽化起整片天空姹紫嫣红的奇异流光。她不禁将少女的帽子戴在头上,伸出手,似乎只要再探长一点,就能攥得满手花瓣的芬芳馥郁。 “嗯… …谢谢你,蓓儿姐。” 她抱紧少女的脖颈,紧紧贴住那满头柔软的银丝,嘴角舒展开风信子般的笑意。 “第一次来王都吗?” 兰蓓儿用力扶稳肩头的小姑娘,不过这对纤柔的她来说并不容易。 “对,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小伊芙抚摸着头顶的女巫帽,心头酥痒起一阵微微的暖流, “我家住得很远,在加尔纳达的博尔茨堡。” “哇,是那座沿海的港口城市吧,好羡慕的说,蓓儿可是连一次大海也没见过呢~!” 兰蓓儿好奇地睁大眼, “不过,姐姐也不是本地人哦。我的家乡,在羽灵西南的奥菲多省,到王都要坐整整一个礼拜的蒸汽火车。而且,姐姐家里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虽然不太听话,不过个个都是小伊芙这样可爱的天使哟!” “以伊格特西之名,愿世界树保佑蓓儿姐和她的弟弟妹妹。” 小姑娘垂上眼眸,将手轻轻按在心脏的位置。 “以伊格特西之名,也愿世界树保佑小伊芙平安长大成人。” 兰蓓儿也闭上眼睛,葇荑般的玉手叠在左胸。 在萃琉璃大陆,世界树伊格特西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行的关键所在。这棵高耸入云的巨大神树就在海尔达姆东边不远的神祈森林里。天气晴朗的日子,在圣蒂斯安娜坐落的圣碑山就可以远远眺望到神树巍峨挺拔的雄伟身姿。神树节正是为感谢伊格特西庇佑,祈求来年幸福安康所创立的节日。在萃琉璃的生活中,以神树之名的问候正是人们能够彼此给予的温暖关怀。 人群中传来呼唤小伊芙的声音。她坐直身子,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拼命招手,一对游客打扮的年轻夫妻从纷繁的人流中挤出,向这边急扑过来。 “伊芙,我的孩子!!” “爸爸妈妈!!” 失散的一家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兰蓓儿也终于可以卸掉脖上的重担,揉着酸痛的肩膀,松下一口气。 “伊芙,你到哪去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不用担心我哟,妈妈。在走散的这段时间里,伊芙一直被蓓儿姐照顾着。多亏了她,我才看到这样美丽的烟花!” 夫妇俩抱着女儿,转向少女, “这位小姐是… …” “圣蒂斯安娜学院二年级修习魔女,兰蓓儿。” 兰蓓儿冲着三人温婉一笑, “小姑娘很懂事,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呢!” 夫妻俩对看一眼,开始窃窃私语, “你看吧老公,王牌名校出来的天之骄子就是不一样,你还让伊芙天天玩玩玩,以后别说圣蒂斯安娜了,别连伯丁诺顿也上不了!!” “谁稀罕她爷爷那破学校?以后咱们的小伊芙也能顺利考进去,成为这样落落大方的好姑娘!” … … “感觉… …气氛有点尴尬啊… …” 兰蓓儿和小伊芙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蓓儿、蓓儿!!” 嘈杂中传来同伴的呼喊,少女扭头一瞧,高兴得边跳边挥手: “薇诺娜,这边、这边!” 金发蓝瞳的女孩奋力从人群里挤出,向这边快步走来。和兰蓓儿一样,她也穿着圣蒂斯安娜的裙装校服,女巫帽却比少女戴得更加齐整。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她的帽身上围着一圈淡棕色的法阵,那是稳定魔法的展开术式。即便穿行在湍急的人流,女巫帽也丝毫不会被挤歪半分。 兰蓓儿张开手,想给同伴一个海鸥式的拥抱,可金发女孩一言不发,拉住少女的手就对着夫妇俩深深鞠下一躬: “对不起,蓓儿一定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吧!” 第2话 第2话 Episode 2 “诶诶?!” 兰蓓儿摸着脑袋,睁大茫然的眼睛,不明就里。 “实在不好意思,这姑娘生来就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如果惊吓到令爱了,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女孩依然保持着道歉的姿势,将少女拉拢在身边, “蓓儿,快给人家赔不是!” “可是,蓓儿没干什么坏事呀!” 少女摸着嘴唇,微微歪头。 “那个,这位小姐,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你的朋友了。” 小伊芙的父亲微笑着靠近, “刚才,我们和小女不幸走失。多亏兰蓓儿小姐好心照顾,伊芙才没有被人群挤到更远的地方去。应该是我们向她道谢才是。” 女孩皱起眉头,疑惑地望向同伴。 “难道在小薇眼中蓓儿就是这么个四处闯祸的熊孩子吗?好伤心… …” 兰蓓儿拉住她的手拼命摇摆,泪眼汪汪。 得到一家三口的点头确认后,女孩才松了口气,放开少女的手, “对不起,都怪我太心急。如果没事那就真的太好了。” “没关系没关系,顺便问一句——小姐您也是圣蒂斯安娜的学生吗?” 蒙斯瑞尔德先生抱着女儿,好奇发问。 “圣蒂斯安娜学院二年级修习魔女,薇诺娜.洛塔。” 薇诺娜双手拈起裙摆,颔首弯腰,向一家人行了个屈膝礼, “我也是蓓儿的朋友,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女孩的声音仿佛穿梭于织布机上的经纬丝线,娓娓编织的纤柔沉淀着岁月静长般的安稳与娴雅。 蒙斯瑞尔德先生不禁屏住呼吸,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薇诺娜。这是怎样一双深蓝瞳孔,月色升华的静谧,浪花潮鸣的低吟,以及揉碎在浅海之底的晶莹星光,你有关海滨夜色的所有幻想,都能在女孩星尘摇曳的眸子中,找到共鸣; 和兰蓓儿略显凌乱的衣裙不同,在薇诺娜身上,无论是衬衣、斗篷还是莲蓬裙都熨烫规规整整,很难找到一丝褶皱,不难让人想起王都社交场上那些裙袂飘扬的贵族名媛。 不知为何,蒙斯瑞尔德先生总觉得薇诺娜很眼熟,就像昨天宫廷招待会上邂逅过一般。不过“洛塔”这个姓氏在羽灵王国俯拾皆是,算不上什么豪门望族。 “冒昧问一句,洛塔小姐的父母想必也出席昨晚玛瑙宫举行的王室酒会了吧?” 出于好奇,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薇诺娜瞳孔中的光芒抽搐一下,仿佛深夜滑落海底的流星。深吸一口气,她缓缓开口: “对不起,先生,我是孤儿。” 她的声线低沉下来,像摇曳风中的烛光, “先父先母很早就过世了,我是在圣蒂斯安娜长大的。” “抱歉洛塔小姐,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蒙斯瑞尔德先生意识到自己戳到了女孩的痛处,慌忙致歉。薇诺娜也只是笑笑,并未过多计较。 “糟了小薇!” 兰蓓儿从帽子里掏出一面镜子,着急叫喊, “墨莉在催咱们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二位小姐。” 蒙斯瑞尔德先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和两个女孩相继握手, “愿你们能好好享受今年的花海之夜。以伊格特西之名,神树保佑你们。” “以伊格特西之名!” 兰蓓儿和薇诺娜向小伊芙一家道过别,手拉着手,再次挤入狂欢的人群。 “我说你们两个啊… …” 查理王子大街84号,皇家橡树酒店最顶层的包厢,红发双马尾的姑娘正冲着两个狼狈赶来的朋友大发雷霆, “你们知道这破房间的价格有多贵么?!每小时一千银索比!!快顶上兰蓓儿你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吧??然后你们两个还给我玩失踪,让这么好的观景位置白白浪费?!” 墨莉在露天阳台的扶手椅上翘起腿,端着高脚酒杯,厉声咆哮, “难得昨天考试周结束,能够趁着那帮老师开年会的功夫偷偷溜出来,这下好了,路上耽误三分之一,你们两个上厕所上去三分之一。现在烟花表演就要结束了,老娘这几千银索比也都全部打水漂了!!” 薇诺娜像被老师严厉训斥的小学生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兰蓓儿却管不了这么多,上来就扑到墨莉怀里,一副小花猫撒娇的模样。 “好啦好啦,人家知错了嘛。大家一起出来玩就是要开开心心的,你看,蓓儿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墨莉刚张开嘴,想要狠狠数落少女,可兰蓓儿却像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颗荔枝糖,喂到朋友的嘴里, “唔… …唔… …” 她被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兰蓓儿,敢怒却不能言。 “其实人家知道,墨莉内心里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所以才会因为三个人没有一起看到烟花而发火。以后蓓儿和小薇也会继续加油,一定不辜负墨莉对我们的浓浓爱意!” 墨莉本来就是打算吓吓两人,被兰蓓儿这么甜甜地哄上几句,内心中的怒火早就消了大半。嚼着满嘴的糖渣,她假意嫌弃地别过头, “算了算了,谅你这丫头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桌子上有包厢的特供南瓜饼,赶紧趁热吃了!” 兰蓓儿这才心满意足地从墨莉怀里爬下来,喜滋滋地咬起盛放在翡翠盘子里的特色点心。薇诺娜仍然站在朋友旁边,久久不肯坐下, “对不起墨莉,让你费心了。” “都是一间屋的姐妹,说这些劳什子干啥?!” 墨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端起玛瑙红的酒杯,浅斟一口。 “这里的包厢一定… …很贵吧?” 她摸着胸口的银质鸢尾花挂饰,小心开口。 “花在别人身上是挺贵的,可葛里高尔小姐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姐们儿吝啬过?” 墨莉摇晃着玻璃杯,目光一如杯中酒汁的涤荡, “坐吧坐吧,薇诺娜,这一年在学业上也多亏你的照顾了。如果这点小事都要道谢半天,我和蓓儿这两个经常抄你作业的超级大学渣还不得给你做牛做马?” “诶?好过分!” 兰蓓儿的嘴里被蜜糖馅的南瓜饼塞得鼓鼓囊囊, “蓓儿才没抄小薇作业呢!每次都是小薇主动给我的,说是让人家借鉴借鉴!” “每个魔法术式薇诺娜讲了二十遍都没把你讲懂,换谁都会甩下答案一走了之。我说蓓儿你笨就笨吧,怎么还笨得这么有理有据的呢,哈哈哈哈… …” 薇诺娜望着打闹成一片的两人,嘴角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不觉坐在了她们中间。 墨莉.葛里高尔,和兰蓓儿一样,是她十八岁生命中仅有的两个朋友,也是她能够坚持到现在的,最后支柱。 作为闻名全校的交际达人,身材高挑的墨莉似乎天生就带着向日葵般的火热气质,人送外号“熔岩女王”。不过那爆炒辣椒般的性格和社交场上的左右逢源却只能让众多追求者空咽口水。 不过在圣蒂斯安娜的大多数老师看来,墨莉.葛里高尔并不算一个好学生。她盘腿坐在椅子上,葡萄紫的眼眸在灯火中摇曳变幻,不禁让人想起品酒师手中,那些荡漾在水晶杯里的琼浆玉液。 和一丝不苟的薇诺娜比起来,两个人简直判若云泥。 事实上,在大多数老师眼中,两个女孩就是尖子生和拖油瓶最极端的代表,很难想象,看上去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人会是彼此交心的挚友。 但遇到了兰蓓儿,一切似乎也都发生得那么顺利成章。 薇诺娜看着身边和墨莉抢蛋糕吃而糊了一脸奶油的银发少女,感到从未有过的坦然。 第3话 第3话    Episode 3 三个姑娘是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偷偷溜出来的。 圣蒂斯安娜学院的考试周素以漫长艰难闻名于世。每逢期末,整个学院上上下下几千号学生都会陷入集体嗑药的癫狂状态,一边嚼着大剂量的藤萝提神粉挑灯夜战,一面流着泪赌咒发誓说下学期一定做个沉迷魔法学术的乖宝宝。想要偷奸耍滑?除非你能干得过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魔女,否则就别去挑战校长璃曼珠亲自施下的防作弊魔法。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平时就将大部分时间泡到图书馆里的薇诺娜。即使每年期末将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帮朋友复习的功夫上,她依然能毫不费力地拿下每年的年级名次首席。不过对兰蓓儿和墨莉这两个超级大学渣来说,每学期的考试周堪比刀山火海的炼狱煎熬。若不是有薇诺娜鼎力相助,两人早就因挂科过多被学校劝退了。 今年情况比较特殊,圣蒂斯安娜学院的考试周结束刚刚赶上神树节。往日里这个大陆最盛大的节日是要落到假期中间的,那时大家早就回到各自的家里,根本无暇看到王都的花海之夜。不过现在还没放假,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不能私自离开圣碑山的校区。趁着老师们都在礼堂开年终大会的难得机会,三个女孩便偷偷溜到城里,和海尔达姆万千热情的人们一同狂欢。 走之前,薇诺娜还在犹豫不决。向来都是老师眼中乖学生典范的她实在没有勇气违反校规,像逃课一样溜到学校外面。兰蓓儿和墨莉两人连拖带拽,将她拉到学校结界的边缘。趁她还在痛苦思考的功夫,墨莉一把抢过薇诺娜手中的魔杖,给结界施下了障眼魔法。 “这下咱们就是一条贼船的共犯了~” 红发嫣然的女孩把魔杖还到惊愕的朋友手中,潇洒撩发。 如果查下来,老师们很容易从残留的魔法术式判断是薇诺娜的魔杖导致了壁垒结界的短暂失效。她哭笑不得,只能和朋友们一起溜到附近车站,坐上铛铛车来到王都。 虽说来的时候多少有些被胁迫的味道,在人声鼎沸的热闹都市,她很快就忘掉第一次违反校规的忐忑,和朋友们在这个洋溢着鲜花与焰火的夜晚尽情享受。墨莉又慷慨地包下了查理王子大街视野最好的顶层包厢,三个人才不必冒着被人海挤成肉饼的风险,在欣赏着漫天花火的同时,把酒言欢。 随着夜空中的烟花逐渐密集,花火大会也进入到高潮的尾声。薇诺娜坐在兰蓓儿和墨莉中间,用魔杖指着繁花似锦的夜空,向两人耐心解说: “… …你们看,那个红色的,像牡丹一样的礼花叫‘千凤之舞’,由羽灵王国皇家法师团的首席礼仪法师鲁道夫公爵亲自诱导,一般只在王室成员的生日庆典上燃放… …东南角的那些一团一团鹅黄色的小型烟花是‘雪姬化羽’,相传是圣王陛下为了纪念早逝的爱人而命工匠特制的,采用复杂的星型法阵诱导,整个萃琉璃只有在花海之夜的王都才能看到… …” “好神奇!” 兰蓓儿在沙发盘腿而坐,双手像小猫爪一样按在面前,嘴里还嚼着块桃酥,一鼓一囊, “人家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礼花呢!感觉小薇都已经像看魔导书一样看了几十遍了!” “别人可是从小在圣蒂斯安娜长大的城里人,见的世面比你这种乡下姑娘多了去。” 墨莉躺在扶手椅上,潇洒挥手,桌子上的酒瓶就开始往高脚杯里自动倒酒, “不过薇诺娜,这些都是王室特制的宫廷烟花,像你这么能讲得头头是道的人,大概只能在王宫里找到吧?” 薇诺娜愣了一会儿,理了理鬓角垂下的金发,继续开口, “夏佐老师那里有一本介绍羽灵王国历史的文献,叫’火凤之羽:传奇的起源’。我有幸从他那里借来浅浅翻读,其中第十二章第七节就有对王室礼仪活动的详细介绍。虽然没有那么严谨,读起来消遣一下还是不错。” “这种话也只有你这种学神才说得出口了。” 墨莉苦笑一下,端起红光莹润的酒杯, “光是看完一学期的教材就已经让葛里高尔小姐狂掉头发了。” “小薇这么喜欢研究魔法,修习魔女毕业后,一定会继续当研习魔女吧?” 兰蓓儿在糕点盘里挑了半天,最终心满意足地拈起一块抹茶蛋糕,衔在嘴里。 “应该… …会吧… …” 薇诺娜望着漫天升腾的焰火,眼中斑斓的色彩却逐渐变得迷离。 的确,三个人马上就要成为三年级的毕业生,圣蒂斯安娜学院修学部的生活也即将告一段落。从十三岁入学算起,两年见习魔女的生涯加上两年修习魔女的时光,三个女孩已经做了整整四年的姐妹。 四年的时光白驹过隙,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形影相吊的弃子。再多悲伤的过往也能在蓓儿如花的笑靥下随风消解,再多命运的坎坷也可以在墨莉坚实的并肩中坦然面对,纵然曾失去一切,现在的女孩,又何尝不曾拥有世界。 “蓓儿有什么打算呢?应该不会再回到遥远的奥菲多了吧?” 薇诺娜也捧起一块姜糖饼干,小心抿下一口。 “当然不会啦!虽然老家有可爱的弟弟妹妹们,不过人家实在不想在爸爸的小酒馆里帮忙,给各种奇怪的大叔端盘送酒了。” 少女咬着半块蛋糕,若有所思, “我呀,其实一直都想当个占卜师。毕业后在海尔达姆开家自己的占卜小店,卖点自己亲手做的咖啡和点心,陪遇到困惑的客人们聊聊天,指引他们走出迷雾,找到属于自己的远方。毕竟,蓓儿想成为让大家都能幸福的魔女呢!” “那你可得加油了。想要拿到占卜师的从业资格至少得获得C级的法师等级认证,也就是说,要在明年的国家法师能力认证考试中拿到至少400分的成绩。” 墨莉眯着眼睛,啜了口红酒。 “这么可怕?!” 少女惊奇地瞪大眼,嘴中的蛋糕掉到地上, “可是… …人家在模拟考好像只有200来分欸… …” “这还只是基础。想要在王都经济圈立足,至少得加入海尔达姆的占卜师协会。据我所知,他们只招研修法师或魔女,也就是说,蓓儿你还得继续考上研修魔女,再读个三年。而且,海尔达姆的店铺租金也贵得可怕,就算在属于远郊的战神区每个月也得耗掉八千银索比。这些你都仔细计算过吗?” “八千银索比?蓓儿一年的生活费也没这么多呀… …” 兰蓓儿捂住脸,拼命摇头。 “没关系,蓓儿,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在王都立足,我和墨莉都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 薇诺娜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后背, “考试的事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尽最大的力量给你总结知识点和复习提纲;墨莉在海尔达姆也有很广的人脉,只要想做,就没有什么事是我们三个做不到的。” “喵呜,果然小薇和墨莉对蓓儿最好了!” 她一下子跳起来,像抱西瓜的小猴仔,一手搂住一个朋友的脖子,喜笑颜开, “喂喂,你小心点!我就这一套校服!!” 被少女这么一扑,墨莉差点把酒杯打洒在衬衣上。刚想可看到在心情转瞬间转晴的兰蓓儿,她最终只是无奈一笑,撩去少女迎面拂荡的的银发, 真是的,这么久了,还是那个能被糖果轻易哄笑的小丫头。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烟火大会也进行到了即将收尾的最高潮。墨莉一挥魔杖,变出三个酒杯,给自己和薇诺娜都满满倒上红酒,换到兰蓓儿面前时,却变成了果汁。 “不管怎么样,新的一年咱们还是干上一杯吧!” “诶诶,为什么不给蓓儿也倒上酒呀?” 兰蓓儿嫉妒地看着两个姑娘的酒杯,左右摇晃。 “因为你还没成年啊,我和薇诺娜都满十八岁了,叫女人;而你这丫头片子只能叫小孩,你懂吗?小孩!” 墨莉在少女面前晃荡酒杯,故意挑逗。 “明明大家都是魔女!墨莉大坏蛋!” 兰蓓儿嘟着嘴,小脸鼓胀得红中带粉。 “好了好了,今天过节,蓓儿喝点酒也是没关系的。” 薇诺娜笑了笑。向来都是最守规矩的她竟然主动将杯中的酒倾倒了一点给少女, “我们干杯吧!” 满目焰火流萤的缤纷下,三个女孩举杯碰在一起, “以伊格特西之名!!” “那么,开始许愿吧!” 墨莉扬起脖子,将满杯酒汁豪饮而尽,然后两手合十, 愿神树在新的一年,保佑缇娅平安成长。 这是她每年都会对妹妹许下的祝福; 薇诺娜抿了小口的红酒,放下杯子,双手在胸前轻轻抱团, 愿在新年,神树也能一如既往地保佑羽灵王国的人民,安居乐业。 这是她十八年如一日的由衷心声。 “神树大人啊!” 只有兰蓓儿高举双手,将心愿大声喊了出来, “请您在这一年送给蓓儿一个男朋友吧!!” 墨莉一口红酒喷出来,差点没摔下椅子, “傻瓜!!祈愿要在心里悄悄进行啊,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是,我悄悄说了神明大人怎么听得见呢?” 少女歪着头,睁大不解的眼睛。 “而且要男朋友是什么鬼?!兰蓓儿你就这么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了么?!” “可是,蓓儿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啊。” 兰蓓儿挠了挠脑袋,翡翠色的眸子露出斑驳的星光, “以前,经常听别人说恋爱中的女孩子就像掉到蜜缸里一样,连做的梦都是甜的。我常常在想,会不会以后也有这样一个男孩子,愿意和蓓儿一起去酝酿那些甜到心底的时光,只要看着每天的日出日落就会感到由衷的开心。我知道自己的力量非常微小,也许成为不了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可至少,蓓儿想让自己身边的人感到幸福,至少,她还曾和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获得过爱与被爱的勇气与执着。” “我说你们这些小女生真是的,一个个想找男人急成什么样了。” 墨莉皱起眉头,叹出一口气, “… …真正陷进去的时候,可就身不由己了。” “经验这么丰富的,早就身经百战了吧?” 薇诺娜也饶有兴致地参合进来, “不多不少,也就有过十几个前任吧。” 她不屑地挑起眉头,轻描淡写。 薇诺娜掩住嘴,轻轻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们这些俗人可都不像你这样守身如玉,有合适地不抢就被学妹撩走了!” “不是在笑你。” 薇诺娜摆摆手,转向少女,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有一天蓓儿有男朋友了,就会有一种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出嫁了的感觉… …” “我知道了,是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吧。” 墨莉也附和地点点头,叉起手和薇诺娜一起坏笑着望向少女。 “咦,为什么是白菜呀?” 兰蓓儿急得抓住裙角, “再怎么说,蓓儿也要当紫薯、甘蔗和甜菜!!” 薇诺娜和墨莉对视一眼,再也忍耐不住,捧腹大笑。 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兰蓓儿看看挂表,蹿起身,惊恐万分地睁大眼, “完蛋了完蛋了!!” “怎么了??” “玛格丽特小姐的花海之夜限量版巧克力布朗尼开始发售了!!人家这一刻已经等了整整一年的说!!” 不待两个女孩有所反应,兰蓓儿抓起桌上的帽子就向楼梯冲去。 第4话 第4话    Episode 4 三个女孩匆匆赶到的时候,“玛格丽特小姐的午后茶会”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这家颇负盛名的甜品店坐落在王都最繁华的地段,制作的糕点以甜糯香软的口味和玲珑精巧的造型著称于世。而店内的装潢更是让人流连不已:蜂蜜色的帷幕搭配着浅樱色的墙纸,供客人享用点心的圆木小桌铺着红白格子的整洁桌布,在窗户边整齐排开,仿佛刚刚一个个烘焙出炉的杯子蛋糕;天花板上吊灯被特意做成马卡龙的形状,被魔法变出的蝴蝶轻轻簇拥;鹅黄的光芒在头顶温暖地晕染开来,仿佛融化的枫糖般,为陈列在柜台中的一朵朵精致点心涂抹上酥香四溢的**。 正因如此,在海尔达姆上流阶层的名媛闺秀中,这家店有着相当不错的口碑。经常有某个伯爵的千金或富商家的小姐换上平民的布裙相约溜到店里,品味从樱月国进口的东方红茶,尝着刚刚焙烤出的提拉米苏千层蛋糕,在王都温暖的秋日阳光下度过慵懒的一下午。 所以有人说,与其在海尔达姆当一个纨绔子弟还不如去“玛格丽特小姐的午后茶会”做一名糕点师。这里的贵族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手艺精湛的糕点师却只有那么几个。前者中只有千分之一能打动某个上流女孩,而后者却早就通过让人欲罢不能的甜品,牢牢抓住她们的芳心。 在每年一度的花海之夜,“玛格丽特小姐的午后茶会”推出的限量版的巧克力布朗尼蛋糕会在午夜钟声响起后准时发售,售完即止,一年只卖这么一次。兰蓓儿她们来海尔达姆的机会本来就不多,碰上这样难得的机遇当然要好好把握。 不过三个人好不容易从队尾排到柜台前,系着花领白围裙的店员小姑娘却二话不说,一挥魔杖,小木板上出现“蛋糕售罄”的醒目字眼。 “诶诶?!” 兰蓓儿趴在柜台上,瞪大惊愕的双眼, “人家明明从队尾开始排,排得好辛苦的说!” “没有就是没有了,想吃明年再来!” 小姑娘也不客气地叉起手,编成金秋色的麻花辫在肩头傲然摇摆。 “不行不行,后面这么多小朋友,么也会把他们都弄哭的!” 少女压在桌子上,指了指身后在队尾中嬉戏的众多孩童, “至少,不能让孩子们失望!” 她也从斗篷里掏出魔杖,高高举在头顶, “森息.逆流如川!” 小木板上的字眼消退干净,“蛋糕在售”的字眼重新出现。 “你、你干什么?!” 小姑娘也急得踮起脚尖,挥舞魔杖, “风起.术式解除!” 小木板恢复了“蛋糕售罄”的提示。 “森息.逆流如川!!” “风起.术式解除!!” “逆流如川!!!” “术式解除!!!” 木板上显示的蛋糕状态反复售罄,又重新上架。两个人的魔杖紧紧压在一起,兰蓓儿鼓着青蛙一样的腮帮,大半个身子探过柜台。麻花辫的小姑娘虽然比少女矮上大半个脑袋,却也踮起脚来毫不示弱。两个女孩交抵着各自的魔杖,额头顶额头,绿瞳对蓝眸,银发纠缠金辫,都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下去。 店里的灯光开始闪烁起来,围绕在马卡龙吊灯上的蝴蝶也收起翅膀停在天花板,仿佛在躲避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店里的客人们都停止了交谈,疑惑地望向在柜台激烈角力的两人。 薇诺娜和墨莉连忙挤到柜台前,想将兰蓓儿劝开。可一根筋的少女却像独木桥上的小山羊,怎么也不肯后退一步。 就在两个姑娘抬起各自的魔杖,准备狠狠戳对方的脸蛋时,柜台后传来风铃涤荡的清脆声,玛格丽特小姐早就端着满满一盘子新鲜出炉的牛角面包,从店后的烘焙坊推门而入。 “店长大人!” 小姑娘像见到救星般,跳下柜台,直奔白裙摇曳的年轻店主, “这个家伙一直在前台捣乱,搞得店里都没法正常营业了!!” “哎呀呀,让我看看是哪个熊孩子在闹腾啊。” 挺着大肚子的玛格丽特小姐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前台,却在看到少女的那一刻,忍俊不禁, “我说是谁把乔伊娜逗成这样呢,原来是小蓓啊。” “学姐~!” 少女刚才还吹弹可破的红脸像淋上糖浆的麦香曲奇,瞬间转晴。她一手按在柜台,向玛格丽特小姐兴奋招手,仿佛欢跃在风中的节日彩旗。 第5话 第5话    Episode  5 “就知道你们仨在会在这种时候偷偷溜出学校。” 接过乔伊娜递来的餐盘,玛格丽特和三个女孩在店里最里层的隔间坐下来, “喏,给你们留了三块布朗尼,趁热乎赶紧享用吧!” 她揭开盘上的盖子,三块缀着樱桃的松露色蛋糕蓬松展现, “谢谢学姐!” 女孩们异口同声地答谢,眼睛里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半年不见,小蓓也长得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她摸着少女绵软的发丛,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秋阳温润的光芒, “老实交待,有没有背着姐姐在学校里偷偷和男朋友约会呀?” “有啊有啊~!” 兰蓓儿捧着蛋糕,双腿在桌下晃漾得像夏日溅起的水花, “每天不仅和他说好多好多悄悄话,和人家一起睡觉、上课,还经常带蓓儿飞到云上去看月亮呢!” 墨莉和玛格丽特同时瞪向神采飞扬的少女,惊诧不已。 最后,还是薇诺娜莞尔一笑,轻轻将之点破, “蓓儿的扫帚是楠木制的,她自己也就将之戏称为‘男朋友’了。” “我说你这小妖精啊。”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在胸前叉起双手, “要是落在伯丁诺顿这种男生扎堆的学校,早就在追求者们中引发大规模的魔法械斗了吧。” 作为圣蒂斯安娜早几届的毕业生,玛格丽特小姐向来对学校严重失衡的男女比颇有微词。 在兰蓓儿还是第一年的见习新生的时候,她就认识了这个有着“焦糖魔女”绰号的活泼姑娘。当时的玛格丽特已是学校三年级的修习魔女。在朋友们都忙着准备国家法师能力认证考试或参加研习魔女的入学试炼时,她自己也在积极筹备创业,在学校小规模试卖自己的手工点心。 那时,她的小摊每天都会迎来一个银发委地的小姑娘,用孔雀石般的漂亮眼睛望着篮子里的各色点心,迟迟不肯离去。天气渐渐转寒,玛格丽特的朋友们都通过了各种考试,顺利定下前途,而她的甜品生意却每况愈下,每天都有大把卖不出去的点心被一个人流着泪,默默吃掉。 后来,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玛格丽特篮中的蛋糕一块也没卖出去。望着怀里无人问津的心血,想到自己越来越渺茫的未来,她踢翻篮子,在地上抱着膝盖,潸然落泪。 这时,那个小姑娘跑到她面前,依旧是月色悠扬般的银亮长发,仍然是粉雕玉琢似的莹润翠眸。不同的是,她的怀里,抱着鼓囊囊的一个粗布口袋。 小姑娘将口袋里的东西倾囊倒出,一枚枚闪亮的铜钱如同午夜带给人祝福的精灵般蹦跳而出,在冰凉的地面舞蹈着,银铃回响般的清越如梦翩跹。 她告诉玛格丽特,自己喜欢这些点心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惜囊中羞涩。为了能早日尝到它们,她很早就开始攒钱,一厘一毫。直到今天终于存下足够的零钱,她这才抱着这些从微薄生活费里挤出的细软,满心欢喜地前来品尝点心。 少女还告诉她,自己有幸从朋友那里品尝过玛格丽特学姐的蛋糕,那才是快乐最应该绽放在舌尖上的味道。 “因为… …蓓儿能感觉到学姐融入到点心里的每一丝温柔,那才是吃起来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味道呀… …” 她的话如化雨春风般拂入心扉,玛格丽特再也忍不住,抱着娇小的少女,失声痛哭。 后来,玛格丽特坚持了下来,这个叫兰蓓儿的少女也成了她甜品摊前的每日必到的常客。 兰蓓儿给她的糕点提了很多建议。少女的味蕾似乎天然就是为美食而生,这些建议让玛格丽特的点心渐渐有了人气,最终甚至能够从食堂的甜品窗口争抢客人。她也由此积攒下人生的第一桶金,毕业后在某个贵人的帮助下,在海尔达姆成功开起自己的店铺。 现在的玛格丽特,早已是远近闻名的糕点师,旗下的甜品店也在羽灵全国各地开起了分店。她自己也在去年和羽灵皇家交响乐团的一个小提琴家坠入爱河,现在肚子里的孩子也快有六个月了。 可以说,兰蓓儿就像一勺缓缓润入的炼乳,为她黑咖啡一样的人生调和上奶香醇厚的甜蜜拉花。 两个朋友很快都将盘中的蛋糕饕餮咽下,兰蓓儿却仔细端详着掌心里的糕点,久久舍不得咽下。 最后,她叹了口气,轻轻放下盘子, “对了,几个月不见,学姐的宝宝也变那么大了!” “哈哈,这小家伙可闹腾了,经常踢他妈妈。” 玛格丽特摸着圆滚滚胀起的肚子,含笑眯眼。 “真的吗?还没出生就这么淘气?” 兰蓓儿好奇地歪着头。 “不信小蓓你自己来听听。” 少女蹲到玛格丽特身边,将耳朵附在了她的肚子上面。 “怎么样?” “嘿嘿,好像在妈妈肚子里翻跟头呢… …” 兰蓓儿微微张嘴,将半边脸完全贴在她的肚子上, “感觉… …怀小宝宝真的好神奇… …就像看着自己亲手揉成的面团在烤炉里变得蓬松,变成油亮亮的面包一样… …” “哈哈哈,不愧是小蓓,什么都能跟吃的想到一块去。” 玛格丽特笑着拍拍少女脑袋, “其实也没啥好稀罕的,等有一天你自己怀小孩就知道了,倒是走起路来挺费劲。” “咦?” 兰蓓儿抬起头,绯色的薄云在侧颜若即若离, “蓓儿… …也会有自己的宝宝吗?” “傻姑娘,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深爱着你的那个男人,和他结婚,怀上你们共同的孩子… …体会做母亲的酸甜苦辣,这可是上天准备给每一个女孩子的礼物呀。” 玛格丽特轻揉起圆润的肚子,冲少女挤挤眼, “对了,你们仨是悄悄溜出来的吧,我听乔伊娜说了,你们修习魔女可是今天刚刚考完试,学校还没打算放你们出来呢。” 薇诺娜和墨莉互相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你们就不怕我给校长通风报信,罚你们三个去扫猫头鹰屋,哈哈… …” 仿佛恶作剧的孩童刚刚得逞,玛格丽特坏笑着打量起三人。 “奇怪,学姐什么时候也和老师们一伙了?” 兰蓓儿闭上一只眼,食指轻轻扫过嘴唇, “人家记得,当初流枫老师没收学姐面粉的时候,明明是蓓儿悄悄溜到办公室帮你偷回来的!” “哎呀哎呀,上学的黑历史都被小蓓翻了个底朝天~” 梳理着依偎在左肩的栗色马尾,年轻的女主人俏皮眨眼, “要不要下次在她的红茶里加点白水仙草呢,那玩意儿调制的汤汁可是上好的遗忘药!” “学姐你还是饶了蓓儿吧,这丫头的漏斗脑袋平时记个清泉咒也够呛,这么一折腾,她怕是连从宿舍到教室的路都得忘,要骑扫帚飞过来了!” 墨莉这么一打趣,一桌子人笑得前俯后仰,只有兰蓓儿涨红粉颜,像被抢食的小猫一样乱蹬着双腿嚷嚷抗议。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 玛格丽特扶墙起身, “今晚过节,铛铛车收班比平时早。再不抓紧时间,你们就得和乔伊娜一起挤阁楼上的小床了,顺带一提,那孩子虽然只是见习魔女,却很精通变形术,最近一直想给自己再变三个泰迪熊来着。” 临别前,她打包了整整一大盒的热销点心,塞到少女怀里, “这是最近一个月海尔达姆的大小姐们最喜欢的甜品,小蓓你先尝着,爱吃哪种让乔伊娜给我带个话,姐姐回头让猫头鹰给你捎一箱过来。” “真的吗,谢谢学姐~!” 兰蓓儿惊喜交加,像收到圣诞礼物的小姑娘一样抱着点心又蹦又跳。不过,她又想起什么,从斗篷内袋里取出钱袋,倒出几枚擦得发亮的银币, “不过蓓儿这个月也变成穷光蛋了… …学姐你先记着,下学期开学我一定一定努力打工守护学姐的笑容!” “小傻妞,和姐姐见外啥。” 玛格丽特伸出手,给少女整理起胸前的蝴蝶结缎带, “不是早说过了吗,什么时候在学校过不惯了,就来和姐姐一起住几天。这间小店就是小蓓在海尔达姆的家,只要不怕长胖,这里的点心随你怎么吃。不过说来奇怪,咱们小蓓明明是个大胃王,又这么爱吃甜食,怎么身材还是那么让人嫉妒呢,哈哈!!” 她说着摸向少女娇娆的腰身,趁其不备还掐上那么一下, “手感也那么好,唉,大龄产妇是比不上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了。” 兰蓓儿红着脸转过上身,银发掩映起滚烫的侧颜。 “多谢今天的款待了,玛格丽特小姐。” 薇诺娜交叠着双手,微微欠身,一边悄悄地将羞赧的少女拉回身边, “今后有机会,一定会再次登门拜访。” “没事没事,倒是你们好不容易来王都一趟,我却没有时间尽地主之谊,带你们四处转转。” 玛格丽特温和地笑了笑, “带我向璃曼珠校长问好,洛塔小姐。” “一定谨记于心。” “请顺便替我转告,要是想在她的三百一十八岁生日上预定我的慕斯蛋糕就提前半年下单,这可是王都上层宴会的抢手货,眼下人类和雪翎那帮白毛妖精的关系弄得很僵,樱月国进口的梨花露没那容易搞到了。另外——” 她转向正无聊玩着着头发的墨莉, “缇娅小姐喜欢的蔓越莓曲奇也快做好了,改天到店里来拿吧。我向克莉丝汀娜教授要了点松花药剂,到时和糕点装在一个盒子里给你,对令妹的身体应该有点帮助。” “不胜感激。” 墨莉轻轻舒出口气,用力握了握玛格丽特的手。 “再帮我捎句话,给你们学校的风物学老师夏佐.伦达尔:卡莲.克莉丝汀娜最爱吃的点心是红丝绒杯子蛋糕。告诉那毛小伙,下次到店里来买,我给他七折优惠。” “诶?!” 三个女孩同时发出惊呼,互相望着对方,难以置信。最后,还是兰蓓儿小心翼翼地试探发问, “那个… …学姐,莫非夏佐老师对… …卡莲老师… …” 三人都无法想象,这个温文尔雅、和她们关系最好的老师会和全校最一丝不苟的魔药学女老师有什么联系。 “哈哈,青春真是美好呀。想当年伦达尔还比我矮两个年级,总是红着脸问我女生们最喜欢什么点心,眼下这个呆萌的小学弟也研习法师毕业,留校任教了。” 玛格丽特叉着腰,将三人送到门口, “圣蒂斯安娜的老师在我这儿的劲爆绯闻多着呢,等你们毕业了慢慢讲给你们听。好啦好啦,路上注意安全,今晚的皇家骑警会比平时更加严格,不要随便在市区用魔法哟!” 目送着三个女孩消失在花车游行的欢乐人群中,玛格丽特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如落日余晖般逐渐敛去。 第6话 第6话    Episode  6 退回门内,店里的客人依然熙熙攘攘,沉浸在节日欢乐气氛的人们流连在满屋蛋糕的芬芳中,似乎忘记了现在已是午夜时分。玛格丽特嘱咐了乔伊娜几句,转身进入内屋。 “冰凝、森息。” 她挥舞魔杖,淡蓝光芒交织着青翠流萤,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很快,房间中就爬满了这些树藤般回环交绕的发光纹路。 完全静息领域外加冥思者法阵,不到眨眼的功夫玛格丽特就完成了这些高阶加密魔法的展开工作。现在的房间已然孤悬于世界之外,除了特定的联结者,旁人根本无法从外窃取其中的任何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梳妆台前,拿魔杖轻轻敲了敲镜子。 镜面如微澜泛起的湖水般,漾起细密的波纹。她自己的镜像在玻璃中逐渐变得模糊。等到镜面重新平静下来时,一袭哥特黑裙的乌发少女,赫然显现。 “打扰了,老师。” 她对着镜子微微鞠下一躬, “正如您所预料的那样,她们三个来过这儿了。” 黑发少女扬起眉毛,嘴角蜿蜒的浅笑,一如丹青点染,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思能复杂到哪儿去?要是换做老身,也会选择在这样的日子里悄悄溜出去,先玩它个天昏地暗再说。” “那您为何也不趁此机会,来王都一趟?” “花海之夜么?真是让人怀念呀… …” 镜中的少女眯起眼睛,湛蓝的眼眸浑如浊酒, “上一次来,还是和红鼻子波尔一起,你知道,就是伯丁诺顿现任校长爷爷的爷爷。可时间就像过了期的劣质威士忌,只捎一口痛饮,就醉你半世迷蒙。眼下,那个爱唠叨的怪老头也走了整整一百二十年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侧目低垂, “繁华是你们年轻人的,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不过是替百年前的朋友们,再看一眼这个爱恨交织的世界。” 身为萃琉璃最强大的魔女,璃曼珠通常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伤黯然。 圣蒂斯安娜学院校长、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团首席神佑魔女,对于生活在萃琉璃的人们来说,璃曼珠长达三百一十七年的人生用“传奇”概括,无疑太过平淡,而以“史诗”蔽之,却又疏于笼统。 两次率领“蔷薇十字会”击败萃琉璃最邪恶的黑魔王,亦曾孤身一人抵挡住成千上万的妖魔魑魅。许多魔法史学者都说,璃曼珠以一己之力,扛起了萃琉璃整部风云激荡的近代史。 而现在,这个生活在万丈神光中的少女却出现在玛格丽特的镜子里,像漂泊一生的旅人,面露倦容。 “但是,在王都人流量这么大的情况下,能够保证薇诺娜小姐的安全吗?” 玛格丽特说出心怀已久的担忧, “毕竟八年前,那孩子差点死在圣碑山的脚下。” “你不是孤军奋战,露西亚。老身已经派遣了足够的执行官潜伏在王都,王储那帮人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和蔷薇十字会正面冲突的风险。” 璃曼珠端起咖啡杯,轻轻吹去杯口萦绕的氤氲, “八年了,我们对那不幸的孩子要求得太多,太多。现在的睁只眼闭只眼,也算是给她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学生还是不太明白,老师。” 玛格丽特抿了抿嘴唇, “那个恶魔真的会… …回来吗?十七年前,是您亲手击败了他,怎么会… …” “阿撒托斯并没有远去,他一定会回来,十七年来,整个蔷薇十字会都在为此备战。” 黑发少女半垂蓝眸,空灵的声音如泉淙淙, “那场战争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整个萃琉璃都差点毁在那个人的手里。而现在他一旦重临,带给这个大陆的腥风血雨恐怕将远超想象,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洛塔小姐的安全。” 玛格丽特低下头,接过少女的话,仿佛那是一句庄严的誓言, “哪怕是为她而牺牲。” “我理解你的心情,露西亚。” 璃曼珠伸出手,戴着黑纱手套的食指游走在镜面上,轻柔抚摸, “但那孩子是诅咒之子,亦是天选之人,只有她能阻止阿撒托斯的复苏。保住她,就是保住整个萃琉璃的未来。在最后的黎明到来之前,我们将孤军奋战,纵使战至最后一人,纵使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看到朝阳升起时的光芒。” “我知道,老师,学生当然明白,只是… …” 说到一半,玛格丽特摸着圆润鼓起的肚子,哑然失声。 缄默咽下的话语凝作斑驳星光,在这个年轻姑娘的眼眶里,寂然闪现。 “以血盟之名,向先烈起誓,露西亚.简.玛格丽特将作为蔷薇十字会的一员,为守护这个大陆的正义与安宁,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她埋着头,将手掌贴在镜面上,含泪呢喃。 “以血盟之名,向故人起誓。” 璃曼珠也低下头,娇小的手掌隔着镜面和玛格丽特重合在一起,如心在印。 三个女孩匆匆赶往市区里的铛铛车站时,花海之夜正好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赐福之礼。 这个仪式由羽灵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圣王亲自主持。每年这个时候,圣王都会带着王室家眷,在万众瞩目下来到王宫阳台,向广场上聚集的人们挥手致意,并向全国的子民们送去新年祝福。 而王宫正对的广场正好是去车站的必经之路。女孩们挽着手,仿佛泥沼里挣扎的小鱼,在人群中奋力前行。可从全城各处汇聚而来的游客们摩肩接踵,都想一睹圣王的龙颜。很快,三个人被夹在稠密的人流中,身不由己地被挟裹向前。 “算了,反正都挤不出去。” 墨莉打着哈欠,索性不再迈步, “倒不如听听今年圣王陛下会说些什么。” 瞳孔在猛然间收缩,薇诺娜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兰蓓儿。 “怎么了小薇?” 少女不解地发问。 “没事,我是觉得… …如果在这里耽误久了,可能会赶不上末班车… …” 她尽力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而且,我们魔女和王室… …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不过看大家吧,我… …怎么样都好。”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阵雷般的礼炮声轰鸣入耳,两只焰火组成的金凤凰从王宫正门振翅飞出,盘旋在这片狂欢海洋的上空,所到之处,皆是落英缤纷的花火飞扬。最后,两只凤凰变成一对斑斓流星,犹如舞蹈着探戈风华的双子,翩飞到王宫阳台,散作漫天抛撒的鎏金之雨。 待到芳华落尽,圣王菲利克斯早已身着雕龙华袍,和王后皇储一起出现在阳台。 在羽灵王国的统治史上,很少有君主能像菲利克斯这样得到全国子民上下一致的爱戴。这个犹如一头雄狮般的金发男人不到三十岁就执掌了萃琉璃最大的国家,而他刚刚即位那段时间,正是这个大陆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日子。 魔皇阿撒托斯,十七年前,这个名字犹如最致命的瘟疫一般,在萃琉璃四处播撒着绝望与死亡的种子。作为将魔法的黑暗面钻研到极致的死灵法师,阿撒托斯从来不惮于用如山的尸首铺平自己的成神之路。在崛起的这十年里,他和追随者们组成的“鬼影教团”仿佛恶化的肿瘤般,不断蚕食大陆,将昔日的家园变作尸横遍野的血腥地狱。无数善良的人们惨遭屠戮,成千上万的平民流离失所,沦为战火荼毒下的牺牲品。而阿撒托斯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整个萃琉璃臣服在他的**下,实现死灵法师对魔法界的全面统治。 幸运的是,并非所有人都引颈受戮。无论是法师、魔女还是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平民,心存良知的人们联合了起来,和阿撒托斯、和鬼影教团展开战争。那时,尚是王储的菲利克斯力排众议,倾羽灵王国全国之力,和璃曼珠领导的蔷薇十字会组成联盟,共同抵抗住魔皇阿撒托斯的疯狂进攻。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他和璃曼珠终于攻入阿撒托斯的老巢,合力剿灭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嗜血魔头。 时至今日,人们提起圣王,总会想起那个十七年前在战场上奋不顾身的年轻身影,想起他为这个大陆牺牲的一切和倾尽的所有。如果说璃曼珠对抗阿撒托斯还多少有点法术上的优势,而菲利克斯完全是在用自己的肉身凡体和魔头赌命相搏。所以,当这头年轻的雄狮最终加冕成王时,全国各地的臣民们都会向着王都的方向深深鞠躬,为这位奋战到底的狮心之子献上最由衷的祝愿。 现在的圣王已近不惑之年,刀锋石刻似的皱纹钝化了他年轻时的锐利,翠色的眼眸也不复当年的雕琢,却在岁月的镌刻下多了几分守望者的沉稳与厚重。他走到皇家法师布下的扩声法阵前,用浑厚有力的声音为广场上的人们发表起演讲。 薇诺娜紧紧抿住嘴唇,双手在裙裾上掐出凌乱的褶皱,宛如溺水者窒息前的无助。 这么久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圣蒂斯安娜的生活,专注在魔法的海洋中,与世无争,以致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中,她竟不知所措到了这样慌乱的地步,一如被抛弃在匆忙人流中的三岁孩童。 今年的赐福之礼有些特别,菲利克斯在发完言后,并没有在如雷的掌声中回到王宫。相反,在掌声渐渐稀疏后,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正如诸位所知,今年是羽灵王国建国820周年。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朕有一个特别的消息要宣布,接下来,就由太子代朕,昭示天下。” 说完,他退回到王后身边。一直守候在圣王身侧的太子路易斯理了理华服上的绶带,扬起头,一步跨并到菲利克斯身前, “感谢父王的栽培和重托,让我有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作为羽灵王国的太子,我一直… …” 和圣王比起来,路易斯的声音则显得绵软得多。这位五年前才确立的王储似乎很注意自己的分寸,并没有在公众面前有过太多的露面。灰卷发,鹰钩鼻,下垂的嘴角和那双绝不会轻易透露感情的暗黄眼眸,共同构成了大家对这位王国未来继承人的所有印象。 不知为何,在听到路易斯声音的刹那,薇诺娜的身子像雷击似地震颤一下,右手下意识地伸出,握紧垂在胸前的银质鸢尾花挂饰。 “薇诺娜,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墨莉拍了拍同伴的肩,关切发问。 “是吗?” 她应付地笑了笑, “可能… …是这里太闷了吧… …” 趁墨莉转过身,薇诺娜才舒出口气,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 而阳台上,路易斯终于结束了冗余的前言,向台下的人们抛出了无异于落地霹雳般的消息: “… …在羽灵王国建国820周年之际,我很荣幸地告诉大家,守护这座大陆的世界树伊格特西时隔五百年,早度开出了神花‘千风之铃’。为了让我国人民能够享受到神花的恩泽,父王决定,将神花采摘下来,在全国各地进行巡回展览!!” 第7话 第7话    Episode 7 “世界树居然开花了!!” 好不容易挤出狂热的人群,三个姑娘还在议论路易斯刚刚宣布的消息。对生活在萃琉璃的人们来说,世界树伊格特西总是四季常青,未曾在最凛冽的寒冬凋零,亦不会在最绚丽的春日绽放。几千年的岁月恍如流云过往,伊格特西就这样静静矗立在萃琉璃的中央,默然守护着这个传奇世界的一隅安宁。 只有千风之铃,这朵盛开在云端之上的素白花朵除外。这是伊格特西用五百年时光雕琢的花朵。五百年来,神树只会开出这样一朵花。相传此花拥有奇迹般的神力,不仅能让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常人拥有无边的法力,还能起死回生,召回游荡远方的亡灵。 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在萃琉璃浩如烟海的历史中,还没有人真正拥有过千风之铃。这朵绝世之花盛开在世界树最顶端的树冠,常人根本无法触及;同时大陆魔法联盟也会组织强大的法师力量保护这朵花,以防其落入恶徒之手。 虽说不知道羽灵王国是如何说通大陆魔法联盟把千风之铃摘下来巡回展览的,但能够在有生之年一睹神花风采,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确实是一大幸事。 “五百年才开一次呀… …连校长大人也没活到那么大岁数的说。” 兰蓓儿掰着手指,绿意盎然的眸子闪亮如晶。 “五百年前还没有圣蒂斯安娜吧,薇诺娜?” 墨莉用手肘碰碰恍惚中的同伴。 “当然没有。” 薇诺娜摇摇头,扶正头顶的女巫帽, “在千风之铃上一次盛开的时候,萃琉璃还只有一个魔法学校。直到三百年前,大陆魔法联盟发生分歧,‘血统派’和‘后天派’的法师再也无法在一个学校里相容,圣蒂斯安娜才从这个学校里分离出来,独自建校。而这所学校的其他部分也分裂成了伯丁诺顿和梵思院,这才形成了萃琉璃魔法教育界今天三足鼎立的格局。” “真想亲眼看看千风之铃呀,据说闻到它香味的人能看到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蓓儿好想看到自己在糖堆里撒欢,嘿嘿嘿… …” “刚才太子殿下不是说了么,千风之铃正在奥菲多附近接受大陆魔法联盟的检查,很快就能和大家见面了。” 墨莉接过话,松了松胸前的蝴蝶结缎带, “不过这丫头的追求怎么低成这熊样儿?要撒欢好歹也是在红酒海里扑腾~” 嬉笑间,三个女孩已经来到了车站的大门前。和来时的拥挤场面不同,偌大的站台上空无一人。煤油灯的鹅黄光晕中,只有几只野猫在铁轨上悠闲漫步。 “朋友们… …” 颤抖着掏出怀表,薇诺娜的脸色变得如同宣纸般的惨白, “我们错过末班车了!!!” “不会吧?!” 兰蓓儿和墨莉同时发出惊呼。这对她们三个来说可不是简单在王都留宿一晚的事。圣蒂斯安娜学院的边界保护法阵会在每晚的凌晨一点更新,墨莉先前施下的蒙蔽魔法失效也就在所难免。到时,学校老师一定会知道这三个姑娘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溜了出去。 作为治学严谨的高等魔法学府,圣蒂斯安娜的校规素以缜密严格著称。尤其在新一届的教务长流枫上任后,每年因违纪被开除的学生更是有增无减。如果被老师抓到,她们三个轻则被罚假期留校做工,重则直接收拾行李滚回老家。 “而且,薇诺娜你明早还要在三年级生的毕业典礼上发言吧。” 墨莉抓着头发,紧锁眉头, “我和蓓儿倒没啥顾虑,如果让圣蒂斯安娜最优秀的修习魔女明天哈欠连天的在老师们面前登场,我们俩可就真得提头去见璃校长了。” “提头?为什么要这样去见校长?是一种特殊的礼仪吗?” 兰蓓儿摘下帽子,抓起一把银发,似乎想把自己从地上提起来。墨莉无奈地一挥魔杖,少女呜呜乱叫的小嘴立刻喑然失声。 “都怪我… …” 薇诺娜呢喃着,手指在掌心渐渐收紧, “明明应该早点察觉到的,我看大家玩得太开心了,心想着还是不要败坏大家的兴致了,结果害得现在回不了学校,一切都是我的错… …” 她的声音像蜷缩在秋风里的树叶,愈渐凋零下去。朦胧的湿意如涨潮般袭上眼底,薇诺娜掐住指肚,拼命抑制着泫然泪涌的冲动。就在快要支持不住时,她的手被一拳小小的温暖罩住,就像被柔软的毛毡轻轻包裹一般。抬起头,少女的翠眸早已莹润入眼。 兰蓓儿握住了她的手,嘴角牵连开的柔婉,一如梨涡含笑。虽然被墨莉的魔咒封住了口,她还是努力摇着头,尽力将掌心里跃动的拳拳暖意传达到朋友的手中。 “真是的,都是一条贼船上的蚂蚱了,要怪罪下来,咱们仨谁也跑不了。” 墨莉解除了魔咒,披上拎在手里的斗篷。 “我、我想到一个办法!!” 好不容易从封口咒的束缚下解脱出来,兰蓓儿顾不上喘气,兴冲冲地跳到两人面前, “咱们骑扫帚回去吧!!” 在无人的街角,姑娘们脱下黑皮鞋,穿上交叉绑带的马克长靴,礼服性质的披肩斗篷也换成兼顾保暖和防护的全身斗篷。女巫帽用固定魔法牢牢拴在头顶,三人跨上扫帚,做着起飞前的最后准备。 “今晚实在是赚到了。” 墨莉用魔杖敲了敲握柄,火红的马尾在帽檐下如铃摇曳, “又是见到圣王本尊又是听到神树开花的消息,现在又要骑着扫帚在王都的禁飞区里横冲直撞了,简直不能再刺激。” “蓓儿,没问题吧?” 薇诺娜完成了扫帚的检查,关切发问, “我和墨莉都拿到了法师飞行资格证,不知你… …” “人家第四次补考一定会通过的啦!!” 少女拧紧双眸,牢牢握住扫帚柄,双脚像跳踢踏舞一样来回蹦跶, “太过分了,魔女骑着扫帚在天上飞不是天经地义的嘛,为什么非要弄个考试为难大家呢… …害得人家都摔了六把扫帚了… …” “说不定别人就是为了保护你这种笨蛋才设立的考试,本来已经够傻的了,纵容你飞到天上去再多摔几下,岂不是得把魔女的平均智力拉到海平面之下去?” 墨莉笑着敲了下同伴的脑袋。少女涨红脸,嚷嚷着扑过去,而她只是一手按住兰蓓儿的额头,任凭银发飘然的少女怎样拼命挥舞着小拳头,也砸不到她身上。 “倒不如说,是为了保护蓓儿的花容月貌吧。这么可爱的姑娘飞到天上,要是不小心摔着,对魔女界来说损失就大了。” 薇诺娜也少有地用起了调侃的语气。刚才还气鼓鼓的少女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顷刻间怒为喜, “诶嘿嘿,还是小薇懂人家… …” 兰蓓儿双手枕在侧颜,咧嘴而笑。 “都准备好了吗?” 见同伴们点点头,薇诺娜才松了口气,开始起飞前的指示, “那好,现在我们要穿越王都上空往圣碑山的方向飞行了。飞行将采用三人并排的形式编队,我和墨莉在两翼,这样对蓓儿来说也是个很好的照应;鉴于整个海尔达姆的市区都是禁飞区,我会全程施展隐身术。就算被皇家骑警追击也不要惊慌,只要保持编队就没有问题。” “侧翼的防护交给我吧。” 墨莉玩弄着手里的魔杖,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皇家骑警那群红皮虾敢黏上来,就让他们尝尝爆炒虾仁儿的滋味。” “好棒好棒~!那蓓儿需要做什么呢?” 少女像马上就要春游的小孩子一样,满怀期待地左右踮脚。 “你呀,稳稳骑在扫帚上和大家一起飞就行了。” 薇诺娜撩拨着兰蓓儿额前的刘海,像给春游的女儿系着鞋带的母亲, “不要半路在扫帚上睡着了哟,到学校我会叫你的~。” 一切准备就绪,在薇诺娜的号令下,三个长蓬斗笠的小魔女一跃而起,骑着扫帚飞向王都夜空若隐若现的浩渺星尘。 为了躲避高空探测魔法的追踪,兰蓓儿她们选择了低空掠飞的方式穿行在王都迷宫般的街道里。游兴仍浓的路人们流连在长靴下的灯红酒绿,仿佛萤火虫编织成的海洋,光斑攒动。夜风宛若梅子酒新醅的馥郁,沿着姑娘们的发际耳畔,撩人拂拨。薇诺娜紧紧伴飞在兰蓓儿的身边,少女缥缈的银发从斗篷间流泻而出,恍若涤荡着落花瓣瓣的长流溪涧。 恍惚间,薇诺娜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早已故去在她遥远记忆中的温柔女子。不知是不是巧合,幼时的印象里,母亲也有着这样兰蓓儿这样柔滑的银色长发。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她会抱着薇诺娜来到玛瑙宫外的绿茵地上,在松香流溢的暖色里,一边给自己的女儿梳理着那同样温融的金发,一边用樱花漾动般的声线,给她编织着这个世界最治愈的声线。 那是她和薇诺娜的父亲相爱的故事,是两颗孤独到世界尽头的心灵如何共同相依,将彼此的爱意深深融入对方灵魂的如风传说。 后来,她的母亲疯了,嘴里呼唤着薇诺娜并不认识的名字,每夜在杂草丛生的深闺里,如泣如诉,仿佛在和另一个世界的亡灵互相安慰。 后来,她参加了母亲的葬礼。在那个阴雨连绵的灰色午后,她一个人打着伞,层层堆叠的黑纱礼裙被雨水沾湿,变重,化作积压在她心头的重重阴霾。这更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葬礼,残缺的大理石墓碑宛如书架上堆叠已久的旧书。除了贴身的女官,年幼的女孩是葬礼唯一的参加者。 这么多年,她很想穿过查理王子大街如山的人流,穿过玛瑙宫前层层警戒的卫兵,穿过她曾经无数次拾级而上的深宫宝殿,到那个早已无人打理的小花园,陪陪自己独守了十年风吹花落的孤苦母亲。 直到今天,和兰蓓儿住在同一间屋子的她每日醒来,都会有一种还依偎在母亲身边的错觉。一个是用最纯真的笑意酝酿晴天的挚友,一个是用最柔婉的爱意脉脉拥怀的至亲,两个风格迥异的银发女子,却都让她饱经流离的心田,暖如悸动。 第8话 第8话    Episode 8        “三点钟方向,皇家骑警接近中!!” 墨莉的小声警告将薇诺娜从沉思中拉回。拢了拢翻飞不止的斗篷,她努力保持镇定, “保持警戒,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借助透视魔法,薇诺娜看见远方的路口处,一队骑着飞马“弗拉朋克”的红衣骑警正从另一条街道飞行过来。这些维持王都秩序的警察虽然很少有法师出身,却装备有大量的魔动机械,例如具有锁定功能的风镜、抵御魔法攻击的斗篷和可以在震晕和击杀效果间切换的燧发枪。再加上飞天魔兽弗拉朋克的强力加持,对付三个初出茅庐的修习魔女还是绰绰有余。 正因如此,薇诺娜绷紧神经,在即将和骑警们交汇的时候,暗自加强了隐身术的魔力输出。 不知为何,她感到周围的魔力回路开始出现紊乱,隐身术的持续输出开始受到影响,扭过头,她发现兰蓓儿的扫帚像患了咳嗽病一般,不停喘振。 “对不起,小薇… …我好像有点… …控制不住扫帚了… …” 兰蓓儿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压住坐骑,却仍然阻止不了扫帚越来越剧烈地抖动。 “别急,蓓儿,试着减少下飞行纵轴的魔力输出,向扫帚的控制回路输入零点五朵拉的魔力修正点… …” 薇诺娜压低声音提出建议。少女腾出只手,比划着计算零点五朵拉的魔力修正值。 “马上就要和骑警撞上了,快点!!” 墨莉的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可兰蓓儿越是着急,越是无法准确注入魔力,眼看她的扫帚像条桀骜的野马般开始上下跃动,笼罩着三个人的隐身结界也开始微微晃动。 “怎么办… …怎么办啊… …” 少女抓着摇撼不止的扫帚,欲哭无泪。马上就要和骑警们正面遭遇了,薇诺娜压下眉头,向朋友伸出手, “蓓儿,抓住我的手,快!!” 少女像掉到水里一般,拼命抓住同伴。在两人手掌触及的瞬间,薇诺娜的魔力回路连接到了兰蓓儿身上,屁股下那条不羁的扫帚也像套上了鞍具般,变得收敛起来。 “接敌中,稳住!!” 墨莉握紧魔杖,从另一边牢牢护住少女。 在通过路口的刹那,时间仿佛放慢脚步。弗拉朋克弯曲的蹄爪就在女孩们的头顶低回掠过,骑警们带着酒气的说笑声萦绕耳际,仿佛蚊虫般嗡嗡作响。薇诺娜在帮助少女稳定扫帚的同时,用尽全力加大了隐身术的输出。就在两拨完全不同的飞行轨迹完成交汇,即将飞向不同的远方时,骑警队中突然射来一束锐利的目光,宛若破风射出的利剑,在和女孩对视的一瞬间,扎穿那颗狂跳不已的心。 电光火石中,薇诺娜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那束目光,犹如刚刚淬火的弯刀,在八年前的雨夜洞穿她年幼的瞳孔,却又在八年后的现在,让她,如此心悸。 羽灵皇家近卫军御殿骑兵第六支队队长,独眼上尉施泰德,那个八年前带着御殿骑兵队追杀她到圣碑山脚下的男人,仿佛幽魂显现,如此真切地出现在了她的头顶。 卵石般的光头,沿着半边脸庞斜撕而过的刀痕,灰色眼眸中带出饿狼扑食似的凌厉杀气,和八年前比起来,现在的施泰德只是换上了皇家骑警的队长制服,和女孩相隔着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恨入骨髓,静若咫尺,却又,隔世相望。 两拨人马很快就要脱离接触,可骑在弗拉朋克上的施泰德仍然攥住缰绳,紧盯着薇诺娜的方向,似乎一切魔法在他眼前,都不过是戏弄孩童的把戏。 薇诺娜的牙齿深深咬入唇间,肋骨下的贯穿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那是这个男人八年前送给她的礼物,一份提醒女孩永远不要忘记复仇的炽烈烙痕。 但很快,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姑娘们和骑警穿过路口,飞往不同的街道。短短几秒的相遇,却像横亘在女孩整个噩梦的惊颤,猩红泛起的往事骨鲠在喉,夜夜锥心。 “薇诺娜,你的魔力输出值偏差很大,注意修正!” 墨莉在一旁小声提醒,薇诺娜及时调整状态,拉着兰蓓儿共同保持住稳定飞行。 不管怎样,她都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母亲身后看哭鼻子的羸弱**。秉持着信念坚守到现在的她,正在一步步将深藏心中的夙愿变成现实。 “马上就要飞出市区了,加油!” 她向身边的少女打着气,全然没注意到一只黑影追踪到了三人的身后,宛如明灭的烛光般,诡异扑闪。 “等等小薇,那是什么… …” 兰蓓儿指了指薇诺娜的旁边,女孩这才注意到,一只蝙蝠不知在什么时候伴飞到了她们旁边, “索踪使魔… …糟糕!!” 地震般的惊跳在胸腔猛烈作响,薇诺娜的魔杖迅速出鞘, “冰凝.盾立!!!” 蓝晶色的法阵在周围迅速扩展,与此同时,近在身边的使魔也爆炸了,紫色的焰火宛若疯狂席卷的龙舌兰般,在法阵四周急剧扩展。 “六点钟方向,骑警高速接近中!!” 墨莉面前的白色法阵中也出现无数斑驳的红点,寓示着无数追兵的急速逼近。 “知道了,楔形防御编队,墨莉你来建立博森守护阵列,我再沿着飞行轴展开水系精灵法阵的线性收束形式!!” 薇诺娜擦去额上斑驳的汗珠,挥舞着魔杖,沉稳下令。 刚刚从爆炸中缓过神的兰蓓儿听着朋友嘴里涌出的陌生词汇,听得一头雾水。她在课堂上从来没听说过这些稀奇古怪的魔法。倒是墨莉在短暂的迟疑后,迅速照做, “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没受到过校长大人的特殊关照,这些蔷薇十字会的标准迎击战术就别指望有多大效果了。” 她一面说着,撩拨的魔杖画出波纹状的花纹。 “能施展就不错了,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要通过市区了!!” “蓓儿、蓓儿也想做点什么!” 少女用尽全力骑在扫帚上,大声呼喊。 “蓓儿你保持住现在的状态就帮大忙了!!” 薇诺娜强压住狂跳的内心。刚才是她大意了。八年前,施泰德用魔剑刺穿她胸口的时候,将一部分魔物留在了她的体内。只要这把魔剑他还带在身边,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都是因为他,同伴们的痕迹才暴露在那个恶狼似的男人眼前。 可现在,再多的悔恨也于事无补,她只能拼尽全力保护住同伴,就像八年前,那个黑裙翩然的长发少女在圣碑山的脚下为她带去奇迹一般。 骑警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在女孩们身后穷追不舍,不断用燧发枪向三人射来红色的枪弹。墨莉稍不注意,一发子弹就在旁边的结界炸裂开,将她斗篷的一角点燃。 “见鬼!!那帮家伙在使用杀伤弹!!” 她嚷嚷着,用魔杖变出清泉,浇灭火焰。 咬住牙,墨莉一甩魔杖,红色的大网在身后突然铺开,追在最前面的几位骑警猝不及防,迎头撞上,被魔网捆成五花大绑的粽子摔了下去。 “不给点厉害尝尝,这些家伙还以为熔岩女王的辣椒是甜的!” 薇诺娜也用屏障咒布下几道障碍,烂住几个倒霉运的骑警。眼看就要摆脱骑警的追捕,兰蓓儿却再也驾驭不住自己的扫帚,开始东倒西歪的左右横撞。 “蓓儿!!!” 就在少女要一头栽进街道旁的住家时,薇诺娜及时伸手,将她一把拽住。 可这次,薇诺娜怎么也连接不上兰蓓儿的魔力回路了。坐在乱晃扫帚上的少女哇哇惨叫,编队的飞行速度迅速降低,她自己也快体力不支,抓不住兰蓓儿了。 “他们又追上来了!!” 墨莉一抬手挡掉近身的火焰弹,焦急提醒。 “小薇,别管蓓儿了,你们快跑吧!” 少女甩甩头,努力保持住笑容, “他们不会为难智障少女的~” “说什么傻话!!” 薇诺娜拧紧眉头,用力抓住少女的手, “听我说,蓓儿,跳到我的扫帚上,现在就跳!!” 可兰蓓儿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一股旋风从身后的街道猛然袭来,将少女和扫帚一起卷到薇诺娜的后方。 “蓓儿!!!” 她立即减速,调转方向准备回赶,墨莉挡在她面前, “你疯了?!会被抓住的!!” “那又怎样?!我不能抛下蓓儿!!!” 薇诺娜推开墨莉,俯下身子直奔少女掉落的方向。墨莉没有办法,只得跟在她身后急追而去。 心急火燎地落到地面,薇诺娜把扫帚抛到一边,跑向摔在街边的少女。 “蓓儿,你没事吧,回答我啊!!” “诶嘿嘿,稍微有点疼… …” 少女捂住额头的一侧,咧嘴憨笑。薇诺娜皱起眉头,强行撩开同伴的发丝,如注的鲜血正沿着她的眉弓汩汩流下,润入兰蓓儿湿意朦胧的翠眸。 “疼就叫呀傻瓜… …哪有像你这样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的智障姑娘啊… …” 薇诺娜心如刀绞。她掏出贴身的手绢,轻轻按在少女的额上。 “怎么样?” 墨莉也降落到两人身边,掏出魔杖环视四周。 “蓓儿受伤了,得先给她包扎一下。” “不用包扎了,反正过一小会儿,这小丫头就是一具死尸了。” 野狼狞笑般的嗓音粗暴入耳,薇诺娜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抬起眼睑,她看见那个独眼的男人插手抱在胸前,从阴影处缓缓步出。成群的皇家骑警从他的身后列队跑出,端着燧发枪将三个女孩重重包围。 “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你,御殿骑士施泰德上尉,敢问皇兄现在待您如何?” 薇诺娜攥住魔杖,蓝瞳汹涌起滔天巨浪。 “能在这里遇见您是卑职的幸运,太子殿下见到您想必也会非常高兴的。” 施泰德直勾勾地盯紧女孩,伸出信子般的舌尖,舔舐起干裂的嘴唇, “当然,前提是见到变成一堆骸骨的您,我亲爱的——” “——紫鸢尾公主。” (第一章完结) 第二章 兰蓓儿的失学危机 第9话 Chapter 2 The Girl’s Crisis of Expelling 第9话    Episode  9 “紫鸢尾公主?!” 兰蓓儿和墨莉都转头望着薇诺娜,惊愕不已。 发凉的手指,颤若蝉翼,却又在不知觉中,抓住胸前的银质鸢尾花挂饰,薇诺娜站起身,漾动额前的发丝,如林窸窣。 “很抱歉,施泰德上尉。” 她绷紧手中的魔杖,声音低沉得宛若沿着玻璃一路蔓延的冰花, “你认错人了。早在八年前的那个雨夜,紫鸢尾公主就死了,和她的母亲一起。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具幽灵,一个名叫薇诺娜.诺塔的复仇亡魂。” “哦?有意思。” 施泰德整理着胸前的绶带,戴紧手套,俨然即将在阅兵场上被公主检阅的将军,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来超度下这个亡灵?你那流着肮脏血液的母亲,想必也很乐意失散多年的女儿过去和她一起团聚吧。” 他按着剑柄,缓缓抽出腰间的利刃。缀着紫色水晶的魔剑一如毒蛇潜行,从剑鞘中嘶嘶滑出。女孩的心弦猛然收紧,攥着魔杖的手也颤动起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抬起魔杖,将同伴们挡在身后,手臂若雪凤振翅般轻柔展开。这是璃曼珠校长和蔷薇十字会的老师们亲手教给她的魔法迎击阵势,是女孩无数个日日夜夜椎心泣血凝作的苦涩结晶。 她明白自己的命,是用无数未名者的血,一秒一瞬,一骨一尸,等价交换。 可魔剑完全抽出来的一刻,冰寒的剑刃宛若蚀日之翳,瞬间夺去女孩所有赖以支撑的力量。薇诺娜无力地倒在地上,胸口早已愈合的剑伤此刻却像复活的猛兽,疯狂撕咬着女孩痛苦痉挛的心房,肝肠寸断。魔杖掉落到一边,薇诺娜瞪大黯如寂灭的蓝瞳,死死按住胸口,辗转挣扎。 施泰德冷笑一声,拎着寒光毕露的魔剑踱步到薇诺娜面前,靴尖轻轻挑起她面色苍白的脸颊, “这么多年了,公主殿下,你还是软弱得这样无可救药,和被人捏住喉管的金丝雀没什么两样。魔法于你,不过是一件华而不实的礼裙,自以为光彩照人,到头来只是将你撂倒在地的累赘罢了。” 薇诺娜抽搐着,牙齿深深嵌入嘴唇。复仇的烈焰有如岩浆喷涌般疯狂舔舐着她的心脏。如果有可能,她想即刻间就翻身跃起,用最恶毒的魔咒将这个世上所有的折磨统统施加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可旧伤翻涌起的剧痛就像无数条小般在全身各处撕咬啮啃,斑驳的汗水从女孩的前额侧颜浸染而出,似泪鸣泣。 施泰德眯起眼睛,闪烁着寒光的魔剑在女孩身上,渐然抬起。 眼看同伴被施泰德挟持住,墨莉的内心也掀起阵阵惊澜。表面上保持镇定的她小心计算着施法相救的利害,却在看到周围骑警们黑压压的枪口后,无奈放弃。 再怎么说也只是二年级的修习魔女,她不能保证自己在救下薇诺娜的时候,能够在周围骑警们密集的枪弹中,全身而退。 “孩子,要怪,就怪让你生在这个家族的神吧。” 施泰德低语一句,手中高举的剑刃,就要凌厉劈下,眼角余光却瞟到一抹袭来的紫光。他立刻撤去剑锋,飞速转身,想用手臂上捆绑的魔盾抵挡咒语。没想到那抹紫光飞到一半就像没吃饱饭一样,软绵绵地掉到地上,随风消散。 “呀呀呀,看招大柠檬!!” 见攻击没有奏效,银发飘扬的少女像大扫除的女仆一样挥舞着开衩的扫帚,咿呀乱叫着冲向施泰德,一副醉醺醺的歪斜模样。施泰德目光一横,侧旋的身子如伞开合,带动起的飞腿狠狠地踹在兰蓓儿身上,将她踢翻在薇诺娜身边。 “真是落魄啊,公主殿下。” 他拍拍手,鼻腔中哼出嘲讽般的不屑, “现在的你,已经流落到要用疯子来当杂役的地步了么?” 遭到重击的小腹震荡起撕裂般的剧痛,兰蓓儿却咬住牙,爬到薇诺娜身边,摇晃着,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女孩, “蓓儿… …” 薇诺娜勉强睁大眼睛,向着不顾一切的少女,惊恐摇头。 “呜呜… …同样是光溜溜的脑袋… …为什么大叔你… …就不能像柠檬一样… …乖乖呆着不动呢?” 兰蓓儿揉着翻涌不停的肚子,两只眼一睁一闭地呜呼抗议。 施泰德的眼睛突然闪烁过刀锋淬火般的光芒,腾出的空手如鹰爪捕食般牢牢钳住兰蓓儿的下颚,将她从地面上粗野提起, “没想到你堕落到了如此的地步,公主殿下,竟然开始依赖雪妖的力量了?” 收缩的瞳孔宛若磨刀霍霍的石台,施泰德冷眼打量着抓在手中的少女,仿佛嗜血的刽子手舔着刀尖上的血迹。 “放开蓓儿… …施泰德!!” 薇诺娜颤颤巍巍地从地上坐起,眉弓横立, “不要侮辱我的朋友… …她是最高贵的人类女孩,你们这些… …看门狗… …没有资格这样碰她!!” “不得不说,有些雪妖很会隐藏自己。十七年前和魔皇的战争中,就有大量的雪妖化装成人类,渗透到我们中间,给圣王陛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你说,公主殿下,我给你这小伙伴上点酷刑,断个小胳膊小腿之类的,她会不会就露出马脚了呢?” 施泰德转着脑袋,颈部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你也知道的,公主殿下,直到现在,雪妖也是人类种族的死敌。被发现和雪妖有染,就算是璃曼珠那老妖婆,恐怕也包庇不了你了。” “唔唔… …好痛… …大柠檬快放开人家啊… …” 脸蛋被男人利爪般的手指掐得红肿起来,兰蓓儿发出阵阵哀嚎。 “那么从最简单的折磨开始吧… …” 施泰德的脸上露出吊诡的笑容。腾出一只手,他扯下手套,对着少女的脸颊来回就是两耳光,噼啪作响。 兰蓓儿怔住了,翠绿的瞳孔高光摇曳,渐渐充盈起的泪影,如澜晃动。 这是她长这么大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挨打。以前,淘气如她,偷尝了爸爸杯子里的啤酒,醉醺醺地将家里酒窖的瓶瓶罐罐砸个稀烂,暴跳如雷的爸爸也只是将她压在腿上,象征性地往小屁股拍几下。事后妈妈还会心疼地把她拉到房间里,给她并不十分红肿的臀部小心上药。 可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将手中所有的力道都狠狠发泄在了少女的脸颊,火辣辣的痛楚如同荆棘般在她柔嫩的脸颊上一路针扎。少女很困惑,为什么这个和她素昧平生的男人为什么会这样狠毒地对待她,就像两个人从十八代起就结下了深入骨髓的仇怨。 施泰德并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体味痛苦。转瞬间,扇她耳光的那只手就已握住一把银亮的小匕首,像搅拌咖啡的汤匙,在她胸口来回晃悠, “你说,公主殿下,我把这把刀子扎到你小伙伴的手上,会不会让她现出原形呢?放心好了,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死掉,刀子上加了愈合咒,可以一边撕裂肉体的同时,一边治愈肌体,不过,我很怀疑这丫头能不能撑过第一轮放血。” “施泰德,住手!!所有的一切和蓓儿没有半点关系,把我带回去吧… …皇兄要怎么处置……随他的便!!” 薇诺娜面无血色,破碎的声音中,半是哀求。 施泰德并不理会苦苦祈求的女孩,晃眼的刀尖旋转半圈,很快就要冲着兰蓓儿的手臂猛扎下去,又一道紫光从街道的阴影处飞速袭来,直奔人高马大的骑警队长。 “我说你们要上就一起上,老是一个个弱不禁风地就过来送死真的让人很头疼。”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右臂上的魔法护盾。 可这次,紫光并没减速。冲入骑警们的包围圈后,光芒分化成两束呼啸作响的利剑,宛若流星飞渡般扑向施泰德。意识到情况的紧急,他匆忙松开少女,将右臂的盾牌展开成半人高的巨盾,牢牢护住身体。两束紫光冲撞到施泰德的盾牌上,发出巨钟震荡般的轰然巨响。 手臂上被皇家法师团给予了重重防护的盾牌像摔在地上的饼干般,四分五裂,施泰德被紫光冲撞的力量击飞,再重重落回地面,青砖铺就的道路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不用皇家骑警队亲自出动,你若想见雪妖,我愿随时登临拜访。” 银发飘扬的身影恍若夜色弥漫,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渐然浮现, “只是,若有下次,恐怕得让这个愚蠢的国家,为你陪葬了。” 蓝色斗篷笼罩的身姿在雾气中影影绰绰,狐耳茸尾的少年手握短笛款款步来,若琴音缥缈。  “流枫老师?!” 兰蓓儿和薇诺娜望着突然出现的教务长,目瞪口呆。 倘若你和流枫并不相识,或者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一定会认为眼前这个清瘦如影,而又银丝飘然的男子会是一个姑娘。俊秀容颜宛若雪花擦洗,冰雕似的五官标致有型,却又不失瓷器温润般的曲线柔婉,两缕垂髫低垂鬓间,恰似春柳拂波。玉玺般的瞳孔仿佛在降生的那一刻,就饱含了深秋所有的颜色,落叶飘散,雏菊零落,乃至秋阳如血,都能在这双眼睛里找到同样的苍黄与深沉。 巫师帽的尖顶饰着几片红黄渐变的凤凰尾翎,三角形的尖耳像竹笋般,从帽檐探出。耳尖和内耳处还生着黑色的绒毛。垂肩银发用黑蓝绸带细致扎束,钴蓝色的防风斗篷直垂腿间,衣领用蓝色丝巾轻轻系好。斗篷中探出的白色茸尾饱满多毛,尾身上还流泻着蜂蜜溢出般的柔顺光泽,只是尾尖处有一簇小小的黑毛,仿佛毛笔尖润上的一滴墨汁,由同样玲珑的丝带,轻轻扎住。 黑色半指手套,两把被皮带牢牢捆在腰间的颀长剑鞘,挂在腿上皮套里的小型魔导书以及过膝的漆色高筒马克靴,唯有这些特征在提醒着你,眼前这个姑娘似的少年随时可能反手一个锁喉咒,把你掀翻在地,这辈子再也别想爬起来。 周围的骑警们纷纷瞄准流枫,可少年只是扶了扶巫师帽的帽檐,人们手中的枪管就开始自卷曲,打结,变作一支支头大身小的插花。 “你、你是什么人?” 施泰德的身子被长剑牢牢钉住,动弹不得。 “蔷薇十字会副会长,圣蒂斯安娜理论魔法学教师,月隐.流枫参上。” 流枫缓步走到薇诺娜身边,斗篷上的“血染荆棘”胸章,如焰灼目, “另外,请不要把雪妖和低贱的人类混为一谈,以免招致不测。这是一个雪妖除籍者的忠告。” 他侧目瞟了一眼还在流血的兰蓓儿,黄金般的眼眸微微眯起, “那么,就到这里吧。” 少年收起短笛,抬起手,钉住施泰德的两把长剑从地上弹跳而起,飞回到他腰身上两把交叉的剑鞘中。被缚已久的骑警队长松了口气,刚想活动活动筋骨,眼前却闪烁过一道疾风般的白光,回过神,流枫已经冲到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按倒在地。 第10话 第10话  Episode 10 雨点般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施泰德被瘦弱的少年打得皮青脸肿,却毫无招架之力——他的四肢被魔法术式牢牢栓在地上,纵然力拔千钧,也无可奈何。 至始至终,流枫冷漠的表情都没有过丝毫的波澜,仿佛只是在批阅学生的卷子般,抬起的右拳被三个加力术式层层嵌套,如冰雹般毫不留情地砸在这个七尺壮汉的脸上。 周围的骑警们看着队长被少年揍得叫苦不迭,却无一人敢上前救助。没有凡人敢招惹怒气磅礴的雪妖,尤其是流枫,这个在十七年前的战争中就背叛阿撒托斯和自己亲人,加入到璃曼珠麾下的冷血妖魔。 “如果不是璃曼珠,你在被我看到的这一刻就已经死了,蝼蚁。” 流枫揪住施泰德的衣领,面无表情的将他拎起, “你对那孩子做的一切,我会百倍千倍地奉还与你,不管何时何地,无论谁人他物。” “太子殿下… …不会放过你的… …给我记着… …” 尽管嘴已经肿成了煎糊的香肠,施泰德还是从血沫中挤出这几个字。 “‘太子殿下’?” 流枫的眉毛轻轻抬起, “如果你还能活着见到他,帮我转达一句,十七年前没能杀掉他的父亲,不代表着现在,我还会这样轻易放过菲利克斯。” 将半死不活的骑警队长丢在一旁,流枫拢了拢斗篷,走向薇诺娜三人, “薇诺娜.诺塔、墨莉.葛里高尔,这学期的德育评分全部清零,理论魔法学成绩做不及格处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将以约谈的形式通知你们的监护人。” 他淡淡地说完三人的处分,就像在布置家庭作业一般, “至于你,兰蓓儿。” 少年转向少女,波澜不惊的金瞳隐约间,泛起浅色的涟漪, “我认为,你很有必要考虑下收拾行李滚蛋的事情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摘下手套,轻轻按在兰蓓儿受伤的额头。萤火般的蓝光在他白皙的手指上温暖跳动,少女的伤口很快止血、愈合,连脸上残留的血迹也渐然消失。 三个女孩灰溜溜地被流枫押回学校。进入圣碑山的保护结界后,一直沉默着领头的流枫止住脚步,转身面向三人, “洛塔,校长让我向你带句话。” 他漠然看向薇诺娜,仿佛这个女孩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老人家对你今晚的表现很失望。如果有时间,校长希望你在明天下午亲自去她办公室一趟,好好谈谈。” “可她什么也没告诉我!!” 薇诺娜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朋友面前失态,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蓓儿被施泰德要挟… …如何对付死灵法术,怎样真正的战斗… …校长一点也没教给我!!” “这些和校长去说,洛塔。” 流枫突然站到薇诺娜的面前,冷眼看着她,鼻尖相对, “如果我是你,会抓住这不到六个小时的时间里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好好珍惜明天的毕业典礼发言,因为明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一个有过不及格经历的学生登台发言。所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明天典礼迟到我会直接把你们的学籍档案扔到炉火堆里。” 兰蓓儿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想和同伴们一起溜走,却被流枫冷冷叫住, “你除外,兰蓓儿,和我去办公室。” 教务长的办公室位于学校主城堡西侧的高塔。兰蓓儿跟着流枫,穿行在夜色静谧的校园。一路上,银发少女和银发少年都不发一言,在灯火跃动下的石径上缄默前行,宛若平行在两个世界的陌路人。 很多人都说,从外表上看,流枫和兰蓓儿就像一对兄妹。同样婀娜纤柔的身形,同样涤荡风中的银发,甚至连走路的轻盈感也颇得几分神似。除了瞳色,流枫眸子中的金秋,如晚霞绝唱;蓓儿眼里的春色,似碧波荡漾。 除此之外,两个人最大的不同,决定了二者只能是形似却不可神同。 流枫是雪妖,这在萃琉璃的整个魔法界都是路人皆知的事实。原本这个生活在大陆极北之地的种族和人类就是世仇,再加上在战争中和魔皇阿撒托斯结为联盟,助纣为虐,在萃琉璃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而流枫却在魔皇得势的时候背叛了自己的种族,加入璃曼珠领导的蔷薇十字会,不仅提供了大量情报,还在战斗中身先士卒,为击败魔皇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流枫后来获得了魔法界大部分元老的承认,顺利在人类聚落中定居下来,一步步爬到蔷薇十字会副会长的高位,还在圣蒂斯安娜学院任教,成为璃曼珠的左膀右臂。虽然许多人对流枫颇有微词,认为不能这样相信雪妖。但只要璃曼珠还保持着在萃琉璃魔法界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就没有人敢公开反对流枫。 在刚刚入学的时候,兰蓓儿也曾因为自己的银发被怀疑过是雪妖,甚至因此遭到同学们的排挤。后来校长亲自对兰蓓儿的血液做了分析,证明了她是人类的事实。不过虽然外形如此相似,少女却私底下认为,流枫是所有老师中对她最不友好的那一个。 彼时,圣蒂斯安娜是不会在遥远的奥菲多省招生的。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少女为了能获得入学资格,瞒着父母只身一人坐了整整七天的蒸汽机车,来到王都参加学校的招生考试。所有面试老师中,反对得最激烈的就是流枫。几近辗转,少女成为了圣蒂斯安娜的学生,流枫就成了为难她次数最多的老师,每次上课都会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回答不出就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冷冷奚落她;课后留下,被罚扫过道、抄教材更是家常便饭。以致于只要是流枫上的课,同学们都会千方百计地把兰蓓儿骗到课堂,这样自己就能高枕无忧地好好补觉了。 不知为何,少女总觉得,流枫看她的眼睛里藏着一股莫名的仇恨。尽管入学前两人毫无瓜葛,尽管少女平时见到他都会躲着走。 “也许,你长得挺像流枫他前女友吧。睹物思人,人家正好把对前任的怨气撒在你身上了哈哈哈… …” 每次兰蓓儿抱着堆积如山的教材会宿舍拼命抄写时,墨莉都会一边卸着妆一边在她身边打趣。 而这回,在办公室里,少女不知道流枫会不会直接把一纸退学通知书糊到她脸上。 沿着盘旋的楼梯拾级而上,兰蓓儿跟着流枫来到城堡塔顶。然而,这里并没有门,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只有一堵灰白的砖墙,在诡魅扑闪的火炬下,无声挺立。 “退后。” 流枫向少女命令。从腰间抽出竹节似的白色短笛,他敲了敲砖墙,垂下头,低吟如歌, “‘弱水三千,一瓢独饮。动如参商,不以言诠’。” 幽咽的吟唱,带着晚秋寒雨般的淡淡凄怨。面前的砖墙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翻转着折叠起来,发出石磨推动一样的回响。待到最后一粒尘埃落定脚边,一扇木门出现在两人眼前。 “进来。” 他推开木门,头也不回地跨入屋内。 兰蓓儿耷拉着脑袋,跟着流枫进入办公室。 和圣蒂斯安娜其他老师的办公室不同,流枫这间屋子的装潢洋溢着浓浓的异国风味:水墨绘就的樱树林在墙壁上随风摇曳,漾如花海;窗楹雕刻着纷繁云纹,将屋外的夜色装裱成一幅银月悬空图。书桌边还供着一个玲珑的神龛,红木鸟居下垂挂的风铃清越回响,仿佛灵狐跃动于竹林间的轻盈。檀木方桌,羽织坐垫,紫砂茶壶氤氲婆娑,青瓷香炉梵香袅绕,少女睁大眼,好奇打量四方,俨然还是那个在十三岁第一次来到王都的小姑娘。 “坐下。” 流枫毫不客气,将兰蓓儿按在木椅上。摘下巫师帽,卸去腰间叮当作响的长剑,他翘起腿坐在书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少女,金眸睥睨。 “如果以为我是请你来喝茶或叙旧的,那你最好还是先看看这个。” 他手指轻弹,一张羊皮纸从书桌上厚厚的一摞资料中飞出,像落叶般飘零到兰蓓儿面前, “而且,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旧可叙吧,兰蓓儿?” 少女不敢直视流枫冷若冰刃的目光,颤颤巍巍地捧起羊皮纸,发现这是自己的期末成绩报告单。 “我来给你解读一下,后进生。” 流枫在胸前叉起手,翕动的唇间,仿佛连空气也开始结冰, “在你上学期的五门必修,七门选修中,四门课不及格。我的理论魔法学不说,魔导数理学、解析法阵学的笔试成绩全部不合格。要不是伦达尔心善放你一马,你连大陆风物学这种放水课也会挂掉。” “可、可是,蓓儿明明已经很努力的说!” 少女嘟着嘴,小声争辩, “为了考试,人家在房间里囤了好多甜甜圈!解算不出魔法术式就咬一口,差点把回家的路费都吃光了呢!” “很遗憾,兰蓓儿,这个世界只看结果。” 流枫的脸就像石雕一样,毫无动态, “作为圣蒂斯安娜的教务长和校长助理,我有义务提醒,你的成绩已经到了极度危险的地步。根据前年刚修订的校规,你只要在学校做出半点出格的举动,我就会马上开除你,把你踢下圣碑山。” 兰蓓儿半边脑袋缩入斗篷,手指绕起裙边的银发,哑然失声。 “不过,作为一个还有点资历的法师,我倒是有个建议。” 流枫探过身子,眯眼凝视起扭捏中的少女, “你自己主动退学吧,兰蓓儿。” “诶?!” 她惊诧抬头,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为、为、为什么呀?” “这样,还算让你有个体面的离开方式。” 流枫从桌子上跳下,直逼发抖的少女, “而且,实话告诉你,兰蓓儿,你没有魔法天赋,充其量是一个会耍点花招的小丫头,在萃琉璃,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父母为了把孩子送进这所学校争得头破血流,而留你这样的废物,只会白白占用他人资源。” “可… …就算是这样… …当年的入学考试成绩也是校长大人亲自承认,把蓓儿录取进来的呀!!” 流枫的眼睛突然变得如刀斩落樱般锐利,跨步上前,他双手撑住椅子扶手,俯身逼近少女, “所以说,从一开始我就坚决反对你入学,兰蓓儿,你不配进入这所学校,不配在王都立足。你只适合待在奥菲多泥泞的乡下,以一介凡人之身,平静度过余生。这样有什么不好?!这样至少你还能拥有平静的生活!!为什么非要和魔法扯上关系?!你让在你家门前长眠的救命恩人怎么想?!” “老师,你怎么知道家门前的墓里埋着蓓儿的救命恩人?” 少女惊愕地张嘴。小时候被白发魔女所救的故事,除了薇诺娜和墨莉,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校长。 嘴角不经意地抽搐一下,流枫直起身子,渐渐平复下眸中泛起的波澜。 “话就说到这,兰蓓儿。现在回答我,你到底退不退学?” “不退!!” 这一次的少女,斩钉截铁, “好不容易,蓓儿才一步步走出家乡,离开偏僻的乡下,在圣蒂斯安娜和大家相遇。虽然我知道自己很笨,也经常给朋友们惹麻烦。可是,至少在这里,蓓儿发现了自己生活的意义,有了崭新的梦想和前行的方向… …” 兰蓓儿攥紧手心,碧绿的眸子中,金石闪现, “… …因为,蓓儿想成为… …让大家幸福的魔女… …这一刻的祈愿… …无论何时,蓓儿都不会放弃!!” 意外自己看花了眼,少女在尽力吼出最后一句话的那刻看到,流枫冷萃冰霜的金眸,竟然闪现过流星过往般的泪影。 “让所有人… …都幸福… …” 他呢喃着,似笑非笑, “好大的口气… …和她一样,都病得无可救药… …这是你给我的最后回答,对吗?” 兰蓓儿抓紧裙角,用力点头。 “那就滚吧,兰蓓儿,不要被我抓到任何违纪的行为。” 流枫转过身,雪色的茸尾在少女面前轻轻垂下, “否则,我会亲手把你撵回老家,让你一辈子也走不出那个小乡村。” 在窗口,他目送着少女,直到她落魄的身影消失在校园苍茫的夜色中,才关紧窗户,一挥短笛,用无形的结界将办公室隔绝开来。 将斗篷挂在衣橱,他坐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画框。 这是十八年前,用定影魔法固定下的画面。画框里的流枫比现在年轻了许多。雪妖的衰老速度只有人类的一半。虽然已近不惑之年,流枫看上去更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画中的流枫,则完全只是一个孩子。 桃粉摇曳的山坡,他趴在木栏上;一个裙袂飘扬的狐耳女子笼着飞舞的雪发,静立身侧。两个人一起看着山脚下繁樱如海的古城,虽千风过尽,不言一语的二人,却似诉尽衷肠。 “她越来越像你了,总是这样一根筋地固执下去,让人放心不下。” 他伸出手,抚摸着画中的女子,屏息凝神, “我们很快就能再会了吧,在那开遍曼陀罗的彼岸… …” 几滴泪珠落在画纸上,绽成晶莹的花瓣。流枫捧起画框,轻轻贴在脸颊,幽咽低吟, “‘最后的最后,孤独的孩子终将找到他的伙伴。在世界的尽头,依然满目花开;在流浪的终点,依然风语如歌’… …” 第11话 第11话 Episode 11 “完蛋了完蛋了!!” 清晨,还在抱着被子流口水的兰蓓儿暼到怀表上的时刻,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她一脚蹬开被子,翻身跃起。匆匆扯下睡裙,惊慌失措的少女一边往脖子上套着衬衣一边跌跌撞撞地奔向盥洗间,连拖鞋也顾不得穿。 按理说,考试周结束的第一天本应仰天睡到自然醒。可今天上午,圣蒂斯安娜学院将为三年级的修习生们举行毕业典礼,全校同学都必须准时出场。再加上流枫昨晚**裸的威胁,她即便从城堡上摔下来也得努力往会场方向摔。 还有半个钟头典礼就要开始了,房间里,两个朋友早已人去床空,连心思向来缜密的薇诺娜也没叠好被子,显然她们起床时也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惊慌模样,甚至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睡意正酣的兰蓓儿。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少女正欲在盥洗室里胡乱洗漱一通,管子里又流不出水来了。 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留长发的她知道,自己这样蓬头垢面的蹦跶出去,没准还未出公寓区就被护卫当做白毛魔怪当场抓住了。一阵抓耳挠腮,她冲向床边取出魔杖,敲着水盆焦急大喊: “术式启动!!森系.静水流深,泉… …泉啥来着??” 兰蓓儿揪着头发,绞尽脑汁, “泉… …泉流!!” 木盆突然从池子里跳起来,带着满天水珠扣在她头上。 兰蓓儿满脸丧气地摘下盆子,试了试另一句, “那一定是——泉喷!!” 魔杖像花炮一样喷涌出无数翩飞的彩带,似乎在预祝她退学快乐。 无奈之下,她又跑回屋子,从书包里翻出那本烂砖头似的《魔法吟唱术式入门》,翻到“清泉咒”那章。 “这下总该没问题了!!” 她欢天喜地回到水槽前,抱着魔导书,对着木盆直立魔杖, “术式启动:溪涧潺潺、清潭淙淙、静水流深——泉涌!!” 念出最后一个词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拿倒了魔杖。成股的水柱如喷泉般蹿到天花板上,再如瓢泼雨幕般劈头盖脸地洒在少女全身,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嘿嘿,蓓儿真是厉害!只用一个咒语就解决了洗脸、入浴、梳头发三个问题呢!” 兰蓓儿摸着湿漉漉的银发,洋洋自得。可在看到滴着水珠的衬衣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只有这一件校服。 没有办法,她只得脱去湿透的衬衣,重新换好睡裙。连贴身衣物也来不及换,她往腿上匆忙卷上长袜,用一件厚实的雪地斗篷罩在睡裙外,叨起一片吐司就要往楼下冲—— 离典礼开始只有一分钟了。兰蓓儿所在的公寓区和举行典礼的露天练习场分居学校两侧,即便少女拿出下课冲向食堂的气魄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了。 既然跑不到,那就… …飞过去? 兰蓓儿顺起床头的扫帚,说干就干。推开窗,她骑着扫帚,从足足五层楼高的城堡纵身跃下… … 少女不知道的是,由于校长日程有变,毕业典礼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提前开始了。 位于圣蒂斯安娜学院最北侧的露天练习场是为学生们的魔法实践而专门建设的。连绵无边的绿茵场仿佛一湖清波荡漾的春水,占据了圣碑山大半个山头的碧玉温润。每到阳光明媚的日子,这里就成了学生们露天野餐、嬉戏打闹的绝佳场所;而到入夜时分,这里又会成为校园情侣们偷偷幽会的浪漫场地。这时,潜藏在草丛中的魔法萤火就会一颗颗翩跹而起,像天上的星辰落满大地,为接吻拥抱的小恋人们鸣奏起无声的月下小夜曲。 不过现在,这里是圣蒂斯安娜学院第两百八十七届魔法修习生毕业典礼的现场。除提前放假的魔法见习生外,整个学校的修习生、研习生都齐聚于此,坐在绿茵场上排排设立的木椅,注视着全校老师为三年级生们戴上象征着荣誉和希望的魔女飞天徽章。 “蓓儿还没有到吗?” 主席台后的准备帐篷里,薇诺娜张开双臂,让墨莉帮忙系紧雪色礼裙的背扣。 “那丫头,没准现在还在橘子汁里游泳吧。” 墨莉按住女孩挺拔的后背,将一颗颗纽绞紧在她玉嫩的肌肤上, “听说今天学校要接待大陆魔法联盟的人,大概是为了‘千风之铃’的安保工作吧。包括校长大人在内,大部分老师都要去准备迎接工作,她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睡过这大半个上午,就啥事儿也不会有。” “但愿如此。” 薇诺娜叹了口气,白纱手套卷过肘部,轻轻拉在手臂, “蓓儿为我付出了太多,是时候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起来,你现在还困么?我这里还有些藤萝提升粉。” 拧紧最后一颗扣子,墨莉拍了拍朋友的后背,示意她转过身来, “毕竟昨夜睡得这么晚,等会又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 “没关系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薇诺娜笑了笑,努力掩盖着唇边眼角流泻出的倦意。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她垂下头,微微卷曲的金发仿佛拂荡麦田的浪花,在耳边轻柔摇曳, “对了,墨莉。” “嗯?” “昨晚真的很对不起… …因为我… …连累了大家。” 裹着雪纱的双手绞紧在一起,薇诺娜抿着嘴唇,如芒在背, “瞒了你们这么多事,还害得蓓儿受伤… …如果,那个骑警队长说的都是真的… …你们… …还会这样相信我吗?” “我说你和蓓儿还真是两个极端,一个什么都要去胡思乱想,一个被人家卖了还乐呵得屁颠屁颠的… …” 墨莉皱着眉毛,打理起女巫帽下红发, “谁不都有点小秘密?就算哪一天缇娅把她男朋友带回家我都不会吃惊半分。首先给你讲明白了,不管别人把你捧成什么公主王女之类的,在我墨莉.葛里高尔眼里,你就是一个死读书,呆脑壳,睡相还很难看的普通人。都是睡在一个屋檐下的姐妹了,还扯这些没用的犊子干啥?” “是吗… …原来我在你们心中糟糕成这样了啊… …” 薇诺娜愣了半刻,随即释然一笑。 帐篷门帘被挑开一角,流枫扶着巫师帽的帽檐,信步走入。 “洛塔,到后台准备。” 他冷眼扫过两人,面无波澜, “至于你,葛里高尔,不在一分钟内回到学生席上就做迟到处理。” 趁他转过身,墨莉向流枫吐吐舌头,再次拍了拍薇诺娜的肩膀, “别背包袱!” “嗯!” 薇诺娜用力点头,跟在流枫身后走出帐篷,手指却在裙袂间,暗自攥紧。 “下面,有请二年级修习魔女首席、学生会常务主席、连续五年的蔷薇一级奖学金得主,薇诺娜.诺塔小姐上台,代表全校同学向毕业生致辞!!!”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薇诺娜交叠着双手,在全校学生的瞩目下缓缓步上主席台,一袭盛装礼裙层层叠叠,像满树梨花曳动春雨。 直到她在讲台站定,向台下深深鞠躬时,雷鸣翻滚的掌声依然经久不息。在圣蒂斯安娜,你可以不必了解每一个老师的名字,却绝对不能对薇诺娜.诺塔的名声毫无耳闻。自入学以来就连年位居成绩排名首席,仅凭一人之力就将学生会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还颇具温娴淑雅的名媛气质,待人处物暖如春风。可以说,这个总是含着淡淡笑意温婉盛放的女孩在全校学生心目中就是女神般的存在。 今年也是她第四次代表全校同学在毕业典礼上发言。如果不是她在三年级见习魔女时将发言机会礼让给别人,圣蒂斯安娜每年的毕业典礼恐怕都要成为她的专场演讲会了。 但是,唯独这次,薇诺娜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忐忑。 趁着鼓掌还在继续,她用眼角余光小心扫过身边的教师席。一身黑色哥特礼裙的璃曼珠就挨着教务长,坐在不远。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薇诺娜的缘故,正在和流枫交谈的校长突然抬起头,和她对上目光。 浑身像触电般的惊颤一下,女孩暗自抓紧讲台,这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 很快,璃曼珠移去目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扭头继续和流枫交流。 “… …她老人家对你的表现很失望… …” 昨晚教务长的话如幽灵般游荡,薇诺娜睁大眼,心跳的激鸣在耳膜里冲撞开“嗡嗡”的回响。 不管怎样,先对付现在的场面。下午我一定会向她解释清楚… … 女孩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优雅的笑意。轻轻展开扩声法阵,她用银铃般莹润的声音,缓缓开口… … 在台下,墨莉一直埋着头,混在同学中间,偷偷翻着膝上的漫画,忍俊不禁。偶然的一次抬头,她看见璃曼珠上站起来,带着几个老师悄然退席。 果然是去迎接大陆魔法联盟的人了吧,这届毕业生真倒霉,偏偏碰上五百年一遇的神树开花。 她摇摇头,继续翻起漫画,捧腹偷笑。 终于,薇诺娜结束发言,在掌声中缓缓退场。接下来就进入到圣蒂斯安娜学院毕业典礼的传统项目,蛋糕祈福了。每一年,学校都会为毕业生制作一个足足有一层楼高的奶油蛋糕,由校长亲自施法将之托在头顶。在蛋糕悬浮的过程中,校长将会献上祝福,并在随后将蛋糕分成小块,分给在场的每一位毕业生。 不过今年,由于璃曼珠的提前离场,这个重任也就交给了教务长,同时也是校长助理的流枫。 面无表情地站在全校学生面前,流枫抬起手,硕大的蛋糕稳稳飞起,安静悬浮在头顶。他半眯着眼睛,慵散地摊开羊皮纸,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念了起来。本来写得神采飞扬的祝福词在流枫锯木一般的声音中变得枯燥乏味,整个典礼现场都成为了扩大版的理论魔法学教室,同学们枕着脑袋,昏昏欲睡,似乎从流枫口中蹿出的不是辞藻华丽的美文,而是一个个味同嚼蜡而又冗长纷繁的魔法术式。 谁也没注意到,在露天练习场的上空,一个银发飞舞的身影正在扫帚上高速逼近。 也许是昨天睡得太晚又没吃早饭的缘故,兰蓓儿骑着扫帚上穿过大半个学校,早已在凛冽的寒风中迷迷糊糊,以致于都没发现自己已经快到目的地了。 睡眼惺忪中,她突然瞥见地面上巨塔似的悬浮蛋糕。 潜藏在肚子深处的馋虫被瞬间激活,兰蓓儿不自觉地俯下身子,像发现目标的猎鹰一样向着蛋糕飞速扑去。 “你看,那是什么?” “咦,飞得好快,不会是鸟吧?” 墨莉的身边传来小声的议论。不经意地抬起头,她在瞥见少女的瞬间,冷汗直冒, 那那那傻丫头是在找死么?! 兰蓓儿发现自己闯入毕业典礼的上空时,吓得匆忙抬起扫帚想要从俯冲中紧急改出,可为时已晚。在即将撞上地面的刹那,她从扫帚上一跃而下,却在惯性的作用下不断翻滚,一头撞倒还在念经的流枫。 悬浮魔法瞬间解除,这堆巨大的蛋糕就这样毫无缓冲地砸下来,将兰蓓儿和流枫埋在一堆奶油水果中。 台下发出一阵惊呼,同学们纷纷起身跑到主席台前围观。只见粘稠的奶油里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只穿着睡裙的兰蓓儿从蛋糕的碎块里挣扎爬出,坐在这堆“废墟”上,舔了舔手指。 “好吃!!” 她也顾不得自己落得像小雪人一般的身子,抓起身边的蛋糕就往嘴里送,兴高采烈地咀嚼着,还露出白日梦一般的憨笑, “诶嘿嘿,趁现在多吃点… …等会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冒出奶油堆的一块毛茸茸的三角形尖块动了动,少女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拽, “呀呀,这里还有奶油黑森林慕斯呢!神树大人呀,请让蓓儿就活在这个梦里,永远也不要醒过来吧!!” 奇怪的是,手中这块“黑森林慕斯”像是生了根,怎么也拽不动。少女趴在地上,刚想张嘴去咬时,“黑森林慕斯”竟然自己蹿了出来,一阵粘稠的乳色密雨后,满身奶油的狐耳少年站立在她面前,沾着芒果片和樱桃粒的茸尾在身后静静挺立,白毛炸立。 “流流流流流枫老师!!!” 兰蓓儿一屁股坐回到奶油里,魂飞魄散。 “很好,兰蓓儿小姐,很好。” 流枫不动声色地盯着少女,任凭炼乳像蜗牛一样在脸颊下缓缓爬落,金色眼眸却宛如大地崩裂露出的岩浆,恨不得把她吞下去,任其灰飞烟灭, “既然如此,我建议你把这些打个包带回家,毕竟这些都是你的毕业蛋糕。” 少女呆呆地望着流枫,不知所措。 “看来我高估你的理解能力了。” 流枫扬起头,露出锋利的下颌角,金黄瞳孔灼出火花, “以教务长的名义,你被开除了,兰蓓儿。” 第12话 第12话  Episode 12 很快,兰蓓儿就尝到了流枫这句话的威力。 下午,一群校工闯入姑娘们的房间,不由分说地开始对少女的物品进行打包,再一件件丢出门外。兰蓓儿像被扫地出门的小狗一样,咿呀大叫着在人群中求爷爷告奶奶,甚至不惜以自己纤弱的身姿堵住门口,试图阻止进进出出的校工们。一位大叔走过来,拎起少女的后衣领就将她丢在一边,俨然是在收拾随处乱放的布娃娃。 房间里,校工翻到昨晚玛格丽特送给兰蓓儿的点心盒,以为只是一个空纸盒,便漫不经心地将之甩向门外。少女从地上惊跳起来,手脚乱舞地冲了过去, “呀呀呀!!太粗暴啦~!这些孩子很怕疼的!!”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满盒点心哗啦啦地摔出来,变作一堆稀泥般的奶油。兰蓓儿哭丧着脸坐倒在地,仿佛被抢走玩具的孩子般闹腾不止,可周围的校工依然来来往往,把行李一包又一包地抛到外边,就像眼前这个嚎啕的少女不存在一般。 一种似曾相识的孤独,宛如深秋时最料峭的寒意,在兰蓓儿的后颈间浸染开来。她突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三岁那个春雨连绵的季节。那时的少女,独自从偏远的乡下坐了整整一个周的火车来到繁华的王都,拥挤在街道人群的熙熙攘攘,仰望着万千广厦的鳞次栉比,第一次有了隔世般的疏离感。 薇诺娜还在校长办公室,墨莉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孤立无援的少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所学校的所有足迹被一点点抹去,那是她在这里寄寓了整整五年的青春,是少女来到这个世界上拥有过的最快乐的记忆… … 校工清理到床边,随手顺起床头柜上的定影魔法画框,里面凝固着兰蓓儿、薇诺娜和墨莉手挽着手会心一笑的瞬间。那是三个姑娘到樱月国游学时留下的。 第一次和朋友们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旅行,第一次拉着朋友们的手在粉雪飘扬的古街纵情奔跑;第一次和墨莉玩闹着掉到河里,在落满樱花的涓流中互相打起水仗;第一次穿着湿漉漉的衣裙和薇诺娜、墨莉挽着手躺倒在草坪,耳边虫鸣淙淙似泉,璀璨银河就从她们头顶横亘而过,一如三个女孩彼此依偎的甜润梦境。 画纸背后的故事仿佛跑马灯般在少女心中一一浮现,她突然睁大眼,翡翠明眸的高光,如月映湖。 校工只是匆匆瞟过就要顺手将之丢掉,兰蓓儿突然蹦起来,牢牢抱住他的腰,伸手便去抢校工手里的画框, “还给人家、快还给人家呀!!” 兰蓓儿像泥鳅一样黏住别人,恨不得顺着对方身子爬上去, “大坏蛋!怪叔叔!这么做和掀人家裙子有什么区别?” 校工一下子愣住了。她趁机向着对方手臂咬下去。校工疼得捂手惨叫起来,少女抓住机会跳起来,把画框抢在怀里。 周围的校工见状掏出魔杖,将兰蓓儿重重包围起来,命令她迅速滚出房间。少女却搂着画框躲进墙角, “不走不走就不走!!别看人家这样… …其实蓓儿… …超凶的!!” 她护好画框,举起手,学着护崽的母狼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样,却活像只撒娇的小奶狗,就差长出耳朵叫出“汪汪”的声音了。 校工们不禁捂住嘴,掩面偷笑。 “游戏就到此为止吧,兰蓓儿小姐,我们也是奉流枫大人命令行事。” 校工中的领队叹了口气,抬起魔杖,刚想对她施一个催眠咒,楼道里却响起高跟鞋碰撞在地面的清脆“滴答”。 “岩遁.固若金钟!!” 还未及时反应,一道金色法阵便在纷繁的术式中华丽展开,将校工们囚禁其中。红发如焰的跃动中,“熔岩女王”墨莉.葛里高尔扭着烟柳飘拂般的腰身款款步来,半身斗篷就这样随随便便拎在肩头,仿佛她刚参加完一场贵族家的盛宴舞会, “如果本小姐没记错的话,私闯女生宿舍可是会被丢到星罗湖里喂虎纹鲨鱼的吧,我尊敬的绅士们?” 她走到校工们面前,皱眉打量着面面相觑的校工们,魔杖尖妖娆地抹过嘴唇,仿佛那只是一支口红, “而且,还是这么多五大三粗的家伙欺负一个小女孩?” “恕我冒昧,葛里高尔小姐,我们也是接到流枫教务长的命令,要在今天把兰蓓儿小姐的行李全部打包好,以便她及时退学。” 领队颇为无奈地解释。 “退学?谁退学?” 墨莉挑起眉毛,灼灼的瞳孔宛如紫焰逼人, “空口无凭就随便动学生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房间里都住了谁。葛里高尔家族,璃曼珠校长,惹了谁都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哪里是空口无凭了?这就把流枫大人的开除通知书给你们看!” 领队不服气地在身上一阵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中午流枫亲自签发的那卷羊皮纸, “奇怪,走之前还分明带在身上的… …” “限你们十分钟内滚出去,否则明天这个时候,卷铺盖走人的就是在场的诸位了。” 她收缴了校工们的魔杖,撤去刚刚施展的法阵。理亏的校工们只得悻悻离去。墨莉趴在窗户上,看着人群逐渐走远,立即换下高跟鞋,拉着兰蓓儿就往城堡楼下赶, “等等,墨莉…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少女被同伴拉着狂奔,不明就里。 “我说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脑袋怎么还像被糖浆糊住了似的… …” 墨莉从衬衣里掏出张戳着校徽的羊皮纸,回头冲她晃了晃, “通知书刚刚被我偷走了,那些家伙不愿善罢甘休,一定会回去找流枫撑腰。” “那那那怎么办哇?” 流枫有如修罗转世般的金瞳灼入脑海,兰蓓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就在早上,蓓儿还差点把流枫老师的耳朵当蛋糕吃掉了的说… …” 墨莉强忍住发火的冲动,心想原来你这丫头对上午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呀,要不是老娘厚着脸皮把你从奶油堆里拽出来,你怕不是早被周围同学用定影魔法画在纸上流芳百世了。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抱怨的时候,再不伸手帮这小傻妞一把,明年期末考试全班倒数第一就是她了。 “听我说,蓓儿,现在我们要去找璃曼珠,只有她能帮得了你。” 墨莉压低声音,紧紧拽住少女的手。 “校长大人?可开除通知是流枫老师亲自下的呀… …” “妈蛋!是校长大还是教务长大?!” 墨莉气得想把兰蓓儿扛起来,直接丢到湖里去喂虎纹鲨鱼。 “嗯… …校长大人今年三百一十七岁,流枫老师快满四十了… …哇!一个校长顶八个教务长呢!” 兰蓓儿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出来, “可是… …校长大人… …会帮蓓儿吗?” “你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被录取的?当年你可是连入学考试的及格线都没过。” “那年… …蓓儿确实没发挥好,校长大人说… …我的眼里有别的孩子没有的东西… …比魔法更重要的东西… …然后就不顾大家反对,让蓓儿来到了圣蒂斯安娜… …” 少女挠着脑袋,翠眸半眯。 “这就对了,哪个校长会让自己亲眼看中的学生这样白白走掉呀!” 墨莉松了口气,一抹额上细密的汗珠。 “但是,听说校长大人不是去接待大陆魔法联盟的人了吗… …” “这你甭担心,我已经打听到了消息,璃曼珠在德顿堡举行舞会为主席团的人接风洗尘,肯定能在那上面找到她。” 她说着看了下攥在手里的怀表,不禁又开始捏汗, “抓紧时间,到了舞会里你可别像半辈子没吃过东西的饿鬼一样,见到校长的大腿就往上抱,半个魔法界的元老们可都在这里看着呢。” 两个女孩赶到德顿堡时,大厅里的舞会已经开始了。无奈门口由蔷薇十字会的执行官武装把守,没有请柬便会被拒之门外。墨莉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只好拉着兰蓓儿躲在走廊的立柱背后,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诶嘿嘿… …里面好多好吃的呀… …校长大人就是好… …天天被这么多美食包围着… …” 兰蓓儿趴在立柱边,隔着门缝打量着满屋子的玉盘珍羞,口水直流。 “到底是我会被开除还是你要被撵出学校了呀?!饿死鬼小姐… …” 墨莉把少女揪回阴影,咬牙切齿, “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 正思索间,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子从城堡外急匆匆地闯进来,斗篷上别着绿色的徽章,手里还攥着一封加着火漆的朱红信封。 男子的步履非常急促,进门的时候险些撞倒墙边的神像,似乎马上就要迟到了。 墨莉搓搓魔杖,计上心来。 心急火燎地赶到舞厅正对的走廊,男子连忙刹住脚,哆嗦着手想要从信封里取出请柬,淡淡的迷迭香在鼻下蔓延开来,他猛地抬头,一位金发飘然的女孩拢着斗篷早已如幽灵般飘荡在面前。 “请问您是来参加舞会的吗?” 女孩向他微微歉腰,宛如婆娑在梵音中的曼陀罗。 “嗯… …是的,请问你是… …” 他疑惑地望着女孩,一面焦急地望着正在举行舞会的大厅。 “圣蒂斯安娜学院学生礼仪队,露薇娅.格罗塔尔。” 女孩莞尔一笑,男子感到自己全身的骨骼像被苹果醋浸泡过了一样,变得酥软起来, “这样的,先生。本次舞会要接待大陆魔法联盟的各位贵宾,对与会者的仪容要求非常严格,您这样的装扮,恕我不能让您入内,而且——” 她说着掏出一面镜子,给男子照了照,眯眼凑过来,贴近对方耳边, “——联盟主席团的秘书长艾诺威伯爵也将出席舞会,您大概也想在他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吧?” 男子感到自己的心脏瞬间收缩起来,仿佛有一双手透过它的胸膛,将之牢牢抓住。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得太匆忙,头发全被风吹乱了。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厕所之类的吗?” “不瞒您说,盥洗室就在前方,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带您去那里整理仪容,实际上,这正是我们礼仪队的责任。” 男子如释重负,跟着女孩离开走廊。可刚拐过转角,暗红色的法阵就在脚下迅速发动,他像断线的木偶般一下子瘫软在地。 兰蓓儿从藏身的花瓶后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不省人事的男子。 “别傻愣着,过来帮忙!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看的装饰品!” 魔杖轻轻敲过脑袋,墨莉晃了晃头,火红色的长发如焰跃动。 两个姑娘合力把昏迷的男子抬到扫帚间。墨莉利索地扒下对方的男式斗篷和西装,甩到少女面前, “换!!” “诶诶?!” 兰蓓儿捂住嘴,惊愕万分, “可… …蓓儿是… …女孩子呀… …” “都啥时候了还管这些?!” 墨莉飞速拆掉信封的火漆,取出请柬。 “兰蓓儿,你到底还想不想上学了?先混进去再说!!” 百般纠结下,少女还是腆着脸,换上男子的衣物。墨莉再将他的面容记忆成魔法术式,交绕在魔杖上, “岩遁.纷繁化无,万物归一,以此易彼,幻化!!” 在变幻咒的效果下,少女的银发开始变黑、缩短,个子也逐渐长高,柔婉的面颊曲线也变得硬朗起来。只捎半分钟的功夫,兰蓓儿就从一个身形娇小的娓娓少女变作了挺拔有力的男青年。 “好了,你现在叫安德.斯宾塞,是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团秘书组的四等秘书。” 墨莉松了口气,把请柬递给她, “看着斗篷上的绿色徽章没?这是联盟里地位最低下的职业,一般是最蹩脚却有点关系的法师占着坑。这家伙一定想急着在上司面前留个好印象来获得提拔机会,这就给了咱们可乘之机。” “那就是说,蓓儿现在是… …男孩子了?!” “安德.斯宾塞”惊恐地捂住脸,双腿不自觉地并拢成内八字。 “你最好先照照镜子,别等会走错洗手间了被当做变态抓起来了。” 接过墨莉递过来的梳妆镜,兰蓓儿再次发出惊呼,棱角分明的蜡黄脸颊却像傍晚的樱林般,粉雪堆砌。 “那那那那蓓儿好不容易才长大的… …”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果然,原先如秋柿般饱满的胸脯此刻间却变得一马平川。 “得了得了,又不是变不回去了!” 墨莉皱起眉,狠狠敲了下“安德.斯宾塞”短发蓬松的脑袋, “再这样,你让薇诺娜那种万年小桌板的家伙怎么活?” 兰蓓儿抱住脑袋,泪眼汪汪,不敢再吭一声。 一切准备就绪,临走出走廊前,“安德.斯宾塞”回过头,不安地望向同伴, “等等,墨莉,你不和… …人家一路吗… …” “傻瓜,等着我一进去就被校长抓个正着么?再说咱也没请柬呀。” 墨莉叉着手,哭笑不得, “抱歉,只能帮你到这儿,剩下的路,要靠蓓儿你自己… …去走了。” “放心吧墨莉,我一定… …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即将拐过转角时,“男子”双手捂在胸口,闭着眼睛大喊, “等着我… …等着蓓儿!!” 只是无力地摆摆手,忙完这一切,墨莉也瘫坐在地,精疲力竭, 去吧去吧,蓓儿,并不是所有的朋友都能陪你走到未来,总有一天,你也将会独自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善变世界… … “小傻妞,想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 …你得先让自己幸福呀… …” 她卷着红色的卷发,疲惫微笑,双鬓却早已是大汗淋漓。 第13话 第13话  Episode 13 有惊无险地通过检查,兰蓓儿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溜到舞厅。 小提琴伴奏的婉转下,身着礼袍的各位要人们推杯换盏,流连起舞;不断有西装笔挺的服务生将精致典雅的菜肴端到舞厅中央的自助区,红酒倒入高脚酒杯的潺潺和刀叉擦碰在瓷碟上的清脆交织在一起,恍若为人们伴舞的节拍。 纷繁人流中,她极力寻找着璃曼珠。可连转了好几圈,校长那标志性的娇小身影却迟迟不见踪迹。变幻咒的效力时间很短,如果没有特殊魔药延长,半小时后,一袭银发的绿瞳少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无遗。 心急如焚之时,一位服务生端着盘点心从身边走过,里面装的正是少女最爱的巧克力布朗尼蛋糕。 带着乳酪味的馥郁甜香宛若控制木偶的丝线般,提拉着兰蓓儿的身体,将她带到自助区。寻找校长的事被抛到九霄云外,她擦擦嘴角淌出的口水,就要伸手去抓盘子里的蛋糕—— “你会为你的莽撞后悔的,埃文,记住老身的警告。” 黑裙层叠的身姿在身边如风飘过,兰蓓儿瞪圆眼,伸出的手凝固半空。 她惊喜交加地转头,果然,璃曼珠和一个绿袍尖帽的老人交谈着,逐渐从自助区走远。兰蓓儿急忙追上去前去,跳着交谊舞的人们突然从舞池一端翩跹过来,淹没她的视线。等人流退去,校长早已不见踪影。 少女攥住西装衣角,急得暗自跺脚。正当她准备重新开始寻找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冷冷的呵斥: “斯宾塞!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愣了半晌,兰蓓儿才发觉被叫住的是自己。迟疑着转过身,看到对方面容时,她的手脚却在瞬间浸入冰水, 叫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璃曼珠身边的那位绿袍老者,大陆魔法联盟常务主席,埃文.布列斯特一等勋爵,主宰萃琉璃魔法界的神佑法师之一。 兰蓓儿只在《魔法史概论》这本教材上看见过他。和投身教育事业,视名利为粪土的璃曼珠不同,布里斯特勋爵身居高位,堪称这个世界最有权力的法师。在他治下,大陆魔法联盟牢牢控制着萃琉璃的魔法界,除了璃曼珠,从来没有人公开挑战过他的权威。 而现在,这个白胡绕脸,皱纹紧凑的老人就活生生地站在少女的眼前,眉宇下的威严,如岩浆般炙热。 “对对对不起!!” 手脚哆嗦着,兰蓓儿急忙道歉, “人人家只是… …” “你说什么?” 布列斯特勋爵压低眉头, “啊不对,是、是妾身!!” 少女心惊肉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妾身’?!” 老人上前一步,直逼惊慌失措的少女, “小女不敢,不敢… …啊… …啊!” 她捂住脑袋,痛苦挣扎, “是‘卑职’!对了,是卑职!!卑职不敢… …卑职万万不敢呀… …” “你今天是怎么了,斯宾塞?以为捉弄联盟主席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么?!” 他用嘶哑的嗓子发出咆哮,挂在胸前的勋章叮当作响。 “不、不是这样的,主席大人!!” 少女捂住胸口,拼命解释, “卑职只是… …只是稍微有点睡过头了… …主席大人宽宏大量,求求你饶过蓓——卑职吧!” 布列斯特勋爵眯着眼,花岗石雕琢般的目光锐利地打量一番瑟瑟发抖的“安德.斯宾塞”,鼻腔中哼出响亮的不屑, “让本尊提醒你一下,四等秘书。” 他俯过身,贴近兰蓓儿耳畔, “推荐你女儿到伯丁诺顿上学的亲笔信还在本尊办公室搁着,没记错的话,你那怀孕的老婆还在领着联盟的失业救济金,在博尔茨堡的房子贷款也没还清吧… …” 少女暗自搓着手,冷汗直流。 “好自为之,四等秘书。不要怪本尊没提醒过你,你屁股下这凳子还有好多家伙眼馋着。血统污浊的劣等人何德何能可以坐在上面,你自己好好寻思一下吧。” 说罢,他扬了扬手臂,厚重的长袖甩到少女脸上,宛若一记耳光的响亮, “所以还愣着作甚,滚过来!!” 布列斯特把兰蓓儿带到舞厅的包间里,一甩魔杖,带上木门。四周的灯火跃动起来,少女这才发现包间里的桌子上早已摆满了各式鲜艳诱人的菜肴。 “倒酒。” 斗篷丢到一边,老人摊开双手,深深陷入法兰绒沙发的怀抱,摇头晃脑。 兰蓓儿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端起酒瓶,往高脚杯里倾倒红酒。 “老不死的臭妖婆!!” 他猛地在沙发上砸拳,狠狠啐了一口,吓得少女险些失手将酒瓶摔在地上, “天天跟本尊对着干,不就多活了几百年么?不去好好谋划谋划自己的葬礼,反倒对联盟指手画脚起来了!” 少女竖起耳朵,小心倾听着主席的发火,不明就里, “那、那个,主席大人,您的… …您的… …酒… …” 布列斯特扭头瞪了她一眼,夺过酒杯,仰脖下灌,将一整杯的红酒狂饮而尽, “是,老婆子以前了不起,脚蹬雪妖、手撕魔皇。但那早就是过去了!!你去问问这世界上还有她的亲人和朋友么?早死光了!!全死透了!!她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妖婆,早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这是年轻人的时代,璃曼珠要是知趣点,就该乖乖跳到星罗湖里喂鱼!” 他不耐烦地把空酒杯甩给“秘书”,示意她继续倒酒。 “肮脏,下贱,自视清高而又愚蠢至极。璃曼珠啊璃曼珠,你擅建蔷薇十字会,和联盟分庭抗礼,我还没算这笔账,现在,你倒像爬满蛆虫的苍蝇一样,要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腐臭味散布到整个萃琉璃了!” 少女倒酒的手颤抖一下,门牙不觉咬紧下唇。 “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你的老巢,圣蒂斯安娜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垃圾堆。混血渣滓,低贱平民,邪恶雪妖,一堆令人作呕的家伙堆在这个臭水沟一样的地方,就像你,恶臭得让我无法呼吸!” “不许这样说校长!!” 酒杯从手中跌落,红色的汁液流满桌子,兰蓓儿锁紧双眸,大声叫喊, “校、校长大人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总是那样温柔地照顾大家… …为学校倾尽一切… …就这么毫无根据地指责… …太过分了… …” “斯宾塞,你再说一遍?” 布列斯特的目光直逼过来,像打铁时迸溅出的火花。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才还热血贲张的心脏突然在胸口里乱撞起来,在耳膜里发出“怦怦”的回响。 “对、对不起,主席大人,我… …我只是… …” 她拼命稳住阵脚,却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变长,雪染一般的白色在发梢处逐渐蔓延,胸脯也有了鼓胀的感觉。 “等等,斯宾塞,今天从一开始,本尊就觉得你很奇怪。” 布列斯特压低眉头,像炸毛的狮子般,紧绷起满脸的皱纹, “你有什么在瞒着么?” “不不,请听我解释,主、主席大人!!” 兰蓓儿死命摇头。眼见着胸口的西装像小山丘似的渐然隆起,她连忙抱住身子,花白相间的发丝却在耳边不安地生长起来… … 完、完蛋了… …变幻咒马上就要失效,到底该怎么办? 面对布里斯特火辣辣的目光,逐渐遁回原形的少女心急如焚,眼看自己就要以一幅女儿身的模样在布列斯特面前暴露无遗,包间门突然打开: “原来你在这躲着呀,埃文。” 玄色哥特裙一如堆雪枞树般,层层叠叠,黑纱手套朦胧过半臂纤手的柔婉,如雾缥缈,湛蓝眼眸宛若时钟滴答,乌黑长发恰似夜风涤荡;蕾丝边的大蝴蝶结依偎头顶,宛若大叶兰安眠在月色中的舒展。 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璃曼珠幽幽开口, “是老身招待不周,还是身在陋校有所不适?还打算给你推荐火精灵精酿的龙舌兰酒,不想转个身,你就像钻进水里的小鱼一样消失不见了。” “你我之间不用再虚情假意了,璃曼珠。” 布列斯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身形玲珑的哥特少女, “一句话,我想了解蔷薇十字会的意见。” “老身的态度也很明确了,埃文。” 璃曼珠敛去嘴角的笑意,蓝眸冷萃, “中止和羽灵王室的合作,让‘千风之铃’回到神树上。” “璃曼珠,你就这么信不过联盟,信不过菲利克斯么?当年和他一起并肩的人可就是你自己!!” 布列斯特有些激动了, “‘千风之铃’的盛开是神树五百年才会降临的恩典,你以博爱自居,何不让这个大陆的普通人都能有幸一睹它的芳容?!” “你太心急了,埃文,还是老身当年在伯丁诺顿做客座教授时的那个毛头小伙子。” 璃曼珠低头理了理裙裾上的褶皱,波澜不惊,哪怕眼前这个微微愠怒的老人更像是她的爷爷, “不必隐瞒了,老身知道,你想用‘千风之铃’的出借讨好王室,扩大联盟在大陆的影响力,这无可厚非;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神花的力量太强大了,容不得任何的闪失。” “闪失,什么闪失?” 布列斯特哼出一声嘲笑, “整个大陆魔法联盟的精锐力量全部赌上还不行么?” “那假如是鬼影教团,是阿撒托斯呢?” 哥特少女眉宇肃立, “老身记得,十七年前,正是联盟的前主席诺克斯顿公爵遇害你才有机会爬到这个位置的吧。而老诺克也走得很不光彩呀,被鬼影教团截杀在逃往樱月国的路上。” “魔皇死了!!你这是危言耸听,一心想要扰乱萃琉璃的人心!!” 布列斯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像被劫后的守财奴。 “很遗憾,埃文,阿撒托斯并没有真正被消灭,十七年来,他和他的党羽一直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伺机卷土重来。” 璃曼珠轻叹口气,目光低垂, “这正是老身不放心的原因,如果‘千风之铃’落入那魔头手里,恐怕整个萃琉璃,将无人能抵挡他的暴虐。” “撒谎!!造谣!!满口胡言!!!” 老人尖着嗓子吼叫,和他这身长者的装扮判若两人, “魔皇绝不会回来,整个魔法界亲眼目睹他被打败!我承认,璃曼珠,论魔导战,你在萃琉璃无人能敌。但战争的年代早就过去,现在是魔法界有史以来最安全、最和平的时代,你这个在动荡岁月中诞生的杀戮怪物早就落伍了!!” “你太恐惧了,埃文,懦弱本是动物求生的本能,却在此刻蒙蔽了你的双眼。” 璃曼珠并不生气,冰凝般的蓝眸,深邃似海, “老身不否认你的话,但仅仅就因你的莽撞而让‘千风之铃’落入恶人手中,十七年前那场战争中牺牲的无数英灵该怎么想?从那场浩劫中偷得半生的人们又会怎么想?” “璃曼珠,你若是反对我,就是和联盟为敌,和魔法界为敌,和萃琉璃为敌!” 布列斯特压低头,咬牙切齿。 “你知道的埃文,璃曼珠不问世事已经很久了,你若一意孤行,老身也无能为力。” 她撩了撩耳畔的丝绦,如梦呓语, “这只是一个未亡人的忠告,仅此而已。” “对不起,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是你全部想说的话,告辞。” 布列斯特侧过身,向一直蜷缩在墙角的少女招招手, “走了,斯宾塞!!回去我再跟你好好算账!!” 兰蓓儿吓得浑身一激灵,死死抱住身子。 “斯宾塞,你今天是吃了豹子胆要和本尊对着干?!” 老人突然转身,暴怒眼神汹涌如潮, “对了,埃文,还有一句话忘了跟你说。” 璃曼珠侧过脸,白皙脸颊再次抹上浅浅的微笑, “老身刚刚跟你的四等秘书签订了入职契约,斯宾塞先生本人同意从大陆魔法联盟离职,莅临圣蒂斯安娜从事文书工作,并同意将女儿送到这里就读,他今天应该是来急着和你道别的。” “这是真的么,斯宾塞?!” 布列斯特瞪大眼,满脸愕然。 兰蓓儿没有办法,只能顺从校长的意思拼命点头。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斯宾塞!!你竟敢… …” “很抱歉,埃文,请不要对老身的人指手画脚。” 璃曼珠跨入房内,娇小的身子挡在了老人和兰蓓儿之间, “这道梁子我们从此就结下了,给我记住,璃曼珠!!!” 布列斯特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甩头离去,沿途撞开好几个侍者。 “如果不介意的话,劳驾您跟老身到办公室完成一下入职手续?” 璃曼珠踱到少女面前,晴朗的蓝眸里带着些许的玩味, “我亲爱的、斯宾塞先生?” 第14话 第14话  Episode 14 和校长一起穿过空无一人的回廊,兰蓓儿仍未从包厢里的惊魂中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撞在墙上。 眼下,变幻咒已经在她身上彻底失效。现在的少女像穿着睡衣一样拖着松松垮垮的西服里,倒是硕果一般丰满的胸脯把衬衣撑得紧绷绷的,让她无所适从。 少女不知道璃曼珠会如何处置她。自己原本是想找她求情的,没想到现在像犯了错似地灰溜溜地跟在校长后面。错上加错,她不知道自己翻盘的机会还有多少。 兴许负负得正,两次都足以将她赶出学校的错误叠加在一起,反倒让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了也不一定。兰蓓儿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竟然逐渐轻快起来。 璃曼珠将她带到舞厅旁的一间空教室,给她端了根凳子,一挥手,两个杯子落到面前的课桌上。 “想喝点姜茶么?前些天伦达尔帮我从火精灵那里带了些,正愁没人陪着喝茶。” 哥特少女盘腿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托住下巴,莞尔浅笑,仿佛邻居家的小姑娘。 “那个、请问有草莓果汁吗?” 兰蓓儿也顾不得面子了,翡翠明眸里充盈着满满的期待。 璃曼珠愣了下,随即释然一笑,伸手弹了下她的脑袋, “傻丫头,真把校长这儿当成咖啡馆了?” 笼着黑纱的手轻轻打过响指,两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出现在二人面前。兰蓓儿这次学乖了,先端上一杯到校长面前,自己才小心翼翼的捧起另外一杯。 “兰蓓儿,奥菲多省的特招生,当年圣蒂斯安娜最大的话题。” 璃曼珠端起茶杯,凑在嘴边吹了吹, “有人说,破格录取你入学是我校长生涯里最失败的一件事。” “那… …校长大人… …现在后悔了吗… …让蓓儿进入圣蒂斯安娜… …” 兰蓓儿嘟着嘴,两只手的食指不停对戳。 “人生在世,不过弹指一瞬,哪有这么多时间让人后悔?” 她垂下眸子抿下一口茶,修长睫毛轻轻颤动, “所谓师者,无非就是用淘沙般的方法去挖掘常人无法发觉的宝藏,那是隐藏在学生头脑中的才能、天分,更重要的,是你们的潜力。事实上,我私底下认为,把你招入圣蒂斯安娜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足够我在伯丁诺顿和梵思院两校校长面前吹嘘半天了。” “诶嘿嘿,原来蓓儿这么厉害呀~!” 兰蓓儿双手捧住脸蛋,高兴得左右摇晃。 “因为,并不是所有学校都有能力把智障儿童教育成德艺双馨的合格魔女,我向你保证,在萃琉璃,仅圣蒂斯安娜一家。” 微微歪头,璃曼珠狡诈地眨起眸子, “五年了,兰蓓儿,你眼中的光芒还是一点都没变,和我初次看见你那时一样,总让人想起晴天下的希伯来之海。也许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充满阴郁,但假若看过你眼睛,说不准就会重拾活下去的信心。” “蓓儿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很多时候,我们不需要答案,我们自己就是答案。这双眼睛,很像我多年前相识的一双眼眸,它的主人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时至今日,她的名字无人知晓,她的功绩,永垂不朽。” 璃曼珠的笑意逐渐褪去,宛若落日余晖,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所以你费尽周折,混进舞会找我什么事?” 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委,兰蓓儿扑到她怀里,哭天抢地, “校、校长大人!求求你救救蓓儿吧~!!” 听完少女的哭诉,璃曼珠没忍得住,一口姜茶笑喷出来。 “这么说还挺走运,要不是埃文提前到圣碑山错过蛋糕祈福,掉到奶油堆里的人就是老身了。” 她捂着肚子,黑纱纤手掩住忍俊不禁的笑意, “所以月隐就因为这个把你开除了?” 撇撇嘟起的小嘴,兰蓓儿搓着起皱的西装边,低头含胸, “嗯… …刚才还在公寓丢人家行李的说… …” “有意思,这大概会是圣蒂斯安娜有史以来最有趣的一届毕业典礼了吧,没能身临其境还真是遗憾呀,早知道用定影术给月隐留一张做纪念了… …” 璃曼珠双手托住下巴,像恶作剧刚刚得逞的孩子,狡黠歪头。 “别光顾着开玩笑啊校长大人… …” 少女吐吐舌头, “想想看要是没了蓓儿,学校以后的笑料还由谁来承包呢?” “很有自知之明嘛,小姑娘。” 璃曼珠闭上只眼,笑意阑珊, “不过教务长亲自做出的开除决定,校长也不好说改就改,这样吧,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能够把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一阵抓耳挠腮,兰蓓儿眼中突然迸出光芒, “嗯,决定了!蓓儿以后每天少吃两个甜甜圈,给学校节约资源!!” 她举起一只手,兴奋招摇。 “算了,回头让你饿着了玛格丽特找上门来我可担当不起。” “那… …人家每天给校长大人泡一杯暖呼呼的焦糖玛奇朵,要多甜有多甜!” 少女抓着头发,在凳子上摇摆不定。 “得了吧,我这把年纪,再喝甜的牙齿就全掉光了。” “实在不行… …豁出去了!!!”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她在胸前握紧拳头,从凳子跃下,趴在璃曼珠面前,五体投地, “请、请让蓓儿以身相许、做您女儿吧!!不管烧菜做饭还是擦桌扫地,全都不用校长大人劳心费神,只求您让蓓儿留在圣蒂斯安娜,和大家继续在一起~!求求您校长… …妈妈!!” 翘起的屁股拼命扭动,少女紧紧贴在地面,仿佛在向主人摇尾的小狗一般。 嘴边轻轻呼出口气,璃曼珠放下茶杯,眸子里滑落流星殒没般的黯然, “‘妈妈’吗,真是奇怪,已经两百多年没人这么叫过我了,听上去,却还像当年那样熟悉… …” 兰蓓儿抬起头,睁大惊奇的眼眸,她从未见过校长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但很快,璃曼珠一扫阴霾,恢复了以往的笑意, “这样,兰蓓儿,给你一次机会。接下来你将面临一场考验,一场会让你做出艰难抉择,经历痛苦折磨的考验,如果通过了,我就让你留在学校。不过你要想好,这场考验虽然没有生死之虞,却足以让大多数法师望而却步。” “蓓儿想好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少女扬起头,目光如炬, “只要还能和大家在一起… …不管是什么样的考验,我也愿意… …愿意去面对!” 第15话 第15话  Episode 15 “行,既然决定,就放开胆子去做,人生苦短,没这么多时间让你后悔。” 璃曼珠的笑容像连绵的盛开的罂粟般,灿烂得有些妖冶。眨眨眼,一个纷繁交绕的红色法阵将两人迅速囊括,周围的景色在光影交错间飞速变幻,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两人已来到了一个被重重火炬包围的岩石宫殿。 “这里是… …” 兰蓓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小心翼翼地收紧呼吸。这是一座由砂岩堆砌而成的露天宫殿,不管是高耸的立柱,斑驳的墙体还是脚底下黯淡的砖面,都在火炬拳拳跃动的照耀下,透露出一种疲惫尽显的鹅黄之色。浩瀚星空从宫殿头顶横亘而过,无数翩飞的橘色萤火流连耳边,似花海斑斓。 宫殿中央,纹饰着十字架与蔷薇花的石砌方桌寂静矗立,桌上放着一个鎏金色的金杯,杯面中浮荡的蔚蓝液体,涟漪荡漾。 “虚空之境.狄克拉迷梦。” 双手交叠裙间,璃曼珠平静开口, “这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空间,是绝对精神展开的虚数奥义形式,换言之,理解成理想乡就好。” “呜呜,感觉好复杂… …” 少女抿了抿嘴,小步跺脚。 “也没指望你能明白,毕竟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高阶魔法的范畴,许多法师穷其一生也无法理解。” 璃曼珠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迈步走向方桌, “言归正传,能够帮你留在学校的宝物,就在这里。” 兰蓓儿跟着校长来到宫殿中央。只见金杯盛着的蔚蓝液体中,一抹白色的花瓣安娴地悬浮其中,宛若被春风定格。 “这是… …” “如你所见,‘千风之铃’的花瓣,能够在其魔力范围内实现拥有者任何愿望的存在。” 黑纱勾勒的手指轻轻滑过金杯下纷繁的铭文,呢喃低语, “这是神树上一次开花时留下的。如今,她已经在这片遗世独立的狄克拉迷梦里,整整沉睡了整整五百年。” “那蓓儿要做的是… …” “把她从这些液体中打捞出来,向其许愿。” 璃曼珠伸出另一只手,像在抚摸一个刚刚降临的婴儿般,目光莹润的蓝光,温柔如纱, “如果是我,大概会请她把一个合适的裁缝引荐过来吧,毕竟人上了岁数,小姑娘穿的裙子就没那么舒服了。不过对你而言,请法力无边的‘千风之铃’撤销月隐的命令,倒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哈哈,这简单,包在蓓儿身上吧!” 少女咧开嘴,说着就卷起袖子,想要去捞花瓣,可手一触及液面就像碰到墙面般,怎么也伸不下去了;她又尝试把杯子里的液体倒出来,却绝望地发现倾倒掉多少,杯子里的水就会变出多少… … 无奈之下,她掏出魔杖,把知道的咒语试了个遍,液体也丝毫不见减少,躺在杯底的花瓣透过粼粼微波安静地注视着少女,像闪烁在夜风中的瞳。 “没用的,这个杯子里的液体被施加了强力术式,只有一种方法能使之减少,那就是,喝掉它。” 璃曼珠微微眯起瞳孔, “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杯子里装的可不是什么蓝莓果汁。这些液体会唤起你记忆深处最痛苦的回忆,让你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会从身心到肉体的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即便这样,你也还会决定喝下它么?” 兰蓓儿舔舔嘴唇,略作犹豫,还是端起杯子。 “只是稍微点拨一下。” 璃曼珠摇摇头,踱步到少女身后, “这个空间里,除了我,你可以利用里面的任何东西。这个液体也不必你本人喝下,想想看,你该怎么拿到里面的‘千风之铃’?” 在校长的提醒下,她开始在这座宫殿里仔细搜寻起来。一座立柱的阴影后,她突然发现了不省人事的薇诺娜。 兰蓓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还和她牵着手含笑温婉的金发闺蜜现在就像经历了一场恶战般,裙装校服褴褛破烂,残破黑丝中露出的伤口鲜血淋漓;手脚冰凉得像从冻湖里刚刚捞出来一般,了无血色的面颊惨白如纸。 她急忙抱起奄奄一息的薇诺娜,疾声呼唤她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同伴睁开眼睛。少女咬着牙,颤颤巍巍地将她背起,回到方桌旁边。 “校长大人,小薇… …究竟怎么了… …” 兰蓓儿让薇诺娜靠在桌腿上,撕下衣袖,急匆匆地给她包扎起腿上的伤口。 “受了很重的伤,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璃曼珠漫不经心地开口,仿佛只是在看着麦子被收割般。 “求求您,救救她… …我不要什么考验了… …蓓儿可以没有学上… …却不能失去她最重要的朋友啊!” 少女站起身,对石雕般的校长苦苦哀求。 “老身说过,兰蓓儿,这个宫殿里,除了老身,你可以利用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 璃曼珠埋下头,开始看手中的一本厚书, “想想你的愿望是什么,怎样才能让它实现,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自己手里。” 接着,任凭少女如何恳求,校长就像石化了一般,在旁边静静看书,不发一言。向来无忧无虑的兰蓓儿第一次感到发自内心深处的绝望,如果魔法术式学得和薇诺娜一样好,如果上课也像她一样认真笔记,指不准就会有哪个关键的魔咒能在此刻拯救挚友的性命。可现在,魔杖在手里就像一根抛过光树枝般,发挥不了不了任何作用。 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想到,金杯里的花瓣可以实现愿望,也许这样就能拯救薇诺娜了… …还可以让同伴喝下去,反正只要向‘千风之铃’许愿,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 可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闪现一下,就让少女陷入深深的自责。 小薇已经这样了… …为什么还要让她忍受这样的折磨… …现在,只有我还陪伴在她身边,只有蓓儿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 踟蹰着,她伸手捧向金杯,可就在即将触及的刹那,少女犹豫了。 可是,喝下这些液体… …会唤起我记忆深处的痛苦… … 会让蓓儿… …生不如死… …好害怕看到… …一个没有大家,没有欢笑的世界… …即便这样… …即便如此… … 她扬起头,悠扬的银发在耳边娓娓低垂,恍若春风撩拨柳树的轻柔,孔雀石般的瞳孔,绿波晃漾。 蹲下身,兰蓓儿轻轻抱住昏迷中的薇诺娜,垂眸呓语, “等着我,小薇… …不管怎样,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因为… …蓓儿想让小薇一直笑得那样快乐… …我们三个… …能一直这样开心地在一起… …” 想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这份祈愿,无论如何,蓓儿都不愿放弃。 她压低眉头,端起桌上的金杯就往喉咙里灌。 才喝下一口,灼热的液体就刺激得她喘不过气来。少女靠在桌子上,牢牢卡住脖子,仿佛不这样做里面就会喷出火来。 稍事休息,她攥紧手心,再次捧起金杯,美丽的翠眸噙满泪水,和嘴角的液体一起,划破少女大半个脸颊的花容凄婉。 世界在她面前旋转起来,兰蓓儿早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边界,漫天迷雾中,她听见女人的哭声,犹如一把火钳撕裂伤口,如血鸣泣… … 白发飘扬的身影… …狐耳茸尾的女子… …涤荡雪风里的笛音,声声断肠… … 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古城… …燃烧在紫焰里的家乡… …湮灭于业火中的残樱… …目之所及,都是银发尖耳的染血尸首,狐耳茸尾的女子跪倒在满目灰烬的废墟里,失声痛哭。 … … “你尽力了… …珞衣… …” “可是阿枫… …是我… …是我害了大家… …” 落红化泥,暮色如血花飞溅,她抱紧同样狐耳的少年,泪撒成花。 … … 春风骀荡,漫天梨雨霰作雪舞纷扬… …被囚禁在深宫的月色… …日渐枯萎的雪绒花… …以及,镌刻在某人血脉里的承诺… … 满身血痕的少年倒在女子面前,一如秋菊凋零,瘫卧床头的她伸出手,却再无气力,像从前那样,拂去少年满面的斑驳… … “‘弱水三千… …一瓢、独饮’。” 少年的金瞳黯淡下去,灼灼泪水,银丝尽染。 “动如… …参商,不以言诠。” 女子接下他的话,虚弱得仿佛稍微用力些,就会化作风中翻飞的流萤, “活下去… …阿枫… …你… …一定也想亲眼… …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长大吧… …” 惊颤着,少年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床上的女子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可还未触及到一起,女子便化作千樱盛放的绯云,消散在落英飞扬的婉转中… … … … 天地再次旋转,兰蓓儿从幻境中跌落现实。 衬衣被汗水湿透,冷冰冰地贴近后背,少女愣愣地瘫坐在方桌边,目光呆滞。 她睁大眼,那双仿佛从未有过忧虑的翡翠明眸突然涌出泪水,一颗又一颗地从眼角滚落,少女的衣角和玉手上绽放开无形的白莲。 兰蓓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仿佛这只是一种本能。刚才在幻境里看到的一切,从来就没有在她记忆里出现过,可置身事外,宛若神灵明察一般的少女,仿佛自己就是梦境里的那个狐耳女子… … 为什么… …会这样心痛… …蓓儿… …明明一直都是生活得如此幸福啊… …可为什么想到这里… …泪水反而更加掉得更加厉害了… … 泪涌成泉,少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见底的金杯中,‘千风之铃’早已静卧杯底。 兰蓓儿小心翼翼地将之捧起,泪水溅落在那洁白无瑕的花瓣上,好像星光般晶莹。 这是能够让她继续留在学校的花瓣,是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后才获得的渺小奖励。 “只有一次许愿的机会,仅此一次。” 璃曼珠的声音幽灵般浮荡耳畔。 “神花啊… …” 少女双手托着花瓣,轻轻贴在胸口, “请治好小薇的伤,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吧!!” 第三章 有你相伴,纵然四海为家 第16话 第三章     与你相伴,纵然四海为家 Chapter 3  The elf’s best friends 第16话  Episode 16 “所以,那孩子最后宁愿自己被折磨,被开除,也不想看见你受到一点伤害。” 空荡荡的教室里,刚刚送走兰蓓儿的璃曼珠坐到课桌上,翘起二郎腿, “你可以出来了,薇诺娜。” 角落里,一直遁形在隐身法阵中的金发女孩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教室,而先前那个满身血痕的“薇诺娜”则在一片淡淡紫光中,变回木偶人的原型。 “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让蓓儿经受这样的折磨… …看见从来没伤心过的她哭成那样子… …那一刻… …我真的很想喝下‘罗摩汤剂’的人是我。” 双拳紧紧攥在身旁,薇诺娜的向来沉稳的声线,也有了隐约的颤抖。 “因为她是你的伙伴,薇诺娜,是你以后杀出重围必须要牢牢依靠的后盾。” 璃曼珠皱起眉头,轻轻叹气, “刚才的考验,一般人最优先的做法是让你喝下‘罗摩汤剂’,然后再向‘千风之铃’许愿不被开除;我以为,兰蓓儿稍微善良些,会让你喝下这魔药后,向神花许愿让你康复起来。但没想到,那孩子竟然会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么多的痛苦,然后,不顾一切地想要使你恢复过来。” 双手在裙边渐然收紧,薇诺娜的目光垂向一边。 “薇诺娜,老身知道,这几年,我和十字会加在你肩膀的担子到底有多沉,可你也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尤其是经历了昨晚那样的状况后。” 璃曼珠凝视着嘴唇紧闭的女孩,目光焦灼, “阿撒托斯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了。今后的旅途注定不会风平浪静,不过,有兰蓓儿这样的朋友陪伴在你身边,我想,即使面临再大的挑战,也不足为惧。” “那老师,蓓儿的开除决定… …” “回头你带她来找我吧,现在奥菲多那边出了点紧急状况,老身不得不马上赶过去。” 璃曼珠拍拍手,跳了下来。 “难道是… …‘千风之铃’?!” 薇诺娜惊悸地瞪大双眸。 “神花倒是没事,不过,十字会这边刚刚得到线报,奥菲多省附近出现了‘玄羽姬’的踪迹,鬼影教团还真不打算给老身放假呀… …” “就是那个魔皇的鹰犬,‘玄羽姬’芙蕾琳?!” 女孩的声音不由地惊颤一下, “没错,就是那个芙蕾琳,羽灵和十字会通缉榜上臭名昭著的死灵魔女。” 璃曼珠晃了晃头,乌黑长发柔顺淌下, “敌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联盟那批蠢货还带着‘千风之铃’傻乎乎地往里钻… …有时候想想还是早早睡到坟墓里舒服,眼睛一闭就了事,省得成天收拾这帮小孩的烂摊子… … ” 从校长这里出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校园里的石砖小路在落日照耀下,仿佛撒上一层鎏金色的砂糖。薇诺娜拖着疲惫的身躯,顾不上吃晚饭就往宿舍匆匆赶去,她要在第一时间把校长的决定告诉蓓儿,然后再紧紧抱住少女,和她一起分享这份苦尽甘来的喜悦。 然而,在房间里,她只看见兰蓓儿空荡荡的床架,以及,早就收拾一空的衣橱和梳妆台。 “薇诺娜!!” 墨莉从房间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满头红发凌乱地批在一边, “你上哪去了?!” “我刚刚从校长哪儿回来… …蓓儿呢?” 女孩看着扶墙喘气的同伴,心中的不安犹如滴入清水的墨滴,渐然扩散。 “蓓儿她… …好像收拾行李回家了,只给咱们留下了这封信!” 上气不接下气,墨莉还是从斗篷里翻出一张羊皮纸,颤抖着塞给薇诺娜。 她急忙接过来,还没展开,一滴泪珠夺眶而出,在发黄的纸面上浸染开,宛若融化在泥土里的雪粒。 “亲爱的小薇、墨莉: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蓓儿恐怕已经在回奥菲多的火车上了。真的很对不起大家,就这样急匆匆地和离开,甚至来不及和你们说一声再见。不过,听说玛格丽特学姐做得最好的巧克力夹心太妃糖,甜到心窝却绝不会粘口,蓓儿也要变成这颗糖,在大家心里留下最甜蜜的记忆,然后再静悄悄地融化,感觉就像初雪一样奇妙而温暖呢~! 这五年,蓓儿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来到圣蒂斯安娜,和小薇、墨莉你们成为一个屋檐下的姐妹了吧!虽然是大家口中的傻丫头,虽然总是干一些捅娄子的事,你们却还是把我像妹妹一样看待,让兰蓓儿,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能够看到如此美丽的世界。尽管蓓儿的学习一直很不好,但有一种魔法肯定是学校里最棒的,那就是和你们在一起体会到的快乐,和大家一起分享到的、名为幸福的魔法,蓓儿想,除了在花海之夜吃到限量版的布朗尼蛋糕,这绝对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奇迹! 最后,蓓儿想告诉小薇,不要为朋友的离去责怪自己了。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以后,即使人家不在身边了,小薇也要开开心心的才好呀~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半夜在被窝里悄悄抹眼泪了。蓓儿一定要争取每天给你寄一包盒子蛋糕,让你时时都能在最甜蜜的味道里咧嘴大笑,那才应该是小薇最美的样子嘛~!你们一定要继续加油,早日实现我们昨晚在花海之夜许下的愿望呀,在你们毕业的日子,蓓儿绝对要努力赶回学校,和你们一起分享校长大人的毕业蛋糕! 有机会,还是想和你们再看一次花海之夜的王都呀~ 兰蓓儿” 归乡的旅途总是这么漫长,像行吟诗人短笛里吹出的哀思袅袅,剪不断,理还乱。 王都海尔达姆,宛如巨人蓬勃跳动的心脏,将无数血管放射性地延伸向王国的各个角落。车轮与铁轨的“哐当”节律便是这些血管律动的脉搏,唱响远行浪人闯荡的激昂,却又唤醒游子深入骨髓的离思。 兰蓓儿靠着轻轻摇晃的车窗,垂眸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她想起还是十三岁的自己,为了到王都参加圣蒂斯安娜的招生考试,也是这样孤身一人,裹了一布袋的面包,揣着好不容易攒下的零钱就上路了。饿了,就扒拉开布袋咬一口;困了,就把银发当成被子席地而睡,如此般,在蒸汽萦绕的火车上熬过了整整七天七夜。 彼时的少女只是一心想要走出出生的那个小村庄。和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不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出众魔法天赋。但由于消息闭塞,她一度以为自己是患上了某种疾病,所以才会表现出和其他孩子的不同。直到有一天,在爸爸的酒馆里,她从客人的交谈里偶然得知了圣蒂斯安娜学院,明白了这个世上还有一种被称作“魔法”的奇迹存在。 而她,无疑是方圆几十公里内,被魔法选中的唯一孩子。 好奇的种子从此在少女小小的心里埋下深根,她开始瞒着父母,暗自谋划着前往遥远的海尔达姆,为的就是看看自己身上这些奇异的能力可以编织出怎样的梦境,为了亲眼见识人们口耳相传,充满了传奇与冒险的浪漫远方。 现在,兰蓓儿却像一只被扫地出门的小狗,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故乡,再无出头之日。 “小爱呀小爱,蓓儿在最后,到底有没有做出最好的选择呢?” 少女从包里取出睡觉时经常抱的毛绒小兔子,摆弄着它的长耳,小嘴一张一鼓, “如果是换做蓓儿受伤了,小薇这么温柔的女孩子,也一定会许下相同的愿望吧。” 毛绒小兔坐在桌板上,纽扣缝成的眼睛在顶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虽然还是被开除了… …虽然很舍不得这里… …但小薇也会因为我的选择恢复过来… …流枫老师也是,再也看不见那个爱闯祸的冒失鬼了,每天的日子也会过得快快乐乐的吧… …” 她抚摸着小爱额头的一簇灰猫,青葱绿眸有了朦胧的湿意, “明明这就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没了我,大家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可为什么,胸口刺痛得这样厉害… …好像妈妈的纺锤扎在上面一样… …蓓儿… …真的很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 …可蓓儿自己也想和大家一起分享这份甜蜜,也想拥有、这份被神明深深祝福的未来呀… …” 车轮撞击在车轨处的“哐当”声不时作响耳畔,像钟摆沉默的摆动,兰蓓儿把兔子小爱搂紧在怀里,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她想起了孩提时代因为银发被同龄孩子排挤的场景,想起以前在村边池塘玩耍时,用魔法救起了落水的同伴,却被周围的小孩大叫“怪物”的回忆。是的,她生下来就注定和别的孩童完全不同,银发绿瞳,小心隐藏的狐耳和毛尾,这些都是足以将她和这个世界彻底分隔开来的孤独烙印。 “最后的最后,蓓儿还会是… …一个孤单的孩子吗?” 她埋下头,柔嫩的粉唇贴到小爱的耳朵里,如若亲吻, “你说,小爱,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还会有一个人爱着蓓儿,愿意陪她一起玩闹,一起犯傻,一起流浪到地平线的尽头吗?” 目光往窗外不经意地一瞥,少女突然瞪大眼眸,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她看见流星划破夜空的斑驳,仿佛画笔提勾在水面,宛转飞扬。 梨涡浅笑一如绯樱含羞,兰蓓儿抱着毛绒小兔,安然闭眼, “呐,小爱,那个人一定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蓓儿吧。” 第17话 第17话  Epiosde 17 兰蓓儿拖着纸糊般疲软的身躯到达村口时,已是第八天的中午。 古德堡村,这座隐遁在群山之中的小聚落是奥菲多省最偏远的村子。从王都海尔达姆延伸来的铁路抵达省会嘉诺市便不再向前,接下的旅途,少女从火车换到长途马车,再从马车换到小船,几近辗转,才拖着沉如磐石的行李,回到这座炊烟袅袅的村子。 一切还像刚刚离开时那样静谧,石砖小屋沿着羊肠小路错落分布,堆堆草垛像滚成一团的刺猬,蜷缩在牧青绿相间的牧场;牛仔马甲的牧民跨在马背,吹着口哨,时不时扬起鞭子,鞭笞下还在贪食路边草的羊群,而充当坐骑的花斑马一边慵散反刍,一边悠闲地摇起尾巴驱赶近身的牛虻。小泥人般的孩童挥舞起刚采来的迎春花,打闹着从身边一闪而过,波光粼粼的嬉笑声涤荡春风,正如村口水车拨动的流水潺潺。 穿过熟悉的泥泞小路,少女戴上兜帽,竭力避免被路边劳作的农人认出。 最终,在一座原木堆成的两层小楼前,她摘下兜帽,满头长发的银亮随风飘摇,掩不住少女嘴角悄然上翘的弧度。 小楼门前赫然立着“牧羊人酒吧”的招牌。这是古德堡村里唯一的小酒馆,也是让少女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似月柔怀—— 兰蓓儿的家。 原本,这是少女爷爷留下的咖啡店,爸爸接手后,将之改造成了酒馆。古德堡村的农人们忙完一天的活计,总会彼此相约,三五成群地来到这里,点上杯柚子扎啤,聊聊今年的收成,打听下哪家女儿又要出嫁了,在纸牌纷飞间侃天侃地,好不快意。而少女在离家前一直充当酒馆服务员。那时,身高才刚刚超过吧台的小蓓儿系着松松垮垮的围裙,一手端住一个盛满酒杯的盘子,在桌间冒冒失失地穿梭,满头漂亮的银发如舞裙般左右飘舞,引得酒馆里半醉的大叔们频频注目。 某种意义上来说,老板约翰斯.布伦特的长女——兰蓓儿就成了“牧羊人酒吧”吸引顾客青睐的金字招牌。 而现在,这个有着一双澄澈绿眸,随时都能笑意开怀,唤起你内心里最柔软悸动的小姑娘已然长大,以一副冰清玉洁的少女之身,在熟悉的家门口,娓娓玉立,却又恍若路人。 犹豫片刻,她推开店门。清越的铜铃声溅落耳畔,却并没有任何娇小的身影一跃而出,将沾着露水的鸢尾花塞到少女怀里。 大概,小家伙们还赖在床上吧。 她悻悻地想着,将小山似的行李拖拽进屋。 白天的酒馆冷冷清清,所有木凳都四脚朝天,倒扣在圆桌上;一排排酒杯像展览品般陈列在橱柜,总让人想起阳光在湖面泛起的粼粼微澜;空气中,湿润气息在鼻尖淡然弥散,像雨后草坪蒸腾的氤氲。 少女径直穿过正堂,推开吧台后的木门,屋内的色调从清冷过度到暖色。这里便是兰蓓儿家的内屋,一家人围坐着吃饭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刀叉碟盘也摆在周围,似乎就等着大家上桌开饭。 数了数,除了父母和两对弟妹,桌子上还多了一副餐具,她突然意识到,那是给自己准备的。 离开海尔达姆前,兰蓓儿并没有告诉父母自己何时归家,唯一的解释是从少女出生的那一天起,属于她的餐具就没从布伦特家的饭桌撤下来过。 她把手放在刻着自己名字的瓷盘上,轻盈抚摸,像是在倾听着什么,明眸半垂。 桌子上的菜肴算不上丰盛,比起圣蒂斯安娜自助餐厅里令人眼花缭乱的佳肴,还是寒酸了许多。毕竟布伦特家足足负担着五个孩子的吃喝拉撒,而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只有这家惨淡经营的小酒馆。 对于从小就习惯了清汤寡水的兰蓓儿,空气中弥散的淡然味道,与其说是饭菜香气,不如是记忆中某些缭绕已久的温润牵怀,像她第一次离开古德堡村时在母亲眼里看到的湿意朦胧,像她在火车玻璃上看到的月光摇曳,更像她踟蹰于王都灯火阑珊处望见的繁星如漪。 历经整整七日的颠簸,少女一路舟车劳顿,早已是前胸贴后背。禁不住诱惑,她伸出手,小爪子拈起一根面条就往嘴里送。 “嗯… …嗯… …果然,味道还是老样子的说… …” 她摸着一鼓一囊的腮帮子,嘴角舒展开连绵的笑意。 也顾不上洗手了,馋虫翻腾的少女弓着身子,用手抓起更多的菜肴就往嘴里送,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一群高矮不齐的黑影拿着布袋,鬼鬼祟祟地靠近过来。 “呀呀!!” 毫无防备,兰蓓儿被黑影们套到布袋里,绊倒在地。紧接着就是各种拳打脚踢的混合攻击,不过力道都落得很轻,与其说在殴打,还不如是在给少女挠痒痒。 “姐,咱们是不是打得太轻了,这小毛贼还不老实!!” “卡诺尔,你先控制住这家伙,迪夫快去找妈妈,等等,迪夫,别淘气呀!” “大坏蛋,吃我一记超级无敌流星脚!!” 蒙在袋子里的少女遭到从天而降的重击,嗷嗷一声惨叫出来。这一叫,围攻她的黑影们反倒愣住了。 “等等,菲儿… …刚才你听到了吗…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姐姐啊… …” “嗯啊… …菲儿,刚才看到了哟,白头发,软绵绵的,很像姐姐的口感。” 布袋猛然揭开,四个孩子围着一副凌乱模样的兰蓓儿,彻底傻眼: “姐姐?!” 耷拉着小脑袋,弟妹们像一棵棵被烈日晒蔫了的麦苗,在兰蓓儿面前耷拉着脑袋,听候发落。四个孩子中最小的男孩,同时也是少女的三弟——迪夫暗自地挪动着脚步,想趁大家疏忽时溜之大吉,不料被安妮拎着后领口,抓了回来。 “迪夫,刚才是你踢得最重吧,快跟姐姐道歉!” 作为布伦特家的二女儿,安妮.布伦特总像一个小大人般,在父母不在的时候负担起管教弟妹们的责任。 “姐姐,不是我、不是迪夫!刚才… …哥哥明明踢得更厉害,他还想把姐姐扔到水缸里去呢~!” 小迪夫惊慌失措,忙着把卡诺尔往前推。不料哥哥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反倒抓住他的手把弟弟顶到少女面前, “姐你别听他瞎说,就是迪夫干的!!前几天这家伙还说姐姐走了就是好,终于不用和阁楼里的空酒瓶睡一块儿了!” “哥哥瞎编!哥哥乱造!哥哥无理取闹!!我还看见你翻姐姐的小柜子,把那些红红的颜料棒掰断了画画呢!!” 兰蓓儿这才想起,自己上次临走前把从海尔达姆带回的一盒口红藏家里了,如此看来,这些让她省吃俭用了足足一个学期,总是舍不得开封的化妆品就这样在弟弟的辣手中英年早逝了。 眼下,兄弟俩又动起手来,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安妮连忙上前去分开两人。少女叉起腰,焦头烂额却又无可奈何时,一团小小的柔软扑到她的怀里, “阿~姐~” 四弟妹中,年纪最小的菲儿用侧脸蹭着兰蓓儿的肚子,软糯糯的声线让人想起炉子里半融的巧克力, “菲儿今天,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呢… …梦到阿姐呀,变成了一块大大的奶油蛋糕,菲儿,就趴在上面,一直舔呀舔呀舔呀,连打嗝儿都变甜了哟… …” 布娃娃似的金发小女孩就这样趴在兰蓓儿怀抱,嘴角淌开连绵的口水,把少女的袖口打湿大片。刚刚分开兄弟俩的安妮无可奈何,只好又忙着把菲儿从少女身上抱开, “对不起,姐… …” 她抿着嘴,粉红的晕色在芝麻粒似的雀斑间缓缓浸开, “应该是我… …给大家树立好榜样… …到头来,却给姐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 “哈哈,安妮很棒啦~” 兰蓓儿蹲下身,微笑着抚摸起妹妹的脑袋, “至少,在我看来,是在很努力地做出姐姐的样子哟~” 被这么一夸,安妮脸上的红晕烧得更旺了,俨然温融在漫天云霞中的落日。 安顿好弟妹,兰蓓儿转身一挥魔杖,解除行李箱的密封术式。在箱子保护得最好的内层,她找到出发前精心包裹的油纸袋, “按照国际惯例,还是先把礼物发给大家吧!” 每年回家,兰蓓儿总是会先到海尔达姆市区采购一番,为家人们准备好分量满满的礼物,本是些王都司空见惯的东西,对偏居在古德堡村的孩子们来说,却无疑是通向新世界的神奇大门。 作为布伦特家唯一走出过奥菲多的孩子,兰蓓儿真希望能将目之所及的所有风景都收入行囊,带回家和弟妹们一齐分享。可惜,现在能做的,只有将其中的些许碎片小心风干、雪藏,再一一赠予她深爱着的亲人们。 “菲儿,这是你的~” 兰蓓儿从行李箱中取出笼着公主裙的布娃娃,递给小妹, “不是普通的娃娃哟~晚上菲儿抱着它,这孩子会亲着你的小脸蛋,给你讲好多好多的故事… …以后就别再半夜把安妮的枕头抢走了,好吗?” “唔啊~~” 菲儿打起哈欠,睡眼惺忪。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姑娘只及兰蓓儿的腰身,一头金发总是乱蓬蓬地耷拉后背,仿佛随时都可以被她当做毛毯睡在上面。 抱过姐姐递过来的布娃娃,菲儿不由分说地就咬了口,粉樱的小嘴即刻舒展开来, “嗯,曲奇味的。菲儿,很喜欢。” “迪夫,你的帆船积木。” 埋头在包裹里找找,兰蓓儿把礼物交给迪夫, “看你以前总是缠着爸爸到省城买,这次正好在王都的玩具店看到,就顺便带了个。别弄坏了哦,姐姐为了买它可是打扫了整整半个月的校史陈列馆呢!” 一扫先前和哥哥争斗的激愤,迪夫像热锅里的青蛙般蹦到少女面前,满面红光地搂过木盒,刚想跑到一边拆开,就被安妮揪住衣领又抓了回来, “快谢谢姐姐!” “姐姐你真好,迪夫都想娶你做新娘子了~!” 弟弟狡猾地吐吐舌头,抱着木盒飞快跑开,仿佛一旁的安妮会随时将帆船抢走似的。实际上,作为布伦特家第二小的孩子,年仅十三岁的迪夫.布伦特却是远近闻名的淘气鬼。妈妈曾开玩笑说,哪一天家里想盖新房子了,也不用请什么砖瓦匠,就把这小鬼一个人扔到家里就好。这样不出半天,这间旧屋就会被迪夫一个人拆得干干净净。 “这边来,卡诺尔!” 把迪夫的哥哥唤到身边,兰蓓儿将一整盒银光锃亮的锡兵放到卡诺尔手上, “‘龙德上校魔法军工厂’的最新产品,能够让你指挥打仗的玩具士兵~!以后,卡诺尔只要对着这些小家伙发号施令,就能当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啦~!” 卡诺尔睁大眼睛,灰棕色的眼眸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垂头走到少女身边,他红着脸接过姐姐的礼物, “谢谢… …谢谢姐姐… …” “嘿嘿,咱们卡诺尔也越来越壮实了,不愧是布伦特家的小男子汉呢!” 兰蓓儿蹲下身,拍拍弟弟的脑袋。没想到倒像是在用刺猬扎他般,让小男孩哆嗦一下,条件反射地后退。侧过头,红晕染透他小半边的脸颊。 少女这才意识到,卡诺尔毕竟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以前能跟她一起在池塘里打水仗的顽皮小弟了。这孩子从小就梦想着成为一名军人,在沙场上无拘无束地纵马飞驰。每次回家,卡诺尔总爱缠着她问近卫军在王都训练的情况:战马抖擞嘶吼,甲胄银光闪亮,火枪轰然爆鸣,队列齐整恢弘,每每在男孩的眼眸荡起波涛澎湃,耀如星海。 最后是年龄最大的安妮。 和给弟妹们的稀奇玩具不同,兰蓓儿从见底的箱子里捧出本厚书,郑重地交到安妮手上。 “这是… …” 安妮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本装帧得像风景画一般的书,仿佛刚从妈妈手里端过满满一大盆的热汤。 “《萃琉璃风物志》,我的大陆风物学老师、夏佐.伦达尔的作品,他也是姐姐在圣蒂斯安娜最喜欢的导师。” 她摩挲着妹妹的肩膀,绿眸凝萃, “世界很大,安妮,走出古德堡,走出奥菲多,去你想去的地方,这个天下有的是美丽的风景等着安妮邂逅。” “可是… …爸爸妈妈怎么办… …菲儿、卡诺尔,还有迪夫,他们还都是孩子… …我怎么能抛下他们,独自离开呢… …” 她嗫嚅着,两只手在裙子的补丁间扭捏绞紧。 离家这么久,兰蓓儿一直很愧对自己的家人们,但最对不起的,却是十六岁的安妮。 自从少女被圣蒂斯安娜录取以来,安妮就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帮助父亲经营酒馆,和妈妈一起照顾嗷嗷待哺的弟妹们,当同龄的孩子都到邻村的学校上学时,她却只能背着襁褓里的菲儿,一边给迪夫温牛奶,一面为卡诺尔补裤子。 再多的资源,分配到布伦特的七口之家也太过稀少。安妮穿的衣服都是兰蓓儿改小的,平时就算少女从王都带回什么美味甜心,安妮也总是等一家人享用完毕后,才收拾起桌上的残渣,偷偷尝个味道。而每天晚上,她却帮妈妈做家务忙到深夜,最后只能在挤着弟妹们的大床上找条缝儿,悄悄蜷缩其中。 “告诉姐姐,安妮,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 …想在这个小村子里,呆一辈子吗?” 兰蓓儿的手在妹妹的肩膀上渐然抓紧。 “安妮也不像姐姐这样优秀… …能够去远方的人,有姐姐就够了,我还是留在这里,继续… …陪着大家吧… …” 她捋着鬓角的发丝,目光在地板上游离,迷蒙似雾。 看着妹妹收好礼物,兰蓓儿开始和安妮做起开饭前最后的布置。纷忙中,安妮突然抬起头,怯怯发声, “姐,有一天,你也会离我们一家人远去吗?” “诶?” 兰蓓儿愕然抬头,攥着抹布的手悬在半空。 “我常常想,同样是一家人,姐姐却和布伦特家的其他孩子那么不一样,被圣女救济过,又是方圆几十里唯一有魔法天赋的人,还长得这样漂亮… …完全不像是古德堡这种小村子能够孕育出来的… …” 安妮抿着嘴,灰眸黯淡, “也许,姐姐就是神树的孩子吧,作为祝福送给我们一家人。可神的礼物太贵重了,总有一天,他老人家会觉得布伦特家不值得这样的恩赐,姐姐便会离我们远去,让一切像梦境一样彻底消失… …” 她的声音逐渐低垂,像卷曲在秋风中的枯叶, “安妮… …真的很怕那一天… …害怕姐姐会突然离开我,离开大家… …就像你第一次离开古德堡,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学一样… …” 捂住脸,她瘦弱的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 深吸一口气,兰蓓儿绕到安妮身后,将妹妹深拥入怀, “姐… …” “安妮。” 少女环抱住妹妹,冰清的侧颜紧贴她的脸颊,银丝拂荡, “姐姐呀,一直梦想着成为让所有人幸福的魔女。因为,蓓儿自己就是一个被人深爱着长大的孩子呀。爸爸、妈妈,卡诺尔、迪夫、菲儿,还有你,安妮,给了我能够被称之为幸福的一切。” “所以——” “所以世界再大,也只有这里有安妮,也只有这里,是蓓儿的家呀。” 她撩拨着妹妹的头发,轻声呢喃。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争论,两人抬起头,正欲一探究竟,房门却在刹那间被推开,一位围裙短发的敦实农妇被弟妹们蜂拥着推入房间, “都老实交代了,这些玩意儿从哪来的?别给老娘编什么兰蓓儿回来的鬼话,谁不知道这丫头每次放假了都会在王都疯半个月才回家?” 瞳孔猛然收紧,在和农妇对视的片刻,少女惊悸出声: “妈妈?!” 第18话 第18话  Episode 18 兰蓓儿很久没和亲人一起吃过饭了,一家人就这样围在木桌前,边吃边聊。只是迪夫和卡诺尔兄弟俩一会儿为个鸡腿争个不可开交,一会儿又用刀叉在桌子上抢得不亦乐乎,搞得安妮不得不频频放下餐具,分开缠斗在一起的两弟兄。 少女抚摸起不停咀嚼的嘴巴,饶有兴致地观看起两个弟弟的明争暗斗。毕竟在圣蒂斯安娜这样的自助餐厅里,同学们总是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唯恐引人注目破坏了自己的绅士淑女之名。 不过,有妈妈坐在身边,她的这次午餐注定不会平静。 “蓓儿,这是你罗伯特大叔新种的甘蓝,城里吃不到新鲜蔬菜,你多来点。” “嗯嗯,谢谢妈妈!” 兰蓓儿赶忙道谢,盘子里堆起小山般的蔬菜。 “蓓儿!尝尝妈今年才做**酱,拌在通心粉上可好吃了!” “好、好的!” 她慌忙应对,面条上又铺开厚厚的紫色酱汁。 “蓓儿!这现榨的菠菜汁你得喝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补补以后怎么变个大姑娘嫁出去?” 不顾女儿拼命摇头,布伦特夫人站起身,将整整一埚的粘稠绿汁“咕噜噜”倒进兰蓓儿的碗里。一股混杂着草腥和芥末的浓烈气味扑鼻而来,少女捂着胸口,强忍住翻涌上来的胃液。 “你说这闺女,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早知道让你爹到嘉诺去接接你,还盘这么重的东西,真不嫌折腾。” 看着女儿的盘子变成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布伦特夫人最终满意地坐回位置,摸起兰蓓儿的银发, “圈里那几只母鸡也是,老早就养肥了,就等着你回家杀来吃,现在只有看明天了,也不知道威尔斯老头的水产铺还开不开,回头弄几斤花蛤和蛏子蒸给你吃吃… …” 身为主内一把手,劳拉.布伦特总是这样,把一切家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个年近半百的家庭农妇早已发福,腰身脂肪将身上的破布围裙撑得鼓鼓囊囊,就像她每次买菜回来的布袋。卵形脸蛋好像雨后晴空般层层堆云,本来就小如米粒的灰眼更被挤成一条窄缝。鼻翼周围的雀斑群,枯黄分叉的头发,以及糙似草纸的皮肤,就算是和女儿坐在一起,你也很难认出这个矮胖**的女人就是兰蓓儿的母亲。 事实上,少女的弟妹们都或多或少地继承了多少母亲的特点,四个人都是灰眸黄发,安妮的眼下也雀斑密布。唯独兰蓓儿,银发翠眸而又身形宛转,生在布伦特家里,倒像是雪花陨落凡尘。 而且,布伦特家的族系里,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法师。 不过在家里,兰蓓儿并没有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同,每天照样和弟妹们嬉闹在一起,闯了祸同样被爸爸按在膝盖上打屁股。不管旁人如何议论,她从来都是作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平静生活。 虽然有时也会生出三角形的尖耳和毛茸茸的尾巴,虽然经常在梦里看到一个同样银发狐耳的女子,但兰蓓儿真正在乎的,唯有眼前和家人们幸福生活的当下。 “学校怎么样,没把咱宝贝闺女饿着吧?” 皱着眉头把女儿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布伦特夫人失望地发现,兰蓓儿苗条的身子并没有丝毫增胖的迹象。 “嗯… …吃得还不错… …” 话题转向少女并不愿谈及的学校,她垂下头,夹紧身体,像乞怜的小狗。 “咱闺女是长大了,有出息了。” 梳理着女儿润泽的银发,布伦特夫人咧开嘴,眉目堆笑, “神… …神踢死啥来者,你那学校?” “圣蒂斯安娜… …” “对,‘神踢死俺呐’,多厉害的学校!你看隔壁戈登他家的鬼混小子,折腾半天,连个省城学校都考不上。咱蓓儿多聪明,十三岁就到王都去上学了。好家伙,这可是王都啊,天子脚下!!多少富家老爷们在那儿!!咱蓓儿就去了… …” 母亲在一旁说得眉飞色舞,兰蓓儿脸上翻涌起滚烫的氤氲,如芒在背。 “… …而且,还是去学什么魔法,能把石头变成金子的稀奇玩意儿!我长这么大,就听说奥菲多的总督老爷是个法师,现在咱闺女也能变戏法了。蓓儿,哪天你空下来了,倒腾倒腾,我去把村子里的父老乡亲们全请过来,也给他们变变花样,给咱布伦特家长长脸!” 布伦特夫人的话像一根根鱼刺,扎入少女心中,针针见血。 她不知道怎么告诉母亲,自己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如今,在王都碰了一鼻子灰的少女回到家乡,本想在家庭的氛围中依偎取暖,却没想到真正来取暖的,却是整个家庭。 “小伙伴们咋样,没欺负咱蓓儿吧?” “还好啦… …就是墨莉经常在房间里喷各种香水,搔首弄姿,怪臭美的… …” 还没说完,她的后颈突然被一颗横飞的小石子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少女叫出声来。 “怎么了?” 布伦特夫人关切发问。 “没… …没什么… …” 兰蓓儿嘴上应付着母亲,扭头望向窗户,却发现屋外空无一人。 “那个… …妈妈… …” 她怯生生地打断母亲,试图转移话题, “爸爸去哪儿了?刚才… …一直没见着他… …” “你爹呀。” 布伦特夫人站起来,给菲儿碗里舀上一勺菜汤, “他到镇上拉酒去了,估计得赶上明天晚饭才能回来。最近几天那老头儿也是的,天天念叨,说你一走屋子里总缺了点啥,这回看你回来还不得乐呵死!” “是吗,他老人家是想把蓓儿留下来在酒馆打杂吧… …” 少女埋头在盘子里扒拉着,仿佛烈日炙烤下的禾苗, “老爹也够抠门的,酒馆开了这么久,也不肯雇个帮手。” “前提是你得找得着年轻人过来搭手啊。” 布伦特夫人说着,又往卡诺尔盘里赶了一块茄子, “现在的娃精得很,谁还想留在古德堡?一个二个都像蓓儿你一样往外跑。你看看这村子里,留下来都是些啥样的人?老得走不动的,小得站不起的,还有像我们这样穷得挪不动窝的,扒开这些,你看还有谁愿意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兰蓓儿撇撇嘴,了无兴致地叉起块没去皮的土豆。 见女儿没兴趣搭理,布伦特夫人索性不再发声,离开吱吱作响的木椅收拾起碗碟。趁妈妈不注意,安妮悄悄挪到兰蓓儿旁边,小声开口, “那个… …姐姐… …其实,爸爸也是想给家里多省点钱… …” 兰蓓儿轻叹口气,搂着妹妹,不发一言。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个总爱在吧台闷声不吭擦着杯子的庄稼汉是古德堡村出了名的铁公鸡,当年兰蓓儿被圣蒂斯安娜录取时,差点去不成学校,就是因为父亲不愿负担在王都上学的高昂费用。 在学校非富即贵的同学中,少女每个月的生活费就像屋檐漏下的雨水般,寒酸得让人羞于启齿。每逢假期,囊中羞涩的兰蓓儿只好在学校的各个勤工俭学岗位间左右奔走,这才勉强维持住开支。 后来,就算兰蓓儿贵为魔法名校的学生,在方圆几十里的乡镇名声大噪,每次放假回家,父亲仍会板着脸把她押到酒馆端茶送水,不给一分报酬。要是她嚷嚷着提出半点抗议,这个七尺高的壮汉就会雷厉风行地收缴少女的魔杖,威胁第二天就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 默默嚼完盘中饭菜,自午饭结束,兰蓓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知道父亲很早就想让自己辍学回家,好给他的酒馆做专职服务生。现在真正的开除通知正式下达,少女想起父亲得知这个消息的情境,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似的,百味陈杂。 吃过饭,她来到碗橱前,想帮母亲洗洗碗。没想到布伦特夫人一个人搓洗着碟子,头也不抬, “宝贝闺女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么能做这些打杂的事?” “放心好啦妈妈,这次蓓儿不会用魔法了!” 嘟嚷着小嘴,她的双手在裙间不住揉搓。上次回家,兰蓓儿一时兴起在洗碗时用上了去污咒,却念错咒语把满屋的碟盘炸个稀烂,逼得她到镇上打了整整一个春假的工才让全家人不再用脸盆吃饭。 “这倒没啥。” 布伦特夫人侧着脸,双手用力搓洗,水槽里银花四溅, “妈是说——去看看你苏姐姐。” 翠瞳在瞬间收缩,兰蓓儿不觉伸出手,卷起鬓角垂下的银丝,粉唇翕动, “是啊… …蓓儿,已经快半年没去看苏姐姐了… …” “去给她坟上除除草吧。正好,里屋花瓶里有卡萨布兰卡——安妮,快拿上花和你姐一起去!” 第19话 第19话  Episode 19 在牧羊人酒吧门前的石路,有一条覆盖着萋萋芳草的幽深曲径。平日里,来酒吧小酌的村民络绎不绝,却鲜有人注意到这条几乎淹没在绿茵里的小路。若是沿着它一路前行,绕过一方水塘,行到一座山包的半坡处,你便可以发现一拳爬满青苔的矮土堆,像蓑衣斗笠的渔人般,半没于绿意盎然的山坡中,如隐烟云。 土堆前矗立着一块方正石碑,磨砂汉白玉的碑面,一如伊人昔日玉颜的姣好。只叹芳菲落尽,梨花泪阑,唯有林荫间撒落的斑驳流连于此,陪着这茕茕石碑,看尽无数春兰秋菊的轮回,岁岁如斯。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石碑和它背后的土堆始终守望着一个方向,布伦特家的大门,兰蓓儿每次出门都会经过的那个路口。 和安妮一起来到坟茔前,兰蓓儿将沾着水珠的花束抱到碑前,仿佛搂着熟睡的婴儿,又俨然,是在挽起逝者的楹联。 她的目光落到墓碑,在仅有的一行文字上方,舒卷着坟茔主人的名字: “苏珞衣”。 名字下方,娟秀的花体字一如蔷薇蜿蜒: “莫问伊人何在,在兰花盛开处邂逅她的目光,在蓓蕾含苞时聆听她的祈祷,在儿女绕膝间追忆她的笑颜——沐风人。” 兰蓓儿不清楚这行墓志铭是什么时候刻在墓碑上,亦不知留名的“沐风人”究竟是何许人。但唯有一点,犹如烙印般深深熨烫在她心头: 这个叫苏珞衣的神秘魔女救了母亲和她。 十七年前,古德堡村瘟疫横行,布伦特夫人又在生兰蓓儿时遭遇了难产,母女俩的性命危在旦夕,而偏远闭塞的古德堡村却找不到一个医生。危急时刻,一个旅行到这里的银发魔女及时出手,用魔法救下母女俩,这才有了兰蓓儿的成功出生。但是因为之前就负伤在身,加之施法过度,魔女在完成拯救后很快就去世了,被安葬在布伦特家的不远处。 奇怪的是,这之后,古德堡村的瘟疫也逐渐平息下来。村民们都私下传说,这个有着一头漂亮白发的魔女是神树派来救济村子的圣女,完成使命,自然也就回到了神树大人身边。兰蓓儿也理所当然地被视作圣女救济的孩子。 大抵也是藉由这个原因,兰蓓儿天生就有一头漂亮的银发,而且是村子方圆几十里唯一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和布伦特家的其他孩子完全不同。 尽管从未见过这个救命恩人,兰蓓儿仍然坚持按时到魔女的安息之地扫墓,拜祭,俨然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母亲。 “苏姐姐,蓓儿,来看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开口, “今天的你,有没有在神树大人的国度,尝到最好吃的点心呢?” 忍不住伸手,她抚摸起墓碑光滑的表面。 微风如纱,婆娑过坟冢后的白杨林,在少女耳边窸窣撒落。恍惚间,一位银发翩然的女子早已踩着风铃般的舞步翩跹林荫,玉体娉婷如若白练飘扬,眉目颦蹙恰似秋波迭起,莲步微移,罗裙轻转,连漏过枝叶间的细碎阳光也化作漫天抛撒的梨花,伴舞在她雪染裙袂的飞扬中,如泪凄婉。 少女惊愕地揉揉眼,却分明什么也没看到。微风在林间回荡起寂寥的“沙沙”声,曳动起小路上的光斑,慵懒晃漾。 “安妮… …” 许久,兰蓓儿愣愣地转头,望向妹妹, “刚才,你看见什么了吗?” 安妮轻轻摇头。 大概,是一路太累了吧。 兰蓓儿自顾自地笑笑,颔首垂眸。 苏珞衣究竟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来到古德堡村,对自己和母亲舍命相救?兰蓓儿并没有从父母口中得知太多的信息。 父母唯一告诉她的,是每次扫墓都要带上这些娇如雪吻的玉洁兰花,卡萨布兰卡。 “姐姐。” 双手交叠在布裙间,安妮站在兰蓓儿的身侧, “你知道,卡萨布兰卡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 …是什么呢?” 少女被问住了。 “永不磨灭的爱情,以及,不要放弃一个你深爱的人。” 抿着嘴,她垂下头,满地树影摇曳起灰眸中的涟漪, “安妮不知道对不对… …但姐姐去年送给我的那本《大陆花草撷英集》里,就是这么写的。” “这么说,苏姐姐也和蓓儿一样,被大家深深地爱着,也想给这个世界,以最温柔的拥抱… …如果能够亲眼见见就好了,真想当面好好感谢她呀… …” 兰蓓儿蹲下身子,纤手轻按在雪净的碑面,似乎在感知着某种心跳的共鸣, “对了,安妮,我记得这花得在镇上花店才买得到,妈妈是怎么知道,蓓儿今天就会回来的呢?” “不是妈妈买来的。” 妹妹摇摇头, “今天一早,菲儿取牛奶的时候就发现这束花躺在门口了,包装纸上还附着这张卡片。” 兰蓓儿从妹妹手里接过这张淡紫色的信笺,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在成为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前,先让自己变得幸福起来吧!” 结束祭扫,少女带着安妮原路折返。还未走到家门口,嘈杂的人群声便喧哗入耳。她远远看见村口聚集了大批的居民,还有人带着农具,不断加入其中。 “莱特大叔,发生什么事了?” 兰蓓儿拦住一个匆匆赶过去的村民, “蓓儿你还不知道吗?镇上好像被鬼影教团袭击了!!咱村几个去赶集的人刚刚才逃回来呢!” “被被被… …‘鬼影教团’?!” 少女瞪大眼,手脚哆嗦。 “对呀,好像你爹昨天也去镇上了吧,还不赶紧看看去!!” 心弦在瞬间收紧,兰蓓儿拉着妹妹,慌忙奔向村口。 好不容易挤进人墙,她看见被村民们团团围住的幸存者。这几个死里逃生的青年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衣衫褴褛间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周围的同乡们上前递去纱巾和食物,这些身强力壮的庄稼汉竟然像孩童般抱住他们,痛哭流涕。 这些人中,唯独不见父亲的身影。 “爸爸… …爸爸!!” 她踉踉跄跄地退出人群,丢魂落魄。 怎么办?马上告诉妈妈吗?可只会收拾家务的农妇除了比女儿更加慌张,还会做些什么?让村长帮忙去镇上寻找?就算现在启程,一行人最快也要半夜才能到镇上了,而且对方可是鬼影教团,魔皇阿撒托斯的凶残手下,难道她要一群挥舞着镰刀锄头的农夫去和邪恶至极的死灵法师对抗么? 少女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村子里仅有的魔女,是方圆几十里唯一可以用魔法对抗鬼影教团的人。 即便她知道自己半吊子的魔法,不比直接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抡过去更有效,至少石头不会飞回来把少女自己砸晕过去。 可深陷险境的不是别人,而是将她抚养成人,供她上学的父亲。如果连自己的至亲也无法拯救,她兰蓓儿还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地说,要成为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 咬咬牙,少女悄悄来到一处僻静的转角,掏出魔杖。眼下,最快到达镇上的方式当属瞬移咒了。虽然对自己很没信心,也只有背水一战了。 “术式启动:风起… …” 术式吟唱进行到一半,身边突然闪过一个瘦小的身影,紧紧拉住少女的裙角。 “安妮?!” 她瞪大眼,紧急中止术式, “你怎么… …” “姐姐,我和你… …一起去… …” 安妮皱起眉头,紧紧挨着兰蓓儿。 “可… …对方都是大坏蛋… …还会用很邪恶很邪恶的魔法呢… …” “姐姐是非常强大的魔女… …安妮… …相信姐姐… …” 她仰头望着兰蓓儿,灰眸如炬。 拗不过安妮,少女只好攥紧妹妹的手,再次挥舞魔杖, “抓稳了安妮,这一次,一定要跟紧姐姐!!” 第20话 第20话  Episode 20 令兰蓓儿喜出望外的是,这一次,她的瞬移魔法取得了空前成功,传送法阵将她和妹妹准确转移到了小镇。 不过,美中不足,少女没能控制好着陆地点,两个人被魔法抛到高空,向着缩小成沙盘地图样的城镇迅速下坠。 “姐姐!!” 安妮惊恐万分,牢牢攥紧兰蓓儿的手,四肢仿佛溺水般不停扑腾。 “别别怕!” 少女自己的声音也颤抖得厉害,满头银发凌乱飞舞, “这种小事怎么能难倒魔女呢!术、术式启动——风起.翩若惊鸿、轻如纤羽、御风而翔,悬浮!!” 心急火燎地念起悬浮咒的符文,她的魔杖尖迸发出蔚蓝色的光芒,千万根羽毛的轻盈从蓝光里飘舞而出,像天使收拢的翅膀般,将两人托举其中。 在羽翼的衬托下,她们像微风漾动的柳絮一样慢悠悠地飘向地面。安妮趴在翅膀边上,望着大地上逐渐清晰的街道和砖房,双目熠熠, “这就是魔法吗,好神奇呀… …” “嘿嘿,姐姐厉害吧?” 兰蓓儿叉起手,洋洋自得, “这还只是初阶魔法!等会有什么大坏蛋出现了,看蓓儿我把这些家伙变成一只只小狗!汪汪叫的那种——” 话说到一半,雪羽编织而成的小舟突然散开,姐妹俩从观光似的悠闲降落又变成了秒速五千米的自由落体。这下安妮被吓得彻底失了神,捂着脸失声乱叫。眼瞅地面像一堵坚实的墙壁般迅猛拍来,已经来不及吟唱任何的魔法术式,兰蓓儿下意识地抱紧妹妹,用自己的后背朝向地面—— 想象中的天地大冲撞并未发生,在即将接触大地的刹那,一个淡紫色的法阵在两人身子下迅速展开,所有的冲击力量在瞬间消失,兰蓓儿搂着安妮,软踏踏地飘到地上,就像落在灌木丛中的叶子。 “好惊险… …不愧是姐姐… …” 看着完好无损的自己,安妮仰慕地望向兰蓓儿,眼眸上高光莹润。 少女自己也万分惊愕。落地的一瞬间,她本已做好了和大地硬碰硬的觉悟,根本来不及展开任何的缓冲法阵。可望着安妮溢满憧憬的目光,兰蓓儿不忍打破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光辉形象,也就没有告诉她这其中的蹊跷。 何况,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到镇上去寻找生死未卜的父亲。 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兰蓓儿握紧魔杖,拉着安妮跑向小镇的街道。 果然,就像逃回的村民所说,小镇街巷满是破砖碎石,俨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惨烈。少女护着妹妹在瓦砾间小心奔走,地面上随处可见打翻的箩筐和被踩碎成一滩滩浆汁的蔬菜水果。街市两侧的砖房也都伤痕累累,裂痕像藤蔓般在墙面上蜿蜒纵横,破筛子似的百叶窗了无生气地耷拉阳台,在微风中“吱呀”晃动,摇摇欲坠。 省属宪兵们手握燧发枪,神情严肃地警戒四周,衣着不整的人们四下拥抱,互相告慰。不断有人捂着脸从姐妹俩身边匆匆而过,幽幽咽咽的鸣泣声,直叩心扉。 “姐姐… …” 安妮打量着满目狼藉的街景,声音微颤, “街道已经破坏得那么严重了,为什么… …没有看见鲜血呀… …” “大概… …因为这些都是死灵法术造成的吧… …” 兰蓓儿轻叹口气。在圣蒂斯安娜的魔法防身课上,她了解过这些专为杀戮和破坏而生的至邪魔法——死灵法术。十七年前,魔皇阿撒托斯率领着死灵法师们组成的鬼影教团肆虐大地,使用的正是这些暗黑魔法。 而杀人于无形,正是死灵法术的恐怖之处。 “姐姐,什么是死灵法术呢?” 安妮露出疑惑的神色,对魔法一窍不通的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古老邪术烙印在骨子里的恶毒诅咒。 “安妮呢,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在萃琉璃,并不是所有的法师都想用魔法给别人带来希望,而姐姐呀,正是抱有这样的觉悟,才梦想着成为让大家都能变得幸福的魔女。” 兰蓓儿扶着耳边飘舞不止的银丝,绿眸半垂。 如果小薇和墨莉她们在,一定会嘲笑自己刚才的所言所语吧。真是的,明明怎么都长不大,现在却一本正经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蓓儿还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呀… … 她自顾自地笑笑,不觉飞驰起来。 在父亲经常进货的中心广场,姐妹俩仍然没能发现至亲的踪迹。不过,从一个酒糟鼻宪兵军官的话中,她们得到一个好消息,这场袭击只有一个人不幸身亡,还是大陆魔法联盟的官员。 “这样来说,那倒霉鬼是个法师?” 酒糟鼻的同僚递给他一支雪茄。 “那家伙内衣袋里有布列斯特勋爵的亲笔信,说是让他去和护卫‘千风之铃’的皇家法师团接洽什么的,魔法界的破事,鬼知道都是些啥。” 他点燃雪茄,悠闲地抽了起来。 “看死者那样生前被折磨得够惨吧,全身也找不到半点伤痕,挺像‘断魂咒’的,不会真是鬼影教团干的吧?” “小声点要死啊!!” 酒糟鼻狠狠瞪了同伴一眼,压低声音, “哪有什么鬼影教团?那帮家伙在十七年前就被圣王殿下一个不留地消灭干净了,你这样妖言惑众是会被抓起来关大牢的知道么?就算不信,也得给老子咽到肚子里装着信!!” “是、是,明白了!!” “不过凶手是法师或者魔女什么的就说不定了,溜的时候和宪兵队发生了交火,伤了队里好几个弟兄,把大街弄得跟斗牛场似的。” 酒糟鼻衔着烟,悠然晃头, “不知道上头又会抓哪个可怜鬼来充数了,毕竟,在魔法联盟和上头的联合记载里,死灵法师可是十七年前就绝了种的生物。” 兰蓓儿和安妮躲在暗处偷听完两人的对话,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广场上突然沸腾起一片嘈杂声,人们从街道的各处汇聚过来,聚拢在场地中央,像看马戏般,议论纷纷。 酒糟鼻率领宪兵们赶了过去。兰蓓儿拉起妹妹,也跟着上前围观。 “怎么了怎么了?不知道现在戒严么?!” 用燧发枪拨开人流,酒糟鼻厉声呵斥。 “长官!!国民护卫队的人抓到袭击的凶手了!” 一个血迹斑驳的灰布麻袋被重重摔到人群中的空地。袋子里的囚徒拼命扭动着,仿佛被卷上岸的小鱼仔,负责押解的民兵狠狠踢了麻袋一脚,破口大骂: “还不老实,下贱的小妖精!!” 酒糟鼻对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个宪兵立刻俯身拎起袋子,像倒垃圾一样,从麻布袋里抖落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娇小身影。 “雪妖!!!” 有人中发出惊呼。兰蓓儿不禁凑上前去,在看见疑犯的瞬间,她的心弦突然抽搐一下,莫名的惊悸在胸腔中丝丝浸染,像弄琴人肝肠寸断的指拨。 眼前被指认为凶手的雪妖,分明还只是个身形纤弱的小狐娘:雪耳尖立,毛尾酥软,白银长发像乱草堆般纠缠在一起。琥珀色的金眸泪影婆娑,另一只眼睛则被带血的绷带层层包裹。分明是和菲儿一样大的年纪,这个银发小狐娘却像刚从饿殍遍地的灾区逃荒过来似的,瘦小的身子罩在破桌布般的布裙里,血痕累累。 小狐娘的手腕不盈一握,却爬满麻绳勒出荆棘伤口;蜿蜒泪流在血染的面颊上开出一路赤红的蔷薇。周围的人们捡起石子菜根拼命砸过来,她却只能无助地蜷缩起腿脚,呻吟不止。 兰蓓儿呆呆地望着小狐娘。伴随她的每一声惨叫,少女的心脏都会痛苦地紧缩一下,仿佛有双无形的铁手将它牢牢钳住,肆意玩弄。 为什么… …要对那孩子这样… …这么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干坏事的凶手?? 少女捏住裙角,反复揉搓。可周围的人们听不见她的心声,仍在用手上的一切利器伤害蜷缩在地上的小囚徒,将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啐在她娇如葇荑的身子上: “去死!!肮脏的小恶魔!!” “狗娘养的贱货,只有地狱最适合你!!” “肃——静——!!” 酒糟鼻抬起树干一样的手臂,强行压下民众的愤怒, “虽然是罪大恶极的雪妖,我们还是要走一下审判的程序——回答我,小**,是你发起的袭击么?” “不… …不是汐月… …” 小狐娘挣扎着,勉强发出声音。没想到对方抬腿冲着她小腹就是一脚,踹得她失声惨叫。 “很好,她承认了!” 他抬起右臂,像凯旋者般洋洋自得, “那么再回答我——魔法联盟的人,是你杀的么?” “不… …不是… …” 带血的声辩刚刚吐露一半,她再次被酒糟鼻的尖顶军靴踹中肚子。发出五脏俱裂般的哀嚎,小狐娘咳出丝丝血痰的殷红。 “证据确凿,犯人自己也承认了!!” 酒糟鼻再度高举手臂,人群中发出狂热的呐喊,连系着围裙的妇人都挥舞着手帕高喊着杀了她,灭掉这人类的祸害。 犹豫着,兰蓓儿握紧手中的魔杖,微微颤抖。 必须做点什么… …放任不管,这孩子会死在大家手里的… … 更何况,她们还有着同样的银发,从小狐娘泪影潸然的眼眸中,少女更看见了以前被当做怪物遭到孤立的自己。 可是,安妮拽住了她的衣角,只是拼命摇头。 “太危险了,姐姐,你会… …成为大家的敌人的… …” 跃跃欲试的心情在瞬间冻结成冰,兰蓓儿瞪大眼,鼻息凝滞, 成为大家的敌人… …可… …蓓儿明明想让大家都能幸福… … 踟蹰间,酒糟鼻将奄奄一息的小狐娘丢在旁边,从腰间拔出短火铳,瞄准她的脑袋, “那么,还是代表正义,就地正法吧。” 哆嗦着破布一般的身子,小狐娘用仅存的一只金眸在人群中惊慌打量,尽管周围人类的恶意如黑暗般绝望弥漫,她仍在寻找着那一束硕果仅存的灯火,一束足以将她余生照亮的星光。 就在这一刹那,兰蓓儿的翡翠眸对上了小狐娘的黄金瞳,两头同样温婉的银发,共同涤荡起月色如水的孤鸣。 “救救我… …救救汐月… …” 分明相顾无言,少女心中却传过小狐娘微若游丝的求救,仿佛这就是少女自己的心声。 另一边,酒糟鼻手中的火铳早已上膛,对准小狐娘的额头。 为什么… …我们明明那么相像… …好不容易… …在这片荒漠中听到熟悉的心跳,汐月的眼神,却在你的眸子中找不到任何共鸣… … 是啊… …就像那个哥哥说的这般,雪妖一族… …最终还是,气数已尽… … 面对着众人唾弃的目光,小狐娘在胸前交织着双手,黯然垂眸。 枪声响起,她倒在地上,等待着死亡充满仁慈的拥抱,这样,她就可以在最美好的天国,和自己的父母、姐姐和朋友重逢了,所有族人都在期盼着她的回归… … “岩遁.固若金钟!!” 金色法阵一如千仞壁立,将子弹弹飞在一旁。小狐娘惊愕睁眼,只见银发绿眸的少女早已高举起魔杖,抵挡在她和愤怒的人群间。疾风猎猎,托举起兰蓓儿裙袂飞舞的飘扬,惊艳得宛若千百年来炽热于每个雪妖记忆深处的千樱绚烂。 “神座大人!!” 小狐娘匍匐在少女的裙下,惊颤得仿佛是亲眼目睹了神迹的降临, “您终于肯开眼,瞧瞧我们这些被神明抛弃的孩子了… …” 第21话 第21话  Episode 21 “什么鬼东西?!” 酒糟鼻右手一抖,飘烟的火铳险些摔在地上。毕竟在这样偏远的边境小镇,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可不是常客。 “人、人家才不是什么东西呢!” 兰蓓儿跺起双脚,粉颜涨红。 人群中传来哄笑声,少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慌忙补救, “不是那个意思了啦,我、我当然是个东西的说… …诶诶,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呀!!” “玩闹到此为止,魔女小姐。” 暼到少女衣领上的飞天扫帚徽章,酒糟鼻微微一愣,清了清嗓子, “识相的话就滚一边去,别妨碍公务!” “可她刚才明明在争辩呀… …没有证据,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这小姑娘年纪还那么小,还只是个孩子啊… …” 兰蓓儿据理力争,伸出手,护住裙裾边的小狐娘。 “证据?” 喉咙中滚动起蝙蝠嘶鸣般的怪笑,酒糟鼻背起手,缓步逼近, “雪妖,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么?!” 心跳如弓弦惊鸣,少女屏住鼻息,仍不肯挪开半步, “不管怎样,我不相信,这样娇小的女孩子会是伤害别人的凶手!” “随你怎么想。” 酒糟鼻敛去笑容,横眉冷对, “她们打娘胎里出来就是沾血的刽子手,毛都没落干净就能用妖术烧掉一整座的村庄… …这些小妖怪一日不除,人类就永无安宁之日。” “至少,这孩子是无辜的啊!” 兰蓓儿咬紧牙,像护崽的母狐狸一样,丝毫不肯放松。 “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酒糟鼻一挥手,身边的宪兵们立刻向少女持枪逼近。 “别别过来呀!” 少女冷汗直冒,双腿打起架来,像暴雪中的柴扉, “你们再上前一步,我… …我就把你们全变成小狗!汪汪叫的那种!蓓儿、蓓儿可是超认真的!!” 宪兵们相视一笑,反而加快了进逼的步伐。枪口刺刀溅落银光寒凉,明晃晃地映入少女眼眸,似雾凇摇颤。 耳边有了“窸窣”的拂动声,低下头,小狐娘紧紧贴在她的小腿,拉着少女的裙子,颤颤巍巍地挡住半边脸庞。 心跳泛起连片的波澜,少女睁大眼,春水明眸温润开融融的高光。 军人们的刺刀尖就要碰到鼻子尖,兰蓓儿咬着牙,挥舞魔杖: “岩遁——幻化!!” 她挥臂尽力甩出魔咒,金黄的焰火有如流星飞窜,从魔杖尖飞向宪兵,却不知怎么拐了个弯,原路飞回。 “呀呀呀!” 兰蓓儿大吃一惊,可来不及闪避,她被自己发出的魔咒击中,在地上连滚几圈,脑袋长出尖尖的狗耳朵。 宪兵们愣了一下,围在少女身边捧腹大笑。 绯红的脸颊如云晕染,兰蓓儿奋力争辩,从嘴巴里蹦出的却是一连串的狗叫。 “汪汪,汪汪汪!”(“这、这只是个意外!意外啦!!”) 连绵起伏的笑声好似蜂拥迭起的浪潮,很快在围观民众间蔓延开来。人们挎着菜篮,甚至抱起孩子,推搡着,争相挤到前排来一睹少女的狼狈模样。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呜呜!别看呀… …再看… …蓓儿就嫁不出了… …”) 兰蓓儿捂脸趴到在地,一条亮棕狗尾从裙间细长探出,跟随少女撅起的屁股一起左右摇摆。 众人嬉笑间,一只信鸽落在酒糟鼻的手臂。从竹筒中取出便条,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小狐娘呆呆望着万分忸怩的少女,伸出手,刚想去抚摸她的银发,两位宪兵突然从背后袭来,架住她的双臂就往马车上拖。 “今天算你这小崽子走运,议长大人要亲自对你提审。” 酒糟鼻把便条撕成碎片,丢在风中, “带走!!”  宪兵们嘲讽地回望一眼在地上辗转翻滚的少女,架着小狐娘就往马车上拽。不料兰蓓儿突然压低目光,像抢食的小疯狗般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其中一人身上,照着他肩膀狠狠咬下, “汪汪——!汪——!” 被咬的宪兵痛得大声惨叫,酒糟鼻慌忙赶到部下身边,一枪托把少女从宪兵身上砸下去。 “要不看你是魔女,回头把你一起关到大牢里去!!” 按照宪兵队以往的行事风格,碰上这么干扰公务的主儿,早就和犯人一起被绑到监狱里大刑伺候了。不过谁知道魔女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疯子?回头要是变出条巨龙把宪兵总部拆了,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上面砍。 少女摔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宪兵们绑走小狐娘,渐行渐远。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宛如一张细密的渔网,纷繁纠缠于心。 不知为何,小狐娘的眼睛总让她想起菲儿的目光。如果菲儿也被这样粗暴地伤害,她还会像现在这样软弱吗?想让周围的人们都能由衷得感到幸福,可她这双纤细的手,竟然无助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托举起这孩子眼神中寄寓的希望? 留下的宪兵开始驱散围观民众,广场上的人群逐渐散去。不过还是有几个好事之徒偷偷留了下来,趁宪兵巡逻到广场的另一边,把少女团团包围。 “臭**,竟然帮雪妖说话,老子看你是脑袋坏了吧!” 这几个无业游民样的青年卷起袖子,在少女周围摩拳擦掌。 “嘿,你瞧,这臭丫头的头发也是白色的,跟他妈掉到面粉堆里去了一样!” “这么卖力地给雪妖说话,不会是那家伙的同伙吧,我听说,有的雪妖很擅长伪装成人类,混迹在我们中间,就是为了趁某个人不注意,靠近他,好吸干他的血!!” “汪汪!!汪汪汪汪!!” (“哎呀呀!没羞没臊地说些什么呢!快让人家走啦!”) 兰蓓儿四肢伏地,焦急地左顾右盼,青年们哄笑起来,反倒将她围得更紧。 “我听人讲,雪妖再怎么伪装,屁股的尾巴是甩不掉的,不如咱们把这丫头弄到个没人的地方,捆起来好好瞅瞅,要是真逮到了雪妖,哥儿几个还不被重重奖赏!” “可这丫头是魔女,万一她用魔法… …” “就凭这半吊子的魔法?” 为首的青年在胸前叉起手,鼻腔中轻蔑地哼出一声, “她不把自己鼻子弄没就谢天谢地了——我说小妞儿,跟哥几个走吧?” 他俯下身子,冲着少女阴阳怪气地开口。 兰蓓儿哆嗦着,伸手想去找魔杖,半天没摸到,一抬头,发现青年的同伙捡起了魔杖,戳到她脸蛋上。 “汪汪汪!!” (“快还给人家啦!!”) “这小棍子不错,正好拿回去烤肉串。” 少女羞愤交加,摇晃着直起身子,想抢回魔杖,不料被青年一手牢牢抓住手腕, “别挣扎了,你这流着肮脏血液的小妖精。” 他狞笑着,伸手就要去摸少女痉挛不止的脸蛋,不想从背后突然探出一只粗壮大手,铁夹般牢牢钳住他的肩膀, “把你的臭爪子拿开,混账东西。” “你是什么人?” 漫不经心地转头,青年却被一张紧绷着野性线条的粗犷大脸彻底吓呆, “这姑娘她爹。” 不待青年回应,约翰斯.布伦特的钢铁巨拳就狠狠锤击到他的脸上,强大的冲击力石破天惊,毫不留情地把青年抡翻在旁。 同伴们见状,纷纷扳着手指关节,像鬣狗一般围攻上来,约翰斯并不慌张,这个身形粗短的庄稼汉毛发稠密,浓眉竖立,俨然一只暴怒的黑熊。只见他的双手像猛虎下山般飞窜而出,逮住两个小青年的衣领就往前拖,将他们夹在腋下,高高举起,像风车般飞速旋转起来,将围攻上前的同伙们扫翻在地。 最后,他像丢空酒桶似地,把两个家伙往半空中一抛,拍拍手,在叫唤不止的青年间叉手屹立, “滚!!!!” 他发出雄狮捍卫领地般的咆哮。小青年们被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姐姐!!” 安妮从父亲身后跑出,坐在兰蓓儿身边,紧紧抱住她, “你没事吧!!刚刚你站出来时,我就去找爸爸了,想着他在宪兵队有熟人,可以帮你说说话。谢天谢地,在威尔斯男爵的酒窖里找到了爸爸,没想到一回来就成这样了… …” “汪汪!!汪汪汪!!” (“安妮!!姐姐爱死你了!!”) “咦,姐姐,你怎么了?” 安妮惊愕地抬起头,疑惑不已, “是惊吓过度了吗?” “汪汪汪!!” (“不是啦!!”) 不顾少女拼命制止,安妮直起身,强行扳开兰蓓儿抱着脑袋的手,毛茸茸的狗耳朵在银发间竖立起来, “汪!” (“好过分安妮… …呜呜… …”) “得,我看她是变戏法把自己变进去了。” 约翰斯踱步到女儿身边,双眸睥睨,阳光沿着亮同铜色的皮肤流泻而下。 “汪汪!!” (“爹爹!!”) 兰蓓儿乐开了花,从地上弹跳而起,抱着父亲的脖子,像和主人亲近的小狗一样伸出舌头,舔起父亲的脸颊。 “要命,这幺女脑袋也坏了。” 第22话 第22话  Episode22 如此放任女儿像小野狗一样招摇过市,显然不是约翰斯的风格。 不顾兰蓓儿的挣扎,这个魁梧汉子抱起自家姑娘就往肩上扛。任凭女儿手脚如何拼命乱划,约翰斯稳健的步伐也见不得有丝毫的晃动,俨然堆在肩头的只是一袋刚收割回的小麦。 扛着女儿,他一手牵起安妮,走遍了镇上的各家诊所。接待的医生一听是魔法所致的症状,连连摇头。毕竟在奥菲多的边境城镇,法师本来就寥寥无几,能够破解变形咒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接连碰壁后,约翰斯只得靠在墙边,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无奈叹息。 “成,这下回去得让那帮酒鬼看笑话了。” 抹着汗流不止的额头,约翰斯把兰蓓儿从肩头放下,浓眉皱起, “幺女,你咋把自个儿弄成这样了?” 少女盘腿坐在地上,银发耷拉。 “爸爸,要不… …明天带姐姐到省城里试试… …” 安妮踮起脚,轻轻擦拭起父亲络腮胡边的汗珠。 “也只能这样了… …得想想怎么把你大姐弄回去… …这愣娃子小时候可喜欢咬人了,我左肩膀现在还留着牙印… …” 父女俩正发愁间,铜铃连串的清越声晃漾入耳。抬起头,余晖赤染的街道上,一个披着半身斗篷的火精灵正摇着铃铛,信步走来,满头火红长发如焰飘舞。 “哟,几位是遇着什么事了么?” 眼瞅着焦头烂额的父女俩,她嫣然一笑。婀娜身姿宛若莲动清波,带起风信子般摇曳的步子,轻佻踱来。 约翰斯下意识地护住两个女儿,一手按在牛皮腰带的护身匕首上。 火精灵,主要聚居在萃琉璃大陆西南盆地“凰夜之国”的魔法种族,尤擅冰炎系的烈性法术,虽不像雪妖这般嗜杀成性,却也无利不起早,在历史上给人类的羽灵王国造成了不小麻烦。现在的火精灵学乖了许多,以游商小贩的身份在羽灵王国的各个省份间做着各种投机倒把的生意,牟取暴利。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能弄到人类世界没有的稀奇货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积攒力量投入到与樱月国的争斗中。 作为萃琉璃的两大魔法种族,位于大陆西南的火精灵和位于大陆东方的雪翎族向来水火不容,双方的战争从中古时期算起,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数百场之多。雪翎族本是雪妖的一支,后来脱离种族,逐渐变得驯良,修复了和人类的关系,在萃琉璃的东方建立起古韵厚重的樱月国。她们和雪妖一样,都有着一头银亮的长发,却褪去了狐耳和茸尾,除了头发和瞳色,外形和人类几近一致,擅长冰系的温性魔法。魔法属性的对立加上双方在贸易上的纷争,让火精灵和雪翎族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世仇。 约翰斯知道,以商业起家的火精灵为了利益,向来都极尽阴险狡诈之能事,这也是他警惕起来的原因。 然而,这只火精灵似乎没有什么冒犯的意思,只是走到面前,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打量了下狗耳耷拉的兰蓓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傻妞——啊呸——这孩子是中了变形咒吧,还是不完全吟唱的那种半吊子法术。” 她仰起头,颀长的指甲划过浓妆艳抹的脸颊,紫瞳摇曳。 “你是谁?” 约翰斯绷着脸,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失礼了,容我自我介绍一下:露薇娅.格罗塔尔,一个远游至此的火之旅人。” 右手按在胸口,她弯下高挑的身姿,向约翰斯微微欠身, “我看,这白发姑娘骨骼清奇,印堂发亮,今日遇见也算结缘,不如,就由我来帮她一把,助她破解法术。” 约翰斯疑惑地瞪了火精灵一眼,下意识地捂住鼓囊囊的钱袋。没想到对方看破他心思,动动尖耳,仰天长笑, “放心老爹!不会收你一个银索比,只让这姑娘帮我干件小事就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一根肉骨头悬浮在她娇娆的手指间,缓缓转动。 仿佛饿猫撞见鲜鱼,兰蓓儿全身汗毛炸立,双眼迸发出焦渴难耐的光芒。坐立起身子,她拼命摇着尾巴,口水直流,就要扑上前去一口吞下骨头时,理智及时制止了她。 不、不行… …那不真的跟小狗一样了吗… …蓓儿,一定要忍住!! “什么事情?” 约翰斯逐渐放下戒心,饶有趣味地盯着火精灵手中的骨头。 “很简单,我抛出这块骨头,这姑娘像小狗一样把它叨回来就好。” “汪汪——!” (“不要!!”) 不待火精灵的话音落下,兰蓓儿扭头就要奔逃,不料父亲揪住她的衣领,硬生生把少女拎了回来。 “成,就按你说的做。” 约翰斯点点头。在他眼中,只要不花钱,一切都值得尝试。 嘴角蜿蜒开邪魅的笑意,火精灵掂了掂手中的肉骨头,甩手抛出。刚才还在父亲手里拼命挣扎,此刻间的少女却像突然听到了发令枪似地,撒开四蹄追向骨头,口水如雨花一路溅落。 不错嘛,这反应速度。 火发飘舞的女子叉手胸前,望着疾驰而去的少女,狡黠眨眼。 就在骨头即将落地时,撒腿狂奔的兰蓓儿忽然弹跳而起,以一个漂亮的横飞将它咬在口中;与此同时,躲在旁边巷子里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孩挥动魔杖。银色的法阵在空中凝做画框,将少女衔住骨头的这一瞬间凝固下来,投影到她面前泛黄的油纸上。 “你那边怎么样?老娘刚才还差点被这傻妞给咬了。” 胸口传来同伴的心灵感应,女孩掩住嘴,忍俊不禁。 “用定影魔法捕捉到了…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当着蓓儿父亲和她妹妹的面… …” 她小心折好定影画纸,叠到斗篷的内袋里。金黄发丝在兜帽下微微摇曳,让人想起午后漏过林间的暖阳。 “这个先不管,总之这下捏着这丫头的把柄了,回头让她多弄点玛格丽特的优惠券来!” 经过一番折腾,少女终于褪去狗耳和长尾,恢复人形。可方才戏弄她的火精灵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只留下满街茜色的燃烧,灼若桃夭。 夕阳在小镇西南的群山间敛去最后一片绯红;天空缓缓浸入星海,钴蓝色的朦胧,如梦渐染。 开往古德堡村的最后一班马车已经离去,一行人只得先在小镇歇上一宿,等天亮再启程回家。 延续了一贯的节俭作风,约翰斯带着女儿们找到了镇上最便宜的一家旅店。说是旅店,倒不如称之为鸡圈更恰当些。整间店家都用廉价的木板拼凑而成,稍微用力点踩上去就会“咯吱”乱叫,似乎随时都会分崩离析;一楼还养着各类家禽,推开门,混杂着腥臊臭味的温热气息迎面扑来,差点没让兰蓓儿把花海之夜吃下的布朗尼蛋糕吐出来。 但在这里,三人住一晚,花费不过十个银索比。而同样大小的房间,镇上其他客栈要六十银索比,王都则是五百起步。 推开房门,客房里的摆设更是给了少女当头棒喝。没有圣蒂斯安娜女生公寓的丝绸被,没有家里房间的软垫床,甚至连一张床架都不见踪影,铺在地板上的,只有盖在一堆干草上的床单,以及一个发霉面包似的麻布枕头。 连向来吃苦耐劳的安妮也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可她并没说什么,跟在父亲的后面步入房间,蹲身整理起地板上的破布床单。 “怎么了幺女?” 约翰斯瞥着石化在门边的大女儿,从衣袋里掏出大把散乱的烟草丝,搓起纸烟, “嫌这地方破?当年老爹带你妈去省城买结婚穿的衣服时,还只能睡大街呢。” “老爸呀,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万一这地方有老鼠半夜咬了安妮,您老回家也不好给妈妈交待不是?” 兰蓓儿倚着满是蛀洞的门框,鼓起腮帮。 “是,宝贝闺女长大了,翅膀硬了,到王都睡了上等人才睡得起的黄金床,回头就开始嫌弃你老爹常住的地方了?” 约翰斯扬起一只眼睛,瞪着满腹怨念的女儿。 “蓓儿掏钱还不行嘛… …咱们换家店吧… …” “得得得,你能有啥钱,还不都是家里省吃俭用给你留下来的?” 卷好的纸烟塞到嘴里,约翰斯掏出火柴盒,从中抖出一根。 “不是生活费啦… …是蓓儿自己在学校餐厅打工挣的… …人家自己的钱… …” “小丫头片子,毛还没长齐,嘴巴就这么硬了?” 约翰斯抬起头,狠狠瞪了兰蓓儿一眼, “在布伦特家,没有你的钱我的钱,都是家里的钱!连你,兰蓓儿,也是家里的!!恼火得很,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放你上火车。别人家闺女像你这么大早就在省城打工养活家里了,你可好,反倒让全家人给你输血,还他娘的学了一身贵族大小姐的臭习气回来!!” 被父亲如此凶狠地说教一通,兰蓓儿嘟着嘴,缠绕起胸前的银发。 “爸爸… …请别怪姐姐,毕竟她刚坐了一个礼拜的火车,还没歇脚就过来… …” “安妮,你也别惯着你姐,今天她嫌弃咱们住的地方破,明天她嫁出去还不得把布伦特家忘得干干净净?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看兰蓓儿,你迟早也是这样!!” 少女不再吭声,转身背对起父亲,绿眸凝翠,却又随时会化作一汪碧波的清漪,涕泪涟涟。 约翰斯也索性侧过身,埋头划拉起火柴。 第一根火柴刚擦到一半,就断作两截; 第二根火柴擦了三四次,也毫无动静,原来已经受潮了; 第三根火柴… …盒子里已经没有第三根火柴。 他愣了半晌,随即从嘴里摘下卷烟,长长呼出口闷气。 一直到晚饭,兰蓓儿和父亲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期间安妮竭尽全力地想要弥合二人,却终究只能尴尬地自说自话:兰蓓儿用叉子戳着烧糊的土豆,百无聊赖,而约翰斯干脆用报纸盖住脸,闷声不吭。 半夜,街上的最后一盏路灯也随风入梦。兰蓓儿却迟迟无法合眼。 在魔杖的光亮下,她从贴身的衣袋掏出一张画纸。那是少女、薇诺娜和墨莉到樱月国旅行时留下的画影,是她一周前从校工手里拼死抢下的宝贵记忆——和朋友们一起度过的温润时光。 小薇,墨莉,蓓儿… …真的好想你们… … 画纸在抖动的手里微微发颤,恰如少女此刻滚烫不已的心跳, 可蓓儿已经… …已经不是圣蒂斯安娜的学生… …也没有资格和你们再做朋友了… … 最后的最后… …蓓儿还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呀… … 耳边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少女匆忙灭掉灯光,把头埋入被子。 第23话 第23话  Episode 23 尽管来者竭力控制,兰蓓儿还是听出,那是父亲的脚步。  “蓓儿?阿蓓呀?” 父亲试探着叫唤了两声,少女只是裹紧被子,假意熟睡。 悄悄地,她眯开条缝,观察着黑暗中的父亲。 确认女儿已经入眠,约翰斯松了口气,从怀抱里捧出个鼓囊囊的帆布袋子,放到兰蓓儿枕边。 尽管他最大限度地减轻了动作,袋子触地的瞬间还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似千万支银铃叮当作响。 “娃呀,这是你明年的学费。” 他盘腿坐在女儿床边,愣愣喃语, “好家伙,三千银索比,够在古德堡盖座小磨坊了吧。爹为了凑齐它们,把酒馆来年收入的二分之一全抵押给省城的钱庄了。要是还不上,你妈和你弟妹们都得喝西北风。” 兰蓓儿的腿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屏住呼吸。 再三确认女儿睡着了,约翰斯取出那卷没有点上的纸烟,叨在嘴角, “你也知道爹的脾气,今天对你是急了点。但幺女呀,你这么大了,也应该明白,我和你妈为了这一大家子人,从嘴里能抠出一点是一点,平时吃的穿的,都让给你那群弟弟妹妹了。你是最大的孩子,理应为这个家,分上那么点担子了。” 少女抿着嘴唇,睫毛微颤。 “今天的事,也别往心里去。不管怎么讲,你始终是最让布伦特家骄傲的孩子。爹和你娘没啥本事,一辈子走不出古德堡,但你不一样,幺女… …世界很大,我们老两口能帮到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玩弄着手里的空火柴盒,约翰斯最终取下纸烟,伸出干若树藤的枯手,梳理起女儿月光流淌一般的银发, “别走得太远啊,幺女,远了,你娘就看不到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试着给少女鬓角的发丝编麻花辫。犹记得从前,兰蓓儿还是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时,经常缠着爸爸扎头发。那时的约翰斯,扎得一手好箩筐,自然也就能给女儿编出最好看的双马尾。每次看着银发晃漾的女儿蹦跳着向小伙伴们炫耀新发型,他心里总是胜过灌了好几杯蜂蜜酒,甜得就像把劳拉抱入新婚洞房的花烛之夜。 几次尝试,都宣告失败。约翰斯以为是女儿长大太久,自己技艺生疏了。摊开掌心,他才发现自己这双枯枝般的老手早已爬满密密麻麻的硬茧子,像斑驳风中的碑。 “蓓儿,爸爸老了,没用了啊… …” 自嘲地咧咧嘴,他站起身,悄然离去,全然没注意到,一粒泪光的晶莹正顺着少女的眼角,寂静淌落,像陨落风中的星。 悄然目送着父亲关门离去,兰蓓儿才伸出手,擦去脸颊上的泪花。 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少女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无拘无束地在王都放飞自我,再也没有父母的唠叨萦绕耳畔。现在,她才发现,十七岁的兰蓓儿和七岁的小蓓儿一样,都需要依靠着父母的浓情厚爱,才能在这个世界行走下去。 原来,所谓长大,并不是在于年龄的意义,而是在于,你可以用对等的爱意,去回报深深祝福过你的人们。 少女翻过身子,开始尝试入睡。 但只要她闭上眸子,白天小狐娘无助的眼神就会重现脑海,稚嫩的惨叫声和宪兵们的鞭笞声交织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耳畔,凄怨交响。 奇怪,明明没有见过这孩子… …大家也都说,雪妖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生物,可为什么… …她的身上会有如此让我在意的气息… …就好像,那孩子就是我的亲妹妹… … 斟酌再三,她还是掀开被子,从锦囊袋里取出魔杖,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 在走廊转角处,少女撞见了熟睡的父亲。只是和着件单薄的外衣,约翰斯就这样抱起双臂,靠在潮湿的墙角,呼噜如雷声轰鸣。 她意识到,父亲为了节省房费,只买下一间客房,又为了不惊扰到女儿们,选择了在阴寒的走廊里,草草过夜。 一种比半熟酸梅更涩的滋味渗入心扉,少女双手按在胸前,盈盈的绿眸泪影阑珊。 转身回到房内,她从锦囊袋里找出自己的长斗篷,盖在父亲身上,又怕他半夜受寒,将缀着五芒星的女巫帽也戴到了约翰斯的头顶。 晚安,爸爸。 做完这一切,兰蓓儿俯下身,掬着漾如月影的银发,吻在父亲脸颊, 愿在梦乡里,蓓儿还是你的乖女儿。 印象中,小镇的中心有一座教堂。宪兵队进驻后,将之改造成了临时总部。 凭着无法言说的自觉,兰蓓儿感到,那就是小狐娘被关押的地点。 虽说宪兵们不会魔法,手里荷枪实弹的燧发枪却也不是吃干饭的。还在象牙塔中深造的少女只是一介修习魔女,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 更何况,白天的经历,已经让她出尽洋相。 但就算是明知没有胜算的斗争,兰蓓儿也暗自咬紧了牙关,义无反顾。 因为,白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出来,给了这孩子以救赎的希望。无论如何,少女都不忍心将自己亲手在那孩子眼中点亮的火苗,生生掐灭。 小家伙,你可要坚持住的说… …姐姐为了你,已经做好在大牢里三个月不吃布朗尼蛋糕的觉悟了呀… … 兰蓓儿用兜帽掩住面容,在夜色浸淫的街道上疾走如飞。 那个… …潜入魔法的启动术式是啥来着… …金钟咒和昏迷咒式也要提前咏唱好才行… … 她竭尽所能,将可以用到的魔法提前温习了一遍,就像每次在考试前,她都会在开考前最后一分钟抱着薇诺娜总结的小本子,抓耳挠腮地念叨半天。 奇怪的是,少女轻而易举地混入了宪兵总部,不费吹灰之力。 值班的卫兵都倒在各自岗位上,鼾声四起。大铁门的钥匙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挂在枪管上,在烛光下跃动起刺眼的光芒,好像唯恐她发现不了似的。连看门的大狼狗昏睡了过去,爪子里擒着没啃几口的肉骨头,口水淌开一地。 兰蓓儿举着魔杖,猫着腰小心“潜行”。突然,她被什么绊了一下,吓得少女从惊跳起来,像掉到热水里的蚂蚱。 一惊一乍的蹦跳声宛如击掌,在走廊里发出响亮的回声。兰蓓儿连忙缩到墙角,抱紧发抖的身子。 所幸,响动并没有惊醒守卫。回过头,她这才发现刚刚绊住自己的是一本备忘录。 弯腰将之拾起,少女在备忘录中发现了今天新入狱的囚徒名单。通过印象中的时间,她比对出最有可能是小狐娘的囚犯编码,顺着牢房号找了过去。 果然,在走廊最末尾的小监牢里,她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银发小姑娘。 “森息——洞开!!” 眼瞅到小狐娘身上的累累血痕,兰蓓儿心急如焚,下意识地挥动起魔杖。没想到被铁链重重封锁的栅栏门竟“哗啦”一声,豁然洞开。 少女睁大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施展的法术。 刚才在情急之下,她不经意地念出了开锁咒的快速吟唱术式。这种魔法术式能将三段式的吟唱压缩成极简的几个关键词,便于法师在紧急情况下快速施展魔法。不过这也对使用者的魔法驾驭能力要求甚高,是身为半吊子魔女的兰蓓儿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进阶法术。 小狐娘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牢门伫立着的如风身影,吓得直往牢房里拱。当来者摘下兜帽时,少女悠长的银发流泻下来,在星光下泛起月色溶溶般的莹润光泽。 “神、神座大人… …” 鎏金色的眼眸泪影漾动,小狐娘像白天一样拜倒在兰蓓儿裙下,虔诚得像为了朝圣穷其一生的信徒。 “诶诶?” 少女惊诧万分,接连后退。小狐娘直起身,食指按在嘴唇上,歪头打量起兰蓓儿,刚才还期待不已的目光像燃尽煤油的提灯,渐然熄灭。 “对啊… …神座大人已经离开我们… …再也不会回来了… …” 兰蓓儿捏了捏手中魔杖,鼓起勇气站上前去, “总之…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抱着小狐娘,兰蓓儿带她逃出宪兵总部,在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暂时落下脚来。 订好包间,少女竭尽所能地施展了隔音魔法,这才放心解除掉小狐娘身上的隐身咒。 “锵锵!现做的香草热巧克力来喽~” 两杯热气腾腾的马克杯端到桌上,兰蓓儿拍拍屁股,在小狐娘对面坐定, “快趁热喝下去吧!” 疑惑地望了眼少女,她最终还是双手捧起杯子,放到樱桃般的小嘴边,伸出舌尖尝了口, “好暖~” 终于放下戒心,小狐娘扬起头,往喉咙里大口地灌着热巧克力。氤氲浮荡般的暖意逐渐浸没全身,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好似半融奶油,温顺耷拉在她的银发上;而那抱枕般蓬松的尾巴从屁股下俏皮钻出,惬意摇摆。 满满一杯热饮咽下去,小狐娘摸着暖和起来的肚子,伸出舌头,舔起唇边沾了一圈的巧克力。 “汐月,已经很久没尝到这么甜蜜的滋味了。” “所以你叫‘汐月’对吗,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兰蓓儿双手托着下巴,打量起一脸满足的小狐娘,歪头微笑。 表情在瞬间凝固,小狐娘从椅子跳下来,突然拜倒在少女面前,五体投地, “雪妖族簌风氏、汐月在此拜见!多谢恩人出手相助,今后有机会一定百倍报答!” “咦?快起来快起来!这样姐姐会不好意思的~!” 兰蓓儿连忙弯腰,将她搀扶起来。 “还请恩人解除伪装,让汐月可以看见您的真身。” 乖乖被少女抱回座位,汐月摇着蒲团似的毛尾,满目憧憬。 “伪装?什么伪装呀?” “汐月知道,您为了方便在人类中行动,易容成了魔女的模样。但现在请不必紧张,我们都是雪妖,汐月是不会泄露您身份的。” “可… …我不是雪妖呀… …” 兰蓓儿睁大眼,刚想辩解,汐月突然跃过桌子,敏捷得像一道剑影,白皙的小手擒住兰蓓儿的手腕, “回路展开:溯洄之樱。” 汐月半闭眼眸,金黄色的魔力网络顺着她的手臂延伸下来,连接到少女的腕臂。她感到有什么温软的液体浸入自己的血管,顺着血液扩展到全身。 她感到一丝惊恐,刚想对汐月有所发问,转瞬间,这个月影般的小狐娘就切断连接,抽身后退,回到对面的座位。 “对不起,实在是冒犯了。” 汐月垂下头,冲着兰蓓儿双手作揖, “汐月,只是非常好奇,您身上的气息和我们一族有着这么多相似的地方,怎么会不是雪妖,就擅自链接了您的魔法回路…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呢?” 兰蓓儿摸着汐月握过的手腕,疑惑眨眼。 “您身上的魔法回路,既不是雪妖一族常有的绯樱回廊,也和一般人类法师的魔力通道有着很大的不同… …” 她摸着下巴,眼神迷蒙, “而且,它被一个非常强大的古老术式镇守着,以汐月的能力,无法做一步的分析… …这个术式已经失传很久了,在萃琉璃,根本就没人能就解开它!!” 第24话 第24话  Episode 24 “这… …究竟是怎样的魔法术式呢?” 兰蓓儿被汐月的话惊住,心跳不觉加速。 “对不起,这也是我们雪妖一族的秘密,您既然不知道,那还是把它忘掉的好。” 汐月交叠起双手,向少女颔首低眉。 “汐月,不敢肯定恩人的身份,但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您有一颗相当善良的心,即便是人类,也阻挡不了它发出最夺目的光芒。对了,还不知恩人的名姓——” “兰蓓儿,叫我蓓儿姐就好啦~” 少女的双眸恢复了原先的明媚,盈满明快的笑意。 金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光,汐月端起空马克杯,轻轻摇晃, “所以,您是姓‘兰’,对吗?就像汐月的姓氏是‘簌风’一样?” “诶?这个蓓儿还真没想过。” 她挠挠头,皱起眉头。按理说,她应该姓“布伦特”才对,可父母从没有这样称呼过她,所有的信息采集少女都以“兰蓓儿”的名字登记上去,从没有人问过她的姓氏问题。 “如有任何冒犯,还请蓓儿小姐海涵,只是这个名字,很容易被我们当成族人。实际上,雪妖的各个谱系中,单字姓氏是地位最高的神系家族,譬如‘苏’、‘兰’、‘绘’,这些都是曾经统治过雪妖的神圣家族。” “可蓓儿对雪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 “没关系,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轻叹口气,汐月斜眼望向窗外, “十七年前,雪妖一族就已经被屠戮殆尽。这十几年风风雨雨,汐月在这冷冷戚戚的世上,早就习惯孑然一身的日子了。” “所以,汐月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吗?” 兰蓓儿心底浸出淡淡的酸楚。无法想象,这个小姑娘看上去还没菲儿年纪大,就已在这世上独自辗转求生, “你的爸爸妈妈呢?” 话一出口,少女就后悔了。在汐月鎏金婉转的明眸里,她看到那份属于灵动的光芒凋零下去,恍若蜷曲在火焰里的泛黄书页。 “汐月… …早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 她侧过头,圆桌上的烛光为眼眸抹上一层湿润的色泽, “在汐月刚刚记事的时候,皇家法师团发现了一群雪妖在山中的流亡小聚落,想也没想就吟唱了狄克拉集束轰炸法阵,那是足以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的高阶魔导攻击,这群雪妖来不及抵抗,居住的小山头就被从天而降的光柱瞬间削平。” 小狐娘抚摸着手中的马克杯,茸耳轻垂, “汐月,是这群雪妖中唯一的幸存者。因为… …因为在最后的时刻,她的爸爸妈妈倾尽全力,将尚是孩童的我包裹在防护结界中… …以他们生命的代价,小汐月活了下来。” “对、对不起,汐月,让你想起了这么悲伤的事情… …” 兰蓓儿揪住胸口,目光难过地低垂一边。 “蓓儿小姐不必自责,汐月作为雪妖,能活到这个时候已经很知足了,她的很多同伴,甚至来不及睁眼看一下这个世界,就被法师们的锁魂咒斩断凡缘。” 汐月无力地咧开嘴,试图微笑一下,却只是徒然得让眼角渗出更多的晶莹。 看着小狐娘的神色渐然黯淡,兰蓓儿抿了抿嘴,坐到她身边,将汐月搂入怀里。 “哭吧哭吧,汐月,哭出来就好了呀… …汐月这么早就失去了父母,也许很多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哭,但有姐姐的怀抱在,就请尽情哭泣吧… …蓓儿知道自己是个很没用的魔女,还经常把大家的事情搞砸… …可就算是这样的我… …也很想承担汐月的这份悲伤呀… …” 小狐娘愣了一下,强忍住了涌上心头的泪流,抹去眼角跃动的光芒。 这份柔怀… …让人怀念的悸动与温存,为什么会在这个魔女的身子上,获得如此熟悉的共鸣?难道… …神座大人并没有真正离开?眼前这个和自己万分相似,却又百般不同的女孩,真的是十几年前带领族人与魔皇殊死战斗的兰氏一族? 不行… …不可以让这么重要的人… …面对如此巨大的危险,却又浑然不觉… … 就算她不是神座大人… …即便是沾满鲜血的人类… …我也愿意为这样善良的一颗心,倾尽所有… … “蓓儿小姐。” 松开的手心反复握紧,她最终下定决心,在少女面前站立起来, “下面要告诉你的话… …汐月希望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 不由坐直身子,兰蓓儿怔怔地望着小狐娘,满目愕然, “什什么话?” 再三确了包间的隔音魔法,汐月压低眉头,茸尾上的雪毛炸立起来, “黑魔头就要杀回来了… …率领着他的一众党羽,带着地狱才有的妖魔鬼怪卷土重来,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即便是璃曼珠——所以,赶快逃走吧!!逃出羽灵,逃出这个被魔法污染的世界… …最好,能逃到魔法之外的远方去!!!” “黑魔头——你是说魔皇那个大坏蛋吗??” 兰蓓儿捂住嘴,难以置信, “可、可是,他不是早就被打倒了吗?校长大人这么厉害,怎么会… …” “不可尽信。” 小狐娘的眼睛警觉地环视起四周,似乎随时会有什么可怖的怪物凭空扑杀出来, “汐月能告诉蓓儿小姐的只有这么多了,即便是刚才这一点,她也是冒着碎尸万段的风险泄露给蓓儿小姐的… …请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求求你了!!” “汐月…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蓓儿小姐是汐月的恩人,也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温柔的魔女,汐月不想让这么善良的姑娘也被黑魔头伤害到。” 明眸微微闭合,她的双手在胸前抱紧成团, “曾有一段时间,汐月伪装成人类的小女孩,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了。他们待我很好,把汐月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抚养。可有一天,汐月生病发了高烧,魔力虚弱,没能隐藏住自己,被他们撞见。那家人立刻像见了煞神一般,将重病的汐月从床上拖下来,拳打脚踢,把还在炉上的沸水端下来,直接浇在汐月的左眼上——顺带一提,那锅沸水本来是给汐月熬药用的。” 小狐娘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眼睛,轻声叹息, “虽然奄奄一息,汐月还是挣扎着逃了出来。不过这个残酷世界的美丽,汐月就只能用一只眼睛,勉强欣赏了。从来没有人类在知道汐月的真实身份后,还愿意这样温柔地对待她——在遇到你之前,蓓儿小姐。” 她停顿片刻,垂头揉搓起手指。 “汐月… …能告诉姐姐你的年龄吗… …明明还这么小… …却为什么还要经历如此可怕的事情?” 兰蓓儿揉着湿意渐染的眼睛,拉住小狐娘。 “十四岁。” 汐月的手在少女掌心中收紧,像在火炉边蜷缩取暖的小猫。 兰蓓儿这才想起,雪妖的成长速度只有人类的一半。汐月看上去和人类七八岁的孩童相差无几,实际上,正应该对应着十四岁左右的真实年龄。就像把她开除出校的流枫老师,一副二十出头的清秀少年模样,实际已近不惑之年。 然而这个七岁之身的小姑娘,以一颗十四岁的心灵,经历了常人四十岁也无法想象的至深噩梦。面对这样的现实,兰蓓儿只能拼命抓紧汐月的玉手,尽可能多地把手心的热量传递给她。 这是想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唯一能为汐月做的事了。 窗户外忽然传来窃窃私语的交谈,伴随着军靴碰撞在石砖小路上的纷乱踢踏,兰蓓儿胸口一紧,悄悄撩起窗帘。 夜色沉沉的街道上,宪兵们正提着煤油灯,挨家挨户地敲门,搜索。大半个小镇的房子都亮起等来,孩子的哭闹和军官们的咒骂声交织一起,给少女惊跳的心脏绞上重重锁链。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汐月的逃走,是分别的时候了。 兰蓓儿牵着汐月,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她从小就喜欢跟着爸爸到镇上赶集,对这座城镇的胡同小巷早已是烂熟于胸。很快,少女在菜市场后找到了条废弃的小路。如雾的夜色中,她将汐月悄悄带出城外。 只能把小狐娘送到这儿,剩下的路,得靠这孩子自己走下去了。 掏出锦囊袋,兰蓓儿尽可能多地把先前存下的蛋糕、面包和巧克力糖倒出来,抱到汐月怀里,再从袋子的最底层翻到她的私房钱袋,抖了又抖,将为数不多的几个银币拧出来,塞到小狐娘的指缝里。 “太多了蓓儿小姐… …” 看着少女从小钱包一样的布袋里倒出山丘一样多的东西,汐月睁圆眼,满脸惶恐。 “放心好啦,这孩子经过魔法扩容,能吃下一头巨龙呢!这次正好给他腾腾肚子的说!” 扬了扬手中的袖珍布袋,兰蓓儿的嘴角翘起得意的微笑。 “可是… …汐月怎么可以… …” 她拼命摇着头,还想推脱,兰蓓儿蹲下身,双手扶在了小狐娘的柔肩上, “听姐姐说,汐月,你知道神树节的传说吗?神树大人可是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派出千风魔女,给每一个虔诚许愿的孩子送上最宝贵的礼物哟。” 汐月呆呆地望着翠眸含笑的少女,微微张开嘴唇。 她当然听说过这个传说。在萃琉璃,这几乎是每个孩子都曾听到的故事。神树伊格特西为了赐福于人们,每年神树节都会让自己的女儿“千风之铃”化作千风魔女,骑在扫帚上,背起大口袋,在花海之夜的钟声响起时为每家每户的乖孩子悄悄送上礼物。 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们都知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千风魔女”。他们之所以会在第二天早上惊喜地发现礼物,都是因为前天夜里,他们的父母蹑手蹑脚地潜入房间,将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礼物暗自放到床头。 很遗憾,汐月从来没有收到过千风魔女的礼物。因为能够为她一年又一年扮演千风魔女的双亲,早就在刚记事的时候,和汐月、天人两隔。 “汐月独自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肯定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既然这样,不如就让姐姐来当汐月的千风魔女,这些礼物,就看成神树大人在花海之夜送给汐月的祝福吧!” 兰蓓儿歪着头,银发拂荡间的笑意,漾如春风。 瞳孔在瞬间收紧,她的身子惊颤一下,眸中高光却早已湿润划开。 从来没有人祝福过她,即便面对族人,她也对各种恶意相向的冰寒,习以为常。 可为什么… …这个只是和她萍水相逢的魔女… …愿意对这样肮脏和残破的自己… …道出如此令人心碎的温柔… … 汐月再也控制不住,埋头沉浸在少女的怀里,低声啜泣。兰蓓儿惊了一下,随即释然垂眸,轻轻抚摸起小狐娘的后背。 “哭吧哭吧… …只有把所有的悲伤发泄出来,小月月才能真正开心地微笑起来呀… …” 诀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临。 兰蓓儿望着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纤弱雪影,在胸口默默合十。 “蓓儿姐姐!” 突然,小狐娘回过身,颤抖的声线一如花影摇曳, “我们… …还能见面吗?” “一定能的!!” 兰蓓儿踮起脚尖,冲着汐月拼命招手, “以伊格特西之名,愿神树昨天、今天和明天也要一直一直保佑汐月!!” 脸颊抽搐一下,汐月双手拎着包裹,冲少女绽放出晚霞般的笑意, 以伊格特西之名,愿世界树能保佑神座大人,能够平安度过这场空前的劫难… … 酝酿已久的话,在喉头哽咽良久,却迟迟无法吐露。汐月向兰蓓儿深深鞠上一躬,随即转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如烟的雾色中。 目送着汐月消失在视线里,兰蓓儿动了口气,如释重负,现在,只要偷偷回到旅店,在安妮旁边若无其事地睡下就好。 她按照原路悄悄折返。和来时一样,漆黑一片的小路上仍见不到丝毫的人影。可就在要拐出小道,进入菜市场返回大街时,她的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军靴声。 “这么晚了,魔女小姐,不回旅店乖乖睡觉,怎么还在这鬼地方瞎溜达?” 兰蓓儿踉跄几步,险些摔到小路边的污水沟里。虽然没有转身,从这声音的低沉上却可以判断出,是白天折磨汐月的那个酒糟鼻军官。 “怎么不说话呀,魔女小姐?该不会,是刚刚帮助逃犯溜走吧?” 还不及少女反应,她的身后就传来军刀出鞘的摩擦声,如冰寒之刃,瞬间斩断兰蓓儿紧绷的心弦。 第25话 第25话  Episode 25 “才、才不是呢!!” 死命扯住裙角,兰蓓儿像被人从蜜罐里提着尾巴拎起来的小老鼠,夹紧双腿瑟瑟发抖, “人人家是半夜肚子饿了,到街上找吃的… …嗯,就是找吃的!!” “所以找吃的找到菜市场垃圾堆里来了?” 酒糟鼻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戏谑。 少女心跳“咯噔”一下,这才发现周围都是污水横流的渣滓堆。 “当然… …当然是吃饱了出来散步啦… …蓓儿超怕长胖的说… …” 她自顾自地傻笑着,一面活动起了手脚,卖力装出锻炼的模样。 “还是长胖点好,回头安排间最豪华的牢房,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把你喂得白白嫩嫩的再撒上孜然烤着吃了!” “真的吗?人家最喜欢烧烤了!” 少女两眼放出光芒,兴奋得左右跺脚, “最好放点青椒,刷上牛油和**一起烤,烤到七成熟的时候再撒上培根和金针菇,光是想想蓓儿的口水就流出来了呢… …哎呀呀,不对不对!好像烤的就是蓓儿呀!!” “劝你还是乖乖就范吧。” 酒糟鼻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在拼命压制着什么, “至少,现在你还有选择被做成炭烧狗排还是油炸傻妞的自由。” “咦,炭烧什么?” 少女挠着腮帮,歪头发愣。 “你自己看看吧。” 对方声音刚落下,少女手中就出现了一张泛黄的画纸,上面是用定影魔法留住的瞬间。 而那正是她白天以一副饿死狗的模样、凌空咬下肉骨头的瞬间。 “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少女哆嗦着抓紧画纸,脸色刷白如纸。 “我在现场,而你又刚好犯傻,所以就不客气地收下啦~” 酒糟鼻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起来,像摇动着盈盈红光的高脚酒杯, “毕竟,你的黑历史加起来可比薇诺娜的理论魔法学笔记还厚呢。” 瞳孔在瞬间收缩,兰蓓儿旋过身子,而在此刻,“宪兵军官”也摘掉了兜帽。 月色温润中,“熔岩女王”叉腰挺身,半露酥胸,涤荡的双马尾随风猎猎,宛若跃动在暮色里的草原篝火,而那回眸间的魅惑好似铁水流淌,唇动时的柔媚恰如玛瑙玉润。 “墨莉!!” 兰蓓儿惊叫出声,眼神中绽放出若狂的欣喜。就在她要狂奔过去时,一个金发摇曳的身姿从黑暗里冲出,跌跌撞撞,突然抱住少女。 “蓓儿!!!” 惊颤的声线仿佛梨花带雨,薇诺娜紧紧搂着少女,苍白的脸颊紧贴在挚友的银发上,抽搐不已。 兰蓓儿愣住了,揪了揪自己耳朵,再使劲掐了掐脸蛋。 突然,她瞳孔中泛润的高光变得温软,像暖阳里融化的雾凇, “原来不是做梦呀… …真的、真的就是小薇… …蓓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 她环抱着薇诺娜,歪头斜靠在女孩胸前,莹润的嗓音却隐隐有了几丝花枝乱颤般的曳动, “你们怎么… …” “看到你那封莫名其妙的告别信后,薇诺娜就从学校追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撩着鬓前浮荡的红发,墨莉踱步到两人跟前,眉头微皱, “放手让圣蒂斯安娜的王牌魔女在车站被人劫财劫色,校长还不得把我脑袋拧下来?就跳上火车和她一起跟过来了,没想到正看见小傻妞你抱着娃娃躺在窗边。” “然后… …你们这几天,就一直跟着人家??” 兰蓓儿的心脏惊跳一下,记忆中某些巧合般的瞬间,开始可怕地重合。 “所以你以为呢?” 墨莉闭上一只眼,食指贴近嘴唇,狡黠微笑, “话说兰蓓儿小姐,我墨莉.葛里高尔怎么就爱搔首弄姿怪臭美的了?要不是经过老娘的点拨,你这土丫头现在还把口红当蜡笔玩吧?” “这这这你都听到了?!” 兰蓓儿摸着曾经被石头砸疼的脖子,惊诧不已。 “还有那束卡萨布兰卡,这破地方连个花店都找不到,亏得老娘点了海尔达姆的皇家鲜花快送,用瞬移魔法投递到奥菲多——乖乖,三百银索比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原来是墨莉送的花呀… …” 兰蓓儿想起花束卡片上的话“在成为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前,先让自己变得幸福起来吧!”,不觉心跳加速。她一下子跳起来,像见到主人的小黄狗般蹿到墨莉身上, “蓓儿、蓓儿实在是太感动了… …呜呜,没想到墨莉对我这么好… …简直… …简直就像人家男朋友一样… …” “喂喂,别把我和你未来的保姆、奶妈和抱枕混为一谈啊… …还有快把你的舌头缩回去!!老娘脸上涂的是香水不是奶油!!” 墨莉按着兰蓓儿的额头,强硬拒绝着少女热情似火地舔舐, “要谢,就谢你的小薇吧,毕竟花是她提议买的,所有的钱也都是我们两个分担的。顺带一提——要不是优等生小姐使用术式修正了你的魔法,你和你妹妹早就在落到小镇外的粪坑里去了。” 薇诺娜一惊,随即捋了下额边的金丝,淡淡微笑, “蓓儿,你没事就好… …刚才也实在是太惊险了,你差点就撞上了一整队的武装宪兵,还好墨莉及时用诱导魔法把他们引开。” “难不成帮助汐月的行动也是大家一起… …” 兰蓓儿双手握成团,碰在胸前,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还是薇诺娜走到少女面前,拉住她的手。 在这瞬间,少女突然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孤独,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如影随形。无论她走到王都,还是回到老家;固然是遁入梦乡,纵使是四海为家,她和她最宝贵的朋友也会依靠着某种冥冥中的羁绊,无声交融。 这种羁绊,人们通常称之为念想,而少女更愿意把它当成奇迹,铭刻在心。 “对了,小薇你的伤!!” 兰蓓儿神色大惊,转身检查起薇诺娜的身体。女孩怔住了,但很快放松下来,举起双臂配合起少女。 “… …小薇,你不知道那个时候,蓓儿都被你的样子吓坏了… …校长大人竟然忍心让小薇受这么重的伤… …” 薇诺娜心头微微颦过一丝悸动,像被春风吹皱绿水。 曾几何时,她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兰蓓儿接受璃曼珠考验的场景。 而少女义无反顾,向“千风之铃”的碎片祈愿,许下让朋友康复的心意。 纵然并不曾真正受伤,即使知道这是校长不会忍心让蓓儿就此离别,在少女向神花许愿的那一刻,薇诺娜还是没忍得住,任泛滥的泪意湿透眼眶。 蓓儿是我的亲闺蜜… …是我、薇诺娜.菲利克斯,无论何时都不会割舍的姐妹。 大概不太相信女孩所言,兰蓓儿狐疑地摆弄了半天她的身子,还时不时捏捏脸蛋,弯弯手肘。确认眼前的挚友毫发无损后,少女再次扑上前去,将薇诺娜搂住怀里, “太好了… …只有活蹦乱跳的小薇,才是蓓儿想看到的呀… …” “谢谢你,蓓儿… …你永远,是我最珍贵的伙伴… …永远… …” 薇诺娜环绕过她的脖颈,紧扣在后背。抓在少女衣领上的双手,如蔓蜿蜒。 “以后… …就算蓓儿不在身边了,小薇也要像现在这样好好的才行… …” “诶?” 女孩直起脖子,满目疑惑。 “那个… …对不起,小薇,蓓儿以后再也不能来圣蒂斯安娜上学了… …” 兰蓓儿悻悻地咧着嘴,却像摔地上的樱桃蛋糕一样,一副马上就要嚎啕大哭的落魄神色。 “告诉她吧,省得这傻姑娘忘了赶假期作业,回头真的被校长大人一脚踢出去了。” 墨莉冲女孩摆摆手。薇诺娜这才抿了抿嘴唇,双手搭在兰蓓儿肩头, “听我说,蓓儿… …校长让我转达… …你已经通过考验… …可以继续留在学校了!!” “真的?!” 少女睁圆汪汪的泪眼,难以置信。从好友的眼神中再三确认,她才放心抹去眼角的湿意,沉浸在薇诺娜的臂弯里,惊喜交加, “太棒啦小薇!!果然校长大人还是想把学校未来一年的笑料,全部承包给蓓儿呀!!” 在原本的计划中,薇诺娜本是打算告诉完兰蓓儿这个好消息,就即刻返校。作为学生会的一把手,假期里的圣蒂斯安娜仍然有好几个仓库的杂事等着她去处理。 可在少女执意让她到自己的家里做客,用甜如蜜糖的嗓音软磨软泡, “来都来了,小薇就到蓓儿家里来玩玩嘛~我给你讲,古德堡种的西瓜超好吃的说!个头又大,人家每次都挖个洞住在瓜里,整整一个夏天都是喝着糖水过的呢!!” 神采奕奕的少女吹得天花乱坠,就差直接弄条绳子把闺蜜五花大绑扛回村子了。最终,女孩决定还是放下工作,到兰蓓儿的家乡玩上几天。 墨莉本来也打算一起留下,却在中途接到猫头鹰的加急补考通知,只得吐吐舌头,提前搭上归程。 在古德堡,薇诺娜的到来在小村子引起了空前的轰动。听闻魔法名校顶尖魔女的到访,街坊邻里的农人们纷纷放下手头活计,争相涌到“牧羊人酒吧”围观。霎时间,巴掌大的小酒馆像赶集的菜市场一般,被潮水般蜂拥过来的村民们挤得水泄不通。 面对乡亲们好奇的目光,薇诺娜再次展现出名贵闺秀般的如玉温婉,用手微微拈起两边的裙摆,颔首垂眸,向周围的人们屈膝行礼: “圣蒂斯安娜学院二年级修习魔女,薇诺娜.洛塔,向古德堡村的诸位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在贵村小住期间,如有叨扰,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琉璃色的金发一如夕阳洗礼的长风,在女孩如花的笑靥间温润浮荡。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大家用沾着泥土的手捂住嘴,啧啧称奇。 “果然是从王都来的大小姐,瞧瞧人家这气质!” “圣蒂斯安娜?就是布伦特家大闺女的那个学校?” “对呀,听说能到那里上学的都是王爵大老爷还有富人家的娃呢。没准这小姐也是王都哪个爵爷的千金呢!” “魔女姐姐!!魔女姐姐!!” 几个光着脚丫的小孩从人群里挤出,跑到薇诺娜面前, “你能给我们表演一下魔法吗?” 看着孩子们满怀期待的熠熠眼眸,薇诺娜笑着点点头,刚想举起魔杖,没想到兰蓓儿抢先一步,跨到她前面, “诶诶?蓓儿姐姐不是才给你们表演过吗?索菲亚你那时带了只小鱼过来,想让姐姐再变一条给它作伴吧?还有加尔文,你不是也让姐姐用魔法给你修好了玩具小马车吗?” “可是蓓儿姐,你上次不仅没有变出另一条小鱼,还把我带来的那条小鱼变成了水煮鱼… …” “加尔文也是!加尔文也是!!本来人家以为蓓儿姐修好了玩具,正准备回家找索菲亚玩,走到半路这个小马车却突然变成了条又凶又闹的小狗,汪汪地追着小加尔文咬,你看人家屁股这儿还留着印子呢!!” 少女的脸颊泛涌起樱雨般的羞赧。扯住裙子一角,她抢在薇诺娜之前掏出魔杖,似乎想要在众人面前一雪前耻, “这、这次肯定不会啦!!蓓儿姐姐其实… …其实超厉害的!不信,现在变一束花给你们看!!” 薇诺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可不待她阻止,少女早就掏出魔杖,咿呀念咒: “术式启动:风、风起… …” 结结巴巴地念完咒语,兰蓓儿的手心红光一闪,多了一束红彤彤的天竺葵。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大多是“看来老约翰今年这三千索比没打水漂”“兰蓓儿大概是念错咒语才产生效果”之类的指点声。兰蓓儿松了口气,刚想把娇艳欲滴的花朵递给孩子们,没想到手中这束花却开始迅速卷曲、枯萎,乃至凋零,像黯然在秋风落魄中的落红。 “哎呀呀,这、这… …” 少女大惊失色,脑海变得空白如纸。 村民间传来一阵阵的哄笑声,兰蓓儿的额上也开始不断渗出汗珠,就在这时,熟悉的温暖犹如秋后暖阳的氤氲般,将她的小手包括其中,偏过头,薇诺娜已经站到她身边。 “森息—冰凝—岩遁——” 只是轻轻吟唱了几个魔法的启动术式,薇诺娜抬起手,莲步轻移,步伐流转带动魔杖翩跹,宛如荷花池曳动雨中的涟漪。 奇迹发生了,少女手中的花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再度开出大朵葩华的娇媚;不仅如此,花枝的数量也变多了,兰蓓儿不得不双手捧住天竺葵,就像捧着一束朱红的绣花球般。 “风起—!” 依然是快速吟唱的凝练术式,薇诺娜张开双臂,转动的裙裾仿佛玉兰盛放,连缀起女孩婀娜身姿的如风之舞;半闭蓝眸恰似秋水传情,微张唇瓣如若晨薇沾露。虽然没有音乐,闭上眼,你仍能感受到女孩身姿舞动的某种韵律,仿佛是春风度入花雨,俨然月色斟酌笛音。 周围的客人们酒杯举在半空,愣愣地望向这边;倒酒的服务生也扭头转过来,满溢而出的酒汁在桌上肆意流淌。客人袖口濡湿大片,却只是木讷地观望着,浑然不觉。 少女手中的花束突然变成无数翻飞的蝴蝶,扑扇着粼粼闪动的翅膀绕飞屋内。孩子们高兴地拍掌大叫,纷纷跳起来伸手去够蝴蝶。连周遭的大人也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抚摸这些五彩缤纷的翩舞蝴蝶。 众人沉浸在薇诺娜带来的梦幻魔法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兰蓓儿逐渐暗淡的神色。攥着魔杖,脸颊涨红的少女无事可做,只得点着脚尖,垂头默默搓起裙角。 注意到少女的窘境,薇诺娜后退一步,再次握住她发凉的小手, “蓓儿,最后一个术式,我们一起来。” “可是… …蓓儿可以吗… …” 兰蓓儿抬起头,惊悸眨眼。 “我们一起的话,没什么不可能——来,跟着我念——” 两个女孩交织起彼此的纤手,共同挥起魔杖: “术式终结——森息!!” 绕飞屋内的蝴蝶同时升上屋顶,绽放成无数朵焰火的流萤飞舞。缤纷的小火星撒落下来,落在人们手中,又变成一束束含苞盛放的天竺葵。时间,整个酒馆仿佛成为了微缩版的花海之夜,在蓓蕾和花火的交织中狂欢成海。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大家挥舞着手里的花束,高呼着“魔法万岁”的声音向两个小魔女大声喝彩。薇诺娜和兰蓓儿对视一眼,掩嘴偷笑。两个裙袂飞扬的女孩交绕着双手,在如潮的欢呼声中用魔杖划过胸前,对大家深深鞠上一躬, “以伊格特西之名,献上来自魔法的最高祝福!!” 晚上,薇诺娜就住在了布伦特家。结束完古德堡村一天的游历,女孩早已是身心俱疲。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强打起身子,完成璃曼珠单独布置给她的高阶魔法术式解算作业。 夜色渐深,女孩在羊皮纸上演算着纷繁冗杂的魔法计算式,游离在神游太虚的边缘。好几次,她手中都是羽毛笔一划,脑袋差点直接磕在墨水瓶上。 “小薇呀~” … … “小薇欸~” … … “小薇!!!” “啊啊!!” 薇诺娜从打盹中惊醒,手脚乱颤,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偏过头,兰蓓儿早已背着手,歪头站到身边。 “对不起,蓓儿,我太困了… …不该这样的… …” 揉揉惺忪的睡眼,薇诺娜打着哈欠,准备重新解算术式。少女也探过身子,皱眉大量起草稿纸上天书一般的算式和方程, “啊呀呀,小薇,难道你每天就用这些东西给自己催眠的吗?” “不是不是,校长给我留了点魔导数理学的竞赛题,想着让我假期代表学校去加尔纳达参加比赛… …果然,是我松懈了… …” “魔魔魔魔导数理学?!” 兰蓓儿捂着嘴,踉跄着后退几步,好像薇诺娜笔下的草稿纸随时会变成大老虎把她吞下去一般, “就是那个… …强迫蓓儿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 …一遍又一遍地证明自己是大傻瓜的必修课?!” 薇诺娜抱歉地笑了笑,这大概是她能安慰少女最好的方式了。 因为这门课,她基本都是拿的满分,而兰蓓儿每学期都要补考十次以上才能勉强通过。 “嗯… …今晚必须得做完这些… …明天也有新任务… …” 她拿起笔,准备继续演算,没想到兰蓓儿嘟起嘴,一把抢过她的羽毛笔。 “都说是到蓓儿家乡来玩啦,小薇真是的,现在还不给自己放假!” 少女叉着手,一副教务长训话的模样, “嘻嘻,正好,家门口有一条小溪,和蓓儿一起去玩水吧!!” “去、去玩水?” 这下轮到薇诺娜目瞪口呆了, “可、可是… …” “放心好啦,那条小溪超干净的说,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大水怪在里面喔~!” 不待扭扭捏捏的薇诺娜进一步反应,兰蓓儿早已拉起她的手,兴致勃勃地冲向门外。 第26话 第26话  魔女与精灵的月夜圆舞曲 Episode 26  the Shower in the Stream 不等薇诺娜收拾好作业,兰蓓儿早已蹦跶着跑出了屋子。 茫若星火的路灯在乡村雾气萦绕的夜色里明灭扑闪,薇诺娜拢着斗篷,找到了少女说的小溪。月色如丝绸般晕染在溪水流淌的宁静中,潺潺水波轻摇银铃,似行吟诗人浪迹山水的歌谣,每一丝淙淙流淌的清越都是游子相思入骨的脉脉韵脚。 “蓓儿,你在哪里?蓓儿?” 借助魔杖发出的微光,薇诺娜缘溪而走。可是,少女好像鱼儿钻进了水里一样,彻底消失在了古德堡村浓酽的夜色。寻得累了,女孩蹲在溪边的石头上,把手伸到水里。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故乡啊,蓓儿从小长大的地方。 或许,她小时候就在这条溪水里嬉戏着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条小溪,和古德堡村的每一条泥泞小路,每一座砖石小屋,以及每一位朴实的村民一样,都是蓓儿最熟悉的景致,是她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寻得慰藉的家啊。 涓涓溪水筛过薇诺娜的指缝,仿佛时钟计中寂静消逝的流沙。女孩眯着眼,眸子里的高光如雪尘般晶莹弥散。 薇诺娜没有家。圣蒂斯安娜于她来说,更像是某种临时的避难所。 “小薇、小薇~!原来你在这里呀!” 少女挥舞着手,从夜幕中欢跳过来。薇诺娜站起身,却不想脚下一滑,摔到了溪水里。 “咳咳、咳咳咳――!!” 女孩猝不及防,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她拼命挣扎着,脑袋像风浪中的叶子在水面上时沉时浮。 “别别别别怕,小薇!人家这就来救你!!” 兰蓓儿也慌了神,抱着脑袋冲到溪岸边。这时,薇诺娜终于找到了平衡,划着水露出河面: “等一下蓓儿,别跳!!” 来不及了,少女捂着眼睛蹦到了小溪里。这下轮到薇诺娜慌神了,她其实会游泳的,只是事发突然没有及时回过神来。但兰蓓儿就不一样了:就算在公寓的浴池里,自己的这位好友也是要套上泡泡圈才敢下水洗澡的旱鸭子。 果不其然,兰蓓儿刚落到水里就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溅起的浪花甚至还把浮游中的薇诺娜推开了好些的距离。 “呜呜哇哇啊啊呀呀呀――扑噜… …扑噜噜――救命哇――!!” “别怕蓓儿!我马上游过来!!” 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起来,薇诺娜咬紧牙关,奋力游向少女。可当她赶到落水的地方时,河面上只剩下了一串咕噜噜的气泡。 “蓓儿――蓓儿!!!” 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女孩焦急地呼唤起闺蜜的名字,五脏六腑有如烈火中烧。她在水里心急火燎地搜索着,脚尖却意外地有了坚实的触感。 女孩愣了一下,试着踩踩下去,没想到竟然在水里站了起来――原来这条小溪的水深只到自己的胸口。 那蓓儿―― “哟嗬~看招小薇!!” 雪白色的倩影从水里冷不丁地蹿出,连带着幕布一般的水花扑向女孩。薇诺娜被少女的袭击打个正着,又是好几口的溪水灌到肺里。不等好友喘气,兰蓓儿又淘气地捧起水来,一个劲儿地往女孩身上泼: “嘿嘿,一起来玩吧小薇~!蓓儿打水仗可是超厉害的哟!” “别、别太得意了,蓓儿――咳、咳咳――我也不会输给你的!!” 彻底放下了优等生的矜持,薇诺娜也开始泼水还击。两个女孩子像小狗一样地在小溪里嬉戏着,尽情玩闹,仿佛两人一开始就是在这个村子里一起摸爬长大的发小。 玩得累了,她们像两只小水獭般爬上岸,全身衣物早已湿得不成样子。 “喵呜呜… …衣服弄成这个样子,回去肯定又要被老爹臭骂了… …” 从裙子里拧出洪流,兰蓓儿嘟起小嘴, “反正都辣么湿了,不如就在小溪边洗个头吧,回去就说是在水里洗过澡好了――小薇,你会帮人家洗头的吧?” “洗头?在这种地方??” 薇诺娜望着空荡荡的河岸,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没有换衣间、盥洗池和烘干室的沐浴室无法想象的, “真的… …可以吗?” “有啥不可以的咧?蓓儿小时候还经常在这条小溪里洗澡呢,不过总是要喝了好多水才能洗完呢!“ 拉着薇诺娜的手,少女的眼中闪烁起期待的光芒, “来嘛来嘛小薇,给蓓儿洗头真的超简单的噢!只需要搓搓头发,浇浇水就好咯~而且,人家的头发可是能当被子盖的哟,小薇摸上去一定会非常舒服的说!“ 耐不住好友的软磨硬泡,薇诺娜只好答应下来。两人来到岸边的石头上,兰蓓儿脱去了湿透的外衣,只穿着一件贴身小背心,背对女孩盘腿坐下。 就这样,薇诺娜在小溪边给好友梳洗起来。少女的银发在月光下泛润着粼粼的波光,仿佛从竖琴撩拨而下的悠扬旋律。女孩的手指顺着溪水在兰蓓儿的发丛间缓缓梳理,牛奶般的发丝就在她的指缝间温柔流淌,不禁让人想起流转在花田蝶舞中的如蜜馥郁。 然而,不仅仅是那头美丽的柔发,兰蓓儿的每一寸肌肤,都宛若皇家官窑精心润制的上好白瓷。你可以看到那一颗颗流转在冰肌雪肤上的晶莹,好似瓷器师傅匠心独运的施釉,每一抹光泽流泻的弧度,每一吻雾气袅绕的柔软,每一丝银发依偎的缠绵,都是值得你珍藏一生的绝世名器。 除此之外,少女几乎完美的身材更是让薇诺娜羡慕不已:水蛇腰肢婉转如柳,逸动在那曼妙曲线之上的,是狼毫游走的灵动,凤舞九天的飘摇,更是葇荑翩跹的娇媚。标致的蝴蝶骨在少女的肩胛扬起天使般的羽翼,柔韧的背脊中线匀称地分开上身,在短裤稍上的位置,将两朵含羞的小腰窝拥怀在了两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薇诺娜绝不敢相信,平日嗜甜如命的少女竟然会坐拥这等绝美的身姿。 相较而言,薇诺娜自己就要逊色许多。她生来肤质就差,平日里要靠大量护肤品才能勉强维持润泽,却也远远称不上水嫩。为了保持身材,她早就戒掉了甜食,每日只吃两餐素食,还会在晚上刻苦锻炼。即便这样,女孩也无法达到好友这般的柔美身材。 然而,薇诺娜眼中最挥之不去的,是兰蓓儿胸前饱满的双曲线。 为什么同样是女孩子,两人的身材会变成这样的云泥之别啊? 太不公平了… … 视线越过肩头,落在了少女前面鼓鼓囊囊的织物上,薇诺娜再看看自己贫瘠的胸膛,心中醋坛翻涌。 难道… …蓓儿吃下去的糖都长到一个地方去了?? “好舒服呀… …不愧是小薇,洗头的技术也一级棒的说~!“ 泡沫飞扬的梳洗中,兰蓓儿也娇声娇气地叫出声来。薇诺娜也渐然放松心境,双手伸入少女的银发里顺滑揉搓。渐渐,她的手心有了毛茸茸的触感,好像有什么软塌塌的东西萌动在少女发丛。 定睛一看,薇诺娜惊愕地坐直身,宛若石雕。 “怎么了小薇?” 兰蓓儿晃着头,两只尖尖的狐耳仿佛雨后新生的春笋,从银发里舒卷而出。而在她身后,一条雪蒲团似的茸尾在腰间悄然垂立,伴随着少女匀称的呼吸,一摇一摆。 此时的少女,俨然是一条幻化成人形的雪狐,银发流泻间,是那曳动于狐耳茸尾间的熠熠空灵。 “蓓儿,你… …” 愣愣望着银发狐耳的好友,薇诺娜屏住呼吸。 “看来,被小薇发现了呢。” 微微呼出口气,兰蓓儿拉过自己湿漉漉的雪绒毛尾,轻盈抚摸, “蓓儿呀,其实一直有一个小秘密哟。这些孩子都是我的朋友,只是由于太害羞了,平时就躲了起来,只有在蓓儿最开心的时候,才会出来和人家一起分享快乐呢~” 懵懂地点点头,薇诺娜凝视着雪妖一般的挚友,粘滞嘴角的呼吸,微若游丝, “对不起,蓓儿,我无意冒犯… …但你也知道… …” 犹豫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道出心中郁积的疑虑。 “蓓儿当然知道,这是雪妖才有的特征。” 少女埋下头,抚摸起垂在胸前的发丝,绿眸凝萃, “以前,这些孩子也为蓓儿惹过很多麻烦。但我愿意相信他们,就像校长大人相信我,让蓓儿来到圣蒂斯安娜上学一样。” 薇诺娜想起,璃曼珠早就对兰蓓儿的血液做过分析,最后得出少女只是普通人类女孩的结论。 虽然也曾有人警告过她,不要离这个银发绿眸的姑娘走得太近,说不定哪天她就会撕下伪装的面目,在魔皇指使下倒戈相向。 即便如此… … 即便如此,我也愿意信任蓓儿,甚至把性命托付给她… … “小薇… …小薇不信嘛?” 兰蓓儿突然转过身,面对着薇诺娜,两只小拳头攥紧在胸前。 “信、当然信!” 从沉思中回过神,薇诺娜挺起胸膛,信誓旦旦, “对了,蓓儿,我能摸摸吗… …你的耳朵和尾巴… …” “当然没问题~!” 少女高兴得从地上一蹦而起,尾巴摇得像夏天的蒲扇, “孩子们摸起来可舒服啦~一定会让小薇好好享受的!” 不待薇诺娜行动,兰蓓儿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脑袋上放。薇诺娜收紧鼻息,试着摸了摸少女的狐耳。温柔的触感一如氤氲舒卷,很快将女孩的手浸没其中。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从耳朵的尖端抚摸到发根深处的绒毛,绵软的毛发像春雨一样,在女孩心底触动起酥酥的痒意。 “好软… …就像在抚摸棉花一样… …” 扒拉着少女的茸耳,薇诺娜发出由衷的赞叹。 “诶嘿嘿,蓓儿厉害吧~!” 兰蓓儿耷拉着耳朵,咧嘴欢笑, “还有更舒服的呢!” 她突然转身,掀起尾巴就往薇诺娜身子上蹭。女孩猝不及防,被软绵绵的毛尾戳中胳肢窝,捂着肚子笑瘫在地, “好痒… …哈哈哈哈… …太羞耻了… …蓓儿别挠了啊… …哈哈哈哈!!” 直到女孩笑出眼泪,在地上打起滚来,兰蓓儿才收回尾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狼狈不堪、只顾喘气的薇诺娜, “啧啧啧,没想到呀没想到,原来小薇也有弱点呢!” 完蛋了… …这事要是被墨莉知道,第二天食堂卖糕点的老奶奶都会笑着问她昨天澡洗得怎么样吧… … 她侧躺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脸庞, 嫁不出了… …真的嫁不出去了呀… … … … 一切梳洗完毕,兰蓓儿提出给薇诺娜也洗洗头,女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摆摆手, “算了,蓓儿,我还是回去自己洗吧。” “那怎么行呢?蓓儿的脑袋都被小薇摸了个遍,不让人家也来摸摸,太不公平啦!” 少女叉起手,哼声抗议。 “可、可是… …” 薇诺娜支吾着,双手在大腿侧不住收紧。 “小薇就别害羞啦~来来来,让人家给你好好洗洗吧!嘻嘻,小薇也像蓓儿一样,清清爽爽地搓洗叭~!” 狡黠地闭上只眼,兰蓓儿蹦到薇诺娜背后,伸手就去解裙子的背扣,却在看到她后背的刹那,瞬间愕然。 因为,女孩的后背,并没有少女这样光洁柔滑的肌肤。 呈现在兰蓓儿眼前的,是一道道荆棘般的蜿蜒伤痕,在薇诺娜的背脊四周纵横交绕,俨然恶魔飞甩下的一条条烙印之鞭,如血淋漓。 第27话 第27话  Episode 27 “小薇… …” 兰蓓儿微微张开嘴唇,盈满星光的眼眸,翡翠流离。 “对、对不起,蓓儿… …” 脑袋渐渐耷拉下来,薇诺娜抱紧怀里的浴巾, “很难看吧,这个样子… …” 她疲惫地笑了笑,尽力做出自嘲的样子,却只是让自己的狼狈暴露得更加明显。 少女抿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可薇诺娜很快站立起身,将装着溪水的小水桶高举过头顶—— 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整整一桶溪水从头浇下,肆意热流沿着女孩纤弱的身子蜿蜒流淌,仿佛叶脉卷曲在落木上的枯萎。 回到屋子后,她草草擦干身子,换好睡裙就仓促上床。 夜深时分,女孩意料之中的失眠了。 辗转反侧,而又思绪纷杂,薇诺娜像掉到热锅里的小鱼,在床上反复挣扎,却又无从逃避。 兰蓓儿就睡在她对面的床上,像大饼一样摊开四肢,看样子似乎睡得甚是香甜。 也许整个村子里,就只要薇诺娜一个人独面这阴凉的月色吧? 只要一闭上眼,女孩的面前就会浮现出母亲雪发飘扬的身姿,玛瑙宫晨钟暮鼓的威严,鲜血淋漓的冰寒马刀,以及那个男人最后一次送给她的锋利回眸。 十七年了,她被所有人给予厚望。大家都说她是圣蒂斯安娜建校以来最优秀的魔女,蔷薇十字会更是将女孩当做压箱底的王牌,十几年如一日地历练着她,期望着她有朝一日能接过璃曼珠的旗帜,带领萃琉璃对抗复苏的魔皇阿撒托斯。 一切都只因为那个预言,身为天选之人的她,也默默背负着诅咒之子的宿命。众人满怀期盼,以为女孩的每一丝微笑都应该是理所当然地安娴温婉,殊不知雪纺纱裙之下的肌肤,连同那鎏金秀发依偎中的柔肩,都早已如她内心一般,千回百转,而又支离破碎。 她躲在被窝里,手心中握紧贴身的银质鸢尾花,那是女孩无论何时,都会紧贴心脏的炽热。 妈妈… …小薇想你了… … 好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啊,像蓓儿一样,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长大,即使一辈子也走不出这山山水水,纵然注定会肉体凡胎的一生。可那样,妈妈就还会在我的身边,爸爸也不会抛下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平凡而又幸福地生活着… … 也许有一天,小薇也会在路口的转角,被某个男孩不经意间的回眸俘获芳心; 也许有一天,她会将自己的意中人带到父母面前,微笑中浸润着淡淡的腼腆。 也许有一天,妈妈会女儿披上自己亲手织好的婚纱,爸爸会带着教堂的唱诗班,在小薇的婚车边高声礼赞。 那时,不必整个世界都为她唱响祝福,亦毋需芸芸众生都在她身边热烈欢呼。那时,手捧花团的我只要一个回眸,目光中的你们都面带微笑,而又刚好同框… … 不知觉,一滴泪光滑落女孩的玉盘似的面容,化作鸢尾挂坠高光跃动的盈盈。 也许有一天,她的每次哭泣,都不必在夜深人静的时分,无声宣泄吧… … 更多的泪水就要从眼眶中涌出,薇诺娜感到胸前挤进软香温玉的茸物,仿佛一团篝火,在心窝拳拳跳动。定睛注目,她的心跳“咯噔”一下,微微的惊悸凝滞嘴角。 “蓓儿?!” “呜呜,被小薇识破了呢… …” 两只尖尖的狐耳在胸前探出,兰蓓儿从被子里伸出脑袋,睁圆绿意盎然的眸子,双手捂着侧脸,像因为偷吃饼干被主人拎着脖子提起来的小狗, “这么晚了,小薇还不睡,难道是在用意念解题吗?” “你不也没睡吗?” 薇诺娜迅速平定心情,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拭去眼角的泪花。 兰蓓儿的脸突然泛润起枫糖般的红光,腮帮子像青蛙似地鼓胀起来, “这、这个… …肯定是蓓儿的枕头太好吃了——不不!是妈妈泡的牛奶太舒服了… …呀呀呀,不管是什么,绝对不会是人家半夜肚子饿了想去厨房偷两个牛角面包宵夜呢!!百分百不是啦!!” 女孩愣了愣,被少女抓狂的样子逗乐。没有料到的是,在掩着嘴角忍俊不禁时,少女的手抚在了她的脸颊,替女孩擦去还没来得及掩饰好的泪痕, “而且… …” 兰蓓儿抿了抿嘴唇,半垂下的眼眸让人想起倒映在海面上的灯塔, “人家怎么舍得丢下你,独自跑到梦乡里去呢~” “蓓儿?” 薇诺娜抬起头,食指在被单上猛地划拉。 “小薇又在想很多其他事情了吧。蓓儿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总是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抹着眼泪,第二天却还是跟没事似的,随时随地对大家保持着微笑。” 脚趾在床单上不断拨动,女孩的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 “很难受吧,失眠的感觉… …蓓儿每次饿肚子时,也都想一觉睡过去,到梦里去吃玛格丽特学姐的布朗尼蛋糕… …可小薇却一个人悄悄地忍受着所有的寂寞,独自面对这么可怕的晚上,太不让人放心了。” 少女轻语着,纤纤玉手拂过薇诺娜的眉弓,拨开好友眼前的发丝。 “对不起,蓓儿,让你看到… …这么狼狈的我… …” 好不容易挤出话来,薇诺娜却咬住嘴唇,生怕颤抖的声线带出更多泪水。 “有啥关系呢?” 兰蓓儿眨眨眼,莹润的柔唇轻轻翕动, “在圣蒂斯安娜,小薇是这么耀眼的一个女孩子。但再好吃的可丽饼,也有人们不愿接受的味道。如果大家都只想看到最完美的你,那么小薇不完美的一面,就由蓓儿来认同和拥抱吧,因为,不管是怎样的小薇,都是蓓儿最最珍惜的亲闺蜜呀!” 垂立腰侧的手被少女紧紧攥住,薇诺娜的牙齿深深嵌入嘴唇。因为稍一放松,蜂拥的热流就会从她眼角夺眶而出。 犹豫再三,她决定将自己的秘密全部告诉兰蓓儿,哪怕这是璃曼珠严令禁止,哪怕这也许会让蔷薇十字会苦心经营的计划,功亏一篑… … “蓓儿,接下来的话,能请你为我好好保密一下吗,我只想… …让你一个人知道… …” “咦咦?难道小薇是喜欢上哪个学长了吗?” 少女眼中的光芒又变成了糖豆跳动般的色彩, “放心吧!恋爱什么的小秘密,蓓儿这里最多啦~!毕竟只有满怀喜欢的心情,才能从甜点里吃出最甜蜜滋味的说~!” “不、不是恋爱啊… …我、我才没有喜欢谁呢… …” 没想到,薇诺娜的脸也红润起来,倒像是打翻了大片晚霞的澄空。微微定了定神,从羞赧中回复过来的她,幽幽开口, “其实… …我并不是孤儿,也不姓‘洛塔’,我的全名是‘薇诺娜.埃米尔.菲利克斯’。” 少女的瞳孔瞬间收缩,一如脸上笑容的凝固。 因为,在萃琉璃,能够姓“菲利克斯”的人,只有羽灵王国最尊贵的皇族—— 圣王菲利克斯的血裔。 难不成小薇—— “就像你想的那样,蓓儿。” 薇诺娜垂下头,捧起贴身的鸢尾挂饰, “我是羽灵皇族最小的王女,封号‘紫鸢尾公主’,圣王陛下是我的父亲。” 少女突然想到,在王都被皇家骑警追捕的那个夜晚,薇诺娜也是被这样称呼的。 果然,小薇这样优雅的气质还是与生俱来的呀。 “但我的母亲,苏尔罗伊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魔女。当时尚是皇储的父王不顾家族定下的政治联姻,和我的母亲相爱,并生下了我。虽然这遭到了王国元老们的一致反对,父王还险些因此失去继位资格,他却还是力排众议,将我们母女俩接入宫内,还承认了我的王族血脉。” “原来,小薇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呀!” 兰蓓儿听得入了神,不禁感叹。 薇诺娜轻描淡写地点点头,继续讲了下去, “那也是一段动荡不安的岁月,阿撒托斯率领着鬼影教团步步紧逼,父王为了守护住这个国家,和璃曼珠领导的蔷薇十字会结为联盟,共同抵抗魔皇——蓓儿,你还记得教科书是怎么描述这场战争结果的吗?” “嗯… …蓓儿想想,好像是讲,在圣王陛下和校长大人在决战中合力击败了魔皇大坏蛋的说… …喵呜,果然还是记不清了… …魔法史这章人家学得超迷糊… …” “这是被篡改过的历史。” 薇诺娜压低嗓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真正击败阿撒托斯,让他变得半死不活的是我的母亲,‘白银魔女’苏尔罗伊——几乎是以她生命的代价。” “是小薇的妈妈… …打败了魔皇?” 少女也惊讶得屏住呼吸。虽然她的魔法史也学得一塌糊涂,但也知道这段萃琉璃的近代史事关大陆整整几代人的命运。 薇诺娜重重地点了头,不带任何的犹豫, “那时,决战进行到了最艰苦的时候,无论是蔷薇十字会还是鬼影教团都伤亡惨重。为了改变战局,阿撒托斯率领一支精锐的死灵法师渗透到王都附近,为这座城市降下致命的瘟疫和风暴。而这时,父王和皇家法师团的主力都在遥远的边境和鬼影教团殊死战斗。” 她顿了顿,手指缠绕起鬓前的金发, “在毁灭性的死灵法术前,海尔达姆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眼看这座繁华的城市遭到灭顶之灾,平民饱受邪术荼毒,留守王宫内的母亲心如刀绞,因为她和父王一样,也深爱着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 “所以,魔女大人决定——” “——决定站出来,独自守护这座城市,哪怕那时的她刚刚生下我,身体虚弱得甚至连骑上扫帚都做不到。她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走向死亡的战斗,可在凋零之前,她仍想倾尽所有,守护自己和爱人珍惜的这片土地。” 女孩拉紧发丝,声音里有了窸窣的颤动, “出发前,母亲为还在襁褓中的我施加了系联咒,如果菲利克斯的其他族人想趁她离开的时候心怀不轨,这个咒语可以连通她的魔法回廊,保护我不受伤害,也正是这个咒语,最后挽救了母亲的生命。” “那决战进行得怎么样呢?” “阿撒托斯这样邪恶至极的狂魔,母亲当然不是他的对手。秉持着魔女的尊严和荣耀,她在和魔皇的死战中释放了一种古老的法术,以引爆自己的魔法回廊。阿撒托斯狂傲至极,根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魔女会和他拼命到如此的地步,在爆炸中受到重创;而母亲也本应当场死去,却因为系联咒的某种影响,捡回了条性命。” 兰蓓儿听得入了神,连连点头。薇诺娜却收住气息,绕到指间的发丝越来越多, “就在母亲出城迎战期间,萃琉璃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占卜师莎曼莉教授去世了。在临死前,她做出了一生中最后一个、也是最可怕的一个预言,那就是魔皇会被打败,却不会死去。在势力衰微的这段时间,他会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并在不久的将来卷土重来。只有一个人可以彻底阻止他,却也可以成为帮助魔皇登顶巅峰的帮凶。” 说到这里,薇诺娜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带着极不情愿的压抑和无奈, “这个人是… …白银魔女苏尔罗伊和王储菲利克斯的女儿… …也就是我。” 第28话 第28话  Episode 28 “怎么会是小薇?!” 兰蓓儿不由地抖动身子,好像预言指明了是要她去单挑大魔头一样, “但也好奇怪呀,蓓儿真心很想成为占卜师,很早以前就把莎曼莉奶奶当做了偶像。可在她老人家的书里,这么可怕的预言,我也一直都没看到的说… …” “因为莎曼莉教授临终前,只把这个预言告诉了璃曼珠校长。直到今天,这一直都是蔷薇十字会的最高机密,即便是校长的心腹,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数。” “那小薇,你不是说自己一直都是在学校长大的吗,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父亲… …不,圣王陛下… …抛弃了我们… …” 轻眯起眼睛,薇诺娜的声音,恍若叹息。 “诶诶?!” 尽力咽下口水,女孩抑制住胸中积郁的热流,粉唇微张, “决战过后,魔皇的势力灰飞烟灭,羽灵王国的元老们却借机发难,逼迫圣王陛下将我们母女俩打入冷宫… …圣王… …父亲当时也很无奈,因为战时他还可以借着兵权和元老会谈条件,可现在,刚刚继位的他为了巩固权力,必须获得元老会的支持。” “可真正打败大魔头的,不是小薇的妈妈吗?” “知道真相的,只有父亲和璃曼珠校长。为了保护我们母女,避免魔皇余党的报复,他们让所有人都相信了教科书上的‘史实’。而那时,我的母亲也在和魔皇的决战中几近丧命,失去了所有的魔力,虚弱得不成人样,可即便这样,她仍坚持着把我从怀抱中拉扯大,牵着我的手在玛瑙宫的后花园散步,把我打扮得像一个真正的小公主。” 道出这段话语的时候,薇诺娜双手扣合在胸脯上,低眉颔首,好像母亲的喃语就这样轻柔地浮荡耳畔, “那应该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冷宫里人烟稀少,却也闲适幽静,我们母女俩时常穿着同样飘荡的白色长裙,就这样手挽着手,闲庭信步。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妈妈会把我抱在膝盖,坐到宫廷前的台阶上,指着横亘星空的银河,给我讲她和父亲相爱的故事… …” 兰蓓儿也屏住呼吸,碧绿明眸里星尘浩渺,仿佛身临其境。 “真好呀… …小薇和妈妈能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 “可是… …即便是这样平静的生活… …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幸福… …他们也要从我的怀里抢走… …就像这些从来都不该属于我一样… …” 声音如寒蝉惊鸣,薇诺娜的双眼噙满泪影,如长河倒映着兰蓓儿眸里的星光, “我的皇兄,路易斯.菲利克斯,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设计陷害了母亲。在元老会的指使下,她被以谋反的罪名投入大牢。那时,我只有十岁啊,蓓儿,你能想象,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母亲被士兵拖走,却又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助吗?” 她情不自禁地抓住少女的手腕,声声嘶鸣, “我的母亲… …最后… …死在了牢里… …听送饭的嬷嬷说,她在咽气的时候,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而父亲… …圣王陛下,却忙碌到连最后一面,也不肯给予这个深爱着他的女人… …” “小薇… …” 兰蓓儿只能紧紧握住女孩冰凉的手。一直在小山村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出这样苦涩的灰暗过往。 “母亲的遗体被抛在大牢里,无人问津… …最后,还是在女仆长和科恩哥哥的帮助下,我们将她安葬在了玛瑙宫的后花园、这个她曾守护着女儿长大的地方… …可即使做到了这样的地步,皇兄仍不收手… …在他眼里,任何具有羽灵皇族血脉的人都是必须剪除的威胁,即便孱弱如我,也欲除之而后快。” 不觉中,薇诺娜的呼吸开始加快,仿佛八年前那个雨夜的追兵,又在冥冥中呼啸逼来, “终于,在一个雨夜里,路易斯动手了。在他的密令下,禁卫军的御殿骑士团偷袭了我的寝宫,意图把我杀害在睡梦里。幸运的是,效忠于紫鸢尾公主的卫士团及时发现动静,奋力抵挡住刺客。科恩哥哥… …卫士团团长布隆歇尔德少尉抱着我,杀出重围,逃向了宫外。” 女孩的气息变得断断续续,像某种无声的幽咽, “少尉… …比我大六岁… …是我的青梅竹马… …他是前任卫士团团长的儿子,我们从小在后宫里一起玩耍… …他一直,就像兄长一样守护着我… …在那个雨夜,科恩也将我护在怀里,用巨剑拼命砍杀,同时用身子为我挡住近身的伤害… …他也知道,此时此刻,璃曼珠的蔷薇十字会,是这个世界唯一可以庇护我的地方了。” 兰蓓儿抿着嘴唇,轻轻抚摸起薇诺娜的额头,女孩还是忍住泪流,继续说了下去, “可路易斯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他的爪牙,御殿骑士团的精英骑士施泰德上尉率兵一路穷追猛打,将科恩和我逼到了圣碑山的脚下… …为了拖住追兵,科恩他… …留了下来,把我放到快马上,但施泰德还是一人紧追上前,用他的魔剑刺穿我的胸口… …” 讲到这里,薇诺娜的心里痛如刀绞。就在几天前,她还像雨夜中的那个自己一样被施泰德追杀着,狼狈逃窜;面对着那把伤害过她的魔剑,她能做到的,也只有像八年前那般战栗不止。 “天、天啊… …” 少女也抓紧了薇诺娜的手,揪心不已, “那小薇是怎么… …” “最后一刻,璃曼珠带着蔷薇十字会出现了,从施泰德的剑下救下了我。” 她拉住兰蓓儿的手,轻贴在脸颊, “从此,我就被圣蒂斯安娜收留了下来,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在这里求学,长大…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事实上,蔷薇十字会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为魔皇的复苏做着斗争的准备,而计划的核心就是我… …因为按照那个预言… …我将是击败魔皇的最后武器… …哪怕也注定是… …折戟沉沙的结局吧… …” “胡说!小薇才不是什么武器呢!” 兰蓓儿嘟着嘴,大声嚷嚷。 “谢谢你,蓓儿,你能这么认为… …我真的很开心… …” 疲惫地笑了笑,薇诺娜尽力感知着少女掌心中的温暖, “但在圣蒂斯安娜的这八年… …我一直是都被老师们当做武器来磨练的… …蓓儿,刚才洗澡时你也看到了,我背上的这些伤痕,都是在蔷薇十字会的一次次高强度魔法试炼中留下的… …八年了,大家看到的,都是在学校里温婉微笑的薇诺娜.洛塔,看不到的,却是每天夜里倒在训练场上,血泪交加的紫鸢尾公主… …” 兰蓓儿的左手攥紧睡裙前的蝴蝶结,凝神屏息。她从没想过薇诺娜,这个生活在众人艳羡目光中的完美姑娘,竟然像背着十字架苦修的信徒般,一个人负担着如此苦难的过去和使命,默默前行。少女很想挽起挚友的纤手,和薇诺娜一起担当这些宿命,可傻气如她,又能真正为身边这位公主殿下分担些什么呢? “所以,蓓儿… …” 薇诺娜的嗓音如水波里的月影般,破碎不已, “说到底,我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那个预言,也许已经被走漏了风声… …无论是皇兄路易斯… …还是鬼影教团的余孽,都对我虎视眈眈… …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人,再为我而牺牲了,蓓儿… …别再像上次那样犯傻了… …有什么危险,就扔下我逃命吧,没人会怪你的… …” 少女歪过头,鼓鼓腮帮,双手像火钳般探出,捏住了薇诺娜的脸颊, “糟了糟了,小薇的脑子一定是被魔导数理学的公式烧坏了,得好好修理下才行!” 薇诺娜愣住了,脸蛋被兰蓓儿捏在手里反复揉搓,就好像那是两窝发好酵的面团。 拼命压抑着,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任泪水涌出眼眶,滚落成少女雪净纤手上的半抹花瓣, “都到这种时候了… …还开玩笑… …我、我会害死你们的!!” 长吁出一口气,兰蓓儿目光里的俏皮微微温融,像莹润在翡翠石上的烛光。 少女张开双臂,将薇诺娜揽入怀里,双手环抱住女孩潸然不止的脸颊,在她茂密的金发后,温柔安抚, “果然是被烧坏了,人家都闻到烤蛋挞的味道了呢!” 薇诺娜被少女按在胸前,想要哭诉,却只能任由更多的泪流划破面颊。 “蓓儿呀,当然知道小薇说的什么,死灵法师… …魔皇大坏蛋,还有花海之夜上那个柠檬怪叔叔,如果让我单独去面对,也许蓓儿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吧。” 兰蓓儿将脸颊贴近薇诺娜的额头,轻轻垂下眸子, “但是现在,蓓儿知道自己不能退缩。要问为什么,大概… …是因为小薇你给予了我最最珍贵的礼物吧,那就是蓓儿的梦想——要成为让大家都能幸福起来的魔女。” 为什么… …分明我什么也没做… …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到… … 薇诺娜睁大眼,只能听任少女的声线,娓娓再续, “你也看到了,小薇,蓓儿原先只是古德堡村一个很普通的乡下姑娘,孤身一人到遥远的王都上学。是小薇和墨莉接纳了我,带着什么也不懂的蓓儿邂逅了丰富多彩的魔法… …我们在同一张书桌前挥舞魔杖,在同一辆马车上旅行,甚至现在,相互拥抱着在同一张小床上安眠,这些小点滴的幸福,都是小薇给予给我的呀!也正因如此,蓓儿才想把这些幸福分享出来,让大家都能露出最开怀的微笑。” 少女润泽的嗓音如蜂蜜流淌。也许是害怕好友着凉了,她将自己的银发牵扯过来,轻轻盖在自己和女孩的身上, “所以,不管怎样,蓓儿一定会拉着小薇的手,和你肩并着肩去面对。要是这些坏家伙敢弄哭小薇,蓓儿就变成一只小狼狗,汪汪叫地把他们耳朵咬下来!” 一种比泪水更为滚烫的炽热淌过心扉,薇诺娜也贴近兰蓓儿的胸脯,含泪垂眸。 “想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 …蓓儿,明明在大家身边的你,就是所有人最大的幸福呀… … 真是的,我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 破涕为笑,薇诺娜伸手举在少女面前。兰蓓儿当即会意,与她面对面躺着,十指相扣。两个女孩望着对方眼里的彼此,禁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笑累了,她们困倦地打着哈欠,眼睑愈发沉重。在即将入睡前,兰蓓儿把自己毛茸茸的雪尾拉到两人面前。薇诺娜也不再忌惮,像抱枕头一样揽住少女的萌尾,安娴闭眼。 夜色渐深,兰蓓儿和薇诺娜一起搂着尾巴,在彼此呼吸的交绕中,遁入梦乡。 第29话 第29话  Episode 29 在古德堡村游玩几日,薇诺娜就不得不踏上归程。 虽然再三婉拒,兰蓓儿还是执意要送她到镇上的长途马车站。临行前,布伦特夫人带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把两人送到酒吧门口。她一直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左右叮嘱,倒像是在送兰蓓儿远行。 好不容易听妈妈唠叨完,少女正欲屁颠屁颠地跑向在路口等待的朋友,不料布伦特夫人一把抓住她,像拎小羊羔一样把女儿拽了回来, “慢着闺女!” “又、又怎么了… …” 兰蓓儿砸吧着小嘴,哭笑不得。 “这个你带上,路上饿了将就着对付一下。” 布伦特夫人一边说着,用沾着油星的手掏出一个小布袋,挂在少女脖子上。 “这是… …牛角面包?” 放手捏了捏,兰蓓儿心中的泛起澜澜微波。打开袋子,她惊讶地发现里面的面包足足够吃一天了,而且还带着暖烘烘的麦香,似乎刚从烤炉里端出来。 “都知道咱们家蓓儿嘴馋,要是路上在什么小摊子里吃坏了肚子,那不得把你老母急成啥样。就趁昨天夜里现做了点吃的,你一路上带着,也算打打牙祭。” 温融的布袋贴在心口,仿佛一碗鸡汤暖热下肚,兰蓓儿捧着一袋子的面包,眼里的小星芒转成风车, “哇哇!爱死妈妈啦!!” 她一下子跳起来,紧紧抱住布伦特夫人水桶般的身子,雪润小脸在母亲侧颜不住磨蹭。 不远处,薇诺娜扶了扶女巫帽,静候风中;微微上扬的嘴角,嫣然笑含。 她想起自己也曾是有亲人的。每当清晨,年幼的小公主抱着厚厚的典籍,去宫廷教师那儿学习时,母亲也会蹲在自己面前,整理着女儿层层堆叠的蛋糕裙,将一朵沾着露珠的龙胆花插到她的发丛中。 而分别前,白银魔女总会俯身吻在她的前额。雪风似的发丝就在小公主的耳边轻柔摇曳,支离过茜色晨曦的酥软,在女孩的眸中斑驳点润。 呼出口长气,薇诺娜握紧胸前的挂坠,悻悻垂眸。 没想到的是,布伦特夫人走到她面前,将同样一袋牛角面包挂在女孩脖子上, “看咱这记性,咋能把薇诺娜给忘了?” “夫人… …” 海蓝色的瞳孔瞬间收缩,薇诺娜低头望着胸前的布袋,惊愕得久久说不出话。 “对不住了姑娘,咱这穷乡僻壤的旮旯地,实在是委屈你了。连走的时候也没啥好招待的,这袋面包,不嫌我手糙就捎上吧。” 布伦特夫人抱歉地笑了笑,笼着袖套的双手搭在女孩肩头。 “谢谢夫人了,我一定会… …好好珍惜的。” 尽力缓过神来,薇诺娜摘下女巫帽,温婉微笑。 “姑娘,在布伦特家,你还真别见外。硬要说谢谢,也得是我们老两口来… …兰蓓儿这孩子吧,平日里没头没脑的,烧个水都能把锅炸飞。你说让这熊娃子独自去皇城上学,我这当妈的还不得天天心悬得跟那井绳似的。要咱讲,多亏有你们这些小伙伴罩着,这傻闺女才不会哪天缺胳膊少腿地被人抬回家!” “您多虑了,夫人。” 薇诺娜掩住嘴,忍俊不禁,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蓓儿… …在照顾我。” “那孩子也经常说起你。姑娘,放假了一个人窝在学校也怪冷清的,就跟兰蓓儿一起回来玩玩吧。我和老约翰也不在乎多一个闺女,要是不嫌布伦特家破,以后就把这儿当成你的家,想吃啥用啥,只管给我这个当妈的提!” 说罢,她张开布帘般的双臂,将薇诺娜拥入怀里,仿佛女孩已在布伦特家生活多年。 作为一个常年操劳家中的农妇,布伦特夫人的身材的确称得上是粗短壮实。肥厚的胸脯像三明治一样把薇诺娜挤在怀里,压得她几近窒息。不过,兰蓓儿母亲身上混杂着奶酪和泥土的腥臊味倒是让女孩感到淡淡的熟悉,好像她遗失在记忆深处的某个梦境碎片。 大概,这就是名为母亲的气息吧… … “好神奇的说,原来我的妈妈也可以是小薇的妈妈呀~” 少女蹦到朋友旁边,好奇探过头来。 蓓儿的母亲… …就是我的母亲… … 原来如此,果然我和蓓儿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姐妹呀… … 心中的涟漪一如春风阵阵,薇诺娜趴在布伦特夫人胸前,嘴角舒卷开淡淡的笑意。 坐着泥土路上的牛车一路摇摇晃晃,兰蓓儿把薇诺娜送到镇上的长途马车站。 只要在这里坐上马车,穿过一片树林和山谷,不用半天就能到达奥菲多的省会——嘉诺市。届时再搭上通往王都的特别快车,薇诺娜就能在崇山峻岭的陪伴中回到海尔达姆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今天的马车迟迟未见到站。兰蓓儿就陪着薇诺娜聊了起来。眼看太阳愈渐西斜,回古德堡的牛车也快收班了,薇诺娜暼了暼兜里的怀表,叹了口气, “蓓儿,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家吧。” “可那样小薇不会很无聊嘛?” 兰蓓儿搂着车棚的柱子,左右晃头。 “没事,我带了卡莲老师留的魔药学作业,正好趁着现在做做。” 薇诺娜笑笑,从锦囊袋里取出厚厚一沓的羊皮纸。 “呀呀,太太太可怕了!!” 少女吓得直跳起来,像被猎豹追逐的小猴蹿上大树, “作、作业什么的精神污染,小薇怎么能随身带着呢?!” 每次都是到开学前一天满地打滚的少女无法想象,薇诺娜居然在放假第一周就开始做起了作业。 “蓓儿,你不会以为下学期开学我们还是二年级吧… …” “诶嘿,当然不是啦!人家还是宝宝嘛,还要和一年级的小豆丁们在迎新晚宴上抢蛋糕吃的哟~” 脸颊在柱子上不停剐蹭,兰蓓儿咧开嘴,吃吃笑笑。 “兰蓓儿同学!!” 无可奈何地叉起手,薇诺娜绷着脸,金发掩映下的脸颊微微涨红, “一个月后,我们就是三年级的毕业生了!!还有不到一年你我都得参加‘国家法师能力认证考试’,无论是升学还是工作,也得先通过考试呀… …不然校长再如何开恩,也没办法让你留一辈子的级啊… …” “小薇、小薇太严厉啦!!” 拧紧双眸,兰蓓儿拼命摇着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朋友的话扇成耳边风。 “那你复习得怎么样了?卡莲老师也说过,下学期开学就有摸底考试。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蓓儿你在两个月前的模拟考里离最低及格线还差三百分吧… …” “人家当然… …当然有在准备的说~!” “是吗?” 眉毛轻轻扬起,薇诺娜衬着下巴,面如铁壁, “那你给我讲讲‘锁魂咒’的基本知识点——别说没学过,《死灵法术防御学》十一卷第六百五十一章整整一百页都是在讲这个,校长还亲自来给我们授过课。” “哈哈,这人家还是知道的~!” 兰蓓儿挠挠耳朵,大松口气。如果薇诺娜是考她什么变形咒的三十六种异构术式或者罗摩汤剂的复方药引,她还真得在朋友发火前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但在萃琉璃,锁魂咒的威名就像十七年前魔皇的肆虐,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那你说来我听听?” “锁魂咒嘛… …当然是死灵法术的一种啦,要说威力的话,也是相当厉害的了,是暗黑系魔法里最邪恶的,只需轻轻挥动魔杖就能瞬间夺命… …算得上是死灵法师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必备魔法。” 少女解释得眉飞色舞,薇诺娜却皱起眉头,脸上翻涌的凝重,百味陈杂。 “蓓儿… …你就这样去答题,送分题就变成送命题了呀… …不说考试,你提到的这些,也只是锁魂咒的冰山一角。” 她捋着鬓前金发,海色蓝眸升腾起月影般的迷蒙, “锁魂咒,的确能杀人于无形,也深受死灵法师们的偏爱,但它的威力却远不止于此。根据使用者魔法回廊的宽容度,锁魂咒的效果可以像滚雪球一样无限膨胀。像我们这些人畜无害的小魔女,就算知道锁魂咒的完整启动术式,也不过是让目标打个喷嚏,顶多流流鼻血。” “流鼻血也超可怕的啦!上次蓓儿磕破了鼻子,把血滴到客人的酒杯里,为此还被爸爸拎起来打屁股呢!” 兰蓓儿捂着双耳,死命摇头。 “而在鬼影教团的手中,锁魂咒才真正成为死神的代名词。那些魔力高深又毫无忌惮的死灵法师可以轻易拓展咒语威力,小到用快速吟唱瞬间解决掉十倍于己的敌人,大到能够用意念直接抹杀掉一整座村子的生命,却又让村子里的建筑物毫发无损。” 薇诺娜顿了顿嗓子,继续解释, “最可怕的是,魔皇阿撒托斯的几个鹰犬发明了锁魂咒的终极发动术式‘多重锁魂’。在启动时,通过连通同伴的魔法回廊,来成倍增加启动术式的魔力供给,这样的咒术,足以将整座城池夷为平地。” “这、这么厉害的吗?!” 兰蓓儿从柱子上跳下来,瞪大双眼。 点点头,薇诺娜接上了先前的话, “按照连通同伴的数量来划分,多重锁魂又分为‘双重锁魂’‘三重锁魂’等等,威力逐次提高。最厉害的当属锁魂咒的‘十重锁魂’形式,一旦成功发动,即便是校长也无法抵挡,据说能够将整座王都变成焦土,所以理论魔法学家们又特地给了‘十重锁魂’的锁魂咒一个专属绰号,叫‘十重血咒’。最近几百年,十重血咒只发动过两次,都由魔皇亲自发动,一次是用来杀害雪妖族的最后一位族长,一次是用在和白银魔女的对决中。” 扬起头,薇诺娜轻轻垂上眼眸,仿佛有无数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声声惊泣, “很遗憾,这两位都不在人世了。即便是我的母亲,白银魔女苏尔罗伊,也是因十重血咒的影响在狱中与世长辞。” 双手在裙边交绕成蝶,女孩坐到柱子一侧,偏头望向远方的群山。 “顺带一提,多重锁魂这种咒术之所以邪恶至极,是因为它的发动还需要消耗同伴的生命。双重锁魂需要两名额外的系联者提供魔力供给,发动完成后会彻底破坏他们的魔法回廊,致其丧命。以此类推,十重血咒就要牺牲十个无辜者的性命,来获得这样可怖的毁灭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讲,锁魂咒的每一次发动都意味着有成倍的生命,即将凋零。” 女孩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了教科书的范畴。提起锁魂咒,人们总是在面露惧色的同时,讳莫如深,仿佛十七年前鬼影教团掀起的腥风血雨还历历在目。但她也明白,回避刽子手的屠刀,是对逝者最无情的背叛。 更何况,她的母亲,就是死于十重血咒,这份锥入女孩血脉深处的仇恨,刻骨铭心。 “真的… …没人逃得掉吗?” 兰蓓儿坐到女孩身旁。 “如果是十重血咒,一旦成功发动… …就成为了目标的死亡宣判,绝无逃脱机会… …也许有天,我也会像妈妈一样… …” 叹在嘴边的气息,凝滞如雾,薇诺娜摸着胸前的鸢尾挂坠,哽咽住了。 “蓓儿,绝对不会让那些坏蛋们得逞的!” 少女转身拉住朋友的双手,翡翠眼眸中的光芒,沉淀着萤石般的熠熠坚定, “绝不会给他们那样的机会… …要是这些坏家伙想伤害小薇… …蓓儿就把没吃完的牛角面包塞到他们嘴里,还要配上最臭最臭的酸奶酪,让他们吐得没办法唱出半句术式!!” 第一次在兰蓓儿的瞳孔中看到这般的稳重与承诺,薇诺娜的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似的,回荡耳边的,只有少女润如风铃的清越声线。 谢谢你,蓓儿… …有你在身边,即将独面黑暗的我,已然,无所畏惧。 顺着少女的臂弯,薇诺娜靠在朋友肩头,轻搂住她的脖子,半垂眼睑上的睫毛,如涟漪般颤动不止。 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临,她目送着朋友远去,嘴角露出久违的笑意。 太阳已临近山头,长途马车依然迟迟未至。车站里的乘客在抱怨之余,开始陆续散去。但薇诺娜必须得赶上今天这班马车,开往王都的特快列车每周就这么几趟,错过这次,她就得一个人在嘉诺市再待上几天了。 听在闲聊的马夫说,也许是前一站的旅客太多,马车干脆就绕过小站直奔终点了。如果走上几里路到上一站去看看,可能还赶得上。 地图上标示的前一车站距这里也不过一个村子的距离,薇诺娜决定去那边碰碰运气。 在僻静处,她吟唱起瞬移魔法的术式。如果可以,女孩真想一下子跃迁到王都,可那样的话,海量的魔力消耗得让她直接在校医院度过整个假期了。 奇怪的是,魔法启动失败了。 女孩又尝试了几次,还启用了强化术式的高阶辅助法阵,却依然没法在镇上挪动半步。 薇诺娜只好悻悻收起魔杖,步行出城。她还是第一次在瞬移术上失手,如果不是附近有人为施加的魔法屏障,那就是她太过劳累,精神涣散了。 真是的,要是在考试中这样,她怕不会促成学校里好多对情侣吧。 因为在圣蒂斯安娜,女孩子们面对男生表白时,总会说“要是你能找到主席也发动不了的魔法我就答应你”。 山谷中的小镇也在目之所及的远方流浪而去,薇诺娜咬着布伦特夫人做的牛角面包,沿着溪涧边的石板小路轻快前行。 按照路标指示,只要穿过不远处的一座森林,再翻上一座小山丘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到了嘉诺市,还是想想给墨莉带点伴手礼吧,最好给她妹妹缇娅小姐也捎上点什么… …对了,可不能忘了校长。 糟糕,出发前应该问问蓓儿,奥菲多都有些什么特产。 不过,那姑娘指不准会说“当然是特产蓓儿啦”… … 想到这儿,女孩脚下的步子仿佛生起风来,变得轻盈了许多。她不禁哼起校歌,花瓣似的裙裾跟随着灵动的身子翩跹旋转。 接近森林时,薇诺娜发现了成堆的马车残骸,还残留着着魔法施展后留下的烧灼痕迹。 先前放飞的心儿在瞬间收紧,女孩抿了抿嘴,从斗篷里抽出魔杖。 奇怪,难道是遇到了强盗? 如果真是会点小法术的强盗,凭借女孩出色的魔法技能,收拾几个不在话下。可在马车折断的车辕上,她发现了大陆魔法联盟的纹章。 女孩的心开始惴惴不安地跳动,仿佛加快了速度的钟摆。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有能力袭击大陆魔法联盟的组织,除了蔷薇十字会,她想不出第二个。 难道是… … 薇诺娜攥紧魔杖,本想立即展开远程感应法阵联络璃曼珠,可转念一想,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妨再看看情况,自己好歹也是璃曼珠的得意门生,也许局面是能够掌控得了的。 女孩猫着腰,在路边的草丛一路潜行。马车残骸沿着石路撒布四周,却见不到一具尸首,看来袭击者非常干净利落地打扫了现场。 在森林边缘,她终于发现了一位幸存者,躺在小土堆的背斜面,歪着身子,奄奄一息。 “森息——治愈!” 她蹲在伤者旁边,轻轻点拨魔杖。淡蓝色的光芒下,对方身上的纵横的伤口开始缓慢止血、愈合,紧接着,他喘息起来,眼睑有了轻微的晃动。 “请坚持住,马上就好——术式增强,诺拉克尔法阵解析!” 女孩握住他的手,最大限度地提升了治愈咒的魔法效力。伤者的血痕愈合得更快了,他开始咳嗽,胸口像海浪般剧烈起伏, “我… …这是… …在哪儿… …” “您终于醒了!” 薇诺娜收束起法阵,松下口气。 “这里是奥菲多省的卡林镇,看您的制服,您是大陆魔法联盟的人吗?” 吃力地点点头,对方摊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你是… …” “薇诺娜.洛塔,蔷薇十字会三等见习执行官。” 她想了想,随便给自己编了个身份, “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听闻到女孩的询问,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冷汗淋漓的脸庞突然急剧扭曲起来,好像有一只凶兽迎面扑来, “小… …小姐… …” 竭尽全力,他用沾满血污的手握住女孩,       “快逃命吧… …鬼影教团… …不… …阿撒托斯就在附近!!!” 第30话 第30话  Episode 30 “请、请保持镇静!” 薇诺娜尽力安抚住伤员。对方显然是受到了过度惊吓,一会儿尖着嗓子说附近埋伏有霜巨人,一会儿又嘀咕着要薇诺娜小心雪妖召唤出来的骷髅军团。女孩被绕得云里雾里,无法知晓这些话的真实性。 但有一点很清楚,魔法联盟的的确确遭遇了鬼影教团的袭击,伤亡惨重。 “藏好自己,我马上去叫同伴。” “小、小姐!!” 女孩站起身,没想到对方伸出手,拽住了她, “千… …千风之铃… …” “什么?” 她重新蹲在伤员身边, “他们… …那些家伙… …是冲着千风之铃来的… …” 鲜血斑驳的手牢牢抓住女孩,他竭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话语, “都死了… …护送神花的… …千风之铃被藏到来了森林里… …绝对、绝对不能让鬼影教团… …得到她!!” 心跳如潮涌般猛叩胸口,薇诺娜瞪大深蓝的眼眸,屏息凝神。 竟然是千风之铃… …守护萃琉璃的神树、伊格特西五百年才会开一次的奇迹之花… … 在花海之夜上,她亲耳听见皇兄路易斯宣布千风之铃盛开的消息,也得知羽灵王室和大陆魔法联盟将在全国巡展神花的消息。原以为萃琉璃的魔法界会采取重重措施保证千风之铃的安全,没想到竟然还是百密一疏… … 如果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神花落到那些亡命之徒的手里… … “我马上请求支援!” 薇诺娜举起魔杖,准备展开远程通讯法阵。 “来… …来不及了… …他们… …也在找… …要是抢先一步… …” 深吸一口气,女孩点点头, “明白了,请先在这里待一会吧。” 是的,眼下只有她能在第一时间把握状况了,更何况,对手还是女孩生命中注定的宿敌、鬼影教团。 她舔舔嘴唇,毅然起身,走向雾气迷蒙的森林。 在入口前,女孩停住了。踟躇片刻,她摘下脖子上的鸢尾挂坠,牢牢攥在手心, 请保佑女儿吧,妈妈。 斗篷如长风扬起,女孩甩过金发飞舞的宛转,大步跨入林间。 傍晚时分的森林,此刻间却静谧得仿佛摇篮里的梦境温婉。落日余晖浸润林间,俨然融化的松香般安娴流淌,为石板小路上厚厚的落叶铺上一层酥软的蜂蜜色。千枝万叶若纤手般拂过微风的长裙,看得见的,是跃然于花枝摇曳中的轻移莲步,留不住的,却是那滴落在光斑晃漾间的无声梦呓。 如果只是旅途经过,薇诺娜真想躺倒在林间地毯似的落叶上,听那鸟语,落地成花;嗅那花香,振翅为蝶;赏那彩蝶,羽化成风。 但此刻,她明白,看似祥和的森林却暗藏杀机。也许下一个刹那,诗情画意的树林里就会跳出成群的黑色身影,无声抖落的锁魂咒将如洪水般将她瞬间淹没。 绷紧全身每一根神经,薇诺娜放低身子,在溢满琉璃的泥土上小心挪步。如何才能抢在鬼影教团的前面找到千风之铃?女孩心里并没有底。五百年才开一次的神花,她更多是从传说和流言里听闻,图书馆的典籍对此的记载凤毛麟角。璃曼珠也没有传授给她过任何相关知识。 只是凭着若隐若现的直觉,薇诺娜举着魔杖,向树林深处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如履薄冰。冥冥中,她听到一阵缥缈似雾吟唱声,就像闪烁在草丛中的依稀萤火。 不知为何,薇诺娜感到这歌声就像冬夜里跃动的炉火般,让她因紧张而冰凉的身子感到一丝暖意。不禁向歌声传来的方向移步,她的身子也愈渐暖和,原先的担忧和紧张也慢慢排空,取而代之的,是如氤氲般弥散的淡淡温存。 尽管理智告诉她,这也许是幻觉,更可能是陷阱,她还是忍不住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加快脚步,似乎只要找到歌者,女孩就能将此生所受的一切阴寒,驱散干净;仿佛能随着歌声虔诚起舞,一切的新仇与旧恨都能在此刻,随风飘散。 循着声音飘来的方向,女孩跨过溪涧,绕过沼泽,终于在一棵倾斜的合欢树后发现了歌声的来源。 薇诺娜瞪大眼,恍若梦中。呈现在面前的,分明只是一个身形玲珑的小女孩。半浮空中的她颔首含胸,明眸微垂,脚尖点立在白色的地面,双手紧扣在一起,俨然是虔诚祈祷的信徒;素色纱裙仿佛一朵巨大的雪绒花,在小女孩脚下平铺开来。弥散的裙裾和雪净的大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她的长裙化作大地,还是大地织成了她的衣裙。 眨眨眼,薇诺娜不觉向前迈步,想看得更清楚些,小女孩和周围雪景的迷幻却在刹那间消失。四周还是绿意盎然的林间空地,只是在小女孩刚刚漂浮过的地方,一朵冰雕般的晶莹花朵,轻旋着凌空而放,好似母亲在睡前为孩子娓娓吟唱的童谣。 “千… …千风之铃?!” 女孩禁不住叫出声来。像是回应着呼唤似的,水晶之花落到她的手中。薇诺娜的心脏狂跳起来,哆嗦着展开收容法阵,将千风之铃纳入自己的魔法回廊。 正欲原路返回,她身边突然刮起飕飕冷风,宛如有千万支披着黑斗篷的邪灵穿过林间。薇诺娜心头一紧,连忙展开隐身术式,可还是迟了半步,无数墨染的影子从天而降,化作一个个黑衣兜帽的修长身影。 骷髅面具遮住半边脸庞,这些黑衣人举起枯枝般的魔杖,将女孩重重包围。 “不错,不错,小羊羔上钩了。” 人群中传来戏谑的女声,一个黑裙妖娆的女人迈着蛇行般的猫步,魅惑走出。破碎裙摆宛如猫头鹰的翅膀般参差不齐,黑纱手套从指尖覆盖到小臂,滑腻得就像扭动着的海鳗。腰若水蛇,唇似罂粟,黛色眼眸冷凝寒渊无底,及腰乌发曳动长夜幽冥。 周围的同伴纷纷向她鞠躬,让出道路。女子扭着腰肢,走到薇诺娜面前,摘下面具。 刚刚压入肺中的气息又被提到嗓子口,女孩的眼眸,高光颤动。 “玄羽姬,芙蕾琳… …” 她攥紧魔杖,从唇缝里挤出字来,咬牙切齿。 “记性了得嘛,小姑娘。” 名为“玄羽姬”的魔女翘起嘴角,似笑嫣然, “魔法史学得挺好。不过我想,要是能让你亲耳听听就好了,那些男人被掐断喉咙的哀嚎,那些女人被折断四肢的尖叫,还有那些小孩子被丢在魔火里的啼哭… …啊,我的主人,那可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她像在剧院里高歌的领唱般,举起黑羽般的手臂,纵身高歌。薇诺娜的牙齿死死嵌入嘴唇,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可以,薇诺娜真想冲上前去掐抓住这个女人的脖子,用她窒息的嘶吼来血祭苍生。 因为玄羽姬芙蕾雅,这个魔皇最得力的鹰犬,对萃琉璃犯下的血债,罄竹难书。 身为阿撒托斯的左膀右臂,玄羽姬深得魔皇信任,统率着鬼影教团血洗四方。凡是她经过的城镇,都必须供奉出数以百计的男女供她折磨取乐;只要他们稍事反抗,这个魔女就会毫不手软地用结界将整座镇子包围起来,放出魔火,将所有人活活烧死在里面,无论妇孺老幼。 对于敌人,她会像豹猫折磨老鼠般,用尽各种残忍的死灵法术摧残猎物,像尝鲜一样玩味他们痛不欲生的惨状,直到玩得腻了,才肯杀掉对方。 有人说,如果落到玄羽姬手里,倒不如第一时间结果自己,这样至少还能留个全尸。 而要对付她,即便强如大陆魔法联盟元老级的神佑法师,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哟哟哟,姐姐瞧瞧,这不是璃曼珠重金培养的天之骄子、紫鸢尾公主本尊嘛。” 玄羽姬发出嘲讽般的笑声,开始在女孩面前踱步, “今天还真是撞了大运,又能抢得千风之铃,还能顺手解决掉主人的仇敌,啧啧,这买卖划算!” 薇诺娜心头一惊,暗自握紧裙角。 “所以我们开门见山吧,公主殿下。” 嘴角的微笑在瞬间冷凝成冰,玄羽姬压低眉头,对着女孩挑起手臂, “把千风之铃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薇诺娜压低身子,魔杖尖微微抬起,随时可堪一战, “蔷薇十字会已经在路上了,玄羽姬,你逃不掉的!” “死到临头了,小嘴还像你妈妈的尸体一样,硬邦邦的呢!” 魔女伸出舌尖,舔舐起深紫色的嘴唇, “别对姐姐撒谎,小丫头。鬼影教团早就在准备夺取千风之铃了。璃曼珠这妖婆是很精明,同时派出了好几支车队来混淆主人。不过有魔法联盟那批蠢猪在,拿到真正的路线图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镇上那家伙就带着布列斯特的亲笔信,随随便便地游荡。只是没想到老不死的还留了一手,利用触发术式将千风之铃藏到了虚数空间里。” “小镇上惨死的工作人员… …还有被截杀的车队,果然都是你们的杰作。” 薇诺娜思考了一会儿,所有的线索在瞬间贯通。 “不过我想,璃曼珠狡猾如此,也总得派人取出千风之铃,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放心,就派了你一个人来,真是看不起鬼影教团的实力呀。” 魔女抱着手臂,食指在肘部轻轻叩击。 “不是校长… …是我自己找到的神花… …” 女孩垂下眸子,如风喃喃。 “很好,你承认找到千风之铃了。” 玄羽姬莞尔一笑,手臂抱在胸前, “不过呢,撒谎的孩子必须要好好惩罚。在拿到千风之铃前,就让姐姐我来好好玩一下你吧,公主殿下。” 她打了个响指,几乎就是在瞬间,薇诺娜的头顶被大大小小的法阵纷繁笼罩。女孩抬起头,不禁倒吸口凉气—— 因为这上面的每一个死灵法术,都足以让方圆数十里的城镇,沦为伏尸千里的血腥炼狱。 第31话 第31话  Episode 31 “住手,芙蕾雅。” 玄羽姬正想动招,一个声音突然叫住她,浑厚而低沉。薇诺娜不觉心头抽搐一下,两鬓浸出微微的汗珠。这声音就像闷雷般,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翻滚过来,压得她莫名惊悸。 “主人… …” 魔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让我亲自、和公主殿下对对话。”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沉闷依旧,如同饿狼在领地徘徊的咆哮低回。 “可是您现在还这么虚弱… …” “说几个字的力气,我还是有的。别担心,在魔皇大人身边,今后,有的是猎物让你好好享受,我亲爱的芙蕾雅。” 玄羽姬欣然从命,黑纱枯手在空中妖魅拂过。薇诺娜四周的蓄势待发的攻击法阵又在刹那间,全部解除。迷雾涤荡后,一本焦色的魔导书出现在眼前,好似被半截墓碑沉在玄羽姬的臂弯。 压在心口的磐石更加让人喘不过气,薇诺娜的呼吸开始不觉加快,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都在加速的血流中痉挛扩展,好像有看不见的火焰在她纤瘦的身体里熊熊燃烧。 魔导书漂浮起来,在女孩面前徐徐打开。面黄肌瘦的书页翻若流水,最终停在了没有文字的那一页。 “初次见面,薇诺娜。我想,苏尔罗伊还没正式向你介绍过我吧。” 无字的书页像水面似地剧烈波动,一个面具般的容颜从水面中上浮,凸显,定型,仿佛被符纸重重包裹的骷髅般,展现眼前, “很多人都渴望匍匐在魔皇大人脚下,哪怕只能像蝼蚁一样亲吻他的鞋尖,也心甘情愿。很遗憾,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没看到魔皇本尊一眼,就灰飞烟灭了。” 浮雕在书页里的骷髅头缓缓开口,仿佛石棺棺盖挪动的沉郁, “但魔皇大人允许你直呼他的名号,孩子,这是对你勇敢的褒奖,萃琉璃最优秀的年轻魔女,值得这样的荣誉和特权。” “没想到你还活着,阿撒托斯。” 豆大的汗珠从薇诺娜的额头斑驳滑落。即便如此,女孩还是尽力稳住惊颤不止的身子,瞪着魔导书,愤懑开口。 “是啊,曾经像神一样主宰萃琉璃的魔皇大人苟活成这样,很是狼狈吧。” 骷髅头自嘲道,声音依旧不见感情的起伏, “他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都是托了你母亲的福啊,我亲爱的孩子。” “我一定会为妈妈报仇的,但在此之前,你也别妄想得到千风之铃!” 女孩举平魔杖,另一只手缓缓托起,像年轻的祭司捧出圣火。 “有勇气是件好事,孩子,但有时,它也能让很多犬儒之辈迷失方向,像飞蛾一样自取灭亡,比如你的母亲。” 骷髅头空洞的眼窝朝向薇诺娜,如影幽幽, “我以为她能活下来… …即便在这生不如死的十七年里,魔皇大人也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和白银魔女再来一次堂堂正正的对决,可惜,苏尔罗伊倔强如此,也终究敌不过十重血咒的威力… …来,告诉我,薇诺娜,苏尔罗伊死的时候,她执意想要守护的那个男人,将最后一眼的道别,施舍给她了么?” 女孩抿住唇瓣,扭头垂向一边。 “没关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甚至也不是苏尔罗伊的错。你眼前的萃琉璃,早就如同坟墓里的烂泥潭一般污浊不堪,混血的杂种… …尸位素餐的蠢货… …这些蚍蜉污染了本该属于我们正统法师的世界… …孩子,你的身体里流淌着魔法界最高贵的血液,你会成为魔皇大人最得力的助手和继承人… …只要我们联手,寰宇之下,皆是你我的天地!” 在阿撒托斯诉说的同时,鬼影教团也暗自缩小了包围圈。黑袍尖帽的死灵法师们像日落后的拉长的阴影般,逐渐逼近女孩。 薇诺娜无路可退,咬紧牙关,将千风之铃唤在掌心,用魔杖对准神花, “别过来!再向前一步,我就毁掉它!!” “蠢货,都退后!!” 骷髅头怒斥道,周围的党羽只得悻悻后退,维持住原有的包围圈, “听我说,薇诺娜,不如和魔皇大人做个交易吧。” “很抱歉,阿撒托斯,紫鸢尾公主从不和魔鬼做交易!” 尽管脸颊汗如雨下,薇诺娜依然保持着声音中如铁的决然。 “不不,孩子,听魔皇大人把话说完。” 骷髅头转向一边的助手。玄羽姬立即会意,轻弹食指。一个白发悠然的纤柔身影在紫烟中影影绰绰,像浸淫雾色里的暮霭。 紫烟飘散,白银魔女苏尔罗伊出现在了玄羽姬的身旁。 “妈妈!!!” 薇诺娜浑身像雷击般地颤抖,险些将千风之铃摔在地上。 “毕竟五百年才盛开一次,孩子,这可是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奇迹之花。只要将她和我的魔力结合在一起,即便是起死回生,也不足为奇。” 石棺似的声音低沉依旧,骷髅头的话却仿佛一滴浓墨落到女孩的心里,苦涩晕染。 “把千风之铃交给我吧,魔皇大人会复活苏尔罗伊,让你们母女团聚。” 他顿了顿,极为平淡的抛出筹码,却在女孩心里掷出雷鸣般的惊悸。 “不必担心什么,对于出身纯洁、能力优秀的法师和魔女,魔皇大人向来是爱惜有加。苏尔罗伊并非我的敌人,魔皇大人的剑锋,只会指向那些鸠占鹊巢的冒名之辈。” 女孩捧着神花,内心中翻滚起波涛汹涌的挣扎。不远处的母亲却浮现出淡淡的笑容,蓝色缎带微微系扎的雪丝长发随风涤荡;拖着宽袖的双手向前微微伸出,似乎只等薇诺娜一个迈步,她就能像十七年前的每一次回宫一样,将女儿搂在臂弯,将一块刚烤好的黄油曲奇填到小公主的嘴里。 竭尽全力,她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可女孩做不到。十七个春华秋实的轮回,除却在梦境、在泪影、在深井,这是薇诺娜第一次和母亲如此真切地见面。 曾有无数个悲怆喷涌的瞬间,她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她血泪交织的少女时代,仿佛这样,她就能从那个葬礼后的深宫梦境里苏醒,而母亲在枕边含着笑,将她温柔抚慰。 千风之铃就在她的掌心里旋转,翩跹,像黑夜里扑闪的烛光。模糊了近处母亲笑意的斑斓,在女孩迷蒙的泪眼里,湿意浸染。 “孩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仔细想想,十七年间,剥夺你全部幸福的根源,究竟是魔皇大人还是璃曼珠。只要交出千风之铃,魔皇大人就会把你和苏尔罗伊送到一个与世无争的世界,在那里,你们可以过上最平静而安稳的生活。你甚至可以像普通女孩子一样恋爱,结婚,乃至生子。要是有人敢破坏你们的生活,就是和魔皇大人为敌。” 分明不带任何感情,骷髅头的声音却仿佛一根纷繁蜿蜒的藤蔓,伸入薇诺娜的心扉,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悄然开启。 “一切的一切,只需要你动动手指,把千风之铃交给我… …来吧,孩子,不要害怕,与妈妈的重逢,就在你举手投足的刹那间… …” 万般斗争宛如纠缠在一起的荆棘,在女孩心底反复扭曲。她猛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瞳孔中的高光如落红般愈渐凋零。 抽搐着,她终究还是放下魔杖,抬起手,掌心里的神花开始摇摆着,飞向对面。 “很好,孩子,你做得真棒。” 骷髅赞许地点点头。玄羽姬冲一旁的部下使了个眼色,一个死灵法师快步走到前面,平摊出手,准备接住千风之铃。战栗不止的女孩突然失去支撑,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就在神花即将落到对方手里的刹那,薇诺娜泯然一笑。“千风之铃”在众人头顶爆裂开来,散作一团纱帐似的浓烟。所有人都被整耳欲聋的爆炸声惊吓到,女孩却趁此机会,从地上翻身跃起,突破包围圈,逃向密林深处。 “抓住她!!” 骷髅头发出嘶哑的命令。鬼影教团的教徒们立即尾追上来,眼看就要撵上女孩。薇诺娜捂紧胸前真正的神花,一面回过头,飞速吟唱, “焰舞——凰卫!!” 被五芒星重重加护的召唤法阵在女孩头顶灼目显现。火光飞溅中,一只金色的凤凰从法阵里展翅飞出,流星尾羽翩若惊鸿,曳动起万千花火飘逸的流萤。 “岩遁——千刃!” “焰舞——爆裂!” 教徒们纷纷举起魔杖,向盘旋在空中的火凤凰射出魔咒。薇诺娜提拉起魔杖,指挥凤凰躲过敌人的攻击,歌唱着俯冲而下。百万流火有如赤阳喷薄,在凤凰的羽翼下一泻千里。冲在最前面的死灵法师们猝不及防,被火浪掀飞在空中。紧随其后的同伴们匆忙刹住脚步,用金钟咒抵挡住灼灼焰火的扑袭。 在火凤的掩护下,她护紧神花,加快逃跑的步伐。可好景不长,天空中突然传来阵阵哀鸣,像恸哭般揪住女孩的心。 扭过头,她发现自己召唤出的凤凰被一群黑烟似的乌鸦包围了。不敌这些恶灵的层层围攻,凤凰的形体开始涣散,宛如挣扎在暴风雪里的橘灯。 薇诺娜也开始跌跌撞撞,险些被树根绊倒在地。这只召唤出的火凤凰是她的守护使魔,和女孩的魔法回廊紧密相连。一旦它受到伤害,身为主人的薇诺娜也会受到波及。形势已经刻不容缓,女孩勉强稳住身子,准备用强化术式给同伴更多支持,不料一只硕如乌云的秃鹫嘶吼着从天而降,利爪像刀刃般牢牢钳住钳住凤凰的翅膀。 女孩瞪大眼,瞳孔四周血丝毕现。可下一个瞬间,秃鹫就像撕布一样,将凤凰活生生地扯成两半。暗黄色的碎片像雨点般撒落森林,还未落地就湮灭殆尽,薇诺娜像被一块巨石击中似地翻滚着摔在地上。胸口的裂痛有如万箭穿心,她咬紧衣领,十指深深掐入泥土,乌黑的浊血在嘴角浸染开淡淡的墨迹。 地面上疯长出碗口粗的藤蔓,捆住她的手脚,将奄奄一息的女孩吊起来架成十字。带着嘲讽般的胜利鸣叫,秃鹫扑闪着阴云似的双翅落到地面,在黑烟弥漫中,化作玄羽姬夭矫身形的魅惑。 “抓~到~你~了,小可爱。” 她歪着头,缓缓逼近女孩,食指轻轻抹着嘴角。 “很遗憾,姐姐我可不像主人那样有耐心。既然不肯交出千风之铃,那就把你的小肚子剖开,看看它藏到哪个角落里了吧!” 葡萄色的紫唇泛润起幽魅的光芒,她打了个响指,一把利剑出现在女孩的小腹前。惨白色的刃光如吻阴凉,在薇诺娜急剧起伏的肚脐周围,挑逗游走。 “那么,就先让姐姐看看你的心肝儿吧,小~可~爱~!” 魔力耗尽,而又负伤在身,薇诺娜咬着牙,用仅存的气力,黯然偏头。 对不起了,妈妈… …女儿到最后,还是没能… … 不甘的泪水划破侧颜,在暗黑如漆的森林里滴落下唯一的晶莹。 振作起来,小薇… …千万不要放弃啊… … 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即便到这个时候,也要我像十七年那样,只身一人去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 … 不,小薇,你不是孤身一人…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绝对、绝对不会让小薇一个人去面对这些可怕的东西!! 热可可一般的声线在胸中温暖晃漾,薇诺娜睁大眼,濒临停止的心脏又重新拥有了跳动下去的力量, “蓓儿?!” 第32话(魔法世界最终话) 前情提要:兰蓓儿的好友薇诺娜和墨莉从遥远的王都赶到少女的家乡,告诉了她免于开除的好消息。欣喜若狂的兰蓓儿把薇诺娜挽留了下来,和一起在她家乡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后,把她送到了车站。可马车却迟迟不见到来,急于赶路的薇诺娜便步行前往下一个车站,却意外发现遭到鬼影教团袭击的魔法联盟车队,其护送的神话“千风之铃”也不知所踪。为了防止魔皇阿撒托斯抢到神花,薇诺娜孤身一人前往森林,却在意外拿到千风之铃后,遭到玄羽姬和鬼影教团的包围。混战中,薇诺娜不敌强大的玄羽姬,命悬一线,心中却回荡起了兰蓓儿的呼唤… … 第32话  Epiosde 32(魔法世界最终话) 剑刃犹如水蛇蜿蜒的冰凉,在软腹上光滑游走。薇诺娜屏住呼吸,刚刚在心中燃起的火苗,又愈渐微弱起来。 是幻觉吧… …方才的声音。蓓儿怎么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就算来了,在杀人如麻的玄羽姬面前,两个没毕业的小魔女和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区别… … 真是的… …明明被预言选定要拯救世人,此刻却还在奢望朋友的援手… …我到底… …还是辜负了那个人的期望… … 她攥紧双手,扭头在一侧,等待着利剑穿透自己身体的那一刻。 “汪汪”的狗叫从远处传来,女孩睁大眼,呼出的气息在刹那间,凝滞嘴角。 和一般的犬吠不同,这声音里尽管带着威胁的咆哮,却好似在裹着炼乳的酥糖,软糯柔润,不禁让人联想到在窝里撒欢打滚儿的小奶狗。 鬼影教团骚动起来。突然,人群里传来哭爹喊娘的惨叫。薇诺娜偏过头,只见其中一个教徒捂着脑袋摔在地上,他的耳朵被一团毛茸茸的小雪球牢牢黏住,怎么也甩不掉。 周围的同伴连忙过来救助,没想到小雪球又像掉到油锅里的青蛙般一跃而起,攀附到另一个死灵法师的肩头、扯下他的兜帽、冲着耳根毫不客气地撕咬下去。 杀猪一样的哀嚎声再次响彻耳畔。薇诺娜这才发现,这“小雪球”原来是一只身形玲珑的博美犬。此刻它像跳木桩般,在众多黑溜溜的脑袋上蹦来蹦去,不时逮住一个可怜鬼的耳朵张口就咬。 鬼影教徒们纷纷高举魔杖,慌忙念咒。五颜六色的魔咒在四周“嗖嗖”穿梭,恍若暴雨淋漓,可小奶狗又机灵地钻到人们的脚下,在森林般的黑袍间左奔右突,仿佛泥鳅滑了水里。死灵法师的攻击无一命中,反倒是不少人被自己同伴的咒语撂倒在地。 这届鬼影教徒不行啊… … 薇诺娜望着乱成一锅粥的敌人,哭笑不得。 “废物!!” 玄羽姬厉声呵斥道,抬起手臂。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正中目标。小奶狗被霹雳砸到,被瞬间打回原形—— “呀呀呀,着火了、着火了!!” 兰蓓儿拍着烧起来的屁股,绕着空地上蹿下跳,俨然一只失控的冲天炮。很多只咬了几口的牛角面包从口袋里抖落出来,跟随蹦跶的少女在人群边撒了整整一圈。 好不容易拍灭火焰,兰蓓儿却一不留神、被树桩绊了个狗啃泥巴,竟然就倒地晕了过去。 “蓓儿!!” 薇诺娜惊叫出声,手脚被束身的藤蔓勒出血印。 “这就是璃曼珠给你的援兵么?” 玄羽姬哼笑着,转向不省人事的兰蓓儿, “多年不见,蔷薇十字会已经破落到这种地步,竟然只能派出这样一个白痴过来救援鼎鼎大名的紫鸢尾公主了。既然如此,就先拿这丫头来做开胃小菜吧。” 她动动指头,顶在女孩肚子上的利剑飞到手里。一手撩着长发,一手抚着利剑,玄羽姬舔着紫唇,逼近还在冒烟的少女。 “住手!!这一切和蓓儿没有半点关系!!要杀要剐冲我来!!!” 薇诺娜扭动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撕心裂肺。可玄羽姬到底还是冷笑着走到兰蓓儿身边,染血的靴子踏在少女雪玉般的脸颊上。 “皮囊挺不错嘛,小丫头。” 她抬起剑,锋利的刃尖在兰蓓儿的银发间贪婪萦绕, “就给你个痛快好了,回头还可以把皮剥下来,填点凤凰羽毛进去给姐姐当抱枕。” 玄羽姬缓缓举剑,兰蓓儿睁开一只眼,翠色瞳孔泛润起狡黠的高光。 一阵阵急剧的爆炸在四周轰然作响。少女先前撒落在附近的牛角面包像点燃的炮仗似的,冒着缤纷的火花飞旋而起,在鬼影教团中间炸裂开来。玄羽姬被爆炸声吸引得转过头去,兰蓓儿趁机翻身拽下她的靴子,照着对方脚腕就是狠狠一口。 对方像拔了毛的乌鸦似的,捂着脚惊跳起来。束缚住薇诺娜的藤蔓也在瞬间失去力道。女孩从空中跌落下来,无力地瘫软在地。 “快跑呀,小薇~!” 少女冲到身边,拎起她的手,展开瞬移法阵。 天翻地覆的旋转后,两个姑娘被传送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顾不得满身污泥,兰蓓儿拽着薇诺娜向着更深的密林奔逃而去。 “对、对不起,小薇,蓓儿法力不够,只能先这样冲出去了!” 兰蓓儿没了命地狂奔着,上气不接下气。 “蓓儿,你是怎么… …” 薇诺娜被少女拖拽着,一路跌跌撞撞。 “人家刚走出车站… …想起小薇大老远跑来不容易… …就溜回来想给你买点奥菲多的蜜柑,却正好看见你走出镇子… …” 少女顿了顿,深吸几口气, “要知道,奥菲多的森林和山谷里可是有大灰狼的呀,超可怕呢!!人家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啊,就跟了过来… …” 氤氲般的绯红在脸上浸染开来,薇诺娜侧过头,心如潮涌。 如果不是少女的有心,现在的她,早被玄羽姬开膛破肚了。 不过现在不是感激涕零的时候。眼下神花还被女孩保管在魔法回廊里。只要蔷薇十字会的增援不到,鬼影教团就绝不会放弃对她的追杀。 “谢谢你,蓓儿… …但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保护好千风之铃。” 薇诺娜埋着头,血迹斑驳的手揪住胸口, “我已经向校长发送了求救信标… …在他们赶来前,绝不能让魔皇拿到神花。” “蓓儿都看到了!小薇为了保护神花,被那些坏家伙欺负成这个样子,太可气了!” 少女点点头,义愤填膺, “放心好啦!这附近的泥坑,人家在小时候可全都滚了个遍呢。有蓓儿在,那些家伙找不到咱们的~!” 她拍着胸脯,像吹嘘着自己家瓜甜的小贩一样,得意扬扬。 不料,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森林下一路打洞。四周的树木开始急剧战栗,枯黄的枝叶如雪霜般簌簌撒落。 “有危险,蓓儿… …” 薇诺娜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回过头,一条小山脉一般的浑黄巨蟒破土而出。吐着信子的蛇头捕捉到呆若木鸡的女孩们,不由分说地向着两人猛扎下来。 “快逃,小薇!!” 兰蓓儿将薇诺娜推下小路。借助盘根错杂的榕树根,女孩躲过怪物的猛烈冲击。飞扬的碎石和土块在她的头顶纷繁抛撒,恍若急雨。 而少女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没有被巨蟒直接砸中,她却被海浪般的冲击波甩过树梢,来不及做任何的挣扎就跌落在一块花岗岩上,如鸟折翼。 “蓓儿!!!” 不顾眼前虎视眈眈的怪物,薇诺娜惊叫着从树根下翻出,连滚带爬。 “蓓儿,快醒醒!!别吓我呀!!” 飞扑到不省人事的挚友边,她抱着少女哭声嚎叫。可任凭女孩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兰蓓儿只是在她怀抱的摇颤里,毫无知觉地晃动着。缕缕红缨如血殷殷,在少女微张的唇侧、在银发依偎的鼻翼边,在睫毛摇颤的眼眶角,淌开赤色的溪流。 终究是无法回应朋友肝肠寸断的呼号,兰蓓儿的纤手从薇诺娜的掌心里无力滑脱,垂落土中,像凋零秋风里的蝶, 女孩抱紧兰蓓儿冰凉的腰身,泣不成声。 眨眼间,玄羽姬带着鬼影教团追赶了上来。除了死灵法师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她还从森林里召唤出了狼群。一只只眼里燃着紫焰的饿狼从四周缓步逼近。它们将身子绷成弯弓,锐利的血爪在泥土里不停刨动,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女孩撕成碎片。 然而一切在薇诺娜的眼中都没有了意义。她只是机械地喊着少女的名字,声嘶力竭,一如十七年前那个在深宫里失去母亲的自己。 “回答我呀,蓓儿!蓓儿!!别留下我一个人… …蓓儿!!!” “蓓儿!蓓儿… …” 蓓儿… …蓓儿… … … … 好痛… …全身都在痛,像烧着了一样… … … … 蓓儿… …你… …听得到吗… … 诶… …有人在叫我吗… …可身子好痛… …像要裂开了一样… … 现在,好一点了吗… … 好奇怪,现在一点都不痛了… …请问… …请问… …你是谁? 一个远方的故人… …仅此而已… … 那… …我们,见过面吗… … 我们什么时候,又曾将彼此,相忘于江湖? 对不起… …蓓儿、蓓儿不是很明白… …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蓓儿… …终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孩子… …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蓓儿的… …愿望吗… … … …我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 …可是做不到… …蓓儿太弱小了,连她最珍惜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连她最想拥抱的爱人… …也无法邂逅… … 孩子,你不是第一个拥有这个愿望的人… …有它的陪伴,你将远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加强大… … 可是… …我明明什么也守护不了,甚至… …还差点被学校开除了呀! 没关系,我的孩子,那就一起来看看吧… …属于这个愿望的力量… … … … 白茫茫的雾色混沌在瞬间消解干净,兰蓓儿的脚接触到地面的坚实。 周围的景致变得明朗起来。少女的四周,既非奥菲多的森林,也不是每次梦醒后的小床。此时的她,身着宽袍大袖的丝绸浴衣,站在了一座古城的街道上。 石板道路之上,是少女在王都,甚至在整个羽灵王国都不曾见到过的别致:木质阁楼沿着街市两边整齐排列,雕栏画栋之下,是一串串红光摇曳的灯笼。层层堆叠的宝塔耸立楼间,好似一位蓑衣斗笠的隐士。如云的绯樱漾成花海,将整座古都的深沉与醇厚,悉数染尽。 一个个雪发茸尾的身影徜徉在少女身边,流连在这热闹的街市上。他们似乎一开始就认识她一般,纷纷对着她点头微笑,三角尖的狐耳温顺地垂立耳边。 这是… …樱月国的都城,烟江璃城吗… … 兰蓓儿挠着脑袋,嘟嘴囔囔。 不会吧… …如果是樱月国的雪翎族,这些人应该都没有尾巴和狐耳才对… …难道… …他们都是雪妖?! 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少女身边的景色就开始扭曲起来。鲜亮明快的颜色如风蚀残碑般斑驳殆尽,蓦然回首,她身边的街道,早已燃烧在了熊熊的战火之中。 所有的楼宇都只剩下残垣断壁,所有的樱树都烧成枯木。宝塔被拦腰斩断。目之所及,皆是雪妖们残破不堪的尸首;耳之所听,唯有烧杀抢掠的恸哭与惨叫… … “鬼影教徒们杀过来了!保护好小月!!” 一家雪妖携妻带子,从重重废墟上狼狈逃来。赤染的天空突然出现了层层嵌套的法阵。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连片的闪电从天而降,将一家子的雪妖锁死在电闪雷鸣的血雾里。 尘埃落尽,原先还活生生的一家人血肉模糊。所有人中,只有一只小雪妖活了下来。这个看上去像婴孩般的小女孩爬到父母的尸体边,啼哭不止: “爸爸… …快醒醒啊… …爸爸… …” 兰蓓儿瞪大眼,难以置信。可眼前的现实又如此真切地印入心扉,就好像她曾经经历过这些残酷,就好像她从小到大拥有的幸福,都不过是梦境深处的镜花水月。 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烈火翻涌里,杀气腾腾的死灵法师们骑着马飞奔而出,像扑向扁舟的海啸,直冲小雪妖而去。兰蓓儿心头一惊,不顾一切地奔跑上去,可奔马们还是嘶鸣着,径直穿过少女的身子,好像她只是一团不存在的云雾。 高扬的铁蹄就要踏在小雪妖的身上,一团雪色飞影从烈火里跃出,和鬼影教徒们缠斗在一起。电光火石间的剑影有若惊鸿,教徒们被斩落下来,只剩下一人翻身下马,对着远处惊呆的小雪妖放出魔咒—— 冰丝一般的身影即刻旋身,踏着疾风迎了上去。飞在空中的魔咒被瞬间劈作两截,敌人的瞳孔在顷刻间放大,魔杖掉落到地上。 在他面前,雪发狐耳的少年早已双手紧握剑柄,将刃尖捅入他的胸口。 “叛族者流枫… …魔皇大人… …饶不了你… …” “这句话对阎王去说… …阿斯塔… …” 少年抽出剑,对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用剑勉强扶住身子,衣衫褴褛的他开始走向小雪妖,一瘸一拐。 这个人… …难道是流枫老师? 兰蓓儿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子,久久无法移开目光。和她印象中那个铁石心肠的教务长完全不同,眼前的他,遍身血痕,比少女记忆里年轻了太多。与其说是步履生风的清秀少年,倒不如说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倔强男孩。 流枫受了很重的伤。藏青长袍早就是千疮百孔,大大小小的伤口缠满腰身,鲜血淋漓。更令人扼腕的是,一只匕首还插在他的右胸,跟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 炽热的焚风从街道尽头汹涌刮来。流枫跪倒在地,紧紧抱住孩子,用自己孱弱的身体护住她。 天空中传来凄厉的嘶鸣声,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熊熊烈火中战栗不止。血染的云烟中,一只八头巨龙破雾而出,好像氤氲沉沉的夜色般,遮天蔽日。 几只雪妖从街道另一边逃难过来,看到天空中云游而来的巨龙,吓得瘫坐在地, “是八首黑龙!阿撒托斯的终焉邪神!!” “完了… …这下雪妖一族,真的是… …气数已尽… …” 流枫抬起头,苍茫的金瞳中,光影斑驳。 他握紧剑,用尽全身气力站立起来,摇摇晃晃。 流枫哥哥… …别这样… …你会死的!! 小雪妖拽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少年只是转过身,俯身拭去她眼角的泪花。 至少这样… …你我都不必会是孤身一人… … 他摸了摸她的尖耳,温柔一笑。 少女屏住呼吸,惊愕不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流枫的笑,疲惫中带着淡淡的青涩,像懵懂少年第一次见到心上人的眸。 抽起剑身,他向着巨龙盘旋的方位挪动起步子。 身上的伤终究还是太多,流枫踉跄两下,把剑再次插到地上,勉力稳住身子。 裂痕遍布的长剑突然破碎,流枫狼狈地摔倒在地。几次尝试起身,都宣告失败。他攥紧地上的碎瓦,血色的梅花缠满十指。 而八首黑龙还在燃烧的古城上盘旋,嘶吼。邪魅的紫焰从遮天的羽翼间倾盆落下,犹如沸腾的水银,将本已破碎的古城,耀成火海。 流枫咬紧牙,拄着断剑,颤颤巍巍地直起上半身。他缓缓拔出插在胸膛的匕首,大朵的殷红在衣衽间渲染开来,细密的水珠沿着苍白脸颊淋漓流淌,不知是汗,还是泪。 够了,阿枫… …够了。 不经意间,一个裙袂飘扬的雪白倩影飘到流枫身边,将他轻轻抱入怀里。 珞衣,你… … 别再孤身奋战了,阿枫,从一开始,你就不是一个人。 她贴紧少年斑驳的面容。修长的睫毛如银河泛波,在流枫的脸颊上撒落大颗星光的绮丽, 想要创造一个不再有人哭泣的世界… …这份祈愿,就由我来实现吧。 悸动的心跳冲撞耳畔,兰蓓儿揪紧胸口的衣裳,屏息凝神。 想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为什么… …我们的愿望会这样的相似… …就好像… …冥冥中注定的某种羁绊… … 来不及深思,狐耳的女子早已俯下身,吻在流枫的前额。万千银丝似水流泻,不经意间拂去少年满面斑驳的泫然, 活下去,阿枫,替我再看一眼这个温柔如你的世界。 说罢,她飞身跃起,双臂带起的宽袖似羽悠扬。摊开手,一朵绯色的九瓣樱花烙印在手背,仿佛蛰伏千年的仙灵般,脉脉律动, 九羽雪樱!!莫不是—— 错不了了!就是神座大人本尊!我们有救了!! 周围的雪妖惊呼起来,纷纷扑到在地,向着银发流转的女子顶礼膜拜。而雪羽纷舞中,她的双瞳早已燃烧成琥珀般的鎏金色,九条白尾从裙间绽放而出,在身后拳拳跃动、升腾,如焰火舞动的炽烈。 她纵身飞起,直扑八首巨龙肆虐的火狱; 滚滚乌云席卷天地,电闪雷鸣的轰击不绝于耳,将大半个穹顶染成血海。 覆盆大雨倾泻而下,浇灭废墟上的火焰。流枫抬起头,愣愣地望着陷入死寂的天空,湿透的狐耳耷拉下来。 在雨水的冲洗下,少年身上的伤口开始迅速愈合。烧得只剩下枯树枝的樱花树焕发生机,重新长出了绿叶;连石板路的缝隙也生出嫩芽。 大雨过后,所有的阴霾,连同着八首黑龙一起烟消云散。万里晴空之下的白云翻卷着阳光的柔和,仿佛世界重回到诞生之初的澄澈。 雪妖们紧紧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只有流枫一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茫然搜寻着天空,失魂落魄。 和煦的微风中,他看见一个纤弱的身影从高空坠下,一边跌落,一边羽化,好像烈日下逐渐消融的雪花。 不顾一切,重伤初愈的少年向着身影跌落的方向狂奔而去。兰蓓儿捏紧双手,刚想跟上前,脚下的大地又突然旋转起来,将少女重新甩回雾色迷蒙的虚空。 可这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狐耳银发的女子就在少女面前叠手静立。含笑的眉目随风流转,好像一朵含苞的玉兰。 苏姐姐? 兰蓓儿不禁叫出声,仿佛是和阔别的故友相逢此时。 接着,孩子。 女子微笑着,伸出手,九羽雪樱的烙印就在她素净的手心里翩跹回转。 可是,蓓儿还—— 接着,孩子。 至始至终,女子都在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只是精致的木偶。 试探着伸手,兰蓓儿接过她手里的烙印,一任九羽之樱盛开在手背。 突然,女子俯身上前,将少女揽入怀里, 是个大孩子了呀,蓓儿… …如果能亲眼看看现在的你,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 呢喃间,无数莹润的流光从她的身上淡淡弥散,女子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等等苏姐姐!蓓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少女惊呼起来,想要抓紧怀里这份逐渐轻盈的温存,可女子像轻烟一般,在微风的晃漾里逐渐远去。 不管在哪里… …一定要找到你的幸福呀,蓓儿… … 最后的叮嘱消散风中,女子和周围的雾色彻底融为一体。天旋地转的晕厥将少女挟裹其中,她再次失去意识… … … … “蓓儿!别这样啊,蓓儿!!” 抱紧闺蜜发凉的身子,薇诺娜早已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哟,瞧瞧,才死一个臭丫头就把你弄成这样。赶明儿看见海尔达姆屠城,你还不得把眼珠子给哭出来。” 伫立在盘踞的巨蟒边,玄羽姬的舌尖舔过暗紫色的绛唇, “堂堂紫鸢尾公主,璃曼珠重金打造的救世主,竟然也会为一个疯丫头哭成这样。我说,菲利克斯,临死前还是拿出点骨气来吧,这种留着肮脏血液的杂种,怎么能让我们高贵的法师流泪呢?” “住口!!!” 女孩暴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挥舞魔杖,对着玄羽姬撒下血咒, “密仪——灵体解离!!!” 魔女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拨开薇诺娜的咒语,仿佛那只是一根羽毛。 “这也算锁魂咒?小姑娘,这咒语是要真正杀过人才能成功释放的。不如,让姐姐给你示范一下?” 她拍拍手,女孩周围的狼群咆哮着,开始缩小包围圈。薇诺娜丢掉魔杖,从腰间抽出护身的小刀,紧紧靠在兰蓓儿的身边,咬牙切齿。 即便这样… …我也要保护你,蓓儿… …哪怕放弃所有的底线,哪怕什么也做不到… … 忽然,女孩感到胸口燥热起来,仿佛有人在她面前点燃了一堆篝火。恍惚间,通体雪净的神花“千风之铃”早已从她的身体里脱离而出,跃过肩膀,缓缓飞进兰蓓儿的身体。 剧烈咳嗽起来,少女抽搐了几下,艰难睁眼。 “蓓儿!!” 薇诺娜扭过头,悲喜交加。可眼看着狼群的獠牙就要蹭到跟前,她不得不再次捏紧匕首,做好迎击准备。 少女并没有回应伙伴的呼唤,而是走到她面前,伸手拭去女孩面颊的泪光, “毕竟,小薇是那么善良的孩子… …这种弄脏双手的事,还是让蓓儿来做吧… …” 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周围的饿狼嚎叫着扑杀上前。兰蓓儿随即转身,前伸的右手上,灼灼绯樱跃动如焰, “刻印解除——溯樱加护!!” 球形的屏障在瞬间笼罩周围,将两个女孩包裹其中。扑到半空的饿狼被透明的结界重重弹回,狼狈摔回地面。可这只是开始——大地上突然穿刺出无数锋利的冰棱,像剑锋般扎透它们的身体。 只是眨眼间,肆虐一时的狼群都在呜呼惨叫中被挂在了冰柱上随风飘荡。少女平摊开双臂,像海鸥般御风跃起,向着玄羽姬的方向直扑而去。 鬼影教徒们纷纷举起魔杖,对着空中的兰蓓儿接连施咒。可那些在平时战无不胜的咒语就像奶油遇上热火,还未触及少女就涣散开来。 “挺能打嘛,疯丫头。” 玄羽姬轻蔑一笑, “那就让这只小可爱好好招待一下你咯~” 她一挥手,身边的巨蟒当即得令,高扬起蛇头向少女扑袭过来。兰蓓儿的神色见不得丝毫的慌张,只是淡然抬眸,半悬于空的同时高举右手—— “雷刃!!” 雪色的尖耳在银发间悄然冒出,兰蓓儿的身后,九条狐尾像六月雪的花瓣一样傲然绽放;她的左眼还保持着翡翠般的绿意,而右眼却在不知觉中,烧灼成鎏金色的熠熠琉璃。 “九尾雪妖?” 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闪过玄羽姬的眉梢。愕然间,穿似飞梭的闪电早已从天劈落。电光火石荡起地动山摇,巨蟒小山般的颀长身躯还在地上痛苦挣扎,蛇头却被闪电斩落在一旁,将几个来不及避闪的鬼影教徒压在下面。 “不准——再对——小薇——做这么可怕的事了!!” 兰蓓儿大叫着,挟裹起剑舞般的疾风扑向魔女。在没有魔杖的状况下,她凭空唤出无数白色的咒印飞甩过去。遭到近身攻击的玄羽姬仓皇应战,只能用临时的防护咒勉强抵挡。一时间,她竟然被兰蓓儿的攻击压制住了。 被防护咒弹开的咒印飞溅在泥土里,爆裂出一阵阵沙石飞扬的轰鸣声。薇诺娜跪倒在地,呆呆地望着缠斗在一起两人,恍若梦中。眼前的少女,既没有使用魔杖,也毫无术式吟唱的痕迹,却连续释放出高强度咒式,而且还是女孩从未见过的高阶魔导攻击。 怎么可能… …这种强度的魔力输出,已经和玄羽姬不分伯仲了吧,以蓓儿的能力,怎么能够… … 可现实就这样难以置信地呈现眼前,前几天连扫帚也骑不稳的少女此刻却像挺着骑枪勇敢冲锋的战士一样,用密集的咒术打得玄羽姬狼狈不堪。 “九羽雪樱?这小丫头怎么会有雪妖一族的神印?” 玄羽姬一面抵挡着攻击,向魔皇发问, “持有这个咒符的雪妖族长不是十七年前就被主人您干掉了吗?” “看来雪妖一族的城府,比我们想象得要深。撤退,芙蕾琳,今天的状况已经远远超出了魔皇大人的计划。” “可是主人,您还没有… …” “撤退!” 回荡心中的命令,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玄羽姬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从命。不过在走之前,她打算再给对方留下点惊喜。 她凝聚起全身魔力,向兰蓓儿释放出连环的夺命咒式,但这只是虚晃——趁着少女展开防护结界的功夫,魔女张开黑羽般的双臂,疾声吟唱, “密仪——灵体解离——十重锁魂!!!” 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十束紫光从掌心中飞速射出,像铁钩一般将附近的十个鬼影教徒连环抓起。混杂着血水的蓝色液体从这些可怜鬼的胸膛渗透而出,混合成翻滚合卷的一团乌云,凝聚在玄羽姬的双臂间。 “既然如此,九尾妖精,尝尝十重血咒的威力如何?!” 厉声狂笑着,玄羽姬将手中的乌云化作一道紫光的凌厉释放而出,目标却是薇诺娜。 眼见着咒语向自己飞窜而来,女孩全身的血液都瞬间结晶,化作鼻息凝滞如冰的寒凉。十重血咒… …从来没有人躲得过的致命毒咒… …所有的意识在须臾间变得空白一片,薇诺娜只是本能地抱紧头,等待着血溅魂飞的那一刻。 “溯樱——十重加护!!!” 灼目的耀光在透过指缝倾泻进来,女孩放下手,惊讶地发现兰蓓儿竟然张开双手,像护雏的海燕一般挡在了自己和咒语间。 银发飞舞带动衣袂飘扬,兰蓓儿咬紧牙关,在咒语面前展开了十道防护结界。可索取了十条鲜活性命的血咒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拦下,如破冰之锤般,接连突破少女设下的防护。 “快逃啊,兰蓓儿!!这是十重血咒呀!!!” 薇诺娜的手指深深掐入泥土,声嘶力竭。可少女已如磐石一般,牢牢坚守在朋友面前,不曾有丝毫的放松。最后一层结界也在血咒的冲击下分崩离析,兰蓓儿摊开双臂,用自己的胸膛迎向咒语, “不!!!” 咒语洞穿了少女的胸口,像尖刀挑起枕头。 兰蓓儿用自己的纤体,为薇诺娜挡下了十重血咒。 她的身体开始向后倾倒,逐渐变得透明,无数细小的流萤从少女的发梢,少女的尖耳、少女的指尖、以及少女的唇瓣,飞散而出,化作天空中纷繁闪烁的群星,像飘散雨中的浮萍,更像某种无声哽咽的哀悼。 “开玩笑的吧… …蓓儿… …” 薇诺娜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哭嚎着,想要接住少女。可已经来不及了,兰蓓儿的身体仿佛浸入温水中的方糖,弥散得只剩下若隐若现的雪色虚影。 “小薇… …一个人… …别太孤独呀… …” 星尘似的泪光从兰蓓儿的眼角随风撒落。少女流着泪,向女孩伸出手,可刚触及薇诺娜的瞬间,她就像云烟过往般,彻底消散在了这漫天的夜色中。 “我杀死了九尾雪妖,哈哈哈哈哈,大名鼎鼎的雪妖神族,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 …” 玄羽姬的狞笑声还在耳畔依稀回荡,无数青色身影在树林间显现而出。蔷薇十字会的增援已到,可一切都太迟了。 在十字会的猛攻下,玄羽姬和鬼影教团开始撤退。带队的流枫一刀斩落一只野狼,跳到泣不成声的薇诺娜身边, “站起来,洛塔,璃曼珠可不希望… …” 女孩一声不吭地起立,双眼埋入刘海的阴影中。流枫皱起眉,刚想有所发问,薇诺娜的巴掌早已飞扇到他的脸颊。 巫师帽的飘落,带起少年银发抛撒的婉转,流枫扶着剑站稳身子,不动声色的金眸,睥睨依旧,尽管被女孩扇到的侧颜,已经微微红肿。 “你知道的吧… …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有蓓儿的事… …” 流枫压低眉头,干枯的双唇紧紧贴合在一起。 “为什么… …你们雪妖要对同伴这么残忍… …即便在这样的境地… …也不肯施以援手… …” 少年深深吸入一口气,别过头,想要倾述,却又仿佛拼命抑制着什么。 突然,他拽起女孩的手,连拖带扯,将她拉到树林中的僻静处, “放开我,月隐流枫,放开我!!” “不想让兰蓓儿死就给我闭嘴,洛塔!!” 把女孩粗暴地甩到树桩边,流枫恶狠狠地咆哮着,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可是,蓓儿已经… …” “住口,不准对兰蓓儿用那个词。” 流枫左右环视一周,用隔音结界将两人和周围的环境分离开来, “现在听我说,洛塔。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禁止对任何人提起,明白么?” “难道你还想隐瞒吗?蓓儿已经被十重血咒… …” “是我解释得不够明白,还是你的脑袋不行了,洛塔?兰蓓儿昨天、今日、未来都不会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那蠢货就别想着逃过理论魔法学的假期作业。” 他一面说着,一面解开自己的衣领。目光触及到少年胸膛的刹那,薇诺娜屏住呼吸, 因为,在那雪净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一枚九羽雪樱的烙印,早已如血猩红。 第四章 决定性瞬间 第33话 第四章     决定性瞬间 Chapter 4 The Decisive Moment 第33话  Episode 33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 …’” 牢牢握紧手中的尼康F3胶片相机,萧桐靠在咖啡馆的墙壁,将镜头对准正在小声朗读的女孩子。 “‘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 缓缓转动50毫米定焦镜头的对焦环,目镜中黑发女孩目光低垂的冷艳,渐然清晰。 “‘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 所有的曝光参数调整完毕,萧桐深吸一口气,沾着汗水的食指,贴在相机的快门按钮上。 “‘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相机快门发出清脆的回弹声,像芭蕾舞女的鞋尖落到舞台,无形的惊艳,响彻全场。 过片指示器跳到“0”的刻度,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卷胶片了。 “就拍到这里吧,实在是辛苦了,楠语。” 小心翼翼地收好那台银亮的尼康相机,萧桐屏住呼吸,将一杯焦糖玛奇朵端了过来。 咖啡桌对面的女孩子合上手中的散文集,撩了撩耳边的发丝,泛润着珍珠光泽的乌发从她的肩头流泻下来,像漫卷风中的丝绸。 “应该是辛苦你了才对,萧桐,谢谢你给我拍了这么多照片。” 擒住书脊的玉手垫着下颚,女孩的嘴角微微上翘,像雨滴漾在池塘。 萧桐屏住呼吸,心脏像被猎豹撵着跑的小兔般,狂跳不已。匆忙侧过涨红的脸颊,男孩发颤的双手却险些将咖啡撒到桌上。 啊哈哈哈… …女神对我笑了,整个世界都放晴了有木有… … “怎么了萧桐,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望着傻笑不止的萧桐,柳眉微皱。 “没事的没事的——话说你刚才读的那句话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萧桐装作收相机的样子,连忙岔开话题。 “张爱玲的散文《爱》,最后一段。” 她抬起书,露出封面, “你让我做出读书的样子,翻到这一页,情不知所起,就读了出来。” “不愧是中文系的才女,随时随地都能变得这么文艺,厉害厉害。” “过奖了,只是时常被这句话感触,就念叨了出来。” 敛去嘴角淡墨般的笑意,女孩埋下头,将书收入青花布包,似乎并不太领会萧桐的夸奖。 叹出一口气,萧桐从相机里取出胶卷,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 毕竟是中文系的女神,人家能赏脸主动约你出来拍照就已是撞了头彩。他萧桐作为一介凡人,难道还想奢望别人把头上发卡摘下来送给他? 作为蓟潭大学物理系的一名大三学生,刚刚二十出头的萧桐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大龄单身狗了。 按损友的话来说,单身到他这把年纪,就算是只狗,也早就老死了。 约妹子出去玩?不存在的,周边姑娘的追求者动辄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要是有这个熊心豹子胆,他萧桐怕不是早就变成废铜了。 直到现在,萧桐也从没和任何一个女生独处过,更别提看看电影拉拉小手什么的。长到这么大,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和妹子一起出来喝咖啡,而且还是夏楠语,这种在佳丽扎堆儿的中文系也能脱颖而出的女神。 尽管萧桐再清楚不过,对方能约他出来,不过是因为他会按快门罢了。 虽然早已将夏楠语的丽姿千百遍烙入心中,坐到她对面,萧桐还是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个如柳静娴的女孩:黑亮长发梳理得齐齐整整,仿佛倒映着晨曦的溪水,潺潺流淌,直泻腰间;无论是那水杏般的黑眸,云卷似的柳眉,还是有如朱砂晕染的唇瓣,在萧桐眼中都成了江南三月烟云的缭绕,此间伊人粉黛顾盼生情,彼时姹紫嫣红漾成花海。 在男孩心中,夏楠语就是这样一个古典而又峻冷的女孩,古典得像三尺轩墨舒卷开的腊梅,峻冷得似刀凿斧刻下的冰川。 他和夏楠语都是从同一个中学毕业的。高一的时候,萧桐就喜欢上了这个总是抱着本诗集,在午后教室的角落阅读的恬静女孩。可惜高二分科,他选择了理科,夏楠语读了文科。本以为两人就此再无交集,没想到高考过后,两人又阴差阳错地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只是他在物理系,而夏楠语在中文系。 高中的时候,夏楠语就是这样一个敏感而纤弱的姑娘。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小到大被一群追求者前呼后拥的包围,从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名流之子,到一掷千金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应有尽有,完全可以编成一部人生赢家图鉴。 和这些光鲜亮丽的竞争者比起来,出身寒酸的萧桐只能默默地躲到阴影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地看着自己倾心的姑娘。但仅仅是能够看见她的笑靥,男孩也很是满足。更别提像今天这样,能有和女神一对一面对面的近距离接触、 眼见着一个又一个身价不菲的追求者在夏楠语面前铩羽而归,萧桐也会偷偷幻想,兴许在女神面前,他还是有那么点机会的吧? “总之… …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了,楠语。” 虽然是被对方请来拍照,萧桐还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表达起感激, “多亏了你,我今天才捕捉到了‘决定性瞬间’‘。’’’’” “‘‘’‘决定性瞬间’‘?’’’’” 夏楠语不解凝眉。 “是摄影中的一个术语啦,指的是摄影师通过抓拍的方式,捕捉到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那一秒。比如刚才,楠语你读书的表情就非常棒,肯定被我的相机抓拍下来了!” 萧桐神采奕奕地解释着。提起摄影方面的知识,男孩认为自己还是能说得头头是道的,毕竟这可是他大学为数不多的爱好。不过,“决定性瞬间”除了在摄影上的定义,更在萧桐心中,有着独一无二的蕴含,那就是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几个关键时刻,比如他在高考理综收卷前最后一份钟改对的选择题,比如他拿到蓟潭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下午,比如他与夏楠语刚刚度过的这一个小时约拍时光。 也许,这就是和女神拉近距离的第一步呢? “这么说来,的确挺神奇的,就像我刚才读到的那句话。” 夏楠语摊开书,将一缕发丝绕到耳后,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如果是两个人在命运转角处的邂逅被抓拍到了,这应该,也称得上是决定性瞬间吧?’’” 手中的胶卷颤动一下,险些摔在地上,萧桐睁大眼,心悸如雷。 奇怪了,自己刚才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强烈的反应… …明明夏楠语说的这些,都是他不曾奢望过的非分之想… … “不管怎么样,你今天能抽空出来为我拍照,真的非常感谢了。” 夏楠语埋头从布包里掏出一罐蜡纸封好的饼干,轻轻推到萧桐面前, “这是我自己烤制的曲奇,不嫌弃的话,就请作为谢礼收下吧。” 当萧桐把女孩送回宿舍时,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 北方的初秋,天黑得本来就早。萧桐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快步行走在学校的林间小道上,气喘吁吁。他必须得赶在澡堂人流高峰期前,去主楼五层的社团工作室把器材收好。 就要拐上电梯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好友江子文打来的。 “我说萧桐啊,事儿成了没?” 刚接通电话,对方就别有用心地追问。 “什么事?” “装啥二愣子呀兄弟,当然是你和夏楠语的事呀!” 萧桐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手机像做贼似地四处张望,还好,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江子文,你就不能小声点么?!再说就出来拍一次照,就是炖汤也得炖一晚上才好吧?” “哟哟,你这万年没见过妹子的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矜持了?不过先甭提这些,哥给你小子支的招还算管用吧?” “还算不赖,至少不会再被说成是直男审美了。’’” 他摸了摸衬衣领,暗自松下口气。这次和夏楠语的约拍,从拍摄地点到风格再到他自己的穿衣搭配,全程都是江子文支的招。要是按他以前拍废墟颓废风的想法,没准夏楠语的亲友团就会过来和男孩拼了老命。 “哈哈,悠着点来吧,老弟,女神可是没那么容易追到的!” 电话另一头传来江子文的大笑, “老哥我听说,夏楠语那妞儿的追求者中,可是有THU的金融博士呢,慢慢来吧伙计!” 不等萧桐反应,江子文挂断了电话。 博士… …博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抱歉,在这个刷脸刷文凭的时代,博士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不甘心地咽下口水,萧桐一咬牙,扭头跨入电梯。 在学校主楼的顶层,萧桐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面积还算不小,划出半边做冲洗胶卷的暗房,另外半边放张床中午小憩一下绰绰有余,还自带储物间和厕所,比起萧桐叠床架屋的七人宿舍,简直就是豪华别墅。 其实这间工作室是属于萧桐的社团“胶片摄影同好会”的社团活动室。蓟潭大学作为北京五环内的一所高校,自然是寸土寸金。且不论那不带阳台,随手可以壁咚的七人宿舍,仅仅是每天九点白花花一片的公共澡堂,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在这样的情况下,学校的很多社团都没有自己的活动室,平日要举行活动,只有去临时申请教学楼的教室。得益于社团悠久的历史以及无数前辈的努力,胶片摄影同好会很早就在五楼教授的办公区独占了这样一个还算宽敞的房间。不过,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社团的嫉妒。 现在,作为第五十五任社长,萧桐从师姐手里接过胶片同好会时,这个社团已经陷入了风雨飘摇的悲惨境地。也难怪,现在数码相机发展得这么快,连个手机都可以天天叫嚣着吊打单反,还有谁会像萧桐一样,死守着情怀不放,去用那些麻烦又老套的胶片相机呢? 随着老一届社员的毕业,同好会的成员也日渐稀少。除了几个只存在于注册表上的幽灵社员,整个社团就只有萧桐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个有半个世纪历史的社团就会被学联解散,这间工作室也会被学校收回公用吧。 电梯停到五楼,萧桐一拳砸到墙壁上,沉重出气。 这个时候的办公区早已是空无一人,教授们早就在几小时前就下班回家了。不过,在楼层大厅,萧桐还是撞见了那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人。 “看看,这不是萧社长吗?” 大厅休息区,宋哲宇像章鱼一样在沙发上摊开双臂,翘起二郎腿, “这种时候偷偷溜溜地回来,怕不是在房间里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真让你猜中了,宋社长。不过见不得人的东西刚刚跑出去了,我猜在沙发上,还真撞见了。” 萧桐单手拎起相机包,横眉冷对。 眼前这个衣冠楚楚,语气慵散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作为蓟潭大学摄影学社的社长,宋哲宇从来没对萧桐客气过。和胶片同好会寒酸的老机器不同,摄影学社的装备全是清一色的数码单反,各种长枪大炮的镜头一应俱全,社员也有数百人之多。而且宋哲宇的社团还是学联的直属品牌社团,各种经费赞助源源不断,比起萧桐这种连胶卷都得自掏腰包的三不管社团,的确称得上是财大气粗。 不过,由于是新近成立的新社团,摄影学社并没有活动室。而且代表蓟潭大学摄影爱好者参加首都高校摄协活动的向来是萧桐的社团。从某种意义来说,胶片同好会才是这所学校摄影类社团的正统,虽然这个松散的组织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正因为如此,宋哲宇一直在相反设法地吞并掉萧桐的社团。这个平日里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的家伙也的确不容小觑。宋哲宇的父亲在包邮区开着进出口公司,不说身家过亿,也称得上富甲一方。且不说这家伙现在全身油光锃亮的行头,单是他带系里姑娘们去的高级日料店消费的一顿饭,就顶的上萧桐一个月的生活费。 相较之下,父母都是工人的萧桐连请夏楠语的一杯咖啡钱也是从一周的伙食费里挤出的。 尽管如此,萧桐也绝不会让宋哲宇吞掉自己的社团。胶片同好会可是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社团,在京城摄影圈也小有名气,他可不想让这块金字招牌砸在自己手里。 而且,最可恨的是,这家伙竟然也喜欢夏楠语。他曾不止一次地高调宣布,要将这个冷艳的中文系女神和胶片同好会一起收入囊中。这样一来,萧桐和宋哲宇就是情敌加政敌的双重对头了。 无论是社团… …还是楠语,都绝不会让给你… …我萧桐就算一穷二白,也绝不可能在你这种人面前退缩!! 萧桐攥紧手中的背带,暗自咬住下唇。 “不愧是萧社长,个子不高,小嘴倒挺贱的。” 宋哲宇冷笑一声,站起身,抖抖阿玛尼衬衫纤尘不染的袖口, “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还是趁早开始收拾这里的东西吧。这间工作室,连同胶片同好会,迟早、都是我的。” “行行,都是你的,整个世界都是你的,满意了吧?” 男孩不想再纠缠,迈开腿准备离去。 “我劝你还是早做准备吧,萧桐!!学联已经决定对胶片同好会动手了!你这几天最好夹着点尾巴做人,被学联抓到点什么把柄,别到时候再来哭着向我求饶!!” 我去…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中二家伙… … 萧桐瞥了一眼癫痫病发作似的宋哲宇,将对方甩在身后。 真是的,明明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心情全被那混蛋败坏掉了… … 打开工作室的大门,萧桐没好气地想着,开始了器材的收纳。这间工作室虽然名义上是社团的活动室和冲洗暗房,但用来住下一个人绰绰有余。窗帘拉上把暗房隔开就是一间不错的寝室,暗房里水槽微波炉还有冰箱应有尽有,就差有个炉灶就可以开火做饭了。 事实上,萧桐在工作室的储物间里也备好了被褥和换洗的衣物。每逢要赶DDL的期末,他都会临时搬到这儿,通宵忙碌。 取出相机里的胶卷,小心保存好,萧桐看了看房间里的布置。 很好,一切都非常正常。 他把夏楠语送他的那罐饼干放到小木桌上,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这可是女神送给他的礼物呀… …还吃什么啊,当成祖宗供起来吧… … 可那样饼干就全坏了,还是吃一点吧,每天吃一块,这样他天天都能想起夏楠语的微笑了吧,哈哈哈… … 自顾自地想着,萧桐给他那台宝贝尼康F3相机重新上好胶卷,装入背包。 不知觉中,他瞥到了房间那面贴满照片的墙壁,缓缓呼出口气。 作为一个摄影爱好者,萧桐走到哪里都会带上相机,墙上贴满的照片,正是他在这个世间捕捉到的点滴美好。无论是刚入学时和父母在校训碑前的合照,还是自己在景山公园拍到的雪后故宫,抑或,是那张彻夜不眠换来的地坛星轨照… … 每一张照片,都是男孩记忆中最温暖的一角;每一个瞬间,都是萧桐最值得珍藏的时光温润。 照片墙上,最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男孩打算真正拍出了“决定性瞬间”的那张照片,再把它贴到这里。 真的… …会有属于我萧桐的决定性瞬间么… …真的有那么一个刹那,值得我用一辈子… …去细细品味么? 抚摸着中心空出来的位置,萧桐轻叹出口气。 最后一次检查好房间里的状况,萧桐挎着尼康F3,锁好工作室的房门。 “‘’‘幸福就是个顽皮的小精灵/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走呀走向它/一天就是一小步/三天就是一大步… …’” 甜润的吟唱声依稀入耳,像紫阳花开满石路的暗香。萧桐一个激灵,手中钥匙抖落在地。 匆忙捡起钥匙,他警觉的环视一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奇怪,是我出现幻听了? 男孩皱皱眉,刚想去按电梯,突然,一团雪色的倩影掠过身边。 他惊悸地转过身,发现在楼道口的阴影处,一个银发悠扬的女孩子正伫立于此,如风婉转。 妈耶,难道是撞了鬼不成?! 萧桐惊出一身冷汗,急忙眨眨眼,想看得更清楚, 不对,我可是堂堂物理系的大学生,还有马原、毛概、思修一系列马克思主义正能量加持,还怕它个鬼呀?! 说也奇怪,萧桐眨眼过后,银发温婉的女孩子消失了,仿佛日出前缥缈湖面的薄雾。 果然,是我最近太累了吧。真是的,单身到这份上,看啥都像妹子… … 保险起见,萧桐还是走到了楼道。在刚才幻影停留的位置,他捡到了一片油黄的银杏叶。 男孩突然想起,玉渊潭公园的银杏林也全黄了。如果这个时候去拍照,一定会是非常漂亮的一番景致。 事不宜迟,趁着明天是周末,萧桐打算第二天就挎上相机去公园拍一拍。 总感觉会收获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 他一面想入非非,卖着轻盈的步子走下楼去。 在男孩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银发少女的幻影由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这一次,她在胸前抱起双手,祈愿般的低语取代吟唱,在楼道中无声响起: 等着你… …阿桐… … 第34话 第34话  Episode 34 玉渊潭公园离蓟潭大学只有几站公交车的路程,若是骑小黄车,也不过一个小时的工夫。 这是京城颇负盛名的赏樱圣地。每逢燕云四月,在这里,从曲径通幽的林荫小道到春风拂面的湖畔柳堤都会堆满万千樱花的层层叠叠,似绯云随风招摇,将你关于春天的所有想象,如雪尽染。 当然,那也是公园一年中人最多的时候。不想在花树下被挤成肉夹馍的话,还是就在微博上刷刷图就好。 买票进入公园,萧桐从书包里掏出他的宝贝相机,开始装入胶卷。 比起旺季时人山人海的沸腾场面,入了秋的玉渊潭显得冷清了许多。除了提着鸟笼遛弯儿的大爷和巡视的管理员,偌大的园子里见不得有多少人影。不过这也挺合萧桐心意。越多的游人意味着更多杂乱因素的入镜,像现在这样清寂的日子,正适合他扛着相机出来专拍银杏。 相机检查完毕,萧桐挎上背包,沿着湖畔石路走走拍拍。和众人对春日公园的痴迷不同,他独爱玉渊潭的秋天。每逢金秋时节,公园湖边的银杏叶子就会抹上阳光的芳吻,在微凉的秋风中翩跹而落,仿佛千万只金色的蝴蝶展翅飞翔,又似琉璃色的吟唱闪烁风间,就像此时玉渊潭展现在男孩面前这般盛大的安娴。 哼着小曲,萧桐不时对着黄叶纷飞的林荫道按下快门。今天心情不错,也没有神出鬼没的情侣突然窜出来对他大撒狗粮,仿佛玉渊潭此时的秋色就是为男孩一人精心准备的。 再次蹲下身,他准备给空荡荡的林荫道再来一张特写时,不知为何,搭在快门按钮上食指始终按不下去。 “奇了怪了,总觉得… …取景器里缺了点啥… …” 萧桐突然意识到,他需要一个人,一个姑娘,一个愿意和他一起出来欣赏孤寂秋色的女孩出现在这风景的诗意中。秋风四起的刹那,她刚好回眸,而他又恰好、按下快门。 他脑补起夏楠语出现在这片景致里的场面。等等,女神怎么会愿意和他孤男寡女的跑到公园里来?昨天能在咖啡馆拍几张已经是难得的恩惠了… … “达令,给人家拍张照嘛!” “没问题宝贝,站好了!一、二、三,茄子!!” 胡思乱想间,一对情侣挤到了萧桐身边,快速抢占了男孩的位置。 “我看看… …哇,达令你拍的真好看!” “啧啧啧,还是咱们小玲玲最漂亮了,怎么拍都好看!” “亲爱的你下次想看什么?小裙子,JK,Lolita,人家都穿出来给你拍照!!” 翻着手机里随手拍的照片,这对情侣啵着嘴儿,从萧桐身边一晃而过。 沉重叹出口气,男孩又拎起包,垂头丧气地迈开步子。 是啊,THU的金融博士… …宋哲宇那满身铜臭味的家伙… …可自己是什么… …他什么也不是… …夏楠语连只言片语也难得施舍与他… … 大概这辈子,也只能和相机相依为命了吧。 他悻悻地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手里的尼康F3。 绕着公园转了一圈,他来到横跨湖面的拱桥边。相机里的胶卷也拍得差不多了,男孩打算在登上拱桥拍一张公园全景就收工返校。 从轻装上阵的角度考虑,萧桐把书包和手机放在湖边的树下,脱下大衣叠在旁边。正当他调整着曝光参数开始缓慢登桥时,一阵风铃般的歌声飘入耳中,仿佛隔世缥缈的烟雨,又宛若摩挲雪中的玉珠: “幸福就是个顽皮的小精灵/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走呀走向它/一天就是一小步/三天就是一大步… …” 男孩抬起头。目光触及桥面拱顶的刹那,他屏住了呼吸。 桥顶,一个身形宛转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张开双臂,踮起脚尖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地行走。 更令人惊愕的是,这个雪纱般的少女竟然拥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如月光行云流水。 突然间,少女止住歌声。转过身,一双翡翠色的明眸扑闪而现,像露珠滚落碧玺。 少女微笑着望向他,而他,也愕然地盯着少女,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两人的对视。一种奇特的声音在男孩心中久久回荡着,那是他昨天才偶然听到的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 不待男孩过多考虑,眼前的少女向他伸出手,似乎在邀请着萧桐。不知觉中,他缓缓抬脚。刚想迈出步子,一阵挟裹着银杏的秋风攸然而至。漫天金蝶漫卷少女银色长发的飘扬。她连忙垂头拢起头发,白雪般的面颊绯墨如云。 就在这须臾间,两人之外的时间停止了。萧桐眼中,只剩下那有如萤火跃动般的银杏叶,波光粼粼的湖面,然而最是少女那一低头间的温柔—— 就像一朵雪绒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几乎是在这决定性的瞬间,他举起相机,毫不迟疑地按下快门。 也就是在同时,少女在风中失去平衡,左右摇晃着,眼看就要摔下桥去—— “危险!!” 萧桐一个箭步冲上桥,抓住少女的手。可终究是迟了一步,失去平衡的少女还是从栏杆上摔了下去,连带着拉住她的男孩。 从桥面跌落时,萧桐下意识地抱住少女,而对方也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可还未来得及品味一下这种微妙的感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就“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落入水里。 “呀呀呀,救命呀、救命呀!!!” 少女在水中手忙脚乱地扑腾着,咿呀乱叫。 “咳咳… …” “这、这位先森!别在一旁光看着,快救救人家呀!!” “喂,我说你… …” “难道… …难道你就想眼睁睁地看着蓓儿变成水煮鱼吗,呜呜,好过分!没良心!大坏蛋!” 忍无可忍,萧桐插着腰从水中站了起来。少女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的湖水只有人的半腰深, “哎呀呀,别这样看着人家呀,要是… …要是水里有虎纹鲨鱼怎么办?蓓儿是在故意吓它们,嗯对,故意吓它们的,嘿嘿嘿… …” 她一面自顾自地尬笑着,一面暗自挪动脚步,准备开溜。没想到却绊倒湖底的石头,“咕咚”一声摔回水里。 “呀呀呀呀,救命呀、救命呀… …咕噜噜噜… ” 妈耶,这丫头脑子刚才到底进了多少水… … 无可奈何地长叹口气,萧桐把少女从水里拽了出来,拖着她,一步步走向岸边。 两个人像落汤鸡一样,湿漉漉地爬上岸。萧桐不顾自己全身湿透,取回桥边书包,把大衣披在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 “没事吧?你家住几环?赶紧打个车回去,别着凉了。” 男孩用纸巾擦着脸,在萧瑟秋风中抱紧身子。 “咦咦,什么环什么环?是甜甜圈的意思吗?” 少女双手枕住草地,双眼放光, “哇呀!难道说,这里是传说中的点心王国?” “什么鬼,这里是玉渊潭… …” “月牙糖?果然没错了!” 突然间,少女直勾勾地望向萧桐,嘴角淌出连片的哈喇子。 “干、干嘛… …” 萧桐感到后脊一阵发凉。 “这位先森… …可不可以让蓓儿看看你的手呢?” “我的手?” 男孩诧异不已。再三思量,他犹豫着伸出手去。 没想到少女像看到刚出炉的面包似的,抓着男孩的手,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萧桐惨叫着一蹦而起,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猴子。 “你你你想干什么?!” “对对不起!!” 少女大惊失色,连忙爬过去道歉, “人家以为,点心王国的居民都是糖做的,想着可以尝尝甜甜的味道呢,没想到是真的人手,实在实在对不起了!!” 她爬过去,想摸摸男孩被咬红的右手。没想到萧桐像撞见恶犬似的,连滚带爬地和少女拉开距离, “等、等一下!你打狂犬病疫苗了么?!” “诶?矿泉冰是谁?蓓儿为什么要打他呀?” 少女挠挠滴水的脑袋,面露惑色, “刚才真的很对不起了!要不,作为补偿,你也咬人家一口吧?” 萧桐的脸一下子蹿红, “打住!!大庭广众之下咬女生,想让我被当成变态么?!” 没想到,少女竟然躺倒在地上,像蛋卷一样在地上打起滚来, “喵呜呜,人家错了嘛,错了还不行吗… …” “喂喂快起来快起来,我衣服还穿在你身上呢… …” … … 一番折腾,萧桐把少女拉到湖边长椅上,否则他毫不怀疑这家伙会一路滑溜溜地滚回水里。 “所以,你到底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去吧。” 摇摇脑袋,萧桐头上的水珠汇成溪流。 “人家住奥菲多省的古德堡村哟,你能把我送回去真是太好啦!” 少女盘腿坐在椅子上,兴奋得一摇一摆。 “住哪儿来着?” “奥菲多省、古德堡村呀!” “等一下!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国外?难道还要我出机票钱?” 萧桐瞪着少女,惊讶不已。 “说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少女卷着湿淋淋的银发,歪过脑袋。 “我说,你不会连这里是北京也不知道吧?” 男孩狐疑地打量着少女,眉头紧蹙。 “果然不是在萃琉璃了呢。” 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少女叹出口气, “这里的一切都好奇怪,无论是人们的穿着,还是周围的景色,还有好多好多蓓儿没有见过的东西,感觉就是在做梦一样… …” 奇怪,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呀,莫非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把脑袋给摔坏了? 话说回来,这傻丫头也的确太违和了,这银闪闪的长发、这孔雀石一样的眸子,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的精灵。再看看她的衣裙,一副欧洲中世纪宫廷的洛可可风格… … “不管怎样,你要是不嫌弃,先到我学校把衣服给换了吧,就在这附近。” 萧桐抓抓头发,无奈地放弃了思索, “不过多半都会嫌弃吧… …” “真的吗?太棒啦!” 她从椅子上蹦起来,双手按在胸前晃动屁股,活像叨着骨头的小花狗。 萧桐愣住了,没料到这姑娘竟然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而且还是对他这种自带妹子屏蔽力场的单身狗。 嘛,算了,他也不是坏人。反正每年女生明里暗里塞的好人卡他都是用卡车一车一车拉回去的。 “对了,人家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她一拍脑袋,对着男孩狡黠地闭上只眼, “我叫兰蓓儿,今年十七岁,现在是圣蒂斯安娜学院的二年级修习魔女哟,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啥啥啥啥?” 萧桐听得一头雾水, “你说你是啥来着?魔芋还是墨鱼?” “太、太欺负人了,人家是魔女!会很多很多厉害法术的魔女啦!” 男孩俯身上前,把手贴在兰蓓儿的额头上, “这也没发烧呀,小朋友你十七岁也早该不是犯中二病的年纪了吧… …” “要是不信,人家骑个扫帚给你看看!” 兰蓓儿嘟起嘴,四下张望。正巧,不远处的树边放着一把扫帚,她便乐呵呵地蹦跶过去, “快看快看,蓓儿马上就要飞起来咯~!” 她骑在扫帚上左右跺脚,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高大黑影的接近… … “这位先森,你的眼神好奇怪呀。诶嘿,该不会是被人家施展魔法的样子迷住了吧!” 萧桐捂住嘴,强忍住笑意,指了指少女的身后。 兰蓓儿挠挠脑袋,疑惑地转过身,没想到一只大手早已揪住后衣领,把她硬生生地拎了起来。 “呀呀呀呀!救命救命!!” 少女在半空中哇哇乱叫着,手舞足蹈。拎住她的大爷怒目圆睁,从兰蓓儿**强行抽出扫帚, “嘿!这是哪家熊孩子呀,老大不小的了还出来捣蛋,真让人搓火儿!” “对不起了大爷,是我看管不周,给您道歉了。” 萧桐连忙赶过来解围,给扫地大爷连赔不是。 “你说你这小伙儿,自己的小女友不看管好,以后有了娃还不得闹腾成啥样!” “是是是是… …啥啥啥啥?!” 男孩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蹦到树上去。而老大爷早已扛起扫帚,咿咿呀呀哼着京剧扬长而去。 “先森、先森,你肿么啦?” 小碎步挪到萧桐身边,兰蓓儿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袖, “哎呀,脸都红成猴屁股了,是害羞了嘛… …” “害羞个毛线!” 萧桐没好气地大吼一声,甩开少女的手,大步向前迈去, “诶诶,你去哪儿呀?不要把蓓儿一个人抛下啊!” “你不是有腿么?!愣着不动等我把你抱回去?” “诶嘿嘿,那蓓儿就不客气啦… …啊呀啊呀,你怎么跑起来了!快等等人家呀,一堆魔导书超重的!!” 兰蓓儿提起湿透的裙摆,仓皇追赶上来。溜到男孩身边,她像找母亲要糖果的小姑娘般,两眼放光地摇起萧桐的手臂, “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的拉拉扯扯… …” “对了对了,人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女歪着脑袋,刚刚晾干的银发在雪颜边轻盈涤荡。 “蓟潭大学物理系理论物理专业三年级本科生,萧桐!” “啥啥啥啥?!” 这下轮到兰蓓儿云里雾里了, “好厉害的样子… …光名字就这么长… …” “我就叫萧桐!!前面是我的学校和专业!!” 萧桐捏紧拳头,咬牙切齿。这傻丫头要真是他女票,他估计得去读专为智障人士开设的特殊教育专业。 “好了,人家决定了,从今往后,就叫你‘阿桐’吧!” “喂喂,别擅自叫得这么亲昵!” “那叫你‘小桐桐’呢?” “越来越肉麻了!!就叫萧桐!” “好的阿桐!” “是萧桐!!” “嗯阿桐!” “萧桐!!!” “阿桐!!!” “算了… …随你怎么叫吧… …” 他无可奈何地长叹出气,缴械投降。 “作为对等,你也叫人家蓓儿吧!” 拉着萧桐的手荡秋千似地晃悠,少女满心期待地望向男孩。 “就不叫!” 男孩气呼呼地甩过头。 “来来,乖,叫‘蓓儿’就给你吃糖哟!” “兰蓓儿!!” 忍无可忍,萧桐刹住脚步,冲着絮絮叨叨的少女破口大吼, “你怎么像一块牛轧糖似的,缠死人了!!” “诶嘿嘿,没想到竟然被阿桐看出来了。” 拉住男孩的手,兰蓓儿一手抹在侧脸,调皮吐舌, “蓓儿呀,还真是一个黏人的小~妖~精~呢~!” 第35话 第35话  Episode 35 心不甘情不愿,萧桐还是无奈地将兰蓓儿带回学校。 这个自称“魔女”的迷之少女究竟是何来路?男孩心里没有一点着落。可就让人家这样一幅落汤鸡的样子灰溜溜地离开,他又于心不忍。不管怎样,先让这家伙把身子弄干净再说。 可他总不能把兰蓓儿带到男生寝室。如果让哪个女生帮帮忙就好了。打电话向夏楠语求助?得了,还是别让女神看见他和别的妹子在一起。问问班上的姑娘们?算了,这样做他第二天打开微信,票圈里就全是“震惊!某大龄单身物理狗竟然让妹子湿身而归!”的消息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主楼的社团工作室可以让兰蓓儿暂时落脚了。 可一路上,兰蓓儿就像点燃的窜天猴似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极不安分。 “停!那是校长的半身像!!摸一次挂一次!!” 眼看少女就要爬上主楼前的铜像,萧桐连忙吓阻。 “且慢!那是校友送的元青花,卖了你都赔不起的!” 趁男孩不注意,兰蓓儿又想往电梯边的瓷瓶上蹭,被萧桐仓皇抱下。 “打住打住!这是系主任亲手养的金鱼啊,你还想不想让我在这个系混下去了?!” 再从兰蓓儿手里夺过挣扎的鲤鱼,他手忙脚乱地将这些活物丢入五楼大厅的水池里。 “喵呜,人家只是好奇嘛~。” 少女气嘟嘟地蹲在男孩腿边,鼓起腮帮。 “好奇心害死喵!再这样你就自己回家!” 萧桐没好气地回应道,翻出工作室的钥匙, “话说回来,你叫啥名字来着?红蓓儿紫蓓儿还是黑木耳?” “人家是叫兰蓓儿啦!好过分的说~!” 少女拧紧双眼,跺脚抗议。 “听好了,待会进去后什么东西也不准碰!收拾好了就给我乖乖离开。动作快点!要是被到学联检查到有社团外的人在里面就全完了!明白了么?” “蓓儿知道了,知道了还不行嘛… …” 她嘟起嘴,对戳起左右手的食指。 真是背到家了,怎么偏偏捡了一个小蠢货回来… …算了,还是早点弄完让这家伙滚蛋吧,明天要交干涉实验的报告,后天是两篇论文,下星期就要把课题中期报告给导师看了… …被DDL撵着跑的物理狗真是伤不起… … 他狂拧钥匙,一脚踹开房门,差点没把锁给震下来。 跟随着男孩,兰蓓儿小心翼翼地溜入门内。可一进入屋里,她就被玲珑的工作室紧紧抓住眼球:整个房间的陈设就像一间袖珍的厨房,水槽案台一应俱全,只是橱柜里放的不是餐具,而是一瓶瓶五彩缤纷的冲洗药瓶。靠近窗边的玻璃柜里砌着齐齐整整的胶卷纸盒。工作台边,刚刚完成定影工序的胶片被架子夹住,晾在台灯下,好似虹光飞渡彼岸。 整间屋子里的摆设,兰蓓儿只认识另一侧的坐垫、小木桌和行军床。她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初次来到王都的那个时候,所有的色彩都在少女的眼里耀为光斑,回荡心中的,唯有那陌生旋律的孤独呢喃。 “这边来!” 萧桐捅开卫生间的门,把少女唤到跟前, “先进去把外衣换了。我这里有T恤衫,你先穿回去。” “啊咧,都是男孩子的衣服呀~” 兰蓓儿拎着萧桐递过来的衬衣,左右嗅嗅, “放心好啦,人家自己带的有衣服哟。” “你带了衣服?” 男孩叉起腰,狐疑地打量起对方。可眼前这个还在滴水的姑娘分明就是孑然一身,连个挎包都没带。 “这小可爱是啥呀?” 顺着软管拎起藏在水盆下的淋浴头,兰蓓儿睁大好奇的双眼,像逮住了一只小老鼠。 “这位小姐,你到底是从哪个穷乡僻壤被拐来的呀,这是洗澡用的淋浴头!水龙头坏了,你就将就着用这个洗洗手吧… …喂喂傻瓜,别对着自己动开关!!” “呀呀呀呀呀!!!” 兰蓓儿还是被自己手里的淋浴头喷了一脸的水。可她只能死死攥住淋浴头,在如注的大雨里里哇哇乱叫。最后还是萧桐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喷头,断开阀门。 “阿桐,你刚才说… …可以用这个小可爱洗澡,是嘛?” “可以是可以,但要是被学联那帮家伙抓到了… …等等,你想干什么?” 萧桐皱起眉头,警觉起来。 “嘿嘿,就是好奇问问。” 兰蓓儿眨眨眼,乖乖地将淋浴头放回原处, “诶对了,刚才进来的时候阿桐有没有发现,有一只小奶狗跟着你溜进房间来了的说?” “狗进来了?在哪儿?!” 男孩的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要是放任那些小野物在屋子里吃喝拉撒,不等学联动手,他早就被同楼层的教授们给轰出去了。 “在那儿在那儿~!” 兰蓓儿踮起脚尖,与其说是在指明方向,倒更像是在欢呼雀跃。 “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萧桐一锤手心,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走过去。正当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搜寻时,身后传来了关门上锁的声音。 “兰蓓儿,你居然骗我!!” 醒悟过来的萧桐狂奔到卫生间的门前,拼命敲打。 “哈哈,绝对没有骗阿桐,因为蓓儿就是那条小奶狗哟!人家先洗澡啦~” “别这么擅自——” 男孩刚想发火,卫生间的天窗突然飘下一件湿淋淋的衬衣,正好给他当了盖头。 “喂!你干什么!!” “这里面好小,连衣服都没地方挂,阿桐帮人家接应一下嘛。” “不行!!” 他愤恨地扯下衬衣,斩钉截铁,没想到又一件织物水滴滴地盖在了他脑门上,这次是少女的领花。 “兰蓓儿,你再这样,我就去叫保安——” 男孩愤慨地挥舞起双臂。可手刚一张开,就被一团温热的柔软轻轻依偎,像一团棉花绽放手心, 那是兰蓓儿的莲蓬裙。 萧桐的脸在瞬间爆红。他像触电般弹跳起来,颤抖的右手仓皇一甩,那团柔云般的裙子便不知被抛到了何处。 还好没叫保安… …不然他就被当成变态抓起来了… … 男孩慌忙蹲下身子,在工作室四处寻找起来。可无论是在柜子底还是床铺边,都见不到它的身影。 惨了,倒大霉了,要是被学联的人捡到了,他萧桐就是跳进北戴河也洗不清了。 不不,最可怕的是万一那群家伙现在就来突击检查,发现萧桐这小子竟然让一个女孩子在社团工作室洗澡… …萧桐揉揉眼,仿佛看见《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正在向他招手… … 少女在厕所里哼着小曲,洗得呼呼啦啦;萧桐觉得这些水都灌进了他的心里,哭得稀里哗啦。 好在叩门声并未像末日钟鸣般的响起,只是短短十分钟,兰蓓儿洗完了澡,换好衣服,和萧桐一起坐到了小木桌的两边。 “多谢阿桐款待!不过要是有浴池就好了,好想泡温泉的说,诶嘿嘿… …” 兰蓓儿双手合十,对着男孩低头感谢,心满意足。 “款待个头啊!你当我这里是酒店么?” 萧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临到发作,看到少女孩童般的澄澈目光,却不知为何又被咽了回去。 “得了得了,就算我还江子文那小子人情吧,你赶紧走。我们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是,蓓儿该怎么回家呢?” 少女双手枕着脑袋,陷入迷茫, “这里的一切都好奇怪,人们使用的魔法体系也完全没有见过,简直… …就像一个陌生的世界一样… …” “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吧。又让你换衣服又让你洗澡的,我已经仁慈义尽,再装疯卖傻就真说不过去了。” “可人家就是魔女欸,不开玩笑的哟~” 兰蓓儿挠挠湿漉漉的银发,煞有其事。 “兰蓓儿小姐!” 终于忍耐不住,萧桐大吼一声,拍案而起, “我不管你的脑袋到底是发霉了还是生锈了,给我听好,这个世界是不存在魔法的,更没有魔女巫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是这么喜欢这些哄小孩子的东西,就滚到幼儿园去呆一辈子吧!!” 少女愣住了。绿意扑闪的眸子中,属于萤火虫的温润光芒开始渐渐离散,取而代之的,是从眼底逐渐浮现的如石坚定。 “存在的!” 她也跳了起来,张开双臂,仿佛护雏的小母鸡, “蓓儿,之所以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和朋友们不断收获感动,全都是因为魔法。就算是哄小孩子也好,魔法也是能让大家开心起来的力量,是能让大家感到幸福的奇迹!” 这家伙真是病的无可救药了… … 萧桐抱起双臂,满不在乎地点着脚尖, “那好,既然如此,你倒是给我表演个魔法看看?” “表演就表演,到时不要被人家的英姿迷倒哦!” 兰蓓儿冲男孩吐吐舌头,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袋,开始往外倒东西。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袖珍的袋子里竟然先后掉落出了字典一样的厚书,叠在一起的衣物,叮咚乱蹦的银币,甚至还有被压皱的一盒点心… … “完蛋了完蛋了!这可是花海之夜的限定版巧克力布朗尼!!” 少女惊慌失措,连忙扳开压坏的点心盒,里面的杯装蛋糕早已变成了土豆泥一样的混沌存在, “好伤心,又得等上一年了… …” “你的魔法呢?不会藏在这破袋子里吧?” 萧桐蹙眉凝视,依然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态势,尽管这个外表和容积严重不符的袋子就已经足够让人叹为奇观。 “蓓儿找找… …找找… …哈!找到了!” 少女从一堆山丘般的物品中翻出根木棍,兴奋地攥在手里, “锵锵~!蓓儿的魔杖~!” 她举起手,明眸低垂,指间“木棍”一如芦叶拂动。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男孩先前放在案台上的一张A4纸竟然自己飞了过去,落叶般轻轻晃悠到两人面前。 不待萧桐惊讶,兰蓓儿一抬手,口中念念有词, “风起.三生造化,万物皆灵,寓神于形,跃升~!” A4纸摇摇晃晃地漂浮着,开始自己折叠起来,仿佛有一双灵巧的大手在无形操纵着它。很快,这张纸就叠成了一只纸鹤。在兰蓓儿的点化下,这只纸鹤居然在萧桐身边翩飞起来,仿佛一羽轻盈的雨燕。 最后,纸鹤落在了他的面前,翻折而成的鸟喙啄着桌子,似乎在找食吃。 萧桐盯着这只成了精的纸鹤,目瞪口呆。 他读了十几年的书,现在又是物理系的学生,可眼前发生的一切,男孩找不到一条定理和公式去说明。 “兰蓓儿… …你… …真的是魔女?” “啦啦啦,怎么样怎么样,蓓儿厉害吧~” 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用魔杖戳起自己脸蛋, “一点小法术啦,小意思的说!改天蓓儿给你变一座面包山,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那种!” “先别太高兴,让我检查检查!” 萧桐仍不肯死心,抓起纸鹤翻来覆去地研究,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 “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魔法这种Bug… …还是被这么不靠谱的家伙掌握着… …” “人家哪里不靠谱了?再怎么说,蓓儿的母校圣蒂斯安娜也是萃琉璃的名校,响当当的魔法学校!要是阿桐过来,还不一定进得去呢!” 兰蓓儿挺起胸脯,小嘴撇在一边。 “等等,你说‘萃琉璃‘,那是个什么地方?’’” 男孩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急切追问。 “诶,阿桐你的脑袋不会也进水了吧,怎么连我们生活的大陆也不知道了呢?” “这里不是萃琉璃,你现在在中国,中国北京,以前听说过吗?” “咦,好像连夏佐老师的大陆风物学也没讲过这个地方的说。” “那就是说——” 萧桐都睁大眼,激动地擒住对方的肩膀, “兰蓓儿你来自异世界!!!” “异异异异世界?!” 兰蓓儿吓得瘫软在地,靠着柜子大口喘气。 “听我说,仔细想想,你是怎么掉到这个世界来的?” 萧桐的心脏也开始抑制不住的狂跳。 “不记得了… …蓓儿… …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 少女的脸色变得像宣纸一般的惨白,只是无助地望着男孩。 “那你再努力回忆一下,你保留在你那个世界的最后记忆是什么样的?” 兰蓓儿攥紧胸前的零花,颤颤巍巍, “最后的记忆… …蓓儿记得… …是和小薇一起在古德堡村玩,我们还一起洗澡来着… …然后… …我送她回家… …在森林里… …在森林里!!” 所有的记忆在瞬间贯通,她一下子坐直身子,冷汗淋漓。 没错,在森林里,薇诺娜遭遇了鬼影教团的袭击。她为了拯救挚友,被玄羽姬芙蕾雅的十重血咒击中了… … 是的,十重血咒,历史上从来没有人逃得过的绝对死咒,也就是说… … “阿阿桐!!” 少女突然爬过来,哭丧着捏住男孩手心, “能麻烦你帮我给冥王大人说句好话嘛… …下辈子不要让蓓儿当小狗好不好… …” “这又是哪一出?” 萧桐愣愣地望着她,摸不着头脑。 “难道… …难道这里不是地狱嘛… …” “地狱个鬼呀!中文系那帮家伙每天活的滋润得很,倒是我们这帮物理狗天天被实验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就是说,我还活着吗… …那阿桐,蓓儿还有一个问题…. …” “怎么了?” “这个没有魔法的世界,有点心吗,像蓓儿最喜欢的巧克力布朗尼、草莓可丽饼、蔓越莓金砖还有椰丝糖球之类的… …” 双手在裙间不住揉搓,兰蓓儿试探着发问,如履薄冰。 “学校东门就有稻香村,要吃啥点心自己去买。” 萧桐指指窗外。少女的双眼旋转起欣喜若狂的星芒。她飞扑上前,把男孩扑倒在地,抱着他又刮又蹭, “哈哈哈,太棒啦!!不管是那个世界,只要有甜甜的点心,蓓儿就愿意永远待下去!!” 妈耶,这傻丫头变脸真是比六级听力还快,明明刚才还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 “喂喂放手放手!!我堂堂物理系的学生,怎么能被区区一个魔女——” 话吼到一半,萧桐的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萧桐!!开门!!!我代表学联来查你的老窝了!!!” 糟了,是宋哲宇那混蛋!! 男孩的心中拉扯过心弦的惊悸。他将少女推在一边,急急忙忙地起身。 惨了惨了,要是被他发现我在社团活动室里收留非本校人员就全完了!! 第36话 第36话  Episode 36 “快快!先躲到柜子里去!!” 来不及解释,萧桐将兰蓓儿推到了储物柜里,连拖带扯。 “啊呀呀——唔唔~!” 少女刚想嚷嚷着抗议,不料被男孩突然捂住嘴巴,叫唤不得。 “算我求求你了大小姐!等会那家伙进门的时候,乖乖藏在这里,千万别发出半点声响好么?” 萧桐用颤抖地嗓音哀求着,鼻翼两侧浸出汗珠。 虽然满腹疑惑,少女还是竭力点点头,表示配合。 他松了口气,关上柜子,将一块幕布蒙在上面。可门外的叩击声却变得愈发强烈,如同暴风骤雨倾泻在男孩心扉: “萧桐!我都听到声音了,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不然我就去叫学联的人来了!!” 草草将兰蓓儿遗留在小木桌上的杂物扫入箱子,萧桐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四处乱撞,藏好少女散落的衣物。 再三确认没有任何异样,萧桐拧开房门。一身休闲风衣的宋哲宇早已嵌在了房门口,衣领挺立,活像一只抢着打鸣的黑公鸡。 “哟,萧社长,你好呀。” 他冷笑一声,抖了抖腕上的手表。表盘劳力士的皇冠商标金闪闪地晃荡过来,刺得萧桐睁不开眼。 尽管如此,男孩还是咽下口水,全力稳住阵脚, “宋社长光临敝会,不知有何贵干?” “甭装傻了,萧桐。这次你逃不掉的,我全听见了!” 男孩内心“咯噔”一下。不等他争辩,宋哲宇早已狠狠撞过他的肩膀,挤进门里。 一进入房间,宋哲宇就像嗅到肉味儿的饿犬一样,在屋子里四处游荡,反复搜寻;甚至还打开萧桐存放冲洗药水的柜子,探头探脑。 “我说宋哲宇,别太过分啊!这是胶片同好会的工作室,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你也别想拖得了干系!” 眼瞅着对方像密探般恨不得将屋子掀个底朝天,萧桐挡在他面前,怒目圆睁。 “就这堆过时的破玩意儿?” 宋哲宇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 “实话告诉你,我们摄影学社可不是收破烂儿的地方。这屋里的瓶瓶罐罐加上你身上那台古董相机还不如我一个三脚架值钱。” 他抱着手臂,慢悠悠地晃荡到萧桐身边,仿佛索踪而来的讨债人。 “别随随便便地玷污‘摄影‘这个词!你们数码相机拍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堆数据,毫无温度可言!” 萧桐皱紧眉头,目光灼灼。其实男孩并没有这么反感数码摄影,除了那台宝贝尼康F3和几台文物级的双反、旁轴相机,他还有一台二手的佳能70D数码单反。不过由于眼前这个家伙的存在,男孩对数码摄影的态度远没有胶片那般痴迷。 “很遗憾,萧桐,情怀当不了饭吃。看你这副逃荒的行头,不会大半学期都是在用那点塞牙缝儿的生活费补贴社团吧?” 牙齿在嘴中发出沉闷的咬合声,男孩攥紧手,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那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尽早并入我们摄影学社吧。也许哪一天,宋社长心情好,赏你个部长什么的差事当当,再甩你点小费改善改善生活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哲宇说着,瞟了瞟男孩洗得褪色的运动鞋,轻蔑一笑。 “如果你来就是找我说这些,对不起,同好会不欢迎你。” 萧桐走到门边,手按在门把上。 “别想浑水摸鱼,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你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这里!!” 宋哲宇倚着边框,牢牢抵住房门, “学校的规定你也清楚,要是在活动室接纳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你就等着你的破组织被学联解散吧!” 萧桐仿佛被一根木棒狠狠击中脑勺,禁不住战栗起来。他咽下口水,强压住心跳的惊悸, “别高兴得太早!要是一切正常怎么说?” “‘正常’?我看要一切都正常,就你和这间屋子不正常!” 宋哲宇翻了个白眼,就要把男孩推到一边,没想到萧桐又拦在他面前,寸步伐不让, “我警告你,宋哲宇,你这也属于私闯其他社团的活动室。刚才这里的一切声音都被我录了下来,你要是真找不出什么东西,我就把录音送到学联主席的办公室去!” 晃了晃掌心里的摔成蜘蛛网的手机,萧桐抿紧嘴唇,针锋相对。 “可以呀萧社长,手机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倒学会和别人豪赌了。” 摇摇袖口,宋哲宇扬起头,露出侧颜锋利的下颌角,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摄影学社就此解散,所有经费和器材全部出让给贵会。但如果被我抓到了——” 他说着上前一步,和萧桐眉目冲撞、鼻尖相对, “我会让学联今天就把你赶出去,还会让学校治你滥用教室的罪。到时就等着吃处分吧,萧-桐-同-学。” 最后一句话,宋哲宇说得一字一顿,宛若一颗颗钢钉刺入萧桐心扉,扎得他冷汗直冒。蓟潭大学向来以校规严厉闻名京城,擅自将教室挪用其他用途可是被归入“私自占用公共财产”的重大错误,是会被计入档案伴随一生的。 兰蓓儿,我可是把老本都赔上了。你可千万千万别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啊!! 宋哲宇又开始在房间里找寻起来,翻来覆去,就差把屋子里的地板都掀开看一遍了。萧桐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不时瞥瞥临时伪装的木柜。还好,至始至终,柜子里也没传出一点动静,对方也没有怀疑到这上面。 “真他娘奇怪… …刚才在门外分明听到这么大的声音。” 第五次搜寻无果,宋哲宇无力地瘫在墙边,蒸出一额头的汗珠。 “你听到的是这个吧。” 萧桐扬起眉毛,从抽屉里掏出只尖叫鸡,一脚踩下去,这团软塌塌的萌物便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声,无比凄厉。 “不对,不是这样叫的… …” 宋哲宇背着手,在男孩面前来回踱步, “真是见了鬼了!!” 他一拳砸在木桌。桌面上的胶卷被震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柜子旁边。 “捡回来!这里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萧桐厉声咆哮道,脚尖不耐烦地跺着地板。 宋哲宇狠狠瞪着萧桐,无奈男孩又摇了摇手机,表示刚才的豪赌已被录了下来。他也只得从命,走到柜子前,弯腰捡起胶卷,同时漫不经心地往柜底一瞥,一团粉白相间的织物晃入视线。 这是啥玩意儿? 伸手将之扯出,目光触及织物的瞬间,宋哲宇像中了百万大奖一样,兴奋得直蹦三尺高, “好呀萧桐!!竟然在社团活动室藏这种东西,这次你百分百逃不掉了!!” 男孩定睛一看,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喷吐而出。宋哲宇手里像战利品一般挥舞着的,正是半小时前兰蓓儿换下来的莲蓬裙。 “等等,你听我解释… …” “甭废话了,萧桐同学。” 宋哲宇一甩头上的汗水,重新露出那标志性的轻佻笑容, “你也听说了前几天女生寝室失窃的事吧。让我想想,堂堂蓟潭大学的本科生被抓到干出这种龌龊的事会怎么处理呢?会被扭送到局子里去,还会被开除… …萧桐啊萧桐,你还是滚回老家,在工厂接你父母的班吧!!” 萧桐的脑袋一下子变得空白。怎么偏偏被这混蛋找到了… …兰蓓儿,你可把我害惨了… …这破事儿要是被宋哲宇添油加醋地说出去,他是真的会被学校怀疑上的。就算最后证明了清白,他在学校还是免不了身败名裂的结局吧… … 可现在又能做什么?把柄捏在别人手里,他是真的沦为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宰割了。 手心因过度的出汗变得湿滑不已,萧桐咬咬牙,决定再挣扎一下: “所以,你拿着我妹妹的东西干什么?那蠢丫头上次来北京玩,帮她洗了几件衣服,没想到不小心落在这儿了。没想到你还好这口,想要就明说,送给你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柜子里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人在里面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这是怎么回事?” 宋哲宇转过身,狐疑地盯着木柜。 “也许,是… …是有老鼠在里面?” 萧桐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战战兢兢。 “不对——!” 宋哲宇后退两步,准备拉掉柜子的幕布,没想到柜子又开始急剧摇晃起来,宛如即将孵化的鸡蛋。疑惑间,柜门忽然弹开,一团雪色悠扬的倩影飞窜而出,夺过他手里的织物, “大、大变态!!竟然随意玩弄女孩子的裙子!太不知羞耻啦!!” 兰蓓儿紧紧护着自己的莲蓬裙,云朵般的脸颊染上大片的绯色。 “兰蓓儿!!你怎么——” “阿桐也是!刚才明明让你保管好的说… …怎么能随随便便地送人呢?” 少女揣起衣物,嘟着嘴向萧桐身上拱了拱。 “别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呀,我的大小姐… …” 萧桐双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而宋哲宇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如获至宝, “不得了,萧桐,不得了啊,这传出去,你可就成学校里的名人了,居然和你的宠物在屋子里干这种事?” “过分过分,人家才不是宠物呢!蓓儿生起气来超凶的!超凶的你知道嘛——嗷嗷——嗷――咬你喔!!” 她举起爪子,尽力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却像是小狗崽在窝里撒欢。 “不管怎样,这次你死定了萧桐!人赃俱全,我马上就给学联打电话,你们谁也逃不掉!” 宋哲宇得意洋洋地堵住门口,掏出块口香糖扔嘴里,划亮手机。 “诶,有吃的~!” 兰蓓儿摸着嘴唇,像被勾了魂似地飘过去,没想到被男孩一把拉住, “喂喂!别这么轻易地就被敌人吸引过去了,快给我想想办法!!” “没问题~等会人家要过来分你一半好啦~” “不是这个——我是说快想想办法阻止这家伙!!” 萧桐心急如焚,却又对泛着天真目光的少女毫无办法。 “这样呀… …那就用蓓儿最喜欢的点心收买他吧!” 少女舔舔嘴角,伸手去掏被压成一团的布朗尼蛋糕。 “回头我请你去吃稻香村——在这之前帮我搞定这家伙就行!你不是魔女么?!” 眼看宋哲宇输完了手机号,萧桐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哀求。 “明白了!包在蓓儿身上吧!” 少女咬住舌头,从锦囊袋里倒出本砖头般的泛黄厚书,匆匆翻阅起来, “让我查查吟唱术式先… …” 完全不能指望这家伙了,萧桐一跺脚,不顾一切地冲到宋哲宇面前,夺过他的手机。没想到话筒里还是传来了接通的声音: “您好,这里是蓟潭大学学生团体联合会社团违规行为举报热线… …” “不好意思!打错了打错了!这就挂!” 萧桐胡诌几句,匆忙挂断电话。 “萧桐!!!” 宋哲宇像引燃的火药桶般,怒不可遏,冲过来扯住男孩的衣领。两个人拉拉拽拽,很快就要扭打在一起,兰蓓儿也翻到了魔导书里的术式。 她一拍脑门,举起魔杖,对着宋哲宇照本宣科地念出咒语。 “哎呀呀!糟糕了!不是这条咒语的说!!” 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少女吟唱出的术式有如飞箭离弦,笔直地击中宋哲宇—— “啊啊啊——!” 第37话 第37话  Episode 37 宋哲宇惨叫一声,重重撞到墙壁,昏迷过去。 “哇呀!竟然真的奏效了!” 兰蓓儿吓得跳到椅子上,倒好像刚才那个咒语是萧桐放的。 “我说,你对这混蛋做了什么?” 扶着房门,萧桐气喘吁吁地站起身。 “人家、人家本来想施一个失忆咒的,结果… …好像稍微出了点小问题… …” 少女戳着鼓起的腮帮,绿眸如萤火扑闪。 “小问题?你不会把他智商清零了吧?” 男孩用脚尖碰了碰宋哲宇, “虽然这倒是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 …” “没这么严重啦,最多就是让他睡会儿,可能也就一两百年的样子… …” 兰蓓儿揉着脸蛋,趁男孩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滑到门边。正准备开溜,她却被萧桐一把手钳住肩膀: “慢着!!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喵呜呜,人家真的尽力了嘛!!这个咒术超厉害的说,阿桐再也不用担心这个大变态捣乱了!” “不捣乱是不捣乱了,但你也别让他变成植物人在我这儿生根发芽呀!” “可是… …可是蓓儿也忘了欸… …自己到底施的啥咒… …” 少女吐吐舌头,像被拎着耳朵的兔子。 “哈?!” 萧桐瞪圆双眼,顿感眼前金花乱坠, “敢情你是把自己的智商归零了吧… …” “不怕不怕,人家马上就把它找出来,刚才明明翻到的!” 奋力从男孩手里挣脱,兰蓓儿抱起那本厚如石砖的魔导书,呼哧呼哧翻找起来。萧桐没有办法,只好蹲在宋哲宇身旁,检查起他的状况。 就在男孩伸手去摸宋哲宇的脉搏时,对方突然睁开眼睛,像触电似地惊跳起来,不由分说地将萧桐扑倒在地。 “该死!!放开我混蛋!!” 萧桐在宋哲宇的重压下奋力挣扎,可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家伙现在却一副疯狗扑食的模样,咆哮着咬向男孩的脖颈。 “兰蓓儿!!你到底让他觉醒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双手死死抵住对方胸膛,萧桐在勉力支撑的同时,破口大喊。 “人家已经在找啦!” 手中书页仿佛流水般潺潺而过,少女抓挠着耳边的银发,焦头烂额。 见鬼!!这家伙分明连体测的一千米都跑不完,咋这时候就变成一头蛮牛了… … 口腔中传来牙齿打架的“咯吱”声,萧桐竭力抵挡着威逼下来的宋哲宇,满头大汗。 “找到了!!” 兰蓓儿抱着魔导书直蹦起来, “原来,是变成小狗的变形咒了呀… …但是好像只成功了一半,把他的心智变成狗狗了耶… …” “我真是谢谢你了魔女大小姐!!!” 男孩的手臂颤抖得愈发厉害,被人模狗样的宋哲宇逐渐逼近面庞。他甚至能感觉对方嘴里飞溅出的唾沫星子了, “所以还愣着干啥?!快把这疯狗从我身上弄开啊!!” “可是… …可是… …” 少女捂着肚子,雪颜逐渐涨红。 “可是啥?!” “可是人家肚子饿了,好饿好饿的说… …没力气使用魔法了呀!” 萧桐一听,差点没跳起来把这个吃货丫头扔到楼下去。无奈宋哲宇磐石般的身躯已经泰山压顶,只要稍稍放松,对方就能立刻在他脖子上撕下块肉。 慌乱中,他瞥见昨天晚上放在橱柜旁的饼干。 “桌上有曲奇!!快吃!!!” “有点心!!” 兰蓓儿把魔导书抛在一边,抢过曲奇罐就往脸上蹭,咧嘴憨笑, “甜甜的点心!蓓儿最喜欢甜甜的点心了!!” 一道惊天霹雳突然作响心中,男孩想起,这是女神夏楠语送给他的手工饼干。 可已经迟了,被曲奇迷得神魂颠倒的少女以迅雷之势将曲奇一扫而空,连饼干渣也毫不客气地沙拉拉全倒嘴里。 那罐曲奇,他原本打算当做女神的恩赐毕恭毕敬地珍藏起来。 “嗯嗯,味道还算不赖,不过还是玛格丽特学姐的小饼干最好吃~!” 少女用手指轻扫粉唇,将嘴角的黄油舔入口中, “多谢阿桐款待!” 然而,男孩已经被狂犬化的宋哲宇压得喘不过气了。眼看对方的门牙就要嗑在萧桐脖子的青筋上,兰蓓儿这才记起自己的使命: “那、那只有试试这个咒语了:冰凝——虚实相交,亦真亦幻,一忘皆空,寂灭!!” 拼命挥舞魔杖,少女从杖尖发射出一道白光击中宋哲宇。伴随着一声惨遭痛击的哀嚎,他被咒语再次撞飞到墙壁。 但这次,宋哲宇没有昏过去,而是像被抢了玩具的孩童般,“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萧桐瞪圆眼坐直身子,惊诧万分, “这回你又做了什么?” “嘿嘿,放心好啦!” 狡黠地闭上只眼,兰蓓儿用魔杖敲敲脑袋, “人家这次可是使用了强力的失忆咒,保证他想不起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咯~!” “话是这么说,但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跟驴踢了似的?” “咦?难道又是哪里不对?” 少女咬着舌头,埋头翻起魔导书。没想到宋哲宇悄悄爬到她的袋子边,抓起压成一团的布朗尼蛋糕就往嘴里塞—— “呀呀!蓓儿自己也舍不得吃呢!快还给人家!” 她大呼小叫地和宋哲宇争夺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趁其不备,竟然狠狠地咬了少女的手一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点心也进了宋哲宇的肚子。 “呜哇哇,好痛好痛~!阿桐他欺负我!!” 兰蓓儿瘫坐在地,拽着萧桐衣袖吵闹起来;而男孩的另一边,刚刚舔完手上蛋糕残渣的宋哲宇也抱住他的大腿,嗷嗷哭闹。 “吵死了!!我说你们俩都能不能消停些!!一个二个都把我这里当成幼儿园了么?!” 萧桐忍无可忍,跺脚暴跳。兰蓓儿却两眼一闪,拍手蹦了起来, “太棒啦阿桐!多亏你,人家知道哪里不对了… …是蓓儿一不小心,把他从三岁到现在的记忆全删掉了… …” … … 终于结束了… …这噩梦般迷乱的一天… … 晚上,萧桐变成一摊软泥深深陷进宿舍的小床时,满脑子都回荡着兰蓓儿的叽叽喳喳。 正如那丫头所言,宋哲宇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变得和一个三岁顽童别无两样。而作为魔咒的施放者,兰蓓儿手忙脚乱地试了一下午,还是不能让他恢复原状,还险些把萧桐的一大盒胶卷烤成蛋卷。 眼看天色已晚,男孩只好让兰蓓儿暂住在工作室。同时留在房间里的还有退化成孩童,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宋哲宇。屋子里本来就有萧桐刷夜用的寝具,容下少女歇息一晚不成问题。只是让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他还是放不下心。 稳妥起见,萧桐临走前找来绳子,将宋哲宇的腿脚捆绑起来,反复叮嘱少女如果有任何意外,就跑到一楼去找保安,什么也别顾了。 当然… …最好还是别有意外,否则这堆烂摊子被学校知道了不知得捅出多大的篓子。 尽管很早就上了床,四肢躯体也像灌满了水泥似的动弹不得,最后一个熬夜开黑的室友也熄灯睡觉时,男孩却像热锅上的泥鳅一样,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 只有明天再试试了… …虽然讨厌那家伙,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心去伤害一个人。而且拖一两天也许还好,时间一长难免会让周围的同学起疑心,到时事情闹大,就不是他萧桐能够收拾得了。 真是的… …兰蓓儿这傻妞儿,缠上谁不好,偏偏赖到自己头上。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三学生,早就被繁重的学业和各种的杂事弄得焦头烂额。现在可好,还要拖着一个疯疯癫癫的魔女去和各种各样的人斗智斗勇。 不过,那丫头还算有那么点可爱… … 以后再说吧,明天下课再去瞧瞧… …快睡快睡,明早的数分课还要交作业… … 然而第二天,一切并不像男孩想象的那般顺利。当着他的面,兰蓓儿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破解咒术,却最多只是让哭闹的宋哲宇安睡一小会儿。几分钟后,他又恢复到满屋子乱爬的婴孩状态,拿着萧桐的手机就往牙里咬。 “有你这么弱鸡的魔女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 从宋哲宇手里抢过手机,萧桐叉着手,满腹牢骚。 “哪里哪里,说起来,人家就只有两样东西不会嘛~” 兰蓓儿嘟着嘴,再次挥舞魔杖。这回把水槽里的盆子炸了起来,倒扣在宋哲宇的头上,活像包工头的帽子。 “哦?你倒是说说你有哪两样不会?” “诶嘿,当然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啦~!” 少女碰碰唇瓣,天真微笑。萧桐气得卷起手上的数学分析试卷就往她脑袋瓜上敲。正当兰蓓儿捂着脑袋哇哇躲避时,身边玩弄着饼干罐的宋哲宇突然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啼哭不止。 “哎呀呀,别哭别哭,姐姐在这儿呢,乖~” 兰蓓儿抱起他的上身,轻柔抚摸前额。 “这家伙又双叒叕怎么了?” 男孩压低眉头,咬牙切齿。 “以蓓儿多年照顾卡诺尔和迪夫的经验,这孩子… …多半是想喝奶了吧?” “啥?!他都多大了还想——” 话说到一半,萧桐忽然想起,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只有三岁的记忆, “我这儿没有奶,什么也没有!!” 萧桐扭头转向一边,满脸嫌弃。 “可是不给他喂奶,他会一直这么哭下去哟~” 少女揪揪宋哲宇的脸蛋,对方闹得更厉害了。 “烦死了!!我这就去买!!” 热血像暑气般涌上头脑,萧桐卷上大衣就要往外冲,不料又被少女轻轻拽住。 “等一下阿桐,人家、人家也饿了嘛。” “饿了就忍着!我可没多的钱——” 趁男孩不注意,兰蓓儿再悄悄拧了拧宋哲宇的耳朵。这回这个巨婴以撕心裂肺的声音嚎啕起来,吵得萧桐心惊肉跳。 “行行给你带吃的… …” “阿桐最好啦~!蓓儿想吃可可千层蛋糕、海苔肉松小贝、酥皮苹果派、椰蓉糖霜球… …嗯,如果能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焦糖玛奇朵是最好不过喽——诶诶,阿桐,你别走啊,人家还没说完呢… …” 这一天,以萧桐白白搭上一整天的时间和花掉半个礼拜的生活费草草结束。 他的干涉实验报告、两门公选课的论文,还有马上就要给导师审核的课题中期结项报告仍然只字未动,一堆DDL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 但少女的努力收效甚微,宋哲宇依然还是个满地爬滚的三岁小孩。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眼就已经是大半个星期的功夫,宋哲宇的智商也没见有半个星期的增长。 可萧桐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周围的同学议论起宋哲宇的失踪,听说辅导员也开始打听起他的下落。再这样下去,报警、调监控是分分钟的事,到时在社团工作室里发现变成智障儿童的宋哲宇,他萧桐纵使有千张利嘴也难逃干系。 而且,要是放任这个魔女被发现,这还不得在世界上引起多大的震动… …很可能傻丫头就会被关进研究所,检查、试验,甚至解剖,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想到这儿,萧桐打了个冷战。不行,必须逼着兰蓓儿做点什么了。 打定主意,男孩推掉了晚上的团委会议,顾不得吃饭就匆匆赶往了工作室。 没想到刚推开门,少女就欢呼着扑上来,险些将他推倒在外面的走廊, “阿桐阿桐,人家找到解决的办法啦!原来不是蓓儿的咒语有问题,是恢复术式的触发还有个非常重要的条件!” 兰蓓儿告诉男孩,想要让宋哲宇恢复记忆,必须在午夜时分、圆月之下、这附近最高的地方对他吟唱特定的术式。萧桐思来想去,学校里满足条件的只有生物楼了。 也就是说,他必须在晚上和兰蓓儿一起背着这家伙,悄悄潜入空无一人、摆满各种标本的生物楼。 妈蛋,怎么想这也太寒碜了点吧… … 光凭他和少女两人溜到重重监控之下的生物楼显然不太现实,迷乱中,萧桐想到了好友江子文。 也只有那家伙能想些鬼点子出来了。 虽然已经欠了他一屁股人情了,以后再说吧… … 揣摩再三,萧桐给江子文打通电话,向他说明情况。没想到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传来好友幽幽的声音: “我说萧桐,你小子知道的吧。” “知道啥?” “咱们学校的生物楼,可是出了名的闹鬼!” 第38话 第38话  Episode 38 不管怎样,萧桐还是决定让江子文来活动室一趟。 可当他对好友说出请求时,电话对面却传来懒洋洋的回绝声: “不行,今儿有事~” “今天不是没课吗?”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没课就没事啊!我可是有很多应酬在身的,比如出席重大饭局,陪客户散散心什么的。” “就吹吧江子文!你所谓的应酬不就是陪师妹逛逛街再约个饭啥的么?你的老友现在可是顶着被开除的压力在求你帮忙!” 萧桐抓起桌上的纸巾,在手心里揉作一团。 “老友被开除哪有和妹子出去玩重要?等你卷铺盖走人,我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你的社团,改成个模特队Lo娘社什么的,再网罗一批萌妹子进来。不说了,先挂了啊… …” “等一下江子文!” 手中纸团被扯得四分五裂,他急得跺脚大叫, “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看我说的这个女孩子么?白头发绿眼睛,像只狐狸崽一样,比你那些师妹有特色吧?!” “得了吧,就你那副自带妹子屏蔽场的模样,还会来你身边?我看是你捡来的差不多。” 电话另一头发出露骨的嘲笑。 “你别说,这还真是我从公园里捡回来的。” 这一次,男孩的声音里反倒有了不少底气。 “哎,萧桐,我看你平时没这么好心啊,东西全都藏着掖着,怎么这次这么大方起来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妹子随手顺走了?” “随你的便,反正收拾完这烂摊子,我巴不得这丫头赶快拍屁股滚蛋!” 几尺见方的工作室挤进了四个人,对门可罗雀的胶片同好会来说可是百年难遇的盛况。 “来来,介绍下。” 萧桐把兰蓓儿拉到桌前,像拉线的媒人般站在她和江子文的中间, “江子文,传说中搞艺术的人。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背地里其实是个骚气又花心的家伙。” “哎哎,萧桐,怎么说话的?” 江子文咳嗽一声,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 “不懂不要乱说,这叫风雅和气度。还是容我重新介绍下——本人江子文,蓟潭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小生一枚,萧桐多年的哥们儿。如果谁敢欺负他,我只想说,请带上我~” “哇,你好呀,江先森!” 少女睁圆好奇的眸子,微微歪头。 “这位小姐,您的发卡非常漂亮,很符合您甜美可人的气质。应该说——正是因为您温婉美丽的气质,才赋予了这枚发卡独一无二的魅力。” 说着江子文像庄园里的管家似的,右手按在左胸,向着少女缓缓欠身, “常言道,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我已经从萧桐那边听说了您的很多故事,不瞒小姐,您应该是我见过的唯一能够兼具二者的姑娘。” “诶嘿嘿,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蓓儿呢,好开心~!” 兰蓓儿摸着脑袋,连绵的笑意有雪花纷飞,堆满她绯色浸染的脸颊。 “喂,我是来叫你帮忙的,怎么一上来就开撩别人?” 把江子文拉到一边,萧桐急切质问。 “这个往后再论,我说萧桐,这妹子有男朋友吗?” “有本事等会儿自己问她去!” 轮到萧桐介绍兰蓓儿时,江子文并没有表现出多吃惊的模样。相反,他还主动和少女握了手, “久闻魔女小姐大名,今日总算一见,可以说是非常荣幸了。我可以叫你蓓儿吗?” “当然没问题呀——阿桐,你快瞧瞧人家~” 少女把头点得跟啄米鸡一样,一面用手肘碰碰男孩。 “他爱叫是他的事,要我这样肉麻,没门!” 把手叉在胸前,萧桐不屑地扬起下颌, “不过江子文,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工业革命都多少年了,这世界居然还有魔女这种BUG存在?你就不怕这丫头来报中世纪的烧身之仇,把你的宿舍一把火烧了?”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萧桐,万物存在即道理,管他这么多作甚?而且咱们蓓儿这么可爱,哪像你小子一样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江子文斜眼瞥着男孩,满目鄙夷。 “算了,随你怎么说。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切入正题吧。” 萧桐摆摆手,抢过宋哲宇啃在嘴里的手机。 “情况我大致明白了,所以你俩就打算在后天夜里背着宋哲宇溜到生物楼去?” 听完萧桐的解释,江子文揉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这不是没办法了么?不然谁想大半夜的去撞鬼呀!” 萧桐皱着眉头,在桌上转起签字笔。 “你知道的吧,咱们学校生物楼可是这附近闹鬼闹得最厉害的地儿~” “诶?居然闹、闹鬼?” 兰蓓儿捂住嘴巴,向后惊悸倒身。 “哟,这还真有个不知道的。” 江子文诡魅一笑,熄掉手机屏幕, “听说,上次有个信科院的家伙,晚上十点到生物楼自习,遇上个穿白大褂的长发女生,说是教一刚下课,就住生物楼旁边的宿舍,也想找一间空教室学习。两个人从一楼找到七楼,却发现所有教室都大门紧锁。女生说,要不我们去教一找找。那哥们儿回绝了,送走女生后,却在走廊的拐角处发现了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 “啊咧,不是挺平常的嘛。” 少女双手托住下巴,逐渐放松警惕。 “搁在别处是挺平常,可蓓儿你要知道,蓟潭大学的教一早在五十年前就拆掉了,生物楼附近也没有宿舍,旁边的空地在十年前是一家医院的停尸间。” “哎呀~!阿、阿桐,这是真的吗?” 兰蓓儿抱紧身子,瑟瑟发抖地望着萧桐,却没料到他也跟着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听说这白衣女生几十年前在蓟大攻读生物学硕士,结果因为和导师发生了点过节导致延毕。学校是不给延毕硕士生提供宿舍的,北京五环内房租也很高昂,她只好在生物楼旁边原先归医院管的地租了一间地下室,勉强度日。后来学校改建,把地下室拆了,这姑娘无处容身,和导师商量毕业的事也没有结果,就在一天深夜潜入生物楼偷到药品服毒自杀了。” “生物楼的灵异之处还远不止于此。在蓟大医学院撤销前,生物楼还兼做医学生的人体解剖实验室和标本陈列室,常年阴冷潮湿,就算是白天去也怪瘆人的。” 江子文接过话来,幽幽探口, “所以我才劝你们好好考虑下,别等会把自己也变成灵异故事了。” “阿桐!!” 兰蓓儿哭丧着脸,一下子拽住萧桐手臂, “那咱们、咱们还是别去了吧,人家再另想一个办法… …” “不行,这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再说,你堂堂一个魔女,难道也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不成?” 萧桐白了她一眼,强硬拒绝。 “呜哇,可是人家怕黑嘛!而且,大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要是出来什么怪物把蓓儿一口吞掉怎么办?就算是魔女,也怕魔鬼呀!” 捂住双眼,兰蓓儿拼命摇晃起身子,瑟瑟发抖。 “我说萧桐呀,怎么能对女孩子这样凶巴巴的?以后还想不想要老婆了?” 江子文瞪了男孩一眼,坐到少女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放心好了,也没这么可怕的,毕竟晚上整栋楼都有灯。前面那些传说当故事听听就好。我也会陪你一起去的。” “江先森… …也会和我们一起去嘛?” 兰蓓儿的手指叉开条缝,露出泪眼汪汪的绿眸。 “那当然,我最看不惯女生受到惊吓了,尤其是像蓓儿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扶着眼镜框,江子文翘起嘴角。 “这么说,你打算帮我们了?” 萧桐大喜过望。 “话说在前头,我是看着蓓儿的份儿上才帮你的,你小子可得好好感谢她。” “得,我现在还要谢谢捅出篓子的家伙了。” 男孩翻翻眼睑,斜目睥睨。 “具体细节等我调查完生物楼的安防情况再告诉你们,时间的话,我看看——” 他点亮手机屏幕,翻找一阵, “就后天晚上吧!” 临走之时,江子文还顺手带走了工作室的垃圾,令萧桐错愕不已, “我说江子文,平时没见你这小子这么好心,今天是哪根筋出了问题?” “怎么,帮你做点事反倒有意见了?” 江子文瞟了他一眼,细细观察起手中的垃圾袋, “还有萧桐,我记得你不爱吃甜食啊,怎么这次有这么多点心盒了?” “你以为是谁吃的呀,还不是某个在我这儿蹭吃蹭喝的傻丫头!” 他说着回看了一眼正在逗宋哲宇玩的少女,气不打一处出。 “消消气,消消气,改天我也带点东西来犒劳犒劳你。” 笑着锤了锤萧桐的胸膛,江子文拎着垃圾袋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阿桐,江先森走了吗?” 腋下突然钻出个毛茸茸的东西,萧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兰蓓儿好奇探望的脑袋。 “不走留着他过年么?” “感觉,江先森是个很有趣的男孩子呢!” “得了吧,别被他这副少女杀手的样子给迷住了。在我认识他的这几年里,他至少对十个妹子都是这副模样,当然,这十个妹子都变成了他的前任。” 第39话 第39话  Episode 39 当天下午,萧桐就收到了江子文微信发来的完整“作战方案”。 说是“作战方案”,不过是躲避校园保安和监控摄像头的行动路线。比起虚无缥缈的校园灵异传说,对他们行动阻碍最大的还是学校自己的安保力量。生物楼里存放了大批珍贵的标本和药物,还有几台价格不菲的实验仪器,自然是蓟潭大学保卫处夜间巡逻的重中之重。 不过,就算能避开保安们的巡查,萧桐还得提防被监控探头捕捉到。要是他被发现晚上封楼后私自潜入教学区域,轻则接受全校通报批评,重则受到校级处分。这些可都是会被装入档案袋跟随他一辈子的。 其实,当萧桐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也试着趁大人们入睡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探险。无奈每次都被警觉的母亲揪着后颈拎了回来,还被父亲按在腿上脱了裤子打得嗷嗷叫。 那时,他就曾幻想如果自己像《彼得.潘》里的小飞侠一样就好了,先用魔法让所有大人陷入沉睡,再点上萤火虫的小灯,在一个没有大人的世界里探索宇宙。 曾经的幻梦泯灭成灰,男孩眼中的世界,也早已变成了一个个数字和方程式构筑的坐标系,冷峻到极致的逻辑,如刃凿冰,容不得丝毫的天马行空。可如今,魔法以兰蓓儿的形式来到身边,他却本能地用理性抗拒起来。 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熊丫头没完没了的胡闹—— “啦啦啦~飞起来喽、飞起来喽!” 狭窄的工作室内,兰蓓儿骑在扫帚上,绕着木桌摇摇晃晃地飞行着,脚尖刚好点到地板。而宋哲宇则像一只听话的小猎犬,吐着舌头口水横飞地在少女身后爬行,追逐起她手上的毛绒小兔。 然而这一切被刚刚进门的萧桐撞个正着。 “兰蓓儿!!” “啊啊啊——阿桐!哎呀!!” 她惨叫一声,歪头撞到橱柜。柜顶的一大桶水翻倒过来,将银发少女活活浇成了只拔毛盐水鸡,还是刚刚汆过的。 这还没完,铁桶翻滚下来,倒扣在兰蓓儿头上。 “唔唔… …救命!” 少女伸直了双手,在周围摸索起来,不料却踩到先前丢在旁边的扫帚,扑倒在男孩面前。 得了,和这家伙夜闯生物楼,他还不如直接在保卫处门口点炮仗。 萧桐望着满目狼藉的活动室,沉重叹息。 无奈归无奈,这次行动,他就算扛,也得把这个闹腾鬼扛过去。 “具体行动细节就是这些。生物楼一般在晚上十一点清场,然后封楼。江子文会在这之后不久制造一点动静,把楼道里的保安吸引过去。我们趁机把宋哲宇运进去。” 好不容易收拾完屋子,萧桐把兰蓓儿按在桌子边,仔细叮嘱, “江子文会在我们成功潜入后在三楼的楼梯口和我们汇合。到时三个人再一起把宋哲宇弄上楼顶。需要注意的是,楼道里有许多监控,宋哲宇已经把它们的探测范围画出来了——” “诶,‘尖孔‘是什么呀?一种防御法阵嘛?” 兰蓓儿用毛巾褥着湿漉漉的银发,好奇发问。 “我说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不明白就算了!” “嘿嘿,我想如果是的话,得多加防范才好——蓓儿上次夜里去学校厨房偷东西吃,不小心踩到了流枫老师先前布下的法阵。结果那些面包竟然一个个跳起来追着人家咬,超可怕的说!” 少女拧紧双眸,狂揉脸蛋。 “随你怎么理解,总之不要进入图上的这些探测范围,懂么?” 萧桐指着手机上标注出来的蛇形路线,浓眉紧皱。 她用力地点点头,正襟危坐。 “还有就是给我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要碰,明白了么?” “嗯嗯… …” 手指在双腿间不住揉搓,少女砸吧着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问题?” 萧桐注意到兰蓓儿的扭捏。 “那个… …阿桐不害怕嘛… …要是真有幽灵什么的… …” “要是真有幽灵我就弄个特斯拉线圈把它抓起来,正愁这学期的电动力学论文没开题!”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靠谱的样子呢~!” 兰蓓儿托着下巴,翡翠明眸熠熠生辉。 “你呢?难道你一个魔女还怕这些不成?” 双手叉在胸前,萧桐只眼俯视起少女。 “刚刚有些害怕,但是现在不怕了哟~” 她伸了个懒腰,两条腿在桌子下轻快地拍击起来,像小船划水的桨叶。 “因为,人家知道,阿桐会保护蓓儿呀!” 胸口像被小鹿轻轻顶了顶,萧桐睁大眼,心如鼓擂。 “什么保护不保护的… …丑话我说在前头,到时发生什么情况,你可别想着我腾出手去管你!” 他粗着嗓门咆哮道,转过身,页岩似的面庞早已如丹霞炽红。 实施“作战”的日子终于到来。 这天下午,萧桐一上完粒子物理就直奔社团活动室。在那儿,兰蓓儿已经用催眠术让宋哲宇陷入沉睡。 “所以你就打算让我一个大男人背着另一个衣衫不整的大男人,在学校里招摇过市??” 萧桐叉着腰,用脚尖没好气地拨弄着不省人事的劲敌。 “当然不会啦~人家会用悬浮魔法操控着他,这孩子就会老老实实地跟在我们后面喽~” 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捏起魔杖,兰蓓儿歪着头,俏皮一笑。 “虽然完全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很不靠谱的样子… …” 额头收缩起波浪般的抬头纹,萧桐凑到少女跟前狐疑打量,仿佛在鉴定一尊哥窑瓷。 “蓓儿保证,百分百没问题的!人家这次可是吃饱了肚子,再也不用担心魔力不足的问题咯~!” 少女拍拍圆滚滚的肚子,露出瓣雪嫩的小虎牙。 “我怎么记得好像没给你买过吃的… …难道——” 萧桐仿佛遭到当头棒喝,发疯似地冲到冰箱。果不其然,他辛辛苦苦在工作室攒下的刷夜用零食被洗劫一空,连包装纸都没给他剩下。 强压住心头怒火,男孩咬着牙,微笑开口, “做得好,兰蓓儿小姐,我一点都不生气,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空气中传来“啪嗒”的动静,那是萧桐手中铅笔折断的声响。 “那个,阿桐… …没啥事人家就先出发了,嘿嘿,你慢点走呀,不急的!” 少女摸着脑袋,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撒开双腿溜之大吉。一旁的宋哲宇则像氢气球一样跟在她身后,晃晃悠悠地飘出门外。 “给我回来!!想让全世界都看到宋哲宇飘在天上吗?!” 男孩心头一惊,跌跌撞撞地急追出去。 一番折腾,两个人总算将施了隐身术的宋哲宇带出主楼。按照兰蓓儿的说法,只要被装在悬浮魔法的结界中,他就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直至到达目的地。 路途中,萧桐一直担心的事情败露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兰蓓儿哼着小曲,像小兔子般一路蹦来跳去,还时不时蹲在路边嗅起野花,引得过往路人频频注目: “快看快看,那个女孩子头发居然是白色的!” “就是!连眼睛也是翠绿翠绿的,长得还这么可爱,简直就是一只精灵妹子嘛!” “喂喂,你说,那不会是外国人吧,我听说北欧那边的姑娘就这样,一个个都是冰美人儿啊!” 萧桐不耐烦地扫视一眼窃窃私语的路人们,正欲加快步伐。不料一个女生从半路中杀出来,挡住兰蓓儿的去路, “打扰了同学!请问你是在Cosplay吗?假发是哪里买的呀?美瞳也很好看的!” “不是假发哟,人家生来就是这样啦~” 少女撩起鬓前的银丝,得意甩动。 “哇!中文也说得这么溜!” “对不起同学!请问能和你来一张合照吗?” “我也要照我也要照!!” 围观的行人像见到粮食的饥民般蜂拥而上,把萧桐挤到一边。男孩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把兰蓓儿从人堆里捞出来,耳边却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扭过头,他发现车道上的一位行人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平坦的路面上却空无一物。 遭了,一定是宋哲宇掉在地上了! 要是放任他这样无影无踪地躺在行车道,被车碾过来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萧桐只得弯下腰,像瞎子一样在虚无的空气中摸索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睡成一摊烂泥的宋哲宇,男孩又憋着气,使出搬砖的气力将他强行拖到人行道。 “真开心,和一个北欧小仙女拍到了合照!快加点美颜发票圈!” “你看,那不是物理系的萧桐吗?他在对着空气做什么呀?” “就是那个钢铁直男萧桐?真恶心,一定又犯病了!咱们绕着点儿走!” 几个女生小声讨论着,掩着嘴从萧桐身边疾步走过,好像他是一盒变了质的牛奶。 男孩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这种情况,他早就习以为常。 坐在路边,萧桐喘着气,静静地看着兰蓓儿被一群人包围其中,欢呼雀跃,就像大一时他喜欢的一个女生在饭局上被一米八的男神表白,一群人也是这样蜂蛹起哄,肆意狂欢。 而他自己,连一米七五也没有,活脱脱的就是某些女生口中的“三级残废”。 狂欢的人群渐渐散去,像日落余晖里退去的潮水。 “阿桐——!” 少女蹿到跟前,拍拍裙子,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快看快看~有好吃的!是别人给蓓儿的,说是让我也尝尝这里的小吃呢!” 她伸出手,手心中捧着一小块袋装的驴打滚儿。 “这到底是啥呀?黄不溜秋的。” “别人也就是随手打发打发你就乐成这样,没出息!” 萧桐瞥了一眼少女手中的点心,不屑一顾, “再说,这虽是老北京的名小吃,现在也早就烂大街了,到处都买得到,没什么好稀罕的!” 说话间,兰蓓儿已经撕开了包装。小小的糯米面团儿四四方方地躺在手心,不盈一握。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将如此玲珑的点心掰做两瓣,将其中一半送到男孩面前, “呐,这一块给阿桐吧~!” “我才不——唔唔!!” 萧桐刚侧过脸,少女就扶着他的脖子,将点心塞入男孩嘴里。与此同时,兰蓓儿自己的那一半驴打滚儿也绵糯入口。 “嗯嗯~甜软甜软的~就像有一条小鱼在嘴巴里撒欢一样… …” 她眯着眼,双手捧住一股一囊的脸蛋, “太棒啦,是蓓儿喜欢的点心呢!” “我说,下次要吃你自己一个人吃,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我可丢不起这人!” 强行咽下嘴里的面团儿,萧桐不耐烦地摆摆手。 “可是,人家超想和阿桐分享的说… …” 兰蓓儿双腿并拢在一起,悄悄拽着男孩的袖口, “在这个陌生的大陆,只有阿桐还是愿意收留人家,和我分享你拥有的一切。蓓儿别无所有,只有这份能够吃到肚子里的美味可以回报给阿桐,只有这份简简单单的甜蜜,能够同时被我们两个人拥有——” 萧桐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什么一切不一切的,他只是迫不得已让兰蓓儿留了下来。等收拾完这烂摊子,他还计划准备立即把这家伙撵出去… …可是,从来没有女孩子这样对萧桐说过话。他扭头盯着少女闪闪的绿眸,碧玺般的瞳孔满目清波,澄澈得宛若初雪洗过的晴空,映照出男孩愕然的脸庞。 “所以,以后蓓儿不管有了什么,都愿意和阿桐一起分享。毕竟在这个世界,阿桐可是蓓儿最最信任的人了!” 内心如浪花般剧烈翻涌,可萧桐却咬住嘴唇,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得了得了!都不是小孩子,半块儿糖就把我收买了么?” “当然不是啦!阿桐你看,蓓儿都决心把她最好的东西都分享给你了,你也表示一下诚意嘛,比如,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交给人家保管一下… …嘿嘿… …” 兰蓓儿痴痴地笑着,一不留神口水又从嘴角流了出来。 “想得美!走了!!” 萧桐暴跳如雷,一把甩开少女拂袖上路。 由于路上耽误了一会儿,两个人带着宋哲宇,比预定时间晚了半小时到达生物楼。 不过好在计划留有充足的冗余,这也并无大碍。两人在草丛里待到教学区的封楼时间,保安把寥寥无几的自习学生赶出大楼,用一把碗口粗的铁链锁上大门。 萧桐带着兰蓓儿,悄悄溜到后门。按照计划,江子文现在应该在制造动静吸引全楼保安了。两人只要成功潜入楼内,在预定地点侯着他就行。 比起灯火通明的正门,后门只有一盏蒙着蜘蛛网的白炽灯勉强能亮。昏暗的光芒黄如油纸,将周围树枝剪成错乱的影子辉映墙上,好似张牙舞爪的恶鬼迎面扑来;阵阵夜风阴凉飘过,刮得楼上窗户“咯吱”作响,冥冥中恍若亡灵超度的铃音。 兰蓓儿抓着萧桐的衣袖,哆哆嗦嗦地贴在他身边。 “怎么,怕了?” 萧桐从鼻腔里哼出声音,半是嘲讽半是壮胆。 “人、人家才… …才不怕呢!” 少女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着架,连话也抖不利索了, “好歹、好歹,蓓儿也是… …也是祛过邪的… …魔女——啊呀呀呀呀呀!” 话还没说完,她惨叫一声,跳到男孩身后,抓住他的衣服,战栗不已。 “怎… …怎么了?!” 萧桐也跟着吓了一大跳。 “阿桐… …快看!!门把上… …有… …有… …有血!!” 第40话 第40话  Episode 40 萧桐壮足胆子,上前一瞧,才发现门把上所谓的“血珠”,不过是几滴早已凝固的油漆。 “搞什么鬼?!几滴颜料就把你吓成这样!” 他狠狠瞪了一眼兰蓓儿,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还好,少女刚才的大叫并没有惊扰到附近的保安。 “才、才没有被吓到呢!!人家只是… …只是试探试探里面啦… …嗯,一定是这样的!” 少女小声嘟囔,双腿却像要打架似地不住颤抖。 手指在路线图上攥出裂纹,萧桐强压心头怨火,慢慢推开后门。 按照蓟大的惯例,教学楼的后门在凌晨一点最后一班保安完成巡视前,是不会上锁的,以便清洁工打扫全楼。一旦过了时间,所有出入口都会封闭,由摄像头监控全楼。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凌晨一点前让宋哲宇恢复记忆,然后迅速离开。 耷拉着毛茸茸的脑袋,兰蓓儿像晒蔫的禾苗般跟在男孩后面,灰溜溜地进入楼内。可刚离开门没多久,她的身后就传来沉闷的挤压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墙壁婆娑而来。 “哎呀——” “哎个头呀!过来搭把手!宋哲宇那小子卡在门框里了… …” 二人合力将宋哲宇飘在半空的无形身子拽入楼内。经过清楼,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银灰色的地板被日光灯打磨得发亮,上白下绿的掉漆墙壁斑斑驳驳,不禁让人想起上世纪的废弃医院。 两边的教室早已上锁,漆黑的门窗泄露出诡异的紫光。萧桐知道那是紫外线杀菌灯,却仍然不敢上前探望。也许只要往那紫魅扑闪的窗户里瞥上一眼,就会突然有一只残破的血手拍在玻璃上。 他和兰蓓儿踮着脚,在走廊里小心潜行。楼内的气氛安静到了极点,所有的尘埃也仿佛在此刻凝滞半空,只有通风管道“嗡嗡”的微鸣回荡耳边,恰似男孩胸腔痉挛的惊悸。 不愧是学校阴气最重的一幢楼,走到哪里都觉得像被什么家伙盯着… … 男孩强咽一口水,后脊不觉变得冰凉。 按照江子文事先侦察好的路线图,萧桐拉着少女在楼内左拐右转,极力避开摄像头的监控,与预定的碰头地点拉近到一层楼的距离。 “感觉,江先森好厉害的说!路上别说鬼了,连人都没撞见呀!” 兰蓓儿四下张望着,轻声喃喃。 作为回应,萧桐重重踩了少女一脚,示意她两人不是来玩鬼屋探险的。 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走廊拐角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闻声而来。他心头一惊,拉着少女慌忙退避。可身后就是监控探头覆盖的区域,无路可退的他们只能就近寻找躲藏的地方。 两边教室都被锁上了,叩门般的脚步声却愈渐迫近。眼看被灯光拖长的黑影就要拐过转角,男孩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衣角被一股力量轻轻拉扯了一下,萧桐踉跄几步,退入教室边的小隔间。转过头,兰蓓儿冲他眨眨眼,食指早已贴在了粉唇: “嘘——!” 他这才发现,少女把自己拉入了楼道的工具间里。这种小隔间是存放清洁用具的地方,为方便校工取用,平时也不会上锁。 真是的,慌里慌张的怎么把这地方给忘了… … 萧桐一拍脑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捏了把汗。 同时被拉入隔间的,还有浮在空中的宋哲宇。三个人就这样拥挤在逼仄的空间里,提心吊胆。脚步声已然迫近跟前,却在隔间外面消失了。透过百叶窗,萧桐看清了来者的真面目—— 那是学校的清洁工。 刚刚平息下来的心跳又在瞬间引爆,他意识到对方就是来这里取清洁用具的。 完蛋了完蛋了… …要是被清洁工发现,肯定也会招来保安的… …该死,这么小的地方完全就是瓮中捉鳖,无处可藏了啊… … 在男孩胡思乱想的功夫,清洁工推开房门。他下意识地锁紧双眸,等待着对方大呼小叫的那一刻,可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扫帚挪动的摩擦声,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 眼睛试探着眯开条缝,萧桐吃惊地发现,清洁工像平常一样伸手在隔间里拿着水桶和拖把,面无表情,仿佛面前的三个大活人只是一堆空气。 视线小心翼翼地挪到对面,只见一点微微的蓝光闪烁在兰蓓儿的魔杖杖尖。少女的食指依然贴在嘴唇上,尽管她自己也拧紧双眸,左手死死抓住身边的水管。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对方取完工具,关门而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萧桐才缓过一口气,瘫靠在墙上,任由胸口像波浪般急剧起伏。 “好险好险… …差点就被发现了呢!” 兰蓓儿也不住地拍着胸脯,气喘吁吁, “还好在流枫老师的课上及时赶了隐形术的作业,虽然最后也被抓到,罚扫了一个礼拜的厕所就是了… …” 这丫头平时这么不靠谱,没想到关键时候倒还挺顶用的… … 瞥了瞥狂抓着头发的少女,萧桐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房门。 离开隔间,两人潜行到三楼的预定地点。 碰头的时间早已过去,江子文却迟迟不见到来。萧桐拉着兰蓓儿躲在楼道的角落里,眼见着锁楼的钟点越来越近,心急火燎。 这小子不会被逮住了吧… …不对,要是他也落了网,学校的保安还是别在蓟大这破地方屈才了,去给特朗普看白宫吧。 “阿桐… …” 兰蓓儿戳戳男孩的腰身, “你看,那边好像有一副眼镜欸… …” 沿着少女所指的方向,萧桐果然看到一副摔裂的方框黑眼镜。捡起一看,他的心脏在瞬间收缩—— 这就是江子文的眼镜。 “发生什么事了,阿桐?江先森呢?” 少女也凑到面前,疑惑地打量着镜片碎裂的眼镜。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她一下子捂住嘴,双眼瞪得像电灯泡一样, “难道说… …江先森,被幽灵抓去了?!” 谁知声音刚刚落下,楼道里的灯光就突然全部熄灭了。 “哇呀呀呀呀呀呀——!” 兰蓓儿被吓得魂不守舍,跳起来抱住萧桐。 “救、救命啊!救命啊!” 双腿宛如藤蔓般缠绕在男孩膝间,少女死死吊住他的脖子,哀声惨叫。 “兰蓓儿你干什么?!我都快… …出不了气了… …” 两朵温热柔云劈头盖脸地挤压过来。男孩像被按在海绵床里一般,几近窒息。 “快跑呀阿桐!幽灵、幽灵来抓我们了!” “你快下来… …再这样,不等鬼动手… …我先被你憋死了!!” 终于,两人失去平衡,齐齐翻倒在地。顾不得被地板撞得生疼的腿脚,萧桐在黑暗中摸到手机,打开电筒—— “啊呀呀,魔鬼现身了!!” “现身个毛线!!连我也不认识了么?!” 忍无可忍,萧桐卷起路线图就往少女脑袋狠狠敲了一下。 “呜呜,人家也是害怕嘛… …” 双手像猫爪一样抱住脑袋,兰蓓儿泪眼汪汪,半跪小腿撇成外八字,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阿桐的脸怎么这么像恶魔呢… …哇啊,好痛!!” “继续行动!!” 萧桐站起来,将打折的纸棒揉成一团,和眼镜一起粗暴塞入口袋, “江子文那小子爱来不来!不就是把宋哲宇弄上天台么?我一个人也能干!” “可是,阿桐… …这么黑的环境,简直… …简直就是幽灵出场的标准气氛呀!” 小手缩到袖口里紧贴胸前,兰蓓儿哭丧着脸哀求道。 “那你就自己待在这里吧,小心别被楼里的女鬼抓去做了标本!” 举起打开电筒的手机,萧桐扭过头,大步流星地走向楼道深处。 “呜哇!阿桐等一下!等一下人家嘛……” 借助手机萤火似的光芒,两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生物楼里小心前进,每一步都像都像踩在吊桥上一般,摇摇晃晃。 目前的状况已经完全脱离了萧桐的掌控。就算所有的灯灭是停电造成,江子文的失踪又该作何解释?而且从眼镜的损坏程度来看,他应该还进行了激烈的反抗。 萧桐满腹疑虑地思索着,一面向前摸索。眼前的走廊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两边的花瓶,墙上的画作都在微光的照耀下拖长了影子,随着两人步伐的移动不断变幻,似乎随时都会变成披头散发的鬼影扑袭过来。一阵阴风拂过,男孩不禁一哆嗦—— 江子文这小子… …不会真的成为女鬼裙下的冤魂了吧?!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他就使劲拧了自己的脸蛋。 醒醒萧桐,你可是堂堂物理系的学生!什么神不神鬼不鬼,全是那群文科生瞎编起来吓唬自己的!!要真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我倒是要和它好好讨论下量子混沌那种玄学理论… … 强行壮起胆子,萧桐拽着兰蓓儿,离天台只剩下一层楼的路程了。  “等等阿桐,你有没有… …听到什么声音呀?” 抱住男孩手臂,兰蓓儿怯怯地开口。 萧桐竖起耳朵,果然,漆黑的走廊里传来“嗡嗡”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搅动着空气,又仿佛血染长袍在地板的沉闷拖行。 “感觉有些不妙啊。” 诡谲的异动声越来越近。萧桐看到一个修长的白影拂动在走廊拐角,宛若深夜坟头幽咽的磷火,向两人迅速飘飞过来。 “有鬼啊!!!” 这次换作萧桐被吓得魂不守舍,拉起兰蓓儿就往楼道狂奔而去。他一面撒腿逃跑,一面回头张望,谁知这惨白的幻影居然紧跟上前,一路追击过来,俨然是复仇的厉鬼前来索命。 两个人慌不择路地逃到顶楼,可天台的铁门却锁上了,无论如何也拧不开。回过头,那团幽魅的白影早已拐过楼道,离他们只剩半层楼梯的距离。 (第四章完) 第五章 跨越次元恋上你 第41话 第五章 跨越次元恋上你 Chpter 5 the beginning of our love story  第41话  Episode 41 “快想想办法呀,阿桐!!” 水母似的魅影已然逼近跟前,兰蓓儿吓得躲到萧桐身后,扯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 “该、该想办法的是你吧… …” 男孩也慌了神,脑袋里像灌了酒一样晕头转向, “你不是魔女么?收拾这些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可是… … 可是人家在流枫老师的课上赶作业被抓到,罚扫了一个礼拜的厕所,整整七天的祛魔课都翘掉了呀!!” 少女撇着嘴,食指在男孩后背不住划拉。 萧桐忽然记起来,以前听生科院的同学说过,生物楼的顶楼边有一个专用通道可以通过天桥连接到附近的化学楼。这个通道是专为生化专业运送实验药品用的,平常不对普通师生开放,但现在也唯有一试了。 “这边!!” 他拉起兰蓓儿,凭着印象中的位置摸到通道的门把,用力一压,没想到门竟然开了。 两个人像点燃的炮仗般一蹿而出,向着通道尽头撒腿狂奔。和伸手不见五指的生物楼不同,这里两边悬挂的应急灯弥散出幽幽绿光,将整条走廊晕染成若隐若现的阴森小道,仿佛通道的尽头不是出口,而是某家医院的地下太平间。 除此之外,前面还有一道道关卡似的夹板,只留出中间一半的道路,将通道分成小截的隔间。两人通过第一道“关卡”时,头顶突然红灯亮起,夹板中徐徐滑出铁门。伴随着“咕隆”的闷响,他们的后路被彻底切断。 “阿桐,快看!门关上了!” “看到了,跑!!” 萧桐冷汗直冒,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妈蛋,当初他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蓟大招生办的老师可没给他说过有这么刺激的校园生活:白天和微分方程称兄道弟,夜里与魑魅魍魉共度良宵,科学玄学两不误,简直堪称跨界培养的高校典范。 可现在,他也只有硬着头皮一路猛冲。然而,更加吊诡的事发生了,两人身后的门开始一扇接一扇地关闭,似乎有看不见的手在慢慢收紧圈套。萧桐紧绷上弦的神经早已到崩溃边缘,只能任由双腿机械地带着自己一路奔逃。 离通道尽头的距离已在咫尺之间,他们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把守出口的钢门也在面前轰然闭合,俨然是捕食完毕的巨兽,将男孩与少女彻底吞咽进通道里。 “我、我们被困住了!” “我知道!!” 萧桐扶着墙,勉强稳住身子, “兰蓓儿,你会开锁么?” “有是有开锁的魔法… …可是,人家… …人家怕黑… …” 颤抖着指了指笼罩在黑暗里的钢门,兰蓓儿蜷缩进角落里,仿佛一团毛茸茸的线球。 “有我在你身边,怕什么?” 萧桐扯着嗓子大吼,尽力掩盖着自己的慌乱, “可… …可蓓儿还是怕嘛… …” “那就把左手给我!我握着你的手,总可以了吧?!” 眼睑颤动片刻;少女抿住唇瓣,滴落翠瞳的荧光,摇若花影。 犹豫着,她伸出手;就在即将接触男孩的刹那,少女停住了,悬在萧桐手心上指尖,微微抖动。 萧桐不耐烦地向上抓去,一把钳住她的手。少女的心跳像上错发条的时钟一般骤然加速,乱撞的钟摆在小小的胸腔里激起千层澎湃。她垂下头,银发掩映下的雪颜,早已点染开淡淡的绯红。 这是… …第一次被男孩子… …这样握住小手吧… … 好奇怪… …这种感觉… …为什么,蓓儿心里会感到这么踏实呢,就好像刚刚把玛格丽特学姐的百香果磅蛋糕库存一扫而空一样… …  悄悄瞥了瞥男孩,兰蓓儿发现他只是在焦急地四处张望,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刚才的异样。微微松了口气,少女放心地将手交给男孩,向着黑暗中的大门迈出步子。 就在她举起魔杖,即将吟唱术式时,萧桐突然压低眉头,将兰蓓儿拉了回来。张开手臂,他像护雏的老鹰般将少女拦在身后: “谁?!” 在男孩面对的黑暗角落,一个通体惨白的身影幽然飘出,向两人摇摇晃晃地蹿来。黯淡的绿光下,是破网般纠缠在一起的长发,白衣下了无血色的手臂,还有袖口上沾染的斑驳血迹。 萧桐楞楞地望着逼近过来的白影,两鬓汗如雨下。这就是传说中… …常年游荡在生物楼的女鬼么?再怎么说,这也太超现实了点吧… …不不,今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怪事,如此一来反倒还说得通了… …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兰蓓儿捂着眼睛,拼命摇起男孩的衣袖, “一定是蓓儿又做噩梦了!阿桐快咬人家一口,醒来就没事了!!” “闭嘴傻瓜!” 萧桐掐了下少女手心, “听着,我上前拖住这家伙,你赶紧去开门求救!” “可这样… …阿桐就走不掉了呀!” “走不掉就走不掉!!我萧桐就算一个人死在这儿,也绝不会撇下女生逃命!!” 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男孩的双鬓爆起青筋, “走啊!!我自有办法!!” 他把兰蓓儿推向门边,奋不顾身地箭步上前—— 管他娘的,豁出去了!!只有试试这招了—— 男孩冲到白影面前,不顾一切地破口大吼: “急急如律令――傅立叶变换!!拉普拉斯算子!!麦克斯韦方程组!!还有一维无限深势阱的定态薛定谔问题――邪灵退散!!!” 白影停住脚步,似乎被男孩饱含正能量的怒吼震慑住了。但随即,它又调转方向,直扑门边的少女。 “有本事冲我来!!欺负女生算什么好鬼?!” 萧桐拧紧双眸追上前去,将白影扑倒在地,举拳就打。 奇怪,不是说鬼对一切物理攻击都免疫么?怎么这家伙打起来手感这么好?跟打在活人上似的… … 铁拳下的女鬼传出阵阵哀嚎。和想象中的鬼叫不同,这声音沙中带酥,好似奶泡咖啡搭坚果曲奇;而且,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如此耳熟… … 猛睁开眼,萧桐逮住“女鬼”的头发就往对方脸上照电筒。没想到,那浓密的长发竟然从女鬼身上扯落下来。光芒照耀下,男孩瞪大双眼,满脸的惊愕瞬间石化: “江子文?!” “哥、哥,我错了还不行么?所以快放手啊!哎哟疼疼疼!!!” 生物楼的顶楼,江子文被萧桐反剪着双手按倒在天台。在他身边,白衣、假发、番茄汁等“作案工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架无人机。 “还知道错啊,江子文?不想帮忙就明说!神神鬼鬼的,吓唬谁呢?!” 萧桐气得咬牙切齿,用膝盖死死抵住对方后背。 “谁说不愿帮忙了?你看这不是帮了吗?宋哲宇弄到天台上了,你和蓓儿也没被保安逮到,还不快谢谢我——哎哟哎哟,我错了我错了!” 江子文疼得龇牙咧嘴,只得服服帖帖地趴在地上。 尽管如此,男孩仍不解恨,简直想把这家伙绑起来泡在人体标本室的福尔马林里,让满屋子的骷髅陪他好好聊聊人生。 就在刚才,江子文老老实实全招了,果然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 这小子故意将时间定在生物楼停电检修的日子,又用无人机吊着一块涂上荧光粉的白布装成鬼影追着两人跑到顶楼。他料到萧桐会走顶楼边的专用通道,便在自己眼镜里加装了无线电发信装置。专用通道里的隔门由旁边的化学楼供电,不受生物楼停电影响。带着眼镜的萧桐跑过通道时会触发门禁,导致隔门层层关闭。 而他自己,早就化好装,在走廊尽头等待着男孩的到来。 问起江子文为什么要这要大费周章的吓唬自己时,这家伙的回答让萧桐啼笑不得: “你说我大半夜跑来帮忙,也挺不容易的,就顺便拍了点灵异短视频。主角当然是你们啦… …想想看,连主角都信以为真的恐怖片,拍出来得有多劲爆!!过几天我就发到公众号上去,涨粉赚流量分分钟的事!” 萧桐这才注意到,江子文的另一架无人机下吊着的是一部4K摄像机。敢情他刚才和兰蓓儿被吓得这么心惊肉跳,全都会放到网上被当众围观了… … “我就给你说,别对这家伙有太多好感。” 徐徐叹出郁积在胸的怨气,萧桐没好气地开口, “无利不起早,这次领教到了吧。” “连蓓儿也觉得,江先森这次有点太过分了~” 兰蓓儿在天台的空旷处布置好法阵,小嘴嘟哝, “居然打扮成幽灵来吓人家,还好有阿桐在身边!” “好了,既然蓓儿都这么说了,我就道个歉吧。今天是玩的有点过头了,请收下一点小礼物作为补偿吧——所以快放手啊萧桐!” 男孩疑虑地松手。江子文翻身跃,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大塑料袋,塞到少女怀里。 “哇,是点心欸~!!” 双眼迸发出花火闪耀般的灼灼光芒,兰蓓儿将塑料袋拥入怀里,刚刚还嘟嘴埋怨的神色立刻堆满笑容, “江先森最好啦!下次也请多吓一吓阿桐吧,蓓儿一点也不介意的~!” 说罢,她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枣泥饼,饕餮狂咽。 “喂喂,别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还有你江子文!原来你上次争着倒垃圾是为了这个!简直无法原谅!!” 萧桐疯狂抓着头发,暴跳如雷。江子文却不慌不忙地坐在地上,点亮手机,悠闲翻看, “学着点,萧桐,这叫善于收集情报。就凭你那直来直去的楞头样子,别人早就抢在你前头抱得美人归了。” “用你管!!” “行行,我不管了,夏楠语你尽管追,追到算我输。” 江子文冷笑一声,幽幽地打了个哈欠。 “嘿咻!有八卦吗?蓓儿想听蓓儿想听!” 少女爬到两人中间,兴致勃勃, “莫非是——阿桐有喜欢的人了?” “这也不用你管!!” 萧桐索性转过身,背对起少女。 “行呀行呀,人家也不管了,那谁阿桐你尽管追——” 兰蓓儿叉起腰,学着江子文的语气,腮帮鼓胀, “要是追不到、要是追不到… …那就来追蓓儿吧~!诶嘿嘿,还没被男孩子追过呢,总觉得很好玩的样子!” 得了吧,我萧桐就算是单身一辈子,从楼上跳下去,也绝不会和这蠢丫头再沾上半点关系!! 满目鄙夷地给了少女一个白眼,男孩撑着下巴,望着头顶雾色迷蒙的夜空,微微眯眼。 在兰蓓儿的努力下,恢复记忆的法术取得了成功。接下来只要将被施了催眠术的宋哲宇抬到宿舍楼下,伪装成醉酒的模样就好。三人收拾完东西,背着宋哲宇抹黑走下生物楼,却发现整栋楼已经被完全封闭,连后门也上了锁。 埋头一看手机,他们这才发现,时间早已过了凌晨一点的封楼钟点。 第42话 第42话  Episode 42   萃琉璃,王都海尔达姆,城郊密林。 傍晚时分的林间驿道业已是风雨大作。圣蒂斯安娜学院的年轻教师夏佐.伦达尔紧紧抱住马背,跟随坐骑驰骋在电闪雷鸣的雨幕中,一任马蹄扬起身后漫天云雾的飞卷。 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圣碑山的防护结界更新之前到达学校,将一条至关重要的情报带给璃曼珠。然而在路上,他的左肩被一支施了毒咒的箭镞击中。虽然勉强用咒术封印住了毒素,夏佐仍然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和校长见面的那一刻。 肩头的伤口还在濡出血沫,混杂着冰凉的雨水,将这个年轻人的半边斗篷染成赤红;夏佐咬紧牙关,飞甩长鞭,催促**驿马加快速度。伴随着闪电的蜿蜒撕裂夜空,一阵惊雷炸响地崩山坼的轰鸣,马儿随即刹住脚步,高扬起前蹄,仰天长嘶。 “乖乖,再加把劲儿,很快就到了!” 他拍拍受惊的坐骑,再次抖动缰绳。可这匹马怎么也不肯向前一步,不停刨着地面,马鼻在瀑布般的雨幕里喷出大朵白汽。 突然,向来温顺的驿马开始躁动不安地摇颤起来,似乎密林里潜伏着什么阴森可怖的魔物。夏佐捋着马鬃,想将它安抚下来,没想到马儿竟然暴躁的蹦跳起来,将主人重重摔在地上。很快,这匹马就撒开四蹄,头也不回地蹿进漆黑的丛林。 揉着跌疼的腰身,夏佐颤颤巍巍地起身。天旋地转中,他感到眼前的景致变得迷幻起来,黑幕般的森林似乎跃动起一团团幽冥的绿火。尽力稳住身子,夏佐到吸了口冷气,全身血液在瞬间凝固—— 那不是绿火,而是无数眼睛中闪烁的贪婪。 眼见年轻的法师落单,埋伏在丛林里的魔兽们也不再隐藏自己,一只只咆哮着威逼而来,将夏佐包围起来。借助闪电的光芒,他发现这些野狼般的猎食者都是六足双翼的猛兽,虬结的肌肉宛若铁块般爬满全身,黄棕色的躯体早已绷如长弓。 它们压低身子,露出弯刀似的獠牙步步紧逼,鼻腔中翻滚出低回的嘶鸣。 夏佐拔出魔杖,却控制不住身体痉挛般地抽搐。作为圣蒂斯安娜学院的大陆风物学教师,他对这种名叫“啮翼兽”的魔法生物是再熟悉不过。群居围猎,嗜血成性,再加上对一般攻击性术式的魔法免疫能力,这些神出鬼没的猎食者才是位居森林食物链顶端的绝对霸主。 想不到王都附近居然出现了那么多野生啮翼兽,身为学者的夏佐恨不得马上从学校带一批研习魔女过来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又可以出点魔物学的学术成果。 然而,狂兽们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和耳边愈渐清晰的咆哮声分明提醒着夏佐,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研究对象,它们是来拿他做晚餐的。 夏佐退无可退,被啮翼兽们威逼到道路中间。他是学者型的法师,并不擅长攻击性术式的吟唱。眼看魔兽们的獠牙就要蹭到脸上,夏佐的脑海中却变得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一个派得上用场的咒语。 最终,领头的一只啮翼兽终于按捺不住,向着夏佐猛扑过来。他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只是用双臂本能地护住脑袋——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耳边传来肉体崩裂的撕扯声,夏佐睁开眼,扑向自己的猛兽早已被拦腰斩断,抽搐着落到水坑。 紧接着,天空同时出现了无数暗蓝色的圆形法阵。刀光剑影如雨倾盆,将夏佐身边的野兽钉成一摊滩猩红色的血泥。残存的啮翼兽见势不妙,夹着尾巴,扑闪着翅膀逃回丛林。 “你迟到了,伦达尔。” 袅袅声线清越如笛,灰黑色的雨幕中,银发蓝袍的少年手按剑柄,款款步出;缀在巫师帽沿的红色翎毛摇曳风雨,恰如少年黄金明眸中的九天凤舞。 来者正是璃曼珠的心腹、蔷薇十字会副会长流枫,当然,也是夏佐的顶头上司——圣蒂斯安娜学院的教务长。 “抱歉,路上遇到了点紧急状况。” 他无力地笑笑,刚迈出步子就失去平衡,摔倒在泥地。 一手绕过后颈,流枫将同伴从地上搀起。在目光触及夏佐伤口的瞬间,他的狐耳微微一歪, “鸩羽咒,和鬼影教徒接触了?” “必须马上告诉校长… …天牢被袭击了,羽灵方面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 牙齿深深嵌入嘴唇,夏佐拧紧双眸,汗雨夹杂的流水顺着他痛苦的脸庞灌入衣领。 “别动。” 流枫压低眉头,咬掉手套,清秀的白手按在同伴的伤口上, “溯樱——回廊逆转。” 乌黑色的毒血开始在伤口四周汇集、凝聚,变成汩汩浊流飞到半空,在少年的手掌中积聚成球。最终,所有的毒素都被流枫汲取而出,在玛瑙色的法阵中散作黑烟。 “多谢了,月隐。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经过流枫的治疗,夏佐多少恢复了点元气,被同伴扶着勉力潜行。 “不过是在为璃曼珠做事罢了。” 流枫眯着眼,平静声线一如孤舟泛海。 两人向圣碑山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去。临近学校时,夏佐察觉到周围的戒备非同寻常:不仅路边有三五成群的警卫穿插巡逻,天空中还有龙骑法师驾驭着飞龙不停盘旋,仿佛层层乌云积压头顶。 “告诉我,月隐,情况有多糟?” 通过蔷薇十字会的检查关卡时,夏佐压着声音询问。 “校长会告诉你。” 流枫面无表情地把手按在识别结界上,波澜不惊。 “薇诺娜怎么样了?可怜的孩子,我听说她和魔皇正面交锋了… …还有小蓓,那个传言是真的吗?兰蓓儿小姐难道真的… …” “问得太多了,伦达尔。” 突然刹住脚步,流枫扭头盯着夏佐,一任闪电将自己的侧颜磨得雪亮,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去问坟墓里的亡灵。” “可你不着急吗月隐?你我都是师者,小蓓是你的学生,更是我的学生!我亲眼看着她从一个乳毛未干的小姑娘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修习魔女… …发生这样的事,难道我心里会好受吗?” 一不小心扯到伤口,夏佐咬住嘴角,皱纹密布的前额雨珠斑驳。 “那又如何?” 流枫扬起眉毛,水滴沿着银发汇成溪流, “这些去和玄羽姬说,去和鬼影教团说,去和阿撒托斯说。” “别兜圈子,月隐。我知道你不喜欢小蓓,但不管怎样,她还只是个孩子!让她独自去面对这样凶险的状况,你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 流枫冷笑一声, “很遗憾,伦达尔。心这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呼啸的风雨卷起少年湿透的衣袍,连同着这滚滚的雷声,翻涌如浪。 夏佐没有看到,就在刚刚,一滴泪水从流枫的眼角滴落下来,混入少年脸颊如注的雨流,湮灭得无影无踪。 由于天色黑暗,他更看不到流枫的双眼早已缠满血丝,红肿的眼眶经过魔法的刻意掩饰,却仍然抵挡不住少年眉目低回间流泻出的黯然神伤。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穿过圣蒂斯安娜风雨飘摇的城堡建筑群。在曾经为大陆魔法联盟举办接风宴会的德顿堡大厅,流枫止住脚步, “进去后,别乱说话。” 跟随流枫进入拱门,夏佐才发现整个大厅都被屏蔽结界完全隔绝。从外面看里面空无一人,实际上拱顶之下早已吵得不可开交: “无耻至极!栽赃陷害!别有用心!!” 魔法联盟主席埃文.布列斯特一等勋爵拍着桌子,起身咆哮, “千风之铃绝对没有落入死灵法师手中!这只是联盟内部工作的疏忽,我们马上就可以把神花迎接回来!!” “冷静点,埃文,老身没有说鬼影教团得到了神花。” 长桌另一边,以璃曼珠为首的蔷薇十字会高层,肃穆落座, “但阿撒托斯出现了,并试图卷土重来,这是你我都不能回避的问题。” 大厅角落,流枫给夏佐指了个位置,提着长剑走到璃曼珠身边,淡然坐下。 “撒谎!!这次意外和魔皇没有任何关系!那恶魔早就死了、烂透了!我警告你,璃曼珠,你是在妖言惑众,趁着神花的失窃扰乱人心!!” 白须环绕的脸颊涨成酱红,布列斯特勋爵以泰山压顶般地嗓门狠狠咆哮。两侧,魔法联盟的神佑法师们把手按在斗篷内袋,横眉竖立。 “你怎么说老身都没关系。但谁也不能否认,圣蒂斯安娜的两个学生在奥菲多的森林里受到了鬼影教团的袭击,其中一位至今下落不明。联盟对此坐视不管,迟早会助纣为虐,酿成大祸。” 笼着黑纱的双手衬住下颚,璃曼珠蹙着眉头,蓝眸凝萃。 “本尊不想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最后重申一遍:萃琉璃很安全,大陆魔法联盟对局势的掌控比任何人想象得更加有力!至于贵校失踪的那位学生,不过是在森林里迷了路而已。还想借此来要挟联盟,简直可笑!!” “布列斯特,你身为主席竟然颠倒黑白,不觉得可耻么?!” 大厅角落的暗门被重重撞开,一个金发身影冲到大厅中央,对着勋爵厉声怒斥;在她身后,白裙摇曳的校医匆匆忙忙地追出,大惊失色, “等等洛塔小姐,您还… …” 薇诺娜?! 夏佐胸口被沉闷一撞,不由揪起心来。 遭到女孩突如其来的呵斥,布列斯特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但很快,两边的神佑法师反应过来,护在主席两翼。 “你是什么东西?” 勋爵的眼神变得阴鸷,昏黄瞳孔有如密林深渊。 “我是这件事情的亲历者。几天前,我亲眼看到我的挚友… …兰蓓儿倒在玄羽姬的十重血咒下… …” 双手死死抵住桌子,薇诺娜肿胀的蓝眸,丝丝泛红。 大厅中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人们惊慌地望着彼此,仿佛听闻上古的妖魔挣脱枷锁。 “是的… …十重血咒… …你们当中的很多人可能连听到它的名字都会吓得六神无主… …但我却亲眼看着它被启动,被释放,直至穿过挚友的身体… …仅仅是为你们的疏忽买单… …仅仅只是为了守护你们口口声称的安宁… …布列斯特,你虚伪至此,和那些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有何区别?” “放肆!!” 不待勋爵发怒,身边的一位部下早已飞身跃起,用魔杖尖抵住女孩咽喉;与此同时,布列斯特身边传来座椅翻倒的惊鸣,扭过头,他才发现流枫瞬移到了身边,出鞘的利剑紧紧贴合在自己的喉结。 所有的神佑法师悉数站起,从斗篷里掏出魔杖对准璃曼珠;而蔷薇十字会的众多执行官也毫不示弱,魔杖所指,针锋相对。 双方就这样隔着长桌对峙着,剑拔弩张。大厅里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仿佛只捎半粒火星,就能将这里瞬间引爆。 端起高脚杯晃了晃,璃曼珠垂着眸子,凑到嘴边啜了一口, “退下,月隐。” 眼角在鎏金眸影下轻轻抽搐,流枫抿住嘴唇。 “都退下!!” 利刃归鞘,流枫脚尖轻点,跃回十字会的一侧。所有的执行官也都收起魔杖,对大厅另一边怒目相向。 布列斯特也摆摆手,挟持住薇诺娜的部下退回到自己身边。神佑法师们也解除戒备,回到各自座位。 “没事了薇诺娜,到老师这里来,没事的。” 悄悄潜行到大厅中央,夏佐将女孩从魔法联盟的一边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声安慰。 “夏佐老师?!” 薇诺娜睁大眼,可比惊讶来得更快的,是她眼中飞速积聚的泪光, “对不起,老师,蓓儿她… …我真的不知道… …该怎么办了… …” “情况老师已经都知道了。别伤心,会有好消息的。” 千言万语,在女孩的啜泣下都流于苍白。夏佐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尽力抚慰。 “臭狐狸!” 狠狠瞪了一眼流枫,布列斯特扬起袖子,转身背立, “至于你,璃曼珠,还算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不要误会了,埃文。联盟不是你曾在伯丁诺顿掌管的学生会,萃琉璃现在的形势也绝非圣蒂斯安娜和你的母校竞争这样简单。” 鼻翼下游离出微微的叹息,璃曼珠掏出手绢,垫垫嘴唇,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我想,没人比阿撒托斯更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不送了。” “走!” 布列斯特一挥手,带着党羽忿恨交加地离开大厅。 “一路辛苦,夏佐。” 拖着紫石榴般层层堆叠的哥特礼裙,璃曼珠缓步走到年轻的风物学教师身边, “真抱歉,一回来就让你看到这样的烂摊子。” “校长才是辛苦了,我只是帮点力所能及的忙而已。” 匆匆起身,夏佐对着身形玲珑的少女微微鞠躬。 “去办公室吧,这里被那帮愣头青弄得乌烟瘴气,老身闻着头疼。” “薇诺娜,你先回公寓休息。我给校长汇报完就带点吃的过来。” 他抚摸着女孩柔顺的金发,温和一笑。 “你也一起来,薇诺娜。” 黑纱手套摘下来交给流枫,璃曼珠斜眼盯着女孩, “既然做好了觉悟,十字会也不该对你有任何保留。” 带着薇诺娜,夏佐和流枫一起来到璃曼珠在城堡钟塔上的办公室。 “月隐告诉老身了,你中了鸩羽咒。” 璃曼珠打个响指,四个高脚酒杯从柜橱里跳出来,蹦到三人落座的圆桌上, “是鬼影教团五毒派干的吧。想当年阿撒托斯发迹的时候,不少资深法师都被他们暗算了。” “对不起,校长,这道伤换来的情报,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双手十指**,夏佐低下头, “从南方边境返回时,我本来想顺道拜访在田野调查时结交的一个旧友。他现在是天牢的卫兵。但没想到刚刚赶到,就碰上了鬼影教团对天牢的袭击。他们… …他们劫走了鬼面人阿斯塔… …” “阿斯塔.葛里高尔?” 拥剑肃立的流枫扬起眉尖。 看着夏佐沉重地点头,薇诺娜的心脏也不由加快跳速。天牢是羽灵王国的要塞型监狱,由直属于王室的皇家禁卫军层层把守。里面关押的也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其中就包括鬼面人阿斯塔,这个魔皇最信任的幽灵杀手。 “行动很快,阿撒托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璃曼珠手指轻轻一招,炉火中煮沸的茶壶飞到圆桌上,给四个杯子斟上热茶, “兽人族和巨怪那边的情况呢?这也是你远行的主要目的吧。” “还好,我和两边的首领都有接触,暂时还没有发现鬼影教团收买它们的迹象。顺带一提,巨怪的领袖弗兰肯斯坦先生很喜欢玛格丽特小姐的黄油小饼干。下次多带一些,说不定能把它们拉拢过来。” “那得抓紧时间。等露西亚生完小孩,别指望她在喂奶之余抽空给你做饼干。” 翘腿坐在三人面前,璃曼珠捧起茶杯,在嘴边吹了吹, “好了诸位,接下来才是重点——所以夏佐,你找到证据了么?” “正如您所料,校长。” 掏出斗篷内的锦囊袋,夏佐戴上手套,从袋子里取出几个奇形怪状的碎片, “在您先前推测的地点,我找到了这些。” “看这材质,是金属吧。” 璃曼珠召来一块碎片,悬在掌心细细端详。 “应该是某种高阶合金。我曾用各种术式去分析过它的材质,发现它的炼金技艺远远超过萃琉璃最高超的冶炼师。” 夏佐也拿起碎片,分给流枫和薇诺娜观察。 “上面好像还有文字。” 女孩略微屏住鼻息,翻看着手里亮闪闪的碎片。 “薇诺娜,索绪尔夫人很欣赏你在吟唱语言学上的天赋。你看看,这是哪个种族的魔法符文?” “学生不才,在这方面知之甚少,只感觉这既不是雪妖或雪翎族的文字,也不像火精灵的符文,更应该和巨怪、兽人之流没有什么关系。” 缓缓将碎片放回桌面,薇诺娜双手叠在裙间。 “校长,莫非这真是——” “已经很明朗了,夏佐。” 璃曼珠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这是不该属于我们世界的东西。” “不属于我们世界?!” 薇诺娜和夏佐同时惊悸出声,只有流枫淡然地呷着清茶,见怪不怪。 “实际上,老身在七十年前开始研究绝对精神的奥义空间时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萃琉璃只是狄克拉魔导方程组的一个虚数解。” “您的意思是说,萃琉璃,不是绝对精神支配下的唯一世界?” 薇诺娜最先反应过来。 “当然,这在以前还只是猜测。老身一直认为,在萃琉璃之外,还存在着一个与我们平行的世界,而且根据奥义发散理论,另外一个世界很可能不是以魔法为力心,支撑其运行的是我们未知的某种力量体系。” 三人中,夏佐抓起了头发,流枫专心品着他的热茶,只有薇诺娜听得入了神,蓝眸里闪烁起繁星般的微光。 “所以,老身派夏佐前往了南方的蛮荒之地。表面上是进行风物学的田野调查,实则在暗地里收集着证据。根据计算,如果另外一个世界真的存在,必定会和萃琉璃的某些区域重合。果然,真相就在这些地方。” “但是校长,学生认为,现在不是进行学术研讨的时候。您说过,蓓儿她… …” “这就和兰蓓儿小姐有关了。” 璃曼珠抿干茶杯, “薇诺娜,你亲眼看到兰蓓儿小姐身重十重血咒,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是的… …蓓儿为了保护神花… …不,是为了保护我,才被… …才被… …” 原本平静的声线突然变得哽咽不已,女孩掩住半脸,眼眶又开始泛红。 “放心好了,老身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兰蓓儿小姐没有死,而且,很可能比这个大陆的任何一个人——无论古往今来还是学富五车——都要幸运。” “这是什么意思,校长?” “显而易见,结合你的证据和我的推测,兰蓓儿被传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当然,原因还不是很清楚,但我想以十重血咒那样可观的魔力输出,在偶然间打开两个世界通道并把迷糊鬼小姐完好无损地送过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这样,蓓儿岂不是要自己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且不说那边的种族是否会有善意,力量体系完全未知、语言也不通,就让蓓儿一个人这样没头没脑地过去… …” “语言不用担心。你们在入学时应该在魔法回廊里植入了一种叫做‘语丝‘的结界,能够保证和任何文明口进行口语上的无障碍交流。” 璃曼珠晃晃空杯子,桌上的茶壶自动飞起来,重新倒满热茶, “至于其他,也只能先让她慢慢适应了。不过我想,凭借兰蓓儿小姐乐观活泼的天性,在异世界扎根下来也不是难事。实际上,推测证实后我们也必须有所行动了,毕竟千风之铃也被一起传送到了异世界,阿撒托斯绝不会善罢甘休。”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有可能也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去营救蓓儿?” 薇诺娜揪住裙角,眼神中闪耀出晨曦斑驳的光芒。 “不是可能,是一定。打开异世界通道的法阵已经开始解析,相信不久就能将人类大小的物体完好无损地传送过去。不过受限于魔力供给,我们中可能只有几个人可以到达另一个次元的位面。” “我一定要去,校长!” 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薇诺娜激动起身。 “老身理解你的心情,薇诺娜。但你要想清楚,鬼影教团必然也会派出强手去争抢神花。你到那边,没有十字会的支持,只能是孤军奋战。” “我也去。” 流枫压低眉头,按着剑柄站到女孩身侧。 “哦?理由呢,月隐?” 璃曼珠莞尔一笑, “那孩子在学校时,你不是总想开除她吗?” “因为不管在哪个世界,可以在兰蓓儿犯蠢时给她屁股一脚的——” 流枫顿了顿,狐耳早已如刃尖立, “——只能是我。” 第43话 第43话  Episode 43 阿桐,人与人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相遇的呢? … … 纵使相隔万里,即便横亘次元,两颗注定遇见的心也终将在某一天邂逅。这也许是羁绊,是祈愿,是风儿不经意间许下的思念。但蓓儿更愿意把它想象成,神明寄托在我们之间的… …牵挂。 … … 从梦中猛然惊醒,萧桐睁大眼,冥冥中呢喃耳边的轻语,依旧、珠圆玉润。 上次夜闯生物楼,已经是前天的事情了。想当时他和兰蓓儿因为江子文这小子的装神弄鬼,白白耽误了大把时间,落得个被锁在楼里的结局。 那时他还想把江子文捆起来丢到标本室里,结果却是三个人连同昏睡的宋哲宇一起蜷缩在张牙舞爪的骷髅中间,瑟瑟发抖地挨到天亮清洁工开门,再夹着尾巴狼狈逃离。 一切都是兰蓓儿的错… …这该死的笨丫头,要不是她,我本来可以平平静静地度过一个周末,顺带把夏楠语的照片洗出来,博得女神倾城一笑。 可现在呢?收留这么一个捣蛋鬼在社团活动室里,弄得他天天提心吊胆,唯恐被同楼层的教授们发现了端倪;更要命的是,上次为了给兰蓓儿收拾烂摊子,他心力交瘁,以致于错过了好个DDL—— “对不起了,萧桐同学,因为没能及时提交微观经济学的期中论文,你的平时成绩只能按不及格算了。” 在一门公共选修课的课后,助教师姐对萧桐耸耸肩,表示同情。 “可我真的是有急事,还请师姐多多理解啊!” 男孩耷拉着脑袋,苦苦哀求。 “没办法,这是学校的规定。老师在课上也再三强调,一定、一定要按时交作业的。不过也别灰心,期末考高点,比如考个九十七、八分什么的,总成绩还是很有希望及格——等等萧桐同学,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算了吧,哪是哪里不舒服,分明是哪里都不舒服啊!! 可怕的是,这鬼丫头在工作室待腻了,竟缠着萧桐要到他课堂去看看。 “爱学习明明是件好事的说,蓓儿也想知道阿桐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哟!” 活动室里,兰蓓儿笑眯眯地趴在萧桐身边,小屁股左右摇晃。 “不行!你看你这几天捅下多大娄子,到教室去还不得把课堂变成水塘?” 埋头往书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萧桐头也不抬。 “人家想和你一起上课嘛,好歹蓓儿也是魔法名校的学生,阿桐带出去超有面子的!” “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等我忙完要事,咱们再好好谈谈以后怎么办!” 他背起书包,狠狠关上房门,将少女锁在活动室里。 埋头看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学术英语研读课程的期中展示就要开始了。展示成果的好坏将决定萧桐该门课程期中成绩的高低。鉴于好几门课由于错过论文提交的DDL而 变得惨不忍睹的成绩,他必须再在这次展示中拿到绝对的高分,否则下学期的总成绩排名足以让男孩亲身实测物理系大三学生的数量。 为此,一弄完宋哲宇的破事儿,萧桐就一心扑在展示PPT的制作上,还经过了反复的演练。届时,搭档的同学将为他在台上播放PPT,而他只需像无数次熬夜排练的那样,配合着幻灯片的播放讲好自己的说稿即可。 去教室的途中,他看见路上有人在发小点心,是那种一根一根的手指面包。只要配合对方填好调查问卷就可以免费领取一份。听说如果能帮着工作人员一起分发问卷,还能得到果酱之类额外的奖励。 匆匆扫过一眼,萧桐加快脚步。平时学校里这些做宣传的商家很多,平没什么好稀奇的,更何况马上就是至关重要的英语课堂展示了,必须赶紧到教室准备才行。 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教室里传来热闹的议论声: “哇,好可爱的女孩子!是哪个院系的呀?” “小裙子蛮漂亮的,皮肤也这么好,真的像瓷娃娃一样耶!” 莫非是夏楠语来了?不对,女神的英语早就好到免修了。而且再怎么说,夏楠语那样冷艳的冰美人儿用“可爱”来形容也太违和了点吧? 疑惑间,他疾步走入教室。 “阿桐~!” 人堆里,雪发悠扬的活泼身影蹦跳起来,冲他热烈招手,仿佛招展风中的鲤鱼旗, “这边这边,人家等你好久啦!” “兰兰兰兰蓓儿?!” 萧桐一个趔趄,差点没在全班同学面前摔个狗啃泥。 “你这家伙怎么找过来的?还有门不是刚锁住了么?!” 众人嫉妒的目光中,男孩被少女拉到座位上。 “江先森告诉蓓儿的哦,说你今天下午在这儿有课!” 少女背着手,歪头一笑, “而且阿桐也太小看我啦,穿墙咒什么的人家还是记得的哟。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魔——唔唔!!” 萧桐急忙捂住她的小嘴,强行将少女拖到门边,正欲把她赶出教室,没想到周围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太粗暴了!那个萧桐竟然这么对待女孩子!” “啧啧啧,难怪没女票,真是活该!” 男孩脸上开始发烫。犹豫间,上课铃响了。他只好放弃驱赶,悻悻地和兰蓓儿回到位置上。 “听着,等会上课后乖乖在凳子上坐好了,要是敢打扰我的展示,我跟你没完,明白么?!” “知道知道——对了,刚才你一走就有人送来封信。” 兰蓓儿吐着舌头,将一页信纸递给萧桐, “我看,上面好像是在祝阿桐生日快乐什么的,还有日期… …后天,是阿桐的生日吗?” “是又怎么样?过不过都无所谓。” 冷眼瞟了瞟信纸,萧桐将之揉成一团塞到课桌里。这其中该的内容说是生日祝福,无非就是一纸广告而已。 上面的商家不知从哪儿搞到了萧桐的生日信息,在广告中给他推荐了一大串吃喝玩乐的地点,倒不如说是精准的定点宣传。 萧桐掏出笔记本电脑,复习起做好的PPT。等前面几个人展示完就该他上场了。无意中,他瞥到少女身边一个布袋子, “这是啥?” “什、什么?” “这个。” 他刚想伸手去摸摸布袋,没想到兰蓓儿一把将之塞到随身的小包里, “喵(没)什么啦… …对了,这还是第一次和阿桐一起上课呢,总感觉像约会一样,有点小紧张呢,诶嘿、诶嘿嘿… …” 双手在裙间不停揉搓,兰蓓儿笨拙地叉开话题。 马上就要登台展示,萧桐也无意追问,又开始温习起讲稿。 前面几位同学完成展示,台下的观众也只是随手拍拍掌应和应和。毕竟展示分数是要影响最终成绩排名的,作为必修课成绩事关到各种评奖。没人希望别人的表现好过自己。 轮到萧桐了。他把电脑抱到讲台,连接好各种数据线,满怀期待地往台下搭档常坐的位置望去。 坏了,位置上没人。 男孩咽下一口水,在教室里拼命寻找起来。环视了一周又一周,却始终不见搭档的身影。 “萧桐,怎么还不开始?” 一旁的老师发话了。 “对不起,老师,我在找我的朋友,说好今天让他来放PPT的… …” 踮起脚尖,萧桐在讲台上焦灼探身,双鬓开始渗出麦芒般的汗珠。 “我们时间比较紧张。要是实在没来的话,就在台下找一位同学来放吧——有谁可以给萧桐同学放一下PPT吗?” 老师的声音落到教室里,一如掷地之石。大家却都很有默契地埋下头来,或翻课本或戳手机。 “没有人愿意帮一下萧桐同学吗?” 仍然无人回应。萧桐的腿开始发软,只能倚着讲台勉强扶稳身子。他的展示需要结合在投影幕布前的演说进行,必须得有一个助手帮忙。一筹莫展之际,一只高高举起的手从众多黑脑袋中破土而出,仿佛平原上拔地而起的雪杉。 “我来我来!!” 果不其然,是兰蓓儿。 “很好,同学,就是你了!到前边来!” 萧桐瞠目结舌,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少女一溜烟地跑到讲台,神气十足,激起台下一片惊艳: “快看,是那个瓷娃娃!” “我勒个去,他俩究竟是啥关系?情侣?真是便宜萧桐那愣头青了。” … … “搞什么鬼?!” 萧桐压低声音,冲着近身的少女小声埋怨, “不是说好让你… …” “看你在台上这么着急,人家干坐着也很过意不去呀。” 兰蓓儿交握着手,绿眼莹莹。 也没有其他可替代的人,萧桐只好将她拉到电脑前,快速交代: “等会儿听我指示一直按这个键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也别干,知道了么?” “没问题的说~!” “说实话,让你一个魔——那啥用电脑,简直比坐江子文的车还可怕。” “不怕不怕,人家超靠谱的!” 扒拉着银发,兰蓓儿盈盈微笑, “放心好了,全包在蓓儿身上吧!” 第44话 第44话  Episode 44 一切似乎也没萧桐想象得那样糟糕。 虽然惶惶不安,他还是硬着头皮,按部就班地开始展示。兰蓓儿乖乖杵在电脑前,一手抓紧胸前的蝴蝶领花,一手指尖啄着回车键,小心翼翼而又一本正经,好像在捉着小龙虾。 尽管看上去颇为滑稽,少女的配合还算差强人意。PPT播放得有条不紊,萧桐悬着的一颗心开始才微微放下。 很快,男孩完成了大部分的展示,马上就要进入最后的总结。他冲少女挥挥手,示意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 屏幕上画面一动不动。萧桐不得不强行延长总结前的内容,一面向少女使着眼色焦急催促。可兰蓓儿也慌了神,像鸡啄米般不停敲着键盘,PPT却仍旧卡在原处。 他暂停演说,走到讲台前,才发现电脑死机了。 “肿么回事呀阿桐… …蓓儿、蓓儿什么都没干呢!” 少女怯生生地开口。 “怎么了萧桐同学?” 老师也在一旁关切发声。 “不好意思,电脑出了点小问题… …马上就弄好!” 一抹头上汗珠,男孩手忙脚乱地摆弄起连接线。这的确不关兰蓓儿的事,他这台破机器是当年入学时淘的二手货,平日里连开个文档都卡半天,出现这样的问题也毫不奇怪。 “这孩子能恢复吗,阿桐… …话说,人家知道个治疗术式耶… …” 只顾埋头修理电脑,萧桐并没有注意到兰蓓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衣袖里倒出魔杖, “那就试试快速吟唱吧!森息:治、治愈——哎呀,咬着舌头了!” “等等,你干什么——住手!!” 男孩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少女的魔杖突然喷出水柱,流到电脑里。这下可好,刚刚还有显示的电脑被瞬间短路,冒出袅袅青烟。 完了… …彻底毁了… …他的展示、他的期末成绩、他的总分排名… … 空气中弥漫起烧焦的糊味,萧桐望着黑屏的电脑,欲哭无泪。 事发突然,教室里的人都以为是她不小心碰倒了讲台上的水杯。不过毫无疑问,萧桐这门课的成绩垫了底。 都怪那蠢丫头… …都是她害的… …没有兰蓓儿,我本来可以过得好好的,是她… …是她让我平静的大学生活变得一团糟… … 受够那智障儿童了,我一定要把她撵出去,踹到外面,踢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再看见她!! 忿忿思索着,萧桐一砸把手,捅开活动室的大门。 “阿桐,你回来啦~!” 进入屋子,兰蓓儿摘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围裙,夹着尾巴小碎步挪到男孩跟前, “那个… …课上的时候,实在是很对不起了… …人家… …人家看阿桐太着急,真的很想帮帮忙… …”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冻伤的小樱桃,惹人生怜。 “你还知道错啊?!” 将书包狠狠甩在桌上,萧桐一脚踢得房门“哐当”震响, “兰蓓儿,我平时待你不薄吧?给你地方落脚,给你吃的用的,就差没包个总统套房让你住进去了。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破事儿?我看你是存心给我添堵!” “人家知道… …这样… …很不好意思了… …阿桐,但是… …但是… …” 少女垂下头,双手渐渐抓紧裙角, “但是,蓓儿没有恶意的… …” “别以为装出个傻乎乎的样子就可以蒙混过去,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使坏?谁又说得清你是不是想害我?” 男孩越说越气,嗓音里的火药味儿愈加浓厚。 “害阿桐… …蓓儿… …蓓儿想害阿桐?” 瞳孔在瞬间收缩,少女那双漂亮的明眸,早已碧波迭起, “怎么会… …伤害别人什么的,我、我怎么能做得出来… …更何况是阿桐… …” “编、接着编,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你?” 茫然失措地瘫坐在地上,兰蓓儿咬紧唇瓣,娇娆银发微微抖动, “为什么不相信蓓儿呢… …我知道,自己是个很没用的孩子… …保护不了珍惜的人,连让阿桐省心都做不到… …可就算是这样,什么也做不到的蓓儿,至少… …至少还有一颗扑扑跳动的真心啊!” 说着,少女的双手揪在了胸口,仿佛要把那颗心挖出来捧给男孩。 没想到,萧桐转身背对过她,冷若铁石。 双眸噙满斑驳星光,兰蓓儿爬到男孩身边,拉起他的手臂, “阿桐… …原谅蓓儿,原谅蓓儿好不好?我… …我向神树大人发誓,一定、一定不会再给你添乱了!这一次的过错,蓓儿也愿意加倍地去弥补,所以… …别生气了好吗?阿桐这样… …蓓儿也很难受呀!!” “烦死了,滚!!!” 酝酿在心中的火山终于爆发,萧桐扯着嗓子大吼,将少女推翻在一边, “不要脸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把你从公园捞回来!!告诉你兰蓓儿,我萧桐从来就不是养白眼狼的,现在就可以让你滚!!” 楞楞地趴在墙边,兰蓓儿睁大眼望着咆哮的男孩,恍若梦中, “原来蓓儿… …蓓儿,是这么… …让人讨厌的吗?” 终究抑制不住,大朵的泪水从少女眼角夺眶而出。颗颗晶莹无声泣诉,在她冰清的脸颊簌雪纷纷。 兰蓓儿哭了… …这个总爱一天到晚没心没肺地傻笑,似乎不识伤心为何物的丫头,竟然在他面前,哭成泪人。 萧桐的心窝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灼灼怒焰也变成火苗,摇曳不止。 可他还是在生兰蓓儿的气,只不过现在男孩现在的心情更像是火烤的冻鱼,一面热流滚烫,一面却寒霜刺骨。 索性抡起书包,萧桐疾步走出屋子,“砰”地一声拽上房门,将满面泪流的少女独自关在里面。 “混蛋!!” 小树林没人的地方,他一拳锤在树干上,埋头喘气, “这么下去… …根本狠不下心来啊!” 可是,继续把她留在这里,我又能做些什么?养她养到我大学毕业么?!醒醒,这可是首都!你连脚下站的这块地都买不起!! 说到底… …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罢了… …一无所有、落魄潦倒… …我有什么资格把她留在这儿?就凭你?就凭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追不到的你,萧桐?就—凭—你?! 胸口抽搐得厉害,萧桐双手撑住大树,咬牙切齿。 就算是兰蓓儿… …也不会喜欢我的吧。和周围那些无限风光的“男神”比起来,萧桐是这么卑微的一个家伙,连一粒灰尘都不如… …迟早她也会被别的男生抢去,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在别人的怀抱里向我挥手… … 那倒不如,主动忘记她… … 既然不曾相见,也就不会眷恋… …不会去爱,也就不曾受伤… … 双手攥紧成拳,萧桐闭上眸子,仰天长吁。 他决定了,时机成熟就把兰蓓儿赶出去;他要恢复到以前的平静生活,哪怕日复一日,纵然平淡如水,也总比悬着一颗放不下的心好。 回宿舍翻翻日程安排,最好的机会是在后天下午。 时间很快到了计划实行的日子。这天也是萧桐的生日。 说是生日,萧桐自从上了大学以来,就很少去关注这个日子了。不会有人去关注他生命的年轮究竟在哪一刻重合成圆,更不会有人在那天为男孩送上任何的惊喜与祝福。即便是父母,工厂忙起来,也无暇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当天,男孩被手机提示声从梦中叫醒,然而发到手机里的只是一条天气短信: “[温馨提示]北京市气象台今日凌晨发布暴雨橙色预警,预计我市下午5时到晚间会有持续强降雨天气,伴有大范围雷暴。其中密云、怀柔和顺义一带降雨最为密集,地质灾害发生风险较大。市气象局提醒广大市民,切勿长时间在山区逗留,以防不测。” 真是讽刺,生日这天的第一条短信还是中国移动发的… … 这天,萧桐和周围的人像往常一样早起上课,像一滴滴水珠汇入道路人流的湍急。江子文还是在票圈里炫耀着和师妹约饭的照片,老师也是照例在讲解完天书般的方程定理后,布置下成堆的作业,一切就像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而又、井井有条。 然而,让萧桐扎心的事还在后面。 下午,学生会突然发来消息,要系里的社团负责人到礼堂帮忙搬书。胶片同好会每年还得靠学生会的公章批教室,萧桐只得夹着屁股溜了过去。结果是一群人在学生会主席的指挥下干了整整半天的苦力,最后也仅仅给每人发了瓶水。 “等一下,同学们。” 临近结束,主席在出口堵住大家, “今天还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情各位稍稍留步!” 萧桐的心脏“咯噔”一下,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差点没呛到肺里。 我去… …平时和学生会这些家伙没打过什么交道啊,难不成他们平时让我去帮忙免费拍照的次数多了,最后还是过意不去了?? 嘛… …不管怎样,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 人群中响起一阵议论。主席跳上讲台,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是我们物理系学生会副主席的生日!我们主席团特地定做了一个大蛋糕,还请各位留步和我们的副主席一起分享这份生日的喜悦!!” 礼堂的灯光全部熄灭了,烛光照耀下,一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奶油蛋糕被推了进来。在“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西装革履的副主席登上讲台,向着台下微微挥手,好像总统视察民众, “谢谢、谢谢大家!还请大家一起来分享蛋糕,我本人也为大家准备了小礼物,在场的每一位同仁都能得到!!”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个甩着双马尾的婉转女孩小跑到讲台,将鲜花拥到副主席的怀里, “亲爱的,生日快乐!” 人群中爆发出起哄般的欢呼,风度翩翩的副主席和女孩拥抱在一起,毫不忌讳地在众人的掌声中拥吻在一起,如胶似漆。 “这姑娘真好看,不愧是副主席的女票,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儿啊!” “那当然,人家苏馨可是艺术系的系花、上届校歌赛亚军,颜值跟中文系的夏楠语是一个级别的啊!” “哎,这不是萧桐吗?别走啊,等会还有主席的蛋糕和礼物呢!” “去趟厕所。” 萧桐晃晃手,一个人穿过狂欢的人群,从后门狼狈逃走。 礼堂外,昏黄乌云已经在天边积聚起来,宛若磐石般沉沉压在萧桐头顶。刚刚下课的学生像江流般从萧桐身边擦肩而过,既无人驻足,亦不曾相望,仿佛他只是挡在江流里的一块暗礁。 是啊,我只是这个学校的一个NPC罢了,比起那些主角,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一个人算什么… …没人挂念又算什么?日子还不是照样过,跟哭一下就会有人同情你似的,简直可笑… … 手指在口袋里掐出血印,男孩使劲捏住鼻子,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酸酸的感觉生吞回去。 不管怎样,今天必须要和兰蓓儿有个了断。 拢了拢大衣,他埋头走向活动室所在的主楼。 为了把少女骗出来,男孩事先杜撰好了无数理由,但就在他开口叫她一起出去时,兰蓓儿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阿桐… …是想带蓓儿… …出去玩吗?” 萧桐生硬地点点头,抿紧干裂的嘴唇。 “好开心,应该好好准备准备的… …啊咧,小薇给我挑的那条裙子哪去了,口红也要好好涂一涂,一定… …一定不能给阿桐丢脸… …” 她埋头在袋子里翻找着,捡出一条又一条的衣裙,在镜子前反复比对,就好像前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只是,少女的神色疲倦了许多,原本柔顺的银发也微微起卷,变得凌乱起来,全然不见往日的活泼。 “不用准备了,只是带你散散心。” 他抓住兰蓓儿的手,却咬着牙,别过头去。 两个人在学校东门坐上出租车,萧桐对司机说出那个揣摩多日的地名: “去密云。” 萧桐以前在密云拍过银河,知道那附近都是人迹罕至的山区;把她抛到北京远郊,人生地不熟的少女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路回来的。 车窗里的景致从高楼变成平房,再从平房变成麦田。一路上兰蓓儿都趴在玻璃上,宛若刚刚诞生的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 “阿桐,快看快看,有小鸟在飞耶!” “那边那边,好可爱的小房子呀,里面会不会也住着小精灵呢?” “不愧是阿桐,果然这里的景色才是蓓儿喜欢的~!” 终于坐回位置,少女轻轻按住胸口, “以后,要是能天天和阿桐一起看到这么美丽的世界,一定、一定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呢~!” 埋头划拉着掌中的手机,萧桐一言不发,双腿却颤抖得愈发厉害。 终于到达目的地,头顶的阴云如压城般滚滚袭来,一场疾风骤雨是再所难免。 “蓓儿。”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真是讽刺,明明从见面的第一刻起,少女就用最亲昵的名字称呼男孩,而他,直到在这分别的最后路口,才肯平等待她。 “阿桐?” 少女转过身,双手拢在裙间。 “我去给你拿个礼物,你闭上眼,数三十下。睁眼后,会有惊喜的。” “数三十下,阿桐还会在这儿吗?” 心口在瞬间收紧,萧桐咽下一口水,强行稳住身子, “会… …会的。” “嗯,那蓓儿,就满怀期待地等着阿桐了!” 少女闭上眼,在心中默默数了起来。暮色沉沉中,风儿挟裹着沙石迎面扑来,打的她脸庞生疼。 但至始至终,她的步伐都未曾挪动一步,哪怕避风的亭子就在身边。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我数完了阿桐!!” 她睁开眼,满心欢喜地寻找起男孩。 然而没有任何应答,少女的周围荒无人烟。 萧桐不见了。 第45话 第45话  Episode 45 “阿桐… …阿桐你在哪儿呀?” 环顾四周,兰蓓儿焦急地寻找起萧桐的身影。可附近除了几栋废弃的平房,再无人烟。滚滚黑云铺天盖地,沉甸甸地压在附近起伏的山峦上,仿佛地狱三头犬喷吐着恶气咄咄逼近。 少女害怕起来,一边呼唤着男孩的名字,一边碎步奔跑,小手捂紧了胸口的蝴蝶领花。呼号狂风犹如巨浪席卷而来,挟裹着少女纤弱的身子,将那本就破碎的声线,肆意支离。 世界像枯萎风中的秋叶,在她眼中变得死寂起来。沿着来时的道路,兰蓓儿试图原路返回。可迎面却有一只又一只的钢铁怪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疯狂扑袭过来。少女吓得拔腿就逃,差点就被这些怪兽推倒在地。 “丫头片子,找死啊!!” “怪兽”耳朵里钻出一个男人的脑袋,冲着少女破口大骂。兰蓓儿瘫坐在路边,愣愣地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怪兽,恍惚如梦。 她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和萧桐钻进这怪兽的肚子里过来的。 好奇怪… …为什么在阿桐身边,蓓儿一点也没有惊慌… …明明这个世界如此陌生,为什么在他身边,一切都好像熟悉得那样… …理所当然… … 密集的雨点从天空中倾泻而下,少女抱紧膝盖,蜷缩在路边;月光润色的银发紧贴脸颊,如水的冰凉渗入肌骨,滴滴锥心。 阿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不行… …蓓儿,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么大的雨里。” 浑身湿透的少女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从口袋里倒出扫帚,哆嗦着骑了上去, “等着我,阿桐… …蓓儿,一定… …一定要亲口对你说出那句话!” 倾盆暴雨中,少女喘出微弱的白汽,两脚一蹬,飞入那铁幕似的沉沉夜色。 终于摆脱那家伙了… … 坐着出租车回到学校,萧桐望着窗外昏黄一片的雨幕,叹出口气。 这么大的雨,兰蓓儿早成落汤鸡了… …反正她是魔女,这点小困难应该难不倒她… …大概吧? 可是男孩一闭上眼,少女泪流的模样就会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仿佛无限循环的噩梦,拉扯着他脆弱的心弦。 不管了不管了!我萧桐做到这一步,对那丫头早就是仁尽义至。再怎么说,萧桐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啊,我有什么能力把她留在身边?我有什么资格把她留在身边! 死命甩起脑袋,萧桐捏紧双手,一头扎进学校主楼。 楼道里,他掏出手机。不管是微信还是短信,网络里的世界平静依旧,票圈里晒娃晒景晒女票,没有人记得今天是某个男孩默默无闻的生日。 萧桐尝试着给家里打去电话。父亲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大概此时正在滚烫的锅炉边倒着钢锭吧;母亲的电话打通了,话筒里却传来麻将切磋的喧闹和母上不耐烦的回应声。 他例行公事般报完平安,挂断电话。 今天,在男孩人生中的第二十一个年头,他被世界遗忘了。 萧桐心灰意冷地回到社团活动室。他收拾起兰蓓儿的东西,准备将这个女孩在此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部抹掉,彻底断了念想。 也许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即便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屋子里的一切都像褪色油画般黯淡不已。他一声不吭地埋下腰,拾掇起来,动作迟缓而凝滞,宛若冻僵的拾荒者。 在壁橱里,他发现了一个被红丝带束系起来的小盒子。 盒子被草莓花纹的粉色餐巾小心包装,好像一颗小小的红心静卧于此。萧桐没有如此少女风的花布,这应该是兰蓓儿的。 出于好奇,萧桐把盒子端到桌上,拉开丝带。奇迹发生了,不等男孩再多动手,这个包着盒子的餐巾竟然像花瓣一般层层打开,两只粉色的纸鹤从盒子里扑闪而出,萦绕翩飞的同时在桌子上撒出连片的金雨,耀如星海。 不过,这场景还没持续到一秒钟,两只纸鹤就一头撞墙,在地上皱成两块乱动的纸团… … 看样子是失败了啊… …应该说,不愧是兰蓓儿的风格么? 想笑的冲动生吞回肚,却在胃里翻涌起如墨的苦涩;萧桐望向打开的盒子,却不由屏住呼吸—— 盒子里躺着一块蛋糕。 和蛋糕一同呈现眼前的,还有少女在纸条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几个汉字: “阿桐生日快乐!” 脑海在瞬间清空,萧桐牢牢攥紧纸条,急促的呼吸一如骤雨。 为什么那丫头会记得… …分明是这么毫无意义的日子… …分明我还这么狠毒地对她恶言相向!! 相较于真正的生日蛋糕,盒子里的点心说不上多精致,却也像常常别着糖果发卡的少女。玲珑中带着俏皮似的可爱。蛋糕由手指饼和果酱制作而成,基座则是几块巧克力布朗尼蛋糕。萧桐想起,前几天是有商家在做活动,但要想得到如此多的食材,兰蓓儿应该在那儿连续帮了好几天的忙。 男孩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身无分文的少女,把她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部做在了蛋糕里,一起送给了自己。 盒子的一侧附了两个塑料小勺。萧桐抓起其中一个,颤抖地品尝起蛋糕,百味陈杂。 也许是布朗尼放久了的缘故,蛋糕称不上太好吃,但每一勺裹着奶油的点心吞咽下肚,都宛若炽热的烈焰划破喉咙,将火辣辣的酸楚烙印在男孩心底。 他回想起和兰蓓儿初见时的场景。在枫叶飘舞的玉渊潭公园,举着相机的男孩和银发委身的少女于千万人之中对上眼眸,唯有那一瞬牵连彼此的悸动,暖如初吻; 他回想起即将前往生物楼前少女倾述的话语。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说过想要被他保护。原来萧桐也可以被异性如此信任的地依靠,原来他自己,也可以成为别人能够依偎的温暖… … 自己仅有的一块驴打滚儿也要掰一半分给男孩;就算在生物楼里被吓得瑟瑟发抖也会放心地把手交给他,勇敢前行… … 够了… …真的够了!! 是啊,二十一年间,萧桐从家里小县城考到市里的重点高中,再从家乡孤身一人来到北京这座陌生的城市独自求学,自以为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冷漠。他像蚕一样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却又如此轻而易举得地被这个小狐狸般的姑娘破开茧子,温柔拥怀。 明明我们才见面一个周都不到… …明明我都那样子伤害你了啊!! 混蛋!!我都在干些什么啊… …兰蓓儿,不,蓓儿才应该是你最珍惜的人… … 所以… …所以——!!! 几乎是在瞬间跳跃起身,萧桐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狂奔下楼。 门外的暴雨早已倾泻成海。男孩连雨伞都顾不得撑,埋头闯入雨幕。 等着我… …蓓儿! 滂沱大雨中,萧桐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一听要去远郊,接连摇头: “算了吧小伙儿,这么晚了,雨又这么大,去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不是找罪受吗?” “对不起了师傅,但我必须去那个地方… …有很重要的人在一直等着我!” 男孩哀求着,把包所有的钱都倒出来,推到驾驶座上, “求求您了,不管多少钱我都给!!” 坐上车,萧桐又是一路颠簸,终于在天全黑的时候赶到了之前抛下兰蓓儿的地方。 “兰蓓儿——蓓儿!!” 他像穿越暴雪的旅人般,在雨水倾泻成的瀑布里大声呼喊,却始终不见少女回应。黯淡路灯下,男孩的影子跌倒在大大小小的水洼里,被密集的雨点打得支离破碎。 “回答我啊,蓓儿!别这样自顾自地消失了!!” 萧桐全身都已湿透,冰凉的雨水沿着领子灌入衣内,逐渐夺去胸口的余温。他像被抛弃的孩子般,茫然地站在大雨里打着圈,失魂落魄。 萧桐啊萧桐,你怎么这么狠毒啊!!兰蓓儿只有十七岁,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呀!! 他抽了自己一耳光,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不行,一定要冷静… …冷静下来,萧桐!想想有她可能去哪儿了! 拼命压抑住痉挛不止的心跳,男孩观察起四周的状况。这地方就在高速公路出口的匝道边,兰蓓儿不可能跑到高速上去,那就只能沿着唯一的通道,到山里面去。 萧桐以前来这边拍过银河,知道空地的边缘就有一条通往山谷去的单向栈道。可现在天已经全黑了,雨又下得如此猛烈,仅凭栈道简陋的照明就进去搜寻,简直就是往火坑里跳。 要不,等天亮了… …报警吧? “蠢货!懦夫!胆小鬼!!人是你丢的,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还是个男人么?!” 这个想法刚一蹦出来,萧桐就死命掐了自己的脸颊。 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你萧桐就老老实实地打一辈子光棍吧! 一抹脸上细密的水珠,萧桐咬着牙,疾步走入栈道。 “蓓儿——!跟我回去吧,蓓儿!” 扶住摇晃的栏杆,萧桐沿着小道竭力呼喊。路是单行道,如果少女真的进来,这样找过去肯定能发现她。木质的山路被雨水淋湿,早已变得像青苔般滑腻不已,萧桐放缓步子,在路灯聊胜于无的照明下摸索前进。 栈道蜿蜒曲折,延伸向重墨渲染的山林深处。萧桐必须尽可能地小心,因为栈道修在山腰的位置,下方的山谷还有湍急的河流。要是一不留神,他就真得去见牛顿祖师爷了。 “求求你了蓓儿!只要能一起回去,什么都买给你吃!” 依稀的灯光下,他看见路边淌下来的泥水越来多,脚下的栈道似乎也不安分地颤动起来。 感觉有些不妙啊… … 一声巨响在耳边轰然炸开,萧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来时的路毫无预兆地塌陷下去。碎裂的木材连同路灯一起滚下山坡,刚才经过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破洞。 栈道塌陷了。 双腿在瞬间失去支撑,萧桐瘫倒在路边,望着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大口喘起粗气。 太、太特么刺激了… …要是再晚半步… … 劫后余生的男孩瞪大双眼,一任冰凉的雨水混入热汗,在冰火两重天的交替里、锥心刺骨。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萧桐发现,他唯一的退路,已经被拦腰截断。 第46话 因为你在身边 (第一卷最终话) 第46话  因为你在身边(第一卷最终话) 后路没了就没了,正好断了自己退缩的念头。 惊魂甫定,萧桐按紧疯狂擂鼓的胸膛,冒雨继续前行。他已步入深山,栈道两边的照明也时断时续,男孩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到路外,滚到山谷里湍急的河水中。 掏出随身的战术手电绑在腕上,萧桐一面竭力呼唤着兰蓓儿,一边小心前进。连绵雨珠密密麻麻地穿过手电光芒,宛若暴雪纷繁;溅起的水雾袅袅绕绕,浸入男孩的后脊,刺骨锥心。 妈的… …这鬼天气,兰蓓儿那家伙怕不只是湿透的问题了吧… …小奶狗,你千万别出啥事儿… …要是因此挑起了两个世界的战争,我萧桐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男孩正想着,脚下突然踩到青苔;他的整个身子滑倒在一边,不偏不倚,正好从栈道栏杆的缝隙处溜了出去—— “该死——啊啊啊啊啊!!” 萧桐摔到栈道边。脑海在瞬间变得空白,男孩只能像湍流挟裹着的圆木般,一路翻滚下坡,除了本能地惨叫别无他法。泥土中的坚石和树枝锋利地割过躯体,在男孩全身各处鞭笞出血染的荆棘。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棵大树挡在了前方。萧桐猛地撞在树上,撕裂般的剧痛在腰间爆炸开来。他终于在距离山谷河流不远的半山坡停了下来,可冲撞带来的重击也几乎让男孩昏死过去。 疼… …真特么疼… …我是被… …腰斩了吧? 摸到自己大腿,萧桐才微微松下口气。 战术手电还绑在手腕,可几经挣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一路翻滚的磕绊加上拦腰一撞,萧桐现在只能趴在雨中的泥土里,望着惨白光芒中影影绰绰的灌木丛,急促喘息。 “活该,萧桐,真特么活该… …完全是你自找的… …是你自找的啊!!” 他仰起头,一任雨流洗刷脸庞。 但蓓儿是无辜的… …必须找到她,好好带她回去。不管到什么地步,我都绝不能放弃她,不管她选择什么样的未来,我都愿意… …愿意… …陪在蓓儿身边!! 手指抓住树桩,像铁钳般陷入树皮,萧桐在雨中颤颤巍巍地站起起来,一抹嘴角的血水,好像累累尸堆上的骑士最后一次举起战旗。 恍惚间,一个雪白的身影掠过眼前,在他面前不远的岩石上,点脚悬空。 萧桐的心脏猛跳一下,却又很快平静下来。 这身影不是兰蓓儿。玲珑身形一如夏荷亭亭,乌色长发直泻大地,似乎正是从泥土中萌发出来;雪纺纱裙犹若花开成海,与四周的树林融为一体。夜色弥漫中,男孩只能依稀判断,这是一个比兰蓓儿还要年幼许多的线柔女孩。 “是谁?谁在那儿?!” 萧桐打着手电,向小女孩大喊。 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向丛林深处飘然而去。男孩心头一紧,连忙追赶上去。由于有伤在身,萧桐的速度时快时慢,奇怪的是,小女孩也在前方时停时走,好像在有意等待萧桐。 两个人在丛林里你追我赶。萧桐咬紧牙齿,眼看就要赶上对方,不远处的小女孩却在瞬间变成一朵冰雕玉琢似的晶莹花朵,在白光荡漾中缓缓向一块岩石落去。 光芒照亮周围,萧桐的目光随着花朵缓缓落下,整个身子像触电般的惊魂一颤: 兰蓓儿就躺在岩石边。 “蓓儿… …蓓儿——!!” 所有的热血在瞬间涌上脑袋,萧桐睁大眼,发疯似地奔跑过去。跑到兰蓓儿身边时,花朵正好落到少女的胸口,缓缓融合进她的身体。 男孩管不了这么多了,扑倒在岩石边,把少女抢入怀中,急切呼唤: “醒醒,蓓儿!是我、萧桐啊!!” “唔… …啊咧… …这是哪儿呀… …” 在男孩战栗的怀抱里,兰蓓儿缓缓撑眼, “是阿桐吗… …是的吧… …等等,好像真的是阿桐!!” 她一下子睁大眼,挣扎着坐立起来, “是的… …没有做梦,真的、真的是阿桐呀!!” 抿紧嘴唇,萧桐望着少女那双美丽的翠瞳逐渐积聚起大朵的泪花,像月影倒映下的清潭迎来骤雨。 他没有料到的是,兰蓓儿竟然扑到跟前,揪紧男孩的胸膛: “呜呜呜,你终于来了阿桐… …人家、人家都数到两万一千六百三十七下了啊!!” “对不起,蓓儿,原谅我…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萧桐贴着少女的银发,嗓音惊颤。 “蓓儿担心,这么大的雨阿桐有危险,就想骑上扫帚去找你,结果没飞多远就摔了下来,一醒来就看见阿桐在这里了… …果然神树大人还是眷顾着蓓儿的呢… …” 兰蓓儿在手臂上蹭着泪花,雪润的声线也变得疲惫起来。萧桐这才注意到,少女身边还有一把插到土里的扫帚。可他刚想将之**,扫帚竟然自己蹦起来飞远了。 “回去吧,蓓儿… …和我一起。” 他站起身,向少女伸出手。 “那个,阿桐,刚才摔下来的时候,人家… …好像不小心把脚崴了。” 双手抹着眼角,兰蓓儿可怜兮兮地望着男孩。 这下麻烦了… … 萧桐抓着乱麻般的脑袋,发起愁来。不经意间,他注意到汇集脚边的水流开始变多变大,在手电照耀下愈加浑浊。 心弦的惊鸣刹那间响彻胸口,男孩瞪大眼,二话不说,拉起少女就往背上驮。 “诶诶?阿桐,怎么啦?!” 颠簸晃荡中,兰蓓儿被萧桐强行背在身后,跟随他在嶙峋的山腰疾行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抓稳了!!” 萧桐竭尽全力地大喊,背着少女奋力前行。刚才栈道塌陷时也是出现了这种预兆。他必须赶在险情来临前,将小奶狗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跌跌撞撞中,他感到脚下的山地像受了风寒的病人,隐隐颤抖起来;耳边也传来沉闷的奔流声,好似瀑布倾泻溶洞。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男孩的呼吸霎时间凝滞嘴唇: 是泥石流。 “快闭眼,蓓儿!!” 背着少女,他不顾一切地奔逃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跑得过横扫山坡的浊流,仿佛这样,他就能追上自己犯下的所有过错,回到和兰蓓儿眉目相接的那次初见。 然而,他绊着了脚下的树根,和少女一起翻倒在地。泥石流席卷而来,将两人吞噬到滚滚的浊流之中。 两人被碎石污泥挟裹着,冲向山谷湍急的河流。天翻地覆的翻滚中,萧桐仍然下意识地抓着少女的手。泥石流在一处断崖前分流,他们被较小的一股冲到崖边。就在即将和泥沙碎石一起滚落到暴涨的河水中时,萧桐用脚构住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在最后一刻拽住了已经翻下山崖的兰蓓儿。 “别松手!我拉你上来!!” 声嘶力竭地呐喊,萧桐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想将少女拉回崖边。无奈此时的他如同拧干的海绵,酥麻的肢体早已使不上一点气力。 “阿桐… …我好怕… …真的好怕… …” 少女的声音变得微弱,像烈日下熔融的雪花。她用尽全力拉住男孩,可身子还是在不可避免地开始下滑。 “救救我… …救救蓓儿啊!” “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萧桐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他将用来支撑的另一双手也搭了上去,却仍然无济于事。眼看兰蓓儿就要从手心里滑落,男孩闭上眼,松开构住石头的脚。 他和她一起掉下山崖,坠向谷底洪水滔天的河流。 下落中,萧桐紧紧抱住了兰蓓儿,用自己的后背朝向河面。 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 即便这样,也绝不想让你害怕… …纵然如此,我也绝不愿让你受伤… … 男孩搂着少女,和她同时掉入河中。 冰凉的河水混杂着泥沙一起灌入喉咙,萧桐在骇浪惊涛中拼命挣扎,勉强浮出半个脑袋: “蓓儿、蓓儿!!” 闪电游走间,他看见深陷在漩涡里的少女,又一头扎入水中,游到她的身边, “坚持住——咳咳——马上就没事了!” 萧桐攥紧兰蓓儿的后衣领,向岸边奋力扑腾,可猛涨的河水早已变成一条暴怒狂龙;波峰浪谷蜂拥而来,两人在激流里浮浮沉沉,却始终无法接近河滩。 所有的气力被榨干殆尽,笼罩在雾色里的河岸却仍像地平线一般遥不可及。萧桐的胸腔呛满泥水,喉管仿佛灌了生石灰般火辣辣地灼痛。 万念俱灰间,一道微若流萤的光芒扑闪眼前,好似流星拖长了尾巴倒映在漆黑的湖面。 在即将沉入河中的一瞬,他本能地伸手,没想到竟然抓住了这道荧光。萧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刚刚抓住的,分明是一把飞在空中的扫帚! 扫帚调转方向,将两人拖到岸边。萧桐咬紧牙关,将兰蓓儿拖到河滩上。可怜不会游泳的少女在水里被搅得天翻地覆,早已昏迷了过去。 男孩将她背到一棵大树下,暂时躲避风雨,又脱下了外衣和毛衣,罩在昏睡的少女身上。 没办法,虽然都湿透了,也总比没有强。 萧桐自嘲地苦笑一下,只穿着一件单薄毛衫坐在兰蓓儿身边。 “小薇… …墨莉… …” 耳边传来少女游丝般微弱的呓语,萧桐侧过头,发现她仍然紧闭着双眸,白皙的脸颊见不得一丝血色。 他附下身,借助手电的光芒端详起少女。 毕竟… …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啊,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如此陌生的世界,就算是魔女,也会感到孤单的吧。 萧桐不禁伸出手,轻轻撩拨起少女侧颜的银发。占着水珠的发丝柔顺地萦绕指尖,男孩不禁屏住呼吸,心跳开始扑扑加速。 应该说… …不愧是小奶狗么?不管是手感还是性格,甚至连身材也是意外地贴合… …  不觉瞟了一眼少女如丰如硕果的胸脯,他却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立刻背过身去,脸色变得羞红。 太不要脸了萧桐!下流!变态!恬不知耻!! 然而少女只是砸吧了下小嘴,沉睡依旧。 悬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男孩裹紧了少女身上的衣服,并排躺到她的身边。 “谢谢你,蓓儿。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日子… …一起努力吧!” 试探着摸了摸她的前额,萧桐释怀一笑,合上了眼睛。 兰蓓儿醒来时,已是清晨时分。 揉着惺忪睡眼,她发出嗲气的哈欠声,伸长懒腰,好像刚刚从圣蒂斯安娜的小床上苏醒过来。 “啊咧… …啊咧咧… …好奇怪,我怎么在这里呀?” 少女望着头顶树冠中流泻的金色晨曦,疑惑眨眼。突然,昨晚发生的一切像洪水般涌进心扉,她开始慌张地在肚子上摸来摸去。 还好还好,蓓儿还活着,也没缺胳膊少腿什么的… … 耳边传来泥土抖落的簌簌声,少女这才注意到萧桐蜷缩在自己身边,睡意正酣。 她想起来,昨晚,是眼前这个男孩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 轻轻掬着垂荡耳边的银发,兰蓓儿弯下腰,歪头打量起男孩。恶作剧的念头浮现脑海,少女伸出食指, “戳~~” 她用指尖扎着萧桐的侧脸,暗自偷笑。 男孩只是皱皱眉头,继续沉睡。 “再戳~~” 对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兰蓓儿撅起屁股趴在萧桐胸膛,笑眯着眼,像摇尾的小狗崽一样凑近了观察起来, “诶嘿,这么一看,感觉阿桐也是个蛮帅气的男孩子呢~!” 她一嘟囔,倒把萧桐从梦中惊醒过来。少女吓得瘫靠在一旁的大树,双手捂嘴,俨然是偷吃了糖果的熊孩子被抓个现行。 没想到,男孩刚睁眼,就一个激灵弹跳起来, “你醒了蓓儿!没事吧?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紧紧钳住少女的双肩,激动不已。 “没、没事啦… …只是肚子有点小饿,嘿嘿… …” 直面着男孩的焦灼目光,兰蓓儿反倒有些害羞了,双手搓这裙摆望向一边。 “太好了,你不知道昨天我有多着急… …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 男孩胡乱游走着目光,语无伦次。 从最初的悸动中稍稍回神,少女的眼眸变得温柔起来,像纤纤玉手抚弄秋水盈盈, “对了阿桐,虽然迟到了,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呀~” 所有的浮躁在瞬间落定,萧桐的嘴角抽搐一下,瞳孔猛然收缩。 也仅仅是在一秒后,他垂着眼睑,不好意思地半转过头, “谢谢你,蓓儿… …” “那个,蛋糕还好吃嘛?话说里面的巧克力布朗尼可是蓓儿从花海之夜就攒下来的限定版点心,一直舍不得动呢!” “这是我吃过最棒的生日蛋糕了。” “真的吗?!” “真的!” “哈哈,这下玛格丽特学姐又要夸蓓儿啦!” 她举高了双手,兴奋晃动。 “对了,蓓儿。” 酝酿已久,男孩敛去嘴角的笑意,在手舞足蹈的少女面前坐直身子, “过去这几天我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提出这样的请求也许很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考虑一下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生活——啊不对!是在蓟大暂时小住一会儿?我知道那地方又破又旧,萧桐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有所改善的吧… …” 他攥紧双手,脸红得像熟透的秋柿一般。 “诶?” 少女楞楞地望着男孩,惊诧万分。 “对——对不起!你看我又自顾自地说傻话了,哈哈哈… …真是的,萧桐这种自带女生绝缘力场的人怎么可能会留得住妹子呢?真是的,大龄单身老狗就要有老狗的自觉嘛哈哈哈… …” 男孩仰头尬笑,胸口却翻涌出百味陈杂的辛酸。 “没问题的哟~” 掌心中突然有了温泉般涌动的拳拳暖意,萧桐睁大眼,兰蓓儿早已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双手, “应该说,是蓓儿要好好道谢才对吧… …给了人家容身之所,还让我认识到在魔法之外的远方,还有这么有趣的一个世界… …” 她抿了抿嘴唇,眼角泛润起晶莹的星光,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也请阿桐多多指教了呢!” 返程的出租车上,兰蓓儿理所当然地睡着了。这次她头一歪,不经意间靠在了萧桐的肩头。 “阿桐… …蓓儿还要十个甜筒… …每个、每个都要有三个冰淇淋球哟,嘿嘿、嘿嘿嘿… …” 她憨憨地说着梦话,口水从嘴角满溢而出。 真是的,吃这么多甜食会发胖的呀,到时别把扫帚给坐断了。 萧桐正襟危坐,充当着少女的人肉枕头,丝毫不敢乱动。 谁要是把这小奶狗娶回家去,以后怕不得泡在糖罐里,甜得牙齿都要掉光了。 他又悄悄摸起少女的银发,浮想联翩。 就这样… …把她留在身边吧。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也算是和小奶狗相互有个照应了。 趁着她睡熟的时机,男孩试探着将头靠在少女的脑袋上,眯眼感受。 “在世界的另一面,你也有喜欢的人吧,蓓儿?比起那家伙,萧桐绝对是个很差劲的男生了… …就像在夏楠语的身边,我总是最卑微的那个人一样… …” 男孩和少女在后座互相依偎,像情侣般,却又分明只是初遇。 “要一起加油啊,小奶狗。别在跑向幸福的路上,把我甩得太远呀!” (第一卷主体部分完结,敬请期待转章“与你相遇,在魔法之外的远方”) 转章 与你相遇,在魔法之外的远方 转章 与你相遇,在魔法之外的远方 “太慢了,萧桐!” 蓟潭大学东门外的咖啡厅,江子文白了一眼匆匆赶来的男孩,鼻腔里哼出不满。 “又不是我故意的。谁叫你选这时候见面?一上午的理论力学,拖堂专业户!” 书包丢到旁边,萧桐一屁股陷到椅子里,忿忿不平。 “先别管这个,说正事儿——东西带了吗?” “那还用说。” 男孩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江子文眼中放出光芒,刚想伸手去抢,不料对方早有戒备,将袋子高高举起, “慢着!我要的情报打听到了么?” “怎么老弟,连哥们都信不过了?” “得了吧,上次就是因为在生物楼太信任你,差点没把我吓得当场去世!” “哎,我说你小子咋就这么记仇呢?再说上次是你叫我来帮的忙吧?算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消息我都打听到了,你先坐下,点杯咖啡慢慢聊。” 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江子文把菜单递给男孩。 面对满目琳琅的饮品,萧桐无心挑选。一只手暗自捏紧干瘪的钱包,他在反复的扫视下,终于找到了最便宜的一种饮品, “小杯苏打水,不要加冰。” 因为不加冰可以便宜两块钱。 “怎么了萧桐?知道你平时舍不得花钱,可跟老哥出来坐坐也不至于这么抠门吧?” 江子文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响指, “两杯摩卡,都要拉花。再来两份榛子蛋糕——我请了!” 当侍女将热气腾腾的咖啡杯端上木桌时,男孩将杯子拉到桌边,红着脸望向窗外, “等接到活儿就把钱还给你… …” 男孩当然没有告诉江子文,前几天光密云远郊的两次往返打车费就花掉了他大半的生活费。 “跟老哥见外啥,就当是付给你的辛苦费好了,反正你要的消息也只是动动嘴的事。” 江子文端起咖啡杯,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精美的拉花喝下肚子。 打开文件袋,萧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原来是兰蓓儿的照片。 “喏,你要的片子。” “谢了。” 江子文捡起照片。片子显然是抓拍的,扎着雪色马尾的少女正捧着满杯的圣代饕餮狂咽,桃红小嘴沾满奶油,碧玺般的明眸呆萌而慌张地望着镜头,俨然是偷吃榛果的小松鼠被抓个现行。 “才拍的,那丫头没见过相机,差点一口把镜头给我咬下来。” “就这么一张?” “饶了我吧,胶卷价格年年涨,再这么下去不等宋哲宇那混蛋动手,同好会自己先关门大吉了。” 萧桐耸耸肩,抓起杯子咕隆咕隆仰头就灌。 其实他还有一张兰蓓儿的照片,那是两人在玉渊潭初遇时,少女站在枫叶飘舞的桥头,冲他回眸一笑时,男孩不经意间按下的快门。 只此一刻的少女,银发婉转曳动裙袂如歌,宛若天使羽落凡尘;然而,最是那翡翠色的温柔,在二人眉目相接时不经意地流泻,依偎在萧桐心底,暖如初吻。 大概… …这就是初恋的感觉吧? 他将这张片子洗了出来,贴在社团活动室照片墙的中央。举起相机这么多年,这大概是唯一一张能直达到他内心深处的刹那,魔法般的邂逅,决定性的瞬间,恰如一纸情书娓娓道来。 “喂,萧桐你没事吧?” 肩膀被江子文用力拍了拍,萧桐才从玉渊潭公园那个秋叶飘舞的桥头穿越回来,假装镇定地喝起咖啡。 “没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些眼馋夏楠语的家伙?” “情况不容乐观啊,老弟。根据老哥我这几天打听的消息,除了你和宋哲宇,夏大小姐值得注目的追求者就有足足十一个。” 江子文打开i Pad,划拉几下推到男孩面前, “最厉害的是那个THU的金融博士,这个跟你说过了。其余几个你看看,哪个不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进到屋子里可以直接用脑袋顶穿天花板的男神级帅哥?而且这些人的背景也不简单,在京在沪有车有房有事业。” 萧桐看着平板里风流倜傥的“男神”们,目光渐渐低垂下来。 “听哥们儿一句劝,老弟,别和这些家里开银行的主白折腾了。” “我知道… …可很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心… …从高中起,楠语就一直是我的初恋…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家伙抢走我的初恋呢?” 他抿紧嘴唇,抑制着声音的颤动。 “只是你单方面认为的初恋罢了,人家夏大小姐正眼瞧过你么?你要是真这么着急脱单,正好有个送上门来的,不如——把魔女小姐抱回家怎么样?” 不知为何,江子文的眼神有了试探的味道。 “蓓儿是个很好的姑娘… …但我也不想背叛我的初恋。” 萧桐深吸一口气,手心攥成一团, “不管怎样,尘埃落定前,对楠语的追求,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既然要执意去撞这个南墙,老哥我也没办法了。嘛,站在老友的立场上,还是祝你成功吧。” 江子文举起咖啡杯,和萧桐碰了一下。也许是没有力气的缘故,碰杯的声音并不清脆,倒像玻璃隧道破裂在海底, “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魔女小姐?” “把她留下来。多个伴也是多个照应。” “醒醒老弟,这可是北京,寸土寸金的首都!多少精英拼得头破血流都在这里立不下足,你一个穷大学生还想在北京五环的地儿养一个没有任何收入的女孩子?家里正好在北三环空出个四合院,刚刚装修好,我看倒不如让她过去落个脚,咱本地人照顾起来也方便。” “多谢了。虽然这里条件不好,未来也有很多变数… …” 揉搓着手里的餐巾,萧桐紧簇的眉头开始微微放松, “但我想,只要两个人一起加油,总会有所改善的吧——下午有课,先走了!” 目送着萧桐匆匆离开,江子文一直挂在嘴角的笑意,也渐然敛去。 “兰蓓儿小姐。” 他自言自语,打开i Pad的皮套,将少女的照片嵌了进去, “你都听到了吧,夏楠语的心里住着男神,萧桐心里住着夏楠语,而小狐狸,你的心里会住着谁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萧桐一下午的粒子物理和晚上的量子力学接上了。晚饭时分,他顾不得吃饭,抱起没算完的一大堆草稿就往阶梯教室冲,总算抢到还算靠前的座位。 不过,代价就是晚上上课时,男孩肚子叫得比老师声音还大。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已是晚上九点半。萧桐饿得头晕眼花,还得趴在桌子上给没听懂的同学讲解如何从黑体辐射公式推导到普朗克关系: “… …你看这两条波长-辐射率曲线,我们把能量取成hv的整数倍就不难得出实验结果… …” 讲着讲着,满稿纸的希腊字母和函数图像变成一块块炸鸡,在男孩面前挑起舞来。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 “萧桐,门口有个黑丝美少女找你。” 他一个激灵,从幻象里惊醒过来。定睛一看,熟悉的银发倩影早已扒拉在门边,向着教室里好奇张望。 “喂喂… …别说得这么有误导性啊,搞得我跟好这一口似的… …” 可已经晚了,围在身边的同窗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算了,不打扰你和你女票的甜蜜时刻了。” “走吧走吧,咱们还是明天去问助教吧!!” “等一下!门口那位不是我女票啊,你们听我解释… …” 不顾男孩拼命辩解,周围的同学纷纷知趣地离开了。萧桐像做贼似地飞速扫视四周,还好,并没有夏楠语认识的人。 “阿桐——!快点快点,人家等你好久啦!” 教室门口,黑丝裤袜搭配欧风长裙,银发晃漾的少女手捧饭盒,小手招摇成旗。 “嘿嘿,知道阿桐今天回来得晚,特地给你留了份菜,施了保温魔法的哟~!” 灯影婆娑的小树林里,萧桐和兰蓓儿并排坐在了小木椅上。少女打开草莓餐巾层层包裹的便当盒,热气腾腾的饭菜差点没让男孩直接哭出来。 他也顾不得形象,端起饭盒就往嘴里倾倒起来。 “啊~~得救了!!” 一阵狼吞虎咽,他放下饭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帮大忙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在这儿上课,不会又是——” “江先森告诉我的哟!” 双手托着下巴,兰蓓儿打量着男孩,眯眼含笑, “下午他来做过客啦,给人家带了好多点心呢!还带我参观了阿桐学校的餐厅,这份便当就是江先森帮忙准备哒~!” “得,这下又欠他人情了。” 萧桐擦着唇上的油星,撇起嘴来, “我说,兰蓓儿,以后江子文的东西,还是少拿为好。” “诶诶,为什么呀?蓓儿觉得,江先森也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呢!”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吗,那家伙无利不起早。总之少欠他人情就是了。” 天色已晚,男孩和少女仍然并排坐在长椅上,中间隔着一道窄窄的缝隙。小树林里的情侣也多了起来,拥抱的,接吻的,卿卿我我、耳厮鬓摩,好不亲昵。 成双成对的影子中,萧桐目光无处安放,只好耷拉在脚边,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经意间,他瞥到兰蓓儿在黑丝勾勒下的柔滑双腿,以及轻轻交叠在裙间的雪嫩玉手。 其实… …小奶狗也很不错的吧? … … 而男孩的身边,兰蓓儿望着周围缱绻缠绵的情侣,心口也像爬上了一只蚂蚁,萌动着的酥痒,肆意蔓延。 试探着,像嫩芽拱动泥土,少女在椅子上挪动着小手,悄悄探向萧桐的另一只手。 就在两个人的手要碰到一起时,萧桐却不经意地抬起手,毫无感觉地打起哈欠。 脸颊在瞬间变得滚烫,兰蓓儿狼狈地缩回手,夹在双腿中,手指却在下意识间,掐住丝袜。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蓓儿。” 萧桐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向少女轻轻伸手, “接下来的日子,一起加油吧!” 微微犹豫了片刻,兰蓓儿还是深吸口气,把小手交到男孩掌心。 一直以来,蓓儿,都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 可是在天涯,在海角,在魔法之外的远方,因为和你相遇,蓓儿的愿望中又多了一份小小的祈愿,因为—— 我想让你在这个世界的幸福,变得独一无二。 “嗯嗯… …阿桐,我们、我们要一起加油呀~!” 银发温婉偏在一侧,少女歪过头,绯樱绽放的雪颜,早已笑靥如花。 写在第二卷开始前——作者菌的碎碎念(煽情预警!可跳过!) 写在第二卷开始前——作者菌的碎碎念(煽情预警,可跳过!) 2018年9月3日凌晨一点,当我敲完《焦糖魔女》第一卷的最后一个字时,小小的七人寝里依然灯火通明,像一叶孤舟飘在京华九月墨染的夜色。 窗外,窸窣虫鸣撒落风中,交织着室友鼠标的点击声,冥冥中竟有了几分坐禅的意味。 写小说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明明落笔前还是春风骀荡的日子,那时的玉渊潭千樱盛放,我徜徉在飘雪的花海,构思着男孩和少女回眸间倾心的一瞬;而现在已是初秋时节,体育馆门前小路的两排银杏葱郁依旧,只是飘摇风中的招展里,隐隐有了了几丝泛黄的倦意。 分明书中的男孩和少女还是初遇,分明一见倾心的两人才仅仅对上眼眸,分明我的大学时光,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守候风中的心理系姑娘身上—— 却道天凉好个秋。 半年的光景里,这本小说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和寄托,终于摇摇晃晃地驶出港口,向着天边,向着远方,向着那永不可及的海平线,破浪前行。而我,则像一只伴飞在桅杆边的海鸥,吟唱着自己的故事,陪着它缓缓驶向梦中的彼岸。 《焦糖魔女》想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一个纯爱的故事。我想,站在萧桐的视角,这更是一个自卑、敏感而又渴望恋情的男孩尝试着去爱,磕磕碰碰,最终学会去爱的历程。换言之,这是一个少年在情感上成长为男子汉的故事。而从兰蓓儿的视角来看,这又何尝不是一位少女用童话去解构世界的奇妙旅途—— 小奶狗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愿意用最纯真的情感去触摸他人,永远愿意被世界的善意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小姑娘。 《此花亭奇谭》里的柚子,《天结神缘》里的菲亚,《昂宿七星》里的旭姬都可以找到兰蓓儿的身影。“蓓儿,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这句话将是贯穿整部小说的关键,甚至一定程度上说,也暗示了结局的某种走向。 《焦糖魔女》的情节会怎么发展? 小说的定位是恋爱轻喜剧,风格会偏向活泼的日常风。不过两个人如何学会去爱,怎样在现实生活和魔法世界的漩涡中寻得幸福,这就需要主角们的努力探索了。当然,小说中还将展现许多对CP。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的相爱之路会在书中一一呈现。 另外,小说各卷的情节大纲也已安排好,剧情将从现实空间发展到两个世界的交织,不用担心思路中断的问题,请各位放心阅读。从情节走向上看,《焦糖魔女》会从单一的日常发展到后期两股势力的交锋与对决。不过萧桐和小奶狗的情感发展会是贯穿始终的脉络,治愈和感动也将会是小说一直坚持的情感导向。 只要还有一位读者陪在身边,我就一定会将这本小说写下去,写到所有的幸福都花开成海的那天。 天已凉,心犹烫;夜未央,梦却翔。 谢谢各位的陪伴,第二卷的故事,这就温暖呈上。 人设插图&推荐音乐 《焦糖魔女与恋爱玛奇朵》 [img=700,990]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8/10/8c4b0c8b-199f-4d06-b180-3290f303541e.jpg[/img] 兰蓓儿 十七岁的银发少女 圣蒂斯安娜学院二年级修习魔女 因为保护同伴,身中邪恶至极的死咒,却意外来到了科学位面的世界, 从而开始了和物理系大学生萧桐的奇妙恋爱故事 萧桐 [img=700,933]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8/09/41ee4837-9ae2-487a-a5c6-2e51e8eb04ea.jpg[/img] 蓟潭大学物理系大三学生 胶片摄影同好会社长 自卑而又敏感的相机男孩 从未有过恋爱经历 渴望去爱,却又害怕受到伤害 江子文 [img=700,1035]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8/09/179bc31a-5fab-4d40-aaed-8d918091b956.jpg[/img] 萧桐的密友,蓟潭大学艺术学院三年级学生 兼具情商与智慧的艺术才子 人脉广阔,富有女生缘 情场老手,撩过的女生不计其数,据说有十几个前任 夏楠语 [img=700,1048]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8/09/ab5ab979-8a1c-49f9-af74-a5fbe289577f.jpg[/img] 蓟潭大学中文系大三学生,公认的蓟大校花 萧桐的初恋对象,同时也是他的高中同学 冰清冷艳而又心思缜密的文学少女,喜欢聂鲁达的诗歌和马尔克斯的小说 业余小说作家 家庭状况和感情状况疑雾重重 薇诺娜.洛塔 [img=700,989]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8/09/bb6db58b-ca48-4547-9878-7a73eb1af550.jpg[/img] 圣蒂斯安娜学院二年级修习魔女,兰蓓儿的挚友 成绩优异的尖子生,刻苦而又坚忍,深受老师们的喜爱 但是,光彩照人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破碎不堪的心 真实身份是羽灵王国最小的王女,“紫鸢尾公主” 是羽灵王储路易斯和魔皇共同的追杀对象 同时也作为打败魔皇的预言之子被寄予厚望 墨莉.葛里高尔 [img=700,803]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8/09/c6ab27c8-1f7b-4d2e-b059-a803ea4b121d.jpg[/img] 圣蒂斯安娜学院二年级修习魔女,兰蓓儿的闺蜜 出身贵族的娇娆女子,豪爽之余不乏优雅 人送外号“熔岩女王” 其妹妹也就读于圣蒂斯安娜学院 流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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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狗生存指南   Chapter 6  The Brand New Life With the Sweet Girl 第47话  魔女的夜袭 Episode  47  The Night Raid  “实在抱歉,萧桐同学,但结果已经不能更改了。” 深夜时分,萧桐拖着刚从题海中解脱出来的疲惫身子走在回寝的路上,手机里传来辅导员不无遗憾的回答, “奖学金名额只有那么多,得到的毕竟只是少数幸运儿。” “可是老师,获奖名单上的那些人成绩比我差那么多,凭什么能拿得到啊?!” 瑟瑟寒风中,萧桐攥紧手机,脑门却隐约浸出汗水。 “冷静点,萧桐同学。你的专业成绩确实不错,但学校对大家的评价是全面和多维的。你看看这学年集体活动参加了多少?在学生工作方面做出过什么成绩吗?同学们对你的评价怎么样?你都大三了,这些问题自己应该想得明白吧?” 男孩止住脚步,想要争辩的话语哽在嗓子里。 “下次再努力吧。” 辅导员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意给了他几秒理解的时间, “别再独来独往了,萧桐,多和同学们交流交流,毕竟下学期一过,你就大四了。” 通话结束,萧桐靠在操场边的铁丝网,一任口中白汽徐徐游出,像残雪消融风中。 看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这学期,他又完美地与奖学金擦肩而过。 原本男孩并不太关心这件事。可是最近几个周,他的各项支出犹如坐上火箭般猛蹿起来:多年前淘的二手笔记本电脑进水报废,社团活动室的水电费接连翻番,每次食堂打饭都是双倍价钱。 眼见着钱包如大病一场般变得面黄肌瘦,萧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申请起学校的奖学金,虽然最后也是碰了一鼻子灰。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次枫叶飘舞中的邂逅。从此,银发悠扬的少女便像**的小奶狗般黏上了他,撒欢卖萌,顺带蹭吃蹭喝。 “真是的,明明是个自己都养不活的穷学生,瞎折腾些什么啊!” 他苦笑着,拢了拢外套,加快回寝的步伐。 还没走到寝室,男孩收到条短信,有人给他寄了东西。 到自提柜取完包裹,萧桐才发现原来是家里寄过来的家乡特产——一瓶豆瓣辣椒酱。男孩突然想到,要不打电话找父母支援一下。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萧桐就使劲拧了自己脸蛋: “没出息的家伙!都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大男人了,还有脸向家里伸手要这要那的?” 算了,再咬牙想想办法吧… … 回到宿舍,他抱着脸盆,哈欠连天地洗漱起来,没想到离奇之事像做梦一样在眼前接连发生:先是水房里的灯突然诡异地闪烁起来,明灭忽现犹如妖瞳带风。 “我去!这也太邪门了吧?!” 旁边洗衣服的同学吓了一大跳。 “怕什么?不过是灯管老化而已。” 萧桐瞟了一眼匆匆离去的同伴,心不在焉地刷起牙来。 回寝室时,他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来了个平地摔。 可眼前的走廊,空无一人。 “果然太困了,早点睡觉早点睡觉… …” 话音刚落,几步之远的垃圾桶又自己翻倒在地,伴随着一声隐隐约约的惨叫。 “得,还出现幻听了。” 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他支撑着身体勉强回到寝室。 房间里已经熄灯了。似漆般的黑暗中,萧桐匆匆扒掉衣物,只穿着裤衩便一头倒在床上—— “哎呀!!” 是枕头在叫吧… … 话说,这抱枕的手感真好啊… …软绵绵的,还很有弹性的样子… …跟棉花糖一样… … “呜哇——好疼好疼!” 还挺暖和的… …嗯… …有一股太妃糖的奶香味,简直不像是男生寝室里的东西… … 等等,我哪儿来抱枕?! 胸腔中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萧桐像触电般半坐起来。点亮手机,他满脑的睡意犹如决堤洪水般一泄而空—— “兰兰兰兰蓓儿?!” “嘿咻~晚上吼呀,阿桐!” 枕头的另一边,兰蓓儿揉起发红的脸蛋,咧嘴微笑。 “你你你是怎么到我床上来的——不、不对”,你是怎么混进这里的?这可是男生寝室!!” 萧桐压低声音,飞快地扫视一眼寝室。还好,室友们都拉上了各自的床帘,暂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身为魔女,蓓儿可是会好多好多厉害的法术呢!” 少女裹着男孩的被子,两手将银发束成双马尾,欢快甩动, “阿桐,人家想你了嘛,想和你说说话~!” “算我求求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要是被室友发现就惨了!” “不怕不怕,人家早在这里布下静音法阵了!虽然也是刚刚在魔导书里查到的,哈哈… …” 完蛋了,就凭这家伙的半吊子法术,他萧桐还是乖乖到宿管大爷那去自首吧… … 趁他不注意,少女悄悄伸出手,摸了摸男孩腹部成排的肌肉—— “妈呀!!!” 萧桐像掉到沸水里的青蛙,差点没把床板给捅穿, “你你你干什么?!” “诶嘿嘿,阿桐肚子上好多牛排,咬上去一定很不错吧… …” “牛排个鬼啊!这是肌肉懂吗?!腹肌!!” “不过话说,蓓儿还从来没见过男孩子的身体呢。阿桐的身材好棒,总让人有一种安全感的说!” 她捧着下巴,津津有味地打量起男孩的身子。萧桐这才注意到,自己就这么穿了条裤衩地暴露在少女的目光下。 顷刻间,男孩的脸颊变成烙铁一般地炽红。一把抢过被子缠在身上,萧桐退缩到床脚,倒像是刚刚出浴的姑娘被人一头撞见。 “啊呀,这是害羞了嘛?” 抹着莹润小嘴,兰蓓儿好奇地爬过来。 “别过来!” 萧桐满脸通红,捂紧胸膛前的被子慌乱摆手。 “萧桐,你在下面干着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床都快被你摇垮了!” 耳边传来上铺不满的声音,男孩的心跳猛地震颤一下,手忙脚乱中竟然摔下床去。 “没事、没事,换衣服呢,哈哈、哈哈哈… …” 在全寝手机屏幕的照射下,萧桐抓着后脑勺,尬笑着爬回床上,同时不忘套上羊毛衫和秋裤。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兰蓓儿?活动室里的那张床够大了吧?!用得着来抢我的床么?!” 蜷缩到床角,男孩警惕地保持着和少女的距离。 “陪人家玩玩嘛阿桐,蓓儿一个人待在小屋子里太没意思啦!” 盘腿坐在男孩的床头,兰蓓儿用手无聊地晃起银发。 “先回去睡觉,明天再说成吗?” “明天阿桐就会和蓓儿一起玩了吗?” “大小姐,我明天从早上到晚的必修课啊!” “后天呢后天呢?” “后天要赶实验报告… …” “那… …大后天总可以了吧?” “你帮我去考线性代数?” “阿桐好过分,竟然对女孩子的邀请这么冷漠!” 撅着小嘴,她拉扯起男孩的枕头,两只脚丫不停揉挤,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难怪成绩差到差点被开除!!” “诶诶?!” 少女瞪大眼, “你、你是怎么知道人家——” “自己看吧,你的卷子。上次帮你收拾东西时从你那本羊皮书里掉出来的。虽然字不认识,但勾勾叉叉什么的应该都是通用的吧——哦,对不起,好像没有勾。” 萧桐掏出文件袋,从里面翻出张薄饼般的羊皮纸,攥在手里得意炫耀,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战利品。 “坏蛋!变态!怪蜀黍!!” 兰蓓儿涨红脸,满头银发瞬间炸毛,扑上来就要抢男孩手里的卷子。 “我说你轻点,这上面还睡得有人啊!!” “不管不管!!你快还给人家,还给人家呀!!这样和偷女孩子内衣有什么区别?!” “喂喂,你这丫头搞清楚——” “萧桐!!!” 上铺的咆哮震耳欲聋,男孩只得把羊皮纸丢给她,脑袋探出床帘给室友陪起笑脸, “对不起、对不起,电影演得太激烈了,哈哈哈… …” “别激动,身体要紧。” 室友从护栏中伸出头,冲他挤挤眉,意味深长。 “阿桐,你就陪人家玩半天嘛,半天总可以的吧?” 萧桐刚回到床上,少女就又凑上前来,翡翠色的瞳孔盈盈如水, “呐呐,江先森说,这附近还有一个温室,里面有好多好多神奇的植物,陪人家去看看怎么样?”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让江子文带你去?” “蓓儿,想把第一次邀请留给阿桐呢~” “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没空!” 不耐烦地甩甩手,男孩将兰蓓儿怀里的枕头抢过来, “要睡觉了!你要待在这儿就等着半夜被我一脚踹到床下去吧!” “唔唔——不开心!” 少女揉着脸颊,鼓嘴怄气, “玛格丽特学姐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吃东西就对了!所以——” 她四下搜索起来,盯上了萧桐才取回来的那罐豆瓣辣椒酱, “啊哈!热可可!!” “住手!!那是正宗的四川辣酱!!” 不待男孩反应,兰蓓儿早已把那瓶辣酱捧在手里,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倒。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玩意儿他平时都要用几大碗米饭成倍稀释后才敢吃的!! “呀呀呀呀呀呀——!” 紧紧掐住喉咙,少女在床上痛苦地打起滚,肿胀的嘴唇似乎要灼出火来, “水、水、水!!!” “这里这里,快喝!!” 从书包里慌忙拽出水壶,萧桐也顾不得什么了,扶起兰蓓儿往她嘴里猛灌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噜… …” 少女捧着水壶玩命灌水,泪水汗水混杂着嘴角流出的清泉滴落下来,落在她如波涛般急剧起伏的胸口。 一升装的水壶空了大半,兰蓓儿才稍稍缓过劲儿来,衣衫不整地栽倒在萧桐身边,泪眼汪汪气喘吁吁,仿佛刚刚在猎豹的追杀下九死一生, “呜呜… …得、得救了… …” 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男孩听到室友下梯子的声音。 糟糕,是冲这边来的!! 第48话 火线救援 第48话  火线救援 Episode  48  The Rescue “干啥呢萧桐,动静这么大?!” 床帘中猛地伸进室友的脑袋。 “没、没干什么,你看,不是看电影么?” 萧桐慌忙捧起手机,随便点开个视频。 “这里面是什么?” 他指着男孩身边鼓鼓囊囊的被子, “当然是枕头了,等身抱枕… …” “天啊萧桐,你小子竟然对一个枕头干这种事?!” “枕头怎么了?没有女朋友还不准我搂着抱枕睡觉啊!” 争辩间,一条毛茸茸的雪绒狐尾钻了出来,撩起了被子的一角,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室友狐疑地盯着尾巴,刚想伸手去摸。萧桐情急之下,抢先一步把狐尾抱在怀里, “干什么干什么?都是有女票的人了,还想来抢我这只单身狗的枕头?!” 由于用力过猛,他不小心掐到藏在了绒毛下的皮肉。柔软的狐尾像受到刺激的河豚一样瞬间炸毛,好在他夹紧双臂,及时掩饰住了异动。 可下一秒,钻心的疼痛就将男孩的小腿肚撕裂开来,那丫头居然在被子里咬了他!! 妈的,又不是故意的!!给我下口轻点啊死丫头!!! “你又咋了,怎么看上去跟扯着蛋似的?” “哎哟你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快睡快睡,否则明早的理论力学不叫你了!!” 连推带搡,萧桐将对方赶出床帘。眼瞅着室友爬到上铺,他才靠着墙壁,松下口气。 “太无礼啦阿桐!怎么能这样粗暴地对待女孩子的尾巴呢?” 兰蓓儿掀开被子,爬到萧桐面前,玛瑙翠瞳荡起泪影涟涟。 “正常人哪来的尾巴?你这丫头怕不是没有进化完全吧?!妈耶我的腿啊,疼疼疼!!早知道就不洗脚了,熏死你!!” 小腿肚被少女毫不客气地烙上了两排整齐的的牙印,男孩揉着红肿的伤口,龇牙咧嘴。 “反正阿桐一定要好好补偿蓓儿!白天没有时间,那晚上陪陪我总可以吧——决定了,人家今晚就在阿桐这里睡觉了!” 拨弄着自己的毛尾,兰蓓儿嘟嘴嚷嚷。 “行行,我们两个晚上都别睡了,你爱咋折腾咋折腾!” 萧桐叉着手坐在床脚,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 “对了,阿桐… …” 无意间,少女看到自己刚刚抱着喝的水壶, “这瓶水… …你是不是… …喝过呀?” “废话!这就是我自己的水,全让你喝光了!” “那,那就是说… …” 兰蓓儿突然捂住嘴,小脸变得扑红扑红, “蓓儿,和阿桐… …” 心跳在胸口猛地加速,萧桐的侧颜也在须臾间变得滚烫。 两个人腼腆地回避起对方的目光,却依然抑制不住脸颊越烧越旺的烈焰。最后还是萧桐转过身去背对起她;而少女也倒在床上,好似子宫里的婴儿般,在胸口攥紧小手,蜷缩起来。 几尺见方的床铺,两人却像同极的磁铁样分居两头。兰蓓儿枕着男孩的枕头,偷偷摸起唇瓣,而萧桐依靠书架,将少女尚存的余温,握在手心。 两人都不在说话,直到愈渐浓厚的睡意汹涌而来。男孩和少女栽倒在床的中央,遁入各自的梦乡,却又分明好像在,对望彼此。 那天晚上究竟是怎样过去的,萧桐已然无法想起。 他只是依稀记得,清晨模模糊糊地睁眼时,兰蓓儿早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男孩去活动室给她带饭,少女依然围着他嬉笑打闹,一副小猫崽抱球翻滚的撒欢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家伙,难不成总算学会收敛一点了? 算了,这倒也不赖… …还是想想怎么解决两个人的生活费问题吧。 然而,小奶狗终究是小奶狗,这一瞬你以为她摇着尾巴乖乖趴下就万事大吉,下一秒她便会趁你不注意蹦起来把裤子给你咬掉。 这天早晨,萧桐照例在上课前给少女带去作为早餐的面包,却发现她不在活动室。男孩没有多想,将糕点扔到桌子上就匆匆赶往教室。 课上到一半,学校里的各个联络群就炸了锅。有人说在学校的温室附近听到了奇怪的啸叫声,还有人说路过门口时感到大地都在颤抖,更有甚者传言透过温室的玻璃墙看到了里面有巨蛇般的怪物。 男孩的票圈和微信沸腾起来。蓟潭大学的温室不对外开放,平时都被铁门重重锁闭,又靠近灵异事件频发的生物楼,大家都对学校里的异动议论纷纷,各种传闻甚嚣尘上。 这群无聊的家伙…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背几个六级单词。 哈欠连天地刷着手机,萧桐心生倦意。正想关掉微信,脑海里却冷不丁蹦出兰蓓儿的声音: “… …江先森说,这附近有一个温室… …陪人家看看怎么样?” 我去!!! 男孩倒吸口气,下巴猛地磕在课桌的边角,疼得他拼命吹气。 失策了失策了,他怎么能把一个魔女放到外面去,还是那种集狂犬病和神经病于一身的危险生物?! 没有办法,他只好趁着课间的工夫,拎起书包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阿桐——!救命哇!!” 费劲周折地翻进围墙,男孩刚推开温室大门,熟悉的呼救声就扑到耳边。抬起头,伴随着咿呀乱吼的惨叫,一道雪色的身影梭镖般掠过萧桐眼前。 “哎呦——妈呀!!” 脸庞被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扇了个巴掌,萧桐惊叫一声,才发现那是兰蓓儿常穿的麦黄色短靴。 眼前,可怜的少女被碗口粗的绵长藤蔓捆住小腿,在半空中来回飞甩,好像洗衣机里翻滚的衣物。萧桐这才发现温室里的植物都跟基因突变似地疯长起来,交绕纠缠的枝蔓沿着温室的玻璃顶和过道蜿蜒盘转,让人产生一种掉进蛇堆里的惊悚。 而捉弄兰蓓儿的罪魁祸首,正是温室中央那朵快蹿到房顶的硕大兰花。 “别、别站着不动呀阿桐!人家、人家都快被甩成拉面了!!” “我说你是怎么搞的… …这满屋子的花草都成精了啊!” “只是、只是想快点看到这些孩子开花啦… …呀呀呀!” 少女一声哀鸣,被兰花精拎着小腿来了个倒挂金钟。 “别、别往这边看呀!”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红着脸,萧桐无奈地扭过头去, “用火!!对,夏佐老师说过,用火焰系的魔法!!” “跟我一个学物理的人扯这些?你这么厉害咋不给我弄个火焰喷射器出来啊?”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用火就对了,快用火——啊呀呀呀呀!!” 藤蔓又开始拽着她回旋起来。照这么下去,不等他找来打火机,这家伙怕不是早就被这逆天的离心力甩得质壁分离了… … 反正是和火有关就对了吧!只有试一试了! 萧桐一咬牙,从书包里翻出家里刚寄来的那瓶豆瓣辣椒酱。 “管你什么魔法不魔法的,尝尝我大西南的问候!” 他像丢手雷一样,拧开辣酱瓶盖,向兰花精使劲投去。火红色的流体在植物的根茎处炸裂开来。不愧是正宗的四川辣椒,这庞然大物的躯体仿佛遭到电击似地震颤起来。四周的藤蔓也开始痛苦扭曲,拴住兰蓓儿藤条猛地松开,少女又哇哇哭嚎着摔向地面—— “呜哇哇——好痛!!” “混蛋… …你叫什么叫… …” 少女的身子下,萧桐咬紧下唇,奋力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原来在兰蓓儿即将触地的刹那,算准了时机的男孩飞扑过来,用肉身充当了她的缓冲垫。 背上的少女半天也不说话,萧桐试探着向后戳了戳, “诶呀!!” “原来你醒着啊小祖宗… …我还以为你脑袋摔坏了… …” 紧皱起眉头,萧桐盯着少女,怒目圆睁, “才把你放出来半天就搞出这名堂。我说,你这到处犯傻的丫头到底是怎么幸存到现在的啊??” “哇,难得阿桐向人家请教问题的说~!首先呢,一定要放开肚子吃好多好吃的——哎呀呀!!” 少女捂着脑袋,在男孩的敲击下哀声惨叫。 “傻瓜!!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瞎搞的,兰蓓儿,再这样在这个世界乱打乱撞,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咦?难道阿桐的世界也有兽人、巨怪和恶龙这些可怕的怪物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说,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得要危险得多!” 萧桐说着点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张汽车的照片, “比如说,在马路上遇到这个东西你该怎么办??” “哇,是银白色的马儿耶!这些孩子很友好吧,蓓儿要迎面冲上去拥抱它们!” 少女摸着下巴,天真地凑上前去。 “那样你就从小奶狗变成奶渣子了!再看看这个!” 他又翻出张插座的照片。只见兰蓓儿拿鼻子在屏幕上嗅了嗅,捋着鬓角的银发就要伸手去碰。 “干什么?” “感觉,这小家伙像猪鼻子一样,人家想戳一戳嘛!” 全身汗毛炸立起来,萧桐一个哆嗦,倒好像是他遭到了电击。 “完了… …你不是没有常识,是根本在作死啊… …” “那、那应该喂点心吗?还是说直接灌水才能驯服它们呢… …” “兰蓓儿小姐!!” 忍无可忍,萧桐叉着手厉声咆哮, “我再说一遍,这个世界没有魔法,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奇迹!你能够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地服从支配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从现在起,忘掉什么乱七八糟的魔女,给我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普通人,只有这样,你才能生存下去!!!” “可是,蓓儿该怎么做才好咧?” “真是的,烦死了——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一把拽住少女的手腕,萧桐粗暴地把她拽了起来, “你现在赶紧给我回去准备准备,从明天起,跟我一起去上课!” “真的吗?太棒啦!阿桐终于愿意陪人家啦!” “事先说好了,从明天起,老老实实跟在我旁边,别人问起就说是我妹妹,千万别再搞出什么大新闻了!” 萧桐顿了顿,微微别过头去, “还有,我、我可不是关心你才这样的,更不是怕你受伤之类的,也绝对不会想带你到处看看什么的,别… …别误会了… …” “误会不了的!我一定要大声告诉大家,蓓儿有个超好的男… …男… …” 萧桐的目光火辣辣地威逼过来,少女只好夹紧尾巴,灰溜溜地耷拉下脑袋: “男… …男性朋友… …” 然而暗地里,少女早已偷笑着打好了小算盘 第49话 幻梦 第49话  幻梦 Episode  49  the Implication 兰蓓儿被萧桐送到活动室门口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听好了,早上七点,我到大厅接你。从明天开始,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边,先学着怎么在这个世界完好无损地活下去,明白了么?” “嗯嗯~阿桐你就放心地去吧!” 少女拍拍脸蛋,背着手冲男孩斜腰一笑。刚想转身,萧桐叫住了她, “慢着!” “怎喵了?” “今天友校厨师到食堂交流,做了点桃酥,顺… …顺便给你带了点。” 他埋头翻找,递过一个小纸袋。 “哇,果然阿桐对人家最好了~!超开心!!” 少女双手捧过纸袋,像抱暖袋一样在脸上不住摩挲。 “只是吃不完才带给你的,别、别想多了!” 胸前叉起的手微微抓紧,萧桐不觉侧过脸颊, “吃完一定一定要刷牙!还有北京昼夜温差大,晚上记得把被子盖好,要是生病了我可没闲工夫送你去医院!” “嘿嘿,阿桐这么不放心,要不今晚也来和蓓儿一起玩吧,给你讲萃琉璃的故事,还哄你睡觉哦!” “我拒绝!!!” 萧桐扭身跨上自行车,毅然决然, “总之回去给我早点睡觉!!别让我明早亲自把你从被窝里轰起来!!” 目送着男孩骑车的身影消失在路灯橘黄色的晕影里,兰蓓儿将装着桃酥的袋子按在胸口,明眸如出云初月般渐然低垂, 毕竟,是个温柔而害羞的男孩子呢。 回到暂时安置在社团活动室的小窝,她掏出魔杖,轻声吟唱,布置在房间里的烛台便被依次点亮,好似倒映在湖面上的繁星,静谧,是少女此刻呼吸间氤氲的节律。 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也有段时间了。尽管男孩曾不厌其烦地教她使用过一些基本电器,兰蓓儿还是更习惯圣蒂斯安娜的那种氛围。烛光摇曳间,薇诺娜已经抱着厚厚的魔导书半卧在身边的小床;焰火舞动下,墨莉刚刚出浴的妩媚曲线,也已娇娆勾勒。 换上轻薄的睡裙,少女欢快地飞扑到行军床上,抱起枕头左右翻滚,乐呵得就像小奶狗四蹄朝天地被主人挠着痒痒, “虽然没有小薇的床软,但还是很舒服的呀~!” 玩够了,在睡觉前,少女从锦囊袋里翻出那本砖头一样的魔动机械学教材,趴在床上翻阅起来,两条小腿犹如击水的桨叶般上下拍打。 再怎么说,新学期开学她就是三年级的毕业生了。要是不能在明年的国家法师法师能力认证考试中拿到及格的成绩,她就只能乖乖滚回古德堡村,在老爹的酒馆打一辈子的工了。 上次的复习,她正好在“物品的魔法操控及应用原理”这章卡了壳。 “诶对了,小薇,话说自律咒的副作用要怎么消除来着?在哪个节点设置好限制术式才不会导致魔动机械的暴走呢?笔记借给人家看看吧!” 她像往常一样伸出手,然而回应少女的,只有一面冰冷的墙壁。 对呀… …我和小薇,都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 嘴角笑意渐然凋零,兰蓓儿无心复习,蜷缩在墙角,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那张珍藏已久的画纸。那是她、薇诺娜和墨莉到樱月国旅行时用定影魔法留下的瞬间,是三个人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份闪闪发光的珍贵回忆。 唯有这份定格刹那的美好,是少女心头无论如何也不愿割舍的执念。 “小薇,墨莉,你们在那边… …还好吗?” 丝滑银发依偎唇畔,兰蓓儿抚摸着画纸上的三人,耳语般呢喃, “阿桐说,这个世界没有魔法,没有奇迹,只能乖乖地去适应。但蓓儿想,只要大胆地去许愿,去奔跑,去拥抱,就一定能带给大家幸福的吧?这是你们教给我的呀,想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首先就要让自己变得甜蜜起来~” 深深吸入一口气,少女屏住呼吸,将画纸按在胸口, “蓓儿好想你们… …什么时候,能在玛格丽特学姐的店里一起吃一次点心就好了… …” 搂着三人的画纸,她在不知觉中,渐渐遁入梦乡。 少女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发现自己披着一袭雪纺纱裙站在了教堂中央。素净的手套半提小臂,袅娜的白纱薄如蝉翼,将少女依偎在肩头的银发娓娓拥怀。而她手中,一捧紫阳花团锦簇,仿佛情人秋眸下漂染的眼影,等待着为她点上嫣红的唇。 阳光透过琉璃窗倾泻而下,兰蓓儿本能地抬起手,半掩双眸。七彩飞扬的逆光中,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捧花的双手。 “阿桐?!” 不待她有所反应,绅士打扮的萧桐早已捧起少女的一只手,将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 “蓓儿,嫁给我吧!” “做阿桐的新娘子什么的,还太早了呀… …” 她红着脸,扭头看着空荡荡的观众席, “人、人家还没成年呢… …” 可男孩不由分说,一把揽过她的小腿,以公主抱的方式将她搂在怀里,张口就要去吻少女。小鹿乱撞的忐忑中,兰蓓儿也抛开顾忌,努起小嘴迎了上去。就在两人即将亲吻在一起时,教堂大门被突然撞开,流枫猛扑过来,拽着少女的手,强行把她从男孩怀里拖开,将她带到观众席的最后一排。 与之同时,教堂里变得座无虚席,兰蓓儿的身边坐满了相识的人,有圣蒂斯安娜的同学和老师,也有家乡古德堡村的亲朋故友。而主席台上,萧桐抱起了另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和她拥吻在一起。 教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起立为这对新人献上祝福。只有兰蓓儿呆呆地看着萧桐和别的女孩热吻在一起,如胶似漆,心口像被利刃狠狠地剜上了一刀,血泣如泪。 她奔跑到过道上,跌跌撞撞地冲向主席台。明明只有几步的路程,可无论少女如何狂奔,也无法缩短到台上的距离。咫尺天涯间,她看到男孩抱起陌生的女孩,她看到作为证婚人的璃曼珠为他们献上礼赞,她看到萧桐挽着另一个人的手,一起为来宾斟上香槟。 金黄的酒液满天挥洒,跃动着阳光斑斑驳驳的脚步,在新人间架起一道彩虹。 “停下,快停下呀!蓓儿才应该是阿桐的新娘子呀!!” 观众们开始排队到礼台前分享新人的香槟,少女像发了疯似地拦在他们中间,拼命解释。可热情的宾客们径直穿过了兰蓓儿的身体,仿佛她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墨莉!” 人群中,她一眼认出朋友,哭嚎着冲上前去, “一定是弄错了什么,阿桐身边的人应该是我呀!!” 可墨莉一甩火红的头发,将少女抛在身后。 “你会相信的吧小薇,只有你不会抛弃我了… …” 少女又转向薇诺娜,却没料到她也手捧鲜花,微笑着从自己身边一晃而过。 “大家… …这是怎么了… …都不记得蓓儿了吗?” 她愣愣伫立原地,惊慌失措。忽然间,少女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浪花里的泡沫般,开始逐渐分解。从脚开始,逐渐侵蚀到她的腰肢。 “阿桐,我是蓓儿啊,好害怕… …不要忘掉我… …不要抛下人家呀!!” 她嘶声力竭地哭喊着,世界在眼前迅速崩塌,连同人们发自肺腑的真诚祝福,连同萧桐和另一个女孩满脸荡漾的幸福,连同少女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 … “阿桐… …阿桐!!” 猛地从床上坐立起来,兰蓓儿捂着砰砰作鸣的胸口,后背早已被汗水濡湿一片。 是梦呀,太好了… … 梦境中的幻象猛然浮现,少女大口喘起气来。 “好奇怪… …心脏跳得扑哧扑哧的… …” 摊开手,窗楹间流泻的月光在兰蓓儿湿润的手心里肆意斑驳,正如少女此刻心潮悸动的惊颤。 “蓓儿,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心口痒痒的,身体也在发烫… …” 心扉中氤氲的雾色,难以捉摸,而又无法释怀。少女躺回床上,抱紧被子,蜷缩成一尾蒲团的柔软,仿佛吐泡的鱼儿般鼓腮吹气。 “大概,是生病了吧… …” 睡意再度翻涌上来。很快,少女就在沉沉的昏睡中把刚才的梦境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清晨,萧桐早早来到主楼五层的大厅。 今天是他带少女熟悉校园的第一天。自从上次在温室里替兰蓓儿收拾完烂摊子,他就打定主意要带那个智商堪忧的魔女好好认识一下世界。换言之,萧桐将亲自教给她,作为一条小奶狗,如何在大学校园里完好无损地生存下去。 为了不在上班高峰期撞到领导,男孩特地很早地定好了时刻。没想到见面时间过了大半,社团活动室的大门却依旧紧锁。 这家伙,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 “嘿咻!早上吼呀阿桐!” 肩膀被冷不丁地拍打一下,萧桐转过头,兰蓓儿早已背着双手站立于后,银发涤荡间的笑意,盈盈如水。 “早上好——好你个头啊!!” 一眼瞥到少女的装扮,萧桐大惊失色, “我说兰蓓儿,这是带你去上课,你这一副COSPLAY的打扮是什么鬼?!” 眼前的少女,一改往日邻家小妹的温婉打扮,荷叶边排扣的蕾丝衬衣轻柔如纱巾,大红色缎带系扎成的蝴蝶领巾花枝招展;羊皮束腰勾勒出少女娇娆腰肢的曼妙,法兰绒的斗篷宛如雁羽荡波,轻轻依偎在少女半身; 刚好掩住半条大腿的莲蓬格子裙,饱满而富有张力的黑丝曲线,擦得铮亮的小皮鞋照出男孩满脸的惊愕。还有那顶硕大的女巫帽,小山峰一般夸张地压在少女头顶——简直就像是去参加化装舞会一般。 “咦,阿桐不是说今天会非常正式嘛,人家特地穿了圣蒂斯安娜最漂亮的魔女礼装,还画了妆的说!” 少女牵着裙子,在男孩面前得意旋转, “怎么样怎么样,蓓儿超好看的吧~去年的神树节晚会,好多男孩子要和人家一起跳舞呢~!” “你赶快回去把这身奇装异服给换掉,马上就要上课了!” “可是,人家准备了好久,难得和阿桐一起出去玩一次… …” “都给你说了不是去玩,你快——” 话还没说完,男孩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点亮一看,他倒吸了口凉气,赶紧拉着少女往电梯跑。 “啊呀呀,还是被人家的美貌打动了嘛!” 扶着歪在一边的尖顶帽,兰蓓儿心满意足地跟着男孩挤进电梯。 “听好,等会出了主楼至少把帽子给我摘掉!要不是老师临时决定提前上课,我才不会和穿得这么羞耻的家伙一起出门,简直丢脸丢到家!” 他没好气地抱怨着,一把按下电梯的关门键。没想到在电梯门即将关上时,又被从外面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进电梯。 “哟,这不是理物专业的萧桐吗?” 系副主任浑厚的声线传入耳中,萧桐腿一软,心脏开始猛地收缩。他大二时参与的一个课题就是副主任亲自挂牌指导的,平时因为学生工作也和副主任没少接触。 这下好了,直接撞枪口上了。 “早、早上好,教授… …” “上午没课吗?怎么早就来院里?” “有… …有的,陈伯涛老师的偏微分方程… …只是、只是临时来院里取点资料。” 轻轻点点头,副主任没再说什么。男孩暗自捏了把汗,悄悄把兰蓓儿拉到身后。没想到这一拖,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这位物理系的资深教授皱着眉头,开始打量起萧桐身边这位浑身散发着不科学气息的少女。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副主任站到了少女面前: “这位同学是——” 第50话 神明的一日奇遇(上) 第50话  神明的一日奇遇(上) Episode  50  The Adventure(part A) “是… …是… …” 萧桐一时语塞,额头上扎出针尖大小的汗珠。 “初次见面,我是阿桐的妹妹,还请多多指教哟~!” 轻轻站到男孩身边,兰蓓儿捏着裙摆,向副主任屈膝行礼。 “你、你好… …” 副主任显然是对少女颇为古典的问候方式吃惊不已,手中电脑险些摔在地上。 “请问,教授先生,您教的是那一类魔法呢——哎呀!!” 少女被男孩暗中踩了一脚,疼得龇牙咧嘴。萧桐趁机把她拉到身后,向副主任匆忙解释, “不好意思教授,我妹妹她… …她刚从国外回来,有点妄想症,还请您见谅!” “没关系,小姑娘打扮得还挺可爱,看来你这个当哥哥的得跟着学学,好好改改外界对咱们理工科男生的审美偏见。” 电梯降到一层,副主任打趣几句,匆匆赶往教学楼。 “我去,吓死了… …” 望着教授远去的身影,萧桐禁不住长吁一口气。 “怎么啦阿桐,带魔女出去玩很没面子嘛… …” 少女嘟着嘴,搓起双手。 “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搞清楚,这个世界是没有魔女这种生物的。你的身份要是被发现,怕我萧桐到时有三头六臂也护不了你了。” “为什么呀?大家会很讨厌蓓儿吗?” “也不是讨厌,总之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很多。我能接受你是魔女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接受你是魔女,不要露头就对了。” 萧桐领着少女,头也不回地步出主楼。 “坐上去。” 跨上自行车,他指了指后座, “现在带你去食堂吃早饭。话先说在前面,别抱太高期望。” “哇,那蓓儿不客气啦!” 少女拍拍裙子,斜坐到后座,大大咧咧地抱住男孩的腰身,不料—— “哎呦我去!!快放手!!” 男孩像被钉子扎了似地痉挛一下,失声大叫。 “肿、肿么啦?” “你干嘛呢?!这样出去会被人误会的啊!!” “可是,蓓儿看到,外面的女孩子都是这样抱着男生一起骑有轮子的马呢!” “那是情侣才敢这样的啊!” “嘿嘿,那阿桐把人家当成女朋友不就好了?” “才不要!” 头一扭,萧桐忿忿咬住嘴角, “你是没见过大学女生们可怕的八卦传播能力,要是我敢这样一路招摇地骑过去,还没到食堂照片就在票圈到处传了!” “那… …好吧… …” 眼神中跃动的光芒渐然熄灭,兰蓓儿悻悻坐了下来,两手拽着女巫帽宽大的帽檐,像无家可归的小野猫在落魄避雨。 见她乖乖就范,萧桐才蹬起车子赶向食堂。骑到半路,少女又不安分地戳了戳他的后背, “咋了?” “那个,阿桐,餐厅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咧?” “学校的食堂,你觉得会有啥吃的啊?” “嘿嘿,那可就不一定咯~” 一手捧着侧脸,兰蓓儿在后座欢快地晃起双腿, “要知道,就算在王都,圣蒂斯安娜的餐厅也是出了名的好吃呢!不管是加尔纳达省最新鲜的鲑鱼、扇贝和生蚝,还是蓓儿家乡森林里的各种野味,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各种美味,在圣蒂斯安娜的自助餐厅都能吃得到哦!” 说着,她砸吧起小嘴, “每天就餐时分,大家都会换上礼服,来到铺着红地毯的大厅里。端盘子的使魔们会把大厨们做好的各种菜肴盛在餐厅里闪闪发亮的银盘子里。滋滋冒泡的黑椒牛排,油亮喷香的炭烤火鸡,鲜香扑鼻的芝士鲍鱼汤,五颜六色的海鲜焗饭,还有各种点心和美酒,想吃什么自己拿,超级厉害的!” “我去,你上的什么学校,吃饭大学么… …” 蹬着单车,萧桐嫉妒地吐槽道。 “啧啧,再怎么说,人家的学校好歹也是魔法名校哟!” 兰蓓儿咯咯地笑起来, “更重要的是,蓓儿的同学个个都是淑女绅士,就算是在吃饭时也非常优雅的说!女孩子们会像我现在一样,穿着最好看的魔女礼装,画上淡妆文静用餐,就像王都里的那些名门小姐;男孩子们则会穿上最正式的燕尾服,无论什么菜都会先让女生先拿,也是相当有贵族风度的啦!餐厅有乐队拉着小提琴,有时碰上节日,还会有男生邀请心仪的女孩子去中央的舞池跳上一曲~!” “那你被别人邀请过么?” “诶诶!阿桐就这么小看人家嘛?话说入学第一年的新年晚会上大家可是抢着和蓓儿跳舞呢,那时人家才只有十三岁的说!不过,他们第二天都是杵着拐杖来上课的… …” “为啥?难不成是为了成为你的舞伴打起来了?” “不、不是… …我把他们脚,全踩肿了… …” 掰着手指,少女不好意思地咧咧嘴。 “怪不得,原来还是个小萝莉的时候就这么有杀伤力了。” 萧桐没忍得住,笑出声来, “预防针先给你打好了,等会到了别哭爹喊娘的。毕竟蓟大的食堂… …可是帝都外卖业的最好助攻。” 结果在食堂门口,兰蓓儿被眼前这副人山人海的拥挤场面吓得够呛, “阿桐… …大家是怎么了?今天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吗?” 除了王都在神树节举行的花海之夜庆典,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不是今天怎么了,是天天都会这样。” 萧桐干净利落地锁好车,见怪不怪, “在北京五环内,有床睡还有饭吃,知足吧!” 说罢他拍拍手,拎着书包挤向人头攒动的入口。 “等等阿桐,难道… …难道我们也要这样进去?” 少女惊愕地瞪大眼眸,本能退缩, “会、会被挤成夹心饼干的呀!!” “生存训练开始了,兰蓓儿小姐。“ 回头瞟了一眼她,萧桐得意地翘起嘴角, ”想要在这个学校待下去,首先得学会在食堂人多的时候抢下一口饭吃——跟紧了!!” 小奶狗生存指南第一条:在食堂人流高峰期一定要紧跟萧桐! “收腹、吸气、跟我来!” 拉着少女的衣袖,萧桐用尽全力把兰蓓儿往食堂里面拽。 “咿咿咿呀呀,好多人好多人… …蓓儿,快出不了气了!” 兰蓓儿娇柔的身子承受着人群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犹如深陷泥潭,痛苦叫嚷。 “坚持住,打菜窗口就在前方!!” 面对周围人墙密不透风的推拉,萧桐也倍感吃力,不过他也早就习惯了这堪比春运般的蜂拥场面。 开玩笑,学校里几万号人都急着吃完饭赶快去上课,蓟潭大学吃饭的地儿就这么大点,他萧桐要是领导就把录取线涨上去拆几幢宿舍楼盖食堂,改善的同时还可以把生源质量提上去,省得宋哲宇那种家伙还可以踩着分数线浑水摸鱼地溜进来。 “已经到排队的地方了,加油!!” 他扯着嗓子叫道,却感觉手里有点不对劲。回过头,男孩才发现少女不见了,掌心里攥着的,只是一团空空的蕾丝布带。 “阿桐——!你在哪里呀?阿桐!!” 湍急的人流中,兰蓓儿像沙滩上搁浅的泥鳅一样,在挣扎的同时奋力呼喊。可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所有人都仿佛逆流而上的大马哈鱼,争着涌向打饭窗口。很快,纤弱的少女就要被挤到食堂的出口了。 “哎呀呀!帽子!我的帽子!!” 慌乱中,她的女巫帽被旁边的书包拉链夹住,扯到地下。少女连忙趴下来,把帽子抱在怀里心疼抚弄。不经意间,她发现了和直起身子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那是分隔在无数双腿中间的缝隙。 “嘿嘿,蓓儿真是厉害,竟然发现了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通道~!” 少女灵机一动,在这些裤管组成的森林里摸爬钻滚起来,仿佛小奶狗在草丛中寻找起肉骨头, “这下阿桐一定会夸我的!” 快速爬行于粗细不一的各色小腿间,少女在人群中播撒开一路的骚动: “卧槽!有东西在拱我屁股!” “大腿好痒!这毛茸茸的是什么鬼玩意儿?!” 在大学生们的一片惊呼中,兰蓓儿成功爬到了窗口前。不过经过这一路和地板的亲密摩擦,她这身漂亮的魔女礼装像擦过灶台的抹布般,变得污痕斑驳。 “同学… …是同学吧?!” 打饭师傅显然没见过这样银发萦绕而又活蹦乱跳的神奇生物,吃了一惊。 “当然是啦!修习部二年级、综合魔法科,兰蓓儿同学!” 站直身子,少女用右手敲敲脑袋,得意洋洋,显然没有察觉到旁人的异样目光。 “油条包子热豆浆,煎饼锅盔油果子,要吃啥?” “诶诶诶?” 一连串陌生的名词蹦到耳边,兰蓓儿慌了神。 完蛋了完蛋了,阿桐还没告诉我这个世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呢!怎么办… …要是说想吃吐司培根配三明治的话绝对会被这位大叔笑话的吧… … 不行,一定要装作很懂行的样子! “要这个黄色的大肠!这个黄色的牛奶,还有… …还有这个黄色的小拳拳!” 她叉着手,故意挺起胸脯。然而师傅只是以关爱智障的眼光瞟了少女一眼,招招手叫道: “下一个!” “对、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少女大惊失色,趴在玻璃前,左右偷瞄一眼,指着旁边窗口说, “那… …那请来照着那位小姐的餐点给我来一份吧!” “刷!” 师傅在刷卡器上按出价格。 少女疑惑地望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左右打量,发现这个机器和自己脸差不多大。 难道、难道在这个世界的餐厅吃饭还要经过这么一个仪式的吗?!好羞耻呀… … 不行,不能给阿桐丢脸… …不管了,蓓儿今天豁出去了!! 拧紧双眸,少女不顾一切地凑上前去,把侧脸紧紧贴在刷卡器上, “刷、刷、刷呀刷!” 第51话 神明的一日奇遇(下) 第51话  神明的一日奇遇(下) Episode  51  The Adventure(Part B) “这家伙干嘛,有病吧… …” “不打饭就赶紧让开,我们还急着上课呢!” 人群中传来不满的议论声,兰蓓儿这才红着脸退下来,恨不得扎进地板缝里躲起来。 果然是很羞耻的一件事,完了完了,绝对会被阿桐嘲笑的… … 可又不甘心这么放弃… …难道、难道说,这是这个世界的某种支付方式? 少女一拍脑袋,从斗篷内袋里掏出钱袋,将大大小小的银币倒在打饭师傅面前, “这些、这些够了吗?” 毫无悬念,她被周围的人当成捣蛋鬼挤了下去。 耷拉着头溜到角落,少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椅子上。 “兰蓓儿?!” 熟悉的嗓音荡入耳朵,她眼前一亮,像弹簧一样跳起来,紧紧抱住男孩的大腿, “阿桐!!” “喂,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矜持点… …” 被少女突如其来的抱大腿吓得够呛,萧桐匆忙俯下身,将这团黏在腿上的毛茸萌物强行分开, “不是叫你跟紧我么,刚才溜到哪去了?” “人家… …人家——咕噜!” 少女捂着肚子,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刚要倾诉一番,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出来。 “没打着饭是吧?” “别嘲笑我呀!人家刚才超级努力的说,还、还当着大家的面,做出辣么羞耻的事情——咕噜噜!!” 肚子越叫越响,她撇嘴望向一侧,小腿却不觉发起抖来。 “行行,我知道了,总之先去吃早餐吧,饭打好了。” 萧桐把少女带到占好的座位上,又多拿了一副碗筷,把油条和烧饼掰做两半,盛进她的盘子里。 “这、这就是刚才那些黄色的大肠吗?” “噗——咳咳!” 男孩打了个摆子,差点没把嘴里的豆浆呛进肺里, “大清早的,要不要这么恶心?!” “可是,蓓儿,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食物耶… …” “没见过就尝尝,别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大惊小怪。” 他埋怨几句,又低头咬着烧饼,刷起手机。 少女只好一手捏起一根筷子,像拨弄着炉火里的烤红薯一样戳起碗里的食物,却怎么也夹不起来。        无意中,她瞥到邻座,一个男生正在为对面的女生喂着早饭: “来,宝贝儿,张嘴!” “啊——” “怎么样,好吃吗?” “甜死了!讨厌!你再这么天天早上喂下去人家都要得糖尿病啦!” 小情侣卿卿我我的打闹晃入眼中,兰蓓儿的心窝像爬上了蚂蚁般,酥酥痒痒。试探着伸出手,她点了点男孩的脑袋, “干啥?吃完了么?” “阿桐,要不… …你也喂喂人家嘛~” “你几岁了呀大小姐?也不嫌害臊!” 男孩扬起眉毛,鄙夷地瞪了眼她。 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剩下的食物,萧桐背起书包,发现兰蓓儿还在费力地戳着盘里的早餐。 “吃快点,要上课了!” “阿桐… …你们平常都是用这两根树枝吃饭的嘛?” 一手捏着根筷子,少女使劲儿拨弄起油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送到嘴边。 “不会用筷子就用手抓着吃,快没时间了!” 埋头看看时间,萧桐皱起眉头。 “可这样也太没有礼貌了耶,蓓儿,好歹也是来自魔法名校的小淑女哟!” “哎哟淑女小姐,你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就迟到了!” 他一咬牙,夺过少女手中的筷子夹起煎饺, “行行喂你喂你,张嘴,给我低调点!!” “哈哈,那人家都不客气喽,要温柔点哦——唔唔唔!!” 无视了兰蓓儿乱舞的双手,萧桐不耐烦地将饺子一个接一个地戳到她的嘴里,动作快得就像临战的士兵在往左轮枪里疯狂压着子弹。可怜的少女来不及咽下口中的饺子,新的食物就被男孩接二连三地强塞进来,仿佛她的小嘴只是个亟需填满的土坑, “唔啊~唔唔哇哇~~” 吃快点啊小奶狗!大庭广众朗朗乾坤的,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我萧桐就是有十个嘴巴也给夏楠语解释不清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男孩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问候: “萧桐,早。” 全身汗毛在顷刻间惊悚炸立,萧桐僵硬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就是夏楠语。 “早… …早… …早上好呀,楠语… …” 几乎是在瞬间,他下意识抽手,却发现筷子怎么也收不回来了,原来被兰蓓儿咬住了。 混蛋!!我说你松口、快松口啊!! 他在心里咒骂着,狠狠瞪着少女,敢怒而不敢言。可兰蓓儿铁了心地咬紧筷子,泛红的腮帮气鼓囊囊,眸子中折射出埋怨的光芒。 她大概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萧桐刚才的粗暴喂食抗议吧。 “这、这么早,有课吗?” 男孩扯开嘴角,强行挤出一丝微笑,却掩饰不了太阳穴上渗出的斑驳汗珠。 “朦胧派诗歌选读,早一二节。” 轻轻托着怀里那本烫金封面的《中国现当代新诗选》,夏楠语撩了撩耳畔的垂丝黑发,万千莹润好似珍珠撒落发梢,敲得萧桐心底叮当作响。 然而他手里的筷子,依然被兰蓓儿死死咬在嘴里。 “好课、好课,我也很喜欢古诗词!改天有机会一定来蹭课!!” “是么?” 她的丹青柳眉微微颦蹙。 “那是肯定的!对了楠语,你上次的照片洗好了,这周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出来… …” “抱歉,这周挺忙的。” 打断男孩的话,夏楠语的脸颊,冰霜依旧。 “那下个月… …” “下月也有事。” “没事没事,这学期还有机会… …” “中文的期末,开始得很早。” 所有的试探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萧桐的心里荡起波澜万丈。然而,他还是陪着笑,反倒安慰起拒绝他的女神: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也很不容易的… …照片我放你同学那儿吧,记得去拿就好… …” “谢了。” 她淡然地点头,仿佛狼毫笔尖触在宣纸, “回聊。” 至始至终,夏楠语的目光都只是在萧桐的脸上浮光掠影,犹如蜻蜓垂尾点开的涟漪,波澜不惊。 目送着女神消失在人群中,萧桐长叹出一口气,嘴角的笑意蔫了下去。 大概,夏楠语没有注意到小奶狗吧。 真是自作多情,她明明对自己的一切都毫不在乎,怎么会去关注萧桐的对面坐了谁… … 这时,兰蓓儿也终于松开了筷子,将嘴里的食物咀嚼干净,一口咽下肚子。 “刚才那女孩子是谁呀?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好漂亮的说!” “和你没关系,吃完赶紧走了走了!” 强行咽下闷气,萧桐拽着少女离开食堂。 上课的时候,兰蓓儿表现得倒还乖巧。不过这倒不是她突然良心发现或者头脑短路。原来少女趁男孩不注意,悄悄偷过他的课本,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不出半分钟,萧桐听到旁边传来榔锤敲地般的重响。他才惊奇地发现,兰蓓儿已经一头栽倒在书上,呼呼昏睡了过去。 “嗯呀… …数字先森,别来… …别动蓓儿的蛋糕呀,快去抢小薇的… …” 看什么不好,偏偏跟自己智商过不去。我去,口水都流到教材上了… … 他皱着眉,心疼地抢过少女枕在脑袋下的《二阶椭圆形偏微分方程》。 一天的时间里,萧桐像管家一样拖着睡眼惺忪的兰蓓儿辗转在各大教学楼间。在傍晚时分,他终于上完了一天的课程,正准备载着少女前往食堂宵夜,手机里受收到了团委紧急开会的通知。 出席会议的都是学校的重量级领导,萧桐不敢把兰蓓儿这个人形自走闯祸机带进会场,只好先载着少女来到开会的教学楼下,让她等到散会的时候: “听着,兰蓓儿,绝对绝对不要离开这辆自行车,就在这里等着我出来。不要像个**一样和学生搭讪,不要抢小孩子的玩具,不要去钻到花坛里玩泥巴,不要引起别人特别是保安的注意… …” “好啦好啦,人家知道了嘛!阿桐也真是的,唠唠叨叨的像老奶奶一样!” 垂头玩弄起胸前的银发,少女不满地嘟囔道。 “就你这副到处捅娄子的样子,再过几天我就真被你气成衰老头了!” 萧桐瞪着眼,真想在少女软塌塌的脸蛋狠狠掐上一把。只是周围的同学进进出出,他不得不放弃这种惩戒方式,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要在这里使用你的能力,尤其是不要对周围的东西使用,明白了么?!” 小奶狗生存指南第二条:禁止对公共财物使用魔法! 温室里闹翻天的巨型兰花至今仍然让男孩心有余悸。要是兰蓓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搞出什么名堂,他萧桐就真得把这小傻妞上交给组织了。 眼见少女撇着嘴巴,嘀嘀咕咕,他没有办法,只好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尽力让语气变得轻柔, “乖,听话。等开完会,带你去吃麻辣香锅,香肠酥肉鱼丸随你挑,一定把你喂得饱饱的,好吗?” “真的嘛?” 少女睁只眼闭只眼。 “真的。” “那,拉钩~” 她摊出手,小指微伸。 又不是小孩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 萧桐本能地抗拒起来,可眼看马上就要开会,他又没有别的可以安抚少女的手段,只好左右扫视一下,确定没有熟人后,做贼似地探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男孩一不留神,兰蓓儿机灵地掰过手,和他的大拇指对按在一起。 “好啦,人家相信你咯~” 倚坐在自行车后座,兰蓓儿的脸上绽放开淘气的笑容,娓娓银发吟唱风中,仿佛荡漾在梨花纷舞下的秋千。 不知为何,男孩脸上有些发烫。在更多的绯红蔓延开来之前,他扭头匆匆步入楼内,像志在必得的将军铩羽而归。 所以,这算是半次拉手了吗? 仰头望着天边茜色浓酽的晚霞,兰蓓儿伸出手,琉璃色的微光漏过指缝,在少女葳蕤的眼眸中曳动起密林深处的疏影。 好奇怪,明明以前,蓓儿没有这么孤独的呀… … 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她微微呼出一口气,翻出昨晚睡前看的那本《魔动机械学导论》,缓缓念出声来: “… …魔动机械的自律术式具有相当的危险性,可以使机械本身陷入失控状态而发生暴走。因此有必要在保持术式稳定的前提下,利用洛氏回廊三定律对机械的运行进行修正… …” “好麻烦的说,光是这样看书,根本没办法理解呀!” 兰蓓儿抱紧教材,自言自语, “要是能试试就好了… …” 第52话 星之所在 第52话  星之所在 Episode  51  To Dance with You Under the Galaxy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全黑了。 疾步走出教学楼,萧桐看到在自行车旁等候的兰蓓儿时,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 “阿桐~!” 眼见男孩出来,少女合上怀里的厚书,挥舞的小手像节日里的彩旗,在夜风里猎猎欢跃, “你看,蓓儿果然很听话吧,就在这儿一直乖乖地等着你呢!” 她小跑到萧桐面前,歪着头俯身微笑,做出一副“快夸我呀”的期待表情。 狐疑地扫视一眼四周,再仔细检查了自行车,确定没有发现异常后,萧桐才大松一口气。 “乖,辛苦了。” 他拍拍兰蓓儿的肩,露出一丝慰藉的笑意。 “嘿嘿,这还是你第一次表扬人家的说,开心!” 在胸前捂紧双手,少女兴奋地闭上眼睛,屁股像摇尾巴似地左右微晃, “那,先前答应好的… …” “这就带你去吃麻辣香锅,想加什么加什么,管你吃到饱!” 说着,萧桐跨上自行车,拍拍车后座, “对女生的承诺,我萧桐说到做到!上车,去食堂!” 载着少女,他骑车飞驰在夜色降临的校园里。为了抄近路,他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林间小道。这里平时人就少,现在由于临近周末,更是见不得几个人影。 刚才,萧桐嘴上这么豪爽地答应兰蓓儿,心里却在暗暗滴血。这个月的开销已经严重超支,如今他的钱包就像期末深陷考试周的自己一样,沉迷学习,日渐消瘦。可做出的承诺又覆水难收,他只好硬着头皮先把兰蓓儿拉到食堂,然后默默祈祷这个填不饱的吃货少女能在烫香锅的时候多拿点素材了。 毕竟他自己,也已半个多月没沾荤。 骑着骑着,萧桐感到坐骑下的自行车有点不听使唤。不仅脚蹬的踏感变得飘忽不定,连车头也开始晃悠起来,好像驯服的骏马又逐渐恢复桀骜。 他以为是车子出了问题,想停下来检查一番。可还没来得及刹车,自行车的车头居然像眼镜蛇一样高扬起来。男孩感到屁股下传来一股迅猛的推力,紧接着后轮也离开了地面。好端端的自行车竟如同长了翅膀般,载着两人腾空飞起。 “兰蓓儿!!” 萧桐第一时间扭过头,冲着少女破口大吼, “你对我的车做了什么?!” “没、没做什么呀… …” “老实回答!!!” “哇呜!人家真的没做什么坏事啊,只是… …只是… …” “只是什么?!” “只是稍微试了试… …魔动机械的自律术式… …” “说人话!!” “就是那种可以操纵机械的魔法呀,比如让一堆盔甲跳舞什么的,是国家法师资格考试的必考吟唱术式… …可是,可是人家明明施了隐身术,最后还做了消除的说!” “得了吧,就你那半吊子的水平,连个变魔术的都比你靠谱!所以现在快点让这辆车回到地上啊!” 眼见脚下的路灯群逐渐变成乒乓球,再变成珍珠,最后变成星星般的大小,男孩的胸腔里心悸如鸣,冷汗直冒。 “风起.术式解除!” 兰蓓儿举起魔杖,碰了碰车身。 自行车只是颤动一下,像晒太阳的螃蟹慵散挪步。 “术式解除、术式解除,所以快点解除啦!” 她哭着嗓子,把屁股下的车架敲得叮咚作响。这下可好,自行车在剧烈摇摆起来,仿佛要把两人从空中给颠下去。 “傻瓜,快停下!!” 死死擒住手里发疯的车头,萧桐竭力大吼, “搞什么鬼?想自由落体么?!” “但、但是,这是唯一能解除自律术式的魔法了… …” 完了,再这么下去,他们俩不是从车上掉下去摔成肉酱,就是在高空中冰成肉冻… … 脚边的灯火逐渐缩小成纵横交错的橘色江河,萧桐一个哆嗦,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该死,到处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的,还搞什么小奶狗的生存试炼,连他自己都快被练死了… …冷静!冷静下来!总会有办法的… … 他思索着要不要放下面子给江子文打电话,说不定那家伙会找来直升机来救援。可时间已来不及让男孩细想,因为他惊慌地发现,自行车的零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掉。 “遭了阿桐!蓓儿想起来… …那个自律术式好像有很严重的副作用,要是不及时修正,会让机械陷入暴走状态的!!” 兰蓓儿掐住他的后背,嚷嚷道。 “混蛋… …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个屁用啊!!” 偌大的北京城已经在变成灯火汇聚的海洋,两人身边已经可见依稀的云雾。然而男孩屁股下的这辆自行车掉完车轮上的细碎零件,主体的车架已经岌岌可危。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半分钟,车子就会在在高空中完全解体。 “实在不行… …只有这样了!” 少女咬咬舌尖,从锦囊袋里摸索起来。突然,车子的后轮从车架上脱离开来,剧烈颠簸中,她没来得及抓稳,摔下后座, “哇呀呀——!” “兰蓓儿!!” 萧桐慌忙伸手去拽,却还是迟了一步,手脚乱舞的少女向着夜火升腾的城市坠落下去,宛如扑闪的烛光,很快湮灭风中。 狂跳的心脏在刹那间石化、压缩,乃至枯萎,萧桐呆呆地看着兰蓓儿掉落地方向,恍如梦中。 怎么可能… …就是这么短短半秒的功夫,就在眨眼间的擦肩与错过,两人之间隔阂的,便是整个生死… … 是我害死了她… …我本该抓住她的!我本来可以抓住她的!!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再挣扎下去… … 万念俱灰,他垂上眼,握着车把的手也渐渐松开。罡风猎猎中,男孩和支离破碎的车身仿佛惊风乱飐下的最后一朵残荷,风烛残年,而又摇摇欲坠… … “阿桐——!阿桐——!!” 是幻觉吧… …真是的… …早知道会这样,应该对她温柔一点啊… …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什么,也拯救不了了… … “坚持住!蓓儿来救你了!!” 月光流泻的身姿在眼前一晃而过。萧桐睁大眼,吃惊地发现兰蓓儿竟然从身边掠飞而过,灵活得,就像弄潮浪中的一尾银鱼。 他这才发现,少女正骑在把扫帚上。 “快把手给我呀,阿桐!” 歪歪扭扭地飞到自行车的一边,兰蓓儿一手抓紧扫帚,一手伸向男孩。 “就你那瘦胳膊,给你… …拉得住我么?” 庆幸的同时,高空中的寒风瑟瑟袭来,刮得萧桐颤栗不已。 “就算和你一起掉下去,蓓儿也绝不、绝不会松手!” “先保你自己的小命吧,单单为了我… …不值得!” 车子差不多只剩下一个铁架和车头,萧桐被湍急的寒流吹得睁不开眼。很快,座位和车身的连接处也分崩离析,自行车失去升力,眼看就要带着男孩坠向寰宇下星海璀璨的大地。 该死…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么?还是以这样毫无意义的方式…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过… …连亲口对喜欢的女孩子告白的机会,都不曾拥有过… … 惯性的作用终于消磨殆尽,男孩握着空荡荡的车把,停止上升,开始逐渐转入下坠。漫天群星就在他的眼前纷繁呢喃,好恰如万千缕月色揉碎在微波中的粼粼,吻不去泪光,更涤不尽霜雪降在心头的斑斑驳驳。 太慢了… …就像在深海里缓缓下沉一样… …萧桐看着收尽眼底的星汉璀璨,仿佛仰望着荡漾在水面上的破碎阳光。他不禁摊开手臂,一任疾风呼啸着撕扯身体,耳边依稀响起无数串气泡碎裂的喘息声。 真想… …摸摸她的手啊… …哪怕是最后一次… … 手背上晕染开酥软的暖意,仿佛一团在麦色秋阳中采摘下的新鲜棉花,在温泉里缓缓浸润,膨胀,直至这泡涨开来的绵柔融化在氤氲中,直至让你灵魂深处的每一缕呼吸,都柔情绽放。 是女孩子的触感吧… …早知道,该主动点啊… …真是活该,分明如此眷恋,却又分明这样、身不由己。 “抓住你了!!” 奶声奶气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睁开眼,萧桐吃惊地发现,兰蓓儿在扫帚上抓住了他手。 原来这感觉,是兰蓓儿的。原来就算对她,我也有这样悸动的时候啊… … “阿桐… …你好重… …简直比安娜、卡诺尔、迪夫还有菲儿加起来还沉… …” 可单凭少女的力量,显然无法将萧桐拉上扫帚。她拧紧眼眸,咿咿呀呀叫唤着抓住萧桐,却仍然阻止不了男孩手腕在手心中的加速滑落。 很快,重心严重偏移的扫帚也开始失去平衡。照这种趋势,她摔下去只是迟早的事。 “别管我了,兰蓓儿,你也会没命的!” “都这种时候了,阿桐怎么还这么害羞——抓稳呀!” “找死吗?要活命就赶紧松手!” “不要!!” 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萧桐分明看到,月光勾勒下的少女,竟在眼角绽开几颗湿润的星光, “蓓儿,绝对、绝对不要放手!就算是从这里掉下去… …就算再也无法让大家变得幸福… …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会坏掉的啊!!!” 她的嗓音微微颤抖,仿佛摇曳在夏雨斑斓中的一捧红莲,萧桐瞪大眼,心弦惊鸣。 说什么疯话… …这个地球离了谁都会照转不误,更何况是萧桐这么个无名小卒。 “真是… …傻得无可救药… …” 所有的责备和埋怨都郁积在咽喉,却迟迟无法喷涌而出。他只是侧过头,咬紧嘴唇。 兰蓓儿的体力就要支撑到了极限。眼看萧桐就要从手里滑落,她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楠木制的扫帚, “从入学到现在… …作为男朋友能陪人家到这种时候,实在是… …太感谢了… …” 微微垂上眼眸,少女屏住呼吸,松开扫帚。 她从扫帚上掉落下来,紧紧握着男孩。十指在无意间交扣,两人翠瞳对黑眸,含苞小嘴试探乌唇紧锁,银发娇娆的流淌不经意间拂过浑黄的脸庞的斑驳。 “抓~住~你~啦~!” 她双手握紧男孩,明明正在自由落体,却又笑得像从滑梯上跳到父亲怀里的小女孩。 两个人一起落向升腾在城市烟火中的璀璨夜空,像星尘落入银河的浩渺,像银河跌入宇宙的寂静,像宇宙湮灭永恒的无声。 第53话 龙之轮舞 第53话  龙之轮舞 Episode  53  To Fight with the Dragon 涡流湍急中,兰蓓儿拉着萧桐的手,和他一起从高空中飞速跌落。 加油呀蓓儿,不要害怕…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加速下坠带来的落空感剧烈地摇撼着少女的心房,她只能一边祈祷着,一边攥紧萧桐的手,仿佛那是冥冥中的某种执念。 利箭穿梭般的呼啸声掠过耳边,借着依稀月光,她看见了绕飞在身边的扫帚。 “快快,到主人这里来!” 扫帚听从了她的召唤,飞到两人的身子下,少女趁势跨了上去,同时借着下落的惯性拽起萧桐,把他甩到自己后面。 “哎呦,疼疼疼!!” 光滑的扫帚毫不留情地抡在**,男孩痛得咧嘴唏嘘。 “对不起阿桐!这就给你变一个座位!” 她用魔杖敲敲扫帚后半段,无形的术式舒展开来。萧桐感到屁股下似乎展开了张软垫,骑乘感顿时舒适了许多。 “这是… …怎么回事?” “嘿嘿,阿桐不会以为,我们魔女都是这样直接骑在光溜溜的扫帚上的吧!” 兰蓓儿回过头,吐吐舌头, “有了这种术式,骑扫帚就像坐马车一样舒服,连长途旅行也没问题了呢!” “话是这么说… …可这样实在是太丢人了… …我一个学物理的人,居然坐在这么违反自然规律的东西上… …” 歪头瞅了瞅扫帚下灯火辉煌的城市,萧桐的脸上的秋柿早已熟透。 然而,更让他羞愧的事还在后面。 由于气流颠簸,他的双臂下意识地抱在了兰蓓儿的腰上。 “呀——!” 少女像触电般,浑身惊颤。 “不、不好意思!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哆嗦一下,匆忙回抽双手。 “没问题的哟。” 兰蓓儿轻轻按住他的手背, “第一次骑扫帚,千万要抓紧人家呀。” 萧桐喉结滑动着,还想继续缩手。但在与少女目光相接的刹那,他愣住了。 充盈在那双澄澈眼眸里的润泽,分明是温软,是信任,是独守寒夜的寨卡盐湖在清晨迎来第一缕晨曦的欣喜,是封冻千年的冰原诞生出第一朵雪绒的祈愿。 男孩侧过头,长口气。 他缴械了。 “那… …冒犯了… …” 垂下头,萧桐愣愣望向一边。 真是的… …我究竟在搞些什么啊?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的我,在兰蓓儿到的这半个月里,和她吃了饭,拉了手,甚至还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的… …这小奶狗,该不会一直把我当男朋友使唤吧?? 但是,少女的腰肢,分明又是这样的曼妙和柔软。尽管隔着斗篷,他的手还是像托举在无数轻羽的依偎中,伴随着兰蓓儿的呼吸,被绵软摩挲。有这么一个瞬间,萧桐很想把嘴唇贴过去、贴在兰蓓儿银发掩映下的耳畔,将所有最细软最甜蜜的喃语,都回报给她。 理智还是在最后一刻制止了他。萧桐刻意地保持住了与少女的距离,不知是囿于矜持,还是出于某种愧疚。 平静的飞行并没有持续多久。夜风中传来金属摩擦的铿锵声,好像有一把利刃在身后破风袭来。回过头,借着依稀月色,萧桐瞳孔中的冷光凝固了: 方才散落单车的零件竟然自行组合成一只铁灰色的银龙,甩动着链条变成的尾巴向两人追击过来! “看后面!这也是你变出来的?!” “怎、怎么会这样?” 回头望见疾追的怪兽,少女也慌了神, “难道说,是隐身术加剧了魔动机械的暴走?” “快想办法!” “可是,这已经算是魔法事故了… …只有老师们才能处理啊!” “不管这么多了,先加速!!” 银龙与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匆忙之下,兰蓓儿只得硬着头皮加大魔力输出。扫帚像点燃的火箭一般猛蹿起来,当然,是失控的火箭。 “兰蓓儿!!你就不能飞稳点么?!” 仿佛坐过山车般跟着扫帚急剧颠簸,萧桐在头晕目眩中焦急呐喊。 “人家尽力了嘛!!再怎么说,我也考过五次法师飞行资格证的说!” “啥啥啥?” “就是骑扫帚的飞行考试啦,照这么飞下去,蓓儿的第六次补考一定没问题的!” “就是说… …你连你们那个世界的驾照也没拿到?敢情魔女小姐你现在是在无证驾驶啊,还是山路飙车的那种… …” 萧桐的心脏被狠狠一击,仿佛刚刚被一桶冰水浇个透凉。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怕地印证了他的预感:在接下来的转弯中,兰蓓儿没能掌控好魔力的输出。动力不足的扫帚像折了翅的鸟儿般,开始向大地极速俯冲—— “拉起来、快拉起来啊傻瓜!!” “不行… …扫帚好沉,根本拉不动——啊呀呀呀呀!!” 烈风如石墙般层层压来,萧桐感到胸口压上了块沉沉的磐石,根本喘不过气来。化身成离弦之箭的扫帚穿透云雾,劈裂风幕。大地上的城市从灯火汇聚的地图变成参差起伏的沙盘,最后,连公路上的汽车和路灯也清晰映入眼帘。 完了完了,这次真得摔成肉酱了,还是在北京的闹市区! “飞起来飞起来,给人家飞起来呀!!” 双手死死擒住木杆,兰蓓儿使出吃奶的气力拼命拽拉。扫帚的头部开始微微抬起,但它也载着两人掠过大厦楼顶的广告牌,擦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倾斜着戳向灯红酒绿的街道—— “看在神树大人的份上,快飞起来!!!” 最后关头,少女终于将扫帚拉了起来。山毛榉垂尾擦着公交车的顶棚一扫而过,兰蓓儿努力掌稳扫帚,在林立的高楼间飞速穿梭。 不幸的是,那条银龙也飞了下来,紧紧黏在两人后面。 “升高点,在闹市区低空飞行太危险了!!” 萧桐牢牢抱紧少女。高楼组成的水泥幕墙像巨人的铁掌般接连压来,压得他心惊肉跳。 “可是,蓓儿的魔力只能维持这种高度了!” “妈蛋!!会撞上的啊!!” 男孩急得咬牙切齿,却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少女和银龙在密密麻麻的高楼间捉着迷藏。好在扫帚和银龙都事先被施加了隐身术,在街道上优哉游哉的市民们完全想不到自己头顶此刻竟然正进行着一场惊险的空中追逐。 “那家伙又追上来了!!” “已经是最快啦!” “你就不会变点戏法干扰那家伙吗?!” “变、变什么?拿棒棒糖敲它可以吗?” 少女说着挥舞魔杖,萧桐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一个足足有车轮这么大的彩色棒棒糖糊到了他脸上—— “该死!!” “交给你了阿桐!” “混蛋!当我是魔法少女么?!好歹给一把剑啊!!” 扛着头重脚轻的棒棒糖,萧桐哭笑不得。银色的铁龙也已拍打着翅膀嘶鸣飞来,他没有办法,只好抡起“武器”和近身的怪物搏斗起来。瞅准机会,萧桐照着银龙的头部狠狠砸下去,砸得它偏离了方向,但这一击也将棒棒糖砸得粉碎。 “再变一个给我!” “不行了阿桐… …人家的魔力快用完了… …” 暂时败退的银龙被彻底激怒,挟裹着万钧的气势凶残扑来。强抑住心跳的狂躁,萧桐看到不远处巍然耸立的中国尊大厦,脑中灵光闪现。 “听着,兰蓓儿,我有办法了。你能在扫帚两边各变一个薄板吗,上面拱起下面平坦的那种?” “可以是可以,但有什么用呢?” “这个先别管,你现在马上把它们变出来,同时调转方向,往那两栋大楼四分之三以上的位置飞,扫帚向上扬起到三分之一的角度,速度加到最大,明白么?” “会会会撞上去的啊!”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但是,蓓儿真的好害怕… …” 少女的声音支离成风中烟雨,在萧桐耳边微微惊颤。 “绝对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的!” 男孩扯着嗓子呼喊。似乎是为了给她打气,他用力揽住少女的腰身。 “阿桐… …” 风干的嘴唇微微翕动,兰蓓儿还想说什么,心口却渐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坚实,仿佛萧桐的话变成了一对丰满的羽翼,轻轻护住她惊如小兔的心脏。 抿紧嘴唇,她压低身子,在变出薄板的同时,将供给扫帚的魔力增到最大。 气流呼号着撕裂耳畔。少女的银发,少女的裙裾,乃至少女的肩头猎猎作响的斗篷,都在冲波逆折的激荡中羽化成风,飘摇过玲珑身姿的纤巧,却撼不动那翡翠明眸里,凝萃如辉的熠熠坚定。 不管怎样,蓓儿都愿意这样相信你。因为… …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陪着我这样犯傻… …因为,在这个世界,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啊… … 咬着牙,她义无反顾地撞向迅速逼近的大楼;身后的银龙也已张开锋利的爪牙,扑腾上前—— 就在两人即将撞在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时,奇迹发生了:一股强大的升力将扫帚拖举起来,将两人送上高空;而紧追在后的银龙来不及改变方向,一头栽在大厦上,解离成零件的状态噼噼啪啪摔落下来。 “成功了!!” 少女张开双臂,兴奋得手舞足蹈, “阿桐太厉害啦!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学着点,这才叫科学!” 萧桐叉起手,得意洋洋。 “刚才不是让你变了两块薄板么?上面是拱形,下面是平板,这样气流在通过薄板的上下两边时速度就不一样,导致下边的气压大于上边,如此一来产生升力,即伯努利定理。具体计算要综合升力系数、起飞攻角的正弦值等等。当然这还只是零点二马赫以下的低速状况,如果你能飞到零点七马赫以上,就要引入空气的压缩性修正系数;如果更快就必须考虑到计算火箭弹道的冯.卡门-钱学森公式… …” “呜哇哇,好复杂,简直比流枫老师的理论魔法学还要可怕… …不过阿桐真的超级厉害的,人家都有点崇拜你了,嘿嘿… …” 第一次被女孩子如此仰慕地夸赞,萧桐涨红脸,有些不知所措了,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学过空气动力学都知道的… …” “可是在蓓儿眼里,阿桐就是超级无敌棒的呢,像盖世英雄一样!” 少女开心地笑着,顺势往男孩怀里拱了拱。萧桐侧颜早已变成熟透的烙饼,只得扭过头看风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呐,阿桐。”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婉起来,仿佛溪边袅袅浣洗的轻纱。 “什、什么?” “你… …有喜欢的人吗?” 第54话 摘下星星的女孩 第54话  摘下星星的女孩 Episode  54  the Girl who Own You Own the Whole World “问、问这个干嘛,还那么突然… …” 心跳骤然加速,萧桐下意识地松了松抱着兰蓓儿的手,绯红脸颊晕染如虹。 “只是… …只是有那么小丢丢的好奇啦~” 拢住耳畔银丝的纷飞,少女的眼底也润泽出浅浅的曦色, “蓓儿一直感觉,阿桐是个很勇敢、很有责任心的男孩子呢。那么温柔,还这样体贴,虽然有时也很害羞… …被这样的阿桐喜欢着,就像被一副柔软的翅膀呵护起来一样,肯定… …会非常幸福吧… …” 别过头,男孩抿紧嘴唇,不发一语。 自顾自地说什么傻话… …就算是喜欢,又有什么用?就算是将全部的温柔与善意都倾心付出,就算是把所有的生命都为她盛放成漫天花火的璀璨,那个人,那个被你深深喜欢的女孩,会舍得看你一眼么?哪怕只是仅仅把那回眸的瞬间,施舍与你?? 紧紧握住冰凉的扫帚,萧桐望着脚下辉映成海的城市灯火,目光渐渐凋零。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大一的时候,自己的室友喜欢上了隔壁历史系的一位姑娘。一群物理系的直男们帮着他对姑娘讨好,静心策划告白。在那个风清月朗的夜晚,烛光亮起,烟花盛放,室友手捧姑娘最喜欢的望鹤兰,懵懵懂懂地对她告白心声。 我不喜欢你,但我可以跟你在一起。 姑娘的声音冷冷地散在风中, 你必须给我做牛做马、有求必应,不准发有关我们的一切消息,不准和任何人提起我;而我,有和其他男生单独出去的权利,无论是逛街、约饭,还是泡夜店,你都统统不能插手。 即便这样,你也愿意? 室友点点头,答应得欣喜若狂。 是么? 姑娘微微扬起下颌,侧颜睥睨的眸光,锋利如喙, 你怎么这么贱啊。 … … 贱,真他妈贱。 如果这样,男孩情愿让自己变得执拗,变得冰冷,变成一只无法破茧的蚕蛹。就这么淡淡地喜欢着吧,也许到什么时候,他就会忘掉这份喜欢,也许还会嘲笑自己当初的幼稚。 “阿桐,你肿么了,一直不说话… …” “没事。” 萧桐抹了一把脸,从沉思中恢复过来。 “你还没回答人家的问题呢!” “也许有… …或许,也没有吧… …第一次悸动时兴许还喜欢,看得多了,也就无所谓欢喜不欢喜了… …”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竭力不去想夏楠语。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依然是高中的午后,格子裙的黑发女孩坐在操场树荫下读书的倩影。 “不是很懂欸,人家连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好想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呀~!说不定,这也会像学姐的芝士蛋糕一样,满嘴都是甜的呢!不过像梅子方糕的味道也不错,酸酸甜甜,蓓儿一定会超喜欢!” “没成年的小屁孩谈什么恋爱,给我好好学习!” 他忍不住敲敲少女的脑袋。 “好歹人家还有半年就满十八岁了嘛!到时蓓儿就是真正的大人了,绝对会比墨莉还有女人味的,阿桐可不要被人家迷倒哦~!” 她骄傲地挺起胸脯,好好像上面正坠着两袋沉甸甸的勋章。 真是的,明明现在已经是个小美人儿了。如果不是那股到处闯祸的傻劲儿,这家伙怕不是早就名花有主了,还轮得到他萧桐来嫌弃? 但是说也奇怪,和兰蓓儿这么一打趣,萧桐心中郁积的阴云也逐渐散去。似乎只要这样抱着毛茸茸的小奶狗,再调侃她几句,他就会拥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扫帚载着两人愈渐升高。很快,偌大的北京城再次化作流光溢彩的地图,宛若撒满金箔的古老书卷,在他们脚下徐徐铺展开来。 抱在少女腰肢上的双手暗自捏了捏,萧桐的神情逐渐舒缓,开始给少女介绍起这座最熟悉的陌生城市。 他告诉她,那座隐遁在闹市里的古院叫雍和宫。人们总喜欢在新年的第一天来这里抢上一炷头香。这里藏着虔诚,藏着祈祷,藏着流浪在这座城市无数心愿; 他告诉她,那座电视塔下安睡的公园叫玉渊潭,他和她最初相遇的地方。这里的樱花每年都会讲京华的四月染成绯云。这里演绎着春天,酝酿着这座城市最浪漫的宿醉; 他告诉她,那片依偎在城区西隅的山峦,叫香山。十月晴空天高云阔,漫山红枫染尽层林。人们会告诉你,这些是泪,是血,是情人爱到深处时,从心尖挤出的滴滴浓艳… … … … 来北京这么久了,这是萧桐第一次这样详尽地给别人介绍这座城市。尽管他曾背着相机独自走遍了其中的大多数地方。也许有一天,他也能带着夏楠语这样侃侃而谈呢?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在这其中的某些地方,留下一生难忘的珍贵瞬间呢? 就像不久前在玉渊潭的那次相遇一样。 生性活泼的少女听得入了迷,竟然老老实实地垂着耳朵,沉醉其中,却又分明若有所思。 “新年的第一天,蓓儿要起个大早,和阿桐一起去雍和宫。抢到头香,把一年的好运都分给阿桐… …” 砸吧着小嘴,她不禁呢喃起来, “四月,想和阿桐一起去玉渊潭。那里有这座城市最漂亮的樱花,那里,有蓓儿最珍贵的回忆… …” “十月,要和阿桐一起去香山… …听说那里的枫叶能够把两颗紧紧依靠的心儿,都染成赤红… …” “嘀嘀咕咕的在念叨些什么呢?” 萧桐注意到少女的窃窃私语。 “嘿嘿,不告诉你~” 狡黠地闭上只眼,兰蓓儿歪头一笑, “这可是女孩子的秘密~!” 不知觉中,两人渐渐飞到了远郊。他们降落在一片草地,周围荒无人烟。兰蓓儿说想在这里休息一下,没想到落地后,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都是蓓儿的错,阿桐!我把魔力全都耗光了… …” 她抱紧扫帚,耷拉起脑袋,做好了被男孩厉声呵斥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萧桐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飞这么久,你肚子也饿了吧。反正现在暂时也回不去了,要不要… …先吃点东西?” “好呀——” 话说到一半,少女又红着脸,把刚才的兴奋咽了下去, “可这样会很耽误你的吧… …阿桐这么忙,蓓儿,今天又添了这么多乱子… …” “没事,今天也是我自己要带你出来的。而且刚才不是答应你的吗,要请你吃香锅?” “但是在这种地方,会有好吃的吗?” 手搭凉棚望了望四周,少女疑惑地睁大眼睛。 “我看看都带了什么。” 男孩俯身取下背包,发现自己除了草稿纸,只带了几桶方便面和一个印着广告的打火机。他记得刚才落地的时候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便打着电筒搜寻起来。果然,在一片灌木林后,男孩发现了一条小溪。 电筒光芒照耀下,一尾尾的小鱼正游动在溪水中,好不快活。 要不… …试试捕鱼? 萧桐吞下口水,脱下鞋子,把电筒架在耳朵上,卷起裤脚,蹑手蹑脚跨进溪水。 “诶,阿桐你在干什么呀?” 一路跟来的少女站在岸边,向着在溪水里摸索的男孩好奇探望, “难道说,是在抓鱼嘛?” “嘘——小声点,鱼都被你吓跑了!” 她捂着嘴巴,慌忙噤声。 萧桐屏息凝神,在水中摊开手掌,竭尽全力地捕捉着这些悠游的小鱼。可每次,它们都从男孩的指缝间机敏地逃走,好似滑溜溜的冰棍儿。半个钟头折腾下来,他已是满头大汗,却连半片鱼鳞都没抓到。 阿桐这样好辛苦的说… …要是能帮帮他就好了… … 蹲在河边,少女望着被鱼儿逗得焦头烂额的男孩,同样着急起来。 尝试一下用悬浮咒将这些小鱼弄到岸上来怎么样呢?虽然魔力不足了,但展开这点术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想到就干。兰蓓儿爬到岸边的石头上,敲着魔杖低声吟唱起咒语, “风起:翩若惊鸿,轻如纤羽,御风而翔——哎呀,咬着舌头了!” 没有念完的咒语被她仓皇释放,击在萧桐身边。小溪中炸开的水花越过树顶,男孩和成片的水幕一起被巨大的冲击力甩到岸上。 “咳、咳!!” “阿桐!!” 她吓得六神无主,跌跌撞撞地跑到萧桐身边, “对、对不起!!人家只是想帮帮你的… …绝对没有要捣乱的意思呀!” 趴倒在萧桐身边,兰蓓儿像犯了事的小狗般,把脸埋进土里,撅起屁股瑟瑟发抖。 拧紧双眸,她等待着男孩劈头盖脸地责骂。 “兰蓓儿,你真是个天才!” “实在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阿桐你消消气,消消气嘛… …要不、要不,再让你摸摸蓓儿的耳朵和尾巴?” “我没有生气啊,快过来一起帮忙捞鱼!” “诶?” 疑虑万分地睁眼,直身,少女这才惊奇地发现周围满是蹦跳挣扎的小鱼,男孩正忙着往塑料袋里捡着它们,脸上不见丝毫的愠怒。 “莫非,这些都是… …” “没想到看着人畜无害的一只小奶狗,炸起鱼来这么心狠手辣的。” 拎着小半袋沉甸甸的鲜鱼,萧桐一抹额上汗水,叉腰挺立, “这下有食材了。走,请你吃烤鱼!” 第55话 情动之夜 第55话  情动之夜 Episode 55  The Moon is as Pretty as Your Emerald Eyes.  就这样坐在月色浸染的郊外,两人围着小半袋的鲜鱼忙活起来。 剖开鱼肚,萧桐用小刀麻利地刮尽内脏,再用树枝将打整干净的一条条小鱼串好;按照男孩的指示,少女也在绿茵地里刨开一个土洞,将用过的草稿纸撒在了里面。很快,萧桐就用打火机生起火来。 手背垫了垫额上汗珠,萧桐开始在篝火中烤鱼。在火舌温暖的舔舐下,男孩手里的小鱼从石青色渐渐变得嫩黄,最后成为金砖蛋糕一般的灿黄,弥散出略带焦脆的酥香气息。萧桐再适时将方便面的调味包撒在上面,很快,一股油润的孜然味便芬芳扑来。 除了最开始的刨坑,兰蓓儿至始至终没能再帮上一把手,只能蹲在火堆边看着男孩烤鱼,泛滥出的哈喇子早已垂涎三尺。 “好厉害… …阿桐真的好棒~” 抹抹嘴角不断汹涌的口水,少女禁不住赞叹, “身为男孩子,竟然有这么出色的手艺呢!” “不过就是烤个鱼而已,要是有锅和野菜,我能给你弄一盘酸菜水煮鱼出来。” 翻转着手里喷香酥嫩的烤鱼,萧桐得意微笑。 由于父母平时都在工厂三班倒,以前男孩放学时就会提前在菜市场买好食材,回家自己倒腾晚餐。久而久之,他也就会做点饭菜了, “哪天你跟我回家,我让你尝尝最正宗的川菜。什么麻婆豆腐、青椒兔丁、爆炒腊肉,不管你胃口多大我都能把你喂到饱!” 海口一夸,他就后悔了。妈蛋,说话前动点脑筋啊萧桐… …光是让这丫头藏在学校里就够让他心力交瘁了。要是领回去,指不准会把男孩的家给拆了。 “好呀好呀,蓓儿绝对会超级努力!争取早日嫁、嫁——” 男孩眼神如烈焰般咄咄逼来,她手指绕着银发,又吐吐舌头将话咽了回去, “嫁… …嫁… …加油把路费攒够… …” 头几串小鱼已经烤得差不多了。萧桐把它们递给兰蓓儿,专心对付起剩下的食材。没办法,双手都在忙着烤鱼,只能先填饱兰蓓儿了。烤着烤着,他觉得很不对劲。按照小奶狗的风格,兰蓓儿应该早就捧着鲜香的烤鱼啃得呼哧呼哧的了。可现在,这馋猫也太斯文了点吧? 侧过头,他才发现,兰蓓儿并没有动烤鱼。她只是埋着头,将鱼刺从肉中挑出来,再撕成一根根的烤鱼条,盛在方便面的碗里。 “干什么呢?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来,阿桐,张嘴~” 油亮的小手抱起纸碗,少女将鱼条捧到萧桐嘴边。 “喂喂,快住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诶嘿,没关系的,这是今天早上对阿桐喂食的感谢啦~虽然人家被你弄得很痛就是了… …” 她撅撅小嘴, “不过放心吧!蓓儿可是温柔的女孩子呢,会很轻轻地喂你哟!” 皱着眉头,萧桐本想继续拒绝,奈何烤鱼的香气钻入鼻孔,唤起肚里饥肠的阵阵哀鸣,攥着烤串的他又实在腾不出手—— “好吧,只能喂一口,就一小口!” 贪婪地将酥脆的鱼肉吞进肚里,萧桐禁不住诱惑了, “再来一口,最后一口了!” … … “这真的是最后一口了,我发誓!!” … … 结果是他彻底在自己的烤鱼面前败下阵来。 和男孩肩靠肩,少女一面细心剥着烤鱼,一面笑意满怀地将鱼条喂到男孩嘴里,不时也自己吞下一口。两人分工明确,配合娴熟,萧桐的脸颊却红得愈加厉害,不知是火光的辉映,还是心跳的加速。 很快,小半袋鲜鱼全部烤完。萧桐也差不多被兰蓓儿喂饱了。可少女的怀里还有小半桶的烤鱼,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自己一个人抱着面桶吃得津津有味。 灼灼火光仿佛画笔渲染,把兰蓓儿的小嘴抹得油光锃亮。闭眼品味的少女笑弯眉毛,腮帮子伴随着咀嚼的节奏一胀一缩,让人禁不住想伸手去捏捏这鼓囊囊的小脸蛋,那手感,一定会比**才蒸好的糯米糍粑还要棒吧。 小奶狗吃东西的样子… …也意外地惹人怜爱啊… … 他端详着沉浸在美食里的少女,从背包里取出的那台二手佳能70D数码单反相机,换上50mm的f 1.8光圈定焦镜头,悄悄对准兰蓓儿—— 没想到,在即将按下快门的瞬间,兰蓓儿抬起头,抓着烤鱼串的双手伸到镜头前: “喏,给你~!” “啪嗒!” 相机反光板发出清脆的反弹声,他抓下了兰蓓儿举起烤串时最可爱的天真瞬间。 “哇,又是那种神奇的定影魔法吗?” 啃着烤鱼,少女好奇地爬到他旁边, “好想看看效果,可惜,又要像上次那样等好几天了。” “不用等这么久,现在就可以看。” 萧桐得意地翘起嘴角,把相机里的照片回放出来。 “呀呀,蓓儿被关进小盒子里了!!” “冷静点,这就是你刚才的照片啊!怎么样?抓拍得不错吧?” “啊咧?” 手背挠着脑袋,她好奇地打量起相机屏幕上的自己, “好像,真的是刚刚的我耶,嘿嘿,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地辣么可爱嘛… …阿桐,这个小盒子里的蓓儿可以停留多久呀?” “只要你愿意,一辈子都没问题。” “真的吗?!” 她兴奋得放下烤串,蹭到男孩面前, “不得了!阿桐,你掌握了控制时间的魔法啊!!” “这张拍得还可以吧?不吹不夸,人像摄影可是我萧桐最擅长的领域。” 男孩说着挺起胸膛。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在女孩子面前直起身板的时候,就算是在夏楠语面前。 “岂止是可以呀,绝对是宇宙第一棒啦!” 少女摇着屁股,满心欢喜地凑过来, “呐呐,阿桐,以后也给人家拍照吧。你给我留下的每一个瞬间,蓓儿都超喜欢的呀!这样的话,以后不管我们一起到哪里去玩,都可以留下最最宝贵的回忆了!” 兰蓓儿的话如风铃般雀跃入耳,他心口微微一颤,不由屏住呼吸。 尽管每次旅行,他都是背着相机独自上路,男孩却也在心中无数次地设幻想过,能够带着喜欢的女孩在这如画的风景里尽情流连。 他愿意永远做她的照相师傅,每一次回眸刹那的倾心,每一次巧笑盼兮的流转,每一次随风宛转的惊艳,他都会一一收入快门,与时光酝成佳酿。那将是两人最缱绻的点点滴滴,是永远专属于他和她的独家记忆。 那个女孩子,他等了很久,等得累了。也许是夏楠语,是最终只能停留在梦里的烟云;也许,会是… … 别过头,萧桐有些不敢直视兰蓓儿的眼睛了。 “咦,怎么不说话了呀?” “嗯… …有机会,再给你拍照吧… …” 默默收起相机,萧桐抿着发干的嘴唇,目光在跃动的篝火中,逐渐失焦。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啦~!” 捧着春风满面的脸庞,兰蓓儿的身体像不倒翁般欢腾摇晃起来。 萧桐叹了口气,刚遇起身—— “等一下,阿桐。你嘴巴上有东西欸。” “没事,我自己来——” 可他来不及动手,兰蓓儿抢先一步探过身子,一手扶着男孩的肩膀,轻轻为他擦起嘴来。少女滑如丝绸的银发迎面拂来,好似牛奶般摩挲起脸颊,萧桐目瞪口呆,吓得匆忙屏住呼吸。 可兰蓓儿的柔发太香了,是那种乳白色的软糯甜香,就像刚刚做好的鲜奶蛋糕。润润地浸入他的鼻息,撩人心扉。 翻涌在脸颊的烧灼宛若业火,不知为何,萧桐的心脏狂跳起来。 少女为他擦嘴的时间不到半分钟,在他看来,却远比这二十多年的人生,更加漫长。 真是的… …别总是这么自作主张啊… … 他摸着兰蓓儿刚刚擦拭过的嘴角,心语如澜。 多次尝试起飞均宣告失败,萧桐手机也没信号了,看来今晚得在这荒郊野外和小奶狗一起过夜了。 往篝火里再添了些柴木,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满天繁星在他们头顶横亘而过,仿佛窸窣虫鸣撒落银河。 “阿桐~” 辗转过身,兰蓓儿扯扯男孩的衣袖, “嗯?” “你见过下雪吗?” “见过。三年前来这里上学的第一个冬天,北京下了场很大的雪。” 双手枕住脑袋,萧桐仰面望着星空, “说来也是,明明在南方长大,从来没有见过下雪,却没有好好珍惜,光顾着赶论文去了。从那以后,北京再也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男孩吐出口气,像旅人酩酊后喷出的第一缕鼻息,半是积郁,半是酸楚。 “好羡慕的说,人家到现在也没见到过一次下雪呢。” 舔了舔嘴唇,少女在胸前交织起双手, “蓓儿的家乡呀,在羽灵王国最偏远的内陆省份。那里的冬天可以把村子里的小溪冻成冰河,却从来不会下雪。除了数不清的高山,除了走不完的小路,就再也没有别的风景了。” “是么…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从雪堆里滚出来的。” 萧桐用眼角余光瞟着少女。他说的当然是实话。皎皎月光似的柔润银发,粉雕玉琢的冰肌雪肤,清眸澄澈得就像被雪花反复擦洗过一样,放在哪儿都是冰美人般玉洁冰清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纯净得如初雪的女孩子,竟然也没有见过下雪。 “好想亲眼看看雪中的世界呀,这可是蓓儿,一直珍藏在心里的两个愿望之一呢。” 小手凑到嘴边,少女哈出一口气,仿佛此刻就在雪地里取暖般。 “还有一个是什么?” “当然是去海边啦。毕竟,人家也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说。” 她蜷缩起身子,眼睛被火光擦拭得熠熠生辉, “一望无际的大海,咸咸的海风,面包糠一样松松软软的沙滩,还有甜甜的椰子和活蹦乱跳的各种海鲜,光是想想就超级让人激动了呢!!” 萧桐埋下头,心不在焉地摆弄起手指。 少女口中的愿望,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心愿。 上大学以前,萧桐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家乡。即便来北京读了这么久的书,他也下不了狠心,用近半个月的饭钱来交换一次旅行。每逢假期,他只能在图书馆里刷着同学们满世界跑的朋友圈,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默默把父母打来的生活费退回去一半。 可现在,兰蓓儿的话犹如石入清潭,唤起了他心中重重涟漪的悸动。背着相机,和喜欢的女孩一起在雪舞纷飞的天地间流连,一起在海潮翻涌的沙滩奔跑,这正是在他记忆里雪藏了多年的愿望,尘封已久,却又依然令人、心潮澎湃。 “会实现的。” 萧桐攥紧手,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管是看雪,还是看海,终有一天都会实现的。” 他告诉少女,这世界有个叫北海道的地方。那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小小岛屿,却会在每年入冬的时候被皑皑白雪相拥入怀。 在岛屿的西南,在那座叫小樽的城市里,冬天会是整座海港最柔软的纯白童话。倘若站在名为船见坂的斜坡上远眺,你会看到七彩的小房子像糖豆一样撒落在茫茫雪原,靛青色的大海舒展在街道的尽头,静若安眠;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相思,有缱绻,有岩井俊二用《情书》晕染开的绯雪缠绵。 “所以,去冬天的北海道吧,你就能同时实现这两个心愿了。” 火光在瞳孔上曳动一下,男孩发出轻轻的感叹。所有的这些风景和传说,他都只是在摄影杂志上翻到过。但只是匆匆掠过书页的一瞥,就足以在他这颗不曾远行过的心脏,留下难以割舍的挂念。 “阿桐会去吗?” “不会。” 他锁上眸,鼻息微颤,仿佛在与旧爱诀别, “那是有钱人的奢侈,我… …看看就好。” “可是,蓓儿想和阿桐一起去呀,一起去看海,一起在糖豆变成的小房子里散步,一起在下雪的街道拍照。要是担心路费,我们就像今天晚上一样坐扫帚飞过去就好了嘛!” 兰蓓儿双手合十,轻枕在耳边, “就这样决定了!我要把这两个愿望分一个给阿桐,这样,这就是蓓儿和阿桐共同的心愿了… …一起努力,一起加油,终有一天,神树大人一定会成全我们一起拥有的心意的!!” 瞳孔在瞬间收缩,萧桐愣住了。 “嘿嘿,好开心!这可是蓓儿和阿桐分享的第一份心愿哟,感觉,就像共同财产一样呢!” 少女平躺开身子,腿脚在草地上兴奋划动,完全没有注意到男孩满脸的惊愕。 可就是在短短几秒间,萧桐的神情放松下来。试探着摸摸少女的银发,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给我收敛点啊小奶狗… …再这么下去,真的就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啊… … 夜色渐深,疲惫至极的男孩也渐渐遁入梦乡。临睡前,他把外衣脱下来,盖到了兰蓓儿的身上。结果半夜气温降低,只套着一件毛衣的萧桐在睡梦中也不禁冷得抱紧身子,缩成一团。 这一切,都被尚未入眠的少女看到眼里。 兰蓓儿试着把盖在身上的外衣匀一半给男孩,却发现它无法同时庇下两人。少女灵机一动,用魔杖敲了敲自己的银发。 “拜托了,今天也请继续守护蓓儿吧!” 她的银发开始变长,最终成为了一床厚实而绵密的羽绒被。与此同时,兰蓓儿的脑袋上也探出两个尖尖的狐耳,毛茸茸的雪尾也从裙子下柔软探出。 少女用银发同时盖住两人,又把尾巴拉过来,轻轻垫到男孩的胸前。 无意间触碰到他的双手,少女感到了冰柱一般的触感。 想包裹住他的双手,想将它们拥到心口,把心脏跳跃的温度传递过来。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她犹豫了。 没事的,蓓儿,就握一会儿,一小会儿,阿桐不会发现的… … 她安慰着自己,下定决心,包住了萧桐冰冷的双手。可还来不及等到放手的那一刻,少女也渐渐睡着了。 凌晨时分,萧桐从梦里惊醒,发现少女做的一切。 全身血液在瞬间涌上大脑,焦灼羞愧间,他试图从那娇小的掌心里缩回手去,却发现兰蓓儿早已在睡梦里抓牢了他的双手,仿佛那是抱枕一般柔软的慰藉。 “阿桐… …嗯… …别… …别丢下我、别… …别抛下蓓儿呀… …” 沉睡的少女枕着他的手,发出纤细的呓语。 这样会弄醒小奶狗的吧,还是算了…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看到… … 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萧桐突然想到前几天江子文对他说过的话: “… …她对你来说,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是只会添乱的入侵者,更是你竭尽全力想要摆脱的冒失鬼。而你于她,却是星星、是山川、是天空和大海,是她所能拥有的全部世界。” 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漫过胸间,萧桐打量着少女小狐狸一样的可爱脸蛋,却又感到了淡淡的愧疚。 别再那样粗暴地对小奶狗了,萧桐,试着对兰蓓儿,温柔点吧。 毕竟,这可是第一个愿意对他付出同样温柔与善意的女孩子,尽管稚气未脱,纵然跌跌撞撞。 他的手离兰蓓儿的唇瓣很近。少女温香的呼吸均匀而节律地摩挲过手背,像唤醒四月花开的信风,男孩的心跳又开始逐渐加速。 千万、千万别让我喜欢上你啊,蓓儿… … 别过头,他尽力不去看少女沉浸在睡意里的可爱脸蛋, 毕竟,喜欢上夏楠语已经非常让人痛苦了。懦弱如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重新负担起另一份感情了… … 还是忍不住心中雀跃的冲动,他试探着,主动勾住少女温软的手指, 不管怎么说,一起加油吧,小奶狗。不管这份幸福会不会是我们共同拥有,无论陪你走到最后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 … 第七章 打工吧,魔女小姐! 第56话 第七章  打工吧,魔女小姐! Chapter 7  To struggle for the brighter future 第56话  半夏微澜风如语(上) Episode  56  The Goddess(Part A) “小奶狗生存指南第三条——学会一个人在公共浴室洗澡!” 将装满洗浴用品的澡篮子递给兰蓓儿,萧桐拎起书包,转身准备离去。 “公公公共浴室?!” 长袖包裹的小手捂紧下巴,她露出满脸的惊慌, “就、就是说,是那种所有人都脱得滑… …滑溜溜的,大家一起赤诚相见的地方??” “别说那么露骨啊!!反正… …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 萧桐努力忍住发火的冲动,脚后跟用力划地。 “呜呜好可怕… …虽然很喜欢和小薇一起洗澡,但是要蓓儿在那么多人面前被看光光,还是很难为情呀… …” 小脸泛红,她捏着裙角的蝴蝶结,两只脚尖互踩起来, “要知道,在圣蒂斯安娜,女生公寓的每个房间都有超豪华的私人浴室。铺着金砖的地板、飘着玫瑰花瓣的牛奶浴池、好看的宫廷梳妆镜、还有可以在洗澡的时候自己演奏自己的竖琴呢!” “认清现实,大小姐,这可是在首都,五环内的黄金地段… …有床睡,还有地方可以洗澡,知足点吧… …毕竟光买下够你站的那么大点地儿,就足够花光很多人数十年的积蓄了… …” “人家为什么不能继续在那个小屋子里洗了?” “乖乖,水费超标会引起学联怀疑的啊!” “可是、可是,要在当着辣么多人脱衣服什么的… …太不好意思了… …” 少女抱着身子,扭扭捏捏。萧桐没有办法,从包里掏出一盒抹茶味的pocky,丢到她的澡篮子里, “乖,听话,先进去洗一次,慢慢就习惯了。” “哇,是小饼干耶~!” 她高兴地抓起pocky,在脸上轻轻摩挲起来, “那,人家就勉为其难地试一试吧… …要不,阿桐也像前几天一样,过来指导一下蓓儿?” “那可是女生浴室啊大小姐!!想让我被当做变态抓起来么?” “嘿嘿,也是。阿桐也不用沮丧啦,以后还会和人家有机会的嘛~” “喂!我说你这丫头——” 不待男孩火气发作,兰蓓儿做了鬼脸,早已一溜烟跑向浴室。可没到半路就踩到自己的脚,摔了个狗啃泥巴: “哎呀!” 萧桐又好气又好笑,赶紧跑了过去,左右瞅瞅,把少女拽了起来。 “走路给我看着点… …里面很滑的。” “诶嘿,人家会注意的啦。” 红着脸挠挠脑勺,兰蓓儿抓着澡篮子,撒欢般蹦蹦跳跳地溜进澡堂。 还好学校的大澡堂都是淋浴,不然小奶狗还真能把自己淹死在肥皂泡沫里。 目送着银发飘舞的身影消失在人流里,萧桐扶着腰,长吁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十七岁的年纪,毕竟还是能被零食轻易哄笑啊。 前几天的晚上,男孩和兰蓓儿一起在野外度过了整整一夜。那时的他,被少女握着双手,暗自下定决心,要尽可能温柔地对待兰蓓儿,帮助她在这个世界平安生活下去。 但他不可能随时随地守护在少女身边,就像现在一样,总有一些事情,需要少女一步一步,自己尝试。 也许总有一天,小奶狗自己也能在这个世界很好地活下去吧;或许有一天,小奶狗找到她的Mr. Right,再也不会需要他的温柔了… … “真是自作多情,明明本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 自嘲般苦笑一下,他最后望了眼人头攒动的浴室,扭头走回宿舍。 就在男孩刚刚转身的时候,夏楠语也挎着青花布包,风一样步入浴室。两个人在密集的人流间彼此错过,仿佛陌路人般,奔向各自不同的方向。 浴室的换衣间早已是人满为患。兰蓓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柜子,扭扭捏捏地解起衣扣。好在周围的女生们都顾着聊天穿衣,并没有人将目光投过来,她也就松了口气。 可麻烦的事还在后面。她惊慌地发现,由于胸口勒得太紧,连衣裙的束腰背扣已经无法解开了。 “哎呀呀呀呀,快给人家松开呀!!” 她像追着自己尾巴咬的小狗一样,双手背在身后团团打转,奈何就是打不开死死咬在后背的排扣。周围的女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不时捂嘴偷笑。 正当少女一筹莫展之际,一个黑发婀娜的身影飘到她的身后,清冷的声线一如冰凝成花: “含胸、收腹。” 兰蓓儿老实照做。她只觉背后传来指尖滑动的冰凉触感,像画笔游走在肩胛骨的周围。很快,束缚在胸脯的压力被瞬间释放,羊皮束腰带顺着少女的身子滑了下来。 “得救了!!” 少女旋转过身,双手感激地握在一起, “太太太感谢啦!!” 目光触及帮助者的刹那,她不由得睁大眼睛。 好美的女孩子呀… …就像、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发是倒映着烟云三月的河,依依如柳;眸是沉淀在静水流深的月,喃喃似风;唇是熏染出半夏迷迭的蕊,夭夭若桃。 四周的女生来来往往,仿佛黑白默片寂静流逝;可在与这女孩子目光对视的刹那,兰蓓儿觉得世间只有她是有颜色的。 “没什么,举手之劳。” 黑发女孩子淡然地转身,在邻柜收拾起自己的衣物。这姑娘就像刚刚从冰川里精雕而出般,散发出冰棱般的冷艳气息,令人无法接近。不过,兰蓓儿在叠好内衣的同时,仍然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她。 脱到衬衣时,女孩将一个雪色的玉佩从脖子上摘下来,轻轻挂在柜门上,埋头脱起袜子。这时,过往的女生不小心碰到柜子,垂在门上的玉佩落到了地板。 但她并没有注意到玉佩的掉落,像往常一样抱着洗浴用品走向洗澡间。兰蓓儿将之捡起,匆忙追了上去, “那、那个,请等一下!” 少女冲到她的面前,将玉佩递上前去, “请问,这是您的吗?” 不易察觉的惊慌浮光般掠过眉宇,女孩的嘴角泛起微澜,像一叶绿茗飘落静潭。 从兰蓓儿手里接过玉佩,她步履匆匆地走回衣柜,用毛巾反复擦拭,仿佛在呵护自己的孩子,怜爱而又心疼。 也许是不放心的缘故,女孩没有再把玉佩放到柜子里,而是小心翼翼地戴在光洁如玉的胸口前,不禁让人联想起垂落在清晨蔷薇上的一瓣露珠。 “谢谢。” 护住玉佩,她向少女微微一笑。 天天天天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对蓓儿微笑了!! “不用客气啦,刚才也多亏了你呢,嘿嘿嘿… …” 兰蓓儿挠着头,胸口中也回荡起小鹿扑腾的激动。 可也就是这短短几秒,女孩消失在了澡堂白花花的人流里,缥缈得就像弥散在夜色浓雾里的笙歌。 好遗憾的说,至少,能问问她的名字也很不错呀… … 少女屏住气,用力拍了拍脸颊鼓起的腮帮。 正当她将锁好柜门,准备拎着篮子进入浴室时,更衣室门口传来吵吵闹闹的喧哗声: “… …物理系的那个学生会主席?早玩腻了。过几天随便早个理由把他甩了就行,连蒂芙尼都舍不得给女票买的窝囊废,留着过年么?” “不愧是苏姐,气质又好人脉又广,这才能代表咱们蓟大校花的风范嘛!” “就是就是!凭馨馨姐的盛世美颜,追求的男生能从这里排到张家口!那个夏楠语还敢和你抢校花的位置,也不去厕所接盆水仔细照照!” 在一群短裙女生的簇拥中,一个身形玲珑,披着栗色卷发的女孩子盛气凌人地跨入浴室。原先在浴室里更衣的学生们纷纷让开了道路,仿佛在躲避着出巡的公主一般。 四周的女孩子们都转过头去,默默换衣,竭力避免和卷发女孩对上目光。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兰蓓儿却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起被拥趸前呼后拥着的这个小姑娘。 “哇,苏姐的皮肤好棒!满满的全是胶原蛋白啊!” “太羡慕了,人这么漂亮,身材也这么苗条,肌肤也护理得这样好,简直比仙女还仙女呐!” “那还用说,伦家用的可是资生堂的时光琉璃系列,搭配海蓝之谜的萃取液使用,肌肤想不好都难。就是国内买不到,伦家一年可是跑四五次银座才能勉强预定到的!” 卷发女孩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得意地享受起簇拥者们艳羡的目光。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买她的账。兰蓓儿的身边也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 “又是那个艺传的苏馨啊,听说她这一年换男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 “这么自恋的家伙真恶心。不说夏楠语,比她身材和皮肤好的人也多了去,要我说,这旁边就有一个。” “对对你看,那个白头发的妹纸,要身材有身材,要肌肤有肌肤,还长得挺可爱的,不知比那个苏馨强到哪里去了!” “诶诶?肿么突然就说到蓓儿了?” 少女红着脸,左右环顾一眼,除了自己,身边再无其他银发姑娘。 越来越多的目光汇聚过来,兰蓓儿脸颊的红晕也愈渐滚烫。更要命的是,这些话最终传到了卷发女孩的耳朵里。 “苏姐,好像有人在找茬。” “是那边那个白毛丫头引起的吧?” 名为苏馨的女孩转过身,眉毛轻轻扬起, “八成是大一的愣头青。走,姐妹们,给她上一节新生教育课。” 几乎来不及反应,兰蓓儿被对方的人马重重包围了起来。 “对、对不起… …请问,有什么事吗?” 发抖的手将浴巾捂在胸口,少女有些害怕了。 “这个柜子被我们包了,另外找地儿去吧。” 苏馨扶在兰蓓儿的柜门上,黑眸中游走出玩味的光芒。 “可、可是,其他柜子都被占满了呀… …” “那我可管不着了。新来的,懂点规矩,知道什么叫尊重师姐么?去把她的东西都腾出来!” 她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女孩开始撬少女的柜门。 “别、别欺负人家!里面除了一盒小饼干,真的什么吃的都没有呀!!” 少女哭丧着脸,竭尽全力用身子挡住柜子。里面除了她换下来的衣物,还有魔女的锦囊袋。要是藏在里面的魔药、龙蛋标本、水晶球等稀奇古怪的东西被发现了,绝对会给阿桐带来大麻烦的!! 另外两个女孩大步上前,将兰蓓儿从柜子边强行拖开。至始至终,周围的女生们都只是在旁边围观,掩面叹息却又不敢吱声。显然,在蓟潭大学得罪苏馨是没好果子吃的。 从少女挣扎的双手上摘下钥匙,苏馨轻蔑一笑,将钥匙捅进锁孔。 “不要——!!” 第57话 半夏微澜风如语(下) 第57话  半夏微澜风如语(下) Episode  57  the Goddess  (Part B) 别无他法,兰蓓儿暗中卯足劲儿,准备再次化身小狼狗扑咬上去时,耳边传来了中年妇女特有的浑厚呵斥: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个二个都是哪个院系的?想闹事就马上通知你们辅导员!!” 是浴室的管理员。 苏馨见状,只得悻悻作罢,聚在周围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兰蓓儿松下一口气,准备跨入澡堂时,却发现自己的澡篮子不见了。 “好奇怪,那孩子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呀… …” 她焦急寻找起来,终于在衣柜另一侧的椅子上发现了篮子。少女这才捂紧浴巾,匆匆步入浴室。她不知道,此时更衣室门口,戴玉佩的黑发女孩一直在目送自己。直到看着兰蓓儿步入浴室,她才转过身,向管理员轻声道谢,也跟着走了进去。 “就这么放过那野丫头了吗,苏姐?” 苏馨的拥趸们聚集起来,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咬牙切齿。 “当然不会。走着瞧吧,等会儿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掂着刚刚从兰蓓儿澡篮里取出的洗发露,苏馨压低眉毛, “敢在这儿挑战我的女人,本小姐一定会让她后悔跨进蓟大的校门——跟上去!” 第一次跨入公共浴室,少女才发现这里比想象得更加热闹。大家三两成群地站在隔板分成的洗澡间里,一边搓着满头泡沫,一边聊着八卦轶事。哗啦啦的流水声、女孩们的说笑和弥散在大堂里的雾气交织在一起,仿佛汇集了各色下班族的夜市小吃街。 她找到一个空隔间,按照萧桐之前教的做法,用临时卡小心翼翼刷开热水。雨珠般的水滴在头顶淅淅沥沥,少女撇撇嘴,冲洗起身子。 “咕咕~好别扭的说。果然还是圣蒂斯安娜的浴池最舒服呀!” 双手伸到撩起微微濡湿的银发,兰蓓儿嘟嘴囔囔, “学校的海鲜牛排自助餐厅… …公寓里的私人温泉浴室,还有蓓儿那张怎么打滚都不会掉下去的大床,要是能全部打包一起送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摸着肚脐周围曼妙宛转的人鱼线,她叹出起气来, “最好,再加上小薇和墨莉。这样每天晚上又可以和小薇一起睡觉了,还能多蹭蹭墨莉的化妆品… …既然她们都来了,把玛格丽特学姐和她的点心店送过来也不过分吧,诶嘿、诶嘿嘿… …” 沉醉于自己的幻想,少女却听到四周传来隐约的议论: “这孩子脑袋该不会进水了吧… …” “你别说,这傻萌傻萌的样子还挺可爱!” 猛然睁大眼,兰蓓儿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在一边舔着肥皂,一边对着墙壁傻笑。周围的姑娘们都捂住嘴,忍俊不禁。 “天呐!!好羞耻… …实在是太羞耻了!!” 少女慌忙捂住脸,恨不得顺着水流直接钻到地漏里去。直到方才目睹这一切的女生都走出浴室,她才夹紧双腿,羞赧地转过身,开始洗头。而这时,她又发现自己的洗发露不见了。 “诶呀,刚才明明阿桐亲手递给我的吖!” 可澡篮子除了浴巾空空如也,少女的头发也已全部湿透。她环顾起四周,发现旁边空隔间的搁架上有一瓶用过的洗发水。 “请问、请问,可以借用一下吗?” 少女指着它大声发问。周围并没有人回应她,似乎是主人把它忘在这里了。 别无他法,兰蓓儿只好把它从搁架上拿过来。这瓶洗发水差不多快空了,倒在少女手上时,只有小小的一朵泡沫了。正当她准备将之抹在头发上,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蹦了出来,抓住她的手腕, “终于抓到你了,小偷!!” 兰蓓儿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逼近到眼前的,正是刚刚在更衣室里咄咄逼人的卷发女孩,苏馨。 “来来,大家都来评评理呀!我不久前把这瓶进口洗发水放在这个固定的洗澡位,这样天天洗着也方便,谁知才几天就用得差不多了。我就纳闷儿是谁在一直偷用呢,今天终于发现了,原来是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 身形玲珑的女孩掂着脚尖,指着兰蓓儿的胸口厉声呵斥,尖细的嗓音扎得少女耳朵嗡嗡作疼。 “不、不是我,不是蓓儿呀!” 少女一下子慌了神,摇着手拼命辩解, “刚才我明明问了的呀,没人回答才借了一小点的啊!而且、而且,只是今天晚上这一次,以前我也从来没到这里洗过澡… …” “我不管,最后一点洗发露是你用完的,你就得负责!” 苏馨叉着手,向前半步,将兰蓓儿逼得紧贴墙面, “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在超市里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便宜货!睁大眼睛瞧好了,这可是日本原装的资生堂护发素,一瓶就要好几百,而且一年只在春季时的东京银座限量发售!说吧,你要怎么赔我?” “实在、实在是不好意思!可蓓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 抓着湿漉漉的银发,少女的声线开始发颤, “要不,给你一个甜甜圈怎么样,实在不行,两个也可以… …最多、最多三个啦!” “当我是傻子么?” 脸色在瞬间变得阴鸷,苏馨紧皱的眉间灼出火花, “今天不给个交代,你就休想踏出这浴室半步。我可以等,等到保卫处的人来的时候,等到你辅导员来的时候,等到你父母把你领回去的时候。告诉你,死丫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苏馨一挥手,簇拥在她周遭的女生又围了上来,组成一睹密不透风的人墙,将兰蓓儿重重包围在里面。更要命的是,有好事者从刷卡机上抢下萧桐给少女的临时卡,大声喊叫起来, “快看!这家伙用的是校外人员用的临时卡,竟然进到了我们本校同学才能使用的澡堂,学校的安全措施做到哪里去了?!” “还是临时卡?” 仿佛盘旋的老鹰锁定猎物,苏馨的眼中荡开兴奋的涟漪, “那更有必要叫保卫处的人来了,得让他们好好查查你的底细才行。” 救命、救命呀阿桐… … 百口难辩的兰蓓儿已经没有了退路。水珠沿着痉挛的双腿战栗流淌,兰蓓儿的胸口传来磐石沉底般的窒息感。男孩不在身边,少女感到自己就像风雨飘摇里的一棵柳树,只能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漩涡里,绝望挣扎。 就在澡堂里的气氛即将凝固到极点时,一个黑发摇曳的身影站了出来: “别太过分,苏馨。” “夏楠语?” 苏馨的双眸飞掠过一丝惊骇。但随即,她咬住舌尖,尖锐的嗓音变得低回起来, “别来搅这趟浑水。” “若是这里的水,谁也脱不了干系。” 名为夏楠语的黑发女孩冷冷开口,炯炯双眸呼吸出的清寒,宛若冰凝。 “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晃晃长发,她从澡篮里掏出一瓶完全相同的洗发水,立在苏馨面前, “这和你那瓶是一样的,今天刚在留学生超市里买来,还没开封。你若执意要赖在这姑娘身上,就把它拿去罢。” “什么?明明一模一样的原来在学校里就可以买到啊… …” “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货呢,看来不过是戏精上线。” 围观者开始悄悄议论起来。苏馨的脸像被雨水淋花的脸谱一样,红白相间,开始微微抽搐。 “为什么要这样,夏楠语…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耳语道, “这臭丫头是你什么人?亲妹妹么?” “多虑了。” 直面着苏馨火辣辣的灼目,夏楠语毫不退缩, “不过是师妹,仅此而已。”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苏馨没好气地抢过洗发露,装入篮子。在临走之时,她趁人们不注意,暗自拧下了夏楠语放澡篮的搁架上的一颗螺丝。 “那就请管好你的师妹。下次再让我抓个现行,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带着一众跟班,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浴室。 “没事吧。” 夏楠语转身面对起兰蓓儿。可少女已经激动得发不出声了。双手捏成哆嗦的小拳头收在胸口,兰蓓儿的双眼在雾气迷蒙中变得泪水汪汪。 “呜呜… …太、太感动了… …蓓儿都不知道… …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 好不容易,她从呜咽的嗓子里挤出话来,声音却像搅拌在奶昔里的糖豆,黏黏稠稠。 “没什么好谢,遇到这种人,下次多注意就是。” 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夏楠语在兰蓓儿的旁边冲起澡来。 “所以,您是叫夏楠语吗?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呀,感觉,就像是在夏天的晚上听着小树林里的虫鸣声呢~!” 不知觉,兰蓓儿在她身边笑眯眯地搭起话来。 略带僵硬地点头,夏楠语还是不太习惯别人的接近。 “我叫兰蓓儿,甘兰的兰,就是常和鸡肉一起做沙拉的那个甘兰菜啦,很好吃的!蓓是蓓蕾小甜糕那个的蓓哦!” 全是吃的东西。夏楠语不禁斜过眼,微微扫视起趴在隔板上的少女, “辣么,人家以后就叫你小楠吧!作为交换,小楠也可以叫我蓓儿哟,大家都超喜欢这样叫的!” 不顾夏楠语冷淡的回应,兰蓓儿像是打翻了话匣子,热情洋溢地不停地和她说起话来。从小到大,夏楠语早已习惯了别人歆羡而带着疏离感的目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无拘无束地和她近距离聊天。渐渐,她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少女对上话来,不知觉,两个女孩竟然聊得熟络了起来。 兰蓓儿告诉她,自己刚刚来这座校园没多久,这里的一切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让人着迷不已。可惜自己和家人朋友都失去了联系,在这里或多或少有些漂浮不定的感觉。 “… …可是,蓓儿并不感到孤独。有个非常非常好的男孩纸收留了我,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我,真的很让人安心的!不过就是有时觉得太麻烦他了,要是蓓儿也可以像以前那样打点零工就好了,这样多少也会让他的担子轻一些的说… …” 少女毫无顾忌地向她袒露心扉,仿佛夏楠语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听她的描述,夏楠语隐隐感到这个有着一头漂亮银发的活泼姑娘不像是普通学生,也许,是接受资助的贫苦生寄住在某位老师的家里吧。 既然事关贫困生的隐私,她也就没有多问。 “对了,说了这么多蓓儿的事,也讲讲小楠吧!” “没什么好讲的。大概是在这儿的中文系修习了三年,想讲的太多,而又什么也讲不出来吧。” “可是,蓓儿很想知道小楠的脖子上挂的是什么呢,像小朵的雪花一样,很是漂亮呢!” “这个?” 夏楠语捧起垂在胸口的玉佩, “嗯嗯!” “‘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匪曰熏琢,成此芳绚‘。” 袅袅声线一如梵音孤鸣,夏楠语垂上眼眸,半是自言,半是呓语, “不过是一段苍白的挂念罢了。” 她摘下玉佩,轻吻在痉挛的朱唇边,眼睫在珠光的玉润中颤动如漪,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却又分明,恍若倾诉。 对小楠来说,这应该是相当珍贵的东西吧。 眼见着对方的目光凋零下去,兰蓓儿只好将满心的好奇咽了回去。出乎意料的是,夏楠语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这是一个曾经深爱过我的人留下的。它雪藏了一个女子这十几年来所有的思念,偷走了一个女孩韶华岁月里所有的颜色,只许诺给一颗孤心被梦魇反复纠缠的痴念——也许,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蓓儿觉得,那个人把这么珍贵、这么漂亮的宝物留给小楠,一定是非常喜欢小楠的了~” 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兰蓓儿仰面看着指缝间漏下的水珠,绿眸微漾, “被别人深深爱过,也在暗中默默注视着在乎的人;在枫糖一样浓浓的爱意里长大,也想要大胆地把同样的幸运送给大家,这种润润的甜蜜,就算是王都最厉害的点心师傅也做不出来呀!” “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夏楠语不解了。 “嘿嘿,小楠想复杂咯,其实很简单的啦:无论在哪里,爱着我们的人,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不管是到天涯海角,哪怕是去另一个世界。” 瞳孔在瞬间放大,夏楠语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玉佩。 不可能… …她从来没有把那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她的心结,那个折磨了她整整十年的深深执念。可少女的话,分明好似雨后的耶稣光,穿透层层阴翳,直达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愣愣地看着兰蓓儿天真无邪的笑颜,她犹豫着,挣扎着,逐渐放下了戒备。 摘下玉佩,她小心翼翼地将之收纳在搁架上的澡篮里,和兰蓓儿渐渐聊开了。 两个女孩从彼此聊到周围,聊到彼此的喜好。兰蓓儿说,她以后想当一位会占卜的咖啡师,去世界各地的咖啡店工作,一边旅行,一边给全世界的人们指点迷津,解开心结; 夏楠语则聊到自己最近在读的诗集,余光中的《相思树下》,席慕蓉的《在黑暗的河流上》和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虽然听得迷迷糊糊,少女却仍然睁大了好奇的双眸,努力倾听着她的吟诵。 很久没有和别人这样畅怀地聊过了。一时间,夏楠语竟然有了和兰蓓儿相识已久的错觉,似乎眼前这个娇小可爱,甜如奶猫的少女,就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 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夏楠语放澡篮的搁架因为刚刚被拧掉了一颗螺丝,在水流的冲刷下摇摇欲坠,突然间,便从墙上掉了下来。她的澡篮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几乎是在瞬间跪倒在地砖,夏楠语用尽最大地诚意祈祷着,惊慌地翻找起玉佩。 “不… …别这样… …” 哆嗦的双手捧起裂成两半的玉佩,她痴痴地呢喃着,恍若梦中。 第58话 不曾启封的爱恋 第58话  不曾启封的爱恋 Episode  58   the Discarded Love Letter  泪水几近要夺眶而出,夏楠语捧起玉佩的碎片,眼角抽搐不已。 “天啊,怎么会这样… …” 兰蓓儿的手心收紧在胸口,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只是在短短的几秒间,女孩迅速压制住自己的感情,淡然地将用毛巾包好碎片,冰霜封冻的脸颊甚至让人怀疑上面有没有出现过感情的波动。 由于澡篮子也摔坏了,兰蓓儿提出先把碎片放在自己的篮子里,等去更衣室穿好衣服再转交给她。犹豫片刻,夏楠语略带僵硬地点点头。 两人匆匆结束洗浴,往更衣室快步走去。看着夏楠语眼神里不经意间流泻出的黯然,兰蓓儿也心如刀绞。 果然,还是要好好安慰一下小楠才行呀… … 少女抢先一步跑出浴室,在更衣室的柜子里取出萧桐刚才给她的那盒pocky,撕开包装, “小楠,给!” 将两袋饼干中的一袋递到夏楠语面前,兰蓓儿抿抿小嘴,郑重其事, “这种小饼干超甜的,至少吃下去,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呀。” 夏楠语怔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始终无法狠下心来避开少女恳切的眼睛。弥散在兰蓓儿翠眸里的,分明是那包裹于温柔中的熠熠坚定,仿佛孩童带着稚气的执着,让人无法回绝。 “谢谢你,兰。” 她还是收下了少女的馈赠,绾了绾垂到鬓间的青丝,耳垂下浸染开微温的绯色。 看着夏楠语脸上的阴云似乎消散了许多,兰蓓儿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她很快擦干身子,正准备套上睡裙时,一个粉色的信封从她的柜子里飘了出来。 “诶,这是什么吖?” 少女捡起信封,却被封口处印着的红心吓了一大跳, “那那那难道是——情书?!” 胸口的小鹿像掉到温泉里一样剧烈扑腾,兰蓓儿的脸在瞬间爆裂开大朵的红晕。摸着火烧铁板一样的侧脸,她在原地反复摇摆起身子,羞赧不已, “哎呀呀呀,这还是蓓儿第一次收到情书呢… …嘿嘿,原来人家这么有魅力呀… …” 无意间瞟到信封的背面,少女雀跃的欢心被一桶冰水瞬间浇了个透。 情书的收信人是夏楠语。 “小楠小楠,你看,好像有人给你投了封情书欸,不知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她抓着信封,在换着裙子的夏楠语面前轻轻挥动。 目光在信封上轻描淡写地一划,女孩埋着头,继续整理起裙摆。 “扔了吧。” “咦,为什么呀,说不定,这可是哪个男孩纸珍藏了很久的心意呢!” 兰蓓儿歪着头,不解眨眼, “而且,还成功进入了女生澡堂,差点就投对了地方,一定是经过很精心的准备和很多人的帮助才能做到的呢!” “正因如此,才不要给他留下一点念想。” 披上衬衣,夏楠语埋头从领子里撩出长发。 “可是,小楠真的不想知道这是谁的情书吗?” “没必要知道。这样假如认识,还能做个朋友。” 一颗一颗扣上衣扣,夏楠语晃晃头,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你要是好奇,就打开念念,别把名字念出来就行。” 兰蓓儿揭开信封,里面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楠,我还在外面那棵槐树下。等你回复。‘” 她读出了这句话。 “是他… …槐树在浴室正门,我们从后门走。” 夏楠语在镜子前戴上领花,脸上依旧不见任何的波澜。 “意思是说,小楠… …打算拒绝这个男孩纸吗?就算是如此,也还是当面和他说清比较好吧!” “他自己等着久了,会死心的。” “可这样的话,那个男孩纸… …一定会很难受的呀!!” 兰蓓儿睁大眼,手指不觉抓紧了信封, “背负着深深喜欢的心情… …渴望得到心上人的答复,想要伸出拥抱的双手,却又害怕着被忽视的冷漠… …这种痛苦,蓓儿作为女孩子,当然也是知道的啊…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应该好好珍惜每一份喜欢的心情,无论想不想接受,都要以最真诚的态度回应才行!” 梳着头发的双手在瞬间僵住,夏楠语望着满脸认真的兰蓓儿,想要说什么,却又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如果小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这次就让蓓儿来帮你传达这份拒绝的心意吧!只限这一次喔,下一次就应该小楠自己去面对了!” 少女小心地叠好信纸,将之装回信封,好像是她自己要去寄情书一样, “马上就回来,在这里等着蓓儿吧~!” 跑出浴室,在门口的槐树下,她果然见到了那位等候着答复的男孩。 那是个玉树临风的高个子男生。全身上下无论从穿着还是气质来说,都散发着一股倜傥的英气,让少女不禁联想起曾在王都看见过的那位侯爵之子。那次宴会,风度翩翩的公子在刚出场时就俘获了圣蒂斯安娜一众名媛们的芳心,而当他微微欠身,伸出戴着白手套的舞伴之约时,就连薇诺娜那样优秀的女孩子,脸上也会泛起朝霞般的绯红。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中龙凤般的男孩纸,却被小楠,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少女履行了承诺,委婉地向他传达了夏楠语的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男孩脸上只在拂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后,恢复平静。 他请兰蓓儿传达,自己愿意一直这样等下去,直到夏楠语答应的那天。 男孩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挂着京A牌照的黑色轿车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为他打开车门。汽车发动,路灯在钢琴烤漆的车体拉成长丝,像小提琴娓娓演奏的悠扬。 在那一瞬,兰蓓儿突然明白为什么萧桐会在和宋哲宇交锋的时候,变得敏感而不安,仿佛被逼到墙角、献血淋漓的斗鸡,愿意也只能用最后的资本,去放手一搏。 少女想到了十三岁时,穿着补丁布裙,光着脚丫去参加圣蒂斯安娜学院的入学考试时,被同龄大小姐们嘲笑的自己。 原来,即便是在这个世界,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足以将一个人剩下的勇气,全部点燃,抑或,碾成齑粉。 也难怪,小楠这样的大美人儿,才应该被如此光彩照人的男孩纸追求呀… … 轻叹口气,兰蓓儿回到了浴室。没有想到的是,夏楠语早已先她一步离开了,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就像不曾给过那个男孩任何的念想。 少女整理起自己的物品,准备返回,却在打开一包毛巾的同时,惊叫出声: “遭了,小楠把这么宝贵的东西,忘在蓓儿这里了!!” 第59话 酿成大祸 第59话  酿成大祸 Episode  59  the Sweet Girl’s Fault  “好可惜的说,明明这么好看的呀,而且,还是小楠最重要的东西… …” 第二天的活动室里,兰蓓儿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夏楠语遗失在她那儿的破碎玉佩,惋惜感叹, “要是能修复就好了… …” 埋头翻阅起厚厚的魔导书,她还真找到了条针对魔法道具的修复术式。不过,术式的启动条件是必须消耗掉同价值的东西,无论是金钱还是物品。 纠结一番,少女掏出贴身的小钱袋用力抖擞,像是要从枯海绵里拧出来水来一般。干瘪的龙皮袋子这才不甘不愿地吐出几枚银币。 “一个银索比… …两个银索比… …三、三个银索比… …” 她捧起仅有三枚银币,愁云满面, “天啦噜,蓓儿… …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嘛?这连一块学姐的慕斯蛋糕也买不了哇。” 这时,少女的肚子也传来咕咕的哀鸣,她才想起,现在已经是中午饭点的时候了。 “呜哇哇,肚子也好饿,阿桐怎么还没来呢?话说昨天中午带的烤红薯真香啊… …” 抬起头,她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哈喇子从嘴角满溢而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少女捏捏自己的脸蛋,用力擦去口水的泛滥, “不行不行,都已经这么麻烦他了,蓓儿也该自己想想办法才可以。” 正寻思着,兰蓓儿听到了依稀的脚步声。少女知道是萧桐来了,因为前几天她刚刚在门口布置下了索踪感应法阵,只针对萧桐本人有效。这样假如她哪天又不小心捅了什么篓子,至少可以抢在男孩突然到来的时候有所准备。 小心田里瞬间放飞无数七彩的气球,兰蓓儿满心欢喜地蹦跶到门口,悄悄躲在门边,准备趁男孩跨门而入的时候给他来个大熊抱。 脚步在耳边逐渐变得清晰,最终止在门口。然而,预想中的掏钥匙声并没有出现,少女听到了男孩略带嘶哑的嗓音, “… …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李老板,那台尼康F3的胶片机是社团代代传承下来的无价之宝。你们做二手的也应该知道,那个年代的机子现在已经很不好找了,不管你开多少钱我都不会出的… …” 啊咧咧,阿桐这实在给谁说话呢? 她撩开鬓角的银发,将耳朵好奇地贴在门上。 “… …什么?你都看出来我手头紧了?那又怎么样?情怀是不能当饭吃,但没有情怀就只知道吃饭了。行了行了,李老板,好意心领了,但也请你理解,那台F3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只要我萧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尽全力把它保护下去的!好了,不聊了,挂了啊… …” 估摸到男孩就要进门了,兰蓓儿偷笑着,赶紧退到门边。在萧桐开锁入门的刹那,她像松开的弹簧一样,张开双臂猛扑上去: “中午吼呀,阿桐桐桐——痛痛痛痛!!” 她没有料到萧桐早就做好了准备,伸长手臂按住少女的额头,将想要亲热上来的兰蓓儿摁在原地。 “都说了多少遍叫你低调低调再低调了,这层楼可都是系里的教授领导们。要是被撞见了,你就等着睡大街吧!” 萧桐用手肘关严大门,同时举起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饭盒, “今天也带了午饭,先洗手再吃啊!” 在男孩的监督下,兰蓓儿乖乖洗了手。两个人在小桌子边坐定。少女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油润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哇,今天也吃得这么丰盛呀,真是太幸福了!” 少女一拍手,兴奋的翠眸里旋转起一颗颗小星星。 “都是食堂里的饭菜,将就吃吧。” 萧桐说着,用筷子将压在米饭下、红彤彤的肉块挑出来, “知道你是肉食动物,刚才特意打了红烧肉,粉蒸肉,盐煎肉和炸酥肉。动作稍微快点,下午还有电动力学。” “呜呜,果然还是阿桐对蓓儿好,超级感谢的说!那,人家就不客气啦!” 她舔舔嘴角流出的口水,抓起勺子刚要开动,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阿桐也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都是给你的。” 男孩摇摇头,暗自咽下口水。 少女眨眨眼,还想有所发问。无奈肚子里的馋虫叫唤得更加厉害,她也就捧起饭盒,呼哧呼哧狂咽起来。 其实兰蓓儿之前也去过这里的食堂,知道餐厅工作人员每次都会尽可能多地少打荤菜,多打素菜。可就像今天一样,男孩每次给她带回的餐食都会盛上满满的肉菜,就好像是萧桐在亲自掌勺。不过,她每次想问男孩其中的奥秘时,萧桐却总是闪烁其词,不经意间岔开话题。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 趁着少女狼吞虎咽的工夫,萧桐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小包裹,层层打开,将他那台宝贵的尼康F3手动胶片相机放在了桌子上。 “诶,这也是上次那种会定格时间的小盒子嘛?” 兰蓓儿端着饭盒,粉嫩的舌尖将唇上的饭粒卷入嘴里。 “对,就是相机。对这个还有印象吗?” “嗯… …让我想想… …蓓儿记得,好像和阿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拿着这个香鸡呢… …然后,我们就一起掉进了水里… …” 她砸吧着小嘴,手指缠绕起耳边的银发。 “正是那台相机。不是进了水吗,一周前拿去修了,今天取回来了。” 萧桐摆正机身,不觉瞥瞥少女身后的照片墙。在那满墙相片的正中,兰蓓儿在枫叶飘舞中回眸的一瞬,至今还能在他心中激荡起波浪的汹涌, “这相机叫尼康F3,是尼康公司在1980年推出的旗舰相机,也是135相机的巅峰之作,见证了胶片单反最辉煌的二十年。可惜后来数码相机兴起,这种相机也就停产了。现在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了,可以说每一台F3,都是绝版之作。” 他轻抚着相机银亮的金属外壳,像是在梳理恋人的柔发, “它也是我的第一台相机。当年社团的前辈把这台F3亲手交到了我手上。这三年里,即便在无人伴随的日子里,我也带着它走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地方。它的每一次快门,都伴随着我最珍贵的记忆。” 深吸口气,男孩的脸上浮现出舒缓的微笑, “当然,最近的那次,就是上回在玉渊潭和你的相遇。” “这么说来,这孩子,是阿桐很重要的伙伴了。” 不觉放下饭盒,兰蓓儿也渐渐听得入了迷。 “岂止是伙伴,它简直就是我的初恋啊… …” 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男孩的微笑有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说来挺可笑,我这种糟糕的家伙,也只能拿相机做初恋了。可这台F3确实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是我即便一无所有,也绝不愿失去的至爱所在。”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像父亲看到妻子怀抱里的女儿时,无意间流露出的温软。 讲着讲着,萧桐将相机搂在怀里,站起身来。 少女看着男孩把相机放到橱柜里,小心翼翼地垫上防潮布包,仿佛正是在照料襁褓里的小婴儿。 突然,一道鲜红的伤痕扎入眼睛,她惊奇地发现,萧桐的后颈受伤了。 “阿桐,你的脖子后面是怎么回事呀?” 等男孩回到桌子边,兰蓓儿有些急切地发问。 “没事,不小心被刮破的。” 萧桐扭扭脖子,若无其事。 “那一定很疼了,还是让蓓儿来帮你治疗一下吧!” “都说没事了,快点吃饭… …我说你——喂喂!” 他挣扎着想要跳起来,可少女早已抢先一步扑到身后,趴在他的肩膀上。 完了完了… …如果又是什么半吊子的法术,他今天就要在这里脑袋搬家了… … 出乎意料的是,兰蓓儿并没有使用魔法,甚至连魔杖没没掏出来。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咪般,静静趴在男孩后背,鼓起腮帮,对着他的伤口微微吹气, “痛痛、痛痛,快飞走,呼——呼——!” 这不是哄三岁小孩的把戏么? 萧桐一捏拳头,刚想发作,可很快,兰蓓儿就蹦回到他身边,在双手合十的同时,咧嘴欢笑, “哈哈,不痛了吧!以前老爹就是对蓓儿这么做的,超管用喔~!” 望着兰蓓儿天真的笑颜,男孩又好气又好笑,怨气也在不知觉里泄掉大半。 再这么下去,我怕是有一天、真的会离不开小奶狗的吧… … 摸摸带着少女呼吸温度的伤口,萧桐感到脖子后的疼痛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减轻。 他当然不会告诉兰蓓儿,伤口是在上午干兼职的时候留下的。为了挣自己和小奶狗的生活费,男孩接过了为学校一个部门拍形象照的摄影私活。结果在布置灯阵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灯架,被闪光灯锋利的滤色片割破了后颈。 虽然当时血流不止,他还是努力咬着牙,将拍摄工作坚持干完。工钱说不上丰厚,却也足够两人再撑一阵子了。 这些苦痛,他萧桐一个人默默担着就好。既然答应了要让她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闹心的事儿,还是让作为男人的他去尽力扛着吧。 “谢谢你,蓓——兰蓓儿。” 舒心地呼出口气,萧桐在兰蓓儿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中午睡个觉吧,晚上再来看你。” 送走萧桐后,少女又开始钻研起先前的修复术式。为了找到能够发动魔法的等价置换品,她几乎是把自己的锦囊袋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也只是找到几颗龙牙和食人花的干种子。 “虽然都不是很值钱… …不过试试总可以的吧!” 按照魔导书的描述,兰蓓儿在桌子上画出术式的启动法阵,把夏楠语破碎的玉佩放在正中间,同时,在另一个置换法阵中放入了倾囊倒出的物品。 “术式启动:冰凝——溯源逆踪,珠联璧合,完好如初——复原!!” 她挥舞魔杖,捧着魔导书照本宣科。 法阵在瞬间被激活。被当做置换品的银币、龙牙和食人花种子化作一缕金色的丝线,将玉佩的碎片系联在一起。碎片间的裂纹也开始逐渐弥合。可很明显,这些物品的价值不足以将玉佩彻底修复。丝线的一端飘舞到少女的头顶,开始在天花板上迂回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像眼镜蛇发现猎物一般,丝线对着活动室的壁橱猛扎下去。 “糟了,那是阿桐放香鸡的地方!!” 兰蓓儿被吓得魂飞魄散,惊跳起来伸手去拽丝线,却还是晚了一步。丝线穿透柜门,与此同时,法阵中的玉佩也迸发出灼目的金光,好似燃烧的篝火被猛地浇入柴油。 随着光芒逐渐褪尽,玉佩的修复也彻底完成。莹润的玉面上跃动着温婉的柔光,就像是刚刚从匠人的刻刀下雕琢而出,甚至比少女第一次见到它时更加玉润。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犹豫着,兰蓓儿屏住呼吸,颤抖着打开了柜门。果然,橱柜里只剩下了一堆防潮包,那台被萧桐视作至宝的尼康F3相机,作为修复法阵的消耗品,早已荡然无存。 “完蛋了… …闯大祸了… …”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兰蓓儿望着空荡荡的柜子,大口喘气, “蓓儿、蓓儿把阿桐的初恋… …夺走了呀!!” 第60话 第一次的谎言 第60话  第一次的谎言 Episode  60  The First Lie “怎么办呀… …阿桐、阿桐他一定会杀了蓓儿的!!” 狂抓起满头银发,兰蓓儿仰起头,哭喊出声。 她自然是无法用魔法再变一台相机出来的。在圣蒂斯安娜,即便是刚刚入学的见习魔女也知道,魔法不能凭空创造出物质,只能通过术式的中介让物质和魔力互相转换,或者是让等量的物质进行形式变换。这便是著名的魔量守恒定律,是萃琉璃魔法体系的根基。 绞尽脑汁,少女还是想不出任何补救的办法。转眼间,又要到晚饭的时间了。想到萧桐发现相机不在时暴跳如雷的场景,兰蓓儿越来越害怕。 惶恐中,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逃离。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校园,兰蓓儿感到胸口像塞入了一块海绵。它在满腔苦水的浸泡下膨胀开来,直到将少女的每一丝呼吸都压迫得肿痛难耐。不巧的是,她在人群里发现了提着黑色塑料袋急切走来的男孩。 “是阿桐!!” 她吓得浑身哆嗦,跌跌撞撞地躲到一个灯箱后。 所幸萧桐并没有发现少女。兰蓓儿这才捋着砰砰作响的胸口,松下口气。 不过好奇怪呀… …阿桐去的方向,并不是活动室呢… … 挠挠头,少女还是决定跟上去瞧瞧。只见男孩拎着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很快从大路上拐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走向了小树林的深处。 “阿桐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吖?” 少女藏在一棵大树后,满心疑惑, “莫非、莫非是在和女孩子约会?!” 想到这里,她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莫名的失落感像滴入清泉的墨汁一般,在少女懵懂的心胸中污浊浸染。 “啊咧,好奇怪,阿桐有喜欢的人了… …应该、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啊… …” 目光如枯叶般凋零,兰蓓儿的眼睑垂落下来,不觉揪紧心口, “可是、可是为什么… …蓓儿的这里,会空荡荡的… …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把她的心偷走了一样… …” 挣扎再三,她拍拍自己的脸蛋,鼓足勇气,跟着男孩继续深入到树林里。 臆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萧桐只是找了一个没人的石桌子,从里面取出两个饭盒。 不是约会呀… …还好、还好… … 她蹲在灌木丛的后面,暗自长舒口气。 这两个饭盒都装得满满当当,应该是刚在食堂打满了饭菜。只见萧桐端起其中的一个饭盒,同时举起筷子。 少女这才想起,男孩是来给她送晚饭的。每次送饭时,男孩都告诉她自己已经吃过了,难道就是在这个时候吃的吗?可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地呢? 思索间,兰蓓儿看到,萧桐并没有用筷子夹起饭菜往自己嘴里送。 与之相反,他将自己手里那份饭菜里所有的肉块和排骨都挑了出来,放到另一个饭盒里。直到那个即将带给兰蓓儿的饭盒已经满地盛不下任何的菜,直到自己的饭盒里只剩下一点清汤寡水的素菜,萧桐才撸起袖子,往嘴里匆匆赶起白饭。 瞳孔在顷刻间收缩,兰蓓儿呆呆地望着闭眼刨饭的男孩,一股黏黏的湿意,早已在眼底浸润开温暖的漩涡。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萧桐给她带的饭里都装好了满满的肉菜,而为什么那个总是坚强得甚至有些害羞的男孩,又会在她狼吞虎咽的时候,倔强地把目光扭到一边。 少女抿住嘴唇,捂紧了领花。那里好像点着了一堆小小的篝火,汹涌的热流早已和无数细小的藤蔓一起,在她心房最柔嫩的花门,挠开阵阵的酥痒。 “阿桐… …” 轻声呼唤起男孩的名字,少女摸着绯染的脸颊,唇瓣微颤。 她悄悄回到房间。 只过了小会儿,萧桐就像往常一样拎着塑料袋,给少女送饭上门。兰蓓儿用叉子搅拌着肉香扑鼻的饭盒,迟迟无法开动。 “怎么了?这菜不好吃吗?” 萧桐在一旁皱起眉头。 “不是啦,阿桐带的饭,都超级好吃的… …” 撑着下巴,兰蓓儿戳着盖在米饭上的肉块,轻声叹息, “那个… …阿桐,你真的… …不饿吗?” “不是早给你说过了吗?我吃了饭才来的。” “那你都吃的什么呀?” “你吃啥我就吃啥。好了好了,再耽误菜就全凉了。还担心我背着你偷吃不成?真是的,我萧桐是那种人么?” 他叉着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男孩的语速明显地变快,眨眼的次数也比平时多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直视少女的眼睛。 果然是这样呀… … 兰蓓儿垂下头,用叉子裹起沾满肉沫的粉丝。男孩一个人咀嚼素菜和干饭的场景再一次锥入胸中,扎得她的心底刺痛不已。 几次想要开口劝说男孩,可想到萧桐平时要强的样子,少女又几次把话咽了回去。她动起叉子,原本鲜香软糯的肉片却像沙漠里风干了许久的砂岩一般,咯得少女喉咙又肿又胀。 “你先吃着,我看看相机。” 萧桐站起身,扭头走向橱柜。兰蓓儿浑身一抖,吓得把饭吐了出来。 “阿… …阿阿阿桐!!” “又怎么了?” “嗯… …那个,饭好像有点咸了,你能… …帮蓓儿在外面买瓶水嘛?” 嘴里塞满饭粒,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男孩。 “哎,还挺凑巧,今天下午自动售货机的水买一送一。” 萧桐折返回来,从包里掏出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了放到桌上, “给,别像以前那样抱着水龙头灌水了,会拉肚子的!” 说完,他又转身走向橱柜。 “等一下阿桐!!” 少女捏着衣角,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今天的口红真好看啊… …呀呀呀,不对不对!是你今天的眼影真漂亮——唔唔,请忽略掉这些话!!蓓儿其实想说、想说阿桐越来越——” “——越来越像个女装大佬??” 眨眼之间,萧桐就蹲到瑟瑟发抖的少女身边。撩起兰蓓儿的银色刘海,他将手背贴到少女的前额, “这也没发烧啊,难道是吃得太咸降低了智商?” “呀——!!” 兰蓓儿像烧开的锅炉般,满脸通红地捂紧双颊,仿佛有滚滚的蒸汽正从她的耳朵里呼啸喷出。 可她还来不及细细感知那坚实手背的温度,萧桐早已飞速起身,顷刻间来到了橱柜边,打开柜门。 完蛋了!!! 少女下意识地攥紧胸口,感到天地翻倒般的头晕目眩。 “相机呢?” 萧桐望着空空如也的橱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颤抖着端起饭盒,兰蓓儿装模作样地咀嚼起饭菜,几乎要把脸全部埋入饭盒里了。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兰蓓儿,你看见我相机了吗?” 压低眉头,萧桐扭头望向少女。 上下牙关在口腔里摩擦出声声的战栗,兰蓓儿不敢抬头去看男孩的眼睛。 “听到我说话了吗?” 他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发问, “你-有-动-过-我-的-相-机-吗?” “没… …没有… …” 几乎是潜意识地脱口而出,少女嗫嚅着,惊慌得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这句话的意义。 “真的没有?” 萧桐瞪大眼,手握的柜门也开始微微摇晃。 “真的、真的… …真的没有呀!” 话一出口,兰蓓儿就后悔了。如此蹩脚的掩饰,总爱捣乱的累累前科,无论怎么想阿桐也一定会断定是自己把相机弄丢的吧… …而且,她还对他撒了谎… …也许下一秒,她一定会被他狠狠责骂的… …甚至、甚至还会被赶出这里,和他彻底断绝关系… … 她拧紧双眸,不敢再想下去。 “这样啊。” 男孩呼出口气,仰头关上柜门, “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这几天太累了,总爱记错事。” 他居然就这样相信了她,毫无保留,甚至连进一步的怀疑也没有!! 可她却这样背叛了他的信任,毫无顾忌,甚至连个像样的借口也编不出来。 最初的放松在心田里消退殆尽,兰蓓儿耷拉着脑袋,搅拌起饭盒里的剩菜。尽管肚子仍未填饱,她却再也无法往嘴里塞下一点东西。 “阿、阿桐… …你就这么相信人家了嘛?” 抱着仅有的一丝残念,她怯生生地发问,说不清是侥幸,还是自责。 “老是这么没理由地怀疑你,也很让人不好意思啊。” 男孩坐回桌子边,神情黯然, “别背包袱。我自己再找找,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直到少女勉强吃完饭,萧桐也没再对她提起过相机的事。只是至始至终,男孩的神色都像在秋风中褪尽色彩的枯叶,比先前黯淡了太多太多,就好像他丢失的是胸中的那颗心。 兰蓓儿也变得越来越难过。她隐隐明白,想偷走男孩心的自己,却把那颗心弄丢了。 不行… …蓓儿,一定要把阿桐的心找回来!! 第61话 傻气少女惹人忧 第61话  傻气少女惹人忧 Episode  61  The Sweet Girl’s Mystery “兰、兰… …” 公共浴室的门口,夏楠语努力回想着银发少女的名字,却还是只记起了她的姓氏。 “是蓓儿喔~!” 兰蓓儿背着手,微微一笑。可下一秒,少女的举动就差点让她心脏激动得跳了出来: 她先前在浴室里摔碎的玉佩,被少女轻轻捧了过来,就像刚刚从玉石师父的刻刀下雕琢出来,雪润得能照出自己的瞳影。 “这是小楠最重要的东西吧,下次千万不要这么粗心了呀!” 兰蓓儿拉起她的手,将玉佩包到了她的掌心。 “可是,为什么… …这种东西… …明明不可能修复… …” 望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玉佩,夏楠语嘴角抽搐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许,是神明大人听到了小楠的心声,用奇迹把这份小小的幸福修好了呢。” 顽皮地眨眨眼,兰蓓儿咧开的嘴唇下,露出一瓣稚嫩的虎牙。 将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夏楠语的卧蝉下泛润起一丝薄薄的红晕, “谢谢… …那你这几天晚上,就这样一直在澡堂门口… …等我?” 她清楚地记得,和少女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为了躲避追求者,自己走得非常匆忙,甚至来不及给兰蓓儿留下联系方式。可今天晚上,她就在浴室大门和少女重逢了。这绝不是偶然… … “嘿嘿,人家没有小楠的地址,也不好让猫头鹰给你送过去嘛。只好就这样在门口一直等着咯。还好还好,总算把你等来啦!” 夏楠语的心弦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撩拨着,微微震颤起来。睁大眼,她努力端详起眼前这位布偶娃娃般的天真少女,在恍恍惚惚的陌生中,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 是啊,只有十多年前的孩子,才会这样天真无邪地微笑了。 她还想再仔细问问,可转眼间,兰蓓儿已经拉起她的手,大步跨向澡堂, “好啦好啦,接下来也要和蓓儿一起开心地洗澡哦~把不高兴的事全部变成肥皂泡泡吧!” 洗完澡的分别时刻,夏楠语向兰蓓儿要起了微信。 这还是女孩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向别人索要联系方式。无论是对同性还是异性。 “诶呀,要写信嘛?可是蓓儿的字很难看的,经常被墨莉拿过去当驱鬼的符咒呢… …” 兰蓓儿绞着手,碎步跺起小脚, “其实没关系哟。每天晚上这个时候,蓓儿都会来浴室的… …要不从明天起,我就在门口一直等着小楠吧。这样我们天天都能在一起洗澡了!” 睫毛上的微光在不经意间滴落,夏楠语愣住了。 然而少女并没有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很快,兰蓓儿拉着手腕,勾住了她的小指, 没有挣开手的想法,也没有主动的意思,夏楠语犹豫着,脸颊在心火的炙烤下变得发烫。不料,兰蓓儿使劲勾起手指,努力和她的小指按在了一起。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啦~!从今天开始,蓓儿和小楠也是一起洗澡的朋友了呢。所以以后的日子,还请小楠多多指教呀!” 自从丢失那台心肝般的尼康F3相机后,萧桐这几天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更糟心的是,他发现兰蓓儿在瞒着自,偷偷干什么事情,而且,极有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按这样发展下去,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他也不得不送兰蓓儿去医院做各种检查;而最糟的情况,他必须做好警察找上门来的最坏打算。 男孩最开始发现的不对劲儿,是少女突然颠倒的作息。 不知为何,兰蓓儿变得喜欢在白天蒙头大睡起来。每次萧桐到活动室送早饭和午饭,她都在被子裹成的蚕茧里呼呼大睡,直到男孩反复催促,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哈欠连天地起床。匆匆刨完饭菜后,少女又抱着枕头,倒头就睡。 起初,萧桐以为是少女生病了,便给她带了几盒感冒药。然而他发现,兰蓓儿只是单纯地在白天困,一到傍晚时刻,她又像打了鸡血般,恢复到小奶狗往常打滚撒欢的活泼状态。 更蹊跷的是,每到晚上,兰蓓儿就从活动室消失了。几次刷夜赶DDL的凌晨,萧桐到活动室取东西时,都会发现少女不见了踪影。而有一次的黄昏时分,他特地提前从实验室溜了出来,把活动室的门推开条缝暗中观察时,竟然发现刚起床的少女换上了她最漂亮的衣裙,正端着小镜子仔仔细细地往唇上涂着口红。 难道,是这丫头有男朋友了?天天晚上跑出去约会? 可就算是约会,天天晚上约也太可疑了吧?而且还这么夜不归宿的… …长此以往,那个不长眼的男生不怕被折腾成肾衰竭么? 单身的漂亮女孩子… …浓妆艳抹… …昼伏夜出… …还天天如此…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猜想,萧桐不禁哆嗦了一下。 我勒个去,小奶狗… …不会真去干… …那种事吧?! 他也曾想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从兰蓓儿口中问出点什么。可每一次,昏昏欲睡的少女要不就闷头倒在床上,要不就支支吾吾回避重点。 当然,萧桐知道,自己也不是兰蓓儿的男朋友。他和她现在的状况充其量只是一场稍稍延长的擦肩而过,自己没有权力干涉兰蓓儿的自由。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男孩不得不下定决心,要将这些奇奇怪怪的状况查个清楚。 那是期中考试前的最后一次通宵复习。凌晨三点,萧桐结束刷夜,正从打烊的咖啡馆里头重脚轻地往学校赶。在只有电线“嗡嗡”声的寂静里,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 “… …这位先森,都说、都说了不要喝这么多啦… …” 甜润的嗓音里带着砂糖般轻轻的摩擦,萧桐的心脏提到嗓子眼,睡意全无。 那正是兰蓓儿的声音。 他悄悄躲到路边的灌木丛里。果然,不出半分钟,在路灯昏黄的映照下,男孩看见兰蓓儿搀扶着一个酩酊大醉的男人,从一条小巷摇摇晃晃地走来。 我天… …小奶狗,竟然在大半夜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 他趴在枝叶间,直勾勾地盯着摇摇晃晃,踉跄行走的两人,像一只埋伏的猎犬,随时准备扑击出去。 我去… …我去我去我去!!这该死的醉鬼… …把你的脏手拿开点啊,都快碰到蓓儿的腿了!!妈的妈的!!狗眼往哪儿乱七八糟地盯呢?!想死吗?! 熊熊的怒火在胸口里爆燃起来,他咬着牙,暗中卷起袖子。 “真的很不好意思了,先森,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呀… …人家还有好多工作要干呢… …” 少女喘着气,将醉汉扶坐在路边的凳子上, “你在这里先别动,我去帮你叫辆马车吧!” 她刚想起身,却被对方突然伸手抓住了肩膀, “蓓… …小蓓儿… …哪儿也不要去… …再陪陪我… …只有你愿意陪我了… … ” 醉汉一面含糊不清地说着,一面开始对少女动手动脚。 “别、别这样啊… …先森… …蓓儿也很害怕啊——呀呀!!” 反了他娘的!!! 萧桐像被戳爆的气球般从路边狂跳出来,攥着拳头飞扑过去,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在大马路上欺负人家女孩子?!” 男孩骂骂咧咧地冲过去,做好了和醉汉拼个你死我活的打算。他的声音吓到了对方,醉汉松开手,兰蓓儿趁机从他的魔爪下挣脱,捂紧脸颊奔跑过来,和萧桐擦肩而过。 她仓皇地逃往了学校的方向。 萧桐很想往这个死猪一般的家伙身上狠狠踹两脚,可眼下,显然是兰蓓儿最重要。 “下次别让我看到你!!” 他丢下一句怒骂,追向少女。 萧桐不知道兰蓓儿刚才有没有发现自己。他跟着少女一路跑进主楼,远远目视着她跌跌撞撞地冲入活动室,锁上大门。 安全起见,男孩在活动室的门口默默坐了一晚上,睁着眼睛撑到了天亮。等到早班的保安开始上班时,他才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进入房间。 男孩本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问个明白。可活动室里,兰蓓儿连衣服也没有换,就这样趴在床上睡熟了,像一只在稻草堆里蜷身而眠的小雪狐。 看着少女沉浸在睡梦中的样子,萧桐放弃了追问的打算。他给兰蓓儿轻轻盖上被子,又从书包里取出了咖啡店赠送的华夫饼,将之作为早餐放到了少女的床头。 真是的,傻姑娘… …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别一个人默默担着,去干蠢事啊… … 他叹口气,探手将少女压在脸蛋下的银丝轻轻抽出。 无论怎样,这件事萧桐管定了,兰蓓儿。我一定要查清楚你在偷偷干什么。要真是那些不好的事… … 仰起脖子,男孩望着涂抹着夜色淡蓝的天花板,深深吸入口气, 我就算是追到狼窟里,也要把你这傻丫头捞出来!! 第62话 花花世界你不懂 第62话    花花世界你不懂 Episode  62  The modest boy and his friend who is playboy 萧桐本来不想让江子文掺和进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说老弟啊,最近魔女小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呀?” 电话刚一接通,话筒里就传来了江子文懒洋洋的声音。 “能有什么事?那丫头难道能把主楼捅个窟窿不成?” 男孩故意搪塞,还是不愿让江子文过多地牵扯其中。 “糊弄谁呢老弟?老哥我几次去你们社团活动室,蓓儿要不是在睡觉,要不就根本不在,搞得我手头两张欢乐谷的贵宾票都快过期了。” 对方特有的老北京腔圆滑地翻滚在耳边, “或者说,你小子还是按捺不住,终于对魔女小姐下手了?” “饶了我吧。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天天给她擦屁股。” 长叹口气,萧桐纠结一番,还是将兰蓓儿的情况简单告诉给了江子文。 “哎哟老弟,不够意思啊,出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 听闻少女现在的异常状况后,江子文向来慵散的嗓音竟然变得不再淡定。 “你不是天天都在和系花校花交际花约会么?” 手叉在腰间,萧桐皱起眉头, “再说萧桐穷学生一个,哪里付得起江大才子的出场费啊?” 他依然对不久前这位损友在生物楼装神弄鬼戏耍自己的事,耿耿于怀。 “都什么时候了,萧桐你小子还在这么酸溜溜地说这些没边没际的话!告诉你,要是蓓儿真出了什么事,你萧桐一个穷学生更是负不起责任的!” 电话里,这位平时总是优哉游哉的老友像变了个人似的,急躁的声音里隐隐暴露出獠牙, “什么都别说了,你今晚没课吧。七点东门咖啡厅老地方见,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不待萧桐有所回应,江子文抢先一步挂断电话,倒像是在给男孩下着命令。 妈蛋,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我的顶头上司么?! 耳边传来断线声“嘟嘟”的回响,萧桐看着手里屏幕开裂的手机,气得想把这破玩意儿摔到地上。 算了算了,多一个人也挺好。要是兰蓓儿真被卷入什么邪恶团伙之类的,他也不至于落得个孤立无援的惨况。 傍晚,即将和江子文见面前,萧桐去活动室换了件大衣。在外衣兜,他意外发现了一个装满纸币的信封。 “奇了怪了,我什么时候也会放这么多现金在身上了?” 他抓着头,拼命回想,却不记得自己以前往这件衣服里放过任何的钱财。信封里的钱以零钱居多,皱皱巴巴一张一张揉在一起。男孩数了数,这金额,少说也都也好几百了。 莫非… …是小奶狗悄悄塞到他兜里的?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萧桐就像被寒风袭击了般,冷不丁一个惊颤。这才一两天的工夫就有几百块了… …就凭兰蓓儿那到处闯祸的迷糊样,哪能一下子挣这么多钱?! 攥紧手里的纸币,萧桐禁不住倒吸了口寒气。 看来十有八九是那种糟糕的事了… …不能再等了。他绝对不能放任兰蓓儿深陷在这样肮脏的泥潭里!就算是和江子文一起,也必须要开始行动了! 萧桐一咬牙,扭头匆匆赶往东门咖啡馆。 结果,他比约定时间多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江子文才骑着他的小电驴(电瓶车)晃晃悠悠地游荡过来,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萧桐皱着眉,蹲在自行车后抵近观察,才发现这家伙原来在后座上还载了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女孩。 “师兄你真是的,说好今晚要陪我一起去看话剧的啊。” 女孩嘟囔着,扯着袖子捶起江子文的腰。 “告诉你个秘密,小宝贝儿。我才打听到,今晚人艺的话剧太平庸了,怎么能搭得上你的品味呢?我把票退了,给你独家定制了一个小剧场。等挑到好日子,咱们再一起去看。散场后还可以陪你去蓝色港湾逛逛,那才叫享受生活!” 江子文替她摘下头盔,顺便捏了捏女孩粉嫩的小脸蛋。 “真的吗?师兄你太好了,喜欢你哟!” 女孩在江子文怀里撒起娇来,双眼放出光芒。她想起了什么,埋头在提包里翻找一阵,取出个精心包裹的小纸袋,塞到江子文手上, “这是为你做的星星糖,我还特地学了三个月呢!这份来自师妹的浓浓心意,师兄你一定要一口一口全部吃完噢,不许浪费!” “那是必须的。我可是会把这些糖一直一直含在舌头上,直到每一颗牙齿都蛀出洞来。这样,江子文就能把你的甜蜜永远留在嘴里了。” 他说着,故意眨眨眼,俨然一位绅士打扮的魔术师即将在聚光灯下变出兔子。 “太坏啦子文师兄!不过这样坏坏的你,才是最讨人喜欢的呢!” 目送着两人在搂搂抱抱中分别,萧桐抓紧胸口,浑身瘙痒难耐——那分明就是全身的鸡皮疙瘩正在紧急集合。 妈蛋,这么肉麻的话也亏那家伙说得出来… … 由于之前给学校礼仪队的姑娘们拍过定妆照,男孩认出了那位女生。她是礼仪队的副队长,无论从颜值还是身材上来说都在佳丽扎堆的礼仪队中堪称翘楚。印象中,这个姑娘和周围的男生说话都不超过三句,平时和熟人打招呼连嘴角都懒得上抬一下。没想到现在娇滴滴的样子竟然比兰蓓儿还兰蓓儿… … 果然,女生对普通男生有多残忍,就对江子文这种风流浪子有多殷勤… … 趁着老友锁车的工夫,萧桐悄悄溜回咖啡馆。几分钟后,江子文掂着手里的牛皮纸袋,慢悠悠地晃荡过来, “要吗?全送你。” 他把女孩送的星星糖丢到桌子上,摊开双臂陷入沙发。 “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甜食。” “是么?” 滚动在喉咙里的喃喃,恍若自呓。江子文手掌轻轻一弹,牛皮纸袋便被扫到了桌子下的垃圾桶里, “看来挺巧,我也很讨厌甜食。” “喂,就这么丢了吗?!” 萧桐一揪心,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可是人家女生最珍贵的心意啊!” “你都看见了?” 轻扬起的眉毛,又在转瞬间恢复,江子文平静地刷着手机,似乎早就见怪不怪, “不过是包粗制劣造的次品糖而已,放在手工甜品店里卖也值不了几个钱。” “你这家伙…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要是你,女朋友送的每一件礼物都会当成宝贝供在柜子里,哪像你这样糟蹋人家心意的… …” 萧桐端起桌上的温水,装作取暖的样子,却用视线余光暗自打量起混杂在一堆污浊餐纸里的星星糖,暗自嗟叹。 他当然是在心疼。之前夏楠语作为约拍谢礼的那罐手工饼干,要不是被兰蓓儿一扫而空,他可是打算放在真空瓶里永久保存的。从未有过女朋友的男孩,自然是无法理解江子文这种行为的。 “再说,哪里是什么女朋友,只是在一起玩玩。” “又是捏脸又是搂人家腰的,这还叫一起玩玩?” 萧桐有些急了。可他来不及进一步发问,江子文的电话响了: “喂?是师姐啊?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午夜不能陪你去看电影的首映式了… …对对,宾馆房间我也退了…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的… …嗯,想去京都散心?就咱们俩?我会考虑的… …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当着朋友的面,江子文毫无掩饰地打完电话,略带微笑的面庞不见丝毫的顾忌。 “我说你这混蛋… …一只脚到底踩多少只船啊… …” 男孩无奈地半睁着眼睛,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花心男横行霸道,才害得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人平时连女生手都没机会摸。” “醒醒吧老弟!如今世道,要是还抱着这种老掉牙的想法,你就真得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伸手拍拍男孩的肩膀,江子文莞尔一笑, “你要明白,天下最不能当真的事就是感情了。女人这种动物,说到底就是贱骨头。今天你对她掏心窝子,明天她能把你骨头都吞下去然后去找别的男人。那还不如趁着这些女人还年轻的时候多玩玩,反正有一天她们也会变得像纸币一样又旧又皱。到时候再甩锅给那些傻乎乎的老实人,岂不快哉?” “无法认同… …完全不能接受… …” 双手绞紧在膝盖间,萧桐低着头,想要反驳,却又没有任何的经验来支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些话的,老弟。” 翘起二郎腿,江子文眯眼凝视起沉思中的男孩, “好了,言归正传——所以魔女小姐是什么情况?你小子是干什么吃的?!想想看,蓓儿那迷人的小身板,你就忍心让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人肆意糟蹋么?!” 第63话 颤抖吧,坏蛋!(上) 第63话  颤抖吧,坏蛋!(上) Episode 63  To Save the Sweet Girl (Part A)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总盯着人家女生这些地方看?也不怕被当成变态抓起来… …” 萧桐压低眉头,向江子文投来鄙夷的目光。 “怎么了?这些地方才叫女人的魅力,你这小子怎就么这么不解风情?” 端起桌子上的马克杯,江子文轻轻呷了一口,若无其事, “要我说,蓓儿这样肤白貌美的水灵妹子,你还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把她放到外面去。瞧瞧那雪嫩雪嫩的小脸蛋,简直都能掐出奶水来。我要是你,老弟,别人看她一眼都会心疼得要死,更别说大晚上让在外边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纠缠在一起了。” “你以为我不担心吗?这几天蓓儿全靠我一手照顾… …她一个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还单纯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要真是被卷入什么犯罪团伙之类的,她这一辈子就全毁了啊!” 已经拼尽全力压制住嗓音里的颤抖,萧桐的手心还是渗出微微的汗珠。 “哟,难得你这钢铁直男还这么执着地关注一个女生。就连夏楠语,你也没说过会担心她的一辈子什么的。” 双手交叠在鼻下,江子文的眼镜镜片后流露出隐隐的玩味, “莫不是——你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蓓儿了?” 心脏像跌入谷底的磐石般,在胸腔中被沉闷一击,萧桐倒吸口气,瞳孔在瞬间收缩。 脸颊开始迅速泛红,发烫,像颤动在煎锅里的半熟溏心蛋,他扭过头,目光黯然垂落一边。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在楠语有男朋友前… …我是不会放弃的… …” 不觉中,他抓紧袖口,仿佛刚刚走出学校的毕业生在面对着公司里成排的面试官, “蓓儿只是个孩子… …孩子的事放谁身上都会很担心吧… …现在最多只是尽一个朋友的义务而已… …等她有男朋友了我就会放手的… …” 他嗫嚅着,声音越来越低,与其说是在辩解,倒不如说是在逃避着什么。 很快,他像一只缩壳蜗牛般,头都快陷到地板里去了。 拢了拢衣领,江子文斜眼注视着萧桐,时常游荡在目光中的轻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宛若阴云般的凝重铁青。 等萧桐渐渐直起身子,江子文又恢复了往常儒雅的微笑。他唤来服务员,点了一盘栗子蛋糕,轻轻推到萧桐面前, “没事,老弟,也只是顺便开个玩笑。你身边的女人,谁还敢动歪脑筋?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确保蓓儿的安全,其他的事,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话题回归到兰蓓儿这几天的反常行为。经过商量,两人决定明天中午后就蹲守在主楼活动室的门前,悄悄跟踪兰蓓儿,弄清楚她究竟在干什么。 “先打好预防针啊。要真是遇到什么危险的状况——” “那你赶紧逃出去报警,我来保护蓓儿。” 不等江子文把话说完,萧桐就毫不犹豫地予以了回应。 “别把话说得这么死啊老弟,要是那些混蛋还有棍棒什么的——” “那你带着蓓儿跑快点。我尽量把他们拖久一些。” 依然是不假思索地决然,男孩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两个人躺在漫天星空下的场景。 第一次想要用快门记录下一个女孩子全部的可爱,第一次有女孩子愿意和他分享心愿,甚至是第一次,有了想要和她一起旅行的憧憬和悸动… … 纵然是不配拥有被爱的我… …和蓓儿在一起的时候,也能体会到那份奢侈品般独一无二的甜蜜… …就像,第零点五次的恋爱一样… … 仅仅是为了这份零点五次的温存,也足够我萧桐为那个女孩子,倾尽所有了… … “好小子,有胆量!就凭你这股冲劲儿,也足够让那些坏蛋瑟瑟发抖原地爆炸了。不过嘛,也要见机行事,毕竟还是要留得青山在。” 摘下眼镜,江子文擦了擦鼻梁上的汗珠, “那明天中午一点半在主楼门口准时见了——服务员,买单!” 在结账的时候,两人才发现所有的饮品都打了对折。一问收银员才知道,原来东门这家咖啡店马上就要搬走了。到时会有一家新的咖啡店在这里重新开张,所有的装潢和饮品也会全部更新。 “我就说,这家店卖的咖啡其实挺难喝的,要不是离学校近,还不如去喝Costa。” 走出店门的时候,江子文忍不住对萧桐吐槽, “想想还蛮期待新店的味道。” 这些话萧桐自然是没听进去的。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兰蓓儿的事。不管怎样,一切只有等到明天下午亲自去探索一番。今晚一定得好好休息。毕竟到时要是真有意外,能够为兰蓓儿挺身而出的,也只有他了。 第二天,男孩只是在食堂扒拉了几口午饭就匆匆赶往了主楼。没想到江子文早就挎着单肩包,破天荒地提前到了。 “把这些戴上,别到时被她认出来了。” 江子文从包里拿出防霾口罩、围巾和棒球帽,给自己戴好的同时,又递了一套给萧桐。 “怎么总觉得像是在做贼啊… …” 拿捏着手里的化装用具,萧桐皱起眉头。 “什么做贼不做贼的?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老弟。我们是去抓贼的,是要让那些胁迫蓓儿的坏蛋颤抖的,是正义的伙伴,明白么?” 没有办法,萧桐只好也用口罩和帽子将自己的脑袋遮得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观察四周。 照这种打扮,两人怕是还没走进三环就被警察团团包围了吧… … 一切准备妥当,他便和江子文蹲守在了主楼五层的屏风后,监视起活动室的大门。大概是这几天一直为相机失踪的事折磨得失眠的缘故,萧桐等着等着,竟然靠在屏风边打起了盹儿。 “醒醒、醒醒老弟!!” 朦胧中,男孩被江子文的拍打惊醒。他立刻惊跳起来,像被骇浪卷起的鲑鱼, “蓓儿呢?蓓儿出来了吗?!” “刚刚下楼。现在正是跟上去的好时候!” 两人赶到楼下,萧桐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银发摇曳的轻盈身姿。和前几天观察的一样,兰蓓儿依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奶茶棕的背带长裙搭着蜜桃粉的花边毛衣,月光灰的丝袜勾勒出少女小腿富有弹性的柔软曲线,完全就是一身领家软萌小妹出门约会的风格。 萧桐和江子文尾随着少女,一路悄悄跟到了蓟大的西门。这是学校人烟最稀少的大门,本校学生一般都不走这边,都是各种快递三轮车进进出出。 然而,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兰蓓儿捂着挎包,小碎步走出校门后,四下张望一番,和一位站在路边抽烟的中年秃顶男人打了招呼,居然就坐上了他旁边一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 “我靠,这是什么鬼?!” 两个男孩大吃一惊,可不待他们进一步追上去。秃顶男人扔掉烟头,开着三轮车将少女载上马路。 “快快,你昨天那小电驴呢?蓓儿就要被那家伙拐跑了!!” 眼见着三轮车越来越远,萧桐急切地搡了搡朋友。 “来不及了啊,车我停在宿舍下呢… …对了!用那个!!” 江子文眼睛一亮,拽着萧桐跑到路边的共享电动车边, “赶紧的!坐上去!” “可这车只有一个座位啊!” “你坐哥腿上,我来开车!” “坐坐坐坐你腿上?!” 萧桐瞪大眼,脸颊爆开一朵红晕,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的… …” “都啥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利索地给解锁电动车,江子文挎到座位上,拍拍大腿, “上车!不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蓓儿离你而去吧!” 无奈之下,男孩也顾不得颜面了,拧紧双眸坐到了朋友的腿上。江子文随即发动电瓶车,向载着兰蓓儿的三轮车全速追赶。 “看看,那对男生好亲密呀~” “哇,可以说是非常恩爱了!” 一路上都有行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萧桐的脸像涂满了辣椒酱一般火烧火燎。虽然戴着口罩,他还是缩着身子捂紧脸庞,就好像自己是在被女装示众。倒是江子文在开车的同时,一手轻轻扶起帽檐,向路边的女生眨眼示意,仿佛还很享受似的。 所幸三轮车并没有驶出多远。仅仅是开出半条街后,秃顶男人将车停在了一条小胡同边,和少女一起下车走了进去。 “他们不见了!” “看到了!我先停车,萧桐你赶紧给我撵上去!” 不待车挺稳,心急的男孩就跳了下去,踉踉跄跄追赶过去。 一进入胡同,他砰砰跳动的心就被丢入冰水的烧红铁块,突然间紧缩起来。 和老北京常见的大院胡同不同,这是条阴暗幽深的小巷子:狭长的小道窄如羊肠,连容三轮车的单向行驶都甚为勉强;路边院墙也早已年久失修,宛若老者上了年纪的苍颜,墙面掉落处露出的红砖,如瘢痕斑斑驳驳。再加上路边蒙尘已久、只剩下车架的老式自行车和站在电线杆上不时发出哀鸣的乌鸦,萧桐在抱紧自己的同时,感到后脊骨一阵发凉。 太可疑了… …这完全就是各种龌龊团伙盘踞的绝佳之处… … 努力咽下一口水,萧桐绷紧神经,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独自摸索前进。终于,在拐过一个转角时,他的胸口迎来了久违的惊悸撞击:少女的背影又出现了。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带她进入胡同的秃顶男人不见了踪影。兰蓓儿一个人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梭着,不见丝毫犹豫,似乎早就熟悉了这里。 咬咬牙,他准备急追上去截住少女时,肩膀却遭到了狠狠一击—— “妈呀!!!” 犹如绷到极致的琴弦被瞬间剪断,萧桐原地暴跳起来,攥紧拳头本能挥舞上去,耳边却传来好友熟悉的声音: “嘘——!” 口罩之上,江子文用眼神把男孩的拳头瞪了回去。向前挥挥手,他示意萧桐继续跟踪上前。 “注意到了么?” “注意到什么?” “我进胡同的时候,看到路边垃圾桶里,全是用过的饭盒和吃不完倒掉的剩饭剩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子文跟在萧桐后面,按住棒球帽的同时,压低声音, “一般干那种事的人,都不会到外面吃饭,而是整箱整箱地点外卖。所以老弟,不管你对蓓儿是什么样的感情,思想准备可是必须要做的。” 上下牙关在口腔里发出打架的声音,萧桐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牢牢盯紧少女孤单的背影,仿佛要把她牢牢嵌在眼眶里一样。 第64话 颤抖吧,坏蛋!(下) 第64话  颤抖吧,坏蛋!(下) Episode  64  To Save the Sweet Girl (Part B) 依托电线杆和杂物堆的掩护,萧桐和江子文跟着兰蓓儿在幽深的胡同里一路穿行。 在此期间,少女捂紧了肩上的挎包,不时警觉回头,仿佛即将交换情报的间谍一般,鬼鬼祟祟。还好两人和她及时保持了距离,并未让兰蓓儿发觉自己被跟踪了。 “老弟,你说她会不会是在去和什么人碰头啊?” 江子文凑到萧桐耳边。 “难说。” 揉了揉被口罩勒得生疼的耳朵根,萧桐眯起眼睛, “可以确认的只有一件事,好人是不会像卷心菜一样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藏在这种地方的。” 两个男孩有些按捺不住了,准备急追上去截住少女。不料还没来得及加速,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妈突然堵在了面前: “干什么呢,小伙子们?大白天捂得这样严严实实,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两人定睛一看,发现她的红袖章上印着“治安志愿者”的字样,应该是这里的居委会大妈了。 “对不起阿姨,我们还有急事,等一下再给您解释好吗?” 看着少女又走远了,萧桐焦急地探起身子,想从旁边绕过去,不料大妈双手一叉,像堵抹了石灰的红泥墙一样,结结实实挡住去路, “甭管干什么,先把脸露出来再说。街巷邻里的像你们这样瞎转悠,大家伙儿还敢不敢开门开窗了?” 大妈像啄食的老母鸡般在两人面前喋喋不休,看来是不打算放他们走了。而在胡同的尽头,眼看少女就要拐过转角,萧桐和江子文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脚底抹油,从大妈两侧同时开溜。 “哎——!你们俩给我站住、站住!!” 全然不顾对方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吼,两个男孩使出百米冲刺般的气力玩命奔跑,很快就将身材臃肿的大妈甩得不见了踪影。他们一高兴,没顾得上及时刹车。等兰蓓儿再一次回头探望时,萧桐和江子文已经来不及找地方躲藏—— 他们被少女发现了。 意识到自己被两个可疑的家伙跟踪的同时,兰蓓儿撒开双腿,开始没头没脑地仓皇奔逃。眼见追踪暴露,两个男孩也只好跟着提起速度猛追上去。也许是太过换乱的缘故,少女在慌乱间竟然跑入了死胡同,很快被萧桐和江子文截断去路。 “别过来呀,坏、坏蛋!” 丝滑的双腿在战栗间夹紧成内八字,兰蓓儿靠着死死抱住挎包,抹茶色的眸子泪眼汪汪, “小心… …小心蓓儿咬你们喔!超疼的!!” 举起一只弯成猫爪状的手,她努力张大嘴巴,露出嘴角那颗尖尖的小虎牙。 “这倒是真的,这丫头咬起人来不要命的。” 萧桐向江子文耸耸肩,示意朋友和银毛炸立的少女保持安全距离。已经算是兰蓓儿半个保姆的他是再清楚不过,小奶狗再是奶昔奶糖奶茶般的甜蜜可爱,骨子里还是条小**,急起来连耳朵都得给他咬掉。 不过男孩心里还是蹿腾起一股燎心的怒火。兰蓓儿竟然说他是坏蛋… …这几天自己担心她担心到课听不进去饭也吃不下,不知道有多着急… …这鬼丫头居然还这样大言不惭地说他是坏蛋?!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他越想越气,就要扯下口罩和帽子好好训斥一通兰蓓儿,没想到少女比他动作更快,抢先一步拔出魔杖—— “风、风起——瞬移!!” 霎时间,强风四起。男孩本能地护住眼睛。风烟消散时,兰蓓儿却不见了踪影。 “妈的!!” 萧桐气不打一处出,狠狠踢在电线杆上, “都到这种时候还能让她溜走,真是活见鬼了!!” “消消气、消消气,老弟。” 江子文走到他的身边,勾搭到肩膀上, “再怎么说蓓儿也是魔女,咱们要智胜,智胜明白吗?也许哪天她智商不在线了——” 他话还没说完,两人身后传来“扑通”一身巨响。回过头,他们才发现兰蓓儿栽在了几十米开外的空水桶里,双腿朝天拼命挣扎。 “抓住她!!!” 萧桐二话不说,攥紧拳头猛冲过去。少女也好不容易从翻倒的水桶里倒腾出来,看着怒气冲冲向自己逼近的蒙面男子,吓得魂飞魄散, “救命、救命哇!!” 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少女又撒开腿拼命奔逃起来。这次萧桐知道兰蓓儿逃不掉了,上次的扫帚骑行他已经明白,就凭兰蓓儿那半吊子的法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发动这种复杂魔法的。 更重要的是,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兰蓓儿的体力也有所不支了。两人的距离开始缩短,为了保险起见,萧桐还是扯开嗓子对江子文大吼: “走近路包抄她!” 紧跟在后的朋友当即会意,从另一条小路抄了过去。等萧桐把兰蓓儿追到一个空地时,江子文正好从另一面跑过来。在两人的前后夹击之下,兰蓓儿不得不刹住了脚步。 毫无疑问,这次兰蓓儿是插翅难逃。 “饶、饶了我吧… …坏蛋先森… …” 少女抱紧身子,像雨中湿透的小兔子般瑟瑟发抖, “蓓儿真的什么也没有呀… …连仅剩的一个甜甜圈都是蓓儿咬了一口的… …” “兰、兰蓓儿… …” 萧桐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喘气。向来沉稳的嗓音在粗气和口罩的作用下变得瓮声瓮气, “… …你这个混蛋… …” “呀!居然连蓓儿的名字也知道!难道、难道是蓄谋已久了?!” 萧桐不想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努力控制住气息,准备对少女好好审讯一番。他伸出手,刚想去拉兰蓓儿,却突然感到肩膀被棍棒狠狠一击。粉碎性的剧痛将他拉扯到地面。紧接着,男孩的双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剪在了背后,像钉子钉住似的动弹不得。 不到半秒的时间,萧桐就跪倒在地上,失去了反抗能力。 “跑、快跑!!” 他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向少女大吼,一面扭头望向江子文。可这家伙比他更不经打,被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身影揍得趴倒在了地上,后背还被对方用膝盖狠狠地顶住了。 这制服怎么这么熟悉啊… … 迷糊中,萧桐疑惑地瞪大眼, 等等… …这这这就是警察叔叔啊!! “真是谢谢你们了啊,警察同志。” 社区警务工作室里,居委会大妈给两位警察端上了热茶, “要不是你们,那小姑娘可就遭了殃了。你们真是为幸福巷的老百姓们除了大害啊!” 在三人对面,萧桐和江子文被同一副手铐锁住,背靠背坐在一起,仿佛在开水里褪了毛的白水鸡,垂头丧气。 “我们怎么就成大害了… …” 萧桐悄悄嘟嚷。 “让你说话了吗?!闭嘴!” 其中一个警官一拍桌子,厉声呵斥。男孩立刻像晒蔫了的青苗,耷拉下头,不再吭声。另一位警官接过大妈的热茶,微笑道谢, “这也多亏了您发现了他们,及时报警。以后发现这种可疑分子也请及时报告给我们,警方一定会保证大家安全的。就是那位小姑娘悄悄走了挺可惜,如果能留下来做个证人就好了。” “看看你们两个,还是蓟潭大学的学生!!” 刚才呵责萧桐的警官翻看着两人的证件, “这下好了。你们学也甭上了,跟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吧,警车十分钟后就到。辅导员、院系领导和校领导都必须通知到位,家长也必须要赶来说明情况。回头局里会以书面的形式把你们的情况告知给学校。” 警官的话犹如一记闷拳,在萧桐脑海里“嗡”的一声炸响开来。 完了… …彻底完蛋了… …这下不仅仅是身败名裂的问题了,他和江子文怕是会被直接学校开除吧… … 而且,连父母也会通知… …男孩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身为普通工人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儿子、家里唯一的大学生竟然会变成押罪犯的场景… …就算回到家乡复读,他在这里的“斑斑劣迹”也一定会被到处传遍。哪个高中愿意接受一个跟踪过女生的变态罪犯来复读呢? 最关键的是,他明明是担心兰蓓儿才这样的啊。可所有人都不会听他解释… …他不仅会失学,找不到工作,甚至还可能会判刑,留下犯罪记录,他这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 想到这里,男孩早已万念俱灰,褪变成黑白的世界,仿佛只有明晃晃的铁栅栏在向他招手。 第65话 意外的解围 第65话  意外的解围 Episode 65  The Rescue 就在一切似乎都要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时,兰蓓儿意外出现在了社区警务室的门前。 “快进来闺女,别怕,警察同志已经把他们逮住了!” 居委会大妈把少女引入房间,一面指着拷在椅子上的男孩们,絮絮叨叨, “你看看,是不是这些坏家伙一直在后面鬼鬼祟祟地跟踪你?” “兰蓓儿!!” 一眼瞥见少女银发蜿蜒的身影,萧桐差点没从凳子上跳起来。无奈冰冷的手铐像老虎钳一样把他死死按在原地,勒得他手腕生疼。 “阿桐… …” 小手在裙间不安地揉搓着,兰蓓儿红着脸,目光垂落到房间的另一侧。 “你们认识?!” 望着相互叫出对方名字的两人,警察和大妈也发懵了。少女点点头,脸颊像打翻了红酒的桌布,绯染的樱色浸润得愈加浓烈,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 在兰蓓儿的帮助下,萧桐和江子文终于在警察面前洗脱了跟踪狂的罪名。不过,对方还是执意要他们留一个人下来做笔录。 “对不起啊老弟,我晚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就麻烦你配合一下警方工作了!” 还没等萧桐回应,江子文就招招手溜之大吉了,仿佛真的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男孩没有办法,只好在继续在这里配合警察录完笔录。等到他和兰蓓儿从胡同里绕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蓓儿,你究竟在干什么?!” 一走出巷子,萧桐再也按捺不住躁动如火的心情,钳住少女的肩膀焦急发问。 他潜意识地叫出了少女的小名。 “今天我兜里多出来的钱也是你放的吧?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一个女孩子家的大晚上在外面乱逛,还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你到底在瞒着我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阿、阿桐… …” 眼睑半遮住翠波涟涟的眸子,兰蓓儿抿紧嘴唇,欲言、又止, “请你相信我,相信蓓儿好吗… …人家绝对没有做什么坏事的!” “那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不是早就给你说了吗,在这个世界,不管有什么难关,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就肯定能够克服的。你这样一个人独拉独往,是把我萧桐当成外人了吧?” “怎么会… …把你当成外人什么的… …” 少女的声线变得颤抖起来,像落叶惊动琴弦, “阿桐在蓓儿心中,一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 …是这个世界的家人了… …” 她抓住手腕,一任夜风肆意凌乱银发,仿佛在拼命抑制着什么, “求求你了,阿桐,再给蓓儿点时间好吗… …绝对会让你知道真相的,但是现在… …真的还太早了啊… …” 少女用腕口擦拭着眼角,呜咽的嗓音似乎随时都能化作一摊涟涟的涕泪。 这丫头… …是快要哭出来了吗? 萧桐绷紧神经,刚才还怒火中烧的心一下子软了大半。 毕竟,所有的生物中,他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被弄哭的女孩子,尤其是,他在乎的女孩子。 很遗憾,现在,兰蓓儿似乎把这两样都占全了。 “好了好了,不管怎样,今天都到此为止。” 长叹一口气,萧桐无奈地摸了摸少女的头,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在回活动室的路上,他还特地给少女买了杯奶盖贡茶,嘱咐她回去一定要在泡热水脚的时候喝下去,把身子捂热乎了再上床睡觉。 直到亲眼见着兰蓓儿捧着奶茶走进房间,萧桐才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忐忑不安地往宿舍走。 真是的,说好要对小奶狗温柔以待,却还是忍不住对她发火了。虽然最后也是为了她… …做一个温柔的男孩,为什么对我来说就这么难呢? 走在路上,男孩伸长了手臂,对着头顶的路灯张开五指,仿佛是要从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抓出点什么。 关键是,以前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啊,只考虑着用蚕茧一样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害怕着受伤的同时,却也拒绝着别人的暖意。 可现在,他竟然也开始从这蚕茧里探出头来,试探着,对别人付出同样的温融。 脚步在突然间凝固,男孩瞪大眼,脑海被一道闪电瞬间划亮, “不知不觉,我也被小奶狗改变得太多、太多了… …” 这一天,很快就以萧桐栽倒在床上的结局草草告终。他和江子文白费了大半天的工夫,最还是没弄清兰蓓儿究竟在做些什么。 尽管答应了少女暂时不再追究,萧桐仍然对她放心不下。 所幸,这种担心并没有折磨男孩太长的时间。很快,一场意外让笼罩在兰蓓儿身上的一切谜团,烟消云散。 那是在追踪行动失败后的第三天,萧桐从研究生师兄那里接手了一个实验项目,便将自己深埋到了理科楼的一堆仪器中,整日整夜地收集着实验数据,甚至连饭也顾不上吃。直到低血糖发作的眩晕差点让他倒在实验室的高压变电箱上时,男孩才发觉自己已经连续错过了午饭和晚餐。 但是现在,已经是临近午夜的时分了。 抱着尝试的想法,他打开了外卖APP。果然不出所料,绝大部分的商家在这种时间都已经打烊歇息了。正当他失望地准备去灌点自来水填肚子时,跃动在列表最底层的一个商家,瞬间点亮了男孩所有的惊喜。 居然还有餐馆在这个点营业… … 男孩迅速下单,支付。瞅了一眼送达时间后,他披上实验服,戴好护目镜,又忙着和房间里的激光干涉仪较起劲来。几十分钟后,寂静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实验室的大门被敲响了, “您好,是童先生嘛?您的外卖到啦~!” 房门外传来送餐员怯生生地呼唤声,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女孩子。 “童潇”是男孩在外卖平台上留的假名。沉浸在实验的萧桐没来得及细细判断来者的声音,操纵着仪器面板的同时,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门开着呢,送进来吧!” 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耳畔传来了外卖口袋落地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半醉半醒的瞳孔却在瞬间收缩—— 来送餐的不是别人,正是兰蓓儿。 与此同时,少女也惊愕地睁大绿眸,下巴都快磕到地板上了。 “回来,给我站住!!” 第66话 真相之外 第66话  真相之外 Episode  66  Beyond the Truth 顾不得还在工作的实验仪器,萧桐跟着逃跑的少女冲到走廊上。眼看她拔出魔杖,又开始叽里咕噜地吟唱起魔法,男孩飞身一跃,扑向兰蓓儿—— “哇呀——!” 两个人重重地摔在了走廊上。要命的是,由于用力过猛,他把少女的袜子拉开了条口子… … “… …所以这几天你瞒着我一直在干的事竟然是送外卖?!” 实验室里,萧桐背着手在少女面前来回踱步。而人赃俱获的兰蓓儿在椅子上蜷缩成毛茸茸的一团,委屈地抱紧双腿。 “是夜间外卖啦,而且配送范围只限于这所学校哦。” 脚趾在黑袜里不停扭动,少女将脸半埋入膝盖中, “一个礼拜前,人家从外面的传单上看到,附近有一家夜宵餐厅正在招募夜间送餐员,专门给这所学校的订单送外卖。蓓儿想着晚上可以趁大家看不到的时候用用魔法,就开始在这里打工了。” “那你每天晚上出门费这么大工夫化妆干啥?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跟去相亲一样… …” “因为每一份工作蓓儿都会认真对待地哟~!就算是在圣蒂斯安娜给校长大人洗茶壶的时候,人家都会穿上最好看的小裙子呢!毕竟,只有最漂亮的蓓儿,才能做出最完美的工作嘛!” “前天送你到胡同去的那个男人又是谁?你一个人去这么幽深的巷子干什么?” “是店长大叔喔!白天的时候,店长大叔会亲自开着小斗车来送餐的。他有时傍晚的时候过来送外卖,就会顺路把蓓儿接到店里去啦,很方便的!餐厅就在那个巷子里了,听大叔说是因为附近地价贵,只能选这种不那么繁华的地方了… …至于里面嘛,弯弯曲曲是挺吓人,不过晚上蓓儿都会用魔法直接瞬移到外面,也不用担心的说~!” 这么一来,一切似乎就解释得通了。不过,萧桐还是对少女的刻意隐瞒耿耿于怀。 “我说你也是闲得没事干,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就好,非要去打什么工啊?我还会让你吃不饱穿不暖?” “怎么会呢… …人家当然知道,阿桐对我最好了… …” 下巴紧贴在膝间,少女的声音,一如细雨淅沥, “可是,蓓儿也不想看到,阿桐为了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呀!” “我牺牲什么了?我有什么好牺牲的?” 男孩尽力保持着语气里的平静,内心中却感到莫名的犯虚。 “那,阿桐为什么每天给我送饭时,都要把肉菜赶到蓓儿的碗里,他自己却只吃素菜呢?” 喉结在脖颈上不安地滑动了一下,这次轮到男孩犯怵了, “你… …你都看见了?” 兰蓓儿用力地点点头,像是要把膝盖戳个洞。 “这也不算啥,我只是喜欢吃素菜… …” 他攥紧手心,故作高傲地仰起头颅。 “但是,蓓儿很心疼啊!” 小手不自觉地揪住斗篷口的领花,少女繁星莹润的眼眸中,高光漾动, “明明已经这么照顾人家了… …却还是这样忽视自己,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可是,如果不是和你一起分享,得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蓓儿,一直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可是,如果连让阿桐幸福都做不到,这份小小的梦想,连破壳的机会也没有了呀!” 心跳在胸腔中激荡起擂鼓般的震鸣,萧桐别过头,不敢再直视兰蓓儿盈盈的双眸。 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把少女小小的身子搂入怀里。 “蓓儿知道,自己是个很没用的孩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就一直在给阿桐添乱。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我,也很想给阿桐分下一份担子一样,就像你先前说过的那样,我们两个要一起加油、在这座城市努力生存下去才行呢!” 她又低下头,嘴角颤动开微微的波澜, “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 …蓓儿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她已经长大了,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独立生存下去了… …” 少女在男孩面前如此真诚地吐露了心声,仿佛想要将心窝子掏出来递到他的面前。萧桐已经没有理由再去责备她了。可是,那天晚上醉汉的纠缠仍然让他心有余悸。 “前几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和那个酒鬼扯上关系的?” “那天晚上原来是阿桐呀!” 少女上身向前一扑,双眸放出光芒, “果然阿桐是个让人超有安全感的男孩子呢!那天晚上蓓儿接到了去学校附近酒吧送餐的任务,订餐人是一位小哥哥。他当时好像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在酒吧里一个人灌了好多好多的烈酒,还稀里糊涂点了外卖… …他说他就在学校里住,我想着他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就想把他扶回家。没想到他居然想对人家做这么可怕的事,多亏了阿桐及时出手,呜呜呜… …” “无论如何,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地到处跑还是太危险,下次我不在场的时候出现这种状况,你该怎么办?” 萧桐仍固执地想守住心中的最后一块阵地, “你把这工作辞了,另外换一个稳当点的吧。” “可是可是,就算是这份工作,人家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的呢!” 她缩回椅子,用兜帽笼住银发, “放心好了,下次人家一定会注意的!蓓儿马上就是三年级的修习魔女了哟,超厉害的!要是有人敢欺负我,就把他变成一只小花狗,汪汪叫的那种!” 拗不过少女的执着,萧桐只好彻底放弃了先前的主张。 此时,他再也无法忽视肚子中咕咕叫的饥肠,端起菜肴,狼吞虎咽起来。而少女则从椅子上跳下来,蹲在他旁边,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呐,阿桐。” “嗯?” “刚才,你趁机抱了人家吧?” 双手撑住下巴,兰蓓儿歪过头,眼眸笑如花雨, “太狡猾了,还辣么用力,把人家袜子给弄破了。” 她用手摸摸拉丝的裤袜,眼神中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绝绝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可没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你千万别误会啊!!” 腮帮被饭粒塞得鼓鼓囊囊,男孩涨红了脸,拼命解释。 “咕咕咕,不~信~” 她眨眨眼,那颗雪嫩的小虎牙咬在了唇瓣上, “作为补偿,蓓儿也要好好抱抱阿桐,这样才算扯平了的说~话说相互拥抱可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呢,正好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在嘛!” 她狡黠地坏笑着,一边解开了斗篷、张开双臂扑向只顾埋头刨饭的可怜男孩, “嘿嘿阿桐,和蓓儿一起变得开心吧~!” 第八章 枫糖小镇与焦糖魔女 第67话 第八章  枫糖小镇与焦糖魔女 Chapter 8  The Maple Sugar Town and the Sweet Girl 第67话  试炼夜——前奏 Episode  67  Before the Challenge  就在萧桐被弄得手足无措、即将被流着口水的兰蓓儿推倒在地上时,前来接班的物理系师妹推门而入。 结果当然是两人像碰碰车一样地被弹开:萧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手忙脚乱地用饭盒遮住脸庞,而少女则急急忙忙地拉过斗篷,盖住丝袜上蜿蜒的裂纹,一边用尽可能多的银发掩映侧颜。 其实暗地里,男孩和少女的脸都成了煎锅里的熟番茄,变得又红又烫。 三下五除二刨完饭菜,萧桐将工作暂时交给师妹,执意把兰蓓儿送到楼下。 “唔唔,不甘心!” 双手揉搓着衣角,少女鼓起腮帮,像不倒翁般在男孩面前左右摇摆, “明明还差最后一点就可以抱到阿桐的说… …” 在门口保安的注视下,小奶狗明显比房间里的时候收敛了许多。 “我说大小姐,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啊。” 揣在实验袍里的手暗自捏了把汗,萧桐叹了口气, “实验室里都装着监控呢。一不小心你就在保卫处的大屏幕上被现场直播了。” “不管不管,人家才不管呢~!反正,这次今天被你偷偷抱住的事就记在阿桐头上了,下次有机会,你可一定要好好补偿人家,让蓓儿也抱个够!” 说完,她给男孩做了个鬼脸,拎起送餐盒蹦跶出门,欢快得就像偷到糖吃的熊孩子。 兰蓓儿在晚上送外卖打工的事大白于天下,萧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像小奶狗这般小鸟依人的女孩子,竟然也有如此独立的一面。毕竟他周围有太多的女生,都是把男朋友当提款机用的,更别提那些吊着无数追求者胃口的单身姑娘了。 最终,他和兰蓓儿达成妥协,不再阻拦少女。不过,每天上完最后一节日间课的傍晚时分,男孩还是会到活动室去看看,有时给她带点食堂里不常卖的点心,嘱咐她晚上别忙到太晚。 这天,兰蓓儿像往常一样,在夕阳将光溜溜的屁股抹成蛋黄的时候准时醒来。少女打着哈欠、伸长懒腰正想起床,却感到小腹传来阵阵绞痛,仿佛有人在铁刷子刮着她的腹腔。 糟了… …又到每个月最难受的时候了… … 捂着肚子,少女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来,小腹里铁刷也跟着在肚子里上下剐蹭,疼得她龇牙咧嘴。 “呜呜——好痛!” 兰蓓儿扶住墙壁,弯腰呻吟,小脸苍白得就像反复漂染过的宣纸, “要是什么时候,做女孩子不再那么痛苦就好了… …” 更要命的是,她感到自己似乎有一点发烧了。前几天她从锦囊袋里找出了自己从萃琉璃带过来的咖啡机和咖啡豆,便将这个从小就有的爱好捡了回来。由于晚上还要打工,她只好从白天的睡眠里挤出时间来萃取咖啡。这样看来,好像也有点积劳成疾了… … 可是,唯独今天,少女无论如何也不能休息。因为今天是周末的发薪日,只要干满今天的工作,她就可以领到这个周的全勤工资了。 “再坚持一下吧,蓓儿… …就只有今天晚上了呀… …” 靠在床头,她努力换好上衣。哆嗦的双手几近挣扎,这才勉强把丝袜拉到齐胯的位置。呢绒格子裙的拉链发出嘶嘶哑哑的提拉声,兰蓓儿听到玄关传来敲门。 萧桐来看她了。 狠命掐拉下大腿,少女拍拍脸蛋,强打出十二分的精神。 “呼啊——早上吼呀,阿桐~!” 看着男孩步入房间,兰蓓儿捂着嘴,故意打了个哈欠。没想到,萧桐刚坐下,就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兰蓓儿,今天别去打工了,休息一晚上。” “诶?!” 心脏在瞬间蹦到咽喉,少女睁大眼,惊出一身虚汗。 这是肿么回事?!难道已经被阿桐发现了吗… …可这也才刚刚进门欸… … “为、为什么呀?” “天气预报说北京今晚有重度雾霾,空气污染非常严重。” “污… …污埋是什么?是一种… …很可怕的怪物嘛?” 好像不是担心的那样,兰蓓儿暗自松了口气,却也无法理解男孩的话。 “总之在外面待久了对身体不好。就今天晚上,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哪里也不要去好吗?” “放心好啦,人家… …人家不会有——咳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到一半,兰蓓儿感到喉管里涌上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狼狈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萧桐疑惑地皱起眉头。 “嘿嘿,只是刚睡醒… …有点口渴了,没事的哟!你看,蓓儿今天也是魂(活)蹦乱跳… …元气满满的呢~!” 为了让男孩信服,少女还在他面前跳了跳。可每一次跃起,兰蓓儿都感到脑海里翻涌起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要不是把那瓣小虎牙深深嵌入嘴唇、死命坚持住,她怕不会一头撞在萧桐的怀里。 “真的没事?” “嗯… …嗯嗯!” 在答应的同时,兰蓓儿将小手举在一边,扳着腰肢做了个招财猫的动作。 看着在自己面前拼命卖萌的小奶狗,萧桐一时也弄不清她是不是在强打精神。如果是两人刚刚见面那阵子的男孩,一定会二话不说把少女反锁在活动室里,任她在里面哭爹喊娘。 可现在的萧桐,已经没有办法再对兰蓓儿狠下心来。 看样子,小奶狗也没什么事的吧… …这雾霾一时半会,应该也聚不起来的… … 大概吧… … 他望望窗外夕阳隐没在楼宇间的酡红醉眼,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最终,男孩还是相信了少女。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很少有人能在直面女孩子那双水汪汪的眼眸时还能坚定立场,尤其是,兰蓓儿那双碧波荡漾的翡翠之瞳。 两人即将出门时,兰蓓儿叫住萧桐,让他尝尝自己上午刚做好、存放在保温结界里的咖啡。 “锵锵!蓓儿亲手做的焦糖玛奇朵哟~!” 覆盖在咖啡表面的奶泡如雪润泽,少女双手捧着马克杯,咧嘴微笑, “阿桐也尝尝吧~!毕竟蓓儿做的咖啡,就连玛格丽特学姐也赞不绝口呢!” “你还会做咖啡?” “诶嘿嘿,不算… …不算什么喔!人家以后可是想在王都开一家咖啡馆,天天给客人占卜呢,当然要从小就开始准备啦!” 蹙着眉,萧桐将信将疑地抿了小口。没想到咖啡刚一入嘴,他就惊奇地瞪大双眼, “兰蓓儿… …这真的是你… …亲手做的??” “那当然!从咖啡豆的烘焙,到最后的萃、萃取;从冰镇牛奶的发泡… …再到焦糖的拉花,全都是人家辛苦工作的结晶呢!” 俯身猫在萧桐一侧,少女掬着鬓角的银发,得意翘嘴。 他没有多少机会去外面咖啡厅喝那一杯几十块的奢侈品,称不上是品鉴咖啡的行家。可即便是这样,单凭刚刚那啜饮的一小口,萧桐就感到了少女手艺的不凡。咖啡豆的酸涩,被慢火烘焙的醇香轻轻依偎,宛若透过枝叶的阳光撒在林间糕点房刚刚烤好的面包上。而这一切,都被发泡牛奶的甜润乳香完美包裹在一起,在男孩的舌面,在他的喉头,在他心尖颤动的痉挛上,氤氲开来。 这杯咖啡带着少女发丝银月萦绕的绵柔,唇瓣绯樱婉转的香软,以及手心花烛缭绕的温存——一言蔽之,这杯咖啡里,有兰蓓儿的灵魂。 “蓓儿… …” 他禁不住收紧鼻息, “相信我,你肯定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咖啡师!” 第68话 彼岸花与纯白圣女 第68话  彼岸花与纯白圣女 Episode  68  The Mysterious Girl 像虹,像露,像晨曦化融春水,像花雨温润风铃,少女的翠眸变得星光闪耀,仿佛男孩带给她的不是一句无足轻重的夸赞,而是整个世界都愿将她相拥入怀的倾心祝福。 发着烧的脸颊开始含羞、变烫,俨然是破晓时分蔷薇来不及含苞的娇柔,带着被清晨第一缕阳光唤醒的幸福,摇曳风中。 “谢谢… …” 小手捂紧胸口雀跃不已的心跳,兰蓓儿揪紧裙角,裹在黑丝里的两只脚尖不停互踩, “明明不是第一次被阿桐肯定了,怎么这次就这么开心呢?诶嘿、诶嘿嘿… …” 萧桐还是头回看见少女娇羞到这种地步,看她那样子,就像被喜欢的人偷偷亲了一口;满心的欢喜被带着淡淡青涩的矜持抑制着,却早已在不经意间,将少女春光盎然的心事,晕染得如梦、如醉。 太可爱了… …这样娇气的小奶狗,简直是整个世界都在为她闭月羞花啊… … 男孩已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强迫自己扭过头,拼尽全力不去看兰蓓儿绯色浸染的花颜。 他怕自己忍不住,把初吻留在小奶狗的脸颊上。 结果当然是两个人都害羞得说不出话了。萧桐咬着嘴唇,将兰蓓儿送到校门口,直到目送她消失在胡同的拐角,这才一个人匆匆赶往了晚课的教室。 那杯没喝完的咖啡,被他装进水壶,带到了教室里。 “焦糖玛奇朵,英文名为Caramel Macchiato,在意大利语里,意思是‘甜蜜的印记‘。这种咖啡里混融了焦糖的甜润、牛乳的醇香,奶泡的柔和与咖啡的苦涩,就像少年少女在青涩时代的第一次恋爱,百味陈杂,却又无比甜蜜。” 坐在教室里,男孩一边品着兰蓓儿为他做的咖啡,一边禁不住,将刚刚查到的百科轻声念了出来。 虽然不是恋爱,但每次和兰蓓儿在一起的时候,这的的确确,就是萧桐心情的最佳写照。 原来,即便不值得拥有恋情的我,也有机会去品尝这种被浓浓爱意包围的滋味吗… …就好像,我和蓓儿,真的是相互喜欢着的一样… … 也许,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萧桐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么差劲的一个家伙,究竟有何德何能,能把世界上最珍贵的幸福,送给这个蜜糖般的少女啊… … 可是,即便是幻想,纵然是假象,这份不经意间给予的柔怀,也足以让我、刻骨铭心。 暗自握紧手中的咖啡,萧桐把下巴搁在发烫的杯盖上,无声叹息。 今晚是全系学生一起上的公共必修课。装着一百多号人的阶梯教室像大号的闷罐头,挤得密不透风。这种课往往都是老师在讲台夸夸其谈、侃天侃地。要不是每次都要点名,男孩今晚一定会将之翘掉去帮兰蓓儿送外卖。 随着天色逐渐黯淡,窗外的雾霾逐渐变得浓厚。今天的空气污染比他想象得要更加严重,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教室外的路灯全变成了烟雾缭绕中一团团浓郁点燃的光晕,不禁让人联想起梵高那幅《星空》的如梦似幻。 照这么污染下去,只怕小奶狗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了吧。 萧桐变得焦灼起来,不时掏出手机刷刷最新的空气污染指数。不知为何,他感到胸中积郁的不安愈渐沉重,心脏也开始莫名地惊跳起来,仿佛在被一只猛兽穷追猛赶。 这种天气,小奶狗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刚才在活动室的时候,他就隐隐感到少女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儿的问题。或许,刚刚就应该把她强留在房间里休息的… …可是,他又分明下过决心,要给兰蓓儿充分的尊重和自由。 课堂上,老师在讲台上说得滔滔不绝,萧桐却在后排如坐针毡,一个字也没听不进去。心口的焦虑像磐石般压得他倍感煎熬,男孩终于做出决定,要趁着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去把少女接回学校。 “好了同学们,下面我们来看看柏拉图对于‘模仿‘的三重定义。第一重是理念世界,指的是——” 话说到一半,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萧桐以为是他故意卖关子,继续埋头刷着天气预报。可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老师也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抬起头,他惊讶地发现,老师像木头人一样在讲台上僵住了,还在板书的手握着粉笔紧紧粘在黑板。 “喂,你看看,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 他用手肘碰碰身边的同学,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原来不只是老师,男孩周围的同学都在同一瞬间被定格住了。偌大的教室里,握笔贴在桌面上的人有之,弯腰刷着手机的人有之,悄悄在角落里啜饮奶茶的人有之,只是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在了同一时刻,仿佛萧桐眼前的世界只是从某个视频里提取出的一帧画面。 目光开始在教室里惊慌奔走,最终停留在黑板上的时钟,萧桐这才发现,连表盘上的指针也停止了转动。换言之,这个世界除了他,所有人的时间都永远停留在了老师话音刚刚落下的刹那。 什么鬼… …是恶作剧么… … 他本能地感到了慌乱,想要去外面看看,却在刚刚起身的同时,被一股迎面袭来的寒意,瞬间惊颤。教室开始结冰了,是从门外蔓延进来。细小的冰棱犹如地毯般沿着地面层层铺展,将教室的阶梯封冻成水晶之路般的晶莹与冰寒。萧桐收紧呼吸,从桌子上爬到走廊。没想到他的脚刚落地,这些冰晶就像有生命般蹿上他的脚跟,蜿蜒成螺旋状的枷锁,将男孩焊死在原地。 “该死… …见鬼!!” 他用力扭动脚踝,拼命掰着缠脚的冰锁,却始终无法摆脱羁绊。 “没用的,人类,你的任何行动,在绝对奥义的虚数空间里都不会起作用。” 缥缈如雾的声线在耳畔缓缓萦绕,仿佛从幽冥在梦境深处的虚无梵音。萧桐转过身,只见教室门口,一位长发委腰的玲珑女孩向他缓缓步来。白纱织就的长裙宛若一朵盛大的雪莲,在她腰间蓬勃绽放;弥散的裙裾和周围的冰晶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冰花组成了她的长裙,还是她的长裙铺就了满地雪色的嫣然。  从身形来看,小女孩的年纪似乎比兰蓓儿小了许多,也许还不到豆蔻之年。她的眼眸就像封印在万年冰川之下的深渊,每一丝幽玄、每一抹澄澈,乃至每一瓣高光,都凛然得不带任何一点感情,让萧桐不禁想起了沉睡在宇宙深处的黑洞:和小女孩的眼睛一样,都是同样的深不可测,同样的予人胆寒。 她光着脚,踏着满地冰棱稳步向前,轻盈地,却宛若洛神凌波微步的遗世与绝尘。在她身后,在小女孩走过的地方,一朵朵妖冶的彼岸花盛放开来,红艳如火,摇若瞳影。 她的素白燃烧在彼岸花深红色的曳动之中,仿佛摆渡亡灵的扁舟在冥河里荡开波纹。但小女孩的纤体又分明是那样纯洁,俨然就是天国降下的使者,那是不食人间任何烟火的雪玉之身—— 简言之,小女孩就像是一位纯白的圣女,一位从满地冰棱,彼岸花开中款款步来的纯白圣女。 “你… …是谁?” 萧桐从鼻腔里喷出热气,后脊骨却直冒冷汗。 小女孩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一跃,轻盈的身体宛若薄纱般飘过教室的排排座位。 她悬在了男孩面前,却在和萧桐目光相接的须臾,极速出手,掐在了男孩的脖子上。男孩拼命反抗,可地板上又升起两根冰柱,将他的双手也死死铐在侧身。 “明明,只是个卑微的人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肉体凡胎。” 只手钳住萧桐下巴,小女孩平静的声线,依旧不带任何的感情, “为什么,那个混沌体要这样靠近你、挂念你,即便是让自己变成如此矛盾的存在,即便是冒着与绝对奥义二律背反的危险?” “混蛋… …你究竟想说什么?!” 尽管无济于事,萧桐仍在尽力挣扎。 “认得这个罢?” 小女孩摊开另一只手,一枚蝴蝶领花出现在那小小的掌心里。 萧桐瞪大眼眸,瞳孔在瞬间收缩。他当然认得它,糖果花纹的装点,丝绸质地的柔软,除了那个撩人心扉的银发身影,不会再有女孩子喜欢如此可爱的饰物—— “你怎么会有兰蓓儿的领花?” 他猛然想起,傍晚时分,少女就是把它戴在套着毛衣背心的衬衣立领上出门的, “那个混沌体,现在,很危险。” 小女孩幽幽地说,不动声色。 “混沌体选择了你,理应让你去救她。而实际上,上次你抛弃她后,伊格特西也还是遵从了混沌体自身的意志,引导了你的救赎。” 她压低眉头,冷艳的眉目灼出冰刺: “但很遗憾,人类,绝对奥义并不认同你,伊格特西也不会认同你。你和混沌体的相遇是导致一切混乱的根源,只有排除掉你们的渊源,所有的崩坏才能被逆转。” 说着,小女孩一挥手,几根锋利的冰剑悬浮在了她身体周围,剑锋所指,是男孩颤动不已的喉结, “经过考虑,伊格特西决定抹除掉你的本体以及形而上存在。唯有这样,混沌体才回安心回归萃琉璃的本位面,奥义的错位才能及时消弭。” 说完小女孩一挥手,闪耀着寒光的剑尖飞旋着刺向了萧桐的咽喉。 第69话 可可色的恋语 第69话 可可色的恋语 Episode  69  Your eyes have stolen my heart “等一下!!” 冰剑寒冷的锐利直刺入眼,萧桐攥紧手心, “先告诉我蓓儿到底怎么了?!你是知道的吧?!” 眉锋微微上抬,小女孩扬起手。冰剑止在半空,而那钻石般的棱尖已经抵到男孩的咽喉。只要他稍稍一低头,便会被这柄凝固的寒光轻松抹掉脖子。 “为何要如此执着于混沌体,人类?” 小女孩凝视着萧桐的眼睛,淡然依旧, “你本可以在这个位面平平安安,你本可以拥有最正常的生活。只要不和她发生任何的羁绊,所有的错误和崩坏都可以从最开始避免… …” 抿紧嘴唇,萧桐努力保持住呼吸的平静。 “现在回答我,人类,你接近混沌体的目的是什么?” 她轻轻飘上前来,呼吸拂过男孩的鼻翼,冷若冬雨, “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是啊… …这样不惜所有地顾着她… …我究竟是何苦呢?” 男孩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没头没脑、傻里傻气,叽叽喳喳还总爱到处闯祸,那丫头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熊孩子一样,总是把我折磨得心力交瘁,却又还是这样教人这样放心不下… …” 他仰起头,滚动的喉结被剑尖擦出血印,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把她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了我。第一次有人想要成为我镜头里独一无二的女主角,第一次有女孩子愿意在寒冷的晚上握住我的双手,第一次,有姑娘告诉我想要和萧桐一起去看雪、一起去看海,甚至一起去北海道旅行,和他依偎着、去将这个世界一切的美好,收入眼中… …” “真是的,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能再喜欢上任何的女孩子了… …可蓓儿,就这样不由分说地闯进了我的本该像死水一样平静的生活,任性地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温暖,蛮横地占有了我所有的挂念,一切的执念,乃至全部的思念… …就像” 眼角积聚起微波般的粼粼,萧桐将微笑蜷缩在了嘴角, “… …就像真的夺走了我的初恋,把本该属于夏楠语的白色记忆,全部换成了兰蓓儿的独家甜蜜,就像在我牛奶色的惨白爱恋里,蛮不讲理地混入了可可色的醇香。我想要一直守护她,守护住她的纯真,她的稚嫩,还有她的傻气。哪怕最后的最后,我没有资格牵起蓓儿的手;哪怕宇宙的尽头,不再允许我们的流浪,我也想亲眼看到,蓓儿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 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沉入深海的八音盒,逐渐湮灭虚空。他垂上眸子,静静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小女孩的嘴角抽搐着,像涌动在冰层下的春水,却又分明,只是冻土上转瞬即逝的流光。 别过头,她撤下冰剑,束缚住男孩的冰柱也分崩离析。 “你会后悔的,人类。” 深深吸入一口气,她的眼睛泛起微澜, “伊格特西满足过无数的愿望,也见证过太多的毁灭。你那名为幸福的愿望,只会让自己和混沌体陷入更深的痛苦… …这是绝对奥义,是世界树,更是千风之铃给你的忠告。” 说罢,她转过身,飘向教室的出口。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蓓儿怎么样了!她到底在哪儿?!” 顾不得被剑锋划伤的脖子,萧桐跌跌撞撞地追向小女孩。对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游荡出门,俨然是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幽灵。男孩也跟着跑出了教室,在他刚刚踏出教室的瞬间,身后传来了老师的讲课声: “——整个世界的本源,是最真实的世界;第二重是现实世界,是对理念世界的模仿,第三重是文艺作品里的世界,是对模仿的模仿,是最虚假的世界… …” 忍不住转头,他惊奇地发现教室的时间又恢复了流动。奇怪的是,刚才随着小女孩的到来四处蔓延的冰晶全部消散干净,连半点积水也没留下;教室里的同学们依旧各干着各的事,好像刚才萧桐和小女孩对峙的场面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但走廊里的时间依旧保持着静止。小女孩在幽深的走廊里越飘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尽头晃眼的光芒里。 “混蛋,给我站住啊!!” 他握紧少女的糖果领花,卯足劲狂奔起来。这时,走廊的墙砖开始像拼图般被打乱,脚下的地板也在迅速裂解,教学楼里熟悉的景致在男孩眼前肆意扭曲起来,仿佛正在被剧烈摇晃的调色盘。 “一切的一切,只是试炼的开始… …” 小女孩玲珑的身影弥散在走廊尽头的混沌,空灵的声线却仍在耳畔回荡, “做好觉悟吧,人类。平庸如你,究竟能不能为混沌体承担起这样沉重的宿命,伊格特西非常怀疑。” 渺若梵音的空无刚刚落定,男孩身边的环境又开始急剧变化。深色混沌沉为大地,钴蓝幽光浮为夜空。尘埃落定,萧桐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学校的东门。不经意地侧身,他看到倒在行道树旁的少女。而她身边,是撒了一地的外卖餐盒。 “蓓儿!!” 心弦在瞬间收紧,萧桐匆忙跑过去,轻轻扶起兰蓓儿。仿佛是一块烧红炭火般,纤弱的少女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烫得甚是厉害。 “你怎么了蓓儿?!快回答我啊!!” 抱着气息奄奄的少女,萧桐焦急地呼喊起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谨慎。男孩突然想起,下午出门的时候兰蓓儿就不太对劲,明明看上去就是在强打精神,他居然还这么心大地放她出去… …不可原谅… …这样的自己,简直不可原谅!! 在男孩的拼命呼喊下,少女动了动指头,勉强睁开眼睛, “阿桐… …是你呀… …” “蓓儿,你怎么样了?!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他攥紧少女的袖口,惊喜交加。 “没事… …没事啦,是太累了… …回去睡一觉… …就好了吧… …” 兰蓓儿的嘴角抽搐着,似乎是想尽力在男孩面前做出微笑,却只是徒然拽了拽抿在嘴里的银丝。 不管怎样,萧桐决定先把她背回去再说。 活动室里,他把兰蓓儿轻轻抱到床上,为她盖上羽绒被。有担心她在外面受了寒,烧水灌了热水袋,用毛巾层层包好,垫到少女身子下。 其实今天晚上被神秘女孩威胁的经历已经让他吓得不轻。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回来继续要挟自己?男孩心里并没有底。但现在,显然眼前虚弱的少女才应该是他担心的全部要义。  “冷… …好冷… …” 迷糊中,少女发出娇弱的呻吟声,身子不知觉缩成一团。萧桐将活动室里所有的织物都盖在了她身上,可兰蓓儿仍然抱紧胸脯,低声哀吟。 萧桐碰了碰她的手,果然是沉浸在冰窟里一般的寒凉。可一摸额头,却又是火炉似的炙热。 都病成这样了,果然是在发烧啊。 他给少女量了体温,却被体温计的读数吓了一跳: 兰蓓儿已经高烧到41℃了。 第70话 临时男友 第70话  临时男友 Episode  70  the Temporary Boyfriend “我天,都烧得这么厉害了吗… …” 凝视着温度计上的读数,萧桐惊愕地张大嘴。 他从活动室的柜子里找出瓶酒精,决定先把兰蓓儿的体温降下来再说。拿棉签蘸了酒精,男孩收住鼻息,轻轻撩起兰蓓儿的银发刘海,在那洇润着茜色氤氲的额头小心涂抹起来。 大概是酒精太过冰冷的缘故,她的眉头泛起颦蹙,嘴角也濡湿开游丝般的微弱呻吟: “冷… …好冷… …” 看着少女的小手像卷叶般紧握成一团,萧桐不知为何,也感到心中也缠绕起带刺的荆棘。试探着,他伸出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挪向兰蓓儿抖动着的小拳头,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凝固半空。 尽管很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尽管活动室里只有他和不省人事的兰蓓儿,尽管想要倾其所有,去为她承担一切的寒冷与黑暗,男孩却还是犹豫了,惶恐得,宛若在电线上踱步的鸟儿。 可是,夜宿郊外的那个晚上,在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少女却分明捧住了自己寒冷的双手,贴在唇边,贴在胸口,贴在最能够传递律动的地方,贴在最容易感受心跳的位置,温暖依偎。 上齿咬在下唇,萧桐别过头,不顾一切地包裹住少女的小手。 至少这样,你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蓓儿… … 柔软的小手像一团小小的棉花,在他的掌心舒张开来,男孩的脉搏开始莫名地加速,心口却像有只毛茸茸的小雪狐在撒欢打滚一般,无比酥痒,却又甜润得、宛若酿蜜。 “… …他来了… …没时间了… …” 酒精的降温似乎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兰蓓儿又开始说起胡话。 “逃… …快逃啊… …阿枫!!” 她拧紧双眸,平时总是洋溢着欢笑的脸庞却在此刻扭曲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双手绞住了脖子, “带上蓓儿… …别让那个人找到… …求求、求求你!!” 和少女平时的声线完全不同,高烧昏迷的兰蓓儿在迷乱的呓语中辗转挣扎,就好像真的是在被什么可怕的恶魔疯狂追杀着。萧桐在紧握住她冰凉小手的同时,拼命加快酒精的涂抹,却依然无法减轻紧绷在兰蓓儿的丝毫痛苦。少女的脸颊开始冒汗,细小的鼻翼上斑驳出星星点点的汗珠;被汗水濡湿的银丝延伸向脖根,在锁骨处黏作湿漉漉的一团;她张开嘴,大口而湍急地喘息,短促的气流冲击着咽喉深处的燥热,拨动起声带喑哑的嘶鸣。 不行,物理降温的方法完全没起作用,必须得上医院了。 萧桐咬咬牙,给兰蓓儿披上大衣,背着她,摇摇晃晃地出门,步履蹒跚。 主楼外,沉浸在重度污染里的北京俨然已是雾锁连城。干燥而寒凉的空气仿佛后现代画家随意摊铺的油布,近处路灯的昏黄,远处霓虹的纷繁,低枝暗鸦的栖息,高楼烟火的半隐,统统在其中扭曲、支离和消解,直到漂染成一团团徒具颜色的光晕,塞人心胸。 他背着少女,穿行在这雾色朦胧的迷宫里,步履蹒跚。明明周围的街景都曾经是男孩无比熟悉的记忆,却在此刻还原了异乡最本源的陌生,压得他喘息不止。 但也唯有此刻,他不再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兰蓓儿纤柔的身子就这样趴在男孩的后背,跟随着他呼吸的每一次节奏而均匀起伏。夜色幽冥中,萧桐仿佛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在共鸣的节奏里逐渐交融,清晰得,正如恋人相拥时缠绵彼此的脉脉。 即便是夏楠语,也不曾在那初恋般的回忆里,将这样的悸动,温柔与他。 萧桐赶到医院,给兰蓓儿挂了急诊。在医生的差遣下,他带着少女的血样在各个科室来回奔走,这才把厚厚一沓检查单交到了值班医生的案台上。看着单子上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指标,医生的眉毛像极速老化的皮筋般,迅速起皱,紧密,直到将满脸的睡意化作阴云。 看着对方神情的严肃,萧桐的心脏也开始悬空吊起。 小奶狗… …不会得了什么大病吧… … 医生没有多言,匆匆开了急诊单交给护士便吩咐萧桐带少女去办住院手续。 把兰蓓儿在病床上安置好,同行的护士便推来一车大大小小的输液瓶,开始给她挂点滴。其中一个小护士把萧桐叫了出来。 “病人家属吧?” 在住院部空荡荡的走廊,只及男孩下巴高的小护士抱着厚厚的文件夹,皱起眉头。萧桐看到文件夹的封面上写着兰蓓儿的名字,心里一沉,手脚冒出虚汗。 妈呀,这么快就要下病危通知书了吗… … “嗯… …算是吧… …” 强行吞咽下一口水,他僵硬地点头。 “那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一字不差地死死记在心上,任何的偏差都会对病人的未来产生直接影响,明白么?” 小护士的目光焊在男孩眉心,好像要把他的脑袋给烧个洞似的。 完蛋了完蛋了,兰蓓儿十有八九是重病缠身了!!这下可麻烦了,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该怎么办啊,又没有医保什么的… … 纷乱的心绪交杂在胸腔,萧桐的手有些发抖了。他抿紧嘴唇,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极致,惶恐不安地等待着小护士的最后判决。 就像是他自己即将被确诊罹患恶疾。 只见对方上前一步,将他逼退到墙角, “男朋友怎么当的?!人家女孩子都已经重感冒到这种程度了,又遇到了生理期,你竟然还要让她干这干那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重度伤寒发展到这个样子绝大部分都是体力活累的!!更重要的是,女生这个时候受到感染是会留下痛经的毛病的,以后生育也会有很多风险,而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责任,全-部-都-是!!!” 小护士厉声的呵责像暴风骤雨般劈头砸来,萧桐呆呆地懵在原地,宛若木雕。 “要我说那姑娘也是的,怎么找了你这种不懂得心疼女孩子的家伙!!刚才看了你的身份证,你们俩还是学生吧。现在我代替那姑娘的爸妈好好教训你一下,谈恋爱绝不是闹着玩的事!!你必须要对那个女生负责,尽最大的责任去照顾她、呵护她,绝对不可以让她受到一点伤害明白么?!毕竟,这可是要和你生活一辈子的人,像今天这样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你就是地地道道的渣男懂么?渣男!!” 被对方如此轻易地扣上“渣男”的帽子,萧桐心中纵有千般不服也百口莫辩。不过,愕然之余,他居然还感到有一点莫名的激动。原来,在别人眼里,就算是他、萧桐,也是可以拥有女朋友的啊,就像别的男生一样。而且,她还说了两个人要一起“生活一辈子”,就好像他和兰蓓儿真的可以共同牵着手,用余生去彼此相依… … 这种感觉… …就是传说中、恋爱的滋味吗? “该说的都说了。以后要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现在拿着账单,去一楼把费用缴清了,然后把回执单交到护士站——我们要对你的小女友进行第一个疗程的治疗了。” 小护士话锋一转,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薄薄的A4纸塞给萧桐。目光瞥到“总计”的一栏,萧桐腿一闪,差点没摔倒在走廊上。 妈呀,这在打劫吧?!也忒贵了啊!!! 贵到萧桐把这个月所有的生活费,摄影接活赚来的所有外快,以及兰蓓儿打工挣来的工资加起来都还不够支付。 第71话 心跳的温度 第71话  心跳的温度 Episode 71  I Feel Your Heart 为了给兰蓓儿缴清费用,萧桐挣扎再三,还是不情愿地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李老板吗?对,是我,蓟大摄协的萧桐… …这么晚打扰您真的很不好意思… …” 电话是打给那位二手相机商的。之前这人就看上了萧桐社团里的一大堆的古董器材,还为此开出了不菲的收购价。可即便到了每天只能去食堂喝免费稀粥的地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将这些上了年纪的朋友,亲手出卖。 如今,萧桐也不再是那个执拗的相机男孩了。 不经意间,封装在他心里的那卷胶片早已完成曝光。银盐温融恰如瞳影婆娑,沉淀在那黑白底片上的,唯有一抔月色、一瓣翡翠、一吻乳香。 “… …那台尼康F3啊… …实在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卖… …那台相机,真的就不见了啊… …这样好吗,我这边还有几个蔡司的手动镜头,那台120的禄来双反相机也可以出给您… …只要能拿到钱,我明天一大早就送到店里去!” 萧桐快把自己全部的家底都赔进去了,除了那台尼康F3。 如果没有丢的话,这台名为初恋的相机,自己多半也是会忍痛割爱的吧… … 他自嘲地笑着,和店家约定了交付的时间和地点。 对方倒也豪爽,刚挂断电话,就给萧桐支付宝里转进钱来。来不及喘息,他攥紧手机奔向楼下的收费处,一口气给兰蓓儿缴清了所有治疗费用。 账户余额清零的刹那,萧桐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得抓住柜台,这才及时站稳身子。 他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剜去一大块似的,血滴淋淋的空荡,惘然若失。 蠢货… …天下没有比你更蠢的家伙了… …都说了不要再对一个女孩付出到这种地步了… …就凭你那点寒酸家底,赌输了根本就赔不起啊… … 扶着墙,他恍恍惚惚地爬上楼去。病室里的少女已经挂上了吊瓶,安安静静地依偎在棉被雪白的柔软中。此时的兰蓓儿,早已失去了往日小狗般的闹腾,倒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每一丝呼吸的微澜,都是令人心颤不已的娇弱。 萧桐坐在床头,打量起昏睡中的兰蓓儿。他忍不住伸出手,撩起少女的刘海,轻轻抚摸起她的额头。刚刚还拥堵在心头的自责像海潮逐渐褪去,男孩长呼一口气,目光垂落一边。 “渴… …好渴… …” 少女紧闭着双眸,干裂的嘴唇却翕动起来,仿佛涟漪泛润轻羽。 他像触电般地跳起来,匆忙摇起床板,用臂弯托起兰蓓儿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起水来。杯中的澄澈逐渐涌入嘴里,如同甘霖唤醒嫩苗,颤动起少女的眼睫流光的曳动。很快,她睁开条缝,半隐翠瞳如烟迷离。 “啊咧… …” 纤柔的声线在喉咙中喑哑滚动,兰蓓儿蹙起眉头, “这是… …这是哪里呀… …” “蓓儿!!!” 萧桐手一抖,差点把杯子甩出去。 “是阿桐呀… …太好了… …” 偏头看到男孩,少女翠眸里的惊恐消散了大半, “遭了,外卖还没送完的说… …明明干完这单… …就可以拿到报酬了… …蓓儿、蓓儿必须… …” 她说着,试着把被子推开一角,好像要急着下床去继续送外卖一样。但她的身子却只是不听话地在床上扭动着,固执地反抗起主人。 “别动,挂着点滴呢!” 按住少女的手腕,萧桐俯身给她重新盖好被子。 “诶,好奇怪… …究竟是怎么了呀… …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 “你生病了,现在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养病,哪里也别去,明白么?” “可是这样的话… …工资就… …” “给我忘掉外卖!不就是几百块的工资,很重要吗?” 萧桐有些生气了。兰蓓儿也只好抿紧嘴唇,银发上翘起的呆毛也耷拉下来, “那,等蓓儿好起来再去店长大人那里——” “好了也别去干了。这么没日没夜地干,不要命了?!” 他压低眉毛,狠下心来用了更强硬的语气, “什么也别说了,这种折腾身体的活儿,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干了。” “求求你了,阿桐… …再给蓓儿一次机会好吗… …明明马上、马上就… …” 话说到一半,兰蓓儿瞪大眼,面露惊慌。 “马上就可以什么了?” “没、没什么啦… …嘿嘿… …” 苍白的面颊抽搐着,少女咧着嘴,却连一丝掩饰的微笑也做不出来了。 “蓓儿!!” 他一着急,双手擒住她的肩膀,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打算告诉我吗?!不是早就和你说好了吗,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就绝对没有问题的。你也说过会把我当成家人…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独自承担一切?还是说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相信我??” 抓住被单的小手在瞬间收紧,兰蓓儿的嘴唇嗫嚅得愈加厉害,眼眸里的微光也晃漾起来, “… …绝对不是的… …”因为、因为… … 牙齿在粉唇上咬出血印,她别过眼睛,不敢再直视男孩焦急的目光, “… …因为还差最后一步,蓓儿就可以把阿桐的‘初恋‘找回来了呀!!” 男孩怔住了。 “对不起,阿桐,真的对不起!!” 少女的嘴角痉挛起细碎浪花的惊悸, “你的那台‘香鸡‘,就是我弄丢的… …可蓓儿却对你撒了谎… …明明被阿桐这样温柔的相信着,明明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了最幸福的依偎,可我却还像这样,辜负着了这份最温暖的信任… …” 所有的疑惑在刹那间,全部贯通。萧桐终于明白,过去的这一个月里,兰蓓儿为什么要瞒着他这样拼死拼活地打工挣钱。偷偷塞在衣兜里的钱财,总是闪烁其词的回避,都在这一瞬间有了最确切的阐释。 原来,他的初恋,是被蓓儿偷走了啊。 “蓓儿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没有意义了… …所以… …所以!!” 汹涌的泪花在少女眼中积聚起来,漫过眼眶,似乎随时都会在她的玉颜上滑落花痕。 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少女拧紧双眸,等待着男孩劈头盖脸地责骂。 然而,她等来的只是一句—— “傻瓜… …” 男孩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同样的微若游丝,却又是同样的颤动不止。 也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他绷紧嘴唇,将黏在少女鬓角的银发,颤颤巍巍地拨开, “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就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么… …” “可这是… …这是阿桐最珍贵的东西呀!!” “是呀,陪伴着我度过最孤独的日子,跟随我见识过最美丽的风景,甚至还记录过我最无法割舍的暗恋… …如果是别人弄丢的,我萧桐不管怎样都会和他拼命到底吧… …” 一股热流从心口翻涌上来,直戳到男孩的眼底最柔软的酸涩, “但比起这些东西,我最在乎的是你啊,蓓儿!!” 再也无法抑制眼角的酥痒,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泫然落泪。 泪水滴在兰蓓儿的雪肤上,在那细瓷般的鼻翼上,绽成三瓣。 胸口被小鹿狠狠一顶,少女张大嘴,满眼泪花凝结成晶。 但很快,她回过神,摇摇晃晃地举起手臂,五指扒拉在男孩鬓角,艰难却又执着地为他擦拭起泪光。滚烫的泪珠沿着少女的指尖一路滚落,在她精雕玉琢的玉手上,蜿蜒勾勒,如泣、如诉。 “感觉到了… …” 兰蓓儿扬起头,安娴得,宛如一位聆听着孩子梦呓的母亲, “蓓儿感觉到了呀… …阿桐… …心跳的温度。” 第72话 是蓓儿喔! 第72话  是蓓儿喔! Episode  72  Fall in love with you 萧桐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同样泪眼朦胧的兰蓓儿,一任雪嫩的纤手在自己眼角轻轻擦拭。 少女的小手软软的,像烤箱里刚刚焙好的香雪包。十指流玉的温柔被泪水濡湿,在男孩脸颊上芬芳点染,像春雪温融花田,若夏雨摇曳睡莲。点染在那指尖摩挲时的柔美,早已在不经意间,吻得他酩酊如醉。 好想把这只小手紧紧攥在掌心、贴在胸口,好想倾尽所有的力量去守护这只小手的温度,好想在以后的每一个早上,都能被这片纤柔的云朵,温软唤醒。 他凝望着她,万般风情一如少女翠眸春雨漾动般的微澜。想要伸出手,以同样的温情去抚摸她的花容,就像是为清晨的蔷薇掸去露珠一般,那份由指间传递过来的柔媚与娇嫩,带着泉水叮咚般的悸动,那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缱绻的情语吧。 可是,萧桐终究还是放弃了,就像他曾经一次次地强迫自己忘掉夏楠语一样。对于从来不曾被爱的男孩来说,这份温柔终究还是镜花水月,仿佛虞美人最致命的迷幻,愈是让人神魂颠倒,愈会让心支离破碎。 守候在兰蓓儿的床边,萧桐陪着她挂完好几瓶点滴,时间已经不早。也许是有男孩在身边的缘故,少女抱着被子,不知觉中就睡熟了。想到早上还有必修课,萧桐悄悄站起身,准备回宿舍休息了。 “阿桐… …” 娇弱的呼唤从耳边传来,萧桐浑身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转过身。 原来兰蓓儿并没有睡过去。一只眼睛轻轻张开,微光迷蒙, “你、你要去哪里呀?” “我有点累了,明天再来看你。” “这么说,是要… …是要把蓓儿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吗?” 抱着被子的手臂抽搐一下,少女惊恐地瞪大双眼, “你走了,人家会害怕的… …那些穿白衣服的大叔都好可怕,说不定… …会趁你走的时候把蓓儿吃掉呢!” “乖乖,明天早上第一节就是偏微分方程的随堂考呢。” 叹了口气,萧桐坐在少女枕边,抚摸起她的银发, “我就算是高斯再世,也不敢熬个通宵再去和拉普拉斯算子较劲啊… …” “唔唔,人家、人家听不懂嘛!” 少女的小嘴嘟成猫嘴状, “不过,如果蓓儿一直这样任性的话,也会给阿桐… …造成许多困扰吧… …” 她压低声音,像是在呢喃,却又分明是在说服自己。 “而且,蓓儿今天,真的已经… …很开心了。” “蓓儿… …” 一种远比心跳更加急促的力量冲撞到萧桐胸口。 “因为,就在今天,心中最重要的人,终于肯用蓓儿最喜欢的方式来呼唤她了呢~” 没有扎针的一只手抹着粉唇,兰蓓儿半垂明眸。 男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已经不止一次地用“蓓儿”来称呼少女了。 明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兰蓓儿就已经用最亲昵的名字来称呼男孩。可固执如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以同样的温存,不自觉地将少女的小名,呼唤耳畔。 “只是看你病得太厉害,太着急了而已… …” 他别过头,脸颊灼烧起火辣辣的炙热。 “以后,阿桐… …还会这样叫人家吗?” 少女抿住嘴唇,刚刚咽回去的泪光又涌上眼眶。 暗自捏紧拳头,萧桐低下头,沉默不语。 “那,蓓儿宁愿不要好起来,就这样一直病下去… …” 她拧紧双眸,甜润的嗓音里意外地带有了一丝倔强, “这样的话,就可以一直听你叫我‘蓓儿‘了。明明被最喜欢的声音这样温暖地呼唤着,要是每一份的幸福只能用每一份的痛苦去交换,蓓儿也愿意将这份痛苦,一直一直,延长下去… …” 瞳孔在瞬间收缩,萧桐的牙齿深深嵌入嘴唇。 “别这样,你好起来,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病会好,阿桐留在蓓儿心里的痕迹,却永远也无法愈合了呀!” “我答应你!!” 几乎是脱口而出,男孩扯着嗓子,声声嘶哑, “从今以后,不管是在何时何地,我都会叫你‘蓓儿‘。而作为交换,你必须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绝对不准再糟蹋自己身体了,明白了么?!” “嘿嘿,这还差不多的说~” 少女眨眨眸子,满眼泪光又在转瞬间,耀如星火, “为了让人家的病加速好起来,不如现在就这样叫吧,要有诚意、满怀感情,像叫女朋友这样叫喔~!” “我说你,有完没——” 萧桐憋了一肚子气,刚想发作,却又在触及兰蓓儿清眸的刹那,烟消云散, “好吧,听完就赶紧睡觉!!” 看着少女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似地,男孩深深吸入一口气,酝酿了几秒钟—— “蓓儿。” “呜呜,好僵硬!” “蓓儿~” “嗯… …总感觉很敷衍欸… …” “蓓~儿~” “诶嘿,有点像样了,就是声音太小了。” 少女转转眼珠,狡黠一笑, “不如,你靠近点再叫吧!” 萧桐瞪瞪眼,却拿少女毫无办法。谁叫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这么个爱撒欢的小奶狗,还是一言不合就咬人的那种。他跺跺脚,弯腰靠到床头,继续叫了几声。 “还不够近哟!” 男孩将脸凑到床头。 “再近点嘛~” 再靠近萧桐就要贴到兰蓓儿的脸上了。萧桐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试探着将脸继续往前探去。还没等他开口,少女的嘴角翘起了一丝坏笑。 那是熊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不好!他刚想缩回头去,兰蓓儿早已抢先一步,用手臂搂住男孩的脖子,将他的上身揽到面前。 “抓~到~你~咯,阿桐!” 她咧开干裂的嘴唇,纵然是阴谋得逞的坏笑也流露着无法掩饰的虚弱, “这样,你就哪里也去不了,可以一直在这里陪着人家了!” 男孩上当了,在这样温柔的陷阱里,无可避免地沦陷。 两个人一起躺在病床,黑瞳对绿眸,乌发绕银丝,汗味浮躁交织体香馥郁,就连彼此的呼吸也开始相互萦绕。 “答应我,答应蓓儿好吗,阿桐,哪里也不要去了,就在这里,一直陪着蓓儿… …就在今天晚上,蓓儿快支撑不住的时候,真的好害怕!!本来和你相遇已经是这样珍贵的一件事了,要是就这样离开了你,蓓儿,还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和你再次见面呐!” 凝聚在少女眼眸里的星火开始颤动,破碎,从眼眶里蜂拥而出。 原来那不是星火,只是伪装成星光的萤火虫。 星光可以永恒,萤火只争朝夕。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在男孩面前,潸然泪流。 萧桐压低眉头,深吸口气,颤抖着伸出手。 挣扎再三,他还是跨过了心里那道坎,为兰蓓儿拂去了泪痕。 “蓓儿。” 满心愧疚在喉间凝结,却蒸腾成萧桐嘴角淡淡的释然,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永远陪着你。所以,放心地睡觉吧,即便在前往梦境的旅途中,我也会一直呆在你身边,陪你做一个最香甜的美梦。” 也许是太过激动,少女哽咽着,反而涌出更多的泪流。男孩一下子慌了神,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像在堵漏水的船底一样手忙脚乱。作为二十多年没碰过女生手的钢铁直男,萧桐最不擅长地就是对付女孩子,尤其是,流泪的女孩子。 奇怪,这疯丫头不是每天都乐呵得没心没肺的吗?怎么现在反倒从捣蛋鬼变成爱哭鬼了?或者说,小奶狗软萌软萌的外表下还藏着这样一颗柔弱的内心? 可就像小猫小狗只有在最信任的主人面前才会四蹄朝天露出软腹一样,也许小奶狗也只有在她最在乎的人面前,才会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别哭了,蓓儿,有我在,放心地睡吧~” 萧桐安慰着少女,轻轻拍起她的后背。大概是哭得累了,兰蓓儿的眼睑越来越沉,渐渐合在一起。看着少女遁入梦乡,萧桐躺在她的对面,意识也在现实和梦境的交错中变得愈加迷离。 恍惚中,他看见自己牵着兰蓓儿的手,两人一起漫步在白鸥漫天的海边,耳畔潮汐如鸣… … 梦幻里,他看见自己搂着兰蓓儿,和心爱的少女一起坐在北海道的铛铛车上,窗外雪原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纷舞… … 朦胧中,他看见自己为一袭雪纱白裙的兰蓓儿戴上戒指。教堂内七彩流萤,所有的观众都为他们起立,鼓掌,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 大概以后,会和兰蓓儿生一窝小狐狸吧。 一定要多生几个女儿,这样就可以和孩子妈一起给他当拍照的模特了… … 萧桐理所当然地瞎想着,在兰蓓儿身边沉沉睡去。 第73话 突访者 第73话  突访者 Episode  73  Another Boy 在兰蓓儿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里,萧桐理所当然地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虽然男孩每天都会在饭点的时候带来打包好的饭食,少女还是从越来越清淡的菜肴里发现了些什么。中午时分,那些经常给她送药,白裙白帽的小姐姐则会把萧桐叫出去。而当他回来时,手里总是捏着一沓厚厚的白纸,满脸愁云一如寒霜凝滞。 可一见到兰蓓儿,萧桐便装出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若无其事地喂她喝药,检查输液瓶的工作情况,甚至还在少女被苦涩的药水折磨得泪水汪汪时,魔术师变戏法似地将一颗大白兔填到她的嘴巴里。 “还… …苦吗?” 萧桐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发问。 “啊唔… …嗯啊… …” 盘腿坐在病床,兰蓓儿嘴里含着奶糖,翡翠微风在眼眸里拂弄起丝丝涟漪的惊喜, “超甜的!!就像阿桐一样呢~!!” 笑眯眼的少女双手按在腿间,像不倒翁似地前后摇动,一任牛奶色的银发晃漾肩头,摇曳如风。萧桐怔了一下,脸颊中膨胀起大朵的红晕,他低下头,漫无目的地刷起手机,耳膜里却满是擂鼓般的怦怦悸动。 “还有吗… …蓓儿还想吃耶… …” 男孩惊跳起来,拍遍全身上下的口袋。可惜除了一堆没法报销的发票,他再也翻不出其他的东西,仿佛落魄的魔术师被人拆穿了戏法。 “你等着,我马上买一袋橘子回来!” 他抓起外套,慌慌忙忙地出门,沿途差点撞翻护士的手推车。 “小伙子对你挺好呀,姑娘,是男朋友吧?” 看着男孩远去的身影,邻床的病友感慨道,半是歆羡,半是玩味。 右手不觉揪紧床单,兰蓓儿微微一愣。但随即,嫩芽似的笑意就在她的嘴角舒展开来, “是的哟!” 她歪过脑袋,月色银亮的柔发淌过肩头。刚才还只是萌芽的微笑却在此刻间,将少女满面的春风盛放成五月最馥郁的初夏。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澄空碧蓝如洗,花田盎漾成海,一袭纯白花嫁的少女一捧紫阳花团,安娴得宛若雪绒含苞,却又分明已将那雀跃的等待,抛撒风中。 “是蓓儿的初恋哦~而且,还是她想要永远永远、一直一直紧紧拥抱住的爱人呢!” “小伙儿是挺好,但姑娘,不是我说闲话啊,以后真正嫁人的时候,可千万别挑这种男生了。” “诶?!为什么呀??” 少女睁大眼睛,惊诧不已。 “你住院这么多天,我都看到了。小伙子前前后后为你跑上跑下,又是缴费又是送饭的,还变着花样给你带各种点心,是挺容易把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女孩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姑娘,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些年轻时所谓的爱情,其实都是些一文不值的玩意儿。” 病友抿了口水,继续说, “如今这世道,钱才是一切的根基。照顾你这小伙子,一看就挺寒酸,手机屏裂了纹也舍不得换,全身穿搭也灰头土脸。你别看给你带的菜挺丰盛,那天晚上我看到他走之前一个人在走廊里啃着馒头,分明就是没什么钱了。你想想,姑娘,以后你们结婚了,他拿什么给你买房子?彩礼怎么给?你父母会同意么?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会跟他吃一辈子苦的!” “咦… …蓓儿,不是很懂欸。” 她皱着眉,挠起银发, “可就算有这些蓓儿不是很明白的困难,只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去面对就没有问题了吧!毕竟,可以和喜欢的人相遇已经是这样不容易的一件事了,女孩子一定要和自己深爱的人过一辈子才会幸福的说!” “所以说这些小姑娘,还是太小太嫩… …以后生活会好好教育你们的。” 病友感叹着,似乎也不打算再强行说服少女。兰蓓儿缩回床头,端起萧桐带来的饭盒。 今天也只有瘦肉粥呀… …好想吃蛋糕、曲奇和可丽饼… … 她嘟起小嘴,瞅着饭盒里的清汤稀粥,两只脚的趾头交织在一起,不停打架。可一想到萧桐背着她偷偷咀嚼素菜的场景,兰蓓儿捶了捶胸脯,开始往嘴里灌起粥来。就在这时,另一个拎着大包小袋的身影推门而入,伴随着少女同样熟悉不已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儿,蓓儿,可把我找得够呛!” 手中饭盒歪过一边,兰蓓儿咧开嘴,菜汁沿着唇角流淌下来: “江先森?!” 一到少女床前,江子文就开始哗啦啦地往外倒东西。花花绿绿的糖果点心像潮水般蜂拥到兰蓓儿身边,竟然把她的小半个脚掌给埋了进去。 “这是从布鲁塞尔带回来的纽豪斯酒心巧克力,专门特供给比利时王室的限定版,有伏特加、白兰地和人头马多种口味。蓓儿你告诉我哪种好吃,回头给你运一箱回来。” 他抓起一方绘着精美纹章的礼盒塞到少女怀里, “维也纳巧克力杏仁蛋糕,特地给你在奥地利最好的酒店Hotel Imperial定做的,十二小时内就空运到了北京。你要是喜欢,哪个周末有空带你飞过去吃个够… …” 江子文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名贵甜品,一面满不在乎地将它们抱起来,堆到兰蓓儿的面前,仿佛把她做了购物车。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萧桐也给少女带过许多点心,大多都是些连包装纸都没有的散装品。可江子文俨然是将整个世界的最豪华的甜品店都搬到了兰蓓儿面前,各色蛋糕像聚光灯下的珠宝般,在少女惊喜的双眸里闪闪发光。 “哇,太棒啦江先森!谢谢你喔!!” 说着,她一擦嘴角满溢出的口水,顺起一盒榛子蛋糕就要开拆,却又在突然间,停住了。 “怎么了?” 江子文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那个… …江先森,这些点心,应该很贵很贵的吧… …” 银发上的呆毛耷拉下来,少女抚摸着蛋糕的包装盒,默默咽下口水, “虽然非常喜欢,但是蓓儿,现在已经不能打工来偿还了… …” “你看你,跟我江子文还见啥外。你现在是病人,这些都是我带给你的礼物,什么贵不贵的,只管收下就是了。” “可是,这些礼物太贵重了,人家会过意不去的… …” “你不要那我就拿去扔了,反正是专门给你带的,给别人也没意义。” 江子文眉毛一挑,摊开手臂就要把点心揽入袋子,兰蓓儿大惊失色,像护握的小狗一样,撅起屁股趴到他的面前,用身子盖住点心, “别别别,江先森!人家收下还不行嘛!等蓓儿病好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眼见少女坐回床头,满心欢喜地拆开点心,江子文这才收回刚刚的冷面,嘴角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说,蓓儿。” 坐在饕餮的少女旁,江子文翘起二郎腿, “听萧桐讲,你很喜欢旅行?” “是的哟~!” 她像松鼠般双手捧着蛋糕,粉嫩的小嘴粘了一圈雪白,如同樱桃点缀在奶油里, “人家想看大海,还想亲眼见见下雪,这些都是蓓儿最珍贵的心愿呢!可是现在,我连养活自己也做不到了,还给阿桐添了一大箩筐的麻烦… …” 鼓起的腮帮逐渐变得干瘪,少女放下吃了一半的蛋糕,半垂眼睑将翠瞳高光的莹润轻轻敛去。 “那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旅行?” 十指交扣在一起,江子文微微低下头,将双眼隐没在阴影中。 “和江先森吗?” 兰蓓儿用手背擦着嘴唇, “可这样,还是会花很多的钱吧。蓓儿现在真的就是穷光蛋了呀… …” “和我在一起,你当然不用花一分钱,蓓儿。” 江子文双手揣进衣兜,抬头猛然面向少女, “无论你想去世界上的哪一个地方,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愿望,我江子文,都可以毫无条件地满足你,只要你开心,花再多的钱,对我来说都不算事儿。只要你愿意,我们甚至可以离开这儿,一辈子地旅行下去,直到找到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想要什么只管对我开口——当然,这场旅行的主角只能是我们两个。” 他的上身倾斜过来,仿佛一睹石墙压向少女。兰蓓儿的心跳开始加快,因为在对方眼里,她看到了和萧桐眼神里完全不一样的光芒—— 那是鹰隼俯瞰猎物的锐利。 少女感到一股寒意从蛋糕里弥散出来,扎入她的指尖,沿着手臂一路侵彻,试探到她的呼吸,并开始像绞索般,缓慢收紧。 所幸就在此时,病房中再次传来推门声,男孩久违的声线晃入耳中: “江子文,你在这儿干什么?!” 两个人都齐刷刷望向门边,萧桐早已拎着一袋柑橘,满脸愕然地伫立在了门口。 第74话 是心碎的感觉 第74话  是心碎的感觉 Episode 74  The Crisis   “嘿,瞧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只是嘴角微微一颤,江子文的脸上恢复平静, “蓓儿进医院了,我就不能来关心关心了么?说起来人家住你这儿本来好好的,说病就病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喂喂,就不能小声点吗?” 眼看整间病房的目光都集聚过来,萧桐慌忙摆摆手, “也不是不让你来… …好歹给我打声招呼啊… …不过正好,你既然到了就一起帮忙剥橘子吧。” 说着,他从袋子里掏出柑橘,准备洗洗开剥。 “我就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江子文瞥了一眼手中的橘子,轻描淡写。 “本来就不是给你准备的。不是看蓓儿喝药难受吗,正好医院外有摆摊卖水果的,就给她买了点。” “这你也甭操心,我带了蓓儿最爱吃的点心。这些地摊上的玩意儿就算了吧。” 萧桐这才注意到兰蓓儿身边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蛋糕,俨然是把小半个甜品店搬到了她的病床上。这些糕点他别说吃,就是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包装纸上的花体拉丁文龙飞凤舞,交织着蕾丝纹饰的繁密雕琢,仿佛里面正簇拥着一位玲珑的公主。 相较之下,萧桐手里的几颗柑橘皱皱巴巴,瘢痕密布,倒像是太阳底下晒干的几颗小癞头。他心里咯噔一下,匆忙把老友拉到一边: “我说江子文,这些东西都是——进口的吧?” “那还用说?你忍心喂魔女小姐那些便宜货,我可舍不得。” “你这家伙别老是擅作主张啊!这些奢侈品你是跟不要钱似地随便买,但也要考虑我的承受能力啊… …你知道这几天我都是去食堂蹭免费粥的… …” 男孩压低声音,像做贼一般四处张望。 “谁要你承受了?东西是老哥买的,钱也是我花的,动你一个子儿了吗?” “总之什么也别说了,下不为例。你告诉我这些东西多少钱,咱们俩五五开。”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都是给蓓儿吃的,你跟我计较这些干什么?” “不是计较,把蓓儿留下来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花这么多钱。” “行行行,犟不过你。” 江子文皱着眉,在手机里翻找一阵,亮到男孩面前。 目光触及账单的瞬间,萧桐还以为自己眼睛出现了严重的散光。他使劲揉揉眼眶,眼睛眯成条缝,反复数着屏幕上的数字位数,这才明白自己眼睛并没有毛病,是脑袋出了问题。 “好、好吧… …先记在我账上… …等有钱了就还你… …” 他嘟哝着,目光在江子文的注视下,躲躲闪闪。 结果自然是萧桐拎起自己那一袋灰不溜秋的丑橘,转过身,背对着兰蓓儿一个人默默吞咽起来。而江子文则理所当然地陪坐到少女的床头。 “诶,阿桐为什么不过来一起吃呀?” 看着男孩一个人佝偻着上身的背影,兰蓓儿拿捏着手里点心盒丝带,迟迟不肯开封。 “没关系,你先吃,不用管他。” “可是,他刚才还说要给人家剥橘子的!” 她放下盒子,踩着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到男孩面前。不料萧桐却大惊失色,捂着怀里的橘子匆忙转向另一边,仿佛正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阿桐!!” 兰蓓儿鼓起腮帮,使劲按住他的肩膀, “蓓儿的橘子咧?” 萧桐藏不住了,只得露出臂弯下的袋子和掌心里的半瓣柑橘。少女舔着嘴唇,伸手就要去抓,男孩心一虚,用手臂护住它们, “等等蓓儿!这些东西不好吃… …比不上那些进口点心的… …” 他的声音开始颤动,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从胸口深处蜂拥而出,在男孩的眼底模糊开一片湿意的酸楚。在市区上高中时周围的同学都是清一色的iPhone,而他还用着父亲淘汰下来的功能机; 来北京上学时四周的同窗都坐上了飞机高铁,而男孩还要拖着沉重的行李,在拥挤的硬座车厢里将二十几个小时的漫长旅途一站到底… … 真是奇怪,从那个封闭的小城镇里一步步走出来后,明明就已经习惯了这样悬殊的对比。可唯有今天,他才像俘虏一般被剥光了衣服,放到镁光灯下,任人嘲讽。 原来,不管是夏楠语,还是兰蓓儿,愈加地在乎,便会愈加地让人卑微啊。 但机灵的少女还是趁其不备,从萧桐手里抢过橘子,塞到嘴里。齿尖扎破橘瓣的刹那,兰蓓儿的眉毛微蹙了一下,但很快,她就舔着嘴角的汁水,恢复了往日笑颜的活泼, “还是很好吃的嘛~!比起那些蛋糕也是一点都不差的哦!” 收缩的瞳孔带动起心弦惊鸣的触动,萧桐握紧双拳,牙齿深深嵌入内唇。 傻瓜… …明明都可以把牙齿给酸掉了啊… … 兰蓓儿不由分说,趁着萧桐发愣的功夫把那袋橘子夺了过来。她把男孩拉到了病床前,让他和江子文并肩而坐。 “谢谢你们带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蓓儿真的超幸福的~!但是如果阿桐和江先森也能和蓓儿一起分享它们,这些珍贵的心意就可以带来三倍的幸福,绝对是超赚的喔!” 兰蓓儿托着下巴,含笑眼眸宛若摇曳着铃铛的春风。她把剥好的橘子交到江子文手里,同时也把一块榛子巧克力包到萧桐掌心,仿佛是小学老师在让两个打架的小男生重归于好。 短暂的犹豫后,两人服从了少女的安排,就像小学时打架的两个孩子在老师的安排下,冰释前嫌。 然而整间病房里,能够被称作“孩子”的,只有兰蓓儿一人而已。 尽管表面上和两人有说有笑,江子文却在衣兜里,将吃剩下的橘子皮扯成粉碎。 他和萧桐一直待到了查房护士清场的时间。临走前,江子文注意到男孩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个牛皮方套,把没有吃完的柑橘装了进去,又轻手轻脚地把皮套放了回去,就像抱着刚刚出世的婴儿一般。 “老弟,这是啥?” 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说这个?当然是胶片同好会最后的镇社之宝了。” 萧桐垂下眼睛,轻轻摸了摸皮套, “禄来‘Rollelcord III‘型120画幅双反相机,由西德的费兰克-海德克公司在1953年生产,产量极小,又是禄来双反中唯一使用吹奥塔镜头的相机。这本来是学校的老领导上个世纪去法兰克福大学访问时买回来的,几经辗转最后被前辈收藏进我们社团。现在这款相机的存世数量已经极其稀少了,可以说每一台都是绝世之宝。” “我说你小子也是的… …你要是把对相机的热情分一半到妹子身上,也不至于落到这种恋爱绝缘体的地步了… …所以你就把这么金贵的玩意儿天天塞书包里,也不怕哪天丢了?” “就是因为怕丢才天天带在身上的。再过几天,就连这最后的镇社之宝,同好会也要永远地失去了。” 萧桐彻底闭上眼,微微的叹息化作游丝, “几天前,为了给蓓儿付医药费,我把这台相机卖给了本地的一家二手商。对方一口气把所有的货款打给了我,说过几天就到学校来取。现在我也只有天天把它带到身边,万一有什么意外可就惨了,毕竟,这些钱全都拿给蓓儿治病了。” 两天后,兰蓓儿如期出院。 萧桐本打算给她开个小型的康复庆祝会,不料学校的物业部门发来了催款通知单。要是再不去补交社团活动室的水电费,学校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好在少女的医疗费并没有花光“镇社之宝”全部的货款。男孩盘算了下,发现只要在这个月再打点零工,这些钱就足够支付所有的费用。 不过,上天似乎并不想让他就这样轻易地度过经济危机。就在萧桐准备满学校地找兼职时,他跟着研究生师兄一起做的科研课题出现了状况,需要有人长时间地蹲守在实验室里,寸步不移地记录仪器数据。 原计划被突然打乱,萧桐在片刻的慌乱后稳住阵脚。他决定找人借一部分钱,先把活动室的费用补交了,下个月再寻思打工挣钱的事。可就在一天中午,突如其来地打击降临到了萧桐头顶—— 那台救命的宝贝相机,在他中午打盹儿趴在课桌上的时候,不翼而飞。 所有的希望在瞬间轰然坍塌,萧桐瘫坐在教室地板上,望着被翻得底朝天的背包,恍若梦中。 而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手商打来了电话: “喂,萧桐啊。今天下午店里终于有时间了。我和几个兄弟去你们学校把相机收了吧!” 第75话 最柔软的梦境 第75话  最柔软的梦境 Episode  75  The Gentlest Dream 萧桐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坐到教室地板。 “那个… …李老板啊… …可、可以换个时间吗?学校的手续还没办完啊… …”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借口,苦苦哀求,对方才勉强同意过几天再来收那台禄来120相机。但这也只是解燃眉之急,他还得想办法把社团活动室拖欠的水电费补上,否则,学校物业就要对小奶狗唯一的容身之所断水断电了。 然而,形势比萧桐想象得更加严重。 这天中午,连续阴霾天的北京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趁着午间的空隙,萧桐把兰蓓儿带到了学校后山坡的草坪上,打算让初愈的少女晒晒太阳。 “果然,蓓儿还是要努力打工才可以的吧!” 溢满金色蜜糖的草地上,兰蓓儿爬到男孩面前,拍拍脑瓜一脸认真, “人家决定了~!明天就去大街上摆个小摊,把水晶球、塔罗牌和星座罗盘全都拿出来,用占卜来挣钱吧!!” “呃… …那怕不是会被当做江湖骗子给抓起来吧… …” “那、那还是去酒馆端酒盘子吧。毕竟,人家七岁起就在老爹的店里给客人们倒酒了呢!现在蓓儿还会表演各种各样的魔法,一定能给老板吸引很多顾客的!” “魔法还是算了吧… …你不把别人店给炸上天就谢天谢地了… …” “呜哇哇,难道,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适合魔女做的工作了嘛?” 少女不甘心地砸吧着小嘴,抹茶绿的眸子里冒出泡泡。 “我说兰蓓儿,你——” “是蓓儿呀!” 兰蓓儿气呼呼地打断他。 “好吧——蓓儿。” 男孩憋住一口闷气, “我说你怎么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大病初愈就该好好休息,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 他的确很想让兰蓓儿出去找一份工作。一来可以减轻他的经济压力,二来能够让这丫头有点事做。不过,放任魔女这种危险的生物在外面瞎折腾,只怕赔的钱还不够赚得多。 更何况,在男孩眼里,兰蓓儿始终都只是一个孩子,不谙世事,却又让人放心不下。 “可是,这次生病,一定花了阿桐好多好多的钱吧… …虽然都没有告诉我,但人家每次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的呀!” 兰蓓儿抱住双膝,坐在了萧桐身边,脑袋微微偏在他的肩头, “而且为了我,你还准备把另一台‘香鸡”给卖掉吧… …本来上次弄丢阿桐的宝贝初恋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 …” 萧桐屏住呼吸,僵直地咽下口水。卖相机的事他并没有告诉兰蓓儿。看来,眼前的少女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敏锐。 “蓓儿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在大家的祝福中长大的。无论是爸爸妈妈、圣蒂斯安娜的老师们,还是小薇、墨莉和阿桐,都让我的生活变得像包裹着蜂蜜的彩虹糖豆一样,闪闪发光。所以,蓓儿才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即便暂时无法做到,至少现在,我还可以为阿桐分担点什么。这样,那些我们两个人共同拥有的梦想,蓓儿就可以和阿桐一起去实现了!” 迎着初冬的暖阳,银发温婉的少女将小手举过头顶。萧桐转过头,他看到那蜜糖的金黄漏过兰蓓儿的指缝,在少女翠瞳的莹润里弥散、雾化、直至袅绕成蝶,仿佛绽放在琥珀之心中的温融。 那大概是男孩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了。 “再给我点时间,蓓儿… …我向你发誓,无论如何,今后的日子,我都绝对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男孩闭上眼睛,发红的鼻翼下喷出阵阵白雾。他还是不愿放下心中那份固执 也许,这也许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最后能够守护的尊严。 萧桐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把少女送回主楼,现实就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把刚才信誓旦旦的诺言击得粉碎。 兰蓓儿栖身的社团活动室被学校物业查封了。男孩送少女回到五楼时,保安刚刚给大门贴上封条。 最后的支柱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萧桐顾不得形象,冲到负责人面前苦苦哀求,请他们再宽限几天,自己一定想办法缴齐费用。可对方自始至终都只是举着一张黑字红章的公文,冷若冰霜。 两人甚至连进去收拾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桐… …” 兰蓓儿颤抖着趴到封条前,满目惊慌, “蓓儿不能回家了吗?” 一种比冰棱更加寒冷的锋利扎穿胸膛,萧桐咬紧牙齿,震颤的鼻息不绝如缕。 “怎么办… …怎么办呀,蓓儿,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呀… …” 从男孩躲避的眼神中确认到了什么,少女瘫靠在门上,双臂抱紧身体,仿佛圣诞雪夜流浪在万家灯火之外的孤儿。 “没事的,有我在!” 一步跨到少女面前,萧桐抓住她冰凉的双手,包在掌心, “没事的,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别怕,在这之前,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暗地里,男孩的上衣领已经被汗水湿透。 萧桐将整个下午的专业课全部翘掉,豁出了一切。带着兰蓓儿,他跑遍了学校物业的各个部门,求爷爷告奶奶。然而所有的负责人都表示必须要缴清部分费用才可能暂时解封。他又向身边的同学求助,可临近双十一,也没有人拿得出足够的闲钱。 打电话向父母要钱?怎么可能!!几天前他刚得知爷爷中风住了院,正是大把花钱的时候。而且家里问起来怎么说?难道解释说在学校里养了个魔女?? 江子文那小子,成天大手大脚,这点费用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可江子文看望兰蓓儿时带来的名贵点心的场景却让萧桐始终无法释怀。更何况,拿人钱听人话,他可不放心把兰蓓儿交到这么个花花心肠的公子哥手里。 直到夜幕降临,萧桐依然没有办法,只能先给兰蓓儿找一个落脚之地了。他自然是没有胆量将女生带回宿舍,又掏不出钱来让少女住宾馆。思来想去,男孩将兰蓓儿暂时安置在了学校地下自行车停车场的废弃岗亭里。 两人大费周折地将无人值守的岗亭打扫出来。因为是在地下,这里晚上还比较暖和。同时来这里的人也不多,兰蓓儿被学校发现驱逐的危险也不算太大。 趁着夜色,兰蓓儿骑上扫帚,从窗子里偷偷翻进活动室,带出一些生活必备品。萧桐也从寝室拿来被褥,打算就在这里陪着少女一起过夜。 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岗亭里的暖气片冷若冰雕。半夜,两个人都冻得睡不着觉,萧桐把兰蓓儿的发紫的小手捧在嘴边,轻轻哈气, “还、还冷吗?” 少女用力摇摇头,却在不觉中缩成一团。 萧桐听到她的嘴唇间传来牙齿打架的声音,如同针针麦芒穿刺入心,穿透进心房里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伴随着每一次心跳的震颤,缓缓撕裂。 “我的被子也给你吧。我是男生,挨冻;你病才刚好,身子骨弱。” 说着,男孩就要把自己的被子裹到她的身上。不料,少女制止了他。 “有、有了!蓓儿想到一个好办法!” 她狡黠地闭上只眼,将自己的被子盖到萧桐身上。萧桐刚要反抗,少女却掀开被子的一角,扭着屁股拱了进来。 兰蓓儿钻到了萧桐的怀里。 “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冷了!” 从男孩眼皮下淘气地探出脑袋,兰蓓儿歪着脑袋,喜笑颜开。在萧桐惊讶间,尖尖的狐耳也从少女的银发间柔顺萌发。他感到胸口痒痒的,似乎有人将绒毛的抱枕塞了进去。原来在不经意间,兰蓓儿的雪毛狐尾也从裙间生长出来,在他的怀里蜷缩成一团。 这是萧桐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咬着牙,本能地想要抗拒。然而少女的身子实在是太暖和了,又这样柔软,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安娴地趴在自己胸口,和他依偎着共同取暖。 他禁不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揽过兰蓓儿的纤腰,将娇小的少女紧紧拥怀,似乎稍一放松兰蓓儿就会变成白天鹅振翅高飞。 “谢谢你,蓓儿。这个冬天,只有你… …是我唯一的温暖了。” 萧桐垂下眼睑,半边脸庞埋入少女银发的稠密中。炼乳般的甜香气息扑鼻而来,他仿佛正躺在铺满白羽的银河中,细腻诉说的梦境里,是男孩愿意宿醉一生的温柔。 第76话 饭中局(上) 第76话  饭中局(上) Episode 75  the Trap in the Feast 在兰蓓儿委身于废弃地下停车场的这段时间,萧桐一直没有放弃和学校物业的交涉。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在加上二手商的步步紧逼,男孩已然没有丝毫的退路。 给少女带的饭也从每日三餐减少为两顿,甚至是一顿。 “诶… …今天又吃卷卷面嘛?” 少女抱紧上身,挪到泡好的方便面旁边,鼻翼微扇。 “对不起,蓓儿… …” 萧桐从泡面包装袋里倒出面渣,悄悄收集到塑料袋里, “你先凑合着… …对付下,等学校劳务发下来… …” 他说不下去了。谎言重复千百遍也许会成真,但这种已经用烂了的空头支票,连他自己都感到厌恶不已。 更何况,男孩自己连泡面也舍不得吃。在这寒风刺骨的日子里,他每天都是去食堂蹭免费粥喝的。那些刚刚收集的面渣,和调料包的残汁拌在一起,再配上清得见底的免费稀粥,便是萧桐一天的能量来源了。 而且为了避免被工作人员认得脸熟,他每天都要换一个食堂蹭粥。 “那,阿桐也过来一起吃吧!” 抱着泡面碗,兰蓓儿戳起一叉子面,凑到小嘴边仔细吹了吹,想要喂给萧桐。 “我吃过了,你自己吃。” “真的嘛?总觉得很可疑呢… …” “骗你干什么,你看我现在就是吃得太撑,等会还要继续去和学校那帮家伙掐架。” 为了更有说服力,他还装出精力充沛的样子在岗亭外蹦了蹦,结果因为头晕眼花,差点掉到排水沟里摔个倒栽葱。 猛然间,萧桐想起兰蓓儿在生病的那天,也是在自己面前故意蹦跳来骗取信任的。他突然感到鼻子发酸得厉害,就像有人把陈年的老醋灌到了里面。 少女歪着头,将信将疑,却还是敌不过泡面散发出的浓郁鲜香。金灿灿的面条被“呼噜噜”地吸吮入嘴,兰蓓儿端起汤碗,往肚子里大口大口灌起汤汁。只是眨眼间的工夫,满满一碗面汤便被横扫而空。最后她还伸出舌尖,把纸碗边缘残余的汤汁舔了个干净,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之放下。 小奶狗… …这是饿疯了吧?! 男孩愣愣地望着胡吃海塞的少女,满脸愕然。 在这个时代,因为一颗小奶糖就能对你甜甜笑一个下午的女孩子,早就找不到了吧。 而现在,这样的姑娘就厮守在自己身边,他能够回报给她的,却只有一碗几块钱的泡面。 鼻尖的酸楚开始顺着血管向心底深处扩散,像冰棱一般地结晶;扎根在萧桐胸口的痛苦,早已封冻入髓。 这一切兰蓓儿当然都看在眼里。她也想靠打工来为萧桐分担点什么,却又怕笨手笨脚的自己捅出更大的篓子。但是现在,问题显然已经不是男孩一个人能解决的了。 趁着晚上男孩上课的时间,她悄悄遛到停车场外,寻思着再找点事情做。 北方的冬日寒冷得连黄昏也不愿过多地流连。太阳西沉之后,墨染的天空便在黑夜的浸淫下愈加浑浊,连星星也在朔风尖啸的打磨中剥离殆尽。操场旁的小路落满路灯橘黄色的灰烬,是枯枝燃尽四季的灰,是乌鸦压满年末的寂。 拢着斗篷戴上兜帽,兰蓓儿游走在这样的冬夜,步履蹒跚。这几天一直在饿肚子的她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能被北风刮到天上去。而偏偏在这时,一位女生端着碗烤冷面经过了她的身边。 “好、好香呀… …” 少女抱紧身体,贪婪地嗅取着弥散在寒风里的孜然香气。无形的锁链从碗里飘荡而出,牵着她的鼻子,一路魂牵梦绕。 “不行,不可以这样!!蓓儿,是出来找工作的!” 她打打自己冻红的脸蛋,想要扭头离去,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那个女生将没吃完的烤冷面放到垃圾桶上。 少女瞪大双眸,一路小跑过去。她像做贼似地环顾一圈,小心翼翼地端起纸碗,捏起一块面团就要塞到嘴里—— “蓓儿!” “啊呀呀!!” 兰蓓儿惊跳起来,险些一头栽到垃圾桶里去;战战兢兢地回头,一个身穿呢子大衣的男生正坐在路边的小电驴上冲她招手, “江、江先森?!” “我说这衣服看着挺眼熟。一叫,嘿,还真就是你。” 江子文锁上坐骑,晃着钥匙串走了过来, “怎么了?大冷天还在外面晃悠,在干什么呢?” “没… …没有干什么,绝对没有哦!!” 兰蓓儿冷汗直冒,哆嗦着身子缓缓后退。 “那我看到你手里拿着——” “是是是要丢掉的东西!” 少女一顺手,将烤冷面扔进垃圾桶, “诶嘿,诶嘿嘿… …” 她拉紧兜帽,满脸堆笑,内心却被锥子狠狠一扎,开始滴血。 “吃饭了吗?” 江子文蹙着眉,狐疑地打量起她。 “肯定吃——” “咕噜!!” 空空如也的肚子抢在主人之前做出回答。 “对对对不起江先森,人家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少女捂着干瘪的肚子落荒而逃。不料,江子文斜跨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挺巧,我也没吃饭。听说五道口那边开了一家米其林两星的法式餐厅,鹅肝酱,烤生蚝和甜点都挺不错。油封鸭腿、奶油蘑菇汤和提拉米苏都值得一尝,还有… …” 他还没说完,兰蓓儿就抓住他的手,双眼迸发出钻石一样的光芒, “江江江先森!请带蓓儿去尝尝吧!!!” “Bingo~上车!” 江子文打了个响指,拍拍小电驴的后座。他发现少女的嘴角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定睛一瞧,原来那是她满溢出的口水被冻住了。 在贵为“宇宙中心”的五道口,他毫不在乎地给兰蓓儿点了最高级的菜品。 “所谓法餐,吃的就是心情和品位。这一切的基础,就是餐厅的匠心。” 落座前,江子文摊开手,让侍者为自己脱下大衣, “这里选用的都是最顶级的食材。蓓儿你看,这烟熏三文鱼虽然只是前菜,从纽芬兰渔场捕捞上来到端上餐桌,全程不超过十个小时;而这作为主菜的煎牛里脊,选用A5等级的顶级神户和牛,搭配的是质量最上乘的德国黑森林松露汁… …” 他正说得起劲,耳边却传来狼吞虎咽的饕餮声。原来饿慌了头的少女早就顾不上什么淑女风范了,端起盘子就往嘴里赶起菜肴。不管是那摆盘精致的牛腩,还是限量供应的鱼子酱,全都被兰蓓儿一股脑地灌进肚子里,仿佛是在喝着泡面汤一般。 江子文哭笑不得,只得示意侍者关上包间门。 “第一次这样也就算了… …以后当了江夫人可就不能这样放纵了。” “咦,你说什么呀江先森?” 兰蓓儿闭上只眼,硬是把一条龙虾咬成两半。 “没什么,你继续。” 双手在餐桌撑起脑袋,江子文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满脸油花的吃货少女。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一下刀叉,只是看着兰蓓儿把满桌的菜肴横扫干净,再默默叫来侍者,将一张亮黑色的卡片弹了过去。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只能刷国内的行用卡。” 侍者翻来覆去地观察着卡片,摇摇头,又递了回去。 “叫你们值班经理过来。” 江子文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用餐巾在卡上轻轻擦了擦。金属拉丝的卡面焕发出黑金般的逸动光芒。 几分钟后,一位西装革履的年长男人匆匆赶了过来。他接过江子文的黑卡,在目光触及卡面上的古罗马士兵头像以及“AMERICAN EXPRESS”的烫金文字时,脸色霎变。 “实在是抱歉,先生。这是我们店新来的实习生,不知道您是尊贵的百夫长黑金卡用户,还请您海涵。” 经理带着服务生,向整整比自己小了一辈的江子文不停鞠躬,诚惶诚恐。 “为了表达歉意,我们将免去您这一单的费用。如果这还不够,我们的店长将向您亲自道歉。” 然而江子文只是摆摆手,再次将黑卡甩给经理。这一次,经理毕恭毕敬地接了过去。几分钟后,再用法兰绒的软垫托举着卡片,连同消费小票一起呈送了回来。 “这是什么呀,江先森?”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兰蓓儿疑惑地挠挠头。 “一张小铁片而已。” 在椅子上摊开双臂,江子文笑了笑,波澜不惊。 他当然不会告诉兰蓓儿,这张卡是美国运通银行发行的百夫长黑金卡,是只有少数人才会持有的身份象征。 江子文也注意到,少女在他和经理交流期间并没有光顾着海吃,而是悄悄把一部分菜倒进了随身的锦囊袋里。 “怎么,你还想打包回去?” “诶呀,被发现了… …” 少女挠挠脑袋,故作天真, “只是想到下次也许就没有机会吃到辣么好吃的菜了,带一点回去也是留个余味嘛,嘿嘿… …” “甭担心,只要蓓儿你想吃了,我带你吃遍帝都所有的法式餐厅。要是还不解馋,咱就直接飞去法国尝最正宗的!” “哇~江先森你对人家这么好,蓓儿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把装满菜肴的袋子夹在腿间,少女抹着嘴角的油星,目光在江子文的注视下躲躲闪闪。 她也没告诉江子文,自己打包饭菜其实是为了给萧桐。在自己每天都只能吃一桶泡面的情况下,少女早已猜到,男孩的状况只会更糟。 “不过话说回来,萧桐那小子究竟在搞什么鬼?怎么把你饿成这样??” 第77话 饭中局(下) 第77话  饭中局(下) Episode 77  the Trap in the feast “不、不关阿桐的事啦!!” 捂紧手中的锦囊袋,兰蓓儿慌忙摇手, “是蓓儿自己在减肥的说… …嗯,绝对是这样!!” “哦?” 翘起二郎腿,江子文旋转起黑卡。他很想发笑。早在两人相识不久,他就通过各种方法把兰蓓儿的三围指标弄得一清二楚。这姑娘要是那种该减肥的主,也入不了他江子文的法眼了。 毕竟皇城根下长大的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高质量的妹子。 “多谢款待了,江先森!得救了啊… …” 最后一条牛柳也滑入喉咙,少女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椅子上摊成一张小雪饼,满心欢喜, “可是,这么好吃的菜,应该要花好多好多钱吧?就像上次那些点心一样… …” “这你甭管,开心就好。” 他用黑卡剔着手指甲,漫不经心地回应。现在的漂亮女孩不都是这样的么?吊着男生一路吃喝拿要,理所当然而又心安理得。这游戏萧桐那穷酸鬼自然是玩不下去的,而他江子文有的是办法陪这些傻妞们玩下去。 前提,是要有准备得了鱼饵的资本。 “蓓儿不能这样。无缘无故地在别人身上蹭吃蹭喝什么的,人家心里很过意不去呢… …” “你看你说的,男人请女人吃饭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怎么会呢?!” 少女坐直身子,双手撑在桌上。 “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应该一起去承担责任吧!仗着自己是女孩子,就要人家男生做出双倍的付出,这种事情,蓓儿是做不到的!” 她咬着舌头,在锦囊袋里翻找一阵,终于从里面倒出个玲珑的水晶球,交到江子文手里。 “这是啥玩意儿?玻璃弹珠?” 江子文在桌上滚动起水晶球。 “呀呀好过分!这可是人家在圣蒂斯安娜第一百五十三届新人占卜师试炼大赛里获得的奖品呢!” 兰蓓儿蹦到他的身边,又把水晶球抢了回来,在怀里心疼地摩挲起来, “这是货真价实的预言水晶球哟!还是莎曼莉奶奶亲手制作的,她老人家可是蓓儿的偶像、萃琉璃最厉害的预言魔女呢!要知道,人家很早就想当一名占卜师了,可是一直没有钱买一颗属于自己的水晶球。好不容易通过比赛得到了,人家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说… …” “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也不行呀!正因为是最珍贵的东西,才能平等地回报给江先森对蓓儿付出的这份心意,所以,还请你收下它吧!” 兰蓓儿垂下眸子,用水晶球轻轻磨蹭起脸蛋,好像母亲在和自己的孩子诀别。 她再用手绢仔细擦了擦水晶球,扭过头,颤抖着用双手将之捧到江子文面前。 真是奇怪的丫头… …明明什么也不需要付出。 江子文拿过水晶球,嘴角微微痉挛。 “要对它好喔!!” 兰蓓儿还不放心,按住江子文的膝盖直勾勾地盯着他,翡翠眸的高光凝结成晶。 “OK,没问题。我对你有多好就对它有多棒。” 江子文眨眨眼,也学着少女的样子掏出纸巾,仔细擦拭起水晶球。 而那张纸,是他刚刚才擦完嘴,准备放兜里丢掉的。 两人从餐厅出来时,五道口早已辉映成灯红酒绿的繁华世界。 双手罩在嘴上,兰蓓儿环顾着车水马龙的大街,满目惊奇,俨然是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姑娘。 “好热闹呀,就连王都的查理王子大街也只有在神树节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呢!” 她兴奋地搓着手,左右跺脚。 “这还不算啥。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绝佳的地儿,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区的夜景。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可是现在太晚了吧,阿桐会担心的… …”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江子文?”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江先森人也超好的!” 兰蓓儿把双手夹进裙间,似乎还在挣扎。江子文却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在路边招来一辆出租车。 他把少女带到了附近最高的一栋建筑里。这是一家四星级的酒店,江子文在前台订好房间后,带她来到了顶楼的商务套房。 “哇哇!全都看到了耶!” 在全景式的豪华房间里,兰蓓儿趴在玻璃幕墙边,小嘴张得能塞进整个拳头, “真厉害啊… …这个世界居然在晚上也辣么美丽,实在是太神奇了!!” 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局限在蓟潭大学,除了上次和萧桐一起骑着发疯的扫帚在空中乱窜,兰蓓儿并没有对这座城市的繁华有过直观的认识。而现在,无论是街市纵横交错的璀璨,还是楼宇流光溢彩的霓虹,都在少女身边烨烨地闪烁着,仿佛夏夜萤火的流动般,触手可及。 “要是小薇也能看到这些就好了… …她一个人住在放假的学校里,一定又冷清又孤独吧… …” 瞳孔中曳动的光影有些湿润了,少女呢喃着,垂眸趴在城市无限升华的灯火里,想要融入,却又注定只是徘徊。 “是么?这些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二十年来司空见惯的风景而已。但是今天,我第一次发现它们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不凡。” 江子文踱着步,贴到兰蓓儿身边, “因为,只有和你一起看到的风景,才会最美。” 他把手伸进少女的斗篷,揽住她的腰肢。 “呀呀!” 少女像被冰棍狠狠一激,本能地想要挣脱。可江子文的另一只手也搂抱上来,把她牢牢束缚住。 “江、江先森,人家不是很明白… …” “不需要你明白什么,蓓儿,你只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你做的就够了。” 今天的江先森… …好、好奇怪… … 少女睁大眼睛,月影般的高光在瞳孔上盈盈漾动,似乎随时都会化作一汪清泉夺眶而出。她无辜地望着江子文,拼命想要从对方的眼里找寻点什么。然而,除却深渊一般无可琢磨的铁灰,少女在他眸子里看到的,唯有被囚禁在那满眼寒霜里的自己。 趁着兰蓓儿不注意的时候,江子文把她拉回房间。 “蓓儿… …蓓儿很害怕… …江先森… …” 兰蓓儿颤抖着发出声音。她的眼里盈满泪光,胸脯犹如涌浪般急剧起伏。 “离开萧桐,蓓儿,到我这里来住吧。” 放下银发,江子文抚摸起她的脸颊,笔锋般的指尖沿着少女侧颜柔美的弧线一路勾勒, “我能给你的,比那小子,好上千倍万倍。” 不容少女开口,江子文的手脚更加肆无忌惮,却没想到―― “啊啊啊——!!” 像踩到地雷般弹跳起来,江子文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到墙上,脸庞多了一排鲜红的牙印:兰蓓儿竟然咬了他。 “对对不起江先森!!” 少女也被自己刚才仓皇中的一咬吓得够呛,手忙脚乱地退到门边, “人家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实在是太害怕了… …不知道江先森要做什么奇怪的事… …”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哆哆嗦嗦地扣好衣扣,用斗篷把自己裹成蚕茧。 “那个… …真的很不好意思江先森… …蓓儿今天很累了…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我先到楼下去等你了!!” 兰蓓儿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去,只留下衣衫不整的江子文一个人愣愣靠在墙边。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种事干得多了,江子文早已默认,像兰蓓儿这种年纪的女生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是不会明白这样的道理的。 这么看来,还真像萧桐第一次给他介绍兰蓓儿时说的。小狐狸般的女孩子,可不单单只是可爱。 “正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越来越有意思了,兰蓓儿… …” 抚摸着脸上火辣辣的咬印,江子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微笑, “早晚有一天,这个女人一定,会变成我的囊中之物。” 第二天,在地下停车场,萧桐注意到了兰蓓儿的异样。 和平日里见到他就往怀里钻的闹腾样完全不同,今天的少女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背着他偷偷发呆,问起来也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连眼神也在躲避男孩。 考虑到上次这丫头背着他干的事,萧桐没理由置之不理了。 “蓓儿,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么?要不要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他扶着少女的肩膀,急切发问。突然间,男孩注意到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难道有人欺负你了?!” “没、没事的,阿桐… …” 少女摇摇脑袋,扭过头,用袖口擦拭起眼角。萧桐刚想追问,手机却在口袋里剧烈震响起来,是二手相机商打来的。 他慌忙躲到角落,颤颤巍巍地接通电话。对方已经失去了耐心,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让他要么交出那台禄来120,要么还钱,否则很快找人到学校里去修理他。对方甚至准确报出了男孩的寝室号。 相机已经丢失了,所有的钱也都拿给兰蓓儿治病。萧桐瘫倒在墙边,支支吾吾地敷衍着。发泄完怒火后,对方直截了当地给出了最后的期限,威胁说交不出东西就把他绑去卖器官。 萧桐不知道,在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兰蓓儿悄悄躲到门后,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男孩离开后,她从锦囊袋里翻出尘封了很久的化妆品,仔细打扮一番,匆匆忙忙赶往食堂,那里是整个学校最热闹的地方,说不定会有需要她干的活。 “您好,请问这里需要帮忙吗?我很会调咖啡的!不管是摩卡、卡布奇诺还是芮丝翠朵人家都能做得超好喝的,还可以拉出很好看的拉花!” 沿着食堂的打饭窗口,她一路焦急询问。可是并没有人回应她。食堂阿姨和周围打饭的学生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起她。 “是在不行… …让我扫地端盘子也可以的!!人家真的什么都能做,很好养活的!!” 食堂工作人员被少女纠缠得不厌其烦,通知了保卫处。一群人高马大的保安很快赶来,像铁桶般将娇小的少女团团包围。 “同学你是哪个院系的?学生证给我们看看。” “咦咦,可是人家只有璃曼珠校长开的介绍信欸,我先找找… …” 她哆嗦着在锦囊袋里翻找起来,却因颤抖得太过厉害,不小心将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狼皮封面的符文书、刻满咒语的火焰水晶、写满古怪文字的羊皮地图,甚至是用来做魔药药引的残缺蛇牙… …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道具落满一地,好像吉卜赛人摆成的小摊。 “好啊,原来是混进学校的小骗子,跟我们去保卫处走一趟吧,好好查查你的身份!” 保安把忙于收拾乱摊子的少女从地上拽了起来,往食堂外面拖去。 “呜哇哇,快放开人家啊!!蓓儿什么坏事也没干呀!!” 少女哭喊着,拼命挣扎。可对方是身高八尺的壮汉,自己又被缚住双手无法掏出魔杖,只能像待宰羔羊般被保安拉拽着粗暴拖行。 完蛋了… …蓓儿不仅找不到工作,还要被赶出去了!! “等一下。” 淡若微澜的声线拂荡耳畔,一个黑发摇曳的女孩子挡在了保安们面前, “这孩子是我的师妹,中文系大二的学生。” 说着,她掏出自己的学生卡,亮在众人面前。 “夏、夏楠语同学。” 保安眯着眼睛,仔细检查了女孩的学生卡, “就算你这么说,这小女孩连学生证也拿不出,还随身带着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 他转过身,看了看同事收缴在怀里的一堆魔法道具。 “她就是我的师妹。” 夏楠语依旧冰封着脸颊,挤到包围圈中间,把兰蓓儿从保安手里救下来, “学生证昨天在图书馆借书时丢了,还在补办。我们约好一起吃饭,回过头就看见你们对她动手动脚。据我所知,这里是有监控的,你们这样粗暴地对待本校学生,传出去只会丢蓟大的脸吧。” 至始至终,她都握着兰蓓儿的手,将受惊的少女护在身后,俨然是正在保护妹妹。 保安们被女孩冰原般的冷静气场镇住了,只得草草作罢。 “哇哇,太谢谢你了小楠!!” 兰蓓儿抹着泪花,咿咿呀呀地扑上来,还真的就像撒娇的妹妹一样紧紧抱住了对方, “你… …没事就好… …”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迎面拥抱,夏楠语有些发懵了。毕竟往日里还没有人这样近距离地亲近过她,无论男生还是女生。 可激动的少女全然不顾周围满眼的诧异,只是在夏楠语的胸前不停磨蹭,犹如一只撒欢的小花狗。 她将少女带到自己的座位边,继续用餐。不觉中,她注意到兰蓓儿正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饭菜,不停吞咽着口水。 夏楠语突然想到,这姑娘也许是学校里的贫困生,不然也不会像这样到处受人欺负。她嘱咐少女在座位上稍等一会,又到窗口前打了份饭菜。女孩并没有直接将盘子端到兰蓓儿面前,而是从包里掏出几本书,放到了她的腿上。 “兰。” 夏楠语抬起霜叶般的眸子, “能帮我把这两本书还到图书馆里去么?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和T.S.艾略特的《荒原》,下午要去参加一个读书会。” “当、当然没问题的~!能够给小楠帮上忙,蓓儿也很开心的,嘿嘿… …” “作为报答,这顿饭请你。” 她适时把菜肴端到兰蓓儿面前。少女的双眸绽放出灼灼的星芒,向夏楠语道过谢,抓起勺子就开始拼命扒饭。 毕竟,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 “兰,你在找工作?” “嗯嗯是的!蓓儿也不能太依靠别人呢!” 少女抬头一笑,舔了舔嘴角的饭粒。 “刚才,你不是说很擅长调制咖啡么?正巧,东门新开张了家咖啡馆。看这个,也许对你有帮助。” 夏楠语从青花挎包里取出张传单,轻轻推了过去。兰蓓儿连饭也顾不得刨了,拿起一瞧,果然,这家名叫“枫糖小镇”的意式咖啡馆正在招聘助理咖啡师,光是月薪就抵得上她先前送夜间外卖大半年的薪酬,而且就在学校东门,上下班也很方便。 美中不足的是,“枫糖小镇”招聘的助理咖啡师只有一名。少女不知道自己能否从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一直以来,少女都梦想着从圣蒂斯安娜毕业后,在王都开一家咖啡馆,一边为来往的客人泡出最醇香的咖啡,一边以占卜师的能力将迷路的心灵指引向未来的彼岸。 “可以试试,兰… …” “一定会去试试的!” 少女攥紧手心,翠眸中的星芒像钻石般闪耀起来, “因为,蓓儿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要是能让人们尝到甜到心底的咖啡,大家一定会因为蓓儿的存在感到幸福,这份实现梦想的心意也就肯定能得到神树大人的回应!!” 更何况,萧桐对她说过,自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咖啡师。纵然全世界都会嘲笑她傻头傻脑,拥有这份肯定的少女,也早已在通往梦想的征途中,无所畏惧。 第78话 枫糖小镇 第78话  枫糖小镇 Episode  78  The Story behind the café  作为“枫糖小镇”的新主人,林霏原本是打算将这家位于蓟潭大学东门的咖啡馆转让出去的。 原因无它,这里是她的童年,那些和父亲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像烘焙好的咖啡豆一样装在不同标签的玻璃皿里,被前台鹅黄色的吊灯泡得肿胀,仿佛某种碎片,扎得她眼眶刺痛不已。 林霏是在泰晤士河畔的公寓里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的。那时,这个有着一头齐耳短发的高鼻子女孩刚刚通过伦敦国王学院的硕士学位答辩,正在电话里和国内的男友为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远在北京的姑父却用微信发来了消息: “小霏,你爹昨晚走了,脑卒中,北医三院,速回。” 所有的怒火在一瞬间熄灭成灰,林霏呆呆地望向窗外的钟楼。铁青色的泰晤士河仿佛一条巨型的炉灰传送带,阴沉着脸,将这座城市湿润而新鲜的余烬滚滚带出,从亨利八世到维多利亚,从雾都孤儿到荒原遗梦,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匆匆回国,在北京海淀昏黄的深秋里,她见到了父亲。干瘦的枯手僵直地耷拉在白布外,如同戈壁滩里风干成化石的胡杨。林霏向这只手传递着体温,咖啡豆熟悉的醇香萦绕鼻尖,却让她感到了一种异样的陌生。仿佛这只手从未将小时候迷路的自己从故宫高耸的深墙里带出过;仿佛这只手从未在那些焦急备考的深夜将一杯现磨的手冲咖啡端到她的电脑前;仿佛这只手,从来没有在她即将跨过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安检门时,将一包分成小袋的咖啡粉悄悄塞入女儿的行李。 灵堂之外,前来吊唁的亲戚刚刚扯下胸口的黑花就为遗产和保险赔偿金争得面红耳赤。林霏悄悄绕开了他们,独自遁出医院。她没有母亲,那个只存在于婚纱照上的女人,很早以前就因难产而去世。她从小就和父亲在京城相依为命。出国读书后,她又逐渐和小时的玩伴失去了联系。如今,父亲已去,她留在这个陌生家乡的牵挂,唯有男友。 坐上深夜公交,林霏独自来到男友的居所。两人都是彼此的初恋。还在景山学校上学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后背、他的肩头、他的臂弯、还有他的薄唇。那是她抱着他在钓鱼台国宾馆银杏大道里一路骑行的金色深秋,是两人在后海滑冰场上紧紧依偎的雪色隆冬,更是出国前那个晚上,他对她的庄严承诺。 “霏,等你回国,我们结婚吧。” “嗯。” 被窝里,他抚摸着她的发丝,呢喃低语。而林霏的回答,比她自己想象得要更短。 在男友家门前敲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应答,电话也一直是无人接听。林霏一人撑着伞,在寒风凄厉的雨夜里漫无目地徘徊。恍惚中,她看见了那个本该站在身边为自己打伞的男人。身形还是这样瘦削,就像黑夜里的一道闪电,顷刻间就抓住了林霏所有的目光。 她却不能像往日一样,冲过去和他拥吻在一起。 男友的怀里有了另一个女人。他搂着她,拧着她的鼻尖,说说笑笑,仿佛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初恋,是他在那个云雨之夜口口声声答应要娶的未婚妻。 所有的疑惑在瞬间贯通。林霏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经常在电话里为一点小事就撕破脸皮,他又为何逐渐忘却了两人所有的纪念日,对她所有的消息置之不理。 这场横亘数年的异国恋早已变成了永无终日的马拉松,两个人都累了。 “杰,分手吧。” “嗯。” 几年来,他第一次像今天这样迅速地在微信里回复了她。男友的回答,比林霏想象得,要更长一些。 他有新欢,她成旧爱,皆大欢喜。 淋着冷雨回到灵堂,亲戚们依旧还在为遗产的分割唇枪舌剑。林霏做出了令所有人瞠目的决定,除了父亲在蓟大东门留下的门面,其余财产,任由其他人处置,自己不取分文。 这家门面原本是父亲亲自经营的咖啡馆。身为蓟大老教授的他,同时也是资深的手工咖啡爱好者。林霏是在店里听着父亲研磨咖啡豆的声音长大的。自己出国后,父亲因为身体的缘故,把店出租给了另一家连锁咖啡店经营,机器也全部换成了自动的咖啡机。 回国时租约刚刚到期,她原本打算将店面一起转让给租家。可父亲走后,不知为何,林霏发现自己开始害怕回家,害怕一个人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害怕进门时必须路过的父亲房间,害怕那台父亲亲手置办的挂钟在冰寒刺骨的雨夜发出声声嘶哑的鸣泣。 林霏这才明白,爱不过是一场疯狂至极的赌局。她输给了男友,输光了后半辈子的幸福;父亲输给了时间,赔掉的、却是自己的余生。 在爱的世界,不会有人去怜悯林霏这种败光一切的赌徒。 她选择收回咖啡馆。利用租家补交的租金,林霏将整家店装修一新,拜托在美洲出差的同学代购了父亲最喜欢的哥伦比亚咖啡豆。她将新店取名叫“枫糖小镇”,打算继续经营下去。只要咖啡还在这里飘香,父亲也许就能以另一种形式陪在自己身边。看着女儿每天在咖啡馆里接待来来往往的顾客,父亲也一定不会感到孤单吧。 受父亲熏陶,林霏的咖啡手艺也颇为精进。在英伦求学期间,她曾在伦敦历史悠久的咖啡厅Cafe in the crypt做过见习咖啡师。这家咖啡馆位于特拉法加广场,店主曾是侍奉伊丽莎白二世的宫廷咖啡师。林霏在这里懵懵懂懂地成长着,虽说不上像父亲那样专业,却也已是手工咖啡的半个行家。 即便如此,她一个人在“枫糖小镇”里身兼咖啡师、甜点师、服务员和收营员,也还是力不从心。不久前,林霏雇了几个蓟大的学生将招聘启事散发出去。她打算给自己找一位助手,为此不惜开出高薪。条件自然也很苛刻,必须熟练掌握各种咖啡的泡制方法,泡出的咖啡要有与众不同的特色,最重要的,是必须通过林霏亲自设计的考验。 林霏将面试分为了两部分。初试面向所有应聘者,由她本人出题考察。只有通过筛选的人才能进入复试的最终考核。 丰厚的薪金果然吸引了大批的求职者。林霏在枫糖小镇从天蒙蒙亮坐镇到傍晚乌鸦满天飞,刷掉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其中不乏星巴克和Costa的高级咖啡师。一天下来,林霏已经是口干舌燥,心中却没有一个可以进入复试的满意人选。 西沉的太阳给店里的圆木桌铺上最后一层蜜饯时,枫糖小镇迎来了最后一组应聘者。和前面西装革履的求职者不同,站在林霏面前的竟然是两位裙袂婉转的小姑娘。 “兰蓓儿小姐。” 林霏念出报名表上的名字。 “蓓儿在这里哟~!” 伴随着甜润的应答,一位翠眸灵动的少女背着手,蹦到林霏面前,格子裙在黑丝柔婉的双腿间微微荡漾。 这姑娘的发色是怎么回事,像披着满头的白雪一样… … 盯着少女摇曳腰间的银发,林霏不觉变得好奇。 眼睛也是,跟隔壁奶茶店的抹茶奶盖一个颜色。看样子不像是中国人,但普通话又说得这样流利,声音也像这孩子的肌肤一样,莹莹润润,富有光泽… …这样的女孩子,抱上去的感觉一定会和羽绒枕差不多吧。 忍住想要抚摸少女头顶的强烈冲动,林霏点点头,面向另一位女孩, “凌珑小姐。” “您好,店长。” 黑发双马尾的百褶裙女孩嫣然一笑,向林霏微微鞠躬。凌珑,人如其名,是个袖珍得如同洋娃娃一样的娇小姑娘。林霏估摸着兰蓓儿的身高也许刚刚一米六出头,而凌珑还要比少女矮上半个脑袋,黑眸凝萃间,却是和个头毫不相称的成熟。 “履历非常漂亮。” 林霏翻着凌珑装帧精美的简历,不时点头, “巴黎丁香咖啡馆助理萃取师… …双偶咖啡厅一级甜点师… …花神咖啡馆首席咖啡师… …真是怀念以前在塞纳河边晒太阳的日子,法国人总是喜欢往杯子里没了命地加糖,不过花神的牛角包确实不错… …” “如果搭配有午后两点的Caféaulait(欧蕾咖啡),您的下午时光会更加温润。” 凌珑撩了下垂在脑后的马尾,眉目生风, “和一般的拿铁不同,花神独家的欧蕾总是将牛奶的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这样便能将咖啡豆的醇厚包裹在乳香的氤氲中。口感厚重而又不失鲜滑,味道馥郁却又富有层次,正如普列维尔先生笔下娓娓道来的抒情诗。我想,这才是法式咖啡最独特的魅力。”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林霏闭上眼,喃喃如呓, “不愧是晋级过百瑞斯塔大赛的王牌咖啡师。不过,你还在巴黎高师上学吧,这才大二,以后店里忙起来我岂不是要再招一个人?” “不用了,店长,我很清楚,贵店在昨天,今日和未来都只需要一名咖啡师,那就是我,也只能是我。” 丝毫不顾及旁边还有另一位姑娘,凌珑翘起嘴角,脚尖微点,俨然是胜券在握。 兰蓓儿被两人的对话绕得云里雾里。不过她还是意识到自己比身边这位竞争者落后了太多,手忙脚乱地将一张皱皱巴巴的羊皮纸递了过去: “店长大人!!也请看看蓓儿的简历吧!!” 林霏接过兰蓓儿的简历,费了一番工夫才从上面歪歪扭扭的墨迹里认出字来。 圣、圣蒂斯安娜学院… …哪个国家的野鸡大学??还有二年级修习魔女是什么鬼,这家伙怎么不说自己是霍格沃茨出来的??工作经历… …“牧羊人”酒馆服务员… …校史陈列馆清洁工… …厕所打扫员… …怎么看都像是违反校规被罚做的打杂活儿… …最擅长地还是焦糖玛奇朵这种连意大利佬自己都爱吐槽的咖啡… … 尽管心里犯起嘀咕,林霏还是面带微笑地看完了能够辨认出的内容,把简历还给少女。 “好了,两位小姐。我已经知道了,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咖啡师。” 她顿了顿,良心不安地扫了一眼兰蓓儿, “欢迎你们申请枫糖小镇的助理咖啡师一职。如果二位准备妥当,我们就开始第一轮的面试吧。” 林霏侧过身,向两个女孩展示出吧台后琳琅满目的咖啡器具。 第79话 美式咖啡不太甜 第79话  美式咖啡不太甜 Episode 79  The Rough Examination  “那么,先从最基本的问题开始吧。” 林霏从滴壶里抽出一纸试题, “请两位听题:世界上的咖啡豆主要分为哪几类?在口感上分别有什么特点?” “蓓儿知道、蓓儿知道的!!” 她声音刚落,兰蓓儿就按着桌子蹿起来,挥舞的小手好似彩旗招摇。 “有请了” “嘿嘿,要说咖啡豆的话,可是神树大人赐给萃琉璃最最珍贵的礼物呢!” 少女捋着耳边的银发,轻摇脑袋, “从地区上看,这孩子在整个大陆都有分布的说。如果是人类居住的羽灵王国,最有名的一定是莫德比豆,由羽灵王室的宫廷园艺师在皇家花园里亲自培育。制作出的咖啡在保留醇香的同时富有鲜花的香气,要是抿一口,嘴里满满地都是春天的味道呢!还有火精灵种植的辛拉焰豆,有巨怪在黑雾森林采集的恶魔之吻豆。不过蓓儿最喜欢的,还是雪妖一族在龙穴里种出的冰霏豆,绝对是泡制焦糖玛奇朵的最棒选择喔!!”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店长的眉头已经拧成线团。 “嗯… …谢谢你,兰蓓儿小姐。” 林霏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意, “你的答案呢,凌珑小姐?” “如果按味觉划分,世界上的咖啡豆主要分为五种,分别是甜味、酸味、苦味、中性味和香醇味。” 双马尾的娇小女孩嫣然一笑,眸若止水, “甜味咖啡豆以哥伦比亚美特宁为代表,是制作蓝山和摩卡的不二之选;酸味咖啡豆则是哥斯达黎加和墨西哥等地的特产,泡制成的夏威夷酸咖啡口感柔滑鲜亮,具有特殊的肉桂气息;苦味咖啡豆… …” 比起兰蓓儿刚才连珠炮一般的语速,凌珑的声音则显得温吞了许多,如同焙烤着咖啡豆的荧荧文火。她不紧不慢地介绍了五种咖啡豆的分布、口感和泡制的咖啡类型,甚至还加上了自己总结的甄选标准。 “非常不错。” 女店长投去赞许的目光, “那好,接下来我们就进入实际操作的环节吧。请两位在规定的时间里分别制作出一杯美式淡醇、芮丝翠朵、摩卡和拿铁。所有的器具和原料都已准备妥当,还请二位随意取用。” 由于市面上再也买不到父辈时代的手工用具,林霏便在店里新购进了一批现代的咖啡器具。就拿磨豆机来说,咖啡师再也不必转着摇杆满头大汗地将豆子研成细末;现在只要设置好时间和颗粒大小,几分钟后,全电动的机器就能将研磨得恰当好处的粉末呈现在你面前。 两个女孩在吧台前忙活的时候,林霏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看上去,凌珑似乎早已对这种现代化的器具轻车驾熟,已经进入到美式咖啡倒数第二步的萃取环节。而兰蓓儿却出师不捷,卡在了第一步的研磨环节。 “哇呀呀!动起来,快给人家动起来呀!!” 这孩子… …该不会不知道怎么用电动磨豆机吧… … 看着和一直在和机器插头较劲的兰蓓儿,林霏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 …店长大人… …” 最终,少女放弃了和磨豆机的纠缠,灰溜溜地来到林霏面前, “请、请问,蓓儿可以用自己的工具嘛?” “你还自己带了器具?” “诶嘿,那是必须的哟!蓓儿的锦囊袋里可是有全套的咖啡工具呢!黄铜磨豆机、水晶滴壶、珐琅手冲壶,还有龙焰喷灯,人家全都有哦~!” 少女从小挎包里取出一个棕色皮袋,开始往外掏东西。令林霏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兰蓓儿竟然从巴掌大小的袋子里倒出了一堆闪闪发亮的金属器具,俨然是把小半个咖啡馆搬了过来。这些工具林霏曾在大英博物馆里看见过,她记得当时展览的主题好像叫“维多利亚:朋克时代的醉与梦(Victorian: the Final Glory in the Punk Era )”。 “没问题,你用。” 林霏托起下巴,瞟了眼腕上的运动手环, “不过我要提醒你,兰蓓儿小姐,手工器具的效率远不如电动工具,你的时间已经过去很多了。” 说完,她看了看凌珑。少女的竞争对手已经完成了美式咖啡,正娴熟地在刚做好的摩卡上勾着一朵鸢尾拉花。 咖啡馆里响起手摇小磨缓慢而富有节律的研磨声,仿佛稻香年间的老人正在儿孙绕膝的幸福中摇着摇椅。恍惚里,林霏想起父亲以前总是喜欢一个人这样静静地推着手柄。儿时的她在店里靠窗的位置做完作业,便会趴在芳香四溢的吧台上,对着磨子直流口水。而父亲也常常会微笑着将一颗烤得焦黄的咖啡豆填到她的嘴里。那一刻的齿颊含香,早已在不经意间将她的童年,盈满馥郁。 那时,时光总是很慢,慢得像她笔下总也做不完的算术,慢得像父亲手里永远磨不完的豆子,慢得,像那辆载着她上学的永久牌自行车,一路颠簸的歌谣。 别过头,林霏悄悄抹去眼角的一粒冰凉。 这边凌珑的芮丝翠朵已经在咖啡机氤氲袅绕的蒸煮中飘出阵阵浓香,兰蓓儿的小喷灯却不知怎么只能蹿出一朵烛光般的火焰,粘稠的咖啡原液在坩埚里一片死寂,连气泡都懒得冒出半个。 眼看对手的第三杯咖啡也要端上吧台,少女情急之下,悄悄掏出魔杖,藏在毛衣底, “焰舞.露浑山火,烁光烨烨,席卷八荒——烧灼!” 魔杖尖吐出小朵的火焰,将坩埚温暖地包裹起来。咖啡液面飘出薄薄的白汽,兰蓓儿刚想松口气,魔杖却突然不受控制地一抖—— 糟了!!小薇好像说过,火焰咒必须要加限制术式的说… … 已经迟了,兰蓓儿的魔杖像暴怒的火龙般喷吐出大团的火球,整个坩埚开始熊熊燃烧起来,还把少女的头发末梢给点着了。 “呜哇哇!!着火了、着火了!!” 兰蓓儿哭喊着蹦起来,仿佛被螃蟹紧紧夹住尾巴的小狗,拖着烧起来的头发团团打转。林霏也慌了神,在店里四下寻找起灭火器。倒是旁边的凌珑面不改色,端起盥洗池里的水盆就往兰蓓儿的头发上倒去。只听“哧啦”一声,少女狼狈不堪地坐倒在地,头上腾起一道缭绕的青烟。 结果自然是凌珑在规定时间内做完了全部四种咖啡。除了美式,其余三种还用拉花做出了漂亮的徽章。她解释说这分别是法国波旁家族、巴伐利亚路德维希家族和意大利美第奇家族的纹章。 而变成落汤鸡的兰蓓儿只能哭丧着脸捧出一杯淤泥状的不明物体。阵阵焦糊味迎面扑来,倒像是煮过头的芝麻糊。 胜负自不必明说,林霏只是象征性地端起一杯摩卡,轻轻呷了小口, “实话说,凌珑小姐,我都不太忍心去品尝你的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们已经超越咖啡本身,成为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了。” “承蒙您的夸奖,店长。” 身形娇娆的女孩微微鞠了一躬,依偎着蝴蝶结的马尾划过双肩,摇若菡萏 “咖啡本来就是一种艺术,它的价值无关品尝,只要在这里为人们惊叹就足够了。” “后天早上七点,来店里参加复试吧,凌珑小姐。内容很简单,枫糖小镇由通过初试者担任这一天的临时咖啡师。请务必在当天做出自己最拿手的作品,到时店里会让顾客对所有的咖啡进行投票,得票数最多的人将会获得职位。” 林霏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多此一举。整场初试下来就只有凌珑符合她心中的标准,要是直接宣布结果,明天店里就可以正式营业了。 不过,既然是要陪伴在身边的人,慎重些总是没错。 “谢谢您,店长,那我们后天见了。”   眼看对手潇潇洒洒地离开,兰蓓儿连忙跑到林霏面前,脸红心跳, “那、那蓓儿呢,店长大人??” “很抱歉,兰蓓儿小姐,也许会有比这里更适合你的工作。”  林霏勉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意,开始收拾吧台。 “对、对不起,店长大人!” 少女搓着手,耷拉下脑袋, “蓓儿知道这样很没有道理… …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保证,这次一定会做出大家都喜欢的咖啡!” “问题不在这儿,小姑娘。” 林霏皱起眉头,尽力保持耐心, “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你对咖啡的基本知识一窍不通,连爱好者的水平也算不上,更不要说进行商业化的产品运作。枫糖小镇需要的是最优秀的咖啡师,不是连门都没摸着的学徒。” 她知道自己言重了。可林霏现在满脑子都是与父亲一起留在店里的童年记忆,和医院太平间那只蒙着白布的枯手交织在一起,勒得她的心脏只剩下喘息的气力。 “真的… …会是这样吗,店长大人… …您连蓓儿做的咖啡都没有尝到… …就这样轻易地否定掉它了吗… …” 小手紧紧掐住裙摆,兰蓓儿咬住嘴角,银丝在耳畔微微抽搐, “对不起,店长大人… …但这份工作对蓓儿,真的… …真的太重要了!!” “这份工作对今天所有的求职者都很重要,兰蓓儿小姐。” 林霏转过身,背对着少女, “回去吧。” 她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更何况以前在申请学校的时候,她也被拒绝了无数回。可每一次,父亲都会给她泡出一杯不一样的咖啡,再用拉花勾出心形。那时,父亲会静静地拉着她的手,陪她在北京西山看着太阳逐渐西沉。而她则会安娴地靠在父亲的肩头,抿着手中的咖啡,再次拾得前进的力量。 是啊… …小姑娘,你这次被拒绝了算什么… …至少回去后有父母安慰你,有朋友陪伴你,甚至说不定还会有男朋友搂着你睡觉… …可是你看看,我林霏还剩下什么?!要是我被拒绝了,谁还肯去怜悯一无所有的我?! 胸腔里肿胀的酸楚像肿瘤般沉沉压迫着心跳,林霏咬紧下唇,耳环在短发的摇曳下战栗起来。 “等、等一下,店长大人,您的眼睛… …” 兰蓓儿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弯下腰想仔细观察一番林霏。 宛若一头被撕裂伤口的母狮,林霏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洪水猛兽般的怒火宣泄到毫无防备的少女身上: “我说得还不明白么——滚啊!!!” 第80话 焦糖魔女 第80话  焦糖魔女 Episode 80  The Sweet Girl’s Honey Heart 初冬,北京的雨频繁得有些出奇,像江南四月幽咽的瞳。 在林霏轰走兰蓓儿后,店外已是小雨淅沥。一如泪眼坠入风中,枫糖小镇的橱窗哽咽到深处,屋外的霓虹业已在雾色的朦胧里斑斓为橙蓝交加的光斑。 店里的最后的顾客——一位在靠窗座位上做作业的高中生也收拾起书包推门而出,偌大的咖啡馆就只剩下林霏一个人独守空店。 她很后悔刚才对兰蓓儿发火。不管怎样,那姑娘都比自己小了太多。痛苦之中,只能挥刀斩向更弱者,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这样卑劣的自己。如果可能,林霏太想握着少女的手,亲自道歉。再请这姑娘喝上一杯咖啡,多了解了解她。 然而父亲走后,林霏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了,经常是一个人发着呆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般泉涌不止。她开始害怕和人群接触,害怕徘徊在自己心底深处的狂兽挣脱束缚,像刚才那样给周围的无辜者以深深的伤害。 果然是这样… …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去爱林霏了… …  大概是雨夜过于寒冷的缘故,高中生走后枫糖小镇就再没迎来一位顾客。店里暖气开得很足,林霏还是盖着羊毛披肩,一个人靠在窗前默默向外望去。 即便在这样的雨夜,蓟潭大学的东门依旧热闹。肩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的小情侣,男生给女孩子打着伞,女孩子则捧起杯子把奶茶喂到男友身边;披着雨衣在隔壁稻香村买糖葫芦的父女,父亲拉着小女儿,店员递过来的糖葫芦串交给她,而懂事的小女孩捧起父亲冻得通红的手,凑在小嘴边轻轻哈气… … 林霏站起身,一声不响地离开窗边。她拢了拢披肩,尽力将自己包裹起来,即便屋子里的暖气足以在北京最寒冷的日子里春暖花开。 她一个人埋头收拾起吧台,店里的照明电路却不知为何突然故障。咖啡馆变得漆黑一片,林霏只得搬来椅子,踮着脚尖,摇摇晃晃地打开墙上电路箱, “爸,你来看一下,这个要怎么弄啊?” 愣愣地看着面前纠缠在一起的电线,她想当然地发问, “爸?” 咖啡馆里回荡着她喑哑的呼喊,街市的喧闹声隐隐约约渗入店内,像是某种白噪音,却又分明和她,相隔在不同的世界。 天花板似乎也飘起了小雨,林霏的脸颊泛起湿润的荧光。涓涓细流在眼底汹涌成海,她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咖啡桌上嚎啕大哭。 停了电的屋子早已没有任何的照明,升腾在街道两边的灯火透过水珠斑驳的橱窗漏到林霏的发梢和耳环上,颤颤巍巍,像枯叶卷曲在凛风里的霜。她很想立刻关上店门,躲起来哭个痛快。可又能到哪里去?害怕回家,害怕独自面对那些冰冷的记忆,害怕在黑暗的雨夜里恸哭不止的挂钟… …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有个人影在门口徘徊,似乎来客了。 连忙擦干眼睛,林霏扶着墙壁走过去,却发现原来是兰蓓儿站在外面。 “对不起,结果已经不能更改了… …” 她怕自己的痛苦传染给少女,硬着头皮开口。 “蓓儿… …蓓儿知道的。” 兰蓓儿收起雨伞,捋着垂耳银发的水滴, “人、人家只是想来店里看看,以顾客的身份… …可以嘛?” 林霏无力拒绝,少女便拎着裙裾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你也看到了,屋里停电了,现在枫糖小镇… …连一杯速溶咖啡都泡不出来… …” 无力地指了指停摆的自动咖啡机,林霏自嘲般地笑笑,瘫倒在咖啡座。 “没关系的哟,蓓儿自己带了手工的工具!不过,确实是蛮黑的欸~” 少女挠挠头,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用萤火精灵就可以啦!” 说着她又掏出了白天收容咖啡器具的小皮袋,小声叨念些什么,奇迹便发生了。一团团紫阳花似的光球从袋子里悠游飘出,仿佛晴天中吹出的肥皂泡一般悬浮在半空。很快,枫糖小镇便被这些光球发出的橘色柔光点亮。整间咖啡馆犹如铺满了蜂蜜色的鹅绒,毛茸茸的温暖拥满四周,好似花团簇拥。 林霏被兰蓓儿释放出的这些萌物惊住了。这让她想起了夏天在清迈水灯节看到的孔明灯,钴蓝色的夜空下万火升腾,恰如这些光球此刻跃动在少女翠眸中的含笑盈盈。 可,即便是这样—— “抱歉… …现在的我,也没办法… …给你做出杯像样的咖啡了… …” 蜂拥的酸楚再次冲击鼻窦,林霏扭过头,拼命吞咽泪流。 “那,就蓓儿自己来做吧,店长大人只要提供咖啡豆就好咯~!” 兰蓓儿跑到吧台前,再次倒出她的一堆古董工具,像模像样地捧起菜单, “打扰啦,请给我来一杯焦糖玛奇朵,再做一个蛋糕拉花吧,嘿嘿!” 说着她又小跑进吧台,拉拉领口的蝴蝶结领花,学着管家的语气自答道: “嗯嗯没问题,这位可爱的小姐!您的焦糖玛奇朵价格是一个银索比!” 林霏愣愣地看着自导自演的兰蓓儿,恍若梦中。不一会儿,少女又钻到她面前,眯着眼从袋子里倒出枚锃亮的银币。 “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钱,不过索比可都是用货真价实的白银铸造的哟!一定可以支付这一杯的价钱!!” 少女捉着她的手,把银币包入掌心。这一次林霏没能抵抗得住,蜿蜒的泪水纵横而下,落在兰蓓儿的手背上。 “对、对不起… …” 她慌忙寻找起纸巾,脸颊却在下一个瞬间有了温热的触感——兰蓓儿趴在了她的面前,用纤手轻轻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珠。 “是这样呀… …” 少女垂下眼眸,瞳孔上的高光一如月影拂荡, “刚才就发现店长大人的眼睛这样红,回来看看果然没错… …” 林霏猛然醒悟,原来兰蓓儿很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心事。回想起轰走少女的粗暴,她的脸颊烧起针扎般的灼痛。 “既然这样的话,蓓儿也请您一杯吧!无论遇到多么可怕的事情,只要能喝到热气腾腾的咖啡,就一定能得到治愈一切的力量——不好意思,再来一杯焦糖玛奇朵!” 对着空无一人的吧台,兰蓓儿拼命招起手来,同时将另一枚银币塞到林霏手里。 萤火盎然的咖啡馆再次传来手工小磨的吟唱声。银发悠扬的少女系着围裙,一个人忙着在吧台调制牛奶、萃取原液、蒸煮咖啡。茶匙和滴壶合奏出欢快的旋律,发泡机里的鲜奶翻涌起咕噜噜的冒泡声,不禁让人想起在温泉中嬉戏玩闹的溏心蛋。 仿佛花火绽放夜空,原本冷寂如灰的枫糖小镇被少女忙碌的身影重新点亮。新鲜牛乳特有的浓香酝酿出浓缩咖啡粒粒饱满的醇厚,林霏睁大眼,感到指尖流失的体温正在一点一滴,重回心脏。 她特地观察了兰蓓儿的动作,虽说不像凌珑那样专业,却也是干净利落,和白天那个手忙脚乱的冒失鬼判若两人。 “锵锵!两杯焦糖玛奇朵,还请客人慢慢享用~!” 小圆盘托举起两团的温暖氤氲,兰蓓儿来不及解开围裙就把咖啡端到了林霏面前。 两杯盖着厚厚奶泡的玛奇朵,一杯是少女简笔勾勒的蛋糕图案,另一杯则用焦糖描绘出长着小翅膀的心形花纹。兰蓓儿将后者端给林霏,这才捧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凑到嘴边享受起来。 看到拉花的那一刻,林霏凝噎在眼睛里的湿意又开始泛滥。含着泪花,她小心尝了口咖啡。柔和奶泡包裹着的醇香丝滑入喉,她猛地抬头,望着漂浮的萤火,眼里涌出汩汩的清泉。 “对对对不起店长大人!果然蓓儿不该放那么多焦糖的… …” 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店主,少女大惊失色。 “不… …不,兰蓓儿小姐… …你的咖啡做得很好… …” 岂止是很好,林霏手中的这杯玛奇朵,无论是拉花还是口味都和父亲的味道有了某种冥冥的契合。每当她碰壁之时,父亲总会用心形拉花的咖啡为沮丧的自己重新注入勇气。而现在,这杯咖啡又回来了,经由兰蓓儿的巧手,又在自己的掌心里诉说开同样温融的暖意。 她将脸埋入双手间,泣不成声。少女也放下了咖啡,来到抽泣不止的林霏身边,轻拍她的后背,好像妹妹在陪伴失恋的姐姐。 许久,林霏才缓过神。她抹着眼角,开始向兰蓓儿讲述自己的经历。从决定出国留学到父亲溘然长逝,从刻骨铭心的分手再到独面一切的凄冷。 真是奇怪,就算是在挚友面前,林霏也很少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可现在她却毫无保留地诉说出了自己全部的苦痛,仿佛身边这位少女不是和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从小就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妹妹。 “我早就… …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林霏已经… …已经一无所有了… …”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兰蓓儿的小手也在领花间越抓越紧。少女深深吸入口气,做出让林霏再度惊愕的举动—— 她竟然张开怀抱,将恸哭的女店主搂到了怀里,轻轻按在胸前。 “不会这样的,霏儿姐姐,绝对、绝对不会的。” 抚摸着林霏的后脑勺,兰蓓儿温软的声线,柔若轻羽, “蓓儿都看到了,无论是在角落里相互依偎的恋人,还是牵着手在橱窗边静静看着街道的老爷爷老奶奶,在枫糖小镇里品着咖啡的大家都有着最幸福、最温暖的回忆。甚至连蓓儿都幻想过,如果以后有幸在这里工作了,也一定在这里给她最在乎的人亲手泡出一杯咖啡。而这一切的源泉都是你呀,霏儿姐姐,用咖啡给大家送出祝福的你,才是最应该被幸福紧紧拥抱的呢!” “可是… …已经没有人愿意爱我… …” “那就由蓓儿来爱你好了。” 少女的睫毛被光晕轻轻拨动, “就算大家都不愿意付出真心,蓓儿也会这样一直拥抱着你,将她所有的温暖全部传递给霏儿姐姐。不管是哪一种咖啡,都应该是让人们感到幸福的存在。而只有被人深深爱着的霏儿姐姐,才能用双手托举起这份闪闪发光的幸福呀!” 兰蓓儿说会爱她… …即便是这样素昧平生,即便被如此恶言相向… …林霏啜泣着,在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了太多的少女怀抱里,纵横泪流。 陪着林霏一直坐到半夜,兰蓓儿帮她清扫完店面,准备回去了。 “霏儿姐姐… …” 离开前,她按着门把,似乎还有些不舍, “虽然没能通过你的考验… …但蓓儿真的很喜欢枫糖小镇的氛围,喜欢有霏儿姐姐、有凌珑小姐的一切… …我一定、一定会经常来坐坐的!” 说罢,她揉搓着裙角,转身准备离去。 “小兰。” 按着桌子,林霏叫住了她。 “后天早上,到店里来参加复试吧… …和凌珑小姐一起… …” 少女愣住了,回头怔怔的望着林霏,睁圆双眼。 “可是,可是蓓儿的初试… …” “刚才… …我已经看到了你真正的实力。你的焦糖玛奇朵里,有着和凌珑小姐不一样的味道,而枫糖小镇需要的,不仅仅… …只是一杯咖啡。” 林霏擦着眼,梦呓般地轻语, “要加油啊,后天。” “太、太、太感谢了!蓓儿绝对会超级努力的!!” 满脸的愕然在刹那间绽成笑靥,少女站直身子,向林霏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一路撒着欢地离去了,就像在花田里打滚儿的小雪狐。 兰、蓓、儿。 林霏默念着少女的名字,重新捡起她的简历。 这么说来,叫你小魔女还真是名副其实… …浓郁的醇香里包裹着足以告慰一切的力量,这可不是每一个咖啡师都能调制出的味道,名为治愈的魔法与奇迹。 还总是喜欢放这么多焦糖,小姑娘。仅仅是站在这里,你就足以让人感到润入心扉的甜蜜了。 抚摸着先前盛放焦糖玛奇朵的咖啡杯,林霏的嘴角如柔枝舒展。 大概以后真的在这里工作了,大家都会叫你… … 焦糖魔女吧… … 第九章 世界第一的喜欢 第81话 第九章  世界第一的喜欢 Chapter 9  The Sweet Girl’s Purest Love 第81话  约定 Episode 81  The Pledge                                       “阿桐阿桐!你快看看,人家穿这种小裙子可以嘛?” 午休时分,艺术楼舞蹈系空荡荡的练功房内,兰蓓儿蹦跶着,在哈欠连天的萧桐面前轮番展示起不同的裙装,好像在给他一个人开包场的时装走秀会。 嗯… …说“时装”并不恰当,眼前的少女被各种呢子绒裙温柔依偎,走的分明就是邻家小妹的软萌路线。 “锵锵!现在这身不错吧!这可是人家除了校裙最爱穿的衣服了,连夏佐老师都非常喜欢呢~!” 牵着裙边的褶皱,兰蓓儿在萧桐面前左右摇晃,神采奕奕。樱花粉的吊带呢子裙跟随少女婀娜的身姿涤荡起涟漪似的微风,荷叶领的打底绒衣和月光抛撒般的银发共同吟唱起初雪纷扬的纯白歌谣。茶棕围巾曳动流苏飞扬,米色丝袜提拉起少女腿部富有弹性的弧线,似乎这双雪嫩的小腿刚刚从撒满花瓣的牛奶池中出浴。 更要命的是,她还一改往日长发的披肩,用草莓发带扎了两个蓬松的马尾垂在胸前,头上也戴了玫红色的毛线圆帽,看得男孩心里怦怦乱跳。 “动漫社会喜欢你的。” 萧桐托着下巴,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少女活泼乱蹦的银白马尾上离开。 “怎么样怎么样,蓓儿好看吗?” 拈起裙摆,兰蓓儿像小兔一样跳到男孩面前,满眼期待。 “用你的话说,肯定是‘超级无敌可爱‘了。” 男孩咽下口水,努力克制住想抱抱她的冲动, “不过你这么穿出去会被人当做萝莉的吧,还是稳重一些的好… …” “那人家试试这件!” 不待萧桐话音落下,兰蓓儿又一头扎进换衣间。当她再次出现在男孩面前时,已是一身宽袖蓬裙的古风打扮。连绵的山茶花在素净的衣袂间蜿蜒出花团锦绣的盎然,小翅膀一般的宽袖在少女张开的手臂间蹁跹似蝶,仿佛随时都可以带着她羽化而去。排排盘扣在胸前编织出云纹交叠的齐整,收束在腰间的裙摆由裙撑也绽放出春日田间最饱满的花蕾。 在男孩面前,兰蓓儿已然化身为荡漾在绿茵地上的雪绒花。绿白相间的衣裙托举起少女莲步轻移的娉婷,仿佛精灵跃动花田。 “这件呢这件呢?” 她旋转过身子,俏皮眨眼, “这件小裙子可是上次去樱月国旅行买的哟,小薇亲自给蓓儿挑选的呢!就算在樱月国的都城烟江璃城,身处雪翎族众多美少女的包围,人家穿着这身衣服也在街道上也有着超高的回头率,还被神官大人邀请去参加神社祭典的说~!” 叉着手,兰蓓儿在萧桐面前翘起腿一摇一摆,活灵神现。 “可以的,现在… …汉服社也会喜欢你了。” 狠狠掐了下手心,萧桐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少女绷着白丝的小腿上移开, “但是总感觉像在Cosplay,还是日常一点的好。” “唔唔… …那你等等,人家再去换一件… …” “等一下蓓儿,你这么大中午的把我叫来,不会就是给我表演换装play的吧?” “嘿嘿,当然不是啦~” “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难不成你要去约会?” 萧桐盯着少女,满腹怀疑。 “啊咧… …这样说来,人家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男孩子约过会耶。” 兰蓓儿歪过脑袋,小手梳理起搭在肩头的马尾,莲蓬裙撑微微摇颤, “不如——下次和阿桐一起出去约会吧!” “等、等一下!!” 像被扇了一巴掌,萧桐的脸颊灼烧起来, “约… …约会什么的… …是情侣才做的事啊… …” “但是,阿桐也没和别的女孩子约过会吧。反正第一次都要交出去,不如我们两个人互相交换嘛,嘻嘻… …” 她咧咧嘴,食指狡黠地抹过柔唇, “再说,阿桐上次还欠我一次拥抱呢,人家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噢!” 萧桐这才想起上次兰蓓儿给泡在实验楼的他送夜间外卖时,自己因为心急把少女的丝袜给抓破了。原以为这丫头只是小孩子随口说说,没想到她还真放心上了。 “别岔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 男孩在胸前抱起手,装出毫不在乎的模样, “穿这么漂亮出去干什么?” “诶嘿,秘密喔~” 兰蓓儿翘起屁股,故作神秘地搭手在侧脸, “到时,人家一定会给你一个超大的惊喜!” 趁男孩发懵之时,她一溜烟跑进换衣间。 第三次换好衣服站出来时,少女明显听取了萧桐的意见。这次,她选用了打底黑毛衣和暗蓝色蓬蓬裙的搭配,白丝袜也换成了少女更常穿的黑丝。喇叭口的长袖像半开的荷花般绽放在腕间,星空蓝的大蝴蝶结安娴地依偎在她的胸前。就连发型也由垂胸双马尾恢复成了披肩长发,只是鬓角两缕银发被少女精心编织成麻花辫,由青黛色的发带温婉系扎。 除此之外,兰蓓儿头上还戴着个袖珍版的女巫帽,帽檐不过刚刚半掩住刘海儿,比起她以前那顶足以装进半个脑袋的硕大尖帽,显得更加玲珑可爱。 一言蔽之,现在兰蓓儿的打扮,才真正有了几分魔女的神秘气质。 “啧啧,现在是星尘魔女喔~!” 掏出魔杖,兰蓓儿得意地点起脚尖,做出释放魔法的动作。 “啥啥?” 萧桐被她嘴里蹦出的古怪名词弄得云里雾里。 “是这套小裙子的名字啦!是在伦勃朗夫人的店里订做的,这可是王都最有名的服装店呢!” 少女掸了掸莲蓬袖,翠色眼眸熠熠生辉。 “等等,你不是说你学费都是东拼西凑的么?既然是订做的,价格应该不便宜吧?” “本来是墨莉给妹妹订做的。后来裙子做出来,缇娅小姐穿着不合适,又刚好适合我的身材,她就打折卖给蓓儿了。可即便比原价便宜了许多,蓓儿还是打了整整一年的工才把钱还清,还帮她抄了一学期的符文学作业呢… …哼,墨莉那个大坏蛋!!” 她跺着脚,红润的腮帮像青蛙般鼓胀起来。 “不管怎么样,现在终于好多了,这才有几分咖啡师的稳重样子。” 萧桐微笑着起身,帮少女把衣领捋顺。 “咦咦?!阿桐… …你刚才… …刚才说什么?” 小脸一下子变得刷白,兰蓓儿的眼睛里开始摇曳惊慌的瞳影,仿佛偷吃糖果被抓个现行的熊孩子。 “我说,这样漂亮又可爱的蓓儿,明天在枫糖小镇的复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扶着少女的双肩,缠满血丝的眼眸荡漾出的和煦的阳光。 “你… …你都知道了?!” “小傻瓜,你现在在学校里都快成网红了。” 萧桐从兜里掏出张彩纸,展示在她面前。兰蓓儿这才发现,原来林霏早已将明天自己和凌珑在枫糖小镇决一高下的事印成传单,传遍了整个蓟潭大学。 也就是说,自己明天在枫糖小镇的表现,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 “那个… …阿桐,你听我解释… …蓓儿只是、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绝对没想故意瞒着你的… …” 拼命摆着手,兰蓓儿开始不自觉地躲避男孩的目光。 “没说要怪你啊,蓓儿。” 深吸口气,萧桐鼓起勇气,拂开少女脸边的一缕银丝。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你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咖啡师;你自己也告诉我,要成为让所有人都幸福的魔女。而明天,一定会是这两个梦想都交汇在一起的奇迹时刻。” 少女抬起头,愣愣地望着男孩,目光中的绿影在瞳孔边盈盈跃动。暗含在心跳中的某种悸动,业已无声温润。 “可是… …可是,凌珑小姐很强的… …蓓儿又是这样笨手笨脚的孩子… …” 她抿紧嘴,却依然抑制不住粉唇的痉挛, “我… …我真的好害怕… …害怕让林霏小姐失望… …让阿桐失望… …让所有相信蓓儿的人失望… …” “那些算什么?只要我还相信你就够了。” 完全没有料到,甚至连提前的防备也没有,兰蓓儿像一只受尽的小鸟般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后背,把脸深深埋入男孩的胸膛。 午后的冬阳就这般慵散地撒入窗内,为两人的侧颜勾上一圈金边。在空无一人的舞蹈教室,在满是拥抱的镜面回廊,在她和他亲密无间的世界中央。 只能有这一次啊,小奶狗。 无奈地笑笑,萧桐也试探着伸出手,将少女揽入怀里。他抚摸着她的银发,下巴轻轻靠在少女的脑门,柔软如吻。 万物静谧如斯,两人像雕像一般默然拥抱,一如时间凝固此刻的永恒。 “做个约定吧,蓓儿。” 搂着少女,他闭眼轻语, “我答应你,等你当上枫糖小镇的咖啡师,我就带你去北京前门的大栅栏玩。那里有老北京最正宗的炸酱面、卤煮和糖葫芦。你只管敞开了玩,在那天,萧桐没有专业课,没有课题报告,没有论文,甚至也没有考试。他将专属于你。” “真的?!” 趴在男孩胸前,兰蓓儿惊喜抬头, “那… …阿桐这是答应,和蓓儿一起去约会了?” “算、算是吧… …” 脸颊再次晕染开滚烫的绯云,萧桐紧张地绷直身子。 按照现在火烧眉毛的紧张态势,他别说带兰蓓儿出去玩,能不能熬过相机商的催款都成问题。可不知为何,他又坚信着会有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这份奇迹,正如现在紧紧依偎在胸口的那份踏实,是眼前的少女给予他最珍贵的礼物。 真是奇怪,明明是个只相信方程和公式的理科生;明明已经不愿将心中的眷念,送给任何的姑娘… … “我们拉钩吧!” 这一次,竟然是萧桐主动提了出来。少女眨眨眼,欢喜地伸出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 …不许变!” 男孩拧紧眸子,自顾自地说完这段话,满脸通红。小虎牙在粉唇边微微露出,兰蓓儿垂上眸子,抚摸起男孩坚实的胸膛。 约好了喔,阿桐,蓓儿一定要通过所有的考验,和你一起、一起变得幸福! 第82话 对决时刻 第82话  对决时刻 Episode  82  To Fight For the Job 复试当天清晨,精心打扮的少女挎着小包匆匆赶到枫糖小镇,凌珑已经在店门口等候多时。 “早啊,兰蓓儿小姐。” 拎着小包,凌珑拢了拢耳畔的马尾,对少女露出礼貌的微笑。她似乎早就料到会在今天和兰蓓儿同台竞技,梅子般黑亮的眼眸并不见丝毫惊讶。 “你、你好… …凌珑小姐… …” 对方明亮的眼神让少女有些犯怵。她搓着手,目光蜷缩在自己两只小皮鞋的鞋尖。但想起昨晚萧桐的话,兰蓓儿咬咬牙,还是勇敢抬起了头。 “上次没能尝到你的咖啡还真是遗憾。” 嘴角微微上扬,凌珑秀气的眉宇如柳拂漪, “今天请拿出你的真本事吧。毕竟,店长小姐这次砸下重金进行了宣传。过早地让结果公之于众,只会让大家扫兴而归。” “蓓儿… …蓓儿不会输的!!” 捏紧小手,少女绽放在腰间的蓬蓬裙也随之一抖, “凌珑小姐也要好好加油的说,人家今天绝对会超级无敌地努力!” “是么?” 侧过脸,凌珑的微笑中多了几丝玩味, “非常期待了。” 两个女孩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今天太阳落山后,只能有一个人成为枫糖小镇的助理咖啡师。这场比拼,虽不说你死我活,却也注定着一个梦想的冉冉升起,以及另一份祈愿的支离破碎。 “早上好,小姐们。” 枫糖小镇的店门从里面打开,林霏冲两人笑了笑,将“正在营业”的小木牌挂在了门口, “如果二位都已准备妥当,可以先到店里来热热咖啡豆。毕竟我们的第一批客人马上就要被早高峰带来了。” 在咖啡馆中,兰蓓儿和凌珑穿好了店里的白围裙,像早班的女仆一样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店长面前。林霏向她们再次强调了复试规则。两个人在枫糖小镇当一天的咖啡师,要拿出各自最擅长的咖啡吸引顾客。这里的每一位客人都是复试的评委。他们能够以一杯的价格同时买到两个人的咖啡,品尝完毕后再进行投票,一人一票,兰蓓儿和凌珑,只能任投其一。最后晚上打烊时再计算结果,获得投票最多的人将获得职位。 “两位向后看,那儿就是你们的计票器了。” 林霏指指吧台的角落。果然,那里有两个广口瓶,分别贴着“兰”和“凌”两个字。瓶子旁边则是满满一纸盒的幸运星,这应该就是给客人投票用的了。 垂挂在店门边的风铃曳动起清越的回响,枫糖小镇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好了姑娘们,打起精神来!Good Luck~” 拍拍手,林霏退到吧台一侧的座位,开始暗中观察。 清早到店里的顾客多是学生或上班族。他们大多到前台买一杯提神的咖啡,装在纸杯里便步履匆匆地离去。在凌珑接连为几位早到的客人端上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后,兰蓓儿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位顾客。 “早上好呀,小姐!”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双手交叠在裙间,垂眸微笑, “请问客人要来点什么咖啡呢?” “不是很懂咖啡… …帮我推荐一个吧,兰。” 清冷的声线漾入耳中,兰蓓儿猛地睁眼,这才发现自己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夏楠语。 “小楠!!” 少女的翠眸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食指轻轻靠在唇边,夏楠语示意兰蓓儿保持安静,拿起吧台上的菜单。 “嘿嘿,要看小楠的口味了。如果不太喜欢甜味,可以尝尝意式浓缩,虽然苦味较重,但口感非常浓烈,和酸味的平衡也恰到好处喔~想要深入品味咖啡的精髓,绝对是要来一杯蓓儿亲手做的焦糖玛奇朵咯!鲜奶泡的乳香将咖啡的涩味完美中和,再加上焦糖层层浸润的甜蜜,喝上一口就像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一样,相当暖心的哟!” 指着菜单上的各种咖啡,兰蓓儿向朋友热情洋溢地介绍着, “等会有专业课,宏观比较文学。有能够稍微提神,又不太苦的种类么?” “诶,这样的话就试一下澳白咖啡吧!虽然是在意式浓缩的基础上改进的,却加入了玛奇朵的奶泡,口感是相当地细腻平滑噢!尝起来也不会很苦的啦~” “嗯,点一杯。” 夏楠语合上菜单,去收银处排队付款。等她回到吧台前时,兰蓓儿已经抹着额头上的汗,将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端到了面前,上面还有一颗饱满的桃心拉花。 “谢了。” 她点点头,刚要端走咖啡,忽然又伸出手,将少女鬓间戴歪的糖果发卡扶正。 “兰,今天很漂亮。” “是嘛?嘿嘿,开心!!” 沾着牛奶沫的双手捏成小拳,像猫爪似地拢在胸口,兰蓓儿绯红着脸,目送她坐到位置上。 很快,少女又忙着招呼第二位客人。仅仅坐了几分钟,夏楠语就合上手中的书,走到投票点,将自己的千纸鹤投到了兰蓓儿的广口瓶里。 这也是兰蓓儿得到的第一票。 “哇呜呜,太感谢了小楠!!” 正忙着在拿铁上拉花的少女激动得手一抖,杯子里的可可脂撒到桌上。 “等你好消息。” 挎上青花布包,夏楠语在离开前对兰蓓儿淡淡一笑,像芦苇摇曳晨曦的微醺。 天天天啦!!小楠这样的大美女,竟然又对蓓儿微笑了!!! 少女捧着脸,头顶仿佛拉响汽笛的火车般喷出汹涌的蒸汽。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拿铁上的猫咪涂成了猪头。 “对、对不起这位客人!蓓儿马上就给您重新做一个,呜呜… …” … … 早高峰后,来咖啡馆的客流趋于平缓。兰蓓儿偷偷瞄了眼投票点,两只广口瓶盛装的幸运星相差无几,自己似乎并没有比凌珑落后多少。 看上去… …凌珑小姐也没有辣么可怕嘛… …蓓儿,还是有胜算的! 但少女还是过于乐观。临近中午的时分,店里的客人又开始增多。虽然同时购买了两个女孩的咖啡,他们却基本没有动兰蓓儿的作品。匆匆品尝完凌珑的咖啡后,他们在离开前也无一例外地把幸运星送给了双马尾女孩。 可怕的是,这样的客人还在陆续增多。 眼看对手的吧台前排起长队而自己面前却门可罗雀,兰蓓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瞅准一位正欲离开的顾客,她扶着蓬蓬裙心急火燎地赶过去。 “这位客人,还请您留步!” 瞟瞟凌珑被一饮而尽的芮丝翠朵,再看看桌上连动都没动过的焦糖玛奇朵,兰蓓儿心如刀绞, “请问,蓓儿的咖啡不好喝嘛?” 这位顾客是学生打扮的眼睛男孩。面对咖啡师少女的急切追问,他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啊… …不是这样的,小姐… …” “不管怎么样,请您先尝一尝这杯玛奇朵吧!毕竟,这里面浓缩的都是蓓儿满满的心意呢!” 她嘟着嘴,给顾客捧起咖啡。也许是不忍心拒绝像小猫咪一样的少女,也许是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对方接过她手中的杯子,紧张地抿下一口。 “怎… …怎么样?” 兰蓓儿前倾着身子,露出蓬蓬裙下千层蛋糕般层层堆叠的蕾丝边。 “咦… …还蛮不错的!” 顾客紧绷的脸颊被惊喜的光芒点亮。他又重新坐回座位,开始细细品尝这杯焦糖玛奇朵。 “太、太谢谢您了!还请您慢慢享用,多多支持蓓儿一下哟!” 她朝对方激动地鞠下一躬,蹦蹦跳跳地回到吧台。 忙碌间,少女特别留意着那位顾客。当他站起身走向投票点时,少女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回荡在耳边的,唯有自己心跳惴惴跃动的不安。 捏在手中的幸运星在两只广口瓶上反复徘徊,年轻人纠结着,手指最后停在了兰蓓儿的瓶口上。就在少女即将松下口气时,他的目光和凌珑对接上了。 原来凌珑也在一直关注着他。和心急如焚的少女不同,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恬静的笑意,那是一种职业化的甜美表情,就像淋上了厚厚糖浆的千层饼,你永远无法知道其中的某一张饼是刚刚出炉还是即将变质。 即便在年轻的男孩准备把票投给兰蓓儿时,她的笑容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似乎这场投票和自己毫无关系。 可就是和凌珑对上眼神的一瞬,年轻人改变了主意。他扭过头,以极快的速度把幸运星丢到凌珑的瓶子里,拢上大衣匆匆离去。 怎么… …怎么会这样… … 呆呆地望着躺在凌珑瓶子里的幸运星,兰蓓儿在胸口握紧手腕,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不行,不可以就这样丧气!蓓儿,一定要振作起来呀! 因为… …因为,阿桐还在等着我和他去约会呢! 双手拍拍自己脸蛋,少女鼓起腮帮,又埋下头忙碌起来。 渐渐地,她发现了端倪。好几次装作端咖啡的样子路过对手的位置,少女才发现在对方面前排队的顾客原来和凌珑都认识。从寒暄的内容看,不少人还是她的朋友和同学。 看着自己瓶里的票数被凌珑逐渐拉开,兰蓓儿意识到这场比拼从一开始,自己的胜算就寥寥无几。 毕竟,少女的朋友们,恐怕此刻都早已将身处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第83话 咖啡之外,与你相伴 第83话  咖啡之外,与你相伴 Episode 83 Beyond the Coffee 既然没有认识的人,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虽然很难为情的说… … 眼睁睁看着票数和对手越拉越大,兰蓓儿捏捏围裙,端起一杯刚刚做好的焦糖玛奇朵,走向店门。 “小兰,你出去干什么?” 看着少女离开岗位,林霏颇为不解。 “请等一下,店长大人!!我… …我马上就回来!!” 推开门,她来到大街上。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少女深吸口气,捧起自己的咖啡,大步走向一位在等公交的陌生男人, “这位先生!要尝尝咖啡吗?欢迎来店里… …” 她还没说完,对方的目光仿佛安检仪般将她扫描一遍,像躲怪物一样远远避开。 抿抿唇,少女努力维持住笑容,转向另一位牵着孩子的妇女。 “阿姨您好!这样冷的天,买杯咖啡暖暖手吧… …” 对方摇摇头,一边警惕地把孩子护在身后,俨然把她当成了坑蒙拐骗的人贩子。 兰蓓儿仍不死心,又跑去拦街边的路人, “小姐请等等… …” “你好呀小哥哥… …” … … 拖着笨重的蓬蓬裙,少女像高速滑行在天鹅湖上的芭蕾舞演员一样在人群里来回奔走,推销自己的咖啡。可她收获得最多的还是路人的冷眼与避闪,甚至还有人骂出“神经病”“滚远点”这样的恶语。 正当她闭上眼睛,默默为自己打气时,一辆自行车从少女身边飞驰掠过,擦挂到她的裙边。咖啡杯失手跌落在地,少女精心调制的焦糖玛奇朵在碎片迸裂间化作一团灰粽色的泡沫,像某种伤口结下的瘢痕。 更要命的是,兰蓓儿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手掌被一块锋利的碎片划得鲜血直流。自行车在水洼里溅起的污泥还撒在身上,将她漂亮的魔女裙变成斑斑驳驳的芝麻饼… … “不用这么拼的啊,小兰。” 枫糖小镇里,林霏给兰蓓儿包扎好受伤的小手,凑在嘴边心疼地吹了吹。 “对不起… …店长大人… …杯子和咖啡的钱,蓓儿一定会赔的… …” 揉着发红的眼睛,兰蓓儿垂着脑袋,银发小辫耷拉在肩头。 “先别管这个。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前台有凌珑小姐应付就够了。” “谢谢您,店长大人… …可是… …可是… …我不能停下来… …” “都已经受伤了… …” “不这样做,蓓儿、蓓儿会输的呀!” 她猛地抬头。林霏突然发现,这双似乎永远吟唱着春暖花开的眼眸,原来也有碧波潋滟的时候。 手背垫了垫眼角,兰蓓儿执意走向吧台。重新做好一杯焦糖玛奇朵后,少女又摇摇晃晃地端着它走出店门。 在少女坚持不懈地努力下,终于有部分路人被吸引到店内品尝她的咖啡。广口瓶里的幸运星开始缩小差距。不过就连这一小小的进步,兰蓓儿也必须付出双倍的努力。一个人身兼推销员和咖啡师的职务在店里店外来回奔波,而凌珑只用在吧台里将一杯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给顾客就够了。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终其一生付出的努力,所能达到的程度不过又是另一些人的起跑线罢了。”直到看到眼前的对比,林霏才对父亲很早以前说过的这句话有了深深的感触。 不知觉中,时间已临近中午。林霏也系上围裙,来到两个女孩面前, “好了姑娘们,上午你们的表现真的非常惊艳。现在你们去吃个饭休息休息吧,店里暂时由我接手。中午一点半回到这里就好。还有加个微信,我给你们一人转五百块钱。虽说是复试,也不能让你们俩为我白打一天的工。” 凌珑很快加上了店长的微信,说自己回家吃完饭就过来。轮到兰蓓儿时,少女却摆弄着手指,脚尖点成了内八字。 “那、那个,对不起,店长大人… …那种会说话的小盒子,蓓儿没有欸… …” 萧桐曾经说过要给她也买个手机。可是来自魔法异世界的少女似乎天生就对这些科技产品重度过敏。在连续弄坏了男孩的电脑和社团活动室的灯泡、冰箱后,萧桐就彻底放弃了让她使用电子产品的想法。 “所以,是没带手机吗?” 听到少女古怪的呢喃,林霏只能想出这个合理的解释, “行,那给你现金吧。” 可翻遍收银台和自己的钱包,林霏也只找到一些零钱,加起来不过三十多块。现在移动支付这么方便,连枫糖小镇也同时接入了微信支付和支付宝。谁还会带这么现金在身上呢? “抱歉,小兰,只找到这么多现金了,一共三十二块五。你先拿着,去外面吃顿午饭,下午取了钱再给你。” “哇哇,谢谢店长大人!!” 满怀感激地捧过钱,兰蓓儿小心地将一堆夹杂着硬币的纸钞收入小挎包, “那蓓儿先去吃饭啦~” 离开前,她又瞄了一眼两人的广口瓶。看上去对手依旧比她领先大约五分之一的票数,却也不是上午那样遥不可及了。少女盘算着下午抓紧时间多到街上宣传一下,就捂紧挎包兴冲冲地走向马路对面的麦当劳。 毕竟,兰蓓儿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她打算买双份的汉堡、炸鸡和薯条,自己中午吃一份,给萧桐再带回去一份。做完这一切就赶紧回店里准备下午的工作。 过天桥时,她突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定睛一看,原来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正蹲在路边,不停抹着眼睛。川流不息的行人中,她就像一粒小小的贝壳,似乎随时都会被人流冲走。 “小妹妹,你怎么了呀?” 蹲到小女孩面前,兰蓓儿歪着脑袋,关切发问, “你的爸爸妈妈呢?” 然而小家伙只是泪眼汪汪地看了看少女,又继续哭了起来。兰蓓儿在小包里摸索一阵,找出块做摩卡咖啡时剩下的巧克力。剥开箔纸,她把巧克力送到小女孩的嘴边, “妹妹乖~吃了蓓儿姐的魔法巧克力,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了哟!” 焦糖色的小方块刚一接触到小女孩的嘴唇,一系列的神奇反应便开始悄无声息地发生。她止住哭泣,试探着咬了一小口,紧接着捉过少女递过来的巧克力,美滋滋地咀嚼起来。 “嘿嘿,不急的啦,姐姐这里还有很多的说!” 她一边在摇摆的蓬蓬裙中努力保持着平衡,一边抚摸起小女孩顽皮挺立的小辫子,翡翠流波的眼眸荡开笑意涟涟。 大概是被这份润入心田的甜蜜温暖,也许是被少女柔软的眼神打动,小女孩嗫嚅着,朝兰蓓儿伸出小手, “姐、姐姐,你能带小茉去找… …爸爸妈妈吗?” 小女孩告诉少女,自己本来是和父母一起来北京旅游的,不料在这附近和他们走散了。自己在这等了很久都不见他们回来,就急得哭了出来。 “这里的叔叔阿姨… …我都不认识,一个人好害怕… …爸爸、妈妈是不是把小茉丢了呀,就像他们以前说的… …小茉是他们在垃圾堆里捡来的… …” 她说着说着,眼睛又像小樱桃一样红肿起来。眼看那双澄澈的眸子又变成夏雨惊飐的荷花池,兰蓓儿捧起她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哈起气来。 “别着急,姐姐会一直陪着你找到爸爸妈妈的。你能告诉我在哪儿和爸爸妈妈走散的吗?也许他们会回来找你的哟!” 抹着泪花,小女孩点点头。兰蓓儿便牵着她的手,陪她走下天桥。即便站起了身,把冲天辫算进去,小女孩也只到少女裙摆的高度,看上去最多也就七八岁。兰蓓儿想起了在王都和朋友们一起看花海之夜的那个晚上,自己也是帮着一个走丢的小姑娘找到了父母。两个小家伙连个头都差不多,像布娃娃一样,都是最容易被大人弄丢的年纪。 不过兰蓓儿也得抓紧时间。她已经被对手拉开了差距,如果还不能按时回去追赶,只怕会被凌珑越甩越远。 结果走到半路,小女孩又拉着她的手说肚子饿了。旁边麦当劳的店门被顾客推开,焦黄色的炸鸡飘香游散而出,挠得少女肚里馋虫乱跳。 “那,姐姐先带你去吃饭吧~” 她在前台给小女孩点了份儿童套餐。 “您好,一共三十一块五,请问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诶诶?这么… …多钱吗?” 握紧装着零钱的小包,兰蓓儿睁大眼睛。 这样、这样的话,阿桐和我… …都没有饭吃了呀… … 犹豫间,她感觉裙角被轻轻拽了拽。垂下头,兰蓓儿发现小女孩仿佛刚刚出生的小雏鸡,紧张地依偎在自己裙边。那双莹润的眸子则让人联想到雨后的天空之镜般,滴滴澄澈如漾若晨曦。 对上眼神的一瞬,少女猛然想起了十三岁时,拖着麻袋独自在王都穿行的自己。 “来… …来一份!!” 她拧紧双眸,将包里的零钱悉数倒出。 餐厅的角落,兰蓓儿坐在小女孩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她在一堆汉堡鸡块中狼吞虎咽起来。 “哈哈,慢点吃呀!有姐姐在,没人敢和你抢的~” 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哀鸣,少女拿起一根薯条嚼在嘴里,却迟迟舍不得吞下, “话说,姐姐也有很多像你一样可爱的弟弟妹妹呢!菲儿… …迪夫… …卡诺尔,还有安妮… …他们呀,如果在镇上或者省城走丢了,我也会非常着急,就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 …” 不知为何,兰蓓儿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了,像初晨蒙着露珠的花苞。 是啊… …这一次,不再是年幼的弟妹们迷路,而是他们的姐姐走丢了啊… …都丢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她的爸爸妈妈能到哪里去找女儿。只怕这种杳无音信的折磨,会比自己丧命的消息更让二老痛苦吧… … 她笨拙地别过头,用袖口悄悄垫了垫眼角。 “对了,所以你叫小茉对吗?” “嗯嗯~!请问、请问姐姐叫——” “叫我蓓儿姐就可以啦!” 少女强行振作起精神,揩去小茉鼻尖上的油光, “姐姐呀,现在正在一家咖啡馆参加复试。如果小茉找到了爸爸妈妈,方便的话就到店里来喝一杯蓓儿姐做的咖啡,再投我一票吧!毕竟这份工作对蓓儿姐太重要了。咖啡馆叫‘枫糖小镇‘,就在那啥… …啥学校的东门… …” 她挠挠头,强迫自己回想着萧桐学校的名字, “想起来了,在‘鸡汤大学‘的东门!!” 小女孩含混地点点头,忙着把烤鸡翅塞入嘴里,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兰蓓儿也只能无奈地笑笑,抬头瞄了眼墙上挂钟。 十二点半,她还有一个小时回到店里。 一顿饭下来,小茉仿佛充过电一般变得活蹦乱跳。兰蓓儿只是吃了两三根薯条,挖了几勺土豆泥,肚子里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而她还必须拖着这样的身体,去对付下午的复试。 小茉带着少女来到和父母走散的地方。那是一个胡同的街口,兰蓓儿就在这儿陪她一直等候着。少女眼睁睁看着对面小卖部墙上的时间从十二点四十五走到下午一点,最后再到一点一十五。 遭了… …这样下去,肯定是要迟到了… …但是,她又怎么忍心把这孩子独自丢到寒风中? 有了有了!这种时候应该找皇家骑警的吧! 兰蓓儿当然认得这个世界的“皇家骑警”。上次她去胡同取外卖被跟踪时,就是他们把萧桐和江子文给逮住了,还让她前去指认。说起来,这附近就有一个骑警的休息室呢… … 少女把小茉带到了她经常路过的社区警务室,向警察说明了缘由。警察立即联络起辖区巡逻的同事了解情况,让小女孩在这里耐心等待。 终于松下口气,兰蓓儿瞅瞅挂钟,已经一点四十,她必须得走了。 趁着警察询问小茉的机会,少女蹑手蹑脚,正准备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却还是被小女孩发现了: “蓓儿姐姐!你… …你要去哪里啊?” 全身汗毛像触电般炸立起来,兰蓓儿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没事的小茉,现在有骑警大叔帮忙,爸爸妈妈肯定能找到你。蓓儿姐还要参加复试,必须要先走一步了。” “可… …可是,小茉在这里只认识你了… …你走了,我… …我会很害怕的… …” 小女孩水盈盈的目光让少女再次心软。兰蓓儿挣扎着,叹出口气,终究还是坐回到她的身边。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不过说好了哦,只能陪小茉半个钟头!” 搂着小女孩,兰蓓儿开始给她讲萃琉璃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呐,世界树伊格特西创造了一个剑与魔法的大陆。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萃琉璃。伊格特西大人让她的女儿千风之铃来掌管这个美丽的大陆。每过五百年,她就会以神花绽放的形式和人们见面,据说,还可以满足任何人的心愿喔… …” 讲着讲着,少女入了神,全然感觉不到时间的飞速流逝。直到警察来到小女孩的身边,告诉她父母正在赶过来时,小茉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少女的手。 是分别的时候了。 “蓓儿姐姐!!” 临别时,她叫住少女, “你说的这些故事… …都是真的吗?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有魔法存在的吧?可是爸爸妈妈说,故事书上的那些飞龙、仙子都是骗人的鬼话,等小茉长大了就不会再相信了… …” “当然是真的啦~只要小茉用心感受,即便在这个世界,魔法也是无处不在的呢!” “那… …那,姐姐,你是魔女吗?” 心脏猛然收缩一下,兰蓓儿转过身,愣愣地望着小女孩,碧眸凝翠。 “是的哟~” 她释然地笑笑,蹲下身,凑到小茉耳边, “而且,蓓儿一直都想成为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呢!只是小茉一定不能告诉其他人,就像萃琉璃的孩子们的心愿要向神树大人保密到花海之夜那天一样。记住了,这可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但是这样的话… …大家都不会知道魔女的存在了呀。只是自己一个人记住的话,小茉以后要到哪里去找蓓儿姐姐呢?” “诶嘿,这简单。以后小茉只要在晚上的时候多看看星空就是了。要是看到有流星划过,招招手,蓓儿就会骑着扫帚来接你去银河上玩啦!” “那蓓儿姐姐,我们约好了!” “嗯,和小茉约定好了!” 对碰着额头,少女和小女孩相视一笑;相互交绕的小指勾在一起,仿佛冥冥中某种连神明也无法企及的契约。 兰蓓儿没了命地奔回枫糖小镇时,已是三点半的光景,距离晚上九点的复试截止时间已经不足六个小时。 匆匆向林霏道过歉,她手忙脚乱地穿戴好围裙,重新开始工作。大概是漏掉了午饭的原因,她的动作明显没有上午这般利索,眼前的漏斗、滴壶和咖啡豆似乎都手牵着手天旋地转地跳起舞来。 更糟糕的是,在少女缺席的这两个小时内,凌珑瓶里幸运星的数量已比她多了一倍 第84话 绘梦者(上) 第84话  绘梦者(上) Episode  84  The Consequence 趁着下午课间,萧桐悄悄溜到了学校东门。 隔着枫糖小镇的橱窗,他看到了在吧台忙碌的兰蓓儿。前台的吊灯撒下鹅黄色的暖茸,少女的银发就像是掺了蜂蜜的牛奶,滴滴温润淌若珠玉;雾色氤氲酝酿咖啡凝萃,纤手拂弄一如雪纱流转,只是茶勺鸣奏的叮当间,盈盈含笑的少女早已掬着鬓角小辫,将一杯泛着奶沫的咖啡端到客人面前。 他看得入了神,一种太妃色的酥甜在胸腔缓慢浸润着。从来不喜欢吃糖的男孩,竟然在这一瞬间,尝遍了世界上所有的甜品店。 萧桐忍不住掏出那台仅剩的二手70D单反,给兰蓓儿偷偷抓拍了几张。葡萄再甜,也终究只是片刻的惊艳;倘若做成佳酿,岁月积淀成的醇厚却足以在往后的任何时刻,让人一醉不醒。 所以,小奶狗,你已做好准备,让某个人做你一辈子的酿酒师了么? 也许梦想成为咖啡师的你,早就将那焦糖色的独家甜蜜,永远地留在了某个人的心中。 无意间瞟到角落的计票广口瓶,萧桐猛然发现,兰蓓儿已经被对手拉开了足足一倍的差距。照店里现在的客流情况,少女反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必须得为小奶狗做点什么了。萧桐想起书包里还有一沓枫糖小镇的宣传单,是同学上次没发完塞给他的。男孩打算抓紧时间到学校里给兰蓓儿揽些顾客。 “对不起对不起!请您看看这个好吗?对,就在东门,枫糖小镇正在举行一场咖啡制作比赛,还在买一赠一!请去现场看看好吗?支持一下这位银白头发的姑娘,非常感谢了!!” 不顾待会儿还有课,萧桐开始在学校人流量较大的地方为兰蓓儿卖力宣传。人群中有不少熟面孔,男孩也只得腆着脸在他们或惊讶或议论的关注中继续散发传单。 在花坛的单行道,萧桐意外撞见了刚刚下课的夏楠语。黑发披肩的冷面女孩挎着青花布包,像清风般从道路另一边款款步来。 在瞟到她的一瞬,男孩全身的战斗警报被即刻触发。他哆嗦一下,本能地想要转身躲避,不料—— “萧桐同学。” 男孩愣住了,这一次竟然是女神主动叫的他。 “下、下午好,楠语… …” 他慌了神,差点一脚栽进旁边的花圃里。 反正已经暴露,倒不如也趁机向她宣传宣传。毕竟能拉来一个顾客,小奶狗的胜算就会多上几分。 “那… …那个,说起来,楠语,你喜欢——啊不对,我是说,你常喝咖啡吗?” 手指在掌心攥出汗来,萧桐不敢直视夏楠语的眼睛,倒像是蹩脚的间谍在接受盘查。 “不常喝,怎么了?” 明眸凝若冰溪,夏楠语静静地看着他,围巾的流苏和发梢一起在风中无声飘扬。 “没事没事… …就是学校东门新开了家咖啡馆,里面有个银白头发的姑娘手艺挺不错,可以去坐坐什么的… …方便的话,还请给她投上一票!!”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把传单塞给夏楠语就赶紧溜之大吉,生怕人家怀疑他要邀请女神去咖啡馆约会一样。 萧桐还悄悄溜到一个讲座的会场,给听众们发起传单。他想得没错,哈欠连天的听众们一看到“咖啡”的字样,立即像打了鸡血似地振作起来,看样子是准备等散场后去枫糖小镇坐坐了。 发着发着,他突然被一个人抓住,连拖带拽拉到了会场休息室。 “我去!是你这家伙啊…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保安呢!” 直到在镜子前站定,萧桐才发现把他拖到这里来的原来是江子文。 “我说老弟,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会场里乱发些什么小广告?要不是老哥出手,你就等着被保卫处的人抓去喝茶吧!” 抢过一张传单,江子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卧槽,魔女小姐跑去东门的咖啡店打工了?!我就说当时就应该把她接到我这里来,你看看,在你小子倒好,逼得人家现在要自讨生计了!” “喂喂,别什么帽子都往我脑袋上扣啊!我说要收留蓓儿但没说要养她吧?她找一份工作我打一份零工,两个人相互支持支持不是挺好么?” 保护住剩下的传单,萧桐嘟哝着辩解。 “得了得了,你小子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着瓷器活儿。你回去让蓓儿收拾收拾上我那儿去,包她什么也不用干就能活得滋滋润润。” “我说… …你这叫包养吧… …再说,别人有工作的自由。独立自主又有收入来源,不用事事都缠着人,我还巴不得有这样的女朋友呢… …” 话一出口,萧桐就慌忙捂住嘴,蜡黄的脸颊在一瞬间染成赤霞,完全没有注意到江子文眼镜背后的某些光芒,积聚得足以将他手中的传单全部点燃。 “有空再聊,我… …我先去忙了!!” 趁着对方还没反应,男孩抱紧传单失神落魄地逃出休息室,仿佛刚刚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兵败如山倒。 蠢货… … 江子文甩下眼镜,看着镜子里血丝缠眼的自己,暗暗咒骂。 已经很明了了不是么,萧桐?看来上次给你的警告还不够啊。 仰头扭扭脖子,他的颈部关节发出“咔咔”的嘶鸣声,像野兽徘徊在鼻腔里的咆哮。 徐徐呼出长气,江子文划亮手机,拨通了通讯录中那个从未打过的电话。 萧桐从休息室一路逃出,在会场的角落里稍稍平定下心情后,又开始在座位间散发传单。 真是的… …我刚才在乱说些什么啊,还在江子文那种花花公子面前… …女朋友什么的,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 …即便是对小奶狗,我也… …我也… … 我也还是放不下她啊… … “该死!!” 一拳捶在传单,萧桐倚靠着墙,头顶的排灯在他的眼眸里撒下粼粼的斑斓。 护着她,像这样不惜一切地为她付出,我到底… …对兰蓓儿是什么样的感情?还是像当初那样把她当成一个捣蛋的入侵者?还是把她看做了自己的妹妹?抑或是—— 我… …已经,喜欢上蓓儿了?! 无论是哪种答案,最后一种可能,绝对是最糟糕的了。 咬咬牙,男孩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会场。经过他的努力,听众们差不多人手一份传单了。正当他擦擦额上的汗珠,准备退出讲座去学校其他地方发单子时,男孩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发生了:保卫处的安保人员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会场,还盯上了自己。 蓟潭大学曾明文规定,未经许可严禁在教学区域散发商业广告,更何况这里还在进行讲座。要是被逮到的话,他萧桐可是免不了吃处分的吧。到时,无论是活动室还是社团都会被学校收回,他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兰蓓儿留在身边了吧。 对方约摸有十多人,清一色的黑色制服沿着两侧的走廊向男孩悄无声息地包抄过来。萧桐瞥了眼会场的天花板,还好这是间老式的礼堂,并没有装监控。只要那些保安不逮到人,保卫处就拿他没辙。 他开始寻思逃跑路线,可会场的出入口都有保安盯梢。男孩想起旧礼堂以前翻修时在二楼留有一个装修楼梯,或许可以从那儿逃出去。 萧桐立即撤出会场,向礼堂二楼溜去。保安们也紧跟上来,看样子早已将男孩牢牢锁定。他心一慌,开始狂奔起来。好不容易跑到二楼,他才发现,预想中的撤离通道已经被木条牢牢封死了。 保安们从两侧楼梯围堵上来,将萧桐的退路彻底切断。现在的他沦为了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第85话 绘梦者(下) 第85话  绘梦者(下) Episode 85  The Consequence  “是本校学生么?!” 带队的保安厉声质问。他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同伴即刻上前,意欲将男孩一举拿下。也有人掏出手机,准备录像为证。眼看身份即将暴露,萧桐心一横,竟然推开身后的窗户,从礼堂二楼纵身跃下。 幸运的是,慌不择路的男孩并没有在水泥地上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呻吟声。他落到了礼堂后的灌木丛中,虽然被丛生的枝叶划破了双手和脸颊,却并不妨碍行动。强忍着疼痛,男孩抱住书包向学校外没了命地跑去。 虽然躲过一劫,但校园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随身的传单也由于过于仓皇的逃窜全部丢失,现在的萧桐只能暂时躲在某个僻静的胡同里,喘着粗气祈祷保卫处的搜查能尽早结束。 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蓓儿,剩下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啊。 无论结果如何,在我心中,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咖啡师。 临近傍晚的时分,枫糖小镇的客流量突然增多。尤其是在晚饭前,咖啡馆里挤进了一大群西装革履,看上去睡眼惺忪的顾客。许多人点名要喝“银白头发的姑娘做的咖啡”,在兰蓓儿的吧台前排起长队,让少女惊喜不已。 也许,是神树大人听到了蓓儿的祈愿,想要帮我一把的说,嘿嘿… … 得益于她自己的努力和这份骤然而至的奇迹,兰蓓儿与凌珑的差距迅速缩小。霓虹如繁星般在街市上斑驳升起,枫糖小镇的人流量逐渐恢复正常,两个人广口瓶里的幸运星已是差不多的高度。 离打烊只有一个小时,咖啡馆也没有什么客人了。兰蓓儿在水池前洗着马克杯,一面暗中估算着自己的成绩时,店门的风铃再次发出清越的吟唱。 “您、您好!欢迎光临枫糖小镇~” 她匆忙转过身,双手交叠在裙间眯眼微笑。 “一杯焦糖玛奇朵,少放咖啡多加糖,明天还要早起去抄别人的课堂笔记。” “阿阿阿桐!!” 双手按住吧台,兰蓓儿差点没跳起来扑到男孩身上。要不是林霏和凌珑在旁边看着,兰蓓儿怕不会蹿到萧桐怀里像小狗撒欢一样舔起他的脸颊。 “等等,你手怎么了——” “阿桐,你的脸——” 萧桐的目光敏锐地落到了少女缠着绷带的手上,与此同时,兰蓓儿也发现了男孩侧颜上被灌木丛划破的血痕。旁人的目光好奇地包围过来,两人的脸都变得像薄雾中的落日,朦胧中带着些许绯色的氤氲。 “那… …那我先去旁边等着了!” 也许是要逃避什么,萧桐背过身匆忙坐到吧台前的座位。兰蓓儿则拉开结扎着小辫的发带,埋头煮起咖啡。月光银的鬓发如纱帘般遮掩住她的侧颜,将那冰清雪肤上的半点梅红,如吻晕染。 她调好咖啡,给奶泡淋上焦糖,亲自端到萧桐的桌前;而男孩也早就起身,将幸运星投到了少女的瓶子里。 “我就在这陪着你等结果… …待会儿一起回去吧。” 少女弯腰的刹那,男孩附在她的侧脸,轻声耳语。 “嗯嗯,超开心~!” 盘子反扣着抱在胸前,兰蓓儿咧嘴而笑,那颗白嫩的小虎牙像落在樱花瓣上的春雪,在粉唇中羞涩半露。 除了萧桐,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林霏提出要不现在就开始计算两人的票数,公布比赛结果。凌珑倒是很爽快地点点头,似乎早就志在必得;兰蓓儿却搓着围裙的衣角,歪头比较着两只广口瓶,小皮鞋在地板上不安地扭动。 “没事的,我相信你。” 萧桐站起身,在少女肩头轻轻拍了拍。兰蓓儿这才绞紧双手,勉强答应。 两只瓶子里的幸运星分别倾倒在不同的桌子上,林霏叫来收银员一起帮忙计票。凌珑脱掉围裙,掏出本字典般装帧华美的厚书,在橱窗边安静阅读起来。兰蓓儿却连手上的咖啡沫也来不及清洗就坐到了萧桐身边。 无意识中,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和平日里那只温暖柔软的小茸爪不同,此时少女的手仿佛刚刚经历过一番落水挣扎,湿滑浸染的冰寒中带着微微的抽搐。萧桐能做的只有将那份小小的战栗包裹住,尽可能多地将手心里的温暖传递给她。 “好了,两位小姐。结果已经出来了,在公布之前,我必须说两句。” 接过助手递过来的小纸条,林霏站在两人中间, “首先,兰蓓儿小姐,凌珑小姐,你们在我看来都是非常优秀的咖啡师。说实话,放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对我都是难以挽回的损失。但真的很不好意思,枫糖小镇由于规模有限,只能拥有一位这样厉害的咖啡师。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无论今天复试的结果如何,你们都已经证明了最了不起的自己!” “下面公布计票结果。” 萧桐感到自己的手指被少女牢牢钩紧。 “兰蓓儿小姐,一百九十九票;凌珑小姐——” 男孩自己的手心也开始浸出汗液。 “——两百零一票!所以获胜者是凌珑小姐!!” 世界在转瞬间分崩离析,兰蓓儿愣愣地望着林霏,脑海中的声音像爆炸般嗡嗡回响: “获胜者是凌珑小姐… …” “获胜者是凌珑小姐!!” 每一丝心跳都破碎成水晶迸裂的抽泣,泪水如潮涌般袭上眼眶,兰蓓儿再也抑制不住,一头扑倒在萧桐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萧桐从来没有看见过兰蓓儿哭得这样厉害过。总爱傻笑着伴随在自己左右,活泼如小狐狸一样的少女留给他的似乎永远都是春风骀荡的一面。此时的兰蓓儿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哭泣得就像夏季傍晚骤至的暴雨。 漂泊终生的游子在流浪的尽头望见故乡的废墟,思夫的春闺盼来的却是一纸阵亡通知书,亦不过如此。 “蓓儿… …蓓儿已经这么努力了… …” “是的,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贴着少女的额头,萧桐轻轻抚摸起她的脑勺。 “那… …一定、一定是… …蓓儿的咖啡还不够好喝… …” “只有两票而已。在这个世界上,蓓儿永远是我心中最棒的咖啡师,最棒最棒,没有之一… …” 萧桐闭上眼,让兰蓓儿把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一任汹涌的泪花在他的衬衣上泛滥,如云渲染。 “回去多安慰一下你女朋友,确实挺可惜的。” 两杯热可可端上桌,林霏坐到了萧桐对面, “我叫林霏,是枫糖小镇的店主。老实说,我真的很喜欢小兰这孩子,手艺好,心又善,小嘴也像抹了蜜一样,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的确太残酷了。” “已经没有赶上的机会了吗,店长?我记得传单上写的是截止到九点,还有二十分钟… …” 安抚着怀里啜泣的少女,萧桐着急得甚至来不及纠正女店主话里的错误。 “你也看到了,这种时候已经不可能有什么客人。小兰今天忙得连晚饭也没顾上吃,小伙子你先在这儿陪陪她,我去后厨给你们做点夜宵… …”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店门传来了久违的风铃声。 “… …都这么晚了,这家店应该早打烊了,小茉我们明天再来吧… …” “不行不行!小茉答应了蓓儿姐姐,一定要找到她才可以!” 一家三口人拎着旅行包吵吵闹闹地来到咖啡馆。兰蓓儿突然抬起头,噙满泪花的眼眸在刹那间绽放惊喜, “小、小茉?!” 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痕,她在众人惊愕地注视下跑向店门。而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也挣脱父母的手,奔跑着迎了上去, “蓓儿姐姐!!” 两人欢天喜地地拥抱在一起,仿佛失散多年的姐妹。 “蓓儿姐姐,小茉过来喝你的咖啡了,还把爸爸妈妈也带来了!对、对不起,你说的那个‘鸡汤大学‘,我们现在才找到… …” “这位就是兰小姐吧。” 小女孩的父亲,一位穿着冲锋衣头戴钓鱼帽的男士走到两人面前, “多亏了您,我们才找到了走丢的小女儿。我们两口子初来乍到的,要是没有您出手相助,我们一家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非常感谢您了!” 他向店里的其他人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林霏这才明白,原来兰蓓儿中午迟到是帮助小女孩找爹娘去了。要是这孩子能按时回到岗位,恐怕她现在安慰的就是凌珑了。 “爸爸,光说不做才不是好孩子呢!蓓儿姐姐还在参加比赛啊!” 小女孩拉着父母来到前台。 “那么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请给我们三个人一人来一杯咖啡吧,随便什么口味都可以,只要是兰小姐亲手做的!” 局势在短短几分钟间即刻逆转,兰蓓儿抹着泪珠做完三杯咖啡,得到了宝贵的三票。而与此同时,时钟指在了九点钟的位置。 比赛结束了。兰蓓儿以两百零二票对两百零一票的微弱优势战胜凌珑,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枫糖小镇的助理咖啡师。 在萧桐和小女孩一家人的掌声中,林霏为兰蓓儿颁发了聘书。热情的女店主还用外卖叫了一桌子的烤肉和啤酒,邀请大家一起品尝,姑且算作少女的庆功宴了。觥筹交错间,林霏趁着酒兴给大家聊起了自己留学英伦的经历;众人欢笑的面容中,兰蓓儿却没有发现凌珑人偶般的身影。 繁花落尽,她已在不知觉中离去了。 少女悄悄溜出店门,终于在枫糖小镇旁边的小巷子里看到了凌珑拖着拉杆箱的落寞背影。 “凌珑小姐!!” 兰蓓儿叫住她。 “如果是来安慰我或者是怕我想不开的,那大可不必了。” 凌珑止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今天的比赛很精彩,这种同台竞技的愉悦,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 “可是凌珑小姐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如果没有刚才的运气… …” “不必客套了,兰蓓儿。我说过,我很享受比赛的过程;至于结果,交给绝对奥义就好,你我又何必过分纠缠于此。” 兰蓓儿的瞳孔突然开始收缩。这句话她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在萃琉璃听到过。 “你太善良了,小姑娘。但你要知道,很多时候善良是这个世界赋予人类的原罪。它给予我们深深的折磨,只会将无尽的痛苦留给真正爱着我们的人。” 凌珑打了个响指。昏暗的路灯下,两个撑着黑伞的男人徐徐步出。黑西装,白面具,绅士帽,再加上一袭高领的风衣,他们就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凌珑,接过她手中的拉杆箱。 “可、可是,蓓儿不是很懂… …” 少女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尖攀爬上来。她不禁开始颤抖。 “没有关系,兰蓓儿。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玄理,我对你,这个世界唯一的一位魔女,更感兴趣。” 她居然知道我的身份!! 兰蓓儿一个激灵,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凌珑小姐,蓓儿… …蓓儿不太明白你的玩笑… …” “罢了罢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魔女了。如果当初在勃艮第能够制止宗教裁判所那些人,两个世界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分道扬镳吧。” 自嘲般地笑笑,凌珑开始缓步向前走去,带着两个幽灵般的随从,仿佛昙花摇曳在冥河的彼岸, “我们还会再见的,兰蓓儿。在此之前,愿上帝保佑你;或者,用那个世界的话说,愿你的神树保佑你。” 话音刚落,她就和两个男人消失在了小巷的拐角。兰蓓儿急追上去,对方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俨然一曲笛音的缥缈刚刚落幕。 第86话 白色康宝蓝 第86话  白色康宝蓝 Episode  86  The Initial Journey in Maple Sugar Town “‘幸福就是个顽皮的小精灵/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走呀走向它/一天就是一小步/三天就是一大步… …‘” 清晨,兰蓓儿哼着小曲,在镜子面前打扮起来。初升的朝阳像被戳破的溏心蛋一样,为少女轻轻包裹在睡裙里的纤体抹上一圈甜蜜的金黄。梳理完鬓角的银发,她嘴里衔着发带,给自己侧扎了一个小辫;樱桃粉的柔唇被曦光施上一层薄薄的釉色,娇嫩欲滴而又、温润如玉,不禁让人想起那些刚刚采摘下来,还沾着露珠的车厘子。 画好淡妆,少女拍拍脸蛋,睁只眼闭只眼,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小猫举爪的动作, “所以,今天蓓儿也要做一个幸福的咖啡师喔~!” 换上花口领的衬衣,系好束腰裙,胸前玫瑰红的领花也化身为蝴蝶展翅般的招摇,兰蓓儿提了提大腿上的黑丝,拎起挎包蹦跶着出门了,仿佛一头撒欢的小鹿。 不知觉,距离少女成为枫糖小镇的助理咖啡师已经快过去一个周了。 这一周发生了许多的事。她向林霏说明了自己和萧桐遭遇的困境,店主答应先将半个月的薪水提前支付。有了这笔钱,萧桐缴清了拖欠学校物业的管理费,收回了社团活动室的使用权,兰蓓儿才得以从地下停车场搬回;同时,少女还帮助替男孩把钱退给了二手相机商,萧桐也终于不用在对方的威胁下惶惶不可终日。 和往日一样,这天兰蓓儿很早就来到了店里。林霏小姐并不是这么爱早起的人,枫糖小镇在早高峰的经营很多时候都需要靠少女一个人全力维持。好在经过几天的锻炼,她已经熟悉了店里的各种工作。清晨的第一位客人还没进店,少女就已经系起围裙唱着歌,在烘着咖啡豆的同时,搅拌起鲜牛奶里的可可粉。 “‘幸福就是个顽皮的小精灵,所以我们要… …要… …‘” 突然间,她像被什么东西电到似地猛烈抽搐一下,怀抱里的牛奶碗险些在地上摔个稀烂。咖啡馆的场景在视野里变得模糊,少女仿佛正坐着小舟穿行在惊涛骇浪里一般头晕目眩。 匆忙放下工作,兰蓓儿扶着墙走到吧台前的一个座位坐下。即便是这样短短几步,她也像经历了一场马拉松似的气喘不止,额上沁出斑驳细密的汗珠。 “啊、啊咧… …我这是… …怎么了?” 少女的心脏如同被猎豹追杀的小兔蹿个不停。这几天她并没有任何的不适,突如其来的一切犹如夏季暴雨带来的冰雹,让人猝不及防。手背上传来剧烈的烧灼感,兰蓓儿摘掉手套,这才发现九羽的绯樱早已在手背绽放开一朵深深的血印;烙入肌肤的猩红像火一样燃烧着,却又分明如同眼眸般颤动、呼吸,将那血火交融的睥睨淬入少女的眼睛,灼得她心底刺痛不已。 她隐隐记得,手背上的这枚九羽雪樱是还在萃琉璃时,神秘的狐耳女子苏珞衣送给自己的。当时她为了保护薇诺娜,被魔皇手下玄羽姬的致命攻击击中。弥留之际,那位缈若云烟的银发女子把这枚印记交到少女手中,帮助她从敌人的魔爪中救下挚友。 而她自己却身中十重血咒,虽然大难不死,却意外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休息了一会儿后,兰蓓儿的眩晕感逐渐消失,手背上的鲜红印记也如同雪融一般隐没在肌肤之中。稍稍松下口气,她摇晃着走回吧台,重新开始工作: “‘幸福就是个顽皮的小精灵,所以我们要… …要… …要什么来着??‘” 挠挠头,少女却怎么也想不起下面的歌词了。这首歌兰蓓儿从小就会唱,陪伴着她从只会在田地里打滚的白毛丫头渐渐盛放成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孩子,绝不至于在眨眼的功夫就被忘得一干二净。可兰蓓儿绞尽脑汁,跺着脚拼命回想也还是记不起来,好像有人把她脑袋里的记忆挖去一块似的。 “早啊小兰。” 一声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却像惊雷在少女心中沉闷炸响,吓得她惊悸一跳,怀里的牛奶洒出碗外,在围裙上濡染开一圈泛着泡沫的乳白。 “早、早上好,店长大人… …” 她红着脸,低头将一丝垂髫绕到耳后, “那、那个,蓓儿给您带了早餐,就放在后厨的保温法阵——啊不,是保温箱里!现在应该还是暖乎的。如果凉了我再给您热一下。” “瞧瞧这孩子,多体贴,跟个小棉袄一样。我呀,还真有点嫉妒你男朋友了。以后谁要是把小兰娶回家,你看这小日子还不过得像掺了蜜似的。” 林霏系着围裙打趣道。忽然,她注意到少女神色的异样, “等一下小兰,你脸色不太对啊。昨晚没休息好么?” “没… …没有呀,蓓儿晚上睡得很香的说… …” 看着少女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霏也不便再追问什么,拍拍兰蓓儿的肩膀嘱咐少女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直接告诉她。 咖啡馆的客人逐渐变多,兰蓓儿自己也就慢慢忘了这件事。下午,趁着吧台前暂时没什么人,她准备到后厨补补妆,耳畔却响起了那声淡淡的熟悉, “好久不见,兰。” “小楠!!” 少女惊喜地回过头。果然,那犹如烟柳一般的袅娜女孩早已夹着本灰色封面的诗集伫立在吧台前,月色溶溶的目光流淌在兰蓓儿身上,而又分明静若秋水。 征得林霏同意后,少女为夏楠语做好咖啡,陪着她坐到靠窗的座位上。 “锵锵锵,这次是康宝蓝(Con Panna)哦~!” 她把咖啡端上来,戴着白丝手套的双手像花瓣一样把杯子捧到朋友面前。厚厚的鲜奶油如同白莲绽放在咖啡之上,将整个杯子变成一座色泽莹润的小雪山。 “不是焦糖玛奇朵?” “嗯嗯,这是客人们最近很喜欢点的咖啡,蓓儿也做得超拿手的哟~!这种咖啡融合了炼乳的鲜美和意式浓缩的厚重,小楠在享用的时候一定要同时把咖啡和奶油都喝进去,只有这样才能将二者的柔滑和香醇完美融合在一起;同时冰奶油和热咖啡在嘴里的碰撞也是相当令人回味呢!” 夏楠语闭上眼,按照兰蓓儿说的方法品尝了咖啡,眉宇间荡漾开微微的涟漪。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用手绢垫了垫嘴角的奶油,她脉脉轻语, “谪仙人的这句诗,用来形容你和你的咖啡,再贴切不过。” 兰蓓儿眨眨眼,努力理解着女孩的话。虽说完全无法明白前半句的意思,她还是从夏楠语逐渐舒缓的神情中隐隐猜到了对方是在夸自己。 “嘻嘻,小楠喜欢就好。不过还是别喝太多,很容易长胖喔~!” 当然,兰蓓儿善意的提醒对她自己是完全不适用的。 “对了,虽然迟到了很久,还是要恭喜你,兰,祝贺你成为枫糖小镇的咖啡师。” 她把手放在诗集上,手指在封面的衬托下显得纤长而苍白, “抱歉,本该当天说的。那天晚上不巧有文学社的读书会,没能赶上你的庆功会。” “诶嘿嘿,没事没事啦!小楠那天能来捧场蓓儿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还有一件事,请你如实告诉我,兰。” 放下咖啡杯,夏楠语刚刚放松的表情在突然间变得凝重, “萧桐,物理系的那个萧桐,和你是什么关系?” 第87话 春宵苦短,约会吧少女! 第87话  春宵苦短,约会吧少女! Episode  87  The Date Plan “诶?!” 裙下的小腿突然间紧靠在一起,兰蓓儿的脸颊泛起晨曦般的红晕, “小楠也认识他吗,阿——萧桐?” 夏楠语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抿紧了嘴唇。 “要说关系的话… …当然是很好的朋友啦~” 偷偷偏头,少女发现林霏一直在吧台和客人交谈,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这才松下口气。 “朋友么… …” 像是在反问少女,又像是在呢喃自语,夏楠语的目光落在康宝蓝咖啡的奶油顶上,仿佛一瓣丁香绽放在深潭里的寂静, “兰,接下来的话只是传言,你听了别放心上:物理系的人说,你是萧桐的女朋友。” “咦,是… …是嘛?” 包裹在脸颊晕色中的嫣红像花苞一样涨破,少女睁大眼,跃动在盈盈的绿意中的光芒,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惊喜。 “流言蜚语,不信也罢。但是你参加那天,我看见萧桐在学校里发传单给你宣传,听说还差点被保卫处抓到,这些你都知道吗?” “真的吗?!” 这次少女眼里的光芒只剩下惊愕了。她是觉得复试那天下午的客流量多得有些不正常,却只是把这归功于神树恩赐的奇迹。 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神树。那个男孩为她种下的祈愿,就是冥冥中护佑少女的神迹。 她的心脏像浸润在温泉里一般,每一次律动都涤荡开暖色融融的涟漪。兰蓓儿在桌子下抓紧手腕,垂眸聆听起那些来自胸腔中的温融悸动。 “看来是不知道了。也罢,他就是这样的风格。” 端起杯子,夏楠语又抿了口咖啡, “萧桐是个很好的人,只是… …可惜了… …” 以为自己花了眼,兰蓓儿分明看到夏楠语冷若冰湖的眼眸中隐隐流露出愧疚,像一丝裂纹在这个冰山般的女孩身上悄无声息地生长。 疑惑地眨眨眼,兰蓓儿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是前台又开始忙碌起来,她必须得过去帮忙了。 “对不起小楠,店长大人那边好像需要蓓儿搭把手了。要不你在这里先坐着… …” 话说到一半,兰蓓儿的表情在瞬间凝固了。刚才无意间往橱窗外的一瞥,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奇怪身影。 那是一个站在天桥上的娇小女孩。屋外明明已是零下的温度,周围的人一个个裹成棉球,她却身着一袭露肩的吊带白裙,静静伫立在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双手交叠裙间,俨然一朵盛放在冰原上的红花石蒜;弥散的长发犹如瀑布直泻大地,小女孩冰雪莹润的肌肤在冬日的暖阳下却又弥散出雾色般的朦胧。 她在桥上面对着枫糖小镇的橱窗,仿佛一直在注视着她。而周围的人却对小女孩视而不见,纷纷从背后绕了过去。 “哎呀呀!!” 兰蓓儿疼得叫出声。她感到手背的烙印又开始剧烈灼烧起来,甚至透过白丝手套散发出薄薄的红光。 “怎么了?” 夏楠语问。 “没事没事,只是突然抽筋了,果然不能休息太久呢,嘿嘿… …” 她挠挠头,背过手冲夏楠语淘气一笑,暗中把发红的烙印贴紧身体, “对了小楠,你看看外面,桥上那个小姑娘好奇怪的说,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夏天的小裙子… …要不蓓儿问问店长大人,让她进来暖暖身子吧!” “小姑娘?” “对呀,就是那个头发很长很长,都垂到地上的那个小姑娘。” “对不起,兰,我没有看见你说的那个小姑娘。桥上除了行人,只有一个摆水果摊的小贩。” 摇摇头,夏楠语扬起眉毛。兰蓓儿揉揉眼睛,使劲擦了擦橱窗趴在上面,白裙小女孩依然静静地站立在桥面,仿佛是一尊雕像。 她到前台找到林霏,得到的却是和夏楠语相同的答复。少女有些心慌了,刚想去找一位顾客再确认确认,可就在回眸的一瞬,她猛然发现小女孩的身边,又多了一位金发温婉的身影。 是薇诺娜。 “小薇!!!” 心脏如落石般猛叩胸口,兰蓓儿推开店门,拎着笨重的裙摆赶了过去。直到真正来到天桥,她才发现原来夏楠语和林霏没有看走眼,桥上除了一个卖苹果的小摊贩就只剩下匆匆路过的行人。 啊咧… …是幻觉吗? 如果说白裙小女孩是幻觉,少女还勉强愿意相信。可就在刚刚那一瞬出现的薇诺娜,却像利箭直击她的心扉。时间层层包裹的思念被无情地刺破,她攥紧双手,暴露寒风中的眼眸生起一层窗花的迷蒙。 “好奇怪… …明明早就适应呀… …” 垂下头,少女擦拭起眼角发硬的泪光, “果然,蓓儿还是个孤独的孩子吗… …哪里都可以去流浪… …却哪里都放心不下… …” 回到店里,她没有再和其他人说起刚才的事,就连早上虚脱一般的惊魂经历,少女也只是默默咽回了肚子。 晚上,店里快打烊了。兰蓓儿温好一碗牛奶准备喂给趴在窗户外的小猫,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停在店门。 “小兰,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嗯嗯,蓓儿马上就来!” 她推开窗户,把温牛奶端到小猫面前。这团毛茸茸的萌物温顺地埋下头,伸出舌头舔食起来。少女抚摸着它的绒耳,嘴角翘起了小月牙的弧度, “喝吧喝吧小可爱,刚才在外面一定冻坏了~” 直到萧桐走进店内,拎着少女的挎包来到身边,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走之前,兰蓓儿还不忘抽出条红丝巾,在小猫的尾巴上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说也奇怪,这只猫只顾低头舔着牛奶,对少女的爱抚没有丝毫戒备,完全把她当成了同类。 “带手套了么?路上风大,挺冷的。” 咖啡馆外,萧桐斜背起她的挎包,把单车推出车位。 “带了哟~!是店长大人送蓓儿的手套,超级可爱的说~!” 兰蓓儿围上围巾,又把她工作时用的白丝花边手套戴了上去,在男孩面前得意地摊开十指。喇叭口的纺纱手套柔软而细腻,勾勒出少女纤巧手型的柔美。不过这双手套显然更适合在茶会而不是寒风中出场。 “我说,你就这样回去手就成冻猪蹄了。” 萧桐皱着眉,把自己加厚的鸭绒防风手套摘下来,戴在少女手上, “先用我的吧。有点大,先凑合着戴戴,明天记得自己买一双。” 戴着男孩的手套,兰蓓儿侧身坐到了后座,轻轻揽住萧桐的腰身。少女的柔臂缠上身子的一瞬,他像触电般地惊颤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踏着自行车的踏板载着兰蓓儿摇摇晃晃地骑回学校。 “嘿嘿,感觉好神奇的说!” 搂着男孩,兰蓓儿抬头看着星星般颗颗晃过的路灯,穿着马克靴的小脚在车轮边微微晃动, “这还是上次和阿桐飞到天上去以后,人家第一次坐你的车子呢!” 车身像受惊的野马般摇晃了两下,萧桐努力控制住车把,险些一头冲到路边的花坛里。他当然记得上次和兰蓓儿一起骑车的惊魂时刻,这丫头给他的车施了魔法,差点把他和那辆车一起摔成零件状态。 可就是那天晚上,他和少女约定了要一起去冬日的北海道,一起在小樽的船见坂眺望初雪后的大海。也就是那天夜里,男孩暗自下定决心,要对这个小狐狸一样的银发姑娘温柔以待。 “时间也过得好快呀。好像人家才刚刚吃完两个甜甜圈,就和阿桐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呢!” 靠在萧桐的背后,兰蓓儿对着路灯伸手,好像要把这些一闪而过的星光抓到手里一般, “话说上次,阿桐还不让人家抱你的腰。可是现在,我们俩又靠得的近,好像连两个人的心跳都能听得清楚。” 发红的双手捏了捏车把,萧桐屏住呼吸,尽力感受着少女脸颊紧贴在后背的柔软。 “这条路要是没有终点就好了。这样,你就能一直骑下去,蓓儿,也就能这样抱着你,永远不会分开。” 少女呢喃着,在萧桐的背后慢慢蹭起小脸。 “说什么傻话呢。你要是愿意,我就每天夜里骑车来接你下班好了。” 萧桐眯着眼,酥痒的感觉被心脏怦怦地泵入全身, “但说好了,只能晚上这样,白天我可不想又成为那群女生饭后八卦的对象。” 兰蓓儿想起夏楠语所说的那个传言。她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如此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如果两颗彼此喜欢的心儿都不能紧紧依偎在一起,这个世界的人们还有什么勇气去拥抱未来赐予的幸福呢? “还有一件事。先前不是答应了要带你去大栅栏吗?后天周六正好有空,你给林霏小姐说一下让她提前放你走,晚上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哇哇,好棒~!阿桐还记得和人家的约会耶,开心!!” “喂喂小声点!导师和师兄听到了又会被捉到实验室里搬砖了!” 萧桐大惊失色,压低眉头匆忙扫视一眼四周, “还有都说了不是约会了… …江子文那家伙知道了还不得给我闹翻天… …” “不管不管,在蓓儿心中这就是和阿桐的约会嘛~还是人家的第一次哟!” 少女嬉笑着,恶作剧般挠起男孩的肚子。萧桐痒得没办法,只好认输, “行行行行… …随你怎么说,约会就约会吧,当我萧桐不敢约女生出来似的… …” “嘻嘻,既然是约会,那一定要有恋人的样子才行!蓓儿和阿桐要一起牵着手逛街,还要拥抱,接、接吻喔!” “好好,你说了算大小姐,我萧桐就推掉实验和论文陪你玩一天的恋人游戏。真是的,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一样… …” 萧桐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脸颊却早已变成晚霞辉映的一片, “不过事先说好,我、我只是在兑现先前的承诺而已,别想多了!还有,接吻还是算了吧,我怕鼻子被你咬下来… …” “讨价还价”的争论中,他们已经快到社团活动室的楼下了。兰蓓儿想起刚刚喂的小猫,又拉了拉男孩的衣角, “呐,阿桐。” “怎么?” “我们一起养一只小猫咪吧。” “要养你自己养,小心别把活动室弄乱了,学联会定期检查的。” “可是,人家想和你一起养欸~” 闭上一只眼,兰蓓儿用食指在男孩的后背画起猫耳, “你看,既然我们都像恋人一样一起去约会了,为什么不能像夫妻一样养一个孩子呢?小猫就是蓓儿和阿桐的孩子嘛,人家绝对会做一个超称职的妈妈的~!” “我说魔女小姐,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吧… …” 萧桐瞪着踏板,刚想争辩,自行车却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是分别的时候了。 直到他停好车,站到面前,少女才发现一路上男孩都是光着手在骑车,凛冽的寒风已经将那双发抖的手切割成无数紫红的血痕。 “没事儿,我是男生,抗冻——喂喂你干啥,等一下!!” 男孩话还没说完,手就被少女拖拽了过去。紧接着,兰蓓儿做的事让他的瞳孔在瞬间缩到极致—— 她拉着他的手,解开围巾把那双冰块似的红萝卜塞入了衣领,紧贴住自己温热的脖子根, “怎、怎么样,阿桐,现在暖和点了吗?” “蓓儿… …” 萧桐睁大眼,所有的惊愕与紧张都在这一刹那软化成云,如同少女肌肤传来的柔滑暖意,温柔依偎在他的心扉,在这寒冬肃杀的冬夜,春暖花开。 他禁不住抽出只手,抚摸起兰蓓儿侧脸的银发。少女也小鸟依人地趴在了男孩的胸膛,安娴垂眸。 “辛苦了,蓓儿,做个好梦。” “阿桐也是,晚安呀~” 念念不舍地和男孩分别,兰蓓儿挎着小包爬上五楼。活动室的大门前,她从锦囊袋里掏出钥匙,刚想**锁眼,门却轻轻一弹,自己开了。 “我等你很久了,混沌体。” 冰若幽兰的声音从屋子里冷冷传来,白裙摇曳的娇小身影从床上飘下,鬼魅般逼向门边。兰蓓儿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在唇边凝结成晶。这个身影,正是她白天在天桥上看到的小女孩!! “纵然迷途,尽管叛逆,伊格特西却总是不愿放弃她的孩子。即便是你,混沌体,千风之铃也不会放弃任何救赎的可能。” 小女孩幽幽地诉说着,空灵的声线一如深夜潮鸣的缥缈。兰蓓儿打了个寒战,禁不住后退一步。 “所以,和我回萃琉璃——现在就回。” 第88话 千风之铃 第88话  千风之铃 Episode  88  The Emergency   “难、难道,您是神花大人?!” 兰蓓儿愕然瞪眼,下意识地拽住鬓角的小辫。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平摊开手。晶莹剔透的白花在她的掌心里缓缓旋转着,宛若一羽跳着天鹅湖的玲珑人偶。 “我想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混沌体。” 小女孩收起花朵,慢慢走向少女。每走一步都会有鲜红的曼陀罗在她的裙边盛放开来,仿佛眼前这位幽灵般的身影来自冥河的彼岸, “‘千风之铃‘,世界树伊格特西赋予了我这个神圣的名字,将守护萃琉璃的使命交付于我。面对这场由你引发的混沌灾厄,千风之铃必须做出及时的修正,否则整个世界线将因为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为我??对不起,蓓儿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 “看看这个吧。” 名为千风之铃的小女孩像天使扬翼般举起双手,一面冰墙从裙边的花丛中拔地而起。镜面般的墙体仿佛一块屏幕般投影出少女熟悉的画面。 那是湮没在落日余晖中的王都,各种面目狰狞的魔物在断壁残垣间鬼嚎不止,纵横交错的街道狼烟四起,好像一根根乌黑的立柱,勉强支撑住天空摇摇欲坠的灰色阴霾; 那是挣扎在烈火升腾中的圣蒂斯安娜,少女魂牵梦绕的魔法母校,三头六翼的妖龙遮天蔽日,如同箭雨般不断突破圣碑山的保护结界,撞塌一座又一座的城堡塔楼; … … “海尔达姆!还有圣蒂斯安娜!!怎么… …怎么会这样… …” 双手按住胸口怦怦的心跳,兰蓓儿呆呆地望着血火交融的故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她一挥手,冰墙轰然坍塌,变成花丛中一堆亮闪闪似的碎片, “由于千风之铃的消失,伊格特西再也无法压制暗系魔法回廊,整个大陆的魔物都失控了,疯狂攻击着萃琉璃的各个文明,无论是人类、雪妖,还是巨怪、兽人,都无一幸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都是你,混沌体。” 千风之铃顿了顿,继续用冰湖一般的声线淡然开口, “你带着我离开了萃琉璃,让两个本该分道扬镳的世界错误地交叠在一起。伊格特西本来可以修正这场意外带来的世界线偏差,但你与这个现在这个世界的交集太多了,混沌体。你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每一丝痕迹,这个世界留在你记忆里的每一份印记,都是绝对奥义永远无法容忍的错误。正是这些错误,导致了萃琉璃现在的灾难。现在,唯一的挽救方法就是跟我一起回去,马上动身,片刻不得耽误。” 小女孩的话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却像冰棱般刺穿兰蓓儿的胸口,扎在她心扉的深处,血滴如泣。 如果… …是蓓儿导致了一切的不幸… …必须要听从神花大人的命令才行… … 可是,即便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蓓儿也有了不能忘却的记忆,有了想要实现的梦想,甚至… …有了想要和阿桐一起紧紧拥抱住的幸福… … “蓓儿… …蓓儿知道了,神花大人。我愿意和您一起回到萃琉璃。在这之前,请您再给蓓儿一点时间好嘛?” 攥紧领口的蝴蝶结,少女的目光耷拉到地板上, “后天还有一场很重要很重要的约定在等着蓓儿… …求求您给我一点时间,在这之后,蓓儿愿意用她所有的一切去换回萃琉璃的和平,哪怕… …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 因为在后天,我就能和阿桐成为真正的恋人了… …就算只有一个晚上… …就算最后的离别不可避免,蓓儿,也绝对要将这份蜜糖色的心意传达给阿桐!! “所以,你还是没能明白,混沌体。你与这个世界的交集才是一切灾厄的根源,即便千风之铃回到萃琉璃,只要你对这里还留有一份挂念,世界线的破坏便不可避免。” 弯腰摘下一朵曼陀罗,小女孩抚摸着那火焰般的花蕊,冰封的瞳孔染上一丝血红, “更何况,想要回去,单靠千风之铃现在的力量是办不到的。只有将你在这个世界的形而上存在同化成绝对奥义,两个空间的通道才可能再度打开。当然,这意味着世界对你的忘却。你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将像风化的碑文一般烟消云散… …” “这个世界的人们将彻底遗忘你的存在,而你,也将失去从这个世界带走的任何记忆。即便是你一直在乎的那个男孩,也将完完全全地忘记你。纵使你们之间发生再多的故事,世界线修正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一个意外流落于此的银发魔女,曾和一位拿着相机的落魄男孩深深相爱。” 深深相爱… …原来,这就是蓓儿对阿桐的感情呀… …这份飘满可可香气的幸福,如此朦胧,却又这样地触手可及… …但是再不主动伸手拥抱,它就会像小鸟一样飞走了呀… … “对不起,神花大人… …忘掉阿桐,忘掉这里的经历什么的… …无论如何,蓓儿都做不到!” 少女抬起头,翠色摇曳的眼眸变得坚毅起来, “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神树大人是这样厉害的一位神明,绝对能想够大家、让蓓儿都变得幸福的!” 她的话音刚落千风之铃便抬起手,两把锋利的冰剑从花丛中蹿出,抵在少女的喉间,将兰蓓儿死死钉在了墙上。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小女孩飘到她的面前,手中的曼陀罗蒙上一层薄纱般的白霜, “要么立刻回到萃琉璃,要么当即死在这里。” 交抵在喉咙上的冰剑缓缓收紧,压在少女脖子上的血痕逐渐加深。她的呼吸像雨中的落花般战栗,指尖的冰凉早已沿着血管向着全身各处渗透。 即便如此,兰蓓儿还是勇敢地迎向千风之铃的眼神,一如十三岁时赤着脚丫孤身面对圣蒂斯安娜众多面试官的自己, “要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蓓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到萃琉璃,因为那里有玛格丽特学姐永远也吃不完的甜甜圈,有和小薇总也说不完的悄悄话,还有墨莉那里一直讲不完的贵族故事… …可是现在,她的心被偷走了,被一个倔强得有些害羞,却总是愿意为蓓儿留下最宝贵瞬间的男孩子偷走了呀… …” 轻偏过头,少女看着房间一侧的照片墙。原本在上面贴满了北京的风光照,萧桐和兰蓓儿相处到现在,已经将之换成了他为少女抓拍的每一个惊喜刹那。 她娇翠欲滴的眼眸变得温融而莹润,不禁让人联想起刚刚出炉的抹茶奶昔, “就像您说的那样… …流落到异世界的银发魔女爱上了能够用魔法凝固时间的男孩… …即便这份爱恋不被两个世界认同… …即便这种感情注定不会收到大家的祝福,但只要这份喜欢的心情真真切切地绽放在心中,蓓儿,就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份和爱人相拥的幸福,永远、永远,绝对不要放手!!” 纵然是少女甜润如蜜的嗓音,也在最后的呐喊中变得声嘶和力竭,像抗争的徒劳,却又分明是某种背水一战的昭示。 “是么?” 小女孩侧过脸,澄澈的瞳孔像太阳下旋转的水晶,折射出光影变幻的千回与百转,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代表伊格特西,完成对你的回收吧,混沌体。” 第89话 回忆的触觉 第89话  回忆的触觉 Episode  89  Please don’t Forget Me 她握紧曼陀罗,压在少女脖子上的交叉冰剑迅速撤下。兰蓓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花丛中却突然生长出四根粗壮有力的冰柱,钳住她的腿脚,将她像布娃娃一样死死按到墙上。 少女感到有一股无形的流体顺着冰柱源源不断地融入身体,逐渐向着自己的心脏汇集过来。她的胸口像敷上一块冰似地发凉,仿佛有什么东西闯了进去,撩开心扉,窥探起少女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乳白色的雾气开始从兰蓓儿的指梢中涌出,沿着冰雪凝成的枷锁流淌而下。这些氤氲一落到地面就变成一朵朵六瓣的雪兰,摇曳于彼岸花的鲜红中,仿佛挣扎在烈火升腾里的殉教者。 兰蓓儿认出了这些花,是卡萨布兰卡。 “… …姐姐,你知道卡萨布兰卡的花语是什么吗?” “… …永不磨灭的爱情,以及,不要放弃一个你深爱的人… …” 妹妹安妮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少女想起这是那位神秘的狐耳女子苏珞衣最喜欢的花。每次到她的墓前凭吊时,妈妈都会让她带上一束这样的花朵。 “一切的根源都是你和那个男孩的相遇。既然这样,那就把你心智中所有和他有关的记忆都移除掉,变成开启空间通道的动力。如此一了百了,也正好断了你在这凡世的尘缘。” 千风之铃蹲下身,抚摸着裙边曳动的雪兰, “放心,你的性命对伊格特西还有价值,我会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回萃琉璃。不过你会彻底失去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你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也将被完全抹除。即便是那个男孩,也不会记得他的生活曾被一个银发魔女打乱——这,就是对世界线的修正。” 彻底失去这个世界的记忆… …那不就意味着蓓儿和阿桐将变回两个平行世界的陌生人了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那我们两个人一起付出的努力,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少女第一次感到了穷途末路般的心慌。她开始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冰之枷锁的禁锢,只能眼见着小女孩变出的水晶沙漏,轻轻落在花丛里。 “那么,从最近的记忆开始吧。” “不要!!” 喑哑的呼喊无力阻挡小女孩的挥手。少女脚下的一朵兰花化作一缕青烟的飘散。顿时,兰蓓儿的胸口仿佛被一把冰刃刺穿,冷冰冰的痛楚如同地震般剧烈摇撼着少女的心跳。 “现在,回答我,混沌体: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你对他是什么感情,还有,他刚才是怎么带你回来的?” 拂弄着手里原先的曼陀罗,小女孩抬起头,冷色的目光幽幽地刺入少女泪眼。 “萧桐… …他叫萧桐!!蓓儿喜欢他,想要牵着他的手,去看海边的日出,一起去看冬日的初雪,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拥有的梦想呀!!” 害怕着遗忘,害怕着那些从冰锁上传来的寒意将心跳彻底冻结,兰蓓儿喘着粗气,竭尽全力地呼号,泪痕濡湿的眼角绽放开一瓣柔软的晶莹, 是的… …蓓儿喜欢阿桐… …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了!!这是蓓儿的初恋… …是她想在这个世界拥有的最大的幸福啊!!所以,所以—— “绝对,蓓儿绝对不会忘掉他的!今天晚上,他还答应和我一起去约会,我们要做一对溏心蛋一样的小情侣,哪怕只有短短一天,在那天,蓓儿也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开心最甜蜜的女孩子,因为,蓓儿对阿桐的喜欢,是世界第一的喜欢!!!” 拧紧双眸,兰蓓儿毫无保留地将雪藏已久的心声全部倾倒而出。轮到对方的最后一个问题,她以为自己也能毫不费力地回答出来。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少女的记忆似乎被挖去了一块,她只记得萧桐刚才陪她回到了楼下,却如何也想不起两人回来时的具体细节。 “啊咧… …啊咧咧,好奇怪,明明我们才分别没有多久呀… …为什么蓓儿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 “很好,混沌体,我们继续。” 千风之铃眨了下眼,花朵化成的青烟融入沙漏,水晶瓶底积下一层薄薄的白沙。她又挥了下手,另外一朵兰花也羽化为烟。 “回答我,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你对他是什么感情,还有,他为了让你成为咖啡师做了什么?” “萧桐!!是萧桐!!蓓儿的初恋,蓓儿最喜欢的男孩子!!为了我的工作,他… …他… …” 一种比死亡更加猛烈的窒息如魔爪般钳住少女的脖子。不久前的记忆似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涂抹掉了,留存在枫糖小镇求职期间的那段印象,仿佛糨糊般纠缠在了一起。兰蓓儿这才意识到,这些盛放在彼岸花里的卡萨布兰卡原来就是她的记忆之花。千风之铃对这些花朵的破坏就如同风蚀沙塔,将她大脑里和萧桐有关的一切记忆,一点一点,摧毁殆尽。 “回答我,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你对她有什么感情,还有,你们共同的梦想是什么?” “萧桐!萧桐!!萧桐!!!是蓓儿深爱着的男孩,我们要一起… …一起… …快想起来,快给人家想起来啊!!明明是这么重要的约定… …明明是和阿桐最温馨的回忆!!” … … 千风之铃依旧平静地收割着兰蓓儿的记忆,波澜不惊,仿佛正在和老友品着热茶淡淡叙旧。而兰蓓儿却早已在被这酷刑般的诘问折磨得气息奄奄,白嫩的手腕在挣扎中被冰锁的毛刺划得鲜血横流,丝袜破了,发带掉了,凌乱的银发无精打采地披散下来,掩映住少女脸上纵横的泪流。 “神花大人… …请、请放过蓓儿吧… …别这样,求求您——啊啊啊啊啊!!!” … … “回答我,混沌体,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你对她有什么感情,没有其他问题了。” “萧桐… …是叫萧桐吧?” 历经无数机械的提问,兰蓓儿只是吃力地抬起眼睑,呆若木偶。她原先翠绿莹润的眼眸失去高光,变得像死水一般的空洞, “好奇怪,这个名字,明明这么熟悉… …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这里是哪里呀… …是小薇带我来的吗… …” 只剩下最后一朵兰花了。小女孩原先放置在地上的沙漏也被白色的细沙填满,开始旋转起来,仿佛在净化着某种灰烬。 “就差最后一步了,混沌体,绝对奥义的大门即将洞开,而你,也将会作为罪人被带回萃琉璃,接受伊格特西的审判。” 小女孩像唱诗一般地吟诵着,缓步走向兰蓓儿脚下仅存的一朵卡萨布兰卡,两个人最初见面的记忆。枫叶飘舞的金秋,男孩和少女在玉渊潭公园不经意间对上眼神,这便是一切孽缘的缘起。 少女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力量,困惑而迷离地看着对方接近兰花,引颈受戮。 也许是胜利在望,就连五百年一开的神花也在这最后的时刻过于心急。手臂迅猛的挥舞将墙上一张照片拂了下来。它像一叶泛黄的落叶,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少女的脚下。 那正是萧桐给兰蓓儿拍下的第一张照片。初来异世的少女在玉渊潭拱桥的栏杆摇晃游走,枫叶涤荡的秋风吹皱微波,凌乱了她的银发,将她的目光吹向桥头那位男孩手中高举的镜头。 快门如疾风垂落。少女惊艳回眸的刹那,与那一见倾心的悸动,从此定格终生。 … … “好了,人家决定了,从今往后,就叫你‘阿桐‘吧!” “喂喂,别擅自叫得这么亲昵!” “那叫你‘小桐桐‘呢?” “越来越肉麻!!就叫萧桐!” “好的阿桐!” “是萧桐!!” “嗯阿桐!” “萧桐!!!” “阿桐!!!” … … “作为对等,你也叫人家蓓儿吧!” … … … … 萧桐… …阿桐… …是那个人的名字吧… … … … “会实现的!不管是看雪还是看海,终有一天都会实现的!” “所以,去冬天的北海道吧。在那儿有一座叫小樽的城市。如果站在船见坂上眺望,你会看到靛蓝色的大海舒展在街道的尽头。那里有相思,有缱绻,有岩井俊二用《情书》晕染开的绯色浪漫… …” “蓓儿就这样决定了!我要把这两个愿望分一个给阿桐,这样,就是蓓儿和阿桐共同的心愿了… …一起加油,一起努力,终有一天,神树大人一定会成全我们一起拥有的这份心意!!” … … 这就是我的梦想吗… …和阿桐一起努力实现,因为,最美的风景,一定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看到才可以呀… … … … “答应我,答应蓓儿好吗,阿桐,那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一直陪着蓓儿… …就在今天晚上,蓓儿快支撑不住的时候,真的好害怕!!本来和你相遇已经是这样珍贵的一件事了,要是就这样离开了你,蓓儿,还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和你再次见面呐!” “蓓儿,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永远陪着你。所以,放心地睡觉吧。即便在前往梦境的旅途中,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做一个最香甜的美梦。” … … 他答应过,要陪着蓓儿一直走下去… …我们一起约定好了,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恋人… …可是,为什么… …这么重要的感情,蓓儿却忘得一干二净… … 话说脚边的那朵白花真漂亮呀,是卡萨布兰卡吧,苏姐姐最喜欢的花… … … …永不磨灭的爱情,以及,不要放弃一个你深爱的人… … 不要放弃一个你深爱的人!!! 第90话 当誓言跨越时空 第90话  当誓言跨越时空 Episode 90  The Pledge which will Protect the Sweet Girl Forever 沉睡的意识在刹那间觉醒,兰蓓儿仰头瞪眼,纤细的血管在太阳穴上痉挛不止。 “别碰它!!” 少女拧紧拳头,厉声喝止。一道光幕将最后的兰花包裹起来,千风之铃的收割落空了。 “坏蛋… …把蓓儿和阿桐的记忆,还给人家!!” 喑哑嘶吼间,兰蓓儿的脑袋上蹿起了两个毛绒绒的狐狸尖耳;九羽的雪色茸尾也从她的裙间生长而出,如同神明的光环般环绕着少女,白毛炸立。 只是短短一瞬,兰蓓儿就从任人宰割的失忆少女变成了目露凶光的九尾狐妖。她毫不费力地挣脱冰柱的束缚,扑到兰花面前,将之死死护在怀里。 千风之铃后退几步,刚想发动攻击,悬浮在空中的沙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摔碎在地,雪白的细砂像丝带般回到狐妖化的兰蓓儿的身边,融入她的身体。 少女重新夺回了她的记忆。 兰蓓儿的指甲变得如同短剑一般锋利。她趴在千风之铃面前,双眸圆瞪而又龇牙咧嘴,就连那瓣可爱的小虎牙也在此刻间闪烁出匕首似的寒光,分明就是一只护窝的小母狐。 “没想到,你竟敢忤逆伊格特西的意志。” 小女孩压低眉头,寂灭的瞳孔在转瞬间,风暴骤起, “那也就休怪我无情了。” 她猛地张开双臂,花丛中忽然蹿起几条碗口粗的冰锁,缠绕着扑向少女。兰蓓儿并不慌张,纵身跃到墙上,躲开千风之铃的攻击。扑空的冰锁又转而向墙面鞭去。这次,少女发动了反击。她挥舞着狐爪跳了过去,将几根冰柱拦腰拍断。剩下一条冰锁刚想缩回,却被兰蓓儿紧紧抱住,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占得上风的少女毫不客气,对着爪子下拼命挣扎的冰锁张口就咬,仿佛她才是这场狩猎的掌控者。很快,玻璃破碎的声响轰然炸裂,兰蓓儿竟然将这条原本用来囚禁她的冰之刑具活生生地咬断了。 她转过身,面向小女孩收拢身子,鼻子里哼出低回的咆哮声。狐妖化的兰蓓儿就像绷紧的弓弦,似乎随时都会对千风之铃扑咬过去。 在少女的左手背,无声燃烧的九羽雪樱,早已如血嫣红。 “怪物… …非人非妖的怪胎… …” 梦呓似地喃喃徘徊耳畔,千风之铃不带感情的声线此刻间却也有了几分感慨的意味, “看来,只能破坏心智,强行取出你的记忆了。” 她在房间里悬浮起来,以神临凡间的姿态俯视着兰蓓儿。在她交叠的双手间,不断霹雳着闪电的猩红光球开始膨胀起来,一如即将孵化的恶魔之卵。 感知到危险的兰蓓儿也往后爬了几步,竖起尖耳,绷紧的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就在两人即将再次交锋时,少女却猛地抽搐一下,一头栽倒在地。袅袅的白烟从她的胸口飘荡而出,在小女孩的面前逐渐凝固,成性,最终幻化为一位银发及腰的狐耳女子。 “苏珞衣。” 瞳孔中闪过淡淡的惊讶,千风之铃单脚点地,轻轻落回地面,手中的光球还在掌心妖娆旋转, “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你。” “失礼了,千风大人。” 狐耳女子双手作揖,对着小女孩微微欠身, “蓓儿还是个孩子,刚才对您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和你如此接近的溯樱回廊… …雪妖王族才有的九羽雪樱… …我早该想到的,苏珞衣。” 看着苏珞衣蹲在地上,轻轻抱起昏迷不醒的兰蓓儿,小女孩叹出口气, “你应当明白伊格特西赋予我的使命。维护萃琉璃的奥义平衡绝不允许任何形式的破坏,混沌体擅自干涉了两条平行的世界线,如此放任不管,对两个世界都将是万劫不复的灾难。” “我当然明白您的神圣指责,千风大人,就像十七年前,您和神树在那场战争中也保持了绝对的中立一样。” 抚摸着兰蓓儿紧闭的双眼,苏珞衣挽起白雪般的袖袂,明眸低垂, “但是,我们的敌人是阿撒托斯,这也是为您所认可的事实,不是么?十七年前,我的族人几乎以牺牲雪妖全族的代价击败魔皇。如今,黑魔头的势力再度复苏,那支曾经战胜过它的神圣血脉现在就流淌于您眼前这个孩子的体内。我想,保护好她,就是保护好整个萃琉璃的希望。” “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的立场,苏珞衣。纵然是阿撒托斯,只要不对世界线的运行产生扰动,千风之铃也不会出手。而你也看到了,混沌体在这个和绝对奥义背离的世界留下了如此多的孽障,引发了萃琉璃魔力体系的混乱,伊格特西绝不允许我,坐视不管。” “千风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请您看在我和菲利克斯的份上,原谅蓓儿。我会引导她明白自己的使命,直至回归神谕之路。” 苏珞衣搂抱着熟睡中的兰蓓儿,颔首低眉,温柔得宛若哺乳中的母亲, “毕竟,失职了十七年的我,要补偿这孩子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嘴角如萤火般颤动一下,小女孩的五指收合在一起,跃动手心的光球也渐染熄灭。 “这只是看在你和璃曼珠过去的牺牲上。” 她转过身,雪裙边的彼岸花一朵接一朵地枯萎、凋零,仿佛余烟散尽的篝火, “千风之铃需要提醒你,苏珞衣,这孩子在犯和你当初一样的错误。雪妖一族当初对你听之任之,不代表伊格特西现在会对混沌体手下留情。” “珞衣知道的,千风大人。所有的过错,我都愿意一个人来承担,请不要怪罪蓓儿。” 纤长的睫毛略带卷曲地颤动,苏珞衣掬着怀中少女的银发,眸若秋月, “因为珞衣… …想要创造一个不再有人哭泣的世界… …既然一切的罪恶因我而起,那就让所有的宿命由我而终吧。” 小女孩愣了愣,似乎在玩味女子的话语,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在氤氲袅绕的雾色中消隐而去;开满整个房间的彼岸花也随着冰柱的消融化为虚空。 “安妮… …霏儿… …爸爸… …妈妈… …” 昏迷中的少女发出模糊的呓语,在苏珞衣的怀抱里蜷缩起身子,攥住女子的银发,完全就是在母亲臂弯里取暖的婴儿。 “蓓儿… …乖孩子… …” 摩挲着少女泪痕遍布的雪颜,苏珞衣低着头,睫毛上莹润,颤若花摇, “答应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啊… …哪怕不能亲眼看到你穿上婚纱的那一刻,爸爸妈妈也一定会在另外一个世界为你送上深深的祝福… …” 不经意间,兰蓓儿的脸颊上绽放出几瓣晶莹,那是从苏珞衣眼角滑落的无声歌谣: “幸福就是一个顽皮的小精灵,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走呀走向它,一天就是一小步,三天就是一大步… …” … … 少女惊醒过来时,偌大的社团活动室早已空无一人。 房间内所有的物品都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原地。无论是方桌,行军床,还是萧桐整整一一柜子的胶卷都沉睡在午夜宝蓝色的梦境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蛇毒浸淫般的寒冷还是沿着她的四肢侵蚀开来,兰蓓儿的身体不住痉挛起来。就在刚刚,神花千风之铃还威胁着把她带回萃琉璃,还要抹除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可就在转瞬之间,一切又归于沉寂,好像只是一场来去匆匆的噩梦。 “好冷… …阿桐,你在哪里呀… …蓓儿好害怕… …” 她在床上缩成一团,抱紧膝盖,浑身抽搐不止。不经意间,手指触碰到一团黑绒绒的毛物,那是萧桐脱下来给少女戴上的防风手套。 “阿桐… …” 兰蓓儿夹紧尾巴,把手套贴在脸上磨蹭起来。鸭绒质地的面料绵柔而细腻,就像那个常常包住她小手的温暖掌心。少女又把它放到鼻子下细细嗅取,一股淡淡的海盐味润入心扉。她想起萧桐贴身衬衣的味道,那是海浪依偎在沙滩上的阵阵潮鸣,是初雪积压在松树枝头发出的雪白梦呓,都让恋爱中的少女小鹿乱撞,而又同样地让她,心如止水。 按捺不住心中泉涌的想念,兰蓓儿从床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她顾不得整理,把尾巴塞到裙子里,用女巫帽遮住尖耳,骑着扫帚就从窗户上纵身跃下。 此刻,萧桐在寝室里忙完中期实验报告,端着漱口杯正往盥洗室走,却突然听到了敲玻璃的声响。转过头,他趔趄几步,险些一脚踩到水池里去。 因为兰蓓儿就骑着扫帚悬浮在窗户外,两手压着帽子,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都快两点了还不睡,就算我没课你明天也要上班啊… …” 宿舍楼下,萧桐憋了一肚子牢骚刚想发作,不料少女却抛开扫帚,一言不语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和平日里撒娇般的拥抱完全不同,此时的兰蓓儿双手反扣在萧桐的后背,将自己锁死在男孩的胸膛前。 “阿桐… …你…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第91话 世界尽头,有你足矣 第91话  世界尽头,有你足矣 Episode  91  Even in the End of the World “大半夜的问这个也太魔幻了吧…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 “求求你,告诉我好吗?如果… …如果连阿桐也忘记了… …蓓儿的世界,会坏掉的啊!!” 她抓住男孩的衣领,软糯的声线哭颤着,令人心疼不已。萧桐这才发现,兰蓓儿那双美丽得如同翡翠之月的眸子早已被泪水浸泡得又红又肿,小脸上也被混杂着泪流的脂粉弄得污浊不堪。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嵌入少女的银发,拧了拧她的耳朵, “兰蓓儿,今年十七岁,自称是来自异世界的魔女,其实是个只会捣乱的小傻妞。这丫头总是像没了命一样地吃甜食,遇到朋友就喜欢扑上去舔他的脸,叽叽喳喳而又没头没脑,最擅长的事是给萧桐变着花样捅娄子。” “诶诶?” 少女突然收住哭声,炸毛的狐耳顶起帽子, “好、好过分阿桐… …你… …你就这么欺负女孩子的嘛… …好歹,说说人家优点呀… …” “不行,我还要继续揭你的短,谁叫你大半夜把我轰出来。” 萧桐学着少女的生气样,嘟起嘴来, “这丫头的毛病简直比思修课的作业还多。你看看,犯傻不说,还甜得像小奶糖一样。又是给你暖手又是给你做咖啡,时不时钻到怀里吓你一大跳,却又总是很合时宜地把一块蛋糕塞到你的嘴里。都怪你,蓓儿,我冬天都买不了围巾、大衣、奶茶和暖宝宝了。到时你让这些店家破了产,连累了中国的GDP,还让我体检血糖乳糖尿糖统统爆表,看大家还不把你抓到榨糖厂里做糖精!” 兰蓓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按剧本继续在男孩怀里哭闹。哭着哭着,她才突然发现萧桐话里的意思不对。少女泪水盈盈地抬头,萧桐却早已剥开一粒太妃糖,填到了她的小嘴里。 “甜、好甜… …呀呀,不对!” 她趴在男孩的胸膛前,抹着眼角的泪珠,半哭半笑, “是坏蛋!阿桐大坏蛋… …简直、简直比墨莉和流枫老师加起来还坏蛋… …是世界第一的坏蛋!!呜呜… …” 轻叹口气,萧桐把少女的脑门按在胸前,敛去嘴角的坏笑, “做噩梦了吧。” 兰蓓儿只是抽泣着,涕泪涟涟。 “没事,有我在。我去活动室陪你吧!” “可、可以换个地方嘛?蓓儿很怕冷的说… …” “换个地方?我也不是江子文那家伙,帝都好几套房天天换着睡啊… …” 使劲挠挠头,萧桐抱着兰蓓儿跺起脚来, “要是不嫌弃,跟我去实验室呆一晚上?反正负责的研究生师兄和导师都到上海出差去了,只要你不怕被反质谱分析仪的叫声吓到… …” “有阿桐在,蓓儿、蓓儿不怕的!” 她嚷嚷着松开手,却又毛茸茸地黏在了男孩的手臂上,仿佛跟着父亲第一次进城的小女儿。 萧桐把兰蓓儿带到了物理系的实验室。由于长期在此通宵蹲守,男孩早就在房间里备好了行军床和被单,柜子里也有师妹藏下的零食。他给少女铺好床,把枕头尽量拍得蓬松一些, “弄好了,过来睡吧——喂喂别动那个按钮,会爆炸的!!” 他像抓小兔子一样,把在实验仪器面前好奇打量的兰蓓儿强行拎到床上。少女摘掉女巫帽,裹着耳边的银发,却迟迟不肯躺倒。 “阿桐阿桐~” “怎么了?” 拧开一罐红牛,萧桐抱着一沓小山高的实验报告坐到床边的凳子上。 “枕头不是很舒服欸,人家… …想睡你腿上嘛~!” 脑袋上的狐狸尖耳调皮地扭了扭,兰蓓儿摇着尾巴,趴到萧桐的膝盖上。 他一个咳嗽,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 “我说你这丫头… …想把我当成人肉抱枕了吧… …” 拍拍胸口,萧桐本想拒绝掉少女的“无理”要求。可兰蓓儿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翠波荡漾的眸子溢满期待,就像小猫爪似的挠得男孩心里酥痒不已。 “行行行… …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不过话说在前面,只限今天晚上,下不为例!!” 他红着脸,到换衣间脱下牛仔裤,换上了质地柔软的羊绒裤。回到房间,男孩刚坐到床头兰蓓儿就飞扑上来,躺倒在他的大腿上。 “诶嘿嘿,阿桐的腿像鲜奶酪一样,好软好软的说~” 她揉搓着男孩的膝盖,咧嘴傻笑,淌出的口水竟然把萧桐的裤子打湿开一片。 萧桐也禁不住诱惑,放下报告,抚摸起兰蓓儿尖尖的狐耳。和平日里小猫小狗的耳朵类似,少女的兽耳在雪纱般的绵软中带着茸茸的触感,仿佛是草莓味的冰糖奶昔撒上了薄薄的盐末。而她耳朵里的那团绒毛则更加细腻,似初夏带着茉莉芬芳的晚风。萧桐屏住呼吸,在上面轻轻蹭着手背;少女也温顺地耷拉下耳朵,滑嫩的狐耳像小被子一样将男孩的手包裹起来。 “阿桐,人家睡不着耶~你给蓓儿讲个故事吧!” “你要听啥故事?鬼吹灯鬼打墙还是鬼压身?” “好、好可怕!阿桐你就不能说说好玩的事情嘛,比如… …人家想听听你的恋爱故事,嘻嘻——哇呀呀,疼疼疼!!” 阴着脸,萧桐毫不客气地把兰蓓儿的狐耳反拧九十度,痛得少女在他腿上打起滚来。 “别挑剔了,就给你讲一下物理学中的热寂吧。以前,有两个家伙,分别叫开尔文和克劳修斯,他们提出了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个定律讲的是热量的传递,即不可能把热量从低温物体传向高温物体而不引起其它变化。这就说明一个系统的熵只会不可逆的增加,熵是该系统的混乱程度,用公式来定义就是熵增过程中加入物质的热量比上物质的热力学温度… …” “呜哇哇,人家听不懂嘛… …简直、简直比流枫老师的理论魔法课还要可怕!” “你听我把话说完。” 男孩抓着少女尖耳里的绒球,闭上眼睛, “于是,有人便把这一定律推广到宇宙尺度,提出了热寂说,即宇宙的熵也是在不断增加。这个世界的一切物质都在从有序变得无序。终有一天,所有的能量都会混乱到无法利用的地步,宇宙将在一片死寂中走向永恒的灭亡。” “也就是说… …不管怎么努力,大家都无法迎来大团圆的结局吗… …” 这次少女听懂了,眸子里却蒙上一层冷灰色的阴翳, “太残酷了… …这样下去,不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那一天还早着呢——所以大小姐,你现在还一点困意都没有么?” 萧桐本欲对兰蓓儿进行硬核催眠,没想到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趣。 少女摇摇头,翻过身,面朝向男孩, “阿桐,你会害怕吗?如果有一天,世界真的会迎来超级可怕的崩坏… …如果不是在遥远的未来,就是在明天、后天呢?” 萧桐愣住了。 但很快,他强迫自己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好了好了,别瞎想了,好好睡觉,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 可是兰蓓儿握着他的衣角,泪光盈盈地看着他,看得男孩心跳如雷。萧桐只好拍着她的肩膀,努力笑了笑,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就紧紧抱住你,陪你度过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最终,兰蓓儿在萧桐的腿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乖巧得就像是趴在母亲窝前的小狐狸。 “阿桐… …” 睡梦中,少女流着口水发出梦呓, “要对蓓儿… …一辈子好喔… …” 真是的,小傻瓜,别这么轻易得就把自己的一辈子许给别人了啊。 放下手中的文献,萧桐苦笑着,轻轻拂开兰蓓儿唇边的雪丝。 世界那么大,比萧桐优秀的男孩成千上万。也许终有一天,你会把那个落魄的物理系男孩忘得一干二净吧。 但我绝不会忘记你,蓓儿。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愿意给我温柔的女孩子,是萧桐在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得到回应的悸动。 仅仅是这份回忆,就足以让你成为我的独家甜蜜,蓓儿。 第92话 告白(上) 第92话  告白(上) Episode 92  the Sweet Girl’s Purest Love “小兰,你又在捣鼓什么呢?客人说咱们这儿都快变成烘焙店了。” 枫糖小镇的后厨飘出小麦色的蓬松香气,林霏也禁不住诱惑,在围裙上擦着手来到兰蓓儿身边。 “铛铛铛!” 包裹在厚厚手套里的小手捧出芬芳四溢的袅绕氤氲,银发荡漾的少女像独舞的小天鹅般旋转半圈,将一盘刚刚出炉的蛋糕端到了林霏面前, “新鲜出炉的红丝绒蛋糕喔~!店长大人你快趁热尝尝吧,这可是蓓儿在玛格丽特学姐那里学到的新点心,搭配上店里新推出的芮丝翠朵咖啡,大家一定会超级喜欢的!!” 小心翼翼地捏起依偎在纸杯里的玲珑蛋糕,林霏先拿出手机左右拍了几张照,这才不舍地把它凑到嘴边,轻轻抿去蛋糕上拌着草莓酱的鲜奶油。 “怎么样咧?” 蹦到女店长身边,兰蓓儿调皮地弯下腰,就像蹲在主人脚边等待着夸奖的猫咪。 “看来枫糖小镇做了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小兰。” 夭夭桃红的手指将朱唇上的奶油全部扫入嘴里,林霏嫣然一笑, “我只用一个助理咖啡师的薪水,就同时请到了北京城里最好的咖啡师和糕点师。你说这小姑娘白里透甜也就算了,怎么小手做出的东西也像涂了蜂蜜似的,甜得教人心花怒放啊。” 她说的当然是心里话。前几天林霏突然想在店里摆些手作点心,搭配着咖啡一起卖。原本打算只是从附近的面包房来批发一点来卖,没想到兰蓓儿居然把后厨里的烤箱翻了出来,又买来原料,仅凭一己之力就让枫糖小镇在咖啡馥郁的厚重中,调和进丝绒蛋糕的活泼香甜。 “嘿嘿,因为蓓儿是很厉害的小魔女哟!最擅长的魔法就是制造甜蜜的说~” 沾满面粉的小手轻碰额头,兰蓓儿又捧着一盘子蛋糕欢快地溜到前台,将一枚枚闪烁着金光的点心摆上展柜。 “客人先森~请尝尝枫糖小镇新推出的红丝绒蛋糕吧,好吃得就像撒满糖霜的阳光一样呢!” “这位可爱的小姐姐,请留步!走之前带一枚点心吧,和您甜蜜的下午时光超级班配的噢!” “小朋友小朋友,快到姐姐这里来… …” 整整一天的时间,兰蓓儿就像在阳光下欢乐打滚的小兔子,捧着咖啡和蛋糕在客人的座位间来回蹦跶,盛情邀请着他们的品尝。太阳西斜的时候,少女做好的一炉蛋糕也全部售卖了出去。 “小兰,到这里来。” 林霏把她唤到面前, “今天晚上的假我批准了,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店里交给我就行。” “真的吗,谢谢店长大人!!” 熠熠有神的翠眸迸发出钻石闪烁般的光芒,兰蓓儿抱紧盘子,兴奋得差点没把林霏扑倒在地。 “不过我想,你今天这么开心,晚上一定要去干什么不得了的事。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要去约会吧?” “呀呀!!” 全身银毛炸立,兰蓓儿惊跳而起, “店、店长大人… …您是怎么… …” “哈哈哈,小姑娘,你现在可是典型的热恋期综合征患者啊。” 随手把咖啡豆倒入磨子,林霏在前台一边忙碌,一边用眼神挑逗着少女, “今天的裙子挺漂亮,以前却从没见你穿过,想想都是只穿给一个人看的;上班两小时,补妆二十次,明明素颜都是个小美人儿了还要这样细致地勾眼线,拍粉饼,还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最好看的女人也会黯然失色‘。” “呜哇哇,店长大人好厉害!” “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谁还不知道你深陷恋爱漩涡里的那点小心思?” 擦擦手,林霏走到兰蓓儿面前,替她把水手领连衣裙的蝴蝶结扶正, “几点钟见面呀?准备和男朋友去哪里玩?” “和阿桐约好了五点半见,他说要带蓓儿去附近最热闹的地方玩呢!” 小手像螺旋桨一样摇起垂肩的银发,少女翘起屁股,眸子里跃动起粉红色的拳拳心跳。 她提前半小时和林霏道了别,披上呢子大衣,拎着小挎包就匆匆赶到枫糖小镇外的天桥。按照约定,两人五点半将在这里碰面。在等萧桐的时候,兰蓓儿掏出镜子,这里抹点口红,那边补些腮红,还不时牵起裙角举高镜子卖卖萌: “今天的蓓儿,也要做一个幸福的女孩子喔~!” 很快,时间就到五点半了。男孩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像少女想象中那样急匆匆地出现。 也许,阿桐也是在努力准备着约会的说,迟到一会儿也是可以的啦。 她理所当然地想着,抬起双手,在天桥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欢快蹦跳。 街道上的路灯逐渐点亮,一如群星羽落凡尘。兰蓓儿望向人来人往地蓟大校门,却迟迟不见萧桐。 阿桐也真是的… …和女孩子约会迟到是很不礼貌的耶!再晚来一点,人家就生气了,哼~! 少女在栏杆上撑起脑袋,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灯火,瞳孔周围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直到霓虹的升腾为周边的人群勾上一圈柔软的金黄,萧桐也依然没有出现在兰蓓儿的视野里,就好像他早已忘记了这个约定一样。 不会的… …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答应了,要和蓓儿一起约会… …明明都已经说好了,要在这个晚上成为蓓儿的恋人… … 铁灰色的恐惧像雪崩一样在少女胸中扩散开来。她的血脉仿佛被一只锋利而冰冷的魔爪紧紧攥住,每一丝痉挛地收缩都带牵扯出心跳声声的惊泣。兰蓓儿想起千风之铃的威胁。或许那天晚上和萧桐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再记得她了… … 少女不敢再想下去。她用大衣紧紧裹住身子,咬着嘴唇,发疯般地奔回学校。 兰蓓儿没想到的是,自己心心念的男孩并不是忘掉了约会。他只是被系学生会捉去当免费劳动力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物理系接到学校的紧急通知,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布置出一个学术讲座的会场。系领导便把这件事交给学生会来负责。这原本也就是几个干事加学生干部忙活一晚上的事,学生会主席不想费心劳力,便一通电话把物理系几个社团的负责人叫来代替他们干活,萧桐便是其中之一。 本来萧桐也想像其他社长一样推辞掉这苦力活,可胶片同好会眼下已到了最危急的关头。要是没有系学生会的支持,他那没钱没人的小破会只怕活不过学期末的学联审核,到时活动室被收回就是分分秒的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兰蓓儿又得流落街头了。 上次陪着少女在地下停车场苦苦挨冻的经历仍然像荆棘一样鞭笞着男孩的内心。他亲口答应过兰蓓儿,不会再让她受苦。 既然如此,一切的苦累,就让我萧桐一个人替蓓儿背负下去吧。 他在会场默默忍受着学生会的支来唤去。搬音响、挪座位、贴座签等杂活儿由男孩一个人全部干完,学生会主席却和一众部长闪得没了人影。会场里只剩下大一的干事和坐在出口刷手机的监工。 尽管已是三九严寒天,萧桐的衬衣还是被汗水湿透,犹如冰壳一般冷冷地贴在他的后背。不过男孩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兰蓓儿。这丫头没有手机,自己也没法抽身去枫糖小镇找她,只怕现在还在天桥上傻傻地等他吧。 对不起,蓓儿… …我真的很想兑现诺言,像恋人一样陪你度过这个晚上… …可是没有了这个容身之所,我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了啊… … 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蓓儿!下次我一定… …一定带你去北京最热闹的地方,陪你一起玩个痛快!! 挣扎再三,他躲到监工看不到的地方,拨通了枫糖小镇店主的电话。 “喂… …原来是小兰男朋友啊… …” 话筒里传来林霏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萧桐心里咯噔一下,吞下石块般的口水,勉强默认了对方的设定。 “你问小兰还在不在天桥上… …咦,刚刚你不是把她接走了吗… …对对,我看到她跑下天桥,跑到一个男生面前,然后和他一起走了,我还以为是你呢… …” 什么?!小奶狗和其他男生一起走了?! 他差点没把手机摔在地上, “谢谢、谢谢您啊,店长小姐,我知道了… …” 毫无知觉地挂断电话,萧桐抬起头,只觉得眼前的天花板都要塌下来了。 冷静、冷静,萧桐!说不定那男生是江子文… …不不,这样反而更担心了,那家伙一直对蓓儿不怀好意,该不会趁着自己忙起来拉她去开房了吧… …那家伙完全做得出这禽兽不如的事… … 萧桐越想越心焦,不知觉步入了会场旁的一条僻静走廊。他一边踱着步,一边努力整理起思路,不料耳边传来蚊子般“嗡嗡”的话语声,似乎有人正隔着墙壁小声议论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循声而去,在走廊尽头发现了一间半掩着门的小房间,声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干杯,老板!” “干了!!” 贴紧墙壁,萧桐蹑手蹑脚地接近房间。透过门缝,他看见了房间里的热闹场景:原来是系学生会主席和部长们正围坐在一起喝这酒。油漆桶的木板搭成的餐桌上摆满了金闪闪的油亮烤串,半解风衣的主席搂着女友苏馨,和部下们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大家都辛苦了,等会儿忙完一起再去吃夜宵,我请客!反正系里今天给的劳务都在学生会手里,好几百呢,正好够大家伙聚一波海底捞!” 搂抱着小鸟依人的女友,半醉酩酊的主席举起啤酒瓶豪言壮语。 汹涌的怒气如火山喷发般直攻心口,萧桐差点一脚踹开房门。好啊你们这些系里的蛀虫,把所有脏活累活推给别人,自己反倒在这里逍遥快活!!他很想冲进门和这群家伙理论一番,没想到接下来的对话更是犹如一记闷棍,狠狠击打在男孩头顶。 “老板真是胆魄过人,仅仅一句话就让萧桐那小子夹着尾巴乖乖过来了。要不是您的远见卓识,咱们哥几个还不得累死累活地给系里打工!” “那是当然!” 主席把啤酒瓶狠狠跺在地上,从串上一口撕下肉来, “在咱系里,谁不知萧桐是个大傻X。这家伙天生就是舔狗的命,还是不要骨头的那种。你看他上学期给咱们学生会白拍过多少片子,期中的奖学金评比给辅导员通通气,那家伙还不是得乖乖把名额让出来给咱宣传部部长的女票?你们看这次,我用那破社团吊着他,这小子又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给咱们排忧解难了,你们看,像不像乡下土狗被骨头逗着玩儿?” “像、像极了!!” 房间里再次响起碰杯声,萧桐的牙齿嵌进下唇,手指在掌心里掐出深深的血印。 “老板,听说萧傻X现在都没女朋友,怕不是被女生当宠物狗玩出心理阴影了吧?” “哎,你还真别说,我把话撂在这儿,这萧桐这家伙,迟早是被女生玩死的命。穷酸得要死,人还那么老实,认准了就一根筋地对你好,甚至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你,这简直就是舔狗的最佳模范啊!你们想想,这样送上门来的提款机,是个女的都会把他榨得一干二净然后再一脚踢开!” … … 原先的怒气被一股莫名的寒冷冻结于心,萧桐睁大眼,往会场一步步挪去,跌跌撞撞。 刚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刃一样刺穿心脏,疼得让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涣散殆尽。 “舔狗么… …到头来所有的付出,都只是别人的笑料啊… …” 被汗水打湿的衬衣仍然阴沉沉地贴在后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男孩灰烬般的世界幻灭。他的体温被窗外的夜色一点点地剥离掉,像岩石风化的尘埃,像雕像斑驳的碎片。 男孩像无主的游魂一样飘过转角,飘到走廊的另一头。月色如绞索般抛入屋内,他不经意地转过头,却突然被窗外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吓了一跳: “妈呀,有鬼啊!!” “好过分阿桐!人家明明是妖嘛,超可爱的小狐妖哟!” 甜润而顽皮的声线活泼入耳,萧桐惊魂甫定,这才发现兰蓓儿像上次一样骑着扫帚,悬浮在了窗子外。 萧桐赶紧摆摆手,示意她落到地上去。要是被监工看到那可真是见了鬼了。可少女不知是没有领回他的意思还是固执己见,骑着扫帚倒飞一段,准备突入走廊。 “喂,快住手——” 已经迟了,兰蓓儿像掉到树冠里的信天翁一样冒失地载到窗子里,把前来制止的男孩严严实实地压在了身子下。 “妈呀!!” “哇呀呀!!” 不等萧桐发火,兰蓓儿反倒骑在男孩身上,嘟着嘴,气鼓鼓地叉起腰来, “骗子、骗子、大骗子!不是答应好人家要一起约会的嘛?让蓓儿一个人在外面等了辣么久,连口红都被涂掉了半支呢!” “我会向你解释的… …所以大小姐你能站起来么,我腰快被你坐断了——哎呦哎呦疼疼疼!!!” 少女不情愿地扭开身子,萧桐这才揉着腰,勉强坐立起来,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人家看你很久都没过来,超级着急的说!刚好校门有个路过了个认识的男孩子。他每天都在蓓儿这里买咖啡,看的书也和阿桐一模一样,人家就心想着他会不会认识你,没想到一问,他就说你到这里打工来了… …” 拽着男孩衣袖,兰蓓儿鼓囊囊的小嘴里依旧胀满怨气, “阿桐也是的,人家明明都有工作了,还这么努力地打工,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 …蓓儿、蓓儿今天真的对阿桐生气了!要好好补偿人家才可以!” “实在不好意思,蓓儿,今天情况太特殊了,我会好好向你解释… …补偿也没有问题的… …” “这、这可是阿桐说的!” 少女眼神绽放出狡黠光芒的一刻,萧桐便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来不及反抗了,兰蓓儿突然坏笑着,像一只小馋猫扑到跟前,搂住他的脖子。 紧接着,兰蓓儿伸出粉红的舌尖,在萧桐脸上舔了又舔。 “妈呀呀,快放开我!恶心死了!!” 鸡皮疙瘩在全身紧急集合,萧桐嚎叫着,半是哀求。不过少女的舌头就像敷过蛋糕的海绵一样,绵软的湿意中翻卷着淡淡的温热,男孩感到流失的体温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可他还来不及细细感受兰蓓儿温柔的舔舐,走廊转角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死哪里去了,萧桐?活儿还干不干了?!” 是监工找上来了。 “该死,这边!跟我走!!” 萧桐拽起少女,拉着她,匆忙奔向走廊尽头的杂物间。 第93话 告白(下) 第93话  告白(下) Episode 93  The Sweet Girl’s Purest Love 逃到杂物间,萧桐打开最里面的储物格,和兰蓓儿一起躲了进去。 监工愤怒的呼号声逐渐远去,他这才松下口气,握住少女的双肩, “蓓儿,今天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和你解释,是我的不对。可现在这个活儿… …我没有推托的余地,不关钱的事… …得罪了那帮混蛋,你在这个世界就会连家都没有了啊… …” 咬咬牙,萧桐把学生会和自己社团的微妙关系告诉了她。 “所以,那群坏蛋就可以随便欺负阿桐了吗?” 兰蓓儿踮起脚,心疼地拭起男孩脖子上的汗珠, “如果是这样的话,蓓儿宁可不要这个家了!” “别说傻话,蓓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上次的情况发生了。只要你不再受苦,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阿桐呢?靠别人的牺牲获得幸福什么的,蓓儿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呀!” 她把手搭在男孩的臂弯,眸子里的星光微微凝固, “因为蓓儿知道,幸福从来都是需要用自己的努力来换取的。一个人的努力可以得一人份的回报;如果想要两个人都幸福,那就必须要两个人一起加油才可以的说!虽然是女孩子,蓓儿也绝对能够用自己的努力为阿桐撑起一片幸福的天空!” 雪纺的发丝轻抚在汗涔涔的手腕,少女的翠眸被男孩的脸颊漂染上花雨般的滚烫绯红。 “而且人家有了工资,林霏小姐也很照顾蓓儿。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搬到枫糖小镇去住的。只有阿桐好好的,蓓儿才有勇气给大家制造更多的幸福魔法啊!” 萧桐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少女。 他想反抗,想把这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苦差彻底推掉,陪着兰蓓儿,陪着这个世界上唯一愿意给他甜蜜的女孩子看尽这座城市所有的繁华与喧嚣。但是他又分明在害怕,害怕社团里的那点一亩三分田,害怕和学生会那群衣冠楚楚的家伙撕破脸皮。 挣扎再三,男孩退缩了,懦弱得,一如当初在高中毕业晚宴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而又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败退的自己。 “回去吧,蓓儿… …下次有机会,我一定… …” 后半句的谎言,男孩编不下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兰蓓儿眸子里的渴望碎裂为失望,最终涣散成灰一般的寂灭,随着少女失去力道的双手,无声零落。 “萧桐!我知道你藏在这儿!!别想躲了!!!” 怒吼声如轰雷般炸响耳畔,监工找到了这件杂物间。萧桐腿一软,心脏倏忽间蹿到了喉咙眼。仿佛烈焰燎到了火药,兰蓓儿盈盈的眼眸在顷刻间烧起怒火。眼见着银毛炸立的少女就要变成恶狗冲出去撕咬那人,男孩匆忙把她抱住,紧紧捂住她的嘴。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萧桐!现在滚出来,我可以考虑不给主席打你的报告!” 对方被储物格里的动静吸引过来,萧桐也快抱不住死命挣扎的兰蓓儿了。隔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怀中的少女也挣脱男孩的束缚,一脚踢开隔板,朝着门外的人影龇牙咧嘴地猛扑上去—— “哇呀呀呀!!!” “卧槽!!” 监工猝不及防,被眼前雪绒绒的“白毛狗”吓的瘫坐在地。兰蓓儿趁机拉着萧桐,向走廊狂奔而去。 “萧桐想逃跑!!快逮住他!!!” 身后传来监工歇斯底里的狂叫,男孩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被少女拖拽着机械地向前奔跑,耳畔回荡的嗡嗡早已如道场轰鸣。 走廊另一头的学生干部们闻声而动。在主席的带领下,他们从走廊前后夹击,很快将两人团团包围起来。 “萧桐,你想干什么?!” 批上女友递过来的大衣,主席指着萧桐的鼻子厉声呵责,喷涌出的酒气像海啸一般摇撼着男孩惊跳的心脏, “还有这个女生是哪里冒出来的?哪个院的?敢到物理系的地盘撒野?!” 双膝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萧桐的后脊骨冒出针尖般的细汗。 完了… …彻底完蛋了… …得罪了这家伙… …今后就再也没法在系里立足了啊… … 出乎男孩意料的是,兰蓓儿竟然昂着头,伸手将他挡在了身后,俨然是正在护雏的雄鹰。 “就是你们这些坏家伙抢走了阿桐… …应该用魔法把你们全都变成小狗,汪汪叫地给他赔礼道歉!!” 少女的鼻腔中低回起威胁的咆哮声。她咧开嘴,雪白的牙齿仿佛刺刀般露出锋利的锃亮,尤其是那瓣尖尖的小虎牙,似乎随时准备把这群人的鼻子剜下来, “快把蓓儿的阿桐… …还给人家!!”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哄笑。主席不耐烦地挥挥手,其中一个干部快步逼近少女,准备把她推到一边,没想到兰蓓儿卯足劲,张牙舞爪,毫不客气地扑咬上去—— “啊啊!!!” 干部哀嚎着,捂紧手腕一头撞翻在墙边。透过指缝,周围的人看到了少女“慷慨”赠与他的礼物——手腕上一排整齐而鲜红的牙印。 趁众人慌乱之际,兰蓓儿拉着萧桐夺路而逃。 “堵住他们!!” 主席一挥手,干部们又急追过去,将两人追到了顶楼。 “前面没路了!” 和兰蓓儿一起在楼顶边缘刹住车,萧桐已经慌得六神无主。身后的木门被粗暴撞开,干部们在主席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逼上前来。 “没事的,有我在!” 拍拍男孩肩膀,兰蓓儿俏皮一笑,握紧他的双手, “听我说,阿桐,等会我数三声,就和人家一起跳下去!” “什、什么?!被学生会追得跳楼殉情也太夸张了点吧??” “绝对不会有事的!请相信蓓儿!!” 从肉体到心灵,萧桐都在本能地拒绝着她的提议。可此时少女的眼神却变得无比的坚定,他第一次在那双温柔如水的明眸里,看到了静水流深般的无比镇定。 他也第一次地违背了自己的理智,和她牵着手,一起挑了下去。 疾风如同钢刷一般猛烈撕扯着身体,萧桐紧缩上眼,只是凭着本能牢牢抓住手心里那份酥软的温存。但很快,他感到屁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托举起来,睁开眼,男孩才发现自己已经和兰蓓儿一起坐在了一把扫帚上。 学生干部们在楼顶上看得目瞪口呆。有人使劲揉起眼睛,想拼命说服自己这不过是幻觉时,扫帚早已载着两人消失在了抛撒如墨的夜色中。 奇怪… …平时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奶狗,在关键时候竟然也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 …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次,兰蓓儿从学生会手里救下了他,甚至还说出了他曾经无数次安慰过少女的那句话: “没事的,有我在!” 真是的… …明明自己都是个需要保护的柔弱丫头… … 不情不愿地抓住兰蓓儿的腰肢,萧桐别过头,暗中撇起嘴角。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了少女抗争的意义。兰蓓儿救走男孩后,有人把学生会的那点破事儿的捅给了系领导。负责老师带着人马匆匆赶到,结果当然是叱咤一时的主席被当场撤职,所有学生干部全部警告处分,哪怕这些人还在拼命说服老师相信萧桐和一个白毛妖女骑着把破扫帚冲上云霄逃走了。 不过,坐在扫帚上的萧桐自然是无法得知这好消息了。他只能在担惊受怕之余,勉强接受了和少女一起出逃去约会的现实。 本来也答应她今晚约会的… …去他么的学生会!!等我陪完蓓儿,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往心口狠狠锤上几拳头,萧桐强迫胸腔中那只乱蹿的小兔平静下来。 飞离学校后,他们降落在一条僻静的小巷。男孩拉着少女,挤上一辆开往前门的公交车,属于两个人的约会这才拉开帷幕。 路过西单时,商场橱窗里花花绿绿的裙装仿佛一块块淋着糖浆的饼干,看得兰蓓儿的眼珠子闪闪发光, “阿桐阿桐~!快看那些小裙子,很漂亮欸!” “嗯… …是挺漂亮的… …” 不时看看手机上的导航,萧桐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西单商场并非约会的目的地,男孩打算带着少女直奔前门的小吃街。 “蓓儿很想去试试!” “再耽误时间我们会错过返程末班车的——喂喂干什么,快回来!!” 趁着公交开门的工夫,兰蓓儿擅自跳了下去。男孩没办法,只好跟着少女在西单下了车。 对于逛街这件事,萧桐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尤其是陪购买欲旺盛的女生逛街。被兰蓓儿连拖带拽拉到商城里,男孩看着各个柜台花枝招展的模特,终于回想起了自己以前套着各种新衣,像提线木偶般被母上大人在梳妆镜前来回摆弄的恐惧。 果然,兰蓓儿一进了商城,就像饿慌的小花狗掉到了香肠堆里,全身上下每一根毫毛都摇摆起兴奋的弧度。将男孩连拖带拽地拉进一家服装店,少女带着一件件衣服直扑换衣间。 “锵锵!阿桐你看,人家穿这种裙子好看嘛?” 提起淑女裙素白翻卷的裙摆,兰蓓儿翘着腿,在萧桐面前满心欢喜地展示着。 “不错,很有淑女范… …” “那这件裙子就蓓儿要咯!” 男孩刚想松口气,少女又抱着另一件衣服冲回帘子里。 “阿桐!!这种吊带裙怎么样?蓓儿夏天想穿着它去海边玩水耶~!” 再一次出现在萧桐面前时,少女已经换上了露肩的白纱裙。她蹦跶着做出双手泼水的动作,笑弯的双眉皎若新月。 “可以的,很适合你的身材… …” “嘻嘻,开心!这件裙子蓓儿也要了!” 少女像万花筒一样在男孩眼前绽放出不同的色彩。仙女裙肆意旋转的舞步描绘出樱飘四月的轨迹,蛋糕裙层层堆叠的浪花演奏出夏夜星空的静谧,丝绒裙曼妙蜿蜒的曲线告白着千树梨花的私语。萧桐这才明白,原来“你穿什么都好看”,并不只是一句苍白的恭维。正如现在,不是衣服给予了兰蓓儿美丽,而是兰蓓儿赋予了它们美的灵魂。 结果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去收银台结账时,萧桐看着小票上的金额,差点没哭出声来。 “没事,蓓儿有钱喔!” 察觉到男孩的窘迫,少女抢在前面掏出锦囊袋。这一次,她没有再从里面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异世界银币。从袋子里像海啸般汹涌奔流的,分明是一沓沓鲜红的软妹币。 天啊!!我萧桐上辈子是砸中牛顿祖师爷的那只苹果么?!竟然能和这么好的妹子一起逛街?! 这一次,换作男孩想紧紧抱住少女又蹦又跳了。 两人将一堆衣物寄存在前台,继续向前逛去。 “诶,对了!明明都是第一次约会了嘛!” 兰蓓儿眨眨眼,牵起萧桐的手。犹豫片刻,男孩红着脸,把少女柔嫩的手指包裹在了掌心里。 “嘿嘿,这样,阿桐和蓓儿才是恋人的说!” 双手紧握男孩,兰蓓儿在他面前,一摇一晃跳起踢踏舞,笑意牵连起的嘴角漾如微风。  “对了,蓓儿。” 萧桐捏了捏裤兜里的钱包, “今天一直都是你在付款… …不如,我也给你买件礼物吧。” “嘿嘿,阿桐今天能一起出来约会,就是给人家最好的礼物呀!” 少女拉着男孩,笑靥花开的小脸在他手臂上温柔摩挲, “蓓儿今天超开心的喔!” “再怎么说,男生在约会里主动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 攥紧裤缝,他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吐露出来: “给你花钱,我、我… …也很开心!!” 他说的当然是实话。包括夏楠语在内,萧桐以前也没少给女生送过礼物,但大部分都是石沉大海。除了夏楠语把礼物给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其他女生大都笑嘻嘻地将之收下,事后却依然对他爱理不理,仿佛这种带着心意的馈赠只是理所当然。 兰蓓儿,只有兰蓓儿,让萧桐感到了原来自己的付出也可以得到同样的回应;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女孩子愿意与他恋人般的爱意与温存,哪怕只是今天一个晚上。 和这样心爱的女孩在一起,萧桐愿意为她负债累累。 在男孩的执意要求下,兰蓓儿只好答应萧桐去旁边的一家时装店里给她买件衣服。可是一进到店里,萧桐的心就凉了半截:这里的每一件衣品,价格都高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没事哒阿桐~” 发现了他的窘态,兰蓓儿背着手转到男孩面前, “人家刚才买了很多漂亮的小裙子,等都穿过了再来看吧!再说,阿桐为了挣钱也很辛苦的说,比蓓儿在店里磨磨咖啡做做点心不知道要累到哪里去了呢!” “不是钱的问题… …蓓儿,我们今晚… …不是恋人吗?” 他有些激动了,竟然主动上前,拉住少女的小手, “每次情人节… …七夕节… …圣诞节… …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男生给女朋友买礼物,在票圈里秀恩爱… …虽然知道是很可笑的幻想,我也想有一天,能牵着心爱的女孩一起逛街,把亲手准备的礼物送给她,看着她惊喜的笑容在眼前里甜甜融化… …今天晚上,只有今天晚上,是我实现这个梦想的机会了啊!!” “阿桐… …” 瞳孔在眼睛里蜷缩起微微的柔光,兰蓓儿勾住他的手指,小手温顺地依靠在男孩的掌心里。 不仅仅是今晚,蓓儿在任何时候,都愿意接受你的心意呀… … 因为,在那个绝望的夜晚,我已经决定了要不惜一切地去爱你,不惜一切地去守护那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甜蜜记忆。就像你曾经告诉蓓儿的一样,就算在世界的尽头,你也要紧紧抱着我,去迎接那最后的幸福… … 少女把那只颤抖的手按到侧颜,宛若在摇篮里熟睡的婴儿般,安娴而轻柔地垂眸,合上眼睑。 “那,蓓儿要自己去挑礼物才行。” “没关系,不管… …不管什么价格,只要你喜欢就好!” 跑到柜台前,兰蓓儿左顾顾,右瞧瞧,避开了那堆价格高昂的新潮时装,把模特脖子上的灰绒围巾摘了下来, “就这个吧!” “真的不用考虑钱的!系里刚给我发了劳务,好几千呢!” 萧桐有些哭笑不得, “好歹挑个贵点的东西吧,不管是几百块还是几千块… …都没问题的!” “人家就喜欢这个嘛!而且,恋人间的礼物最重要的不是价格,而是心意,不是吗?” 他怔住了,无法反驳的感动,直击心底。 可眨眼间,兰蓓儿就拿着围巾溜到收银台,买下了它。 “喂喂,搞什么啊… …你都付了钱我还怎么送给你啊… …” 迟了一步,男孩眼睁睁地看着营业员收下兰蓓儿的钱,把围巾装进袋子。 “诶嘿嘿,这是送给阿桐的喔~!” 少女歪着头,食指垫在粉唇,淘气地闭上只眼。 “送给我的??不是说好给你买礼物的吗?!” “所以阿桐快去把另外一个娃娃的粉色围巾摘下来送给人家吧!两种围巾都是同样的款式,我们俩出去可以凑成一对哟!” 踮起脚,兰蓓儿给满脸愕然的萧桐围上了刚买的灰绒围巾, “这样子,阿桐和蓓儿才更像恋人的说!” 两人围着一灰一粉的围巾和一堆购物袋赶到前门大栅栏时,萧桐才想起应该为这次约会留下一份纪念。 纪念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第一个他真正拥有的初恋,哪怕只有短短一晚。 在天桥上,萧桐拦住一位路人,请他用自己的那台佳能70D单反为两人留下彼此的第一张情侣照。 大概是逛累了的缘故,不管是拥抱还是牵手,兰蓓儿的表情都太过僵硬。 “喵呜… …对不起,阿桐,蓓儿很努力了… …” 看着相机里自己的表情包,少女羞愧地捂住脸。 “没关系蓓儿,你先休息一下。” 灵机一动,萧桐给路人小声交代几句,又把相机交给了他。 这一次,他假装不小心,将兜里的一块太妃糖抖落在地。 “阿桐,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少女果然中计。她猫着腰捡起糖,目光中迸发出欣喜的星芒, “是糖欸~!” 正在这时,萧桐从她背后突然袭来,顺起少女的双腿,以公主抱的形式将兰蓓儿抱了起来。 “哇呀呀呀呀——!” “啪嗒!” 路人应景地按下快门,兰蓓儿捏着太妃糖,半惊半喜躺在萧桐怀里的这一瞬间便被永远定格在了此时。 搂着心爱的少女徜徉在热闹的前门大街,萧桐握紧相机,像发疯了一样地狂按快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曾经无比希望出现的那个女孩。这个女孩会举着糖葫芦,对着男孩50mm的定焦天真无邪地傻笑;会像小猫一样依偎在胸前,挠着他的下巴和他一起回放照片;更会和他一起背着相机,去把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化作彼此眼中爱意流淌的缠绵。 原来在那个秋天,从萧桐在玉渊潭公园为兰蓓儿按下第一张的照片开始,他就注定,会为她一个人,按下一辈子的快门。 “阿桐阿桐,你看那是什么店呀,好多人排队呢!” “我查查,好像是一家卖奶茶的网红店,你想尝尝吗?” “好呀~买一杯就够了,蓓儿想和阿桐一起捧着喝!”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排队,马上就买回来!” 天桥上,兰蓓儿看着萧桐急匆匆地冲下去,不禁上哈了口气,小嘴吻在了樱粉的围巾上。 那是萧桐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笨拙地为少女围上的。 小薇… …墨莉… …你们还记得今年蓓儿在花海之夜向神树大人许下的愿望吗? 对着橘黄色的夜空伸出手,少女的睫毛像雾凇般微微颤动。 蓓儿… …也终于有男朋友了呢… …虽然是老师们眼里的傻孩子,尽管总是被大家嘲笑,也许永远也不能成为让圣蒂斯安娜骄傲的魔女,但唯有眼前这份温柔的幸福,蓓儿无论如何,也要倾尽一切地去守护… …因为,和阿桐在一起,蓓儿真的感到好温暖,就像,被能够让大家都幸福的魔法,深深祝福一样… … 酝酿在心的感情,似烈酒般愈加浓烈。兰蓓儿按住狂跳不已地胸口,仰起头,大口吸起气来。 她看到男孩从密集的人流里奋勇挤出,手里还拎着一杯奶茶;她看见男孩抬起头,如向自己兴奋地招摇双手;她看见男孩眼里,那个忐忑不安而又欲言又止的自己。 所以,勇敢一点吧,蓓儿。 “阿桐——!!!” 眼见着萧桐走到了天桥下,少女趴在栏杆上大吼起来。 “蓓儿喜欢你!!!” 她的声音太大了,就连周围的行人也禁不住驻足,纷纷望向这个银发飘扬的女孩。 “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喜欢!!!” “是那种想要做你一辈子小奶糖的喜欢!!!” “是世界第一的喜欢!!!” 她再也忍不住了,抹着眼睛飞奔下桥,扑到萧桐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啜泣起来。 太好了阿桐… …蓓儿的心意终于传达给你了… … 就算以后被大家遗忘,就算再也不能住进你的心里,蓓儿也已经深深感受到了… …这份和爱人紧紧相拥的幸运,也足以让蓓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 “蓓儿… …你哭了,谁欺负你了吗?” “不是的,阿桐,不是这样的… …是今晚的风,太大了呀!” 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兰蓓儿努力翘起嘴角,却又在眨眼间埋在了萧桐肩头,一任泪水泛滥成海。 然而,萧桐心里再清楚不过,兰蓓儿的每一滴热泪都是力透纸背的墨,深情款款流淌成河,汇成与男孩心跳契合的一笺情书。 兰蓓儿喜欢他。所谓“恋人游戏”,不过是两人掩饰彼此矜持的最后一块苫布。萧桐也明白,在和兰蓓儿相识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叽叽喳喳的银发少女已然夺走了夏楠语的地位,成为他目之所及的一切旖旎,以及,心之所系的一切缱绻。 然而,现在的萧桐,真的有资格接受少女的爱恋吗? (下列两个不同选项分别对应两条不同的世界线,请慎重选择) “也许,确实到了向前勇敢迈出步伐的时候了。”(请跳至if线A)/ “或许,现在的我更适合在背后默默地保护蓓儿。”(请跳至if线B) If线A: “抱歉,蓓儿。” 萧桐鼓起勇气,包裹住少女柔嫩的小手, “都是我的错… …” “诶?” 少女睁大眼,苍翠的眼眸里泛起秋波。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懂得理解你的心意… …明明最在意的人就在眼前,却还是畏首畏脚,总想着逃避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 深吸一口气,萧桐抿了抿嘴唇,目光在兰蓓儿冻红的脸颊上接连打滑,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了。今天晚上,我们像恋人一样牵着手,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我们紧紧依靠在了一起… …这份和你十指相扣的温暖,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让它从手指间悄悄溜走了… …因为、因为,我爱着的这个女孩就站在我的面前,而她在刚刚无比清晰地对我出了‘喜欢你’这三个字。” “阿桐… …” 瞳孔在转瞬间凝缩成月,兰蓓儿嗫嚅着,扣紧男孩的手背。 “所以、所以… …请和我在一起吧,蓓儿!我、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孩的!” 他像在水里憋气一般,涨红了脸,豆大的汗珠从太阳穴斑驳渗出, “抱、抱歉!我从来谈过恋爱,萧桐又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家伙… …自顾自地说着‘让你幸福’这样的傻话,肯定很差劲了!!” “如果幸福不会主动走向我们,那蓓儿就和阿桐牵着手,一起向它大步迈进吧!” 轻轻踮起脚尖,少女微笑着,伸手掸去男孩额上的汗水, “太好啦,阿桐… …终于得到了你的回应,人家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喜欢你了… …” 两人拥抱在了一起。萧桐用尽全力,将娇柔的少女搂入怀中,仿佛那是他堕入噩梦深处时紧紧揽住的抱枕, “对不起,蓓儿!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 …让你受委屈了!” “没关系啦!阿桐也是蓓儿的初恋嘛~” 她趴在男孩的胸口,挂在眼角的泪水泛起微光,蜜糖温融的嗓音却依然含笑盈盈。 “对不起!虽然萧桐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所以,蓓儿也要超级无敌地努力,多多打工,争取每天都要让阿桐喝上暖暖的焦糖玛奇朵,当然还要有永远也吃不完的甜甜圈,诶嘿嘿… …” 双手如围巾般依偎在男孩的后颈,兰蓓儿眨眨眼,在萧桐侧颜摩挲起来。 “我爱你,蓓儿… …别再离开我了… …” 穿过牛奶荡漾般的银发,萧桐抚摸着少女雪嫩的脸颊,和她紧紧贴在一起。 这一次,轮到萧桐在女友的柔肩上泪涌如潮。 (第二卷完结,请跳至第四卷“糖果小姐与慕斯先生”第十八章第187话) if 线B: 迟疑着、彷徨着,萧桐百般挣扎,却终究没有握住那只给他无限温柔的小手。 返程的公交车上,两人背对着背,目光在车窗斑斓的虚空中彼此躲避。 对不起,蓓儿,真的对不起… …因为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能力给你带来幸福啊! 身子如舢板一样在公交车的颠簸中随波逐流,男孩压低头,暗暗咬紧牙关,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比我优秀百倍千倍的人… …但无论如何,我都想看见你收获幸福的那一天,哪怕为了它的到来而头破血流… … 长夜未央,骊歌如梦,萧桐扬起头,徐徐吐出一口白气。 该醒了,这场焦糖魔女带给他的幻梦。 (请跳至第94话) 第十章 鸢尾下的血誓 第94话 第十章  鸢尾下的血誓 Chapter 10 I swear to protect you, no matter where you are  第94话  梦斑斓 Episode 94  The Dream Blessed with our Forever Memory  薇诺娜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入学试炼的结束,也许,她根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 夜色如墨,冷灰色的森林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将孤身一人的女孩囚禁其中。凄厉的狼嚎声此起彼伏,犹如地狱深处上涌的亡灵合奏,贪婪地攫取着她呼吸中的每一丝惊颤。幽幽的绿光若鬼火般摇曳在周围,那是一只只饿狼蛰伏在暗夜的躁动,是恶魔想要用獠牙细细感知小女孩细嫩娇脖的疯狂渴望。 相较之下,颤抖在女孩魔杖尖上的荧光微弱得就像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被四周的夜色扑灭。她确信自己已经被狼群包围了,然而除了四肢止不住地惊颤,薇诺娜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切,对于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年幼魔女来说,太过艰难。薇诺娜还没有接受过系统的魔法学习。尽管读过的魔法著作远远对于同龄人,她真正掌握的魔法,不过就是几个简单的照明术式和焰火法术,最多只能驱赶一下猎狐犬这种小型魔物。 她本可以立即释放求救信号,向在远处作为考官的圣蒂斯安娜的老师们求助。但这将意味着这场试炼中的败北,她将失去圣蒂斯安娜的入学资格。 作为整个萃琉璃竞争最激烈的魔法名校,圣蒂斯安娜的入学考试向来以地狱级的残酷闻名于世。所有报考的孩子都会被分散丢弃到羽灵王国最荒凉的原始森林里,一边和各种凶猛的魔物斗争,一边寻找试炼的终点——位于密林中的神殿。只有在规定时间到达神殿的幸运儿才能进入第二阶段的复试。 薇诺娜必须通过这场试炼,成为圣蒂斯安娜的见习魔女。这不仅是由于她从小在这座学校长大,更是因为所有人嘱咐在她肩上的重托。她是紫鸢尾公主,是预言中唯一能战胜魔皇阿撒托斯的魔女。从被收留的那一刻起,薇诺娜就被蔷薇十字会当做璃曼珠的接班人精心培养。 在众人的期盼中,未来的救世主必须完美无瑕。 终于,狼群不再隐藏自己。一只只漆黑的饿狼贴着地面蹿出丛林。它们像拉开的长弓般绷紧了身子,锋利的獠牙在萤火的打磨下锐如冰锋。在狼群的步步紧逼下,薇诺娜没有了退路,像长弓瞄准的靶标般被包围圈牢牢钉死在原地。 按捺不住猎杀的渴望,一只饿狼徒突然扑击过来,油亮的肢体在夜空中挥斩成刀锋般的弧度。薇诺娜避闪不及,右腿被猛兽的利爪划开血口。她强忍剧痛,挥动魔杖调来落石,将偷袭者狠狠击退。但第一匹狼的进犯显然给了同伴勇气,更多的饿狼低吼着扑向薇诺娜,无数暗影组成死神的披风,遮天蔽日,盖向女孩。 受伤的右腿血流不止,薇诺娜摔倒在地,疼得连逃跑的力气也丧失殆尽。本能地用手护住头部,女孩在万念俱灰的惊恐中紧紧抱住身子,一如几年前被皇家御殿骑兵追杀到圣碑山下的狼狈。 “嘿呀呀!大灰狼,看招!” 珠圆玉润的嗓音稚嫩入耳,紧接着,是某种重物的撞击声和野兽的哀嚎。薇诺娜睁开眼,惊奇地发现一个银发飘舞的娇小身影正举着两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在她前面拼命驱赶群狼。明亮的火光犹如心跳般拳拳跃动,给了女孩抬起头来的勇气,也唤醒了这些野兽血脉深处的恐惧:它们用爪子刨着土,鼻腔里翻滚着威胁的咆哮,面对爆燃的焰火,却无一敢扑上前来。 银白长发的小女孩抓住机会,咿呀乱叫着用力抛出火把中的一只,不偏不倚击中了一匹上前试探的饿狼。它像被雷中劈似的倒在地上,尖嚎着痛苦翻滚。其他同伴见势不妙,夹着尾巴纷纷逃进了丛林。 “你们这些大坏蛋,就知道欺负女孩子!要是再敢来,蓓儿就把你们变成汪汪叫的小狗,让老爹抓你们回村子里做狗肉煲!!” 对着饿狼逃窜的方向做了个鬼脸,银发小女孩跑了过来,蹲在薇诺娜身边, “你没事吧?刚才真的好险好险的说,还好人家经常在古德堡附近的大山里玩,有的是对付这些坏家伙的办法!话说回来,你是参加圣蒂斯安娜入学大比武的孩子嘛?” 用力点点头,薇诺娜苍白的额头渗出细汗。她假装不经意地撩拨了下长裙,遮挡住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 “太棒啦,人家也是的欸,终于遇到同伴了!” 小女孩不由分说,嬉笑着扑上前给薇诺娜来了一个狠狠的熊抱, “我叫兰蓓儿,甘兰沙拉的兰,蓓蕾蛋糕的蓓,鹿儿仙贝的儿喔~!人家今年十三岁啦,是从奥菲多省的古德堡村来王都参加入学考试的哟!话说你知道奥菲多嘛?就是那个坐蒸汽大怪兽也要坐整整一个礼拜的旮旯地呢… …” 她像连珠炮一样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倾倒给了薇诺娜,好像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故交一般。 “薇诺娜… …薇诺娜.洛塔,我的名字… …” 相较于兰蓓儿的热情,薇诺娜则显得腼腆了许多。由于蔷薇十字会过于严格的管控,她在圣蒂斯安娜生活的这几年没有一个朋友。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同龄人如此近距离地交流。 “哇哇,是很好听的名字欸,听上去就是王都里的大小姐呢!人家决定了,从今以后,就叫你小薇咯!作为交换,小薇也叫我蓓儿吧!大家都喜欢这样叫我,人家也超喜欢这个名字噢~!” 毫无理由,甚至是蛮不讲理地给薇诺娜起了昵称,眼前的少女像一只刚出窝的小狐狸,调皮地趴在女孩的面前,神采奕奕。然而最让薇诺娜触动的还是兰蓓儿的眼睛,翡翠色的澄澈宛若温融在晨曦里的春水,盈盈拂动的涟漪中仿佛沉淀着这个世界最纯净的明媚。 “嗯… …嗯… …” 尽管不太适应,薇诺娜还是接受了这一称呼。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称呼是“公主殿下”,蔷薇十字会的老师们也多用“洛塔”来叫她。除了故去的母亲,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叫过她了。 “等等小薇,你好像… …受伤了?” 直到少女提醒,薇诺娜才发觉伤口流出的血太多了,以至于在裙子上绣出朵猩红的血梅。她匆忙捂着伤口,刚要说没事,兰蓓儿却抢在了前面,撩开女孩的裙摆。 “果然是刚才那群大灰狼干的呀… …一定很疼很疼地吧… …不过没关系,蓓儿有办法!” 她从系在腰间的牛皮破口袋里掏出一袋青绿色的粉末,细细撒在薇诺娜的腿伤上,接着,少女又撅起屁股,趴在女孩腿边,小嘴向着伤口轻轻吹气, “痛痛、痛痛快飞走!痛痛、痛痛快飞走!!” 说也奇怪,经过兰蓓儿的“魔法”作用下,薇诺娜的伤口很快止血,结痂,连疼痛也减缓了许多。 “嘿嘿,这可是奥菲多的特产龙须草哟,用来疗伤效果一级棒的!我们山里的孩子在地里干活儿跌着碰着了,在野地里扯一把敷在伤口上就又可以活蹦乱跳的了。蓓儿这次也从家里带了很多呢!” 她撩开自己那件破布似的斗篷,开始撕扯袖口。薇诺娜注意到少女的衣服是男式衬衣的改小版,还打了很多补丁。但兰蓓儿却咬着嘴唇,撕下衣服最好的部分,给这个萍水相逢的同伴包扎起来。 不,根本就说不上同伴,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对手,圣蒂斯安娜有限的录取名额,终究只属于少数人。 但眼前这个天真的少女仍然全神贯注地给她的伤口包扎着,在薇诺娜的伤口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锵锵!大功告成!只是回家肯定要被老爹一顿臭骂了,瞒着他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把家里最好的衣服给弄破了… …” 盘腿坐在地上,兰蓓儿用力拍拍脸蛋,给自己打足气, “那么,接下来,我们一起去寻找神殿,完成试炼吧!” 薇诺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姑娘究竟有没有长脑子,马上就要到规定的时间了,带上受伤的自己,兰蓓儿也会被连累的。更何况,两个人还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指不准在复试的时候就会当年对决。 可没有别人的帮助,薇诺娜负伤在身,已经很难独自完成试炼。 咬咬牙,她点头同意了,被少女搀扶着,一瘸一拐,继续前进。 第二天,接近终点时,薇诺娜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昨晚偷袭她的狼群再次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原来这些野兽并未死心,一直跟踪在她们身后,等到天亮时,伺机扑上前来。 神殿近在眼前,记录着剩余时间的沙漏也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层黄沙。关键时刻,兰蓓儿挥舞起已经燃尽的火把抵挡进逼的恶狼,奋力把薇诺娜推向了终点。 结果在最后一秒,薇诺娜侥幸通过了终点线,而兰蓓儿却由于和狼群的缠斗耽误了时间,被淘汰出局。 试炼结束的那一个月,薇诺娜奔走在圣蒂斯安娜的各个老师间,四处求情,向他们拼命解释事情的缘由,甚至还在时任的教务副长流枫面前潸然跪下。 可没有人愿意听她一个字。复试结束后,她在圣蒂斯安娜最终确定的录取名单上反复查找,终究没有发现兰蓓儿的名字。 薇诺娜把自己关在了盥洗室,嚎啕痛哭。为她的自私,更为她这段短暂友谊的终结。 新学期开始前,她心灰意冷地搬进新公寓,却在开门的刹那,被房间里那个银发荡漾的娇小身影,模糊双眸。 “诶嘿嘿,小薇,我们又见面了… …啊咧,小薇你怎么哭了呀… …对、对不起!!蓓儿知错了,不该偷吃葛里高尔小姐给你带的甜甜圈,这、这里还有没吃完的半个,都给你好嘛… …等等,小薇你想做啥——呜哇哇哇哇!!!” 这次,换作薇诺娜扑了上去,狠狠地抱紧兰蓓儿,泣不成声。 从此,兰蓓儿便成了薇诺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她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挚友。 见习魔女一年级,她冒着违反校规的风险半夜溜出去,把在城堡里迷路的兰蓓儿拎回宿舍; 见习魔女二年级,为了满足兰蓓儿看雪的愿望,她悄悄修改了学校礼堂的天气术式,结果却被流枫发现,被罚和兰蓓儿一起打扫厕所; 见习魔女三年级,她放弃了代表学校参加魔导数理学竞赛的机会,用宝贵的复习时间辅导兰蓓儿的功课,终于帮她通过了修习魔女的升学考试; 修习魔女一年级,面对流枫对兰蓓儿的刻意刁难,她是课堂上唯一站出来和教务长正面对峙的学生; 修习魔女二年级,她们手拉着手,一起躺倒在星空下的草坪,发誓一定要见证彼此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修习魔女三年级,她第一次来到兰蓓儿的家乡。两个女孩在同一张床上同枕共眠,兰蓓儿成为了第一个知晓紫鸢尾公主过去的局外人,却也是唯一一个愿意用全部的温存将她柔软包裹的朋友… … … … “你知道吗,小薇?” 修习魔女二年级的春假,兰蓓儿和薇诺娜躺在樱月国开满樱花的古河边,挽手而卧,湿透的衣裙勾勒出两人身形宛转的起伏, “蓓儿的梦想是——” “——成为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我一直都记得的。” 和少女十指相扣,薇诺娜的侧颜枕在兰蓓儿湿漉漉的银发上,星蓝色的眼眸摇曳起银河璀璨的流淌, “所以,蓓儿,先让自己变得幸福起来吧。” “诶?” 心形的落樱轻吻在唇瓣,少女睁大眼,翠瞳上的高光盈若流玉。 “因为只有被幸福深深拥抱的你,才是最有资格将这份甜蜜分享给大家的啊。” 伸过手,薇诺娜挑去挚友粉唇上的樱花瓣,放在纤指上轻轻拿捏, “答应我,蓓儿,在让其他人幸福之前,你一定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作为羽灵王室最小的王女,自幼遭到皇兄迫害的女孩深谙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残酷。从来都不可能让大家都获得幸福。命运是这个宇宙里最老辣的商人,他手头的所有幸福,都必须以成倍的牺牲去交换。 但是,唯有兰蓓儿,唯有眼前这个银发盎漾的少女,薇诺娜绝不允许有丝毫的不幸染指她的笑容。 “那,小薇也要答应人家一件事。” “嗯?” “别再一个人偷偷地去承受那些可怕的事情了,好吗?” 微微叹出口气,兰蓓儿拉过薇诺娜的手,将之温柔地叠在胸口,那瓣樱花正好撒落在少女的领花上,如蝶招展,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蓓儿每天都看在眼里的:小薇半夜总是藏在被窝里悄悄地哭。想想也是,小薇是这样耀眼的一个女孩子,成绩辣么好,人也超级善良,能够和这样厉害的你成为朋友,蓓儿不知道上辈子给神树大人送了多少甜甜圈呢!” 她垂下眼,睫毛上的流光颤若朝露, “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你的优秀,想要永远看到你闪闪发光的一面。既然这样,小薇痛苦和伤心的一面,就让蓓儿来为你承受吧。不管大家对你有什么样的严格要求,蓓儿对小薇的要求只有一个:做一个爱笑的女孩子就可以啦~!” … … … … 保护千风之铃的战斗里,她看着挚友成为九尾妖狐,以一己之力抵挡住玄羽姬,抵挡住整个鬼影教团的疯狂攻击; 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兰蓓儿用自己单薄的纤体,为自己挡下十重血咒的攻击。 “小薇… …一个人… …别太孤独呀… …” 这是少女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蓓儿… …别抛下我一个人啊… …我答应你,一定做一个爱笑的女孩,所以求求你快点回来吧… … 十八年了,蓓儿… …我一直都在失去,从父王、母亲再到科恩哥哥…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失去你了… …除了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啊! 蓓儿… …蓓儿—— “蓓儿——!!!” 从漫长的梦境里猝然惊醒,薇诺娜像弹簧一样在床头笔直地坐立起来。灼目的朝阳在城堡的塔楼上切割开金色的伤口,在女孩泪水迷蒙的眼中,落日般的余晖早已猩红如血。 别过头,她强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目光越过兰蓓儿的床铺,落到墨莉的床上。凌乱的床单和被子搅成一团,却并没有任何人睡在上面。薇诺娜心跳一沉,抓着魔杖匆匆下床。 “缇娅?你到哪里去了?缇娅小姐??” 终于,在盥洗室的角落,她找到了抱着枕头瑟瑟发抖的红发小姑娘。 “担心死我了,要是把你弄丢了,你姐姐不得给我拼命才怪。” 悬着的一颗心落在地上,薇诺娜蹲下身,抚摸起小女孩冰凉的侧颜, “做噩梦了吗?” 对方点点头,蜷缩着身子,将下巴埋入枕头里,眼角渗出的泪珠在苍白的脸颊上打湿开一片薄薄的红晕。 “没事的,别怕… …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我向你保证… …” 她笨拙地抱紧缇娅,用自己痉挛的胸口贴紧对方,却始终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如果是蓓儿,一定会比自己做得更好。她那么喜欢小孩子,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弟弟妹妹,绝对会有办法安慰好缇娅。 “薇儿姐,你能告诉我,姐姐… …去哪儿了吗?她为什么要把缇娅一个人丢在这里… …葛里高尔家族… …是不是不要我了呀… …” “绝不是这样的… …请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墨莉,就一定会倾尽全力地照顾好你… …我向你发誓!!” 红着眼圈,薇诺娜的双手将缇娅背后的睡裙拧成一团。 缇娅.葛里高尔,墨莉的亲妹妹,圣蒂斯安娜二年级见习魔女,同时也是葛里高尔家族年纪最小的孩子。年仅十四岁的她和墨莉一样,几乎继承了这个古老家族一切高贵的特征:烈焰般的红发,水晶钻似的紫瞳,还有那如同水蛇蜿蜒般的娇娆身材。和泼辣如火的熔岩女王墨莉相比,缇娅显得羞涩了太多、太多,平日里和墨莉出门时,也总是躲在姐姐的身后,甚至和别人说上几句话都会脸红。 不久前,墨莉带着妹妹找到薇诺娜,说自己有急事要离校,委托薇诺娜照顾缇娅几天。 然而,在为缇娅换衣服时,薇诺娜发现了缇娅背后荆棘般的鞭笞伤痕,像是某种魔法术式烧灼过的痕迹。趁着墨莉还在收拾东西,她提出了疑问。 “薇诺娜,咱们都是在一个屋檐下睡了快六年的亲姐们儿了,我就不瞒你了。” 叹出口气,墨莉将缇娅被同学欺负的情况全部告诉了朋友。 “… …是啊,葛里高尔家彻底败了,老家主死了,长子又进了监狱,所有家产都被瓜分得一干二净。现在是个人都想骑在咱头上作威作福。你也看到了,薇诺娜,那群小兔崽子对缇娅干的事。她们把我妹妹逼到墙角,撕下她的裙子,用火焰咒烧她。要不是那群小杂种都学个半吊子,我的亲妹妹可真得死在璃曼珠的地盘上了。” “我立即向校长报告。墨莉,你告诉我都是谁在欺负缇娅小姐,这种暴力行为,必须得到校规的严惩。” “没那个必要了,我已经替缇娅报了仇。” 舔舔干裂的嘴唇,墨莉暗紫色的眼眸变幻出鸡尾酒般的光芒, “我捉住了那群小杂种,用束缚咒把他们全部捆好,一个不留全踢到了粪坑里。什么摩尔斯公爵的千金,贝格莱德大公的长子,还不都是衣服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熊样!” “可是墨莉,这些家族都是羽灵最显赫的得势贵族… …你会给葛里高尔家带来灾难的!” “树倒猢狲散,葛里高尔家族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它唯一给我剩下的,只有缇娅。” 只手搭在薇诺娜的肩头,墨莉自嘲般地咧开嘴,似笑非笑, “所以我才找到了你,薇诺娜。这所学校,除了我,你和蓓儿就是缇娅唯一的依靠了。在我出去暂避风头的这段期间,家妹就有劳你照顾——” 她突然噤声,压低嗓门,贴在女孩耳边, “——拜托了,薇诺娜… …蓓儿一直都很喜欢缇娅,就算是看在她的份上,请你一定要保护好缇娅… …求求你!!” 第一次从熔岩女王骄傲的声线里听到了几近哀求的颤抖,薇诺娜睁大眼,犹豫着,却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墨莉的请求。 现在,修习魔女的新学期已然开始,缇娅所在的见习年级却依然没有开学。薇诺娜只好将她带在身边,和自己同吃同住,甚至一起上课。 给缇娅换好校裙,薇诺娜系上围裙在公寓里忙活起两人的早餐。结果不出意外,她把咖啡给烧糊了。 她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将又糊又苦的碳黑色粘液倒进自己杯中,给缇娅温了杯牛奶。这已经是她尝试制作咖啡的第三天了。而在以往,三人的咖啡都是由兰蓓儿全权负责。 要是蓓儿还在… …一定能做出缇娅小姐也会喜欢的咖啡… …她说过她想在王都开一家占卜咖啡馆… …蓓儿磨制过的咖啡,总是馥郁得像开满茉莉的花田… … 烈酒回味般的酸楚在鼻子里再次上涌,薇诺娜喝着焦糊的咖啡,将眼泪咽回肚中。 快回来吧,蓓儿… …没有你的世界,只剩下这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了啊… … 第95话 圣蒂斯安娜之泪 第95话  圣蒂斯安娜之泪 Episode 95  Without you, All the World has Broken 和缇娅一起用完早膳,薇诺娜挎上书包,在梳妆镜前扶正女巫帽。 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也是她在圣蒂斯安娜入学以来,第一个没有和兰蓓儿一起去上课的早晨。                                                                                                                      “走了,缇娅,和我一起去教室吧。” 她对还抱着枕头蜷缩在床上的红发小女孩招招手,缇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枕头,攥紧裙角,被薇诺娜牵着走出公寓。 三年级修习魔女的第一堂课是教务长流枫开设的高阶理论魔法学。从女生公寓到授课教室需要穿过大半个校园。一路上,薇诺娜都低着头,尽力不去看四周的景致,可地面上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翻倒在眼前的破碎雕像,还有随处可见的断垣残壁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薇诺娜,圣蒂斯安娜已经不再安全了。 没人说得清为什么萃琉璃的魔物会在一夜之间突然失控。九头毒蟒,血齿巨蛛,千足魔蚣… …这些危险的魔法生物就像着了魔似地从黑森林里倾巢而出,疯狂攻击着附近的人类城镇,就连王都也未能幸免。 前不久,大群的噬梦者如乌云般遮天蔽日席卷而来,对海尔达姆发动了袭击。这些三头六翼的巨型妖龙本居住在北方极寒之地的冰窟里,张开翅膀就能让王都整整一条街见不到阳光,还擅长使用惑心术。它们以人类的心脏为食,覆盖周身的角质鳞甲能够免疫大多数的魔法伤害,就连驻守王都的羽灵近卫军和皇家法师团也未能抵挡住它们的进犯。 那大概是魔皇败退之后,海尔达姆最黑暗的日子了。无数繁华的街市被这些怪物夷为平地,大量手无寸铁的平民被它们从避难所里啄出,掏心挖肺。瓦砾遍地的废墟上,断肢残臂像破碎的彩旗一样花花绿绿地悬挂着,随风飘荡。大地汹涌出铁腥味的泪水,将整整一个礼拜的残阳,染成血红。 如果不是璃曼珠带领蔷薇十字会及时驰援,海尔达姆恐怕早就变成地图上一个没有意义的名词了。但这也造成了圣蒂斯安娜防御的空虚。纵然有历届校长亲自布下的结界守护,圣蒂斯安娜也还是经历了建校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师生伤亡。 现在,虽然噬梦者的袭击已经被击退,但还是有不少残存的怪物躲藏了起来,伺机猎食人类。鉴于这样的形势,学校推迟了低年级的开学时间。毕业年级的学生则可以根据情况,自愿前去上课。 “薇、薇儿姐… …” 拽着薇诺娜的袖口,缇娅用泪水汪汪的眸子打量着满目狼藉的校园,怯怯发声, “姐姐…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 “不会很久… …在这之前,你把我当成墨莉就好了。” 用尽全力钳住缇娅湿滑的小手,薇诺娜低语道, “缇娅,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姐姐。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能和她如影相随。有时,我常常想,要是我也有一个亲妹妹就好了,这样,就算被驱赶到世界上最偏僻的角落,我也有亲人可以依偎,有一个被称作家的地方,在等我回来… …” “那薇儿姐… …现在没有家吗?” “当然有的。现在,圣蒂斯安娜就是我的家。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蓓儿,遇见了你的姐姐。她们像家人一样地对待我,让我感到自己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完全放弃。” 微微抬头,她吸进一口空气,鼻腔里蒙起一片涩味的湿意, “如今,也是我履行家人义务的时候了。” 两人到达城堡中的理论魔法学教室时,流枫已经杵着教鞭,如同雕像一般牢牢焊在了讲台上。 “恭喜你,洛塔——” 侧过头,他乜眼斜视着薇诺娜,灼灼金瞳有如修罗转世, “——成为圣蒂斯安娜建校以来,第一个以年级首席的身份在必修课上迟到的学生。” 众人的注视如疾风骤雨般倾泻而来,薇诺娜低着头,抿紧嘴唇,带着缇娅在教室的后排落座。 “长期以来,我一直反对你们和曾经在这里上过课的某个蠢货交往。今天,洛塔已经为你们做了最好的警示。” 摘下巫师帽,流枫背着手,在黑板前缓慢踱步, “在座的各位都应该感到庆幸,由于某个人的消失,你们不必再担心被她的愚蠢传染。作为集体,你们更应该感到高兴,这意味着三年级的平均分将至少提高一倍;而作为个人,我恐怕你们得多给自己烧烧高香,因为倒数第一的桂冠很快就要落在某些人的头上了。”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往墨莉常坐的位置一扫。 “现在,上课。” 说罢,他旋过身,茸尾卷起的疾风将所有人的课本都翻到了同一个页码。 薇诺娜无心听课。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兰蓓儿的事。那个晚上,流枫应该也看到了兰蓓儿挡下十重血咒的场景,他还威胁自己不准把这件事说出去。可回到学校后,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薇诺娜不管不问。面对女孩的追问,流枫也只是冷冷两句嘲讽把她呛了回去。 不仅仅是流枫,整个蔷薇十字会都对兰蓓儿的事陷入了沉默。自从上次在校长办公室推测少女可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后,璃曼珠就再也没有向薇诺娜透露过任何消息。甚至从一开始,璃曼珠就对女孩刻意隐瞒了很多,就好像薇诺娜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作为棋子,女孩自然是没有资格了解棋手的企图。 “站起来,洛塔。” 流枫寒霜般的声线冰冷袭来,薇诺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半节课的神。 她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颤颤巍巍地起立。 “回答我,匿踪术的三阶偏导术式如何在实体空间躲避来自狄克拉复数空间的同位追踪?” “用魔导动力学第三定律对狄克拉偏微分方程组求解可知,在理想条件下,需要对匿踪术的纵向空间轴进行输出魔力矫正,具体输出矢量需要综合对方追踪术式的波动函数进行调整,一般为追踪术式解析方程三阶求导的相位余弦值。” 在桌子下捏紧拳头,薇诺娜沉着地报出答案。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修习魔女的能力范围。她确信流枫在刁难自己。好在女孩提前学习了研习魔女的解析法阵学课程,还可以勉强对付一阵。 流枫不置可否,只是抬起手,几支粉笔自动飞到黑板,犹如快刀削面般刷刷书写起来。教室中飘荡起一层若隐若现的白烟,那是粉笔逸散到空气里的尘埃,一如钻石星尘弥散雪原的静谧。 “现在,所有的魔力参数都在黑板上。” 转过身,流枫用教鞭敲了敲整整一个黑板的魔法解析术式, “把它刻在脑子里,下课后跟我去办公室算具体的解析值,什么时候算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作为你整整一节课都在开小差的惩罚。” 流枫的课结束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放学的钟声在校园里悠远回荡,同学们都说笑着离开教室,往餐厅赶去,只有薇诺娜一个人趴在座位上,愣愣地望着收拾着讲台的流枫,目光迷离。 “薇儿姐… …我们也去餐厅吧… …缇娅,肚子很饿了… …” 轻轻拉着女孩的裙角,缇娅试探着发声。 “对不起,缇娅,我还有些事,要不… …你先去餐厅吧,我等会就到了。” “那… …我先去吃饭了… …薇儿姐也要快点来呀,缇娅一个人等久了,会害怕的… …” 目送红发晃漾的娇小身影汇入前往餐厅的人流,薇诺娜叹出口气,跟着流枫离开教室。 薇诺娜有一种预感,流枫要告诉她什么,今天课堂上的问题,绝不只是一次刁难。流枫想方设法,想要向自己透露些消息。 可一路上,流枫都只顾埋头赶路,俨然是把身后的女孩当成了空气。薇诺娜几次走到他的前面想要发问,都被流枫铄金般的目光咄咄逼回。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流枫。蓓儿和你的关系,绝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第96话 密信 第96话  密信 Episode  96  The Secret that has betrayed Winona 然而,在办公室,流枫只是甩给薇诺娜几页羊皮草稿纸。他一声不吭地褪掉斗篷,抽去系扎着发束的薄纱丝带,满头银发如星光般流泻腰间,一时间,竟有了几分兰蓓儿背影地味道。 可流枫只是弹弹手指,唤来紫砂炉上蒸煮的茶壶,斟上一盏香茗,靠在窗边独自品尝起来,尖立的狐耳也像融化的雪峰般耷拉在两侧。 憋着满肚子的怨言,薇诺娜在羊皮纸上拼命解算着繁琐的魔导术式,期待流枫向她透露些什么。但至始至终,面如冰湖的教务长都呷着手中的热茶,一言不发,只是偶尔抬起头,鎏金色的目光如刮骨利刃般在草稿纸上飞速扫过,检查着女孩的运算结果。 “伯丁诺顿会高兴的,洛塔。” 当女孩抹着满头的汗珠,将最终结果交上来时,流枫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声如冰河, “由于你的功劳,圣蒂斯安娜将把今年的魔导数理学竞赛冠军拱手让出。” 他一拂手,薇诺娜潜心苦算的草稿纸飞入紫砂炉绿色的焰火里,泯灭成灰, “重算。” “够了,流枫。” 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怒火,薇诺娜攥紧手,猛然起立,掌心里的羊毛笔被掐出裂痕,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打算把一切继续瞒下去么?告诉我,校长计划什么时候去营救蓓儿?你们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 “比起这些,我建议你先担心一下自己,洛塔。” 盘腿坐在熏香羽织上,流枫敲敲檀木茶几,整整一个书架的古籍从办公室的墙上疾飞而来,像塔楼般在他面前磊成整齐的一摞, “鉴于你在新学期的糟糕表现,教务处会重新考虑你直升本校研习魔女的保送资格。当然,这对其他三年级生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 “别岔开话题。你难道忘记上次在校长面前的话了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去另外一个世界救回蓓儿,为什么现在又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只知道躲在这里安心做着你的教务长?!” 手指在掌心里刻出血印,薇诺娜瞪大眼,湛蓝色的眼眸波涛汹涌。 “现在,由于顶撞老师,对你的惩罚再加一等。” 眯着眼,流枫从厚厚一摞书中挑出一本,丢在女孩面前, “回去把这本书抄一遍,从头到尾,一字不差。明天上课前,我要看到你的手写稿放在理论魔法学教室的讲台上。如果被我查到用复写魔法,这学期你就不必来上我的课了。”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断裂声,好像暴雨中的青竹不堪摧残。原来是薇诺娜手中的羽毛笔被掐断了。 垂着头,薇诺娜一言不发地逼近流枫。突然间,她像发了疯似地,抓住流枫的衣领,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 “演戏演够了了么,月隐流枫?!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你早就知道蓓儿也是雪妖,从她入学起就一直在暗中保护她!!你根本不是讨厌她,与之相反,你深深地爱着她!!” 她拼命摇撼着流枫的胸膛,像溺水般呼号着,声嘶力竭, “可为什么… …你们雪妖承认自己的感情… …是如此困难的事… …即便是自己的同胞,即便是对自己深爱的人… …难道你们真的就是被诅咒的一族,连心都没有吗?难道你们真的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么?!” 忽然间,薇诺娜看到一抹流星划破流枫金眸的冰冷,似极光漾动塞北寒冬的夜。 但很快,她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流枫用静音术式封住了她的喉咙。一把钳住女孩的双手,流枫将薇诺娜狠狠按在墙上,腾出另一只手,猛地撕破自己胸前的衬衣。 破碎的白布像挽联般垂落而下,流枫白净的胸膛像雪后的原野呈现在女孩面前。令她吃惊的是,那原本嫩如少女的肌肤被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切割得支离破碎。这些伤口本已愈合,看上去已颇有些年岁,却在阳光白灰色的打磨下,锋如利刃,刺得女孩睁不开眼。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流枫左胸上碗口粗的伤口,死神血瞳般的猩红,足以将一切残存的心跳,撕成碎片。    “以为嘴上说说就是痛苦,那我劝你好好看看,洛塔。” 扯着破烂的领口,流枫压低眉毛,黄金明眸好似岩浆汹涌, “刻在这上面的每一刀,都是一条血淋淋的命。雪妖的,法师的,还有我自己的亲人。他们用性命换来这些时刻鞭笞着我的痛苦,为的就是不让上面再添上一条名为兰蓓儿的新伤。如果你的脑子还在,收起那些小孩子脾气,按我说的做。” 流枫的目光如铁水般炽烈漫来,薇诺娜攥紧的双手渐渐松开,断成两截的羽毛笔跌落地板,无声奏响的余音恍若跫音渐远。 她被他逼回了座位。 瞟了一眼薇诺娜,流枫转过身,到隔壁房间换衣服去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薇诺娜一个人瘫坐在藤椅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书本,惘然若失。 机械地翻动起书页,泛黄卷帙像无边的落木在手中萧萧而下。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流枫薄纱一般孱弱的身体竟然也承载着如此多的血痕。倘若将这些伤口平摊到他的生命里,恐怕这个袅若轻烟的少年自出生的那一日起,便已是负伤前行。 不经意间,一纸信笺从书页里飘零而出,落在女孩的脚边。 俯身将之拾起,双眸在信纸上完成聚焦的刹那,薇诺娜的手指惊颤了一下。 这是蔷薇十字会传达最高机密的专用信纸,边缘还交织着淡蓝色的繁密花纹,那是高阶加密术式被破解后留下的残迹。最重要的是,她认出了信文的字迹。 错不了的,只有璃曼珠才会写出这样飘逸的花体连笔文。 薇诺娜的心跳骤然加速。将信纸紧紧捂在胸口,她左右打量一圈,流枫还在搞隔壁房间的屏风后换着衣服,整间办公室只剩女孩一人。狂喜之余,女孩紧紧抓住信纸,在心中飞速阅读起来—— 月隐:来信已阅。你提出的方法确实颇为可行,但和十字会的其他元老讨论后,我们还是认为,这个方法操作起来风险太大。你在信中提到,可以借助月曜石唤醒黑渊神殿中的古老法阵,从而打开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回收千风之铃,顺便救回兰蓓儿。从绝对奥义的角度来看,这个方法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十字会还是否决了这个方案,原因如下。 第一,月曜石是除千风之铃外,整个大陆最强大的魔导宝具。自神树伊格特西创世以来,萃琉璃共有七颗月曜石,但仅有两颗留存了下来,其中一颗还在十七年前被苏尔罗伊用于修复被阿撒托斯重创的王都,这是你我皆知的事实——看到这里,薇诺娜的心弦猛地抽搐了一下,因为璃曼珠提到的苏尔罗伊,正是击败魔皇的白银魔女,她的母亲——所以,现在被保护在圣蒂斯安娜的这颗月曜石,是整个大陆唯一剩下的一颗。对它的使用必须慎之又慎。 第二,你我都明白,现在萃琉璃魔物失控的灾难,都是因为千风之铃对暗系魔法回廊的压制失效所致。只有及时迎回神花,才能拯救这个大陆的涂炭苍生,这也是十字会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如果通道开启失败,萃琉璃将失去仅有的救赎机会,我们不能用整座大陆的命运去下赌注。 第三,在你的基础上,我和元老们改进出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案,那就是用月曜石的力量直接从兰蓓儿体内召唤回千风之铃。不过这样做不仅无法将兰蓓儿救回萃琉璃,还将深深地伤害这个可怜的孩子,让她的人格和心智发生无法逆转的崩坏,也就是说,她将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我们都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失去任何一个学生对圣蒂斯安娜都是无可估量的损失。但你也知道,月隐,牺牲少数人来拯救多数,十字会从来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如果有必要,我们所有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为薇诺娜牺牲。 关于是否要牺牲兰蓓儿来回收千风之铃,目前还在激烈讨论中。明晚九时于主城堡地窖,十字会将举行表决大会,如果大多数执行官都同意这个方案,我们也别无选择了。我知道身为教务长,你对兰蓓儿有着复杂的感情,但明晚的大会,也请你务必准时参加。 别向薇诺娜透露任何消息。那孩子太感情用事。想要负担起领导的使命和责任,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另:阅后即焚。 璃 一口气读完璃曼珠给流枫的密信,薇诺娜像溺水了一般牢牢抓紧信纸,只剩下大口喘息的气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璃曼珠要瞒着她,不肯告诉自己任何的消息。蓓儿说得没错,从一开始,蔷薇十字会就把薇诺娜当成了一件对付魔皇的武器。没有人会在杀人前考虑武器的感受,哪怕是折戟沉沙。 牺牲少数人来拯救多数… …何其堂而皇之,何其大言不惭!!是的,对你们这些人来说,蓓儿是少数人,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道具… …但对我而言,蓓儿就是我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甚至是这个冷酷世界给予我的唯一幸福了啊!! 不行… …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蓓儿… …即便是忤逆璃曼珠的意志… …即便是和整个蔷薇十字会作对… … 耳畔传来屏风的声响,流枫已经换完衣服,走出房间。薇诺娜把信纸匆忙夹入书内。 “如果我没猜错,你大概已经得出结果了… …” 他的话还没说完,学校中突然传来沉闷的号角声,好似有无数犀牛组成大军在城堡外愤怒奔跑,薇诺娜和流枫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惊愕。 这是圣蒂斯安娜的最高警报,它意味着入侵者已经突破了圣碑山的保护结界。 “各位师生注意,学校遭到噬梦者入侵,进入最高戒备状态。见习、修习年级的所有学生即刻在学生会的指引下到弥尔顿回廊避难,各教职员工和研习法师听到指令后,立刻前往校长办公室报到!!” 璃曼珠沉稳的声音通过扩音魔法传递到学校的各个角落。流枫一挥手,挂在衣架上的长剑、斗篷和巫师帽飞了过来,很快就将这个清秀的狐耳少年武装成目露凶光的银发杀手。 “你,马上去弥尔顿回廊。” 戴好手套,流枫把桌上的书丢给薇诺娜,推开窗户就要从城堡的顶楼纵身跃下,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羊皮纸,塞到女孩手上, “计算结果在上面了。动动脑子,洛塔,校长可不希望我把这些参数随随便便交给你。” 说罢,他纵身一跃,像一只蓝色的雪雕羽化风中。 拿着流枫给的羊皮纸,薇诺娜正挠着头,噬梦者可怖的吼叫声撕碎校园的平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缇娅!!!” 夹起那本厚书,薇诺娜扶着女巫帽,失魂落魄地狂奔下楼。 第97话 正义之所在 第97话  正义之所在 Episode 97 the Justice 仿佛溯河而上的大马哈鱼般,薇诺娜在紧急疏散的人流里奋力穿行,早已是挤得满头大汗。 噬梦者凄厉的咆哮声像鬼魅一样在校园里肆意游荡,年幼的法师们被吓得抱紧了脑袋,龟缩着身子猫腰奔逃,惶惶乎如惊弓之鸟。 “喂… …我记得伦达尔老师在大陆风物学的课上讲过… …这些怪物好像最喜欢吃小孩子的心脏了吧… …” “而且,据说这些家伙还会唱歌,就像传说中的女妖塞壬一样,先让猎物陷入噩梦般的幻觉,然后再猛扑上来,掏心挖肺… …” 耳边满是低年级学生惊恐万分的议论,薇诺娜抿紧嘴唇,右手伸进斗篷,紧紧按住魔杖。几天前,正是这些三头六翼的可怖怪物血洗了王都,就连精锐的羽灵近卫军和皇家法师团也不能完全阻挡它们。眼下蔷薇十字会的主力已经前往羽灵各地镇压暴动的魔物去了,仅凭璃曼珠的力量究竟能不能保护好圣蒂斯安娜,女孩心里并没有底。 但现在,她必须优先考虑缇娅。墨莉临别前亲手把亲妹妹交给了她,薇诺娜没有理由让缇娅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等等,你们是二年级的见习魔女吧!看见缇娅了吗?就是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缇娅.葛里高尔?她到底在哪儿??” 薇诺娜拦住一群小魔女,焦灼发问。 然而这些后辈们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摇摇头就慌忙逃走。薇诺娜咬咬牙,只得继续向前搜索。 “乔伊娜!快回来!!你不要命啦!!” 是那群见习魔女的嚷嚷声,薇诺娜回过头,一个金发摇曳的娇小身影按着女巫帽,一路跌跌撞撞跑了回来,两只深秋色的麻花辫如风铃般来回晃漾。 “就是那个紫眼睛爱哭鬼葛里高尔吗?” 对方这么一开口,薇诺娜反倒愣住了。她不知是该以学姐的身份狠狠地批评这个小姑娘,还是该点点头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那个胆小鬼!她现在还躲在餐厅里,说是要等姐姐来接她,怎么也不肯和我们一起逃跑,真是个笨蛋!” 名为乔伊娜的金发小魔女叉着腰,同样蔚蓝的眼睛里翻滚着浪花般的光芒。薇诺娜突然觉得这孩子看着很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双蓝眸。 “谢谢你,小姐,真的帮大忙了!” 薇诺娜松了口气,看来缇娅还在餐厅里没错了。 “如果你能找到她,别让那家伙就这么轻易地去见神树大人了,玛格丽特店长还在做她姐姐给她订的蔓越莓曲奇呢!” 说罢,乔伊娜一撅屁股,像鱼儿跃入水中一样溜到逃跑的人群中,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乔伊娜说得没错,此时此刻,缇娅还在餐厅里心惊胆战地等候着墨莉的救援,哪怕她知道自己的姐姐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 偌大的餐厅只剩下缇娅一个人躲在长桌下。噬梦者似哭非哭的唳叫声游荡在暗灰色的大堂之中,仿佛梦魇般压得她喘不过气,只能蜷缩着瑟瑟发抖。 “姐姐… …姐姐你在哪里… …缇娅一定做个乖孩子… …求求你回来吧… …” 断断续续的啜泣早已如泪水般,将她的声线浸泡得破碎不堪。恍惚中,缇娅听到一阵缥缈的吟唱。那是天使在云端彼岸的圣咏,清澈如梦的礼赞袅娜萦绕,直达小女孩灵魂深处的颤动。 如同风暴肆虐的星空,大理石的拱顶在缇娅头上不可思议地旋转起来。她像掉到深海一般,坠落在一片星尘斑驳的虚空之中… … “毁了,葛里高尔家族被你和你生的那孽障彻底毁了!!可怜我那两个孙女儿,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一生下来就要遭这种倾家荡产的罪!!!” “老东西,闭嘴!!女儿是老子生的,以后就算把她们送到窑子里,这两个小丫头也得乖乖赚钱孝敬亲爹!!倒是你,老不死的,趁识相早点咽气吧!!” “我就算死,也绝不会把葛里高尔家交到你这种不肖子孙的手里!!咳咳、咳咳咳… …” … … “姐姐,外面… …好冷,缇娅,想找爷爷… …” “缇娅,爷爷去另一个世界享福了。” “那妈妈呢?” “你忘了吗,缇娅,妈妈为了保护我们,被… …被… …” “姐姐,你怎么… …哭了?我们也可以去找哥哥的呀,他以前总是喜欢带缇娅悄悄出去玩,还会给我讲很多王都没有的故事… …实在不行,也可以和爸爸一起住的… …这样,我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 “别说了,那两个人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 “那我们… …” “是的,缇娅,我们… …没有家了… …” … … “混蛋!!我说过了,离缇娅远一点!!无论如何,我也绝不允许这种窝囊废来娶我的亲妹妹!!” “你疯了墨莉,敢对你亲爹推推搡搡?!用你的脚趾头算算,缇娅这么一嫁过去,葛里高尔家欠贝格莱德大公的两百万银索比就一笔勾销啦,他老人家还要给咱们整整一条街的地产呢,你就不想看着葛里高尔家东山再起么?!” “但你问过缇娅的感受吗?她才八岁,就要被你这老赌棍稀里糊涂地许配给贝格莱德家的三公子。你就像当初毁掉爷爷,毁掉这个家一样,要亲手将缇娅一辈子的幸福葬送在那个麻风病人的手里了!!” “那又怎么样?!缇娅应该感到光荣,她是为葛里高尔这个伟大的家族牺牲的!!贝格莱德家的诸位,你们不用管这个疯女人了,缇娅小姐你们绑走就是!” “姐姐… …救命,姐姐!!” “混账东西!!你今天要想带走缇娅,先从你大女儿的尸体上跨过去!!!” 混乱中,她看见墨莉握着剪刀,笔直地挺立在了那个满眼血丝的男人面前,目光如炬。 她看见那锋利的刀刃刺破姐姐柔嫩的脖颈,赤练似的长发燎起伤口猎猎的火焰。 “不要… …姐姐… …不要呀!!!” 剧烈的轰鸣声在头顶炸裂开来。爆炸激起的气浪将缇娅撞翻在一边。抬起头,她这才发现餐厅的拱顶已经被彻底掀开,三头六翼的黑色妖龙站在屋顶残破的边缘,扇动着黑夜似的翅膀,目若血梅。 是噬梦者。 仅仅在下一秒,它就将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牢牢锁定。三个脑袋如浴火的陨石般袭向缇娅,而她却只能紧紧抱住身子,将脸埋入双膝之中,甚至连最后的祈祷也不及做出—— “焰舞——凰卫!!!” 耳畔传来凤凰飞舞的绚丽鸣叫,缇娅睁开眼,一只拖着流星霓羽的凤凰从头顶疾速掠过,扑闪着长虹般的翅膀啄向妖龙。噬梦者陷入和凤凰的缠斗,无暇顾及猎物,薇诺娜趁机冲上前来,拉着小女孩迅速奔逃。 “薇儿姐?!” “没事吧缇娅?” 紧紧攥着缇娅湿漉漉的小手,薇诺娜奔跑着一边回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我说过,会像保护亲妹妹一样保护你… …这是我答应墨莉的事,就算她不在身边,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当好这个姐姐!!” 而且,如果是蓓儿,她也肯定会这样做的… … 两人拐入广场边,沿着拱廊一路逃跑。由于保护结界的影响,她们不能使用瞬移魔法,但只要穿过广场,再通过城堡边的小树林就可以到达作为避难所的弥尔顿回廊了。薇诺娜一手握紧魔杖,一手拉着缇娅,灰暗的走廊像巨龙喘息的咽喉般在她的眼里急剧摇晃,似乎下一秒就会女孩面前分崩离析。 漆色的翳影如同死神的披风掠过身边,薇诺娜侧过头,发现噬梦者已经摆脱了火凤凰,正盘旋在广场上空,嘶鸣着搜寻猎物。倏忽间,血红的魔瞳捕捉到了走廊里奔逃的二人,妖龙疾速俯冲下来,巨翼铺张的阴霾仿佛日食般遮云蔽日。 “卧倒——!!” 山崩地坼的爆炸声撕裂耳膜,薇诺娜被冲撞带来的震荡波甩到墙上。碎石瓦砾如暴雨般在身边倾盆而下,女孩的手脚被锋利的石块割出连片的血痕。 在怪物的蛮力撞击下,走廊像秃鹫利爪攻击下的长蛇,被拦腰截断。顾不得伤口的疼痛,薇诺娜抓紧魔杖勉力起身,大声呼唤起缇娅的名字。可直到噬梦者嶙峋怪石般身躯映入眼帘时,女孩才发现,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刚刚电光火石的刹那,噬梦者已经抓住了缇娅,用爪子将她死死囚禁在地上。 “薇儿姐… …救命… …救救我!!” “术式强化——焰舞.六阶增强——爆裂!” 薇诺娜尖叫着甩出最大化增强的爆炸咒,可那在平时足以将王都的城墙炸开个大口的强力攻击术式却只是像隔靴搔痒般,在妖龙厚实的鳞甲上溅起一朵波澜不惊的小火花。 六面翅膀如风暴般扇动起来,噬梦者抓着拼命挣扎的缇娅,准备飞走了。 “术式强化——岩遁.九重砥砺——千刃!!” “术式强化——冰凝.三层制掣——雷击!!” 风刃挥舞的刀光与天雷锤炼的剑影在妖龙小山丘一般的躯体上翻滚游走,却始终无法伤它分毫。除了十重血咒,薇诺娜已经把她知道的威力最大的攻击魔法都释放了出来,甚至还尝试了危险的军用魔法。可任她使出浑身解数,噬梦者却仍旧在各种魔法的围攻下愈渐飞高,很快就要消失在女孩的视野里了。 情急之下,薇诺娜用索敌魔法在怪物身上做好标记,骑上扫帚,准备急追上去。可她刚刚飞到妖龙后面时,对方狼牙棒似的刺尾冷不丁地拍击过来。薇诺娜猝不及防,被噬梦者从扫帚上狠狠击坠。 即将落地的瞬间,薇诺娜及时释放缓冲术,救了自己一命。可噬梦者抓着缇娅,在狼烟朦胧的昏黑中逐渐飞远,消失在血染天空的尽头。 “缇娅——!!!” 犹如万箭穿心,薇诺娜跪倒在碎石堆上,声嘶力竭地大喊。五脏六腑在体内熊熊燃烧,女孩紧紧抱住胸口,耳边反复萦绕着缇娅虚弱的呼救声。重要的人再一次眼睁睁地离开,她却没有任何力量来守护她们,不管是母亲、蓓儿,还是缇娅。 失魂落魄中,她突然想起了璃曼珠。是的,缇娅是圣蒂斯安娜的学生… …校长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学生受到伤害,她一定有办法救回缇娅的! 咬紧牙关,薇诺娜蹒跚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的另一头。 在弥尔顿回廊前的空地,她找到了坐镇指挥的璃曼珠。 “薇诺娜,回弥尔顿待着,十字会现在不缺人手。” 在一群黑衣执行官的簇拥下,身形玲珑的哥特少女挥手如漪,支撑起避难所的防护结界。 双手紧紧攥在裙边,薇诺娜咬着嘴唇,刚想开口,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旁边冲来,差点将她撞翻在一边, “校长!德雷顿堡的防御被突破了!!但是那边还有整整半个年级的见习生没有撤过来!!” “冷静,夏佐,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璃曼珠依然维持着魔力的输出,面不改色, “卡莲、索玛、海伦娜还有伊莎贝尔,我把这里一半的执行官交给你们,去把德雷顿堡的孩子们接回来。” “可是这样弥尔顿回廊的防御力量就会折损一半啊!!” “放心,老身虽已是半截入土,对付这点魔物,还是不在话下——快去!” “遵命!!” 身边的执行官们如潮水般退散干净,强敌环伺的天穹下只剩下独自支撑的人偶少女,一如伫立于滚滚浊流里的河中女神,猎猎舞动的长发将冷风尽染成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薇诺娜。” 黑纱手套勾勒的双手在半空中似蝶翻飞,璃曼珠皱着眉,将试图突入结界的两只妖龙驱逐开来, “十字会会有需要你的时候,在此之前,保护好自己。” “校长!!” 一把抓住胸口的蝴蝶领花,薇诺娜强忍住冲击到眼底的热流, “求求您… …求求您救救缇娅吧… …”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校长。 “我知道了,你先去避难吧。” 双手依然高举在空中,璃曼珠背对着女孩,同样湛蓝的眸子却如同无月之夜,连一丝微风也不曾泛起。 “我用索敌魔法追踪了噬梦者的位置,现在过去一定可以找到缇娅的!” “等局势好转,我会让老师们去看看。” “可到那个时候,根本就来不及了啊… …请您现在就派人和我一起过去吧!不需要很多人,只要是十字会的执行官,就一定可以打倒那只怪物,救回缇娅的!!” 她牢牢按住胸脯,声声恳切。 “你也看到了,薇诺娜。” 璃曼珠的嗓音突然变得喑哑,仿佛三百年的旅途终于包裹不住漫长的疲惫, “就连弥尔顿回廊的防御,也已经是捉襟见肘。” “但是放任不管的话… …缇娅会死的!!” “对于这样的可能,我很抱歉,孩子… …但你要明白,你身后那座圆形礼堂里,躲藏着圣蒂斯安娜整整四分之三的学生。一旦这里被攻破,他们都活不了。” 透心的寒意像利刃般刺入骨髓,薇诺娜睁大眼,屏息凝神, “您的意思… …是要牺牲缇娅吗?哪怕她什么也没做错… …哪怕她还是个无辜的孩子… …” “这是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薇诺娜。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所谓正义,从来都是以少数人的牺牲拯救多数。如果反其道行之,那就和阿撒托斯的行径并无二异。” 牺牲少数人来拯救多数… …就像你在给流枫的回信上写的那样… …就像你打算牺牲蓓儿来取回神花一样… …可就是你们口口声称的正义,让我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最好的姐妹,现在,就连朋友的妹妹也保护不了…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正义,好一个敲骨吸髓的恶魔!! “如果一定要用无辜者的牺牲才能换回… …这样的正义,不要也罢!!” 她的声音颤抖着,眼角渗出泪花。 因为… …因为,蓓儿曾经说过,要成为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 …就算是不曾拥有幸福的我,也一定要替她将这份梦想守护下去!!! “你还太年轻,毕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等等,别做傻事,孩子… …快回来,薇诺娜!!” 不顾璃曼珠的喝止,薇诺娜跨上扫帚,抿紧嘴唇,独自一人飞向绯红色的炼狱血空。 第98话 紫鸢尾公主(连载一周年纪念) 第98话  紫鸢尾公主 Episode 98  The Girl who is the bravest Princess  通过先前留下的标记,薇诺娜很快锁定到噬梦者的位置。 她骑着扫帚一路飞出王都,来到海尔达姆荒僻的远郊。在索敌魔法的帮助下,女孩在一座废弃的古堡要塞外发现了妖龙。她并没有急于发起攻击,而是躲在云层里,远远放出斥候使魔。 古堡外的场景很快呈现在眼前。女孩看到,噬梦者将缇娅捉到这里后,并没有急于动手。它将三个脑袋埋入古堡外的小溪里,悠闲地喝起水来,俨然是将之当成了饭前的开胃小酒。 而缇娅,则像一只火红的小猫崽一般,蜷缩着躺在恶魔的爪子边,看样子已经昏迷过去了。 薇诺娜明白时间所剩不多。等这妖魔拾掇干净,就该对缇娅开膛破肚了。她握紧了胸口的银鸢尾挂坠,将之轻轻吻在唇边。 “妈妈,请您再保佑女儿一次吧。” 握住魔杖的右手在胸前飞扬如旗,薇诺娜垂上眼眸,金秋色的柔发徜徉风中,仿佛初晨的曦光荡漾微波。 “术式组合:风起、冰凝、焰舞——千星陨落!!!” 双手如雄鹰展翅般迅速铺开,薇诺娜腿上的匕首当即出鞘,划破主人的手指。睁眼的刹那,薇诺娜蓝瞳里的锐光像火星般迅猛爆燃。她将手上的鲜血挥洒开来,立即压下扫帚,向着敌人急剧俯冲下去,宛若金色的闪电直落九天。 在这道闪电的身后,无数火球冲破云层,组成烈焰翻腾的千军万马倾泻而下,好像整个太阳都撕裂成了碎片坠向大地。那是薇诺娜刚才抛撒出的血滴,是她用自己的生命燃烧成的最后涅槃。 星雷轰炸法阵,能够通过超负荷的魔力输出展开大面积的魔法轰炸,从而重创目标。当然,这也意味着使用者的魔法回廊要承受超乎想象的魔力过载,甚至会危及性命。 这本是禁忌之术,无论是圣蒂斯安娜还是蔷薇十字会,对这种大规模杀伤性军用魔法的使用都是严令禁止,更遑论教授给学生。然而,自从失去挚友后,薇诺娜背着璃曼珠偷学了很多,为的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能够把自己化为一支刺向强敌的长矛,而不是只会躲在牺牲者的遗体后哭鼻子的懦夫。 每一颗火球的落下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以确保不会伤害到缇娅。薇诺娜抓紧扫帚,离噬梦者越来越近,在她身后,滚滚星雷织就的火网铺天盖地,直扑敌人。 妖龙抬头的时候,薇诺娜已经占据了最佳攻击高度。她一挥手,两颗落雷像点燃的彗星一样骤然加速,撞在敌人的头颅上,火花四溅。女孩趁机俯冲到地面,揽住缇娅的腰身加速飞离。很快,她们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万钧雷霆的轰击下崩裂开来。 成功了!!! 冲击波如滔天海啸般席卷而来,薇诺娜努力稳住扫帚,心中澎湃起惊喜的狂澜。 女孩没有看到的是,翻滚的浓烟中突然飞窜出千万只的蝙蝠。待她发觉情况不对时,蝙蝠组成的黑雾早已如收起的渔网般降临在头顶。纠缠中,薇诺娜摔下了扫帚,而那些漆黑的小恶魔也聚拢在一起,化作原型——还是那只噬梦者! 只见它拍打着裹尸布般的破烂翅膀,嘶鸣着,一只脑袋叨住下坠中的缇娅,另一只脑袋则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咬向女孩。危急时刻,薇诺娜用尽最后一丝魔力,发动了瞬移魔法。 她被传送到古堡几里外的密林上空,侥幸逃过一劫。 从半空中无助摔落下来,丛林的树冠给女孩带来了缓冲,却也似带刺的荆棘般,将她的全身鞭笞得血痕累累。 该死… …连这种程度的魔法… …都奈何不了那怪物么?! 十指死死陷入泥地,薇诺娜的牙齿在嘴唇上嵌出血印。扶着树干,她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笼罩在火光里的古堡像受潮的油画一般,在森林的薄雾中若隐若现,薇诺娜捡起魔杖,刚刚迈出一步就脚下一软,再次摔倒在地。 胸口翻涌起强烈的灼烧感,薇诺娜抱紧身子,大口吐起鲜血。她的双腿在泥土中不住蹬踩,好像落水者挣扎在溺亡前的痛苦。黑色丝袜变得如蛛网般残破不已,露出女孩腿上血肉斑驳的触目。 由于星雷轰炸法阵严重过载的魔法输出,薇诺娜体内的魔力回廊遭到重创。如果再贸然发动术式,恐怕女孩这一辈子都要在病榻上度过了。 为什么… …即便努力到这种地步… …即便已经不惜所有… …我还是没有办法守护好… …重要的人… … 湿润的瞳孔被火光灼得滚烫,薇诺娜闭上眼,一任泪影如刀光般划破脸颊。 这样的我… …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救回蓓儿… …根本就没有资格,守护住她的幸福啊!!!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了自己遗落在一旁的锦囊袋里扑闪起皓月般的闪烁,皎皎银光颤若流珠。伸手去摸,女孩竟然从袋子里抽出一把银剑。 目光如月色般沉淀,在这修长的剑锋上缓缓滑下,薇诺娜屏住呼吸,蓝眸上的高光与这锋刃擦落的银寒,逐渐融为一体。 薇诺娜勉强坐起,捧起剑身,将之轻轻贴在侧颜,仿佛枕着父亲臂弯入梦的女儿,安娴垂眸, “薇儿,从今天起,你就是紫鸢尾公主了,领有羽灵王畿七处皇家采邑。你也许会惊讶,甚至埋怨父王,为什么别的姑娘都可以在生日的时候收到玩偶或者新衣,而自己却只能得到一冷冰冰的骑士长剑。但是,作为菲利克斯家族的血裔,你必须明白自己肩上担负的神圣责任。” “这把剑象征着王国赐予你的至上地位和权力,却也会时刻提醒你不要忘记羽灵王族最珍贵的遗产——勇气。你的爷爷,爷爷的爷爷,曾经挥舞着这把剑,带领羽灵的人民和各种魔物殊死战斗,最终在萃琉璃建立起这个伟大的帝国。现在,也该轮到你用它去守护这个国家了。” “去吧,孩子,用这把剑去为羽灵的人民带来安宁与幸福!从今以后,父王不会再叫你薇儿,你是紫鸢尾公主,是即将拥有无限荣耀的菲利克斯九世!你的果敢将为这个国家写下新的史诗,你的勇气将成为人民世代传颂的赞歌!!” 采邑大典上,父亲曾用无比雄浑的嗓音将这些期望高声昭示,把这柄誓约之剑亲手交到薇诺娜的手中。年幼的她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趔趄着,摆脱母后的怀抱,单膝跪地,颤颤巍巍地接过了它。 时至今日,“紫鸢尾公主”的封号和领地早已名存实亡,薇诺娜却始终将誓约之剑带在身边,夜夜枕卧。 是的… …我还没有到最绝望的地步… …即便不能再使用魔法… …即便最后一无所有,我也能用父王赐予我的这份勇气,去放手一搏!! 紧握银剑,薇诺娜撕去斗篷,如炬的眸子里飘逸出蓝色的火焰。 古堡之外,噬梦者已经打磨好爪牙,准备好好享受自己可爱的小点心了。 它把不省人事的缇娅放平在岩石上,两个脑袋保持着警戒。它已经很久没有享用过如此新鲜的少女了,它听见这颗年轻的心脏在惊恐地收缩,正如一只被猛虎逼入绝境的兔崽。它已经能够想象,那劲健的心肌和那嫩滑的血汁在自己牙缝里爆裂开来的酥爽,那一定是世界上最鲜美的味道。 还没动手,黏稠的垂涎早已从它的嘴里满溢而出,仿佛调味的芡汁一样浇盖在缇娅平缓起伏的胸口。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饥渴,它高举起自己的脚爪,向着小女孩的纤体迅猛挥斩—— 爪子挥到一半,突然凝固在半空。有人来打搅它的晚餐了,又是那个讨厌的黄毛魔女。还是像以前那样骑在扫帚上,一边靠近,一边放出些不痛不痒的魔法小把戏,像只嗡嗡叫的臭苍蝇。 这次,干脆直接弄死她好了。 噬梦者猛地旋转躯体,尾巴卷起城堡的塔楼,狠狠投向天空中的魔女。眼见着那丫头被密集的碎石砸中,摔倒森林,它长嚎一声,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缇娅身上。可就在女孩栽倒在丛林里的那一瞬间,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又飞来一个完全相同的魔女。噬梦者不耐烦地再次转身,以相同的方法将她击落下来。 可战斗并未由此结束。薇诺娜从不同的方向一个接一个地突袭过来,掉下一个,另一个就会接踵而至。妖龙被四面八方的袭扰纠缠住了,不停地挥舞尾巴甩石拦截,疲于奔命。 当它发现脚边的废墟里冲出一个金发盎漾的身影时,已经来不及了—— “晶石发动——束缚!!” 大地中疯长出粗壮的藤蔓,像绞索般将妖龙的脚爪和翅膀牢牢捆紧,抓着它们,薇诺娜趁机攀上了噬梦者小山丘似的身子,手中银剑如虹贯日。 作为蔷薇十字会精心栽培的对象,薇诺娜从进入圣蒂斯安娜的那一天起就接受了异常艰苦的体能训练,从脚爪到脖子,这点攀爬距离对她来说自不在话下。 既然无法用魔法解决你,那就让我们像战士一样,面对面地你死我活吧。 由于魔力耗尽,薇诺娜也无法使用魔法。天空中的自己是她用魔导道具制作出的自律傀儡,藤蔓也是女孩借助龙焰晶石的魔力召唤出来的。现在的她,能够依靠的只有手中这把银剑。 趁着敌人挣扎的时候,薇诺娜沿着藤蔓一路爬到妖龙的脖颈间。由于过度劳累,噬梦者覆盖周身的鳞甲像鱼鳃般急剧开合,不断有滚滚的白雾从鳞片间喷涌而出,将这个丑陋的庞然大物袅绕成吞云吐雾的蒸汽机器。 女孩知道,噬梦者的软肋就隐藏在这些鳞片开闭的刹那,那里隐藏着它脆弱的呼吸器官。 手中银剑早已经举若长鞭,薇诺娜抓住时机,将银剑刺入噬梦者其中一个脑袋的鳞甲缝隙。对方立刻像火山般沸腾起来,空气里爆鸣起阵阵皮开肉绽般的鞭笞声,那是充当绞索的藤蔓在一根根断裂。紧要关头,薇诺娜从腰包里掏出一枚亮澄澄的晶石,用力撞在剑锋—— “晶石发动——爆裂!!” 撕心裂肺地哀嚎声彻耳畔,原来龙焰晶石早已化作一股岩浆般的火流,沿着剑锋灌入噬梦者的脖子,并在里面发生爆炸。妖龙的三个脑袋便这样被轰飞了一只。深紫色的血浆如暴雨般倾盆而泻,薇诺娜的身子上腾起一片玛瑙色的雾气。 咬着仅存的一颗晶石,她奋力爬向噬梦者的另一个脑袋。她记得夏佐曾在大陆风物学的课堂上讲过,这家伙虽然是三头六翼之身,但只要失去两个首级就会当即毙命。剧烈摇晃中,薇诺娜看见河滩上的缇娅揉着眼睛坐起了身子,满目惊恐。 “缇娅,快跑!快!!” 抓住缠在妖龙脖子上的藤蔓,薇诺娜拼命大喊, “去找校——不,去找流枫!!!” 可就在这时,噬梦者终于挣脱了藤蔓的束缚,挥舞着巨翅逃到空中。薇诺娜也被带到了天上。她知道这只遭到重创的巨兽绝不会善罢甘休,为了缇娅的安全,女孩必须斩草除根。 妖龙带着她越飞越高。疾风似涌浪般猛烈拍打,古堡、溪流和森林都在脚下微缩成袖珍的沙盘。薇诺娜的手被藤蔓勒出血印,噬梦者滚烫的鳞甲灼烧着受伤的双腿,令她痛如炮烙。 即便如此,薇诺娜还是死死咬住晶石,一手用杵着银剑,一手吊紧绿藤,奋力攀爬。就在即将接近妖龙的另一个脑袋时,女孩头顶突然传来岩石迸裂般的炸响。原来噬梦者为了阻止她,竟然主动卸下了脖颈周围的鳞甲。脱落的鳞片仿佛冰雹般密集袭来,薇诺娜匆忙挥剑抵挡,不料手中的藤蔓被鳞片切断,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地,从妖龙身上滑落下去。 在妖龙即将逃离视野的瞬间,女孩将晶石砸碎在锋刃,不顾一切地掷出银剑。 她看见那银色的弧度像歌谣一样穿过云端,在怪物柔嫩的脖子上绽放出一串风铃似的紫罗兰; 她看见巨龙的身躯开始迅速扭曲,解体,在阳光盛大的赞歌中肆意弥散,制造出她一个人的日食。 她看见苍莽大地张开翡翠色的臂弯,代替死神,为自己献上生命中的最后一份仁慈… … 蓓儿… …蓓儿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现在我也能像你一样,倾尽所有地去守护别人… … 自由落体中的女孩摊开双臂,轻盈得,就像雨燕跃动风中的吟唱。 可是… …为什么,我不能像今天一样地去守护你… …为什么连把你留在身边这份微不足道的祈愿,也无法实现… … 薇诺娜已经无力用魔法自救了。女孩垂上双眸,平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悔恨。 就在她即将和大地的苍茫融为一体时,无形的术式在女孩身体下迅速铺展开来。坠落的冲击力被结界迅速吸收,薇诺娜仿佛被包裹在气泡中似的,轻缓飘落于地。 就在她为自己的幸存惊愕不已时,缇娅从树林里冲了出来,一头扑倒在她怀里,嚎啕痛哭, “薇儿姐——!!!” 愕然的神情在瞬间软化成雪,薇诺娜半跪在地上,搂着恸哭不已的小女孩,轻柔安慰, “没事了… …缇娅…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我向你发誓… …” 此时,不远处的碎石后,银发悠扬的少年收起短笛,星空蓝的斗篷在身后随风漫卷。 “应该说,是命运的讽刺么,珞衣… …” 他注视着紧紧相拥的两人,雪色的狐耳茸毛微漾, “十七年前那面保护你们的盾,现在,却成为利剑,要将这个腐朽的世界彻底洞穿… …” 插着凤凰尾翎的巫师帽重新戴在头上,他弯下腰,将一朵雪白的卡萨布兰卡放在碎石间,转过身,与花香共同隐没在落日长眠前的猩红余晖中。 (截至第98话,《焦糖魔女》已经在SF上连载一周年啦!在此献上小说开更一周年纪念插图,愿大家能继续喜欢这本书!) [img=700,996]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3/f9347b78-b5dd-4ae2-8309-c8469634fce8.jpg[/img] 第99话 彷徨之心 第99话  彷徨之心 Episode  99  What Should I Do to Face Your Love 自从上次的“约会”后,萧桐再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兰蓓儿。 流光溢彩的街市,川流如梭的人群,霓虹在夜风中打翻姹紫嫣红的酩酊,是燕都千回百转的媚,是众生铅华沉浮的醉—— 是少女月光潋滟的泪。 原来,摩挲在肩头的不仅仅是落叶的凋零,还可以是女生柔臂的蜿蜒;原来,依偎在肩头的不只是相机的肩带,还可以是情人唇瓣的柔润;原来,缱绻在侧颜的不只有成泪的相思,还可以是少女芳吻的摇颤—— 兰蓓儿喜欢他,已然是春风酝酿在那个夜晚最烈的女儿红。分明是新酿出窖的微醺,却将少女醉倒在他的肩头,泪如泉涌。 萧桐知道,两个人再也回不到以前了。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将这份关系推进一步,真正以恋人的身份,牵起少女的纤手。 那晚回来后,他把兰蓓儿送回了活动室,独自一人遁入树林。 “该死——!!!” 一拳狠砸在树干,萧桐埋下头,牙齿深深嵌入嘴唇, “我根本… …就没有资格,去承担蓓儿这份感情啊!!!” 是啊… …和周围的男生比起来,我就像逃荒的难民一样,除却相机和社团,简直一无所有… …既没有一米八的个子为她遮风挡雨,也不能像江子文那样用万贯的家财实现你的愿望… …甚至前几周,我还害得你被赶出来,在偌大的京城里连个庇身之所都给不了你… … 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男生… …根本没有办法给你幸福啊… … 他决定像什么也发生过一样,让这件事就这样悄悄地过去。 纵然很早以前,少女银发流萤的身影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男孩的梦里,翠瞳含娇的回眸,每每让深陷温柔乡的萧桐,魂牵梦绕。 他强迫自己相信,他只能默默地守护在少女身边,直到更优秀的男生将少女搂入怀抱。就像高中时,他只能蜷缩在教室的角落,看着班里的高富帅们向夏楠语频频发出邀请。 自此以后,萧桐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兰蓓儿保持距离。晚上也不再骑车去接兰蓓儿下班了,每次出校门他也会刻意避开从枫糖小镇店门前路过。他还把相机锁进了柜子,发誓从此再也不拍少女的照片。 萧桐太害怕再次融化在兰蓓儿那双盈盈若水的眼睛里,将自己心中那份镜花水月似的喜欢,堕落成爱。 然而,他还是在一次课后的归途中,和枫糖小镇的店主林霏不期而遇。 “回来!!” 不顾对方惊愕地叫喊,男孩捂紧书包,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低头继续赶路。不料林霏一个跨步,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你是小兰男朋友吧?” 贴着外卖标签的咖啡纸杯在手里像风铃般的晃动,林霏叉起腰,柳眉微皱。 不敢否认,却更没有勇气去承认,萧桐涨红脸,欲辩无言。 “男朋友怎么当的?上礼拜还天天骑车来接小兰下班,怎么这几天就跟开了春的乌鸦似的,连影子都撞不见了?” “不、不好意思,最近论文和考试… …实在是太多——” “——哎哎,打住!别对我说,自个儿给小兰道歉去。你不知道那孩子这几天上班净念叨你的名字,饭不思茶不想,一有空就跑到门口张望,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林霏顿了顿,把男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不是我说你,小兰这种水灵灵的女孩,到哪里都是男生抢着追的主,哪里轮得到你来对她忽冷忽热的?你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人家为什么放着这么多优秀的追求者不要,偏偏和你这一穷二白的大学生在一起?” 女店主的目光如火炙般在脸颊上灼烧起来,萧桐紧紧抓住书包,心跳乱如惊雷。 “点到为止吧。” 埋头看了看手表,林霏长叹出气, “小兰对我说过,你是她的初恋。女人一辈子能有几次初恋?你们这些男生也是的,总是抱怨现在的姑娘太物质。殊不知这只是女孩成为女人的必经之路——当然是以一段血淋淋的初恋为代价。” 她还想继续说两句,不料客户的催单电话猛然打来。林霏只好单手拎起咖啡,拍了拍萧桐的肩膀, “听说学校最近不太安全,总有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在晚上骚扰女生。反正我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夜路回去的,至于你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来不及道别,夹着手机匆匆赶往教学楼。 看来,也不能对兰蓓儿不管不问了。 学校这几天确实不大太平,已经连续有好几个女生在独自走夜路时遭到了骚扰,甚至还有人险些被弄晕拐上面包车。一时间朋友圈内谣言四起,大家都说学校附近来了一伙人贩子,专门挑晚上落单的女大学生下手,好绑到深山里卖掉。 要是放任不管,兰蓓儿迟早也遇到危险吧。那傻丫头,一颗糖就能让她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黏你一个下午。要是随便塞点蛋糕什么的,那家伙还不乐呵得把自己立马卖掉。 思来想去,萧桐决定还是不定期地去接少女下班。至于其他时间,只好买一个防狼报警器让她随身携带。也许接触的时间短了,他再继续保持点距离,小奶狗就会把这份喜欢慢慢淡忘吧。每天来咖啡馆的人这么多,就像林霏小姐说的那样,总会有比自己更适合的人来做兰蓓儿的Mr. Right。 事不宜迟,萧桐立即赶到校园超市。他给兰蓓儿挑了款最贵的报警器,不仅可以发出尖利的蜂鸣声,还能产生警灯爆闪的效果。有这玩意儿护身,那些做贼心虚的家伙还不得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准备晚上就给兰蓓儿送过去。在经过教学楼边的小树林时,一个青花布裙的身影像烟云般缥缈过林——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确么?再这样做,我就死给那个人看。” 是夏楠语在打电话。 心脏在倏忽间冲到嗓子眼,萧桐屏住呼吸,躲到一棵树后。 “‘为了我的幸福‘?把妈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让我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好端端一个夏家被弄得妻离子散,他以为是谁的功劳?!” 他第一次听见夏楠语的声音变得如此激动,像极了风雨乱飐下的潭水。 “念你对我们母女还算不薄,我可以见你一面,肖总管。但你若执意按那个人的命令行事,也别怪楠语不讲情分。” 猛然挂断电话,夏楠语瘫坐在林间的长椅上,脸颊埋入手掌,低声啜泣起来。 萧桐一下子慌了神。在他印象中,夏楠语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像陨落凡世的极光一样,似乎早就与那人间的喜怒哀乐了断尘缘。但此刻,这个淹没在泪水里的姑娘,分明就是他从高中起就一直喜欢的姑娘,是男孩曾经口口声声想要守护的初恋。 踌躇间,男孩进退两难。好在夏楠语很快止住了哭泣,用纱巾垫了垫眼角,淡出他视野。 下午繁忙的课业中,他一心想着晚上该怎么面对兰蓓儿,在教室里坐立难安,很快忘记了小树林里发生的事。临到下课,男孩突然收到了学联发来的紧急通知,说新主席刚刚上任,要认识一下各大社团的负责人,决定在学校北门的餐厅请大家吃饭,没特殊情况不得请假。 得罪学联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萧桐想起上次围绕社团活动室的争夺,咬咬牙,决定晚上去参加新主席的宴请,明天再把报警器送给兰蓓儿。 晚上,忙完给学院领导拍完回忆照的活儿,萧桐就把相机装进书包,匆匆赶往北门。和和正对着闹市的其他校门相比,蓟大的北门则隐没在了迷宫般的胡同里。这里平常鲜有人出入,夜晚的路灯也像酒鬼的醉眼一样,在昏黄的呼吸中忽明忽灭。就算是本地人,夜间也很容易迷失在这曲折交错的巷道里。如果不是急于赴宴,萧桐就算打死也不愿从这里经过。 好在他并没有迷路,左转右拐,成功找到了主席请客的那家餐厅。各个社团的负责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萧桐入座之后,无非就是主席讲话,和各位社长依次碰杯,说几句勉励话云云。对于这种应酬性的宴会,萧桐向来都是毫不感冒。趁着主席带着一众跟班到对面桌子敬酒去了,他用手机蓝牙连上相机,悄悄处理起才拍的会议照来。 “你回去告诉他,肖总管,不要太得寸进尺。” “小姐,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跟我回去见见总裁好吗?对于你母亲的事,他老人家这几年一直都很愧疚,也在想方设法地补救,但前提是,您要给他这个机会啊!” 全身血液在瞬间上涌,萧桐再次听到了夏楠语的声音。暗自侧过头,他才发现原来夏楠语就坐在自己身后的桌子边,周围坐着一圈黑西装的男人,仿佛被保镖簇拥着的黑道公主。玉盘珍羞在桌上百花齐放,却没有一个人举起筷子。 我去,女神该不会… …被什么邪恶组织盯上了吧… … 萧桐的心跳开始怦怦加速。他扭过头,想看得更仔细些,却被一个光头西装男狠狠瞪了回来。男孩抓抓头,想出一个法子。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把那台干活用的单反相机切换到视频功能,摆在桌子上,镜头正对夏楠语,一边用手机蓝牙悄悄连接了上去。这样,男孩就能通过传到手机上的画面对身后的状况一览无余。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眼里,夏楠语不过就是一颗棋子罢了。丢卒保帅,过河拆桥,那个男人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么?” 通过相机,萧桐看到夏楠语的手绞紧了桌布,了无血色的手背苍白得就像湖边泛起的晨雾。 “说句公道话,小姐,你现在当个穷学生,无依无靠,以后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到时你母亲怎么办?就凭那点钱,你们母女俩活得下去吗?不如就听了总裁的话,做他身边的女人,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就是稳赚不赔啊!” 夏楠语身边,那位秃了半边脑袋,戴着鸭舌帽的年长男人仍在苦心劝说。萧桐在高中就听说夏楠语的父亲去世得早,她也因此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听他们的对话,又是“总裁”又是“身边的女人”之类的,难道… …是邪恶势力的头目想要包养夏楠语?! 萧桐一个激灵,差点把脑袋磕在桌上。不等他进一步思考,夏楠语突然站起了身, “到此为止吧,肖总管。” 她拎起青花布包,挎在肩头, “我还有事,失陪了。” 说完,夏楠语拢着鬓发,匆匆离开餐桌。几个西装男想要伸手去抓,被鸭舌帽制止了。直到女孩完全步出餐厅,他才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带着一群人追了出去。 “准备强制执行。” 不经意间,萧桐听到了这些人鬼头鬼脑的议论。 糟糕… …楠语有危险!! ————————————————— 作者菌的话:拖更这么久真的很抱歉了。作者菌正在经历一个非常艰难的三月… …非常艰难。这几天我一直在失眠,辗转反侧,痛苦、迷茫,甚至深深怀疑自己… …以至于我甚至差点失去把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的勇气… …但是就在这最痛苦的时候,一位在SF上认识的朋友及时安慰了我,给了我继续前行下去的力量。是的,我不能辜负蓓儿的笑容,我一定要看着这个孩子被幸福拥抱的那一天。即便我自己已经在生活中伤痕累累,我也一定要用这最后的力量,去守护好《焦糖魔女》里那个小小的童话世界。 2019年的三月,祝蓓儿和萧桐好运,祝各位读者好运,最后也祝我自己,拥有力挽狂澜的好运。 第100话 笼中鸟 第100话  笼中鸟 Episode  100  The Delicate Bird 趁学联不注意,萧桐拎起书包,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餐厅里那群西装男图谋不轨的议论还在耳边嗡嗡回荡,男孩实在不放心让夏楠语一个人走回去。依托电线杆和垃圾桶的掩护,他小心翼翼跟在了女孩身后。呼号的北风如刀剑般划破路灯,胡同里蜿蜒开一路鹅黄的血迹;铁灰色的翳影封冻脚下,是院墙倒映在在夜色中的沉默,却更似地底深处超度亡魂的碑林,压得男孩胸中心悸如鼓。 不过,那群可疑的家伙在拐入一个停车场后,就消失在了视野里。萧桐跟着夏楠语在小巷中一路穿行,很快就要到北门了。他微微松下口气,刚想折返回去,耳边却传来汽车引擎躁动的嘶鸣。 借着昏暗的灯光,萧桐看到一辆没开灯的面包车从另一个路口猛冲过来,直奔形单影只的女孩。夏楠语听到车声,转过头,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可她来不及逃跑,这辆车就刹在身边,几个幽灵般的黑影从车中跳下,抓住女孩的手就把她往车上拖。 “放开我——!!” 还没发出呼救,夏楠语就被一团破布牢牢堵住嘴巴,只能无谓地蹬起腿脚。眼见女神即将被这群野兽般的坏人抓上面包车,萧桐也像煎锅里的蚂蚁般,心急如焚,却又不知所措。 肯定来不及报警了… …可对方人多势众,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对女神施以援手… …要是蓓儿在就好了,那丫头一定可以咬得这群混蛋哭爹喊娘——该死!!都说了不要去想她了,把小奶狗忘掉、忘掉、忘掉!!! 他急得直跺脚,只恨自己没有带着物理学圣剑狠狠地对这些混蛋进行硬核超度。 忽然间,萧桐想起白天给兰蓓儿买的报警器,便顾不得思考更多,匆忙按下按钮。僻静的小巷中警笛爆鸣,仿佛一颗炸弹在山洞里被引爆。包围夏楠语的家伙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蜂鸣声惊得愣在原地,正迟疑地环视四周间,胡同里又突然传来雨点般的脚步。他们这才松开女孩的手,跳上面包车仓皇离去。 眼见着对方的尾灯消失在胡同的转角,萧桐这才停下了原地踏步,长长输出口气。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他拎上书包,连忙赶到女神身边, “楠语,你没事吧?” 上身瘫靠在墙体,夏楠语只是睁大了眼,大口喘气,玉环般的瞳孔拂荡起的微波,漾如月影。 “刚才也太险了… …要我陪你去报警吗?” 轻轻摇头,夏楠语勉强站直身子。 “这样啊… …需要我送你回宿舍吗?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就好。” 她的声线,还是像以前那样淡然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萧桐方才还怦怦乱跳的心在转瞬间沉入冰窟。即便这样,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试探发问: “那我帮你叫一辆出租… …” 男孩话还没说完,夏楠语就像轻烟一般晃过身边,影影绰绰飘向胡同深处。萧桐这才明白,无论做什么,自己始终都不过是女神眼里的无名小卒罢了,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是奢求。 悻悻间,萧桐注意到地上有一团雪亮的白光,原来是夏楠语常戴的那枚玉佩,应该是在刚才的拉扯中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将之捡起,刚想追上去,却突然看到还未走远的夏楠语踉跄几步,竟然摔倒在了路边! “楠语!!” 萧桐急忙赶了过去。只见夏楠语捂着小腹,紧绷着脸,苍白的面颊上像毛巾般绞出细密的汗珠,不禁让人想起急症发作的场面。 “我马上叫救护车!!”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正欲拨打急救号码,夏楠语却颤抖着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给… …给这个人打电话… …快… …” 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却似风中的烛火般微若游丝。萧桐也管不了这么多,拿着夏楠语的手机拨打了她事先输好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一个年轻男子接通了电话, “你好,夏小姐?” 萧桐怔了一下,随机把女孩现在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 “情况我知道了,你先安抚好夏小姐,打开手机定位,我们马上就到。” 对方挂断电话。萧桐把手机还给夏楠语,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联系人的名片:苏医生。 就是说,刚才自己联系的人实际上是位医生吗?女神的手机里怎么会随时存着医生的电话?还是说… …她已经预料到了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有的疑问像线团般纠缠在男孩心里,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默默陪在夏楠语的身边。十分钟后,一辆急救车开进胡同,萧桐和医护人员一起把夏楠语抬上担架,他随车一起来到医院,在熟悉的走廊里独自坐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在病房外再次见到了夏楠语。 但那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净化工厂更为贴切。在夏楠语扁舟般的病床边,环绕了整整一周的柜式器械。暗黑色的血液从苍白的右臂中被抽出,在机器不停翻转的滚筒里离心、过滤、纯化,变回火焰一般的鲜亮,再从另一端的管道流回女孩的左臂。 “要是再晚送来半个钟头,病人就有生命危险了。” 走廊外,一位鼻梁架着方框眼镜的年轻医生双手揣进衣兜,走到萧桐身边, “你好,我是夏小姐的主治医生夏明,谢谢你及时给我打了电话。” “您好,我叫萧桐,是楠语的同学。” 把视线从病房中收回,萧桐和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医生握了握手, “所以医生,我能问一下… …楠语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慢性肾功能衰竭,也就是俗称的尿毒症。等不到合适的肾源,这姑娘恐怕一辈子都得靠血液透析度日了。” 轻叹出口气,苏医生的话里不无惋惜。 “尿毒症?!” 萧桐瞪大眼, “怎么会… …楠语最近还是好好的… …” “夏小姐得这个病已经好几年了,她每周都会到我这里来进行治疗。” 苏医生拧开保温杯,泯了口水, “前天她才刚刚来医院透析过,按理说不应该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除非是受到了突然的惊吓。夏小姐在晕倒前遇到过什么突发状况吗?” 萧桐权衡片刻,摇摇头,决定将今天夏楠语遇袭的事暂时保密下去。 苏医生还想问点什么,一个护士跑过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他只好夹着文件袋匆匆离去了。萧桐见病房里夏楠语已醒,便悄悄推开房门,坐到她的床头, “楠语,你感觉… …怎么样?” 侧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夏楠语眯着眼,胸口如细浪般微微起伏。 “对了,这个应该是你的吧?” 他掏出在胡同里捡到的那枚玉佩,包在纸巾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女孩的床边, “那… …你安心养病,我先回去了。” 站起来,背过身,他用力捶捶自己胸口,独自吞下这份苦涩,准备离去。 “萧桐同学。” 女神在门边叫住了他。 “嗯嗯?” “今天… …谢谢你了… …” 心脏在胸口“咯噔”一下,萧桐攥紧双手,脸颊在一瞬间变得涨红不已。 “没、没事的,这是我必须做的――不不,换谁都会这么做吧,哈哈… …” 他抓着头,自顾自地尬笑起来,语无伦次。男孩完全没想到女神还会向他道谢,原来在她心中自己还没有衰微到一粒沙子都不如的地位啊… … 趁着夏楠语还未察觉到自己的窘态,萧桐赶紧脚底抹油,像做贼似地一溜烟跑出病房。 他原以为,事情会像兰蓓儿告白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全天下多的是比他优秀的男生喜欢夏楠语,哪里轮得着他萧桐来自作多情。 可男孩没想到的是,那件事以后,自己就像漩涡里的羽毛一样,被深深卷入了夏楠语的生活中。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萧桐正夹着书去上思政课,忽然发现教学楼前围拢了一圈人,嘈杂的议论声中似乎还混入了尖锐的争执。向来不喜欢凑热闹的男孩准备拨开人流往楼里赶时,却不经意间瞥到了被包围在最里面的女孩―― 是夏楠语。 不由止住脚步,萧桐猛地发现包围夏楠语的人竟然就是上次想要强行绑走她的那些家伙。 “… …上次已经很过分了,肖总管,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奋力挤到人群中,萧桐看到夏楠语捂紧挎包,脸颊像宣纸一样惨白得没有半点的血色。 “对不起,小姐,上次是我们太心急,让您受到了惊吓。可也请小姐体谅下我们,体谅下总裁!您到现在都没有心上人,他也是在为您的幸福着想啊!!” “那意思是,只要我心有所属,你们就可以放弃纠缠了?” “小姐,您听我把话说完… …” 说着,为首的鸭舌帽又开始来拉夏楠语的手。女孩在一众人的拉扯中拼命挣扎,仿佛一纸风筝在狂风中凌乱飘舞。萧桐焦急地打量起四周,期盼有某个高大威猛的男生站出来英雄救美。 该死… …不是有这么多人喜欢夏楠语的么?!现在正是你们表现的大好机会,赶快站出来啊!! 可周围终究没有人站出来。眼看夏楠语被拉拉扯扯,很快就要被拖出人群,萧桐情急之下冲了进去,拉着女孩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住手!!” “你谁呀?!” 短暂的惊愕后,西装男们把萧桐和夏楠语重新包围起来。 “我… …我是――” 萧桐急破脑袋,拼命想给自己编造一个身份,夏楠语刚才的那句话突然回响在了耳畔:“… …只要我心有所属,你们就可以放弃纠缠了?” 随后,他拧紧眼睛,吼出了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话: “――我是楠语的男朋友!!!” 人群中一片哗然,萧桐全身的热血在转瞬间全部涌到脸颊,噼里啪啦一片爆鸣。 妈妈妈妈呀!!!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这是真的吗… …小姐?” 鸭舌帽摘到墨镜,浑浊的灰眼充满迷离。 夏楠语也在突然间愣住。但很快,她反应过来,点点头,配合地勾住男孩的手指。 “情况已经超出计划了… …必须先向总裁反映… …” 西装男们互相递了个眼色,撤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萧桐也赶紧松开了夏楠语,似乎害怕自己会随时弄脏那双手似的。 “我… …我先去上课了!!” 他埋下头,挤过指指点点的人群,亡命般地冲向教室。 女神应该会理解的吧… …我只是为了帮她解围而已,可是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的啊… … 阶梯教室里,萧桐捶打着小鼓似的胸口,惊魂甫定。 可始料未及的是,他看见夏楠语也走进了教室,男孩这才想起两个人原来选的是同一节思政课。 眼看女神挎着青花布包,向这边信步走来,萧桐连忙拿起本书挡住脸,想借机蒙混过去。没想到,夏楠语还是认出萧桐,在他身边悄然落座。 “萧桐同学――” “对、对不起,楠语!!刚才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 “没关系… …倒不如说,刚才多亏了你。” 布包放在腿上,夏楠语眨眨眼,将一丝垂髫绾到耳后, “萧桐同学,放学后,你有时间么?” “有、有事吗?” “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第101话 夏氏孤儿 第101话  夏氏孤儿 Episode  101 The Lonely Girl “去… …去什么地方?!” 萧桐在课桌不觉踢了下腿,猛地抽搐。 “你会知道的。” 只是波澜不惊地晃晃发丝,夏楠语摊开课本,融入窗台边倾泻的斑驳阳光里,仿佛一 整整一节课,女神都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般。然而整整一节课,萧桐都如坐针毡,这可是夏楠语第一次对他发出邀请,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但是,男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兰蓓儿的身影。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去看过小奶狗了… …虽然说要保持距离,但也不能对她不管不问啊,林霏小姐都已经那样说过了… … 他决定,一下课就给夏楠语好好道个歉,然后去枫糖小镇,把上次给兰蓓儿买的报警器带给她。 可是下课的时候,萧桐看着夏楠语冰雕玉琢似的黑眸,酝酿许久的话却堵在了嗓子眼,迟迟吐露不出。而另一边,女神已经收拾好了课本,静候在了男孩身边。 “怎么了,萧桐同学?” 挎着布包,夏楠语拢了拢耳畔的垂发, “有事的话,就不必勉强了。” “没、没事的!!!” 萧桐热血上头,把刚才对兰蓓儿的愧疚忘得一干二净, “我… …我陪你去!” 两人来到学校外,几经中转,坐上了一辆开往远郊的地铁。刚开始,车厢中还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乘客。随着列车离市区越来越远,周围的客流也逐渐变得稀少,最终只剩下男孩和女孩两人孤零零地坐到终点站。 萧桐看了看地名,寻思着这附近可能有新开的书店之类的。女神这么喜欢看书,说不定是发现了某个冷门的旧书店吧。跟着夏楠语一起走出地铁站,他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北京远郊的一处荒地。举目四望,除却覆盖着干草的枯黄土地像沙漠一样绵延至地平线的尽头,四周就只有几座歪歪斜斜的棚屋。不要说书店和商场了,这附近甚至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几只乌鸦不时哀嚎着叫过头顶。 “楠语,我们… …是坐错车了吗?” 目光绝望地搁浅在这不毛之地上,萧桐试探着发问。 轻轻摇头,夏楠语一声不响地转过身,沿着土黄色的乡村公路缓步走上前去。男孩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女神身后。他们来到路边一座贴满小广告的雨棚前,萧桐凑上前,透过早已褪色的花绿纸片辨认出了路线图,这原来是一座公交站。 夏楠语从包里捧出本书,摊在手心安娴阅读起来。萧桐也只好跟着她在公交站等候起来。他掏出手机,想查一查最近的公交是哪一班,可这里的信号强度只有市区的三分之一,手机浏览器上的圆环转了半天也不见一个字跳出来。 太阳像打着醉步的酒鬼般逐渐西沉,萧桐在公交站等得哈欠连天,就要扑倒在路边时,嘶哑的汽车引擎声突然在耳边轰鸣起来,不禁让人想起肺结核病人粘滞的咳嗽。一辆土灰色的公交车冒着黑烟,从道路尽头摇摇晃晃地行驶过来,每开几米,车身都像要散架似的剧烈喘振几下。汽车的涂装和路线标牌早已如这浓烟般污浊不已,根本无法分辨它的线路和行驶目的地。 “楠语,你听说过北京一个很有名的都市传说吗?” 望着这恍如从末世穿越而来的废土公交车,萧桐想起江子文曾告诉过他的一个故事。 “什么传说?” “说是以前,北京有一辆开往颐和园还是香山什么方向的夜间公交,在一个晚上突然消失了,车上的乘客和司机全部都跟着失踪了。后来,有目击者说曾看到几个穿着清朝官服的人上了车,也有人说这辆车就停在北京某个远郊的乡村公路上,像幽灵一样地来去无踪。” 滚滚黑烟像浊浪一样席卷而来,萧桐不禁后退两步,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车,很像传说中那辆公交――等等,我们该不会就坐这辆车吧?!” 点点头,夏楠语收起书本,夹着青花布包,静静伫立在了站台边。 汽车缓缓停靠在站边,车门像爆炸似地弹开,女神甩甩头发,一声不吭地上了车。萧桐硬着头皮,陪着她在车上坐好。和来时的地铁相似,公交车破败的车厢同样没有几个乘客,悬在头顶的吊环像小彩旗一样摇晃在空荡荡的座位上。萧桐不禁咽下口水,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他和夏楠语在公交车上一路颠簸,四周的景致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汽车从漫无边际的荒原驶入密林中。和北方现在光秃秃的落叶阔叶林不同,公路两边的树木都是四季常青的松柏和杨树。即便是冬天,茂密的枝叶还是像渔网般将阳光筛成斑斑驳驳的圆斑,撒落林间。 不知为何,萧桐觉得如果有什么秘密设施需要隐藏在北京市区附近,这里一定算得上是处风水宝地。不仅常人很难从外面发现这座林子里的情况,就连里面的人也很难在这葳蕤的丛林里找到方向。果然,仿佛是要印证男孩的猜想一般,公交车停在了一座铁青色的高墙前。 “到了。” 合上书,夏楠语领着萧桐下了车。这座高墙足足有两层楼那样高,顶部还用环形铁丝网进行了加高。覆盖着青苔的墙体早已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般,在裂痕蜿蜒的剥落中露出暗红色的方砖。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正对着公路的那扇黑铁大门,粗壮的铆钉像袒露的骨骼般在漆色的门面上颗颗暴起,仿佛正隔绝着高墙内某个见不得人的世界。 萧桐还在抬头努力辨识着高墙上的标牌,夏楠语早已走到了铁门边,敲敲门边的小窗户,熟络地递上一张小卡片。半分钟后,铁门边的一扇小门轻轻打开,夏楠语带着男孩走入了高墙内。 男孩进去后才发现,高墙内原来是一座医院。在耸立着褪色红十字标志的大楼前,穿着蓝色条纹睡衣的病人们在护士的陪伴下,三三两两地在空地上晒着太阳。靠近大门的位置还停着几辆救护车。不过,就算北京市区地价高昂,医院修在这里也太偏僻了吧… …而且,整座医院的窗户都用铁栅栏钉得死死的,安保措施完全可以和监狱相媲美了吧? 疑惑间,他已经跟着女神步入了住院部的大门。在前台排队时,夏楠语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 “萧桐同学,抱歉了,贸然带你来这种地方,… …但我想,只有让你亲眼看看,你才会理解前几天发生的一切。”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的微弱,像江南雨色里逐渐弥散的青烟。萧桐第一次发现,原来一直以冰山美人的形象示人的女神,原来也有这样憔悴的一面。 在前台,她和值班护士交谈了几句。护士打电话从楼上叫来一位医生,他领着两人坐上电梯,拐入住院部的深处。 “夏小姐,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走廊上,医生和夏楠语走在萧桐前面,轻声交谈, “夫人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担心… …” “我知道了,医生,有没有其他办法?” “除了强制注射镇定剂,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来稳定夫人的情绪。” 三个人穿过重重铁门,来到医院住院部的深处。萧桐发现四周的装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先的瓷砖墙面变成了丝绒材质的软质墙纸,病房大门的棱角也用棉布包裹好。更重要的是,男孩隐隐约约听到了哭闹声,仿佛暴雨夜响彻古堡的鸣泣,声声揪心。 很快,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前。通过铁栏窗户,萧桐看到病房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盘腿坐在病床上,正向墙角的医护人员丢着东西,又吵又闹: “小偷!强盗!!杀人犯!!!天杀的孽障啊,离我女儿远一点!!!” 女人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把手上能够得着的一切东西疯狂地砸向墙角。病房里的医护人员被砸翻在地,盘子里的食物也打洒了一地。他甚至来不及收拾地上的汤汁,抱着头狼狈地推出房间。 “眼看这个月的疗程有了点效果,昨天新来的护工不知深浅,和她聊起了自己的孩子,夫人今天一起床就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医生抱着病历,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 “您是说,她今天一早就是滴水未进了吗?” 趴在窗户边,夏楠语攥紧胸前的白玉佩。 “是的。” “大夫,麻烦您再准备一份餐食,这次,由我亲自送进去吧。” “可是夏小姐,太危险了!夫人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可她是我的妈妈!!” 猛地转过身,夏楠语睁大眼望着医生,湖泊一般的眼眸泛起微波粼粼的泪光, “天底下又有哪位母亲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呢?” 医生还想再劝几句,夏楠语却已经发现了推车上的备用餐食,端起盘子,执意走入病房。 或许是刚才闹得累了,疯女人不再哭吼,而是静静地端坐在病床上,痴语呢喃, “乖啊,小语,别怕,妈妈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了… …” 萧桐以为她是在对进门的夏楠语说话,一低头他才发现,原来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布娃娃,她是在轻身安抚娃娃。 “妈妈,吃饭了。” 夏楠语端着餐盘,从病房的一角缓缓接近自己的母亲。起初,女人还在埋头逗弄着怀里的娃娃,似乎没有听见女孩的呼唤。但很快,她就警觉地抬头,把娃娃藏在身后,直勾勾地盯住了夏楠语。 被母亲这么一盯,女孩也愣住了。她掂了掂手里的盘子,用颤抖的声音叫出声来: “妈妈?” 和先前对医护人员的粗暴不同,夏楠语的母亲看看身后的娃娃,又打量着近身的女儿,灰色的眼睛变得迷离起来。她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怀里娇小的娃娃和眼前这位黑发娉婷的袅娜女孩谁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 略微等待了片刻,夏楠语以为母亲平静了下来,端着盘子接近到病床的一侧。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靠近,又唤醒了深刻在母亲意识深处的戒备。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滚啊!!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混蛋!!害了我还不够么?连小语你们也不放过么?!” 她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夏楠语的脸上。女孩猝不及防,被母亲一下子扇倒在地上,盘里的餐食稀里哗啦翻倒在身边。捂着红肿的脸颊,夏楠语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而眼前这个被自己视为至亲的女人又操起了脸盆,眼看就要对泪水盈盈的女孩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好在此时,守候在门边的医护人员冲了进去,夺下女人手里的脸盘,齐心将她按倒在床上,开始给她注射镇定剂。夏楠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对着医生护士们拼命大叫: “轻点,求求你们轻点!!她是我妈妈啊… …” 最终,她被护士们架着扶出了病房。 “楠语,你怎么样?没事吧?” 眼见夏楠语走出病房,萧桐匆忙迎了上去。女孩只是无力地摇摇头,坐到走廊边的椅子上。 “你都看到了吧,萧桐同学,我妈妈现在的这个样子。” 她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纸杯,泯了口热水。 “冒昧问一句,令堂现在的状况是… …” “她失忆了,把那个小布娃娃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还患上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以为身边所有人都想迫害我们母女俩。” 捧着氤氲缭绕的纸杯,夏楠语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都是那个人害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我们母女俩…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 …” 第102话 褪色的光环 第102话  褪色的光环 Episode  102  The Hidden Story behind the Girl “恕我冒昧,这几天纠缠你的这些家伙,也是‘那个人’派来的吗?” 抓抓脑袋,萧桐努力梳理着头绪。 “正是。” 夏楠语点点头,目光落在纸杯中的液面上, “很奇怪吧,明明对我们母女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却没有办法去反抗,甚至连当面斥责他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那个人… …就是我的父亲。” 夏楠语的父亲?! 萧桐手一抖,连带着差点将自己的纸杯摔在地上。他和夏楠语早在高中就是同学。他一直以为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班上也传闻夏楠语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没想到这一切会被女神亲口否认。 “萧桐同学,你听说过天海集团吧。” “就是那个以房地产为主业,在咱们家乡做得风生水起的那家大公司吗?” “是的,它的董事长,夏天海就是我的父亲――当然,那是在他还没有和妈妈离婚时,我对他的称呼。” 夏楠语顿了顿,把纸杯放在一边,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那个人就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全部,甚至远远超过了这个家。在他眼里,只要为了海天集团,就算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爱妻,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事实上,那个男人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她半垂下眼眸,双手交握在一起,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迫穿上笨重的晚礼服,作为夏家的千金和他一起出席各种商务宴席。他花了大价钱,逼着我去学钢琴、舞蹈和形体,为的就是在洽谈项目的时候能让我的表演取悦客户。在他眼里,我始终都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楠语,你别生气啊… …就算是如此,夏先生也还是爱着这个家的吧?” “如果真是那样,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女孩闭上眼,深深吸入口气, “他的眼里早就没有这个家了。借口工作繁忙,那个男人经常是彻夜不归,妈妈的生日,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打个电话。就连我得了重感冒,在家里烧得奄奄一息,他也舍不得他的天海集团,只知道在办公室里指挥妈妈把我送到医院。而在初中毕业那个暑假,我和妈妈才突然发现,那个男人欺骗了我们,欺骗了这个家。” “难道说――” “是的,夏天海出轨了,和他那年轻貌美的秘书。我和妈妈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夏家。不过,到底是曾经在公司里管过账目,妈妈把天海集团曾经逃税漏税的情况举报了上去,让夏天海狠狠地吃了个苦头。但是,这也招致了他的疯狂报复,他不再支付我的生活费,还给附近的各个商会打了招呼,以至于妈妈在当地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害得我们母女俩差点流落街头。” “这也太狠心了吧。” “夏天海就是这样狠心的一个人,为了他的公司,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夏楠语眯着眼,纤长的玉指在手背轻轻揉搓,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就只有和妈妈相依为命了。她是那样坚强的一个女人,为了支持我的学业,独自一人在遥远的郊区打了三份工。她曾不止一次地教育我,一定要好好读书,给那个男人一点颜色看看。可就算如此,夏天海还是没放弃利用我的想法。他找到母亲,表示想要花大价钱交换我的抚养权,妈妈当然一口回绝了他。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他想把我过继给一个单身老贵妇,以换取对方对天海的巨额投资。“ 萧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夏楠语了。他只能拿起空纸杯,走到饮水机前,默默加满热水,再递到女孩的手里。 “但是和后来发生的事相比,夏天海前面做的所有坏事都黯然失色了。“ 说到这,夏楠语不觉哆嗦一下,身子开始微微痉挛, “萧桐同学,你还记得高二的时候,我休学了很长一段时间吗?” “嗯嗯,当时听老师说,你好像得了重病,去广州修养去了。当时班上还有几个同学商量着想去看你来着。” “那是老师为了保护我,善意编造的谎言吧。事实是,那段日子,我遭遇一生中最危险的事情――被一伙绑匪绑架了。” “被绑架了?怎么会?!” 萧桐倒吸口凉气,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作为海天集团董事长的千金,即便父母已经离婚,我的价值,那群绑匪显然也是再清楚不过的吧。” 无奈地笑了笑,夏楠语继续讲述了下去, “他们直接向那个男人开出了巨额赎金。而我的母亲得知这一消息后,直接晕倒在了打工的地方。那群家伙为了逼迫夏天海尽快支付赎金,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我,甚至还将之拍成视频发到网上。母亲刚醒过来,便顾不得身体,跑到公司里哀求父亲。可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到底只是爱着他的公司,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舍得为自己唯一的女儿支付一分钱。” 她停下来,努力控制住情绪,这才继续开口, “绑匪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们决定用假撕票的方式狠狠地刺激我那一毛不拔的父亲。所谓假撕票,就是用装了空包弹的手枪向我射击,再用视频直播的方式展示给夏天海。当时警方的解救行动已经展开,但他们还是没能及时阻止绑匪。母亲看到了,我被手枪‘击中’的场景,再次晕厥了过去――而这一次她再醒过来时,便成为了现在这副模样。” 扭过头,夏楠语看着窗户里被众人力压在床上的疯癫母亲,眸子里如风拂漪, “不仅仅是妈妈,就连我自己,也因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和疲惫,肾脏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功能。你前几天也都看到了,萧桐同学,没有医院里的那些透析设备,我连一个星期都支撑不过去。然而这一切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当初那个男人肯掏出他财产的九牛一毛,只要夏天海还稍稍顾及自己血液里千分之一的亲情。” “我很抱歉,楠语,作为同学,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些情况… …” 女神的面纱在眼前被重重揭下,萧桐双颊发起烫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从高中起就这样用功地学习,总是那样夜以继日地伏在案头前,就像飘荡在课桌上的一笼烟雨。 “没关系,事到如今,我也早就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现在我上了大学,可以靠奖学金和助学贷款度日,一家好心的基金会也负担了妈妈和我的大部分治疗费用。比起高中,我现在的情况要好上太多。” 夏楠语的声线逐渐恢复正常。她摘下胸前那枚雪梅花瓣似的玉佩,轻柔摩挲起来。 “这是… …” 萧桐盯着那枚玉佩,发觉自己从和女神认识的那天起,就发觉她一直戴着这枚玉佩。 “‘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匪曰熏琢,成此芳绚’。” 她喃喃地吟诵着,垂着头,将玉佩包入掌心, “人真的是一种很可悲的生物,明明曾经被那样浓厚的爱意包裹着,却不懂得珍惜的意义。直到某一天,命运将一切残酷地夺走,才会明白所谓的理所当然,不过是一时的幸运罢了。” 女孩自顾自地说着,双手捧紧玉佩,一如在教堂的琉璃窗前虔诚祈祷的信徒,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 …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在我即将出门上学时,她将这枚玉佩亲自戴在了我的身上。然而,仅仅是几天后,一切就像幻梦一样被现实击得粉碎… …我再也没有母亲了,这枚玉佩成为了她留在我身上的,最后的祭奠… …” 她重新戴好玉佩,低头将挂链埋入黑发中, “但噩梦并没有结束。在我还没有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前,夏天海是不会放手的。前几天你也看到了,萧桐同学,他找到了我的大学,开始频繁地派人跟踪我,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逼我辍学,让我成为天海集团商业联姻的牺牲品。”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是不肯松手吗?” “那个男人的话,一切都不足为奇了。我也是通过肖总管了解到,天海集团最近在和北京的宏发运输公司谈判合作事宜。夏天海向来对物流行业的利润垂涎已久,宏发公司又是整个北京地区最有影响力的物流巨头,那个男人便想把我嫁给宏发的总裁,以此换取和对方的强强联合。” 萧桐在脑海里努力回想着“宏发公司”的信息。他记得以前在新闻里常常听说这家公司的名字。夏楠语在手机里点滑几下,点开一张照片,递到男孩面前, “就是这个人。” 目光触及屏幕的刹那,萧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上这个男人看上去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无论是花白的鬓发还是斑驳的老年斑都在无情宣告着生命即将凋零的衰老气息。而相较之下,夏楠语就像绽放在晨曦中的蔷薇一样,无论是飘荡的乌发还是精雕细琢的五官,无一不散发着独属于青春的蓬勃朝气。 萧桐无法也不敢想象,自己从高中时代就一直倾慕着的女神,被无数男生视为梦中情人的仙气四溢的女孩子,竟然要被迫嫁给一个暮色沉沉的衰老头。 “楠语,千万别答应那家伙… …你的人生道路还这么漫长,怎么能就这样被轻易葬送掉?” 他有些控制不住心情了,激动地站立起身。 “谢谢你,萧桐同学… …” 将一丝鬓发绕到耳后,夏楠语淡淡地笑了笑,疲惫中带着浅浅的慰藉, “我会抗争到底的。毕竟在这所学校,我还有这么多值得挂念的东西,无论是你、兰,或者是学校的老师们,都是我坚持反抗下去的最有力支撑。” “如果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楠语,尽管找我好了,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心跳在耳膜边剧烈地冲击着,萧桐攥紧双拳,脸颊涨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一般。 应该说,不愧是兰喜欢的男孩么?拘谨,胆小,却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拼命想要为别人承担什么… …也难怪会这样,毕竟从高中起,他就是这样单纯的一个人了。 夏楠语望着热血贲张的男孩,开始有些后悔把这一切告诉萧桐。 如果只是这样倾诉… …你会理解的吧,兰… … 我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独自一人去面对了… …所以,原谅我,兰,原谅我… … 第103话 城下之盟 第103话  城下之盟 Episode  103  I love you, so I abandon you 萧桐刚把夏楠语送回宿舍,兜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是江子文打来的。他谅那小子打电话来就没什么好事情,可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好硬着头皮接通电话。 “喂,老弟呀,吃饭了没?” “还没,怎么了,你还想请我吃饭不成?” 握紧手机,萧桐眯起眼睛。 “哎,你看你,说得老哥我好像抠门得连一顿饭也请不起似的。这样吧,咱们也好久没见面了,给你半个钟头拾掇拾掇,七点半,咱们六食堂三味轩见。” 不等男孩答应,江子文就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萧桐不知道江子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就一顿饭,那家伙想必也玩弄不了什么心机。他便赶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七点半,准时前往食堂赴约。 “哟,老弟来啦?这边这边!” 人声鼎沸的食堂里,江子文早就找好了包间,摇着手大声呼唤男孩。萧桐落座后,他又关上隔门,殷勤递上菜单, “来来,你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了!” “我说江子文,你今天是过了补考还是又撞上什么桃花运了?平时没见你对我这么好啊?” 翻着菜单,萧桐狐疑地打量起神采奕奕的同伴。 “哎,你看你话说的,老哥我平时像那一毛不拔的主么?其他人不说,老弟你我什么时候亏待过?” “得了吧,你对我要是有对那些女生一半好就谢天谢地了。” 他打了几个勾,把菜单还给江子文, “就这么随便吃点吧,你也别破费了,我们AA。” 见男孩执意要求平摊,江子文也就没再坚持,自己点了几个菜,把菜单交给了服务员。 “说吧,找我什么事?又想要哪个女生照片了?还是说准备找我拍情侣照了?” 他坐到江子文对面,摆出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 “不愧是老弟,居然一眼就看出今天的事和照片有关。” 江子文微微翘起嘴角,转过身,从兜里掏出i Pad, “不过不是找你要照片,相反,我这里有些照片还得麻烦老弟过目一下。” 他点亮屏幕,调出照片,将平板电脑推到男孩面前。 目光触及荧屏的瞬间,萧桐全身的汗毛像触电般炸立起来。 “你… …你怎么会有… …这些照片?!” 只见照片上,他拉着夏楠语的手,在西装男的包围中据理力争。这明明就是下午上课前他为夏楠语解围时的场景。 “你再看看这些。” 瞥了眼面露惊色的男孩,江子文忙不迭地站上前,替萧桐翻看起照片。原来这是一组图,完整记录了男孩为夏楠语挺身而出的全部场景。由于拍摄角度的问题,本来实际情况中并无什么动作的夏楠语在照片中则躲在了萧桐身后,看上去倒有了几分小鸟依人的味道。一组图看下来,如果不是下午这次事件的亲历者,很容易把两个人认成一对情侣。 “这是我在信科院一哥们儿下午路过时拍摄的,解释一下吧,老弟。” 收起平板,江子文翘着二郎腿坐到萧桐面前。 “没什么好解释的,楠语下午被人欺负了,我只是帮她站出来鸣不平而已。” “你自己也知道形势的老弟,夏大小姐身边的追求者都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了,她要是被欺负了,哪里轮得着你这小子为她出头。你看这小手拉的,再看看夏大小姐那一副被宠溺的小眼神,要我猜,你该不会撞了狗屎运,使用了点什么阴谋诡计,把女神的芳心骗到手了吧?” “你们根本不懂楠语!!” 萧桐攥紧手,一拳头锤在椅子扶手, “今天下午,这么多人就在旁边看着,有谁为她站出来了?现在事情过了,你们却反倒钻出来在这里说风凉话了!!” “我懂不懂夏楠语,这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我对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嘴角的笑意如落日余晖般敛去,江子文托着下巴,眉宇收缩成锋, “我所关心的是,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这混蛋竟然还在玩弄蓓儿的感情,和别的女生搞暧昧。” 胸口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刺,萧桐瞪大眼,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江子文…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甭装蒜了,老弟。枫糖小镇的老板娘都告诉我了,蓓儿喜欢你,天天像盼过年一样等着你去接她。而你这家伙趁蓓儿在你那里住的时候,也没少和她搞搞暧昧什么的吧?” 萧桐的耳边仿佛开了一个道场似的,各种铜锣皮鼓一齐作响,敲得男孩心悸不已。 “我和蓓儿… …只是朋友而已… …我一直都像亲妹妹一样地对待她… …”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萧桐还想伪装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你能这样想,她可不这样想。蓓儿都说了,你是她的初恋,而你这混蛋就是这么脚踏两只船,像儿戏一样地去对待一个纯真少女的初恋的?!” 所有的退路都被江子文无情截断,萧桐别无办法,只好将夏楠语的情况全部告诉给了江子文, “… …所以你看,我只是在帮助楠语度过难关而已,我们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 他憋得满脸通红,像要洗刷罪证似的向江子文拼命解释。 “这样看来,好像确实冤枉你了… …不过夏楠语也真够惨的,跟个皮球似的被她爹踢来踢去… …” 江子文摘掉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眶, “所以,萧桐,你心底真正在乎的,还是兰蓓儿么?” 男孩被对方问住了,刚刚放下的心脏又在倏忽间悬了空, “等等,江子文… …为什么要一直问这个… …” “别兜圈子,萧桐,现在正面回答我,你其实也是喜欢兰蓓儿的吧?” 目光中最后一丝笑意的伪装也如潮水般退去,江子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变得像刀锋般冰冷而锐利。 萧桐在内心中剧烈挣扎起来。是的… …说到底,我对小奶狗还是有感情的吧…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当面承认,要是被兰蓓儿知道了… …不不,如果是在江子文面前说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如果说… …一定要彼此确认才能称为喜欢… …我想,我是没有勇气去喜欢蓓儿的… …可是,如果此时徘徊在心中的悸动就是喜欢… …我恐怕,早就无可救药地爱上小奶狗了吧… …” 深深吸入口气,萧桐逐渐蜷曲起手指,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挤占夏楠语曾经在我心中的位置… …常常被那丫头的傻气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总是轻而易举地沦陷在了那充满孩子气的笑意中… …如果、如果上天能再给予我一次勇敢去爱的勇气,我想我会不顾一切地去喜欢蓓儿的… …” 男孩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子文的面容渐然充满阴鸷。 “终于亲口承认了啊,你这小子… …” 两只大拇指交错在一起,江子文绷着脸,目光如霜降般落在桌子上, “不过萧桐,我要告诉你,你根本不配去喜欢兰蓓儿。” 撩在心口上的遮羞布被突然扯下,萧桐嘴角抽搐一下,瞳孔周围血丝毕露。 “我话给你撂在这儿,萧桐,你的喜欢不仅不能给蓓儿幸福,相反,你会让她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挑起眉毛,江子文玩味地打量起满脸愕然的男孩, “扪心自问,就凭你那一副穷酸样,你能给她什么?蓓儿说过她想去旅行,想去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我可以在春天的时候带她去樱花盛开的京都,在夏天带她去巴厘岛的岸边看那潮涨潮落,在秋天为她包下整个落基山脉的枫叶,在冬天带着她在北海道温泉的蒸汽里听雪落在林间的声音,你可以么,萧桐?只怕你连出国的机票钱都掏不起吧?” 他听着对方冷冷地奚落,想要辩驳,却只是徒然让额头上的汗水,越聚越多, “可是… …可是,如果大家愿意接受的话… …我也一定可以… …为她的幸福而努力的… …” “很遗憾,老弟,你的努力在别人看来,根本一钱不值。” 冷笑一声,江子文从鼻腔里哼出淡淡的不屑, “别的不说,如今这世道,就凭你那点可怜的努力,你在北京买得起房子么?彩礼钱你出得起么?你能让她随时都可以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么?!就算蓓儿父母瞎了眼,肯把女儿嫁给你这穷小子,你难道忍心她跟着你受一辈子苦么?只能跟着你呆在小县城里,天天为柴米油盐发愁,你以为蓓儿这样真的会幸福么?你这样只会葬送她的一生!!” “但是…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不是吗?也许,蓓儿会做出她自己的选择… …” “她曾经选择过你,而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江子文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绒布擦拭起来, “被学联赶出社团活动室不说,你连人家的餐费都掏不起了,逼得蓓儿不得不到咖啡店累死累活的打工。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那天我可是亲眼看见她在外面的垃圾桶里找吃的。最后还是我掏钱请她吃了顿法餐。我就说当时应该把她接到我那里去住,你看看,人家在你这里都落魄成什么模样了?!” 萧桐不敢直视江子文的眼睛了。对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他根本就给不了喜欢的女孩真正的幸福。也许,像他这样的人,根本连触碰爱情的资格都没有… … 这些话,在兰蓓儿向他告白的那个夜晚,曾反复萦绕在男孩脑海里,让他怯懦得无法再去直面少女笑意涟涟的花靥。只不过现在,江子文替他将这些幽魂般徘徊在心中的话语说出来罢了。 “对… …对不起,你是对的… …我根本… …就不配,去喜欢蓓儿… …” 最后的心理防线分崩离析,萧桐垂下头,将脸颊埋入掌心中,微微颤抖。 “所以,老弟,放弃吧,让蓓儿跟我走。” 江子文站起身,坐在萧桐身边,拍打起他的肩膀, “我才是能让蓓儿过上幸福生活的人。我能给她的,比你… …不,比任何人都要好上千倍万倍,因为,我比所有人都要爱她,我可以满足她的一切愿望,陪她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去旅行。我会让蓓儿过上绝大部分女孩梦寐以求的生活,只有我江子文能办得到!!” 原来,江子文这家伙一直都在打蓓儿的主意啊… … 如果是以前的萧桐,一定会跳起来反驳江子文,坚决不会把蓓儿交到这种花花公子的手里… …可是现在,男孩所有的信念和勇气都溃不成军。他已经无法再组织起任何的反抗,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在案板上,任人鱼肉。 “所以,和我做个交易吧,老弟。” 手臂环绕到男孩肩头,江子文往眼镜上哈了口气。 “什么… …什么交易?” “答应我,从今以后,和蓓儿断绝一切的联系,让她安安心心地做我的小女友。” 瞳孔在瞬间收缩,萧桐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却被江子文死死压在了椅子上。 “当然,我不会亏待你的,老弟。你看,现在夏大小姐不是要被迫辍学嫁给宏发集团那衰老头了么?你这么想挽救你的女神,兄弟我也不会在一边袖手旁观的。我会尽我江子文最大的努力,不管是动用江家的财力还是我父母的势力,去阻止这门婚事,让你的女神安安心心地在这所学校继续读书,你看怎么样?” 是啊,单凭我的力量根本帮不了楠语,更别说和夏天海和宏发集团对抗了… …如果是江子文的话,一定有办法救得了楠语的… … 可是这样的话,也许我就再也见不到蓓儿了… …可我现在又有什么脸面继续面对小奶狗呢?是我害得她吃了这么多苦,现在又将她的感情晾在一边… …我这种家伙,还是快点在她眼前消失比较好吧… … 是的,我想让蓓儿获得幸福… …但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江子文能给她幸福了… … “我… …我答应你… …” 几经挣扎,萧桐捏紧拳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但也求求你,江子文,一定要让蓓儿变得幸福… …她这么善良的姑娘,值得被这个世界… …用最温柔的方式去拥抱… …” 在自己一溃千里的懦弱面前,这是男孩最后一丝残存的挣扎。 “那当然,你看我是那种会亏待蓓儿的主吗?” 江子文用力拍打了男孩的侧身,从兜里掏出手机, “不过老弟,凡事都得有个凭据,你既然答应和蓓儿一刀两断,还是要表个决心吧。干脆你录个音,说几句不再喜欢蓓儿之类的话,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老哥我也是求个保险。要说的话我已经给你草拟好了,你对着手机直接念就是。” 说着,他从平板电脑里调出文档,将早就想好的话推到萧桐面前。男孩凑上前一看,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像被猎豹追杀的小兔般狂跳起来。 “等一下,江子文… …这些话,无论怎么看,都太伤人了吧?” “又不是真的对蓓儿说,担心这干啥。再说,话不说绝,怎么证明你想要让蓓儿获得幸福的决心呢?” 手肘搭在男孩肩膀,江子文用皮鞋尖点起地板, “放心好了,老哥我只是想留个凭证,会帮你保密的。”     这都是为了蓓儿的幸福… …她会理解的… …她一定会理解我的… … 鼓足勇气,萧桐抓紧衣角,对着江子文的手机大声吼道: “‘兰蓓儿,我早就烦透你了!’” “‘老是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别人身边,贱不贱啊?!’” “‘你快点从我眼前消失吧,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男孩每一次开口,这些话就像沾了盐的刀锋般划过心底,带血的心跳撕裂胸腔,疼得他上下牙关不住震颤。 他像当初的无数次懦弱一般,在生生地掐死自己对兰蓓儿的感情。 好不容易说完这些话,萧桐虚脱地趴倒在餐桌上。无神的目光像落叶般蜷曲在一起,寂灭如灰。 “Bingo~!” 江子文收起手机,愉快地打了个响指, “这就对了,老弟,这才叫壮士断腕嘛!相信我,蓓儿会因为你的放弃得到幸福的… …” 不经意间,他的嘴角早就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笑,染成血红。 第104话 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104话  入骨相思知不知 Episode  104  Waiting for My beloved Boy                     “久等啦,这位客人!” 仿佛舞动冰面的小天鹅,兰蓓儿托举着圆盘,一路翩跹到咖啡座旁, “您的澳白咖啡做好咯,蓓儿还在上面画了一对小翅膀喔~!” 月光流淌似的银发温柔掬在肩头,少女弯下腰,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客人面前,翠眸流泻的笑意,盈若春风, “请慢慢享用吧!” 她刚刚转过身,客人们的窃窃私语就传入耳朵: “哇,这就是枫糖小镇的招牌咖啡师吗?果然可爱得就像洋娃娃一样啊!” “唉,这么漂亮的姑娘,男朋友一定又高又帅吧!” “那可不一定。我这几天每天都要到这儿来赶论文,每晚打烊时都是看着这姑娘独自回去的。她要是有男朋友,谁放心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天天一个人走夜路回去?” “蓓儿、蓓儿有男朋友喔!” 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兰蓓儿抱紧盘子,朝着客人嚷嚷起来, “而且,他还会超级厉害的魔法,连时间都能凝固住呢!” 客人们惊住了,没有料到自己的暗中议论被眼前这位银发摇曳的少女全都听了去。最后,还是一位早就认识少女的常客半开玩笑地逗起她来: “既然如此,蓓儿小姐,怎么不见你的男朋友来找过你呢?” “阿桐肯定有事… …等忙过这一阵子,他一定会带人家出去玩的!” 少女戳着手指,却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发虚。 “那你最近和他见过面吗?说是你男朋友,结果晚上连来接你下班都做不到,指不定,他早就把你给忘了。” “绝对不会的!忘掉蓓儿什么的… …阿桐才做不出这种事呢!” 她嘟着嘴,两只小脚在地上跺来跺去, “你们看着好了,今天阿桐一定会出现的!到时候,可不要被人家的男朋友迷倒哟!” 双手叉腰,兰蓓儿故作神气地走回吧台。暗地里,她的心脏早已像慌张的小兔般在胸口怦怦直跳。 自从上次约会以后,萧桐就像在空气里蒸发了一样,已经很久都没出现了。要是在以往,男孩还会每天晚上骑车来接她下班,还会在休息日提上点心到社团活动室找少女分享。可是现在,别说萧桐来主动找她,两个人就是连在校园里偶遇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兰蓓儿仍然愿意相信男孩今天就会出现在店里,就像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男孩的每一次出现都能为她带来奇迹一样。 接连送走了几拨客人,期盼中的男孩却迟迟未曾出现在视野中。少女望着窗外密布的阴云,长长叹出口气,准备清洗吧台上的咖啡器具时,身后传来店门被推开的风铃声。透过镜子,兰蓓儿眼中的光芒像升空的花火一般被瞬间点亮: 镜子里的那个刚进店的背影身着萧桐常穿的那件格子衬衣,连发型都和少女的印象无比相似地重合在了一起。 “呜哇哇,阿桐,你终于来看人家啦!” 来不及脱下围裙,兰蓓儿哭着嗓子一路狂奔到门口。她张开双臂,刚想给对方来一个狠狠的熊抱,没想到背影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陌生面孔的愕然。 “对、对不起,先森,蓓儿好像、好像认错人了… …” 少女绯红着脸,给客人到过歉,垂头丧气地回到吧台。 不一会儿,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走入店内,在前台点好咖啡,就坐到了兰蓓儿旁边的座位上: “萧彤最近应该很忙吧,实验室那边很缺人手,他已经叫了好几个博士生过去帮忙了。” “那可不,咱们这些硕士想找他修改下论文都麻烦得要死,还得帮他干各种杂活,真是活见鬼了… …” 少女竖起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谈话中的名字。借着给他们端咖啡的机会,她试探着问道, “打扰了!请问你们知道… …阿桐――啊不,是萧桐在哪里嘛?” 年轻人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目光中露出深深的惊讶, “你要找萧彤?那可麻烦了。他昨天在上海开会,今天飞到洛杉矶见那些PhD去了,明天指不准还在普林斯顿开讲座,你要见他还是提前一个月和他的博士生预约吧… …” “诶诶?” 少女抓着头发,感觉自己的智商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蓓儿不是很懂耶… …阿桐以前好像也没这么忙呀… …” “喂喂,你听到了吗,这小姑娘叫萧教授叫啥来着?” “那老头子该不会有什么学术绯闻吧… …” 兰蓓儿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她像落水者一样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棵稻草湮灭成灰。 “不好意思… …是蓓儿听错了… …” 她向一桌人道了歉,夹着尾巴溜回前台。 天黑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店里的客人也变得稀少起来。少女做完最后一杯订单上的咖啡,批着斗篷来到店门外,望向蓟潭大学东门的方向。天幕从宝石般的靛青渐然醉成深蓝,直到最后和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雨幕朦胧中,华灯初上的街市仿佛一条流动的霓虹长河,在公路,在积满雨水的洼地,在车灯横溢的公路上舞动出光怪陆离的灯红与酒绿。兰蓓儿就这样静静靠在店门边,冻得通红的小脸边不时飘荡出阵阵白汽。而那翡翠般的眼眸被雨水打湿,盈盈跃动的高光,早已如泪影般迷蒙。 少女幻想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像划破黑夜的闪电一般,在出现的刹那间将自己所有的期盼,全部点亮。他会用那温暖的臂弯将自己搂到怀抱里,捏着她的小脸蛋,在她即将哭出声来时,将一颗带着体温的小奶糖填到她的嘴里。 阿桐… …你去哪儿了… …蓓儿,想你了呀… … “小兰,你在外面干什么?” 店门被轻轻推开,林霏拢着针织衫,将一杯热可可递到少女手中。 “谢谢你,店长大人。” 她接过热气腾腾的杯子,勉力露出的笑容看上去颇为僵硬, “蓓儿在等阿桐哟。” “进来等也可以啊。你看今晚还有冻雨,小心别着凉了。” 往自己手上哈哈气,林霏抚摸起少女的额头,心疼不已。 “诶嘿嘿,没关系的呀。要是在这里等,阿桐一出校门就可以看见蓓儿的说。” “那小子也是欠揍,把你晾在这儿都快半个月了。小兰你就是人太善,换作我,早一脚把那负心汉踹到一边去了。” 女店主在胸前叉着手,为少女打抱不平。 “蓓儿相信,阿桐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总是这样背着人家,一个人偷偷地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承担下来… …” 啜饮了一小口可可汁,兰蓓儿半垂下眸子,霓虹闪烁间的瞳孔温润得如同潭水上一瓣轻轻荡开的落花, “等他忙完,蓓儿,一定要好好说说阿桐才可以… …都已经是恋人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两个人一起分担呢?” 林霏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凭着多年驰骋情场的经验,她早就觉得那个叫萧桐的男孩很不对劲。但她又不忍将少女初恋的幻想亲手撕碎,只好别过头,连连叹息起来。 她陪着少女在门口等了一阵子,便转身回店清算账目去了。兰蓓儿一个人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像退潮的浪花一般变得稀少。渐然加大的雨势将霓虹一盏接一盏地浇灭,少女抱紧发抖的身子,翠眸上的最后一瓣高光也如凋零的花朵般,黯然失色。 耳边传来小奶猫嗲声嗲气的叫唤声,兰蓓儿感到脚腕有些发痒,似乎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往上面不停刮蹭一般。低下头,她才发现原来是一只浑身湿透的小花猫蹲在了自己脚边,一边弱气地呻吟着,一边用毛线团似的脸庞摩挲着少女的丝袜。 “诶,小爱?” 兰蓓儿认出,是那只每晚都会到枫糖小镇的店门过夜的流浪猫。少女总是习惯在下班前端一碗热牛奶给它喝,一来二去,这只小猫也就和兰蓓儿亲昵了起来。少女也就把自己玩偶熊的名字“小爱”给了它。 但是今天,也许是下着冻雨的冬夜过于寒冷,浑身湿透的小爱耷拉着胡须,蜷缩在少女鞋边,连叫声都比以前虚弱了太多。征得林霏同意后,兰蓓儿把它抱进店里,放在暖气片旁,又拿来毯子将它全身擦干。最后用自己的围巾将这只小猫包裹起来。 “一定饿坏了吧,小爱,还想喝牛奶嘛?” 怀里的小猫趴在少女的胸前,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兰蓓儿从锦囊袋里找出一个小奶瓶,跑到后厨温好牛奶,给小猫轻轻喂食起来。 “喝吧喝吧,小可爱~等身子暖和起来就好啦!” 仿佛母亲在安抚自己的婴儿一样,少女用臂弯给小猫编织好摇篮,一边给它喂着奶,一边轻轻晃着手臂。 “所以小家伙,今晚你也没有地方回去吗?” 小猫用两只爪子抱着瓶子,靠在少女的胸脯边,双颊的胡须随着牛奶的不断下咽一起微微晃动。 “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和蓓儿一起住吧。人家一定会像妈妈一样好好待你的喔!” 大半瓶牛奶下肚,小猫喘过气,开始扒拉着少女的银发,在她怀里撒起欢来。 “嘿嘿,真淘气,就像玛格丽特学姐肚子里的宝宝一样呢!” 手心被小花猫挠得直痒痒,兰蓓儿笑眯了眼,用侧颜蹭起它的脸蛋来。要不是店里还有其他人,她早就想化身狐耳娘的形态,抱着自己的“女儿”满地打滚了。 “小兰,来客人了,你去前台接待下。” 林霏的呼唤回荡在耳边,少女只得依依不舍地放下小猫。将牛奶的钱悄悄压在收银台,她洗了手,重新系好围裙, “您好,欢迎光临枫糖小镇~!” 交叠着双手,她闭上眼,冲着来客温婉一笑。 “晚上好,蓓儿,两杯芮丝翠朵,一杯少放些奶油,另一杯你随意。” 带着古龙香水味的嗓音在身边腻滑弥散,少女睁开眼,惊讶地捂住嘴巴: “江先森?!” 第105话 名为幸福的陷阱 第105话  名为幸福的陷阱 Episode  105  The Sweet Trap of the Playboy “我说东门的咖啡店怎么突然变得跟来了网红似的,原来是你在这里充当金字招牌啊!” 兰蓓儿端着两杯咖啡,来到江子文落座的位置上时,对方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来。 “这么晚了,江先森点两杯咖啡没问题嘛… …蓓儿做的咖啡都是超级提神的喔!” 回避着江子文的目光,少女用盘子半遮住脸,退到走廊上。 “这你甭担心。” 他端起其中一杯咖啡,仔细搅拌起来。 如果是江先森的话,说不定会知道阿桐的情况吧… … 双手攥紧盘子,兰蓓儿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对不起,江先森,请问… …你知道阿桐到哪里去了嘛?” “哎,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正好有他的消息。” 江子文悠悠地说着,汤匙在马克杯上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真的吗?!” 她激动地一跺脚,差点把旁边的椅子给踢翻。 “来来来,你先坐,我慢慢给你说,正好,这杯咖啡就是给你点的。” 将另一杯咖啡推到少女面前,江子文眨眨眼,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由于先前在酒店里受到过惊吓,兰蓓儿心里多少有些犯怵。但是想到这可能是知道萧桐情况的唯一办法了,她只得咬咬嘴唇,试探着坐到江子文身边。 没想到,她刚坐下,邻座的小爱忽然跳到少女的腿上,冲着江子文龇牙咧嘴起来, “喵嗷~!” “哎哟卧槽――!!!” 江子文冷不丁吓了一跳,从座位上蹿起来,差点没把咖啡杯摔在地上, “哪来的小畜生?!打过狂犬病疫苗了么?!妈的,差点就被它抓到了… …” “哇呀呀,别淘气呀小爱!江先森可是蓓儿的朋友呢!” 少女慌了神,匆忙抱住小猫,生怕它扑到江子文身上又抓又咬, “对… …对不起,江先森,蓓儿一定会管好她的孩子的… …” “这是你养的猫?” 眼见着少女怀里的小猫挥舞着爪子,对自己怒目圆睁,江子文慌忙坐得远了些, “我说蓓儿呀,你想养宠物了,给我说一声就行。我马上就给你空运几只血统最纯正的孟加拉豹猫过来,那可是世界上最名贵的猫种,百分百比这只小野种更让你满意。” “小爱不是宠物哟,它可是蓓儿的家人呢!” 双手抱起小猫咪,兰蓓儿用脸蛋贴着它,嘴角上扬起春风宛转的弧度, “这孩子常常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无依无靠,甚至还经常饿肚子的说。对它来说,世界一定就像这漫长的冬夜一样,寒冷得让人无法感觉到一丝幸福吧。可蓓儿觉得不应该这样,大家都是神树大人的孩子,都应该被这个世界的温暖深深祝福才对。既然神树大人眷顾不到小爱,就由蓓儿代替它来爱这个孩子吧。” 安娴垂上双眸,兰蓓儿像抱着孩子安眠的母亲一样,粉唇边摇曳起樱桃般的笑意, “因为只有这样,蓓儿才能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呀!” 这丫头,没想到同情心泛滥到了这种地步… … 江子文在心里嘀咕着,却还是用力挤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对对,蓓儿你说得都对,我江子文最欣赏富有爱心的女生了。” 端起杯子,他假装咳嗽几声,啜了一口咖啡, “言归正传,你不是要向我打听萧桐的消息么?” “嗯嗯,江先森知道,阿桐到哪里去了嘛?他很久都没来看过蓓儿了欸… …” 挠着小花猫的后背,少女鼓起嘴,眯眼望向窗外。 “你不知道么?萧桐那小子,现在正和其他女生打得火火热热的呢。” “阿桐… …和别的女孩子?!” 她睁大眼,瞳孔上的高光惊颤了一下, “对、对不起,江先森,蓓儿不是很明白… …” “喏,还是你自己看吧。” 风淡云轻地呷了口咖啡,江子文把i Pad推过去。出现在少女面前的,正是萧桐替夏楠语解围的那几张照片。 “哇哇,是阿桐耶!!” 她举起平板,在眼前激动地摇晃着。要不是江子文拼命拉着,少女差点把脸蛋贴在男孩照片上拼命摩擦, “不过,阿桐最近好像又变瘦了好多的说,黑眼圈也比以前重了,果然是太累了呀… …蓓儿下班后得买点水果做个拼盘什么的去看看他才可以。对了,江先森,你知道阿桐在哪里吧?人家几次晚上去找他,可阿桐都不在公寓耶… …” 江子文当然不会告诉兰蓓儿萧桐为了完成课题,最近搬到实验室去住了。抑制住心中泛滥的醋意,他指指屏幕,示意少女把注意力转移到萧桐身边。 “咦咦,阿桐身边的女孩子好像是小楠欸… …” 食指敲着小嘴,兰蓓儿歪头继续打量起照片, “等、等一下,他们怎么… …怎么这样亲热呀?!呀呀!!还、还牵小手了!!!” 少女使劲揉着眼睛,手脚却分明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到、到底是肿么回事呀?阿桐和小楠是在和蓓儿开玩笑吧… …可是,我真的… …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 “我问你,蓓儿,你和萧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蓓儿和阿桐… …是在秋天的时候相遇的呀… …明明只有几个月… …但是… …但是,在蓓儿心中,这是她十七年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 她攥紧自己的银发,努力控制住发颤的嗓音。 “那我告诉你,蓓儿,萧桐和夏楠语已经认识快六年了。他们从高中起就是同班同学,而且,在遇见你之前,萧桐就喜欢夏楠语了。” 心口隐隐传来水晶迸裂的声响,兰蓓儿屏住呼吸,手中发丝无力地垂落在胸口, “阿桐… …阿桐喜欢小楠?!怎么会… …明明我们已经… …像恋人一样地约过会… …明明我们在同一片星空下一起拥抱着,分享了彼此的梦想… …阿桐说… …他说,会带着蓓儿去看海,会挽着我的手,带着蓓儿一起去看落满雪花的小镇… …” “我理解你的心情,蓓儿。可是你认真想过吗?你对他的这些感情,到头来,只会给萧桐带来深深的痛苦罢了。” “蓓儿… …会给阿桐带来痛苦?” 拼命揪住裙角,少女抬起头,那双晶莹剔透的翠眸早已在泪光的浸润下变得破碎不已。 “你也了解萧桐,他人心眼倒是不坏。你对他付出越多,他越会觉得对不起你,因为他一直喜欢的都是夏楠语,现在却不得不为无法回应你的感情而感到愧疚。” 江子文放下咖啡杯,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后来夏楠语遇到了麻烦,萧桐正在全力帮助她度过难关。你却还像以前那样粘着他,就算那小子脾气再好,现在也下定决心和你保持距离了。” “就算是这样,蓓儿还是… …还是无法相信… …” “那你听听他亲口说的话吧。” 江子文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画起来, “这,就是萧桐现在对你的态度了。” 他按下播放键,手机里传出先前男孩录制的声音: “兰蓓儿,我早就烦透你了!” “老是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别人身边,贱不贱啊?!” “你快点从我眼前消失吧,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 … 全身血液在瞬间凝固,兰蓓儿瘫软在座位上,睫毛像波纹般剧烈颤动, “骗人… …骗人的吧… …” 泪水夺眶而出,她捂住脸颊,哽咽的声线仿佛琴弦断裂,心碎地震颤着,痛如雨泣。 少女无法想象,自己在男孩心中竟然已经恶劣到了如此让人生厌的地步。仿佛先前两人一起经历的所有甜蜜都不过是上天精心策划的骗局,就仿佛自己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感受到的一切幸福,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而已。 她的梦想在一瞬间分崩离析,被少女最在乎的人活活撕碎。纷舞的血滴如落红般抛撒成泪,少女的脸颊,早已被纵横蜿蜒的晶莹,染成绯红。 汹涌的悲恸宛若洪水般漫溢开来,兰蓓儿再也控制不住,抹着眼睛冲出店门,奔入屋外冻雨蔓延的世界。混杂着冰渣的雨滴迎面刺来,在少女雪颜上锥出针扎似的伤口;寒风哭嚎着掀飞她的斗篷,无形的利刃撕开少女的衣裙,在她冰凉的身子上绽放出千刀万剐的芳吻。 她在雨中奔跑着,像四年前那个白毛丫头跌跌撞撞地追在开往王都的火车后,像两年前那个雪发魔女拉着薇诺娜疾驰在洒满樱花的古都,像半月前那个银发女孩在大声告白的同时,一边飞奔向人群中自己心爱的男孩。 柔发在身后漫卷如风,少女啜泣着,逆行在稀疏的行人间,像一颗流星,在夜空的璀璨中波澜不惊地滑落。 少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埋头冲到了车来车往的公路上。 当伴随着鸣笛的车灯如暴雨般倾泻而来时,她像一尊雕塑般,在急速扑来的钢铁怪兽面前愣愣地站定,彻底石化。 刺耳的制动声溅起一路雨花飞舞的惊鸣,卡车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刹住车。少女却被吓得身子一歪,摔倒在地。小腿突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兰蓓儿偏过头,发现自己的腿被地上一堆玻璃碎片扎破了。鲜血从破裂的黑丝袜中纷涌而出,流入雨洼里,滴滴锥心。 “找死啊丫头!!” 司机探出头,痛骂一句便扬长而去。车轮溅起的泥水盖在兰蓓儿身上,把她浇成落汤鸡。几次尝试站起来,腿部的伤口却像剜心般剧痛不已。少女挣扎着爬到路边,捂住血流如注的小腿,大口喘息, “痛… …好痛,阿桐… …你在哪儿呀… …” 不觉叫出男孩的名字,兰蓓儿没忍得住,任由更多的泪水如刀割般划破侧颜。她意识到,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背着高烧的自己没了命地狂奔在这座城市冰凉的夜色中。 男孩心有所属,少女寄托在他身上的那份爱恋,已成奢望。 大概是夜色已深的缘故,并没有人注意到受伤的少女。行人们撑着伞,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在烟云般的雨幕中雾化成泪光迷离的朦胧,在她的眼前,恍若隔世。 “龙龙,人家好冷,都快成冰棍儿了!” “别急宝贝儿,马上就到家了。回去我立马给你下碗鸡蛋面,再把电热毯开到最大怎么样?” “讨厌!谁叫你用电热毯了?人家要你抱着睡觉嘛,只有你才是最暖最暖的被子嘛… …” 一对情侣说笑着经过了兰蓓儿身边。男孩一边哄着女生,一边把大衣披到她身上。而身材娇小的女孩则紧紧抱住自己的男友,恨不得吊在他脖子上。少女抱着冰凉的电线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耳边依稀响起萧桐熟悉的话语… … … … “我的被子也给你吧。我是男生,挨冻;你病才刚好,身子骨弱。” … … “谢谢你,蓓儿。这个冬天,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温暖了… …” … … 蓓儿,会永远消失的吧。 如果连阿桐都不愿意见到我,如果连他都遗忘了我… …蓓儿,根本就没有力量去反抗千风大人的命令了呀… … 鲜血还在从腿部的伤口不断涌出,正如少女胸中恸哭不已的心跳。湿透的银发冷冰冰地贴在侧颜,她靠在电线杆上,万念俱灰。 “蓓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刚才吓死我了!!” 终于有人过来找她了,却不是少女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披着雨衣的江子文,撑着伞,急匆匆地赶到她身边, “哎哟,你受伤啦?” 他连忙把雨衣盖在兰蓓儿身上,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老张吗?你马上把车开到蓟大东门… …对,就在公交站旁边,十分钟之内我要看到车,慢一秒都要拿你是问,快!!” 很快,一辆修长的凯迪拉克轿车停在路边。一位戴着白手套,西装革履的司机弯腰为江子文打开车门, “久等了,公子。” “你,马上把她抱到车上,往北医三院开,快去!!” 在胸前叉起手,江子文冲对方怒气冲冲地吼道。司机不敢怠慢,赶忙跑到路边,扶起虚弱的少女,把她送到座位上。江子文也跟着她坐到后座,催促司机向院疾驰而去。 医院的急诊室里,江子文指挥司机跑前跑后,总算等来医生。处理好伤口后,医生又让护士给少女挂上破伤风的吊针。看着浑身湿透的兰蓓儿在病床上冻得瑟瑟发抖,江子文命令司机把外套脱下来,想要披在少女身上。 “谢谢你,江先森… …但是那位大叔也很辛苦吧… …” 抱紧膝盖,兰蓓儿摇摇头, “为了自己让别人挨冻… …蓓儿心里很过意不去的呀… …” “这你甭操心,老张在我家常年做事,身子骨硬朗着呢!” 但少女还是不肯接受司机的外套,江子文也就没有再勉强她。兰蓓儿拉过床上的被子,像结蚕茧一样将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只露出半个脑袋,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的输液袋,惘然若失。 她想起不久前,自己因为过度劳累的打工而感冒发烧,萧桐也是在这样的深夜里背着她来到这里。在同样的病床上,他握着她的手,她搂着他的脖,两个人在病床上梦呓般的呢喃着,连呼吸都在彼此的缠绕中氤氲如醉。 那时,他第一次主动叫了她“蓓儿”。即便在十七年里少女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称呼,唯有那一刻唇齿相依的亲昵,流连在她小鹿乱撞的胸口,从此缱绻成梦。 阿桐… … 泪水如相思般泉涌,兰蓓儿攥紧领花,蜷缩着身子,任由那冰冷的刀锋一次又一次划破脸颊。连片的花瓣刺绣在少女的手背,火焰般的晶莹烙印雪肤,针针入骨。 “怎么了蓓儿?哪里不舒服么?” 江子文坐到床头,掏出手绢擦拭起少女湿漉漉的银发。 “对… …对不起,江先森… …” 她抬起头,拼命想抑制住什么,却只是让自己苍白的面容,徒增苦痛, “蓓儿… …蓓儿,失恋了… …” 泪流如鞭痕般肆意绽放,少女抱紧胸脯,抽搐着,泣不成声。 “哭一哭吧,蓓儿,哭出来就好了。” 解开呢子大衣,江子文把兰蓓儿按在胸前,轻声安慰。少女仿佛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揪紧他的衣领,放声大哭。 “这不怪你,蓓儿。其实换个角度来说,早一点和他结束这样暧昧的状态,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 揉搓着少女的发梢,江子文用侧脸蹭起她的鬓角, “你看,这样的话,萧桐就能去追求他真正喜欢的人,你也不用被这样一直拖着,苦苦等不到回应。告诉我,蓓儿,其实你也想看到萧桐获得幸福的那一天吧?” “蓓儿… …当然想看到阿桐获得幸福… …可是,我… …我也很想和他一起,变得幸福… …” “你们都会获得幸福的,我向你保证,蓓儿。” 他将少女的发丝含到嘴里细细品味,仿佛那是一件绝世的佳酿, “蓓儿你不是有很多愿望吗?像看海或者看雪之类的。萧桐会为无法满足你的这些愿望而感到痛苦,但是我能满足你。如果看到你实现这些愿望,他也一定会感到非常开心。与之类似,萧桐喜欢的人遇到了点小麻烦,如果我们能为萧桐解决掉这些麻烦,让他获得夏楠语的芳心,你看,他是不是就会变得更幸福了呢?” “这样… …真的能让阿桐变得幸福吗… …” “百分之百会的,蓓儿。“ 捏着下巴捧起少女的脸蛋,江子文眨眨眼,掸去她眼角的泪花, “前提,是你自己也能获得幸福。而我,江子文,会为你的幸福付出所有。” 疲惫、痛苦和挣扎让兰蓓儿失去了辨清现实的能力。泪眼昏花中,她只觉得江子文的话很像她在圣蒂斯安娜魔药课上闻到的迷魂汤,醉人心底的馥郁,诱惑而迷离。 “如果… …是为了阿桐的幸福… …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 …就算割舍掉自己的感情… …蓓儿,也会一直努力的… …” 少女哽咽着,仿佛笼中的小鸟般,被江子文牢牢钳住下巴,那双翡翠般的眼眸早已被泪水浸泡得红肿不已。 “这就对了。” 江子文把手伸入少女侧颜的发丛中,拿捏起她的耳朵, “所以,蓓儿,为了萧桐,和我一起,去努力实现你的那些梦想吧。” 他用大衣将失去戒备的少女裹在怀里,刀锋般的笑意,早已不经意地泄露在嘴角。 第十一章 正义之外的救赎 第106话 第十一章 正义之外的救赎 Chapter 11  The Lonely rescuer 第106话  这正义,如你所愿 Epiosde 106  the Judgement without Defendant  薇诺娜永远都会记得今晚的这个时刻,她的监护人、圣蒂斯安娜的校长、蔷薇十字会的领导者――璃曼珠亲自对兰蓓儿下达了死刑判决: “… …为了这片大陆重归和平与繁荣,为了萃琉璃的黎民苍生不再涂炭,经过各位同袍的表决,十字会郑重决定,启动瓦尔基莉雅计划备用方案,采取强制手段,召回遗落在异世界的千风之铃!” 哥特少女略带喑哑的嗓音如平地惊雷般翻滚在议事厅中。披着雪色长袍的执行官们在阶梯座位正襟危坐,仿佛一尊尊冰刀凿成的雕像。没有掌声,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议论也没有,因为与会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意味着一个年轻生命的无辜凋零。 躲在会场的石柱后,薇诺娜以窃听者的身份见证了判决的诞生。蔷薇十字会的这场全员大会根本就没邀请她,正如这场决定着兰蓓儿命运的审判甚至连被告都没有。 女孩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前些天她在流枫的办公室里偷看到了璃曼珠的信件,校长和十字会的元老们已经决定强行召回少女体内的神花千风之铃,以便结束肆虐萃琉璃的魔物暴动,哪怕是以兰蓓儿心智崩坏的代价,哪怕是牺牲自己最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在流枫的办公室里偶然得到这封信,薇诺娜到现在也会被蒙在鼓里。她会天真地相信着璃曼珠,傻傻地以为某一天,兰蓓儿会被蔷薇十字会完好无损地带到她的面前。 如今,整个世界都背叛了女孩,以名为正义的残酷和虚伪。 “… …请十字会的主要负责人留下,到我办公室商讨具体执行事宜,其余执行官散会,回去等候进一步指示。” 说罢,璃曼珠转身踏入讲台后的帷幕里,飘舞的纱裙如夜曲般流淌风中,却见不到任何一丝星光的闪烁。 对薇诺娜而言,十八年的生命亦如漫漫长夜。兰蓓儿却像流星一样划过她的夜空,第一次有人愿意在她晚上躲在被子里啜泣时,掸去自己眼角的泪光;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要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着。 而璃曼珠,亲手掐灭了她永夜人生里,唯一的星火。 观众席上的执行官们逐渐退场。依托隐身术的保护,薇诺娜避开人群,跟着流枫等人,悄悄追上了璃曼珠。 即便是孤身一人… …哪怕要和整个蔷薇十字会作对,我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到蓓儿! 咬紧牙齿,薇诺娜按紧斗篷里的魔杖,悄无声息地跟在了璃曼珠一行人的身后。月色如泪水般浸淫在冰窟似的拱廊,连石墙上跃动的火光也被镀上一层水银色的冷灰,一如女孩记忆中母亲葬礼上的挽联,捧在仕女们苍白的纤手中,如泫如泣。 率领着白袍加身的高级执行官们,黑色的少女在前面一言不发地行进。所有人都沉默着,整支队伍宛若出殡的礼官一般,垂眸的月光为他们奏响黑羽纷扬的哀悼。 “校长――!!校长大人!!!” 破碎的呐喊声打破走廊里的寂静。所有人回过头,只见一位挺着大肚的年轻女子扶着墙,朝璃曼珠一瘸一拐地赶来。她并没有穿着蔷薇十字会的白色制服,米色圆领毛衣搭配枫叶红的花边长裙,羽绒似的金发被柑色蝴蝶结系成单马尾,温顺地垂在左肩,让人不禁联想到王都那些总爱挎着篮子流连在甜品店的温婉少妇。 薇诺娜也回过头,突然愣在原地,差点忘记给来者让道。她认出这正是在王都开甜品店的玛格丽特学姐。今年的花海之夜,自己、蓓儿和墨莉还在店里受到了学姐的热情款待,没想到,连她也是蔷薇十字会的成员。 女孩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原来自己的一切都逃不出璃曼珠的监控。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己的行踪就被蔷薇十字会全程掌控了。 “露西亚。” 转过身,璃曼珠微微扬起眉毛。身后的执行官们退到左右,为玛格丽特让出道路。 “校长大人,求您、求您再考虑一下吧!” 气喘吁吁地赶到少女面前,玛格丽特握紧手,颤抖的声线一如花枝摇颤, “蓓儿还只是个孩子…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我理解你,对于这样的决定,我和圣蒂斯安娜的老师们都非常痛心。” 浅浅叹出口气,璃曼珠踮起脚,轻抚起她的肩膀, “可这是十字会全体同仁的决定,事关整个萃琉璃的命运,你我都无力更改。”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校长… …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将蓓儿和神花一起平安接回我们的世界吧?” “真的很遗憾,露西亚,这样做风险太大,我们不能用整个大陆的安危去赌博。” 璃曼珠别过头,仰望起窗外深色的星空, “我向你承诺,十字会将尽力保全兰蓓儿小姐的身体。虽然会失去心智和记忆,在另外一个世界,她也会平静而安详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求求您了,校长!!” 不顾怀孕在身,玛格丽特突然跪倒在璃曼珠的面前, “这样和牺牲那孩子有什么区别?一个不能感受到任何幸福和快乐的蓓儿… …真的是我们,是她的亲人、她的朋友想看到的吗?” 她抓紧少女笼着黑纱的手,哭诉着,声如雨泣。 “要认清大局,孩子。” 握住玛格丽特震颤不已的双手,璃曼珠蹲下身,为她擦拭起脸上纵横的泪流, “我们没有退路了。眼下十字会的主力已经分散到大陆各地去压制魔物,蛰伏在暗处的魔皇党羽也开始蠢蠢欲动。如果不尽快结束这一切,阿撒托斯将会把这个世界带进最黑暗的深渊――” “――校长… …薇诺娜,她知道吗… …” 玛格丽特抽泣着打断璃曼珠的劝说。躲在阴影里的薇诺娜睁大眼睛,心跳在胸腔里撞击出猛烈的回响。 “那孩子… …是蓓儿最好的朋友… …还有蓓儿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您问过他们的意见了吗?也许在十字会的眼中,这不过… …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牺牲… …可对薇诺娜,对蓓儿的家人们来说… …他们失去的,是整个世界啊!!” 攥紧裙摆,薇诺娜紧紧靠在冰凉的石柱上,胸脯如波浪般急剧起伏。 “总有一天,薇诺娜会理解的。” 眼睛眯成窄窄的缝隙,璃曼珠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至于布伦特一家,学校会以妥当的方式处理他们的记忆。是啊… …有时人们都太执着于过去,遗忘,会是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的最好慰藉――卡莲、海伦娜,你们先把露西亚扶下去休息。” 最终,她还是松开手,嘴角的最后一丝怜悯也如落日余晖般渐然敛去。 “校长――!!求求您再考虑一下吧!!校长!!!” 玛格丽特跪在原地,仿佛落水之人般朝她拼命哭喊。然而,一袭黑色礼裙的少女终究没有再回过头,带领着部下毅然踏入走廊的深处。 眼睁睁地看着玛格丽特被同袍们拖走,薇诺娜暗中咬了咬牙齿,紧跟着校长一行人进入了办公室。 “如各位所见,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 椭圆形的办公室里,璃曼珠布置下重重隔离结界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众人沏上茶水。她一头陷在书柜旁的沙发上,脸颊埋入手掌中,连头顶的大蝴蝶结也疲惫地歪斜在一边, “在座诸位中,有教过兰蓓儿小姐的老师吗?” 环绕在周围的执行官中立起稀稀拉拉的手臂。 “都回去吧,这样的罪过不应该由你们来承担。” 她甩甩手,室内的执行官们退去小半。薇诺娜躲在书柜旁的雕像后,目送着这些同样教过自己的老师们离开。女孩吃惊地发现,从兰蓓儿入学起就在给她上课的流枫居然留了下来。 这家伙…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打算放过蓓儿么? “剩下的诸位,很抱歉,你们要和老身一起沾上这份罪恶了。” 双手交握在一起,璃曼珠抬起头,目光如残烛般扑闪不已, “那么,现在我们直入正题吧。月隐?” 一直在她左右的流枫点点头,挽起右臂,苍白的手指如落叶般滑过桌面,散发着淡蓝荧光的法阵出现在桌子上,一颗月牙形的宝石被投影到法阵上空。 “月曜石,伊格特西创世以来,留下的三大起源密钥之一,现今萃琉璃除千风之铃外魔力最强大的魔导宝具。” 双手捧着月曜石的投影,璃曼珠淡蓝色的眼眸变得星光迷蒙, “这种宝具流传到近代,只有四颗保存了下来。一颗在八百年前用于净化被哀怨之泥污染的神树,一颗在四百年前铸进英雄里希特霍芬的宝剑,杀死了肆虐在萃琉璃的魔龙之王菲尼尔。剩下两颗,一颗保存在圣蒂斯安娜,另一颗被羽灵王室珍藏,而后者诸位都知道了,在十七年前被白银魔女用于对王都的救赎。所以,存在学校里的这颗月曜石,是萃琉璃仅剩的希望了。” 她垂下头,双手托住下巴, “先前有人和我讨论过,说希望能够用月曜石的力量唤醒黑渊神殿里的古老法阵,将执行官传送到那个世界,带回兰蓓儿小姐。虽然经过伦达尔的调查,那个法阵的确可以打开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但是经过考虑,我和元老会不认为单凭一颗月曜石就能够维持通道的稳定。如果在传送途中发生意外,我们承担不起失去千风之铃的风险。”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月曜石直接对兰蓓儿小姐体内的神花进行强制召回。我和魔法联盟的几位元老级神佑法师将会在顺利亲自布下召唤法阵,这样做不仅规避了将月曜石运往黑渊神殿的风险,而且顺利的话,我们在当天就能迎回神花,结束这动乱的一切。” “对不起,会长,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会伤害到那个女孩?” 其中一位执行官试探着发问。 “正如诸位所见,千风之铃是神树伊格特西的一部分,她也是有自己心智的。” 璃曼珠不紧不慢地回答,手套却在指缝中被攥出褶皱, “离开神树后,她必须依靠持续的回廊供给才能维持心智。而我想,没有什么比一个十七岁的年轻魔女更适合做她的魔力容器了。也就是说,千风之铃必然和兰蓓儿小姐的灵魂建立了最密切的连接,强行将之召回,必然会导致那孩子的心智崩坏。” 见部下点头会意,她又回到正题, “我们已经和大陆魔法联盟制定了最详尽的计划。按照安排,后天我和伯丁诺顿的校长蒙斯瑞尔德,梵思院主持伽摩煦音以及联盟主席布列斯特勋爵将在德顿堡礼堂合作布置召唤法阵。届时,十字会将会从学校地下室中取出被精心保护的月曜石。我们四人将同时启动法阵,实现对千风之铃的召唤。” “布列斯特主席也要来?会长您知道的,那老家伙总爱和羽灵王室纠缠在一起,如果消息泄露出去… …” “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布列斯特固然庸愦,却是打败魔皇必须要联合的对象。” 璃曼珠挥挥手,放在书桌上的一摞羊皮纸飞到空中,分发到众人手里, “诸位的职责都在纸上了,我们十字会必须确保整个召唤仪式的绝对安全,月隐――” 话还没说完,璃曼珠的眼神突然变得像刀锋般犀利。她飞速起身,手臂如剑舞般挥下。一道黑色的屏障将整间办公室隔绝起来。 “有入侵者。” 如轻羽般落回地面,璃曼珠向薇诺娜躲藏的位置扫视过去,仿佛一切的魔法在她面前,都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全身血液在瞬间降至冰点,薇诺娜屏住呼吸,却抑制不住心脏像受惊的小兔般狂跳不已。她明白刚才璃曼珠做了什么,校长将这间办公室从现实世界隔离到了属于复数空间的狄拉克之海,自己已经插翅难逃。 “不会吧,校长大人?我们已经做了最严密的术式布控… …” “那就是有内鬼了。” 双手抱在胸前,璃曼珠踱着步,渐然走向女孩藏身的书柜, “这间屋子里,有我熟悉的回廊扰动,却不属于座的诸位――术式发动:狄拉克线性索踪!!” 校长发动了复数空间的同位追踪!!! 所有的惊悸化作冷汗,女孩的贴身衣物瞬间湿透。即便是圣蒂斯安娜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修习魔女,单凭自己的隐身术,是绝对无法对抗三百岁魔女的强力索踪术式的。诚然她在书中读到过理论上的破解方式,没有对方的魔力输出参数,一切都只是空谈! 她眼睁睁地看着暗红色的索踪回廊像潜行的毒蛇般,从房间的四面八方向自己游荡过来。一旦被它们探知,自己所有的隐藏魔法都会瞬间失效,她会像黑夜里的篝火一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女孩无法想象,一旦发现她获知了整个计划,璃曼珠会怎样对待自己最器重的这个天选之子。 眼看即将被这些红色的小蛇捕捉,薇诺娜在慌乱中突然想起几天前流枫在课堂上问的古怪问题: “… …现在,所有的魔力参数都在黑板上… …” “… …校长可不希望我把这些参数随随便便交给你… …” 是那张夹在书里的纸条,流枫已经把对抗术式的输出结果告诉了她!! 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薇诺娜掏出魔杖,凭着脑海中的印象,悄声吟诵出反制术式。 然而,术式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璃曼珠的索踪回廊不仅没有改变方向,反而加速袭向薇诺娜的藏身之所。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弥漫在心中,女孩猛然意识到,流枫可能骗了她。 难道… …这一切,都是那只雪妖的陷阱?好让璃曼珠把我关起来,彻底断掉蓓儿获救的最后一丝希望… …该死,这家伙果然到现在,都不肯放过蓓儿… … 月隐流枫… …你到底对蓓儿,是爱是恨?! 躲到墙角,薇诺娜已经无路可退,她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无助地看着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扑向自己―― “抓到了。” 猛地睁眼,璃曼珠给手臂套上三层攻击法阵,疾步走向墙角。 第107话 骊歌 第107话  骊歌 Episode  107  Farewell for the Magic World 办公室里的气氛转瞬间凝固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璃曼珠举起嵌套着攻击术式的右手,逼近墙角。 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吱吱”的声响,一只灰老鼠甩着尾巴溜过墙角,钻进书柜下飞也似地逃走了。 璃曼珠再次用强化的索踪术式将整间屋子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除了刚才那只老鼠,她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果然是不中用了么… … 回到沙发,璃曼珠挥挥手,案台上的茶壶飞起来,将一杯热茶倒入面前的杯中。 “我们继续吧… …” 吹去茶杯上的热气,璃曼珠将之凑到嘴边,啜饮了一口。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身边面无表情的流枫早已背着手,将一圈暗蓝色的术式悄然收回掌心。 第二天下午,在圣蒂斯安娜的女生公寓里,薇诺娜开始暗自收拾起了行李。 针对璃曼珠的计划,女孩制定出了自己的反制措施。她决定在仪式开始的今晚潜入现场,破坏璃曼珠对千风之铃的召唤,并伺机夺取月曜石。随后,她将来到黑渊神殿,发动神殿中可以建立空间连接的法阵,来到异世界救回兰蓓儿。 没有,没有支援,甚至连可以信赖的伙伴也没有,女孩唯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真是讽刺,明明蓓儿告诉我,不要再独自去面对一切… …到头来,我却只能孤身一人地去拯救她… …” 将叠好的一沓内衣收入锦囊袋。薇诺娜抹着头上的汗水,喃喃自嘲。 同样被她准备带到异世界去的,还有今天早上她赶到王都买的布朗尼蛋糕。在玛格丽特学姐的甜品店里,她几乎搬空了柜台里,蓓儿最爱的这种点心。 “等等,薇诺娜,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吃甜品的呀?” 玛格丽特亲自将蛋糕装箱好,送到薇诺娜面前时,女孩只是笑了笑,轻轻握住胸口的鸢尾花挂坠, “是吗?大概是以前的我,太不懂得珍惜这种甜蜜了吧。” 走之前,她用力握了握玛格丽特冰凉的双手。看着对方红肿的眼睛里缠满血丝,薇诺娜的心口也撕裂开一阵阵的绞痛。 学姐,我向你保证,下次见面时,我会牵着蓓儿的手,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到你的面前。 必备的旅行用品全部打点完毕,薇诺娜还从银行里取出了自己全部的奖学金。考虑到异世界的货币问题,女孩将它们全部兑换成了金条,这些黄灿灿的硬通货垒起来甚至比她自己还高。作为圣蒂斯安娜稳坐如山的年级首席,墨莉曾开玩笑说薇诺娜拿的奖学金够买下半个王都了。如今看来,好友的话虽属夸张,薇诺娜在海尔达姆最繁华的市中心买下一栋小楼还是绰绰有余。 最后一个收入行囊的物品是父王赐予她的那把誓约之剑。女孩像怀抱着婴儿般捧起剑身,在那银色的剑锋上轻吻了一下,将之装入袋中。 收拾完一切,薇诺娜收起锦囊袋,正欲动身,房门突然打开,一袭紫纱长裙的墨莉步入屋内。 “要出远门?” 望着好友远途旅人般的打扮,墨莉略带惊愕地张开嘴。 点点头,薇诺娜想起还没和墨莉道别,便和她一起走回房间。 “听我说,墨莉。” 拉着朋友的双手,薇诺娜和墨莉坐到床上, “我马上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联系不上我,老师们也会发了疯一样地搜寻我,但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还会带回一个很大的惊喜。” “喂喂,我说太阳今天是打南边出来了么,连你也有逃课的时候了?” 一条腿挪到床上,墨莉卷着红发的末梢,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女孩, “还是说,我们的年级首席大小姐终于开窍,准备和新找到的男朋友私奔了?那个惊喜该不会是你们俩的小孩吧?” 脸颊在瞬间涨成晚霞般的绯红,薇诺娜像赶苍蝇似地拼命甩手,眼睛心虚地瞟向一侧, “才、才不是逃课… …谈恋爱、生孩子什么的… …太羞耻了… …” “你看你,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羞涩得跟个小萝莉似的。” 一手抚摸起大腿上的光滑黑丝,墨莉坏笑着调侃, “所以我就说,你有时还真别光顾着读书了,多向蓓儿学学。你看,人家在花海之夜上不就大言不惭地要神树送她一个男朋友了么?” “你别小瞧人家蓓儿。那年伯丁诺顿来圣蒂斯安娜进行联谊舞会,可是有好多男生抢着要和蓓儿跳舞。说不定现在,她在另一个世界都有男朋友了。” “所以,你有蓓儿消息了。” 轻轻呼出口气,墨莉拈着腿上的丝袜,紫眸里的光芒黯淡下来, “她现在还活着吧。” 攥紧床单,薇诺娜点点头。 “校长他们,会救她回来吧?” 犹豫片刻,她迟疑着点头, “我会亲自去接蓓儿回来。” “到时候记得叫上咱。我要搬出葛里高尔家族最名贵的藏酒,把那傻丫头狠狠地灌醉,狠-狠-地-灌-醉。” 仰面躺倒在床上,墨莉紫石英般的瞳孔微微收缩。 薇诺娜看看怀表,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了。 “那墨莉,我出门了。“ 她把锦囊袋藏到斗篷里,刚一转身,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喂喂,我说你怎么搞的。“ 墨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 “再想那丫头也不至于变得和她一样傻里傻气的吧?” 悄悄藏起魔杖,墨莉赶忙扶起薇诺娜,帮她收拾起锦囊袋中撒落一地的物品。薇诺娜红着脸,只顾埋头叠着乱成一堆的衣物,没有注意到墨莉暗中用魔法把她遗落的一页羊皮纸复制了一遍。 那是她提前为今晚制定好撤退路线。 “多谢了。” 和墨莉一起把行李全部塞进袋子,薇诺娜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拢着斗篷匆匆离开公寓。 礼堂附近已经开始戒严。铭刻着复杂符文的结界像枷锁一样将周围的道路全部封锁,白色长袍的十字会执行官们五人一组,牵着三头魔犬四处巡逻。这种灵敏的魔物能够感知人类法师的魔法回廊,即便是强力的隐身术式也难逃它们的追踪。 薇诺娜没有选择和守卫正面交锋。在圣蒂斯安娜度过了整整十年的她就像经验丰富的医生一样,对这座学校的经脉早已了如指掌。她选择了一条最隐秘的地道潜入到礼堂附近。利用流枫留在纸条上的参数,她设计出破解防护法阵的术式,终于在傍晚时分潜入礼堂。 离仪式正式开始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了,薇诺娜潜伏在礼堂的房梁上,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张用定影魔法留存下的画纸。那是她、兰蓓儿还有墨莉在樱月国旅行时留下的瞬间,是女孩生命中永远无法割舍的绯色留念。 蓓儿。 抚摸起纸上搂着自己开怀大笑的少女,薇诺娜的眼睛变得如同雾色般的湿润。 一定要等着我。 时间如旅人的脚步般在女孩身边辗转消逝,薇诺娜看着脚下的工作人员忙前忙后,其中不少人还是在课堂上称赞过她的老师。握紧魔杖,女孩尽力阻止着往昔记忆的回溯。一旦行动开始,任何阻碍她的人都是她的敌人,无论是流枫、夏佐还是璃曼珠。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入口处的橡木大门仿佛耄耋老者的眼睑般,厚重而疲惫地打开,璃曼珠率领着一行人疾步踏入礼堂。借助暗中布置的使魔,薇诺娜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大堂内的情况。 “路上还顺利吗,萨博?” 快步走向在座位上等候的一群黑衣法师,璃曼珠把手伸向了带队的一位长者, “听说今年海边的风暴增加了不少,伯丁诺顿取消了很多交流活动。” “托你的福,不死鸟,飞艇在半途抛了锚。要不是我的男孩们随身带了魔动机械翼,贵校可真得用扫帚把我们接过来了。” 点燃一支烟斗,长者侧过脸,灰色的眼眸闪烁出戏谑的光芒。薇诺娜认出这个有着一圈络腮胡的年长者是伯丁诺顿魔法学院的校长萨博.蒙斯瑞尔德。 “不过,我很怀疑贵校能否找到足够的扫帚。毕竟,那种可笑而腐朽的破烂玩意儿只有在博物馆才能见到了。” 他冷笑一声,将烟斗里的灰烬抖落在地板上。藏青色的长袖微微撩起,蒙斯瑞尔德的右手腕上反射出金属特有的黄亮光泽――那是一条机械手臂。 “是么?” 托着下颚,璃曼珠的嘴角也崭露出笑容, “毕竟敝校的姑娘们都知道,智慧需要岁月才能沉淀。不过老身向来都很喜欢伯丁诺顿的魔动机械,精巧、实用而又快人一步,对于年轻男孩们匮乏的头脑倒是一种不错的弥补。” 说着,她用戴着黑纱套的右手轻轻一抚,对方倾倒在地板上的烟灰便在一道轻盈的蓝光中消失了。 蒙斯瑞尔德枯黄的脸颊在转瞬间涨红,让人想起兰蓓儿上次烤制失败的苹果派。他瞪着眼,伸出机械臂用力和璃曼珠握了手,看样子恨不得将哥特少女那瓷器般的小手捏碎在铁爪里。璃曼珠的脸上却依然挂着风淡云清的微笑,似乎是在享受对方的“按摩”。 “代老身向神机魔女问好,萨博。” 她探过身,凑到蒙斯瑞尔德耳边, “告诉可可妮娅小姐,要是军方的钱不好赚了,母校随时欢迎她来担任魔动机械学的教师。” “做梦去吧,不死鸟。” 蒙斯瑞尔德咬牙切齿地回应道, “伊德琳恨透你了。她早就和圣蒂斯安娜一刀两断了。” “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未来的事,就像那孩子上学时往校长办公室茶壶里倒的粉末一样,你我永远都无法知道,下一杯茶是芥末味还是猪肝味。” 略带嘲讽地闭上只眼,璃曼珠翘起嘴角。 两人松开手,仿佛摔跤的选手终于被裁判掰开了一样。薇诺娜知道,自己的学校和伯丁诺顿这座位于海滨城市的老牌魔法名校素来不和。作为以魔法机械研究见长的学校,伯丁诺顿极其强调血统和出身,招收的学生都是萃琉璃最优秀的法师家族的男性后代。而圣蒂斯安娜则更强调学生的悟性和努力,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算是没有魔法能力的学生也能在学校进行纯理论的学习。正因如此,蓓儿才能来到她的身边。 鉴于两校的关系,璃曼珠并没有和蒙斯瑞尔德过多寒暄。她来到伯丁诺顿代表团对面的座位上,那里正坐着一群白衣法师,峨冠博带而又宽袖长袍,仿佛一群颇具仙风道骨的隐士。 还没等璃曼珠走近,领头的一位老妇匆忙起身,在娇小的少女面前作揖行礼, “老师。” “好久不见,煦音。” 璃曼珠也向对方点头还礼, “北冥山的猫妖最近不太安分吧?听说贵院窖藏的桃花酒都快被这群小家伙偷喝光了。” “回老师,现在正是猫妖修行道化的时节,敝院酿造的桃花春酒撷落英之缤纷,采洪荒之浩渺,集天地万物灵气于新醅,吸引猫妖之流纯属意料之中。我已命弟子搬出酒坛,供苍生尽情享用,也算北冥山的一大善事。” “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没变。还在上学的时候,你就总爱给圣蒂斯安娜的学生们免费看病,搞得校董们差点裁掉校医院。那年梵思院的玄智老头到我这儿挖人的时候,我还舍不得让你走呢。” 她眯着眼,星空蓝的瞳孔变得深邃而迷离, “快五十年了吧,煦音。我也很久没去找那老头喝过茶了。” “非常抱歉,老师,玄智先师在十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是么?” 璃曼珠的表情凝固了,但仅仅在下一秒,她的脸上就露出一丝自嘲般的笑意, “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啊… …” 偷听着两人的对话,薇诺娜的心中也蒸腾起一片湿意的朦胧。璃曼珠曾告诉过女孩,伽摩煦音是她漫长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得意门生之一。五十年前,伽摩煦音刚刚从圣蒂斯安娜毕业就来到大陆遥远的北方群山,直至现在成为了梵思院的校长。 作为萃琉璃三大魔法名校之一,梵思院往往以深山隐士的形象展现在众人面前。虽然地理位置偏僻,梵思院的医用魔法研究却是大陆魔法界的翘楚,每年都有很多重症患者的家属不辞幸苦地来到北冥山,只为求得梵思院的一纸药方。 接着,璃曼珠又和礼堂角落里的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布列斯特勋爵寒暄了几句。碍于先前不愉快的经历,双方只是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分开。 “很好,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整个萃琉璃最顶尖的法师都在这里了,圣蒂斯安娜今晚会因你们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伫立在礼堂中央,璃曼珠在众人的环视下缓缓举起笼着轻纱的双手,仿佛两只黑天鹅从浸满月光的湖中扬起头来, “现在,让我们一起召回千风之铃,将安宁与和平,重新带回这片大陆吧。” 她一挥手,礼堂中央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迷宫般的鲜红法阵。深奥的符文像小蛇般交织,在璃曼珠的脚下缓缓游动。在她四周,结界嵌套着结界,各种离奇古怪的符号在地板上飞速变幻,整座礼堂被燃烧的红光耀成火海。 薇诺娜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法阵和术式。和眼前的景象比起来,去年夏天魔导数理学竞赛上让她头疼不已的解析法阵完全就像简笔画一样。但很快,女孩的目光被两个执行官吸引了:他们抬着一个棕色的檀木箱子,缓缓步入法阵中央。 垂下眼眸,璃曼珠的五指如花朵般绽放,箱子上层层镶嵌的密封术式被依次解开。箱盖自动弹开,一颗月牙形的银色宝石慢慢浮到空中,飞到璃曼珠的手上。 禁不住屏息,薇诺娜知道,那就是萃琉璃仅剩的一块月曜石,整个大陆魔力仅次于千风之铃的宝具。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下一步,女孩只需静待时机,夺取月曜石,独自完成对挚友的救赎。 “下面,请各位神佑法师进入结界,和老身一起启动召唤。” 璃曼珠沙哑的嗓音像是指令,却更像是请求。或心甘情愿,或满腹狐疑,梵思院、伯丁诺顿的两位校长和魔法联盟主席布列斯特勋爵一起来到了法阵中央。四位萃琉璃最德高望重的法师共同举起魔杖,对准悬浮在法阵中央的月曜石。 “请各位做好准备,千风之铃的召唤通道即将打开… …” 在房梁上站起身子,薇诺娜戴上面纱,从斗篷里抽出魔杖。 她正准备从屋顶一跃而下,耳边却传来甲胄摩擦的哐当声。礼堂大门从外面被突然推开,一群握着长剑的盔甲骑士闯入大厅,将在场的所有法师团团包围了起来。 小腿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薇诺娜认出,这些人是直属于羽灵王室的皇家御殿骑士。 “国王陛下驾到――!!!” 屋外传来雄浑的号角声,红袍加身的君王在骑士们的拱卫中大步踏入礼堂。入口处的法师们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仿佛这个金发绿眸的英雄是带着狮群向他们发起冲锋。 父王?! 瞳孔在瞬间收缩,薇诺娜匆忙扶稳房梁,险些从屋顶上摔下去。而在菲利克斯的身后,一双阴鸷的眼眸像毒箭般刺透十年间所有的岁月,将女孩心头本已初愈的旧伤,重新撕裂。 错不了,就是这个人,在十年前害死她的母亲,逼得女孩隐姓埋名,四处躲避追杀。 那是羽灵的王储,帝国的下一任最高统治者,路易斯.菲利克斯。 “终于,又见面了啊。” 望着脚下徐徐前进的王室队伍,薇诺娜从牙缝里咬牙切齿地挤出喃语, “哥-哥。” 第108话 凤凰兄妹 (上) 第108话  凤凰兄妹(上)                                 Episode  108  The Phoenix Princess and Prince 倘若薇诺娜现在还以紫鸢尾公主的身份生活在王宫里,在每年花海之夜的赐福典礼上,你会很难相信她和身边这位目光阴沉的灰发男子竟然会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 即便躲在房梁上,女孩也能借助使魔看清皇兄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蜡质的皮肤暗淡无光,包裹在锦袍里的身子修长如影,鹰钩鼻,下塌嘴,枯黄的眼眸仿佛黑云压城的傍晚,和十年前相比似乎敛去了不少的锋芒,却让女孩同样的痛彻心扉,同样的恨入骨髓。 如果要为母亲报仇,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这个时机更加合适了。薇诺娜占据了礼堂唯一的制高点,只要她稍稍挥动魔杖,一道锋利的穿心咒就能在须臾间割断皇兄的喉管,身边的御殿骑士甚至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但,她不能。 指甲深深嵌入房梁木,薇诺娜咬紧嘴唇,眼睁睁地看着路易斯离开术式的有效射程。 因为女孩深爱的父王就在面前,她不愿让那混蛋肮脏的血液溅到父亲身上。更何况,自己的肩上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陛下。” 眼眸里闪过一丝惊鸿般的掠影,璃曼珠收起魔杖,对着菲利克斯微微欠身, “这月明风情之夜,本是您巡幸王都,与民同乐之际,不知和王子殿下光临敝校有何贵干?” “圣王陛下是魔法联盟邀请参加仪式的贵宾。璃曼珠,你该不会有意见吧?” 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布列斯特勋爵走到她的身边,向菲利克斯行了礼,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陛下日理万机,于百忙之中拨冗莅临于此,这是圣蒂斯安娜的荣幸。只是您突然登门造访,敝校有失远迎,招待礼数不周到,还望陛下海涵。” 挺直身子,璃曼珠的脸上依然挂着礼貌性的笑容,平缓的声线像文火熬制的香茗一样,不温不火。 “失礼了,曼珠大师。” 一手按在胸前,菲利克斯也对着璃曼珠鞠躬还礼, “朕也是临时接到通知,听闻魔法界将在今晚召回千风之铃。对于神花的丢失,羽灵王室一直心有愧疚。所以,朕特命守卫王宫的御殿骑士团开赴贵校,希望能为仪式的安保工作尽一份绵薄之力。对圣蒂斯安娜的师生们如有惊扰,还望大师谅解。” 圣王翡翠色的眼眸仿佛火炬般炯炯有神。即便眼角蜿蜒的皱纹已经开始诉说老骥伏枥般的倦意,这位曾经率领子民抗击魔皇入侵的英雄还是以惊涛拍岸的气势伫立在人们面前,不怒自威。 璃曼珠又和菲利克斯交谈了几句,嘱咐流枫在礼堂主座给王室成员留出位置,带着神佑法师们回到各自的位置。 和法阵上的三位法师相视点头,璃曼珠拈着魔杖,高高举起右臂: “起源.风起。” 一道雪色的光芒从她的魔杖尖抽丝而出,连接在月曜石上。 “起源.焰舞!” 伯丁诺顿的校长蒙斯瑞尔德也举起魔杖,将一道火红的光芒喷涌到宝石上。 “起源.森息。” 梵思院的校长伽摩煦音撩袖而起,一道绿光紧随其后,和月曜石建立连接。 “起源.岩遁!!!” 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布列斯特勋爵用最大的声音将咒语嘶吼而出,好像唯恐主座上的羽灵王室听不到似的。 四股汇集着萃琉璃最强力量的光束和月曜石一同组成星阵。月曜石在神佑法师们的魔力冲击下飞旋而起,绽放出新星爆发般的光芒。 “就是现在――!!” 璃曼珠高声呐喊,左手迅速握紧成拳,月曜石像花火一般盛放开来,在有如创世纪似的灼目白光中,一个深紫色的通道在礼堂上空显现而出。 可就在这一瞬间,大堂中央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鸣,游离在拱顶下的使魔们在同一时间遁形、爆炸,浓烈的白雾如海啸般席卷过来,刹那间就将整座礼堂变成氤氲缭绕的虚无幻境。 “有刺客!!!” 御殿骑士团率先反应过来,分散在大厅四处的骑士们立刻聚集到菲利克斯身边,用身体和魔盾为圣王组成屏障。璃曼珠也在瞬间的惊愕后反应过来,奔向法阵中央: “保护月曜石!!!” 然而,终究还是迟了半步。一道袅娜的黑影从屋顶直扑而下,夺走宝石,向慌乱的人群一头冲去。 “烟消云散!!!” 璃曼珠打了个响指,充斥在大堂内的雾气在眨眼间就消散一空。黑衣兜帽的入侵者像划破极夜的一颗流火般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给我抓住他!!” 蒙斯瑞尔德带着伯丁诺顿的男生们,像狼群围猎一样气势汹汹地扑向入侵者。他们挥舞着魔杖,向黑影射出各种军用攻击术式。不料对方在逃命之余,灵巧地挥动魔杖,将这些致命的咒语悉数挡下。蒙斯瑞尔德咒骂了几句,踩着学生的肩膀飞踏而起,机械臂犹如出洞的毒蛇般迅速变长,眼看就要抓住目标戴着兜帽的脑袋―― “萨博,小心!!” 璃曼珠的警告还是太迟了,黑影从斗篷中甩出几颗晶莹的宝石。这些如同钻石般的晶体在空中炸裂开来,幻化成猛烈的冰雪暴风袭向蒙斯瑞尔德。 “见鬼!!” 匆忙唤出防护法阵,蒙斯瑞尔德勉力挡住大部分的暴风。可他身后的男生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在寒流的冲击下变成了一尊尊东倒西歪的冰雕。眼看对方就要逃出视野,他猛地敲击了下机械臂,钢铁铸成的手掌在蒸汽喷涌中脱离腕部急速射出,五根手指化作五柄飞刃袭向黑影。 即便遭到暗算,黑影还是凭借着敏捷的身手躲过了前四把匕首。在刚刚闪过最后一把利刃,他没料到暗器还会掉头折返,猝不及防,被这回马枪擦伤腰部。 “启动结界封锁!!” 璃曼珠高声下令,黑影却抢在结界发动之前点画魔杖,在一阵金色的旋风中羽化而去,只在礼堂入口处留下一滩血迹。 “看看你办的好事,璃曼珠!!!” 刚才一直躲在御殿骑士身后的布列斯特勋爵跳出来,用魔杖指着哥特少女的鼻子破口大骂, “由于你的功劳,我们丢失了萃琉璃最后一块月曜石!!现在好了,千风之铃追不回来了,阿撒托斯得到了月曜石,我们都他妈跟着这个世界一起完蛋吧!!” “镇静,埃文,他逃不出圣碑山。” 璃曼珠凝视着跳梁小丑般的联盟主席,深蓝的眼眸聚集起出不可辩驳的威严, “在圣蒂斯安娜,任何人都无法用瞬移术转移到校外。他现在还在学校内,我已命执行官们封锁了学校的所有出口。现在,所有人都去搜捕入侵者,所-有-人。” 她瞪着布列斯特,猛地逼上前去,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般,逼得联盟主席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这笔账,本尊以后再慢慢和你算,璃曼珠。” 他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话来,转身朝向魔法联盟的法师们, “你们都听到了!!把那小蟊贼逮出来,给我抓活的!!!” 捂着受伤的右腰,薇诺娜奔走在圣蒂斯安娜寂静的校园内,脚边溅起月色一路的奏鸣。 女孩一直在流血。在即将逃离礼堂的最后一刻,她中了伯丁诺顿校长的暗算,锋利的匕首像切过奶油的军刀般,在她柔弱的腰肢绽放开猩红色的淋漓之花。即便如此,她还是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狂跳。月曜石在胸口的坚硬砥砺在此刻间却化作天下最柔软的纱巾,那是足以抚平女孩一切痛苦的甜蜜安慰。 蓓儿有救了。只要有月曜石在,就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到她。 按照先前的计划,薇诺娜将潜逃至理论魔法学的教室,那里有一个教学用的传送法阵,女孩在前几天暗中修改了它的传送终点,将之改到王都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偏僻街道。为了躲避蔷薇十字会的追踪,她将放弃魔法的转移方法,化装搭乘火车出城,来到黑渊神殿的所在地,启动法阵,独自前往异世界拯救挚友。 除了腰部的刀伤,现在一切都在女孩的计划之中。薇诺娜打算逃出学校后,再对伤口进行包扎,不料她感到头脑开始发昏得厉害,脚下的砖路也如同沼泽似的让女孩趔趄不已。 看来她低估了蒙斯瑞尔德的阴险,匕首上是有毒的。薇诺娜咬紧牙齿,强打起精神,躲到一尊雕像后,撕开沾满鲜血的衣服,将一袋青绿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记忆中的甜润嗓音在耳边依稀响起: “… …嘿嘿,这可是奥菲多的特产龙须草喔,用来疗伤效果一级棒的!我们山里的孩子干活儿跌着碰着了,在野地里扯一把敷在伤口上就又可以活蹦乱跳的了。蓓儿这次也从家里带了很多呢… …” 女孩手中这袋粉末不是他物,正是兰蓓儿上次返校时送给她的一大袋龙须草粉。自从在入学试炼的邂逅后,少女每一学期都会给她带上那么一袋。 用魔杖在伤口附近戳了几下,薇诺娜头脑中的眩晕感逐渐消失。她用术式暂时封印住了毒素,但也仅仅起到暂时的作用。她必须尽快逃离学校,在安全的地方配制解药。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女孩才刚刚一起身,一道纯黑色的帷幕突然划破星空,将整座学校笼罩在了结界当中。 是璃曼珠的空间隔绝术!!她像上次在办公室里搜寻薇诺娜一样,将整座学校隔离到了狄拉克复数空间!! 这意味着学校和外界的所有魔法联系被彻底切断,女孩无法再使用传送法阵逃出学校。 第109话 凤凰兄妹(下) 第109话  凤凰兄妹(下) Episode  109  The Phoenix Princess and Prince 耳边传来斗篷摩擦的窸窸窣窣,有人正在接近她的藏身之所。薇诺娜捂紧还在渗血的伤口,匆忙离开。 虽然不能用魔法传送了,好在薇诺娜提前制定了备用计划。她知道学校的温室后有一条弃置已久的地道可以直通向圣碑山麓,在出口处的密林,女孩提前备好了扫帚。 此时的圣蒂斯安娜仿佛一位安眠的巨人,天鹅绒的幕布从星空飘荡而下,给校园里的钟楼、石雕和拱廊涂抹出梦境般的漆色静谧。由于戒严,薇诺娜没有看见一位学生,只是“沙沙”的斗篷声在耳畔隐隐作响,像午夜梦深处的呓语,像傍晚穿林打叶的风雨。 前行到广场附近的塔楼下,女孩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她心头一沉,正欲挥动魔杖,无数跃动的火炬却在倏忽间蹿到面前,向女孩两侧包抄过来。 “放箭!!” 来不及看清敌人的面目,箭矢组成的暴雨早已劈头盖脸地倾泻过来。薇诺娜立即展开防护法阵,飞速逃向道路边的灌木丛。 奇怪的是,以往固若金汤的加强型防护结界却在此时变得漏洞百出。仍有一小部分箭镞穿透半透明的光幕,呼啸着射向薇诺娜。女孩没有办法,只好从锦囊袋里拔出银剑,一面挥剑抵挡,一面趔趄着后撤。 面纱被一支利箭凶狠地撕下,薇诺娜匆忙掩面,却在转头的刹那,看见自己布下的防护法阵像热锅上的奶油一样,逐渐消融殆尽。与此同时,她感到体内的魔力流动也受到了某种阻塞。 薇诺娜猛然醒悟,原来蒙斯瑞尔德匕首上的毒素还有封锁魔法回廊的作用。在得到解药前,她将无法再使用魔法。 所谓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罢了。薇诺娜暗自苦笑一下,收起魔杖,握紧胸口温热的月曜石。 而就在这时,箭雨也停息了。袭击女孩的敌人完成包围,她被一群火炬组成的森林牢牢钉死在了原地。 聚集在一起的火光让对方看清了薇诺娜的面容,队伍中传来惊呼, “公主殿下?!” 眼睛逐渐适应光亮,薇诺娜这才看清,原来组成包围圈的是御殿骑士团。十年前将自己逼入绝境,却在此时又让她深陷绝望的王室鹰犬们。 这群家伙依然认得十年后的自己只能说明一件事,不仅是蔷薇十字会,连羽灵王室也在密切监控着女孩。 “我还以为,是何等高强的法师在作乱,原来是你啊,紫鸢尾公主。” 沙哑的嗓音像碾碎麦粒的碌碡,在玩味中带着轻佻的不屑;女孩像犯了虐疾似地,禁不住浑身一颤――是路易斯。 御殿骑士们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身披轻甲,手执长剑的年轻王储走到薇诺娜面前,笑露讥讽, “别来无恙啊,我亲爱的妹妹。” “托你的福,殿下,活得不能更好。” 单手握住剑柄,薇诺娜压下眉头,悄悄按住斗篷的内袋。 “现在,那老妖婆也不能庇护你了,薇诺娜。” 扬起头,路易斯斜视着女孩,扑闪的火光在他蜡黄的脸颊上切割出锋利的阴影, “去地狱陪你的妈妈吧。” 说完,他一挥右臂,剑锋直指女孩, “杀了她。” 周围的御殿骑士们当即得令,挺着重剑杀向女孩。与此同时,薇诺娜猛地掀开斗篷,用力抛出几颗酒红色的宝石―― “晶石发动――炎龙!!” 龙焰晶石在半空中瞬间活化,如愤怒的恶龙之曈般迸裂出灼目的红光。紧接着,它们化成一条熊熊燃烧的火龙,呼啸着扑向敌阵。毕竟是拱卫羽灵王室的精锐力量,御殿骑士们用巨盾组成钢铁的壁垒,试图抵挡火龙。但炽烈的火焰却顺着盾牌的缝隙涌入阵内,庇护骑士们的重甲反倒在此刻成为炮烙他们的刑具。浑身着火的骑士们惨叫着扑倒在地,仿佛油锅中的活虾般挣扎打滚。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忍再看到这样残酷的场面,薇诺娜抬手熄灭了火龙,抛出斗篷里的最后一颗雪泪石,暴雪从骑士们的头顶倾泻下来,瞬间浇灭他们身上的烈焰。 “够了,路易斯。” 薇诺娜抬起银剑,横眉冷竖, “这只是你我的个人恩怨,别把无辜者卷进来。骑士们的效忠对象是国家,而不是你那无底洞一样的丑恶欲望!” “别把自己包装得冠冕堂皇,薇诺娜。对所有忤逆菲利克斯家族意志,妄图谋害圣王陛下的人,我只有一个字送给他,杀!” 薄而泛白的嘴唇冷冷挤出话来,路易斯抖掉身上笨重的锦袍,对着女孩高举长剑。 “总有一天父王会还我们母女俩清白的。倒是你,路易斯,为了争夺王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和至亲手足相残。这样的暴君登上王位,只会给羽灵的黎民百姓带来最深重的灾难!” 腰腹的刀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女孩紧握剑柄,咬住牙关毫不示弱。 “你没资格说这些,逆贼。” 手中剑刃像蔑视的眼睑般轻轻上挑,路易斯用舌尖舔舐起嘴角, “作为凤凰家族的羞耻,痛苦地死去吧。” 话音落地的刹那,路易斯早已如离弦之箭般竦剑杀来,薇诺娜连忙挥剑抵挡。对方的利刃似闪电般劈裂疾风,蛮横而凶猛地冲撞在女孩的剑身;火花四溅的碰击中,薇诺娜踉跄着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而路易斯则在侧旋过剑刃后,踏着猎豹似的步子向自己的妹妹再次挥斩过来。 薇诺娜猛然想起,皇兄的剑法在十年前就是最一流的。同为王室成员的两人自幼便在父王的督促下进行了严格的剑术训练。而每一次的对决练习,女孩都是被哥哥用木剑劈得鼻青脸肿,全靠自己的青梅竹马兼卫士长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挥剑保护,她才能全身而退。 “抬头!薇诺娜,直视我的眼睛!!害怕么?晚了!!!” 路易斯咆哮着,反手一个斩击将薇诺娜的剑锋打偏在一边, “十年间,你就只学会了这么点皮毛?就连璃曼珠那老怪物也没让你变强一点点么?!” 仓皇抵挡着皇兄的斩杀,疲于应对的女孩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尽管在圣蒂斯安娜的这十年,她作为璃曼珠的继承人被蔷薇十字会精心培养,受到的所有训练都是围绕魔导战而展开的。虽然薇诺娜自己也暗自练习过体术和剑法,却完全无法和皇兄接受的系统军事训练相提并论。 更何况路易斯也绝非等闲之辈,他可是在边疆率领羽灵卫戍军团打败过兽人族入侵的未来国王。 “还击啊!你作为凤凰家族成员的血性和杀气被狗吃了么?难道十年间这所破学校只教会了你扯着嗓子瞎叫唤么?!” 一步一个挥砍,一砍一朵血花,路易斯怒吼着把妹妹逼到死角。薇诺娜的体力也逐渐不支,接连失误的躲闪让她的纤体被皇兄的剑锋挑出一连串鲜血淋漓的猩红荆棘。女孩的魔法回廊被毒素封住了,龙焰晶石和雪泪石也消耗殆尽,她失去了唯一的优势。 更要命的是,她还负伤在身。剧痛像绞肉机一样在腰身钻心剜骨,薇诺娜每挪动一步,痛苦就会如钢鞭般抽打过来,撕裂女孩柔弱的身体。 “你就像你那肮脏的母亲,下贱至极而又恬不知耻,污染了凤凰家族的血统;到头来,也会和她一样,落得个无人收尸的可悲下场。” “住口、住口、住――口――!!!” 撕心裂肺地嘶吼着,薇诺娜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发了疯似地对着路易斯举剑乱砍。她已经放弃了任何的防御,所有的攻击都在熊熊燃烧的愤怒中急剧爆裂,仿佛大陆所有的巨龙同时向着天空喷吐烈焰。不过,毫无章法的攻击反倒打乱了路易斯的节奏。在妹妹狂风暴雨般的胡乱劈斩中,他后退了一步,试图稳住阵线。 一击重剑将皇兄的刃锋打到一边,薇诺娜高举银剑,准备对着路易斯蜡黄的前额猛砍下去。熔岩般的猩色早已将女孩眼眸里的蓝洋染成血海,她的牙齿深深嵌进嘴唇,泉涌的泪流划破脸颊的血痕,随着牙缝淌到嘴里,为女孩嘶哑的喉咙灌入无尽的辛辣与灼痛。 可就在这时,就在她即将为母亲完成复仇的刹那,薇诺娜却突然感到脚下的大地急剧颤抖起来,像伤寒病人禁不住的寒战。她开始握不稳剑柄。 糟糕,匕首上的毒素又发作了! 抓住这一时机,路易斯抬起膝盖对着妹妹毫无防备的小腹狠狠一击。银剑从手中无力地跌落,薇诺娜捂住肚子,歪斜着瘫倒在地。 “结束了,我最亲爱的妹妹,一切都结束了。” 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路易斯抹去剑身上的枝枝赤梅,缓步逼近痉挛的女孩。他用剑锋抵住薇诺娜的脖子,黯淡的黄瞳第一次闪烁出了铡刀舐血似的光芒。 “陪你母亲去吧。” 女孩闭上眼,惊涛汹涌的内心逐渐平息,没有害怕,只有深深的悔恨。 她终于知道璃曼珠对自己的评价是何等的切中要害。“感情用事”,在她平时看来云淡风轻的这四个字,却让女孩失去了拯救兰蓓儿的唯一机会。 对不起,蓓儿… …最后,还是我害了你啊… … 路易斯歪着头,微微抬剑,准备把剑刃刺入女孩的脖颈。 薇诺娜握紧双手,垂上眸子,眼角泪花恍若星雨。 引颈受戮的等待中,一阵熟悉的威严,像划破极夜的第一颗陨石般,刹那间照亮女孩眼前所有的黑暗: “收剑,路易。” “可是陛下… …” “收剑!!” 雄狮般的威严,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薇诺娜听到长剑入鞘的摩擦声,睁开眼,她看见路易斯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收起长剑退到一边。而在他身后,薇诺娜的父亲,圣王菲利克斯迈着磐石般的步伐缓缓走来,皇袍下的链甲和剑鞘碰撞出战马行进似的节奏。 仿佛他一人,就是一个军团。 “孩儿参见父王。” 将誓约之剑插到地上,薇诺娜双手握住剑柄,在父亲面前半跪下来,颔首垂眸,仿佛一位征战归来的骑士正在觐见君王。 “薇儿。” 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责备也没有,父亲的嗓音像一夜星空被银河寂静演奏,厚重的深邃里折射出慈爱的光芒,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没有用封号而是用儿时的乳名称呼了她。薇诺娜睁大眼,握住剑柄的双手开始微微摇颤。 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女孩挣扎再三,向父亲道出实情: “因为… …要救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用我们世界的命运去下赌注?” 离小女儿还有两步远的距离,菲利克斯停下脚步,翠色眼眸葱郁如森, “战友?密友?诤友?还是仅仅用花言巧语迷惑你的伪君子?” “是能够让这个世界充满幸福的朋友,父王。” 她低着头,努力控制住发颤的鼻息。 “你认为这是正确的吗?薇儿?以萃琉璃所有人的命运,去交换一个人的性命?” “回父王,在孩儿很小的时候,您就教导我们,要以少数人的牺牲去求得多数人的幸福。就像璃曼珠校长在魔法伦理学课堂上提到过的那个经典问题,在王都火车站的两条铁轨上分别躺着一个平民和十个平民,一辆刹车失灵的蒸汽机车必定会碾过其中一条轨道。现在铁道的扳手在我们手里,请问父王,您会怎么选择呢?” “牺牲一人,拯救其他十人,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领导者都会这样选择。” “是的父王,当时的课堂上,包括校长和孩儿在内,所有人都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可是孩儿的那位朋友,却在教室里发言说,她一个选择都不要做,牺牲的那一个人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被迫接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她还说,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享受幸福的权利。” 用袖口拭去泪光,薇诺娜继续说道, “是的,父王,自从魔皇肆虐以来,我们已经被迫做出了太多类似的选择。我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牺牲少数拯救多数是理所当然,可这种牺牲真的是那部分人自愿的吗?我们真正应该与之战斗到底的,难道不应该是胁迫我们一次次做出这种选择的始作俑者吗?” 她哽咽了。发颤的双手终于握不住长剑,女孩扑倒在地上, “因为… …因为… …我也想和蓓儿一样… …一起和大家… …拥有幸福… …” 紧紧抱住上身,薇诺娜把脸埋入臂弯,泣不成声。 翡翠明眸像竹林般摇曳着,菲利克斯半垂下眼睑,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道紫光从头顶急速掠过,在薇诺娜上方展开法阵―― “束缚!!” 来不及挣扎,女孩被无形的绳索缚住四肢,像十字架上的受难者一般被吊在半空。血迹斑驳的斗篷被无情撕开,月曜石从她的胸口缓缓飞出,连同被收缴的魔杖一起,悬浮在了法阵前方。 璃曼珠带着一行人,从拱廊一侧匆匆赶来。 “这是监守自盗!!!” 瞅见女孩的一瞬间,躲在御殿骑士身后的大陆魔法联盟主席、布列斯特勋爵跳到璃曼珠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看看你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出来?!圣蒂斯安娜最优秀的学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脸颊仿佛是在被烈焰灼烧似的,薇诺娜抿住嘴唇,目光耷拉在一侧。 她知道布列斯特是认识自己的。女孩去年曾作为萃琉璃优秀修习魔女的代表在大陆魔法联盟的议事厅做过汇报演讲。当时正是布列斯特亲自将挂着联盟勋章的绶带挂在了薇诺娜的身上,还盛情邀请她参加今年夏天联盟举办的炼金术高峰论坛。 “薇诺娜.洛塔小姐。” 伯丁诺顿的校长蒙斯瑞尔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孩,裹在绷带里的机械臂发出浑浊的低鸣, “不应该啊,明明脑子挺好使,怎么回到圣蒂斯安娜才一年,就变成这模样了?” 薇诺娜也知道他在说前年自己到伯丁诺顿参加魔导数理学竞赛夏令营的事。当时的女孩第一次参加比赛以一己之力击败伯丁诺顿的精英法师们,为母校夺得桂冠,击碎了这所老牌名校十年连胜的神话。蒙斯瑞尔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声称要把薇诺娜祖宗十八代的血统全部调查一遍。 “这是严重的失职,璃曼珠!你必须给萃琉璃一个交代!!” “别想着怎么包庇这丫头,璃曼珠。她不是你的学生了,她现在是严重威胁萃琉璃安全的罪犯!甚至可以和魔皇同罪!!” “狠狠地惩罚她!把她丢到五毒洞里去喂千眼蠕虫!!” … … “安静――!!!” 璃曼珠的嗓音像雷雨般轰然作响,震得人们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微微摇颤。人群中忿忿的议论像暴雨下的野火般被浇灭,偌大的广场在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队伍前方那个玲珑的哥特少女身上,仿佛陪审团期待着主审法官做出最后的判决。 “薇诺娜.洛塔,现在,回答我。” 她凝视着女孩,走到束缚法阵前,冷如冰息的声线缓慢而庄严, “月曜石,是你偷走的么?” “是我拿走的。可是校长――” 薇诺娜像挂在晾绳上的破抹布一样,在半空挣扎着,可她还没说完,璃曼珠就打断了她, “现在,再问你,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是我自己的决定!求求您,校长,蓓――” “――事实充分,证据确凿,诸位也都听到犯人的供述了。” 璃曼珠再次打断她,转过身,面向肃立的人群, “老身不会包庇洛塔。她将会被交给大陆魔法联盟,得到公正、公平和公开的审判。为了这场判决的正义性,本人和圣蒂斯安娜将不会参加陪审团,亦不会为洛塔提供任何的辩护。” 她像当初判决兰蓓儿一样,轻易地将自己的得意门生拱手交出。攥紧的双拳慢慢松开,薇诺娜仰头望着漫天的星斗,黛蓝色的眸子寂灭如灰。 “但是在此之前,她应该先得到救治。” 回头瞥了眼女孩脚下汇聚的血泊,璃曼珠用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说道, “毕竟,让犯人平安登上被告席,也是正义的一部分。” 她向部下使了个眼色,流枫和夏佐当即会意,从人群中走出来。如果不是在法阵中动弹不得,薇诺娜恨不能一头撞在拱廊的石柱上,一死了之。她失败了,再没有人去拯救蓓儿。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将在另一个世界成为毫无知觉的木偶,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月曜石在半空中旋转着,慢慢下落。璃曼珠伸出手,准备将之接在掌心。 忽然,一阵刺耳的呼啸声划破天幕,仿佛滚滚落雷从天边席卷而来。众人在惊愕间抬头,忽然有人发出惊呼: “是星雷轰炸法阵!!” 来不及理会薇诺娜了,法师们在惊慌中展开各自的防护法阵。赤红色的流星雨如同一颗颗燃烧的太阳,劈头盖脸地砸在广场,飞腾的火焰漫卷起飞沙走石的烟幕,术式的吟唱声和各种叫骂声纠缠在一起,沸反盈天。 在薇诺娜惊愕间,一道碧绿的咒语疾速飞来,如同快刀斩乱麻,将束缚她的法阵切成碎片。无力地瘫倒在地,女孩来不及喘口气,身边弥漫的烟尘被一个嶙峋山岩般的庞然大物迅猛撕开,在看清对方面目后,薇诺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先前她杀死过的怪物,三头六翼的妖龙――噬梦者。 “快上来,优等生小姐!!” 头顶中传来熟悉的呼喊,一条铁链抛到了女孩身边。迟疑片刻,薇诺娜抓住铁链,一抬手,将魔杖和月曜石召唤过来。与此同时,铁链将她拽了起来,女孩被抛到噬梦者的后背。 后背上已经坐了个黑袍兜帽的身影。他用两条紫色的术式组成缰绳,驾驭着巨龙。而在噬梦者脖颈处的位置,几管暗红色的针剂如同恶魔的獠牙般牢牢咬在了上面。 “坐稳了!!” 黑兜帽一抖缰绳,妖龙的三颗脑袋同时仰天长啸,扇动着乌云般的翅膀腾空飞起。薇诺娜抱紧对方的腰部,看着淹没在火光里的圣蒂斯安娜逐渐缩小,宛若被漫天沙暴逐渐淹没的弃城。在巨龙的身后,不断有零星的咒语从烟尘里射来,可都在半路被无形的屏障悉数拦下,女孩这才发现,原来噬梦者的身边还伴飞着无数护航使魔。 救命恩人摘下兜帽,炽烈的红发如流火般灼灼飘舞。她回过头,略带玩味的紫眸让人想起了化妆舞会上那些摇曳在宾客手里的高脚酒杯。 “墨莉?!” 薇诺娜惊叫出声,差点从龙背上摔下去。 “你怎么会… …” “放手让室友被拖去游街示众,我葛里高尔家的面子也挂不住,是不是?” 瞳孔里拉出流萤般的弧度,墨莉俏皮地眨眨眼,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墨莉,你会成为共犯被整个魔法界通缉的!!” “哟哟,当初我们的优等生大小姐在面对花海之夜的诱惑时,不是也扭扭捏捏地成为葛里高尔小姐的共犯了么?” 熔岩女王凛然一笑,狠狠给了坐骑一鞭子, “而且,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救不出蓓儿的吧?” 心跳急剧摇颤几下,薇诺娜不禁屏住呼吸, “墨莉… …你都… …知道了?” “你也是的,明知自己不是干坏事那料,非要故弄玄虚,搞得像那傻丫头的占卜试炼一样。” 揪揪薇诺娜的手指,墨莉叹出一口气, “这几天你茶不想饭不思的,每天都在镜子前唉声叹气,比我前男友被甩了还可怕。我一寻思,哎,你这死读书的家伙也不像会失恋的样子呀,能让你牵挂到这种程度的人,除了蓓儿,我想不出第二个了。” “那你是怎么得知我今晚的计划的?” “这个以后再向你慢慢解释,总之,我们先逃出王都。” 她一抖缰绳,妖龙发出山崩地裂的怒吼, “所以你有作战计划吧,优等生小姐?” “嗯嗯。” 绷紧的心弦略微放松了下来,薇诺娜点点头, “我已经得到月曜石了,这是能够开启跨世界通道的唯一宝具。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到达黑渊神殿,启动古人遗留在那里的法阵,去另一个世界救回蓓儿。” “黑渊神殿么?真是让人怀念的名字。” 墨莉嘲讽地笑出声。毕竟,这是参加圣蒂斯安娜为参加入学试炼的孩子们设计的终点。 “墨莉,等会飞出城外后,你赶紧逃走吧… …” 挣扎片刻,女孩抓紧朋友的腰肢,半是请求,半是希冀, “我不想因为我自己… …连累到你… …我已经是孑然一身,但是你还有缇娅小姐… …” “听我说,薇诺娜。” 墨莉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你救了缇娅,我都知道了。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也足够让我,墨莉.葛里高尔以死相报。“ “可是缇娅小姐――” “放心好了,我已经拜访了玛格丽特学姐,她答应先替我照顾妹妹。缇娅会睡在甜品店的阁楼上,和乔伊娜一起,就是那个花海之夜差点和蓓儿干起架来的店员小姑娘。” 腾出一只手,墨莉咬掉手套,抚摸起噬梦者发烫的麟甲, “而且,蓓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缇娅说,蓓儿姐姐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海边玩水,还会带着她到沙滩上开海鲜烧烤会。我一定要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甲壳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墨莉放眼望向夜色深沉的远方, “更何况,我说过了,等那傻丫头回来,我要狠狠地把她灌醉,狠-狠-地-灌-醉――作为蓓儿成为女人前的洗礼。” 薇诺娜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种比语言更加坚实的力量却在此刻绽放于胸口,为她的心跳重新注入澎湃。 原来我不是孤身一人啊,蓓儿。墨莉、玛格丽特、缇娅甚至是流枫,原来还有如此多的人愿意为你而战斗,原来我们都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 … 干涸的泪眼再次变得朦胧,薇诺娜偏过头,靠在朋友的后背,不经意间,瞥见巨兽脖子上的针剂。她突然想起,这是羽灵军方才有的绝密性魔药。这些药品曾用于对魔物的驯服,却因为过于昂贵而没有投入量产。卫士长、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带她悄悄出去玩时,曾经向女孩介绍过这种药物。 而且,刚才打乱法师阵脚的魔法“星雷轰炸法阵”也是军用级的魔法。墨莉的成绩在圣蒂斯安娜常年和蓓儿一起轮换着吊车尾,若非亲眼所见,薇诺娜绝不相信她能释放这种远超教学难度的大规模攻击性法术。 但经历了整整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女孩已是疲惫到了极点。她贴着墨莉柔软的后背,慢慢遁入梦乡,就像当初她在樱月国的河边借着蓓儿的膝枕睡着了一样。 此时,在圣蒂斯安娜,率先反应过来的璃曼珠伫立在拱廊顶,布置好了远程攻击法阵。血红色的锁定法阵将天空中逐渐飞远的巨龙死死咬住,她只要挥下魔杖,足以熔毁王都城墙的巨大光束将会在瞬间,把目标击落在学校附近的丛林。 握着魔杖的手微微发抖,璃曼珠咬紧牙齿,看着红圈里越来越小的飞龙,急促呼吸。 她明白,这样做会保住月曜石,也会让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毫无预警地从高空里摔落,当即殒命。 “你还在犹豫什么,璃曼珠?发动啊!!” 布列斯特也一跃而上,站到哥特少女的身边。 捏着魔杖的手缓缓下落,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怎么也挥舞不下去,璃曼珠从来都如星空一般深邃的眼眸,却在此刻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你是在对整个萃琉璃犯罪,老东西!!阻止她们!!” 布列斯特在一边歇斯底里地发令,璃曼珠的牙齿却在嘴唇上咬出深深的血印。 … … “… …讨厌我吗,薇诺娜?这么小,就让你背负了如此沉重的使命,训练你,磨砺你,甚至连一个普通女孩的正常生活也给不了你… …” “…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您收留了我,给了一个颠沛流离的小女孩最后的容身之所。这么久了,我一直把圣蒂斯安娜当成我的家;而您,校长,我一直都是把您当成自己的母亲… …” … … 是啊,女儿翅膀硬了,终会有飞走的一天。两百年前,我没能挽留得住自己的亲生女儿,两百年后,我依然,留不住你向往自由的脚步。 无论过多少个三百年,我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永远都不会。或许,这就是“不死鸟”的诅咒,给予我的惩罚吧… … 烈焰般的法阵开始熄灭,像黎明前的篝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疲惫。望着化成一个红点的飞龙,璃曼珠抬起手,撤去法阵。 “你放跑了罪犯,璃曼珠!!你要承担所有的责任,所有!!!” “把你的臭嘴闭上,老秃狗。” 第一次从眼神里迸溅出愤怒的火星,璃曼珠飞旋过身,把布列斯特逼到边缘, “告诉你,薇诺娜是老身的女儿,现在这是圣蒂斯安娜的家事了。带上你的喽啰马上从这所学校里滚出去,马上!!!” 第110话 无法回头的命运 第110话  无法回头的命运 Episode  110  the Destiney  “哎哎,你听说了吗,夏楠语要退学了!对对,就是中文的那个系花!” 在理论力学的课间,萧桐无意间听到前排女生的闲聊。胸口犹如被挨上一记闷拳,他连忙抄起笔记本,装作补笔记的模样挪到前排座位。 “不会吧?人家夏楠语可是中文系的高材生,连年都拿学业一等奖学金,还得过国奖呢。要是那样的学霸都会退学,咱们这些菜鸡还不得滚回去重读幼儿园?” “不是成绩的原因,是她自己主动去退的学。我男票不是中文的嘛,他说好像是一个大老板要娶她,准备让她在家安心做贤妻良母了呢。” “诶诶,开玩笑的吧?夏楠语可是咱们蓟大出了名的冰美人,就连那些从头到脚都在闪闪发光的清北才子们都搞不定。她肯屈尊嫁给一个土老板?还是以牺牲学业的代价?” “哎,你别说,这老板可不一般。我闺蜜正好就住夏楠语隔壁宿舍,有天她在走廊上听到夏楠语在偷偷打电话说这件事。结果你们猜她的未婚夫是谁?就是宏发集团的老板啊!整个华北的物流都快被宏发做垄断了,听说那老板还在海外有很多别墅,真是羡慕死了!!” “唉,果然生得漂亮才是女人最大的优势啊。夏楠语这么年轻就可以开始享福了,我也好想嫁个有钱人啊… …你们看看我那不争气的男票,女生节居然连送支Dior的口红给我都要磨叽半天,跟着他窝囊真是窝囊成什么样子了… …” … … 偷听完女生们的对话,萧桐下半节的理论力学都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下课铃一响,他就握紧手机冲到楼道,拨打起夏楠语的电话。 第一次,没有拨通,听筒里传来占线的提示音,像火车即将离站前的最后广播; 第二次,漫长的等待后,电话那头传来接通的按键声,却又在转瞬之间,被突然挂断,占线的蜂鸣声,像火车消失在雾里的汽笛。 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楼道里,萧桐等了一会儿,犹豫片刻,继续拨打起夏楠语的号码。出乎他的意料,这次,电话被很快接通,听筒里传来女神清澈的嗓音: “喂?” “喂!楠语,是我,萧桐!!” 他激动地一跺脚,楼道里回荡起心跳般的震颤。 “我知道。” “你现在… …方便打电话吗?” “你说。” 攥紧裤边,萧桐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诉给了夏楠语。 “这是谣言吧楠语?上次你不是说了吗,要和你的父亲抗争到底… …可是为什么,现在… …”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男孩握紧手机,像石雕一样死死焊在楼梯。走廊里回荡着学生们放学后的说笑,而听筒那边也传来背景音乐的悠扬,唯有举着电话的两人同时噤声,仿佛北极点淹没在冬至日的无边永夜。 “对不起,萧桐。” 电话那头传来纤长的吸气声, “应该,和你好好告别的。但接我的人,已经到楼下了。” “可是楠语,为什么要屈服于他?你还有这么多朋友同学,大家一起想办法不好吗?” “谢谢你,萧桐。但我必须得走了,这大概就是命吧。” 夏楠语原本冷傲如霜的声线却在此刻黯淡下来,像极了晕染在四月烟雨里的丝绸。 “有什么难关你就说出来啊,楠语,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的!!” 男孩有些着急了,扶着窗户大喊起来。 “那你能帮我母亲支付每个月上万元的治疗费吗?!你能在北京找一个我们母女俩的容身之所吗?你做得到么?!” 夏楠语也不可避免地爆发,尖锐的诘问如刀片一样划破男孩的耳膜。但在忽然间,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控制住发颤的嗓音, “对不起,萧桐… …是我太激动了… …这本是我们母女俩的事,你上次帮到那种地步,我已经很感激了… …” “但、但是,楠语,至少要有个离开的理由吧?” 话筒那边又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伴随着一声幽咽般的叹息,夏楠语朱砂般的声线在萧桐耳边缓缓濡染起来, “上次你都看到了,我母亲的心病迟迟不见好转,住在医院里,每个月都要花去大笔的费用。我自己一个人自然是无法承担这笔支出的。以前,有一家慈善组织一直在资助我们母女俩,支付了我母亲绝大部分的生活和治疗费用。可前几天,直到夏天海警告我说要终止这笔资助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组织,一直都是挂在天海集团名头下的。” 她停了停,萧桐听见纸巾摩挲的“沙沙”声, “不仅如此,那个男人还威胁说如果我不嫁给宏发集团的总裁,就要我偿还以前资助的所有费用。我当时也是太冲动,没有和那个组织签订协议就答应了资助,现在夏天海完全可以把那笔费用当成借款,去法院起诉我们母女。”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楠语?他好歹是你的父亲,怎么能干出如此禽兽的事情?” “你要明白,萧桐,我不是他唯一的女儿。那个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早就留下了一堆野种,从一开始夏天海就算计好了。” 夏楠语的叹息隔着话筒冲击着男孩的耳膜,仿佛连他的手机也开始微微颤抖, “真的对不起了… …但我不能… …抛下我的母亲… …她一个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 …你是个很好的男孩,萧桐,就是――算了,有缘再见吧… …” 不等萧桐回答,对方中止了通话。 电话挂断的信号声像老屋的钟摆,在萧桐面前空洞而无神地摇摆着,恍恍似梦。手机从掌心里无力地滑落下来,在地面上摔出声响,如同故人的跫音消失在渐远的深秋。 正如夏楠语说的那样,他能做得了什么?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学生去和商界巨头硬碰硬?真是可笑至极… … 是啊,正如江子文说的那样,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守护一个人,无论是蓓儿… …不,兰蓓儿,还是夏楠语… … 可是… …即便是这样… …我还是想… … 咬咬牙,萧桐强打起精神,捡起手机,翻找起以前江子文发给他的一份通讯录。 与此同时,在蓟潭大学东门的枫糖小镇,兰蓓儿正忙着给一位客人端上刚刚做好的咖啡: “这位客人,您的芮丝翠朵做好了,请慢用~” 抱着托盘,她向顾客微微一鞠躬。 “等等,蓓儿小姐,你眼睛怎么了?看上去红红的,黑眼圈也挺重的,是没休息好吗?” 少女这才抬起头,发现是店里的常客,一位总是抱着厚厚一摞书到店里钻研的年轻男老师。 “是嘛?果然蓓儿不应该晚上悄悄溜到厨房去偷吃甜甜圈呢,诶嘿、诶嘿嘿… …” 她强打起笑意,一缕银丝无力地耷拉到鬓角。 “不管怎么说,在这家店里你才是最需要休息好的人。毕竟大部分的顾客,可都是冲着蓓儿小姐的笑容来的。” 处理完前台的订单,兰蓓儿抽空来到后厨的梳妆镜前,这才发现她已经快认不出自己了。翡翠色的眼眸像风吹雨打后浮萍,破碎而红肿;柔嫩的唇瓣也粉一块,紫一块,原来她早上根本就没把口红涂抹开;就连那头月光润色的漂亮银发也不再柔顺,像沙漠里的枯草般干燥而起杈;戴歪的领花,扣错的衣扣以及起皱的黑丝袜,兰蓓儿眼前的自己,陌生得让人害怕。 自从上次听到江子文带来的消息后,少女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照过镜子了。整晚整晚的失眠、啜泣和噩梦像吸血鬼一样偷走了少女所有的活泼和笑容。现在的兰蓓儿,每天化妆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往脸上随便抹抹,每天只咽得下一点稀粥,甚至连最爱的甜食也吃不下去了。 “蓓儿… …蓓儿不能这个样子呀… …” 拍拍侧颜,她使劲拧了拧自己的脸蛋, “大家… …都是冲着蓓儿的笑容来的… …如果不能怀着甜蜜的心情给客人们呈上一杯杯香醇的咖啡… …就没办法让大家都幸福起来了… …” “所以,快笑起来呀蓓儿,别这样消沉下去了… …快笑起来呀… …” 少女用力捏着嘴角,想挤出一丝笑意,却不料眼眶里的泪水又开始积聚起来,模糊镜子里那个暗中啜泣的自己。 “小兰,你在这儿!” 房门被突然推开,店主林霏走进后厨。 “对、对不起,店长大人… …蓓儿这就回去。” 抹着眼睛,兰蓓儿刚想溜出房门,林霏一伸手,轻轻拉住了她, “没事没事,反正现在也没客人。我倒是想问你几句话。” “嗯嗯?” “小兰,你这几天状态挺不对啊。是不是遇到――” “非、非常抱歉,店长大人,我一定会努力做好这份工作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叹口气,林霏把手搭在少女肩头,搂住了她, “你这孩子,要说傻吧,心思比那毛衣上的针脚还要细密;要说精明吧,却又善良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明明这样的姑娘才应该得到最精心的呵护,而事实却是,这样的姑娘,往往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人。” “店长大人… …” “详情我也不便多问了。小兰,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只给你一句忠告:爱情吧,也就那么回事,饮食男女,柴米油盐,仅此而已。不必过多纠结于一个人,找一个对你好的人就行。” 十指交绕到一起不断揉搓,兰蓓儿低下头,两只小皮鞋在脚下不停碰头。林霏梳理着少女的银发,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铃铛清越的摇曳声,又有客人进来了。 “无论怎么样,努力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吧!你的林霏姐永远是小兰的坚强后盾!” 搂着少女的纤腰,林霏把兰蓓儿带回前台。 第111话 咖啡馆风波 第111话  咖啡馆风波 Episode 111  the Disturbance 或许是遇上下班高峰期的缘故,枫糖小镇的客流量像融雪时的溪水一样,逐渐增多起来。顾客在吧台前排起的长队竟然一路蜿蜒到店门。 看着兰蓓儿在前台辛苦忙碌,林霏也过来帮忙了。少女一边在马克杯里小心调配着咖啡萃取液和牛奶的比例,同时又在一杯杯泛着乳白奶沫的卡布奇诺上勾着拉花;而林霏则不停地在给兰蓓儿研磨咖啡粉,打制奶泡,倒好像她才是少女的助理咖啡师。 “店长大人,我们的焦糖好像剩得不多了欸。” 给顾客端上一杯想起扑鼻的澳黑咖啡,兰蓓儿瞅了瞅见底的糖罐,嘟起嘴来, “这样的话,蓓儿就没办法给客人们做最拿手的焦糖玛琪朵了呢。” “现在去买的话,正好遇上堵车吧。” 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林霏把一杯打好的奶泡递到少女面前, “只有看情况了。如果后面的顾客再点你的玛奇朵,我就开车去进货。不点的话,我就明天去买了。” 兰蓓儿点点头,将店长配制好的奶泡兑入量杯里,和浓缩咖啡一起搅拌起来。不知是不是被咖啡馥郁香气吸引的原因,少女收养的那只花斑小猫悄悄溜到脚下,一边在她的脚踝上蹭着脑袋,一边奶声奶气地喵叫。 “现在不可以淘气呀,小爱。” 尽管隔着丝袜,兰蓓儿还是被蹭得直痒痒。她鼓起腮帮,故作生气地冲裙下的小猫眨眨眼, “为了把你留在店里,林霏小姐也很不容易的说。乖~听话啊,小可爱,等会妈妈忙完就来陪你玩喔~!” 见主人不愿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抱在怀里,小猫恋恋不舍地离开吧台,跳到邻座的凳子上,摇着尾巴端详起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 “怎么了,小兰?一个人在这儿嘀咕啥呢?” 正在水池洗杯子的林霏凑了过来。兰蓓儿的心跳像被石头狠狠绊住,她手一抖,差点把眼前的这杯拿铁的拉花拉成花脸, “没、没事啦,嘿嘿… …” “真的没事吗?我刚才好像还听你见叫‘妈妈’来着… …” “呀呀,没有的!!店长大人一定是听错了,人家绝、绝对没有这样叫过喔!” 像夏季雨后的傍晚,少女的脸颊爆燃起大朵的火烧云,绯红相间的粉嫩,吹弹可破。 “哇哇,店长大人,你看外面的路边,刚刚停下那三匹大黑马,好像比路上的其他铁马要威猛得多,蓓儿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呢… …” 她慌忙岔开话题。这一招起效了,林霏的注意力从少女转移到店外三辆刚刚停下的黑色轿车上, “啧啧,不愧是小兰,一眼就相中了整条街上最贵的豪车。” 林霏眯眼打量起店外的轿车,发出感叹, “乖乖,那可是三辆奔驰的迈巴赫啊。除了车展,我们这些凡人也只有现在有机会一睹它们的真容了。” “那到底是有多贵咧?” “这么给你说吧,小兰,这三辆车的价格加起来,再买十个枫糖小镇的店面也不成问题。” “诶诶?!” 少女捂住嘴巴,侧颜的银发像轻羽般微微飘起, “天啦噜… …十、十个枫糖小镇… …那岂不是有好几千万银索比了… …可以买一百个老爹的酒馆… …还能够买蓓儿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甜甜圈了呢!!” “这还不算什么。小兰你看最前面的那辆车,是迈巴赫里的王冠,叫迈巴赫齐柏林,据说是能够让乘客拥有豪华飞艇一样的体验。我读LLM(法学硕士)时,曾在维珍集团法务部实习过。那是英国最大的综合服务公司,它的总裁、理查德爵士的座驾就是一辆迈巴赫齐柏林。” 擦洗着咖啡杯,林霏的语气里不无羡慕, “我有幸坐过爵士先生的车。那种车简直就像宫殿一样,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巴伐利亚的顶级橡木雕刻以及都灵匠人手工制作的天鹅绒地毯,每一件拿出去都是绝世的艺术品。不仅如此,车里还内置了香槟冷冻柜和银质酒杯,甚至还可以智能喷洒香水,在里面开一个小型酒会完全不成问题。不过,这种车全球只限量出售一百台,拥有者都是最顶级的精英人士。” “哇哇,好厉害的样子!!” 兰蓓儿一拍手,翡翠明眸一如春风骀荡, “能够坐上这种马车的姑娘,不知道会是多么闪闪发光的女孩子呢~!” “是女生的话,那百分百可以算作公主了。” “嘿嘿,那蓓儿绝对要好好问问小薇了。那样耀眼的她,一定也坐过这种马车吧!” 戳着手心里的咖啡泡泡,兰蓓儿在刹那间想起了什么,瞳孔里的春风渐然黯淡, “对了,也不知道小薇在学校里怎么样了,校长大人一定有好好照顾她吧… …还有墨莉也是,上次人家还答应了缇娅小姐去海边玩,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她们身边了… …” 店外,后面两辆迈巴赫的车门徐徐开启,三个西装笔挺的墨镜男人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枫糖小镇。 “哎,我说该不会到咱们这儿来买咖啡的吧?” 林霏挑了挑眉毛, “还真是――蓬荜生辉啊。” 果真如她所料,三人推门而入。领头的是一位剃了光头的黑衣男子,他打量了一番咖啡店的装潢,皱眉看起腕表。 “店长大人,可可粉也用完了耶。” 最后一点粉末加入摩卡端到顾客面前,少女拎起空包装袋,像摇铃铛一样轻轻摇晃。 “这个还有存货,我马上去拿一袋来。” 林霏在毛巾上擦擦手,转身走入后厨,只留下兰蓓儿一个人应对着长龙般的排队顾客。调制咖啡之余,少女不时用眼角余光瞟着进店的三个西装男人。只见光头男子抚袖遮住腕表,紧了紧领带,阔步走向吧台。 “一杯咖啡,打包带走。” 无视了整整一条队伍的顾客,光头男子蛮横地挤开吧台前的顾客。刚刚还在菜单上挑选咖啡的顾客刚想发作,男子摘下墨镜,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满脸的横肉似乎要凝做铁拳狠狠砸在他脸上,顾客哆嗦一下,嘴里念叨了几句便不再作声。 “这、这位客人… …” 对方壮实的身材将兰蓓儿和其他顾客隔绝开来,她像谷地里的一棵小草,被笼罩在壮汉小山般的阴影中, “要点咖啡,请先到队伍后面排队喔!” “我们赶时间,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你立刻动手,越快越好,我们给你加钱就是了!” 他的声音像决堤的洪水,兰蓓儿的小腿不觉发起抖来。即便如此,少女还是鼓足气,勇敢抬头, “可是,这样的话,对别的客人就不公平了呀!” “小兔崽子,找抽么你?!” 男子猛拍一下吧台,桌上的瓶瓶罐罐惊跳而起。兰蓓儿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把手里的量杯摔在地上。 “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咖啡店,不是你们欺负小姑娘的地方!!” 一个箭步冲到前台,林霏把吓懵的少女拉到身后,对着比自己足足高出半个脑袋的壮汉厉声呵斥, “告诉你,这店里都装着监控的,直接连到派出所!要点单自己到队尾排队去!多大的人了,连点教养都没有,堂堂八尺男儿欺负人家一女孩儿,真替你爹娘感到害臊!!” 男子变得怒不可遏,刚想发作,林霏也毫不示弱地跨步上前,指指头顶的监控探头。顾客们的怨言也越来越大,他只好瞪了女店主一眼,憋着满腔的火气排在队尾。 “谢谢你,店长大人… …” 手指在围裙的花边上不停**,兰蓓儿垂着头,慢慢挪回前台。 “不怪你。看看那家伙,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的衣服――什么东西?!” 林霏小声说了几句,把少女拉到身边, “听着,小兰,等会轮到那混蛋时,你先在一边休息,我来对付他。就算是开迈巴赫,我也不信他能在马路上把车横着开!” 店里秩序逐渐恢复正常。随着以为顾客端走最后一杯焦糖玛奇朵,所有的焦糖也消耗殆尽, “店长大人!这次是真的一点焦糖也没有了呀… …” “现在去进货,估计得大半夜才能回来吧… …” 看着手机上处处见红的道路状况,林霏叉起手, “算了,反正顾客也不多了。我等会儿去把小黑板上的焦糖玛奇朵给擦掉,咱们今天就不卖这种咖啡了。” 兰蓓儿只好点点头。很快,吧台前的长龙见了尾,光头男子扳着手指关节,斜眼站在了少女面前。 林霏对她使了个眼色,兰蓓儿乖乖地退到一边,林霏侧过脸,堵在男子的眼前。 “您好,要点点什么吗?” 连职业性的微笑也免去了,年轻的女店主犹如沙场上的一棵杨树,叉腰挺立在男子面前。 “我家小姐要点一杯焦糖沙琪玛,别磨叽,越快越好!!” 喷吐着炽烈的火气,光头男子瞪圆眼,恨不得一口把林霏脑袋咬下来。不料后面的部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耳边, “肖哥,是焦糖玛奇朵――” “对对,是砂糖玛丽朵!!不管是什么,要用最好的原料,马上做好端过来,我们要立刻带走!!” 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张支票,像拍砖一样狠狠砸在吧台上。 强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林霏瞥了瞥票子上的支付方,只见上面写着“宏发集团”的字眼。 原来是宏发那群暴发户,怪不得… … “那真是不凑巧。焦糖玛奇朵是本店招牌咖啡师兰蓓儿小姐的人气作品,每天都是限量供应的。你来晚了,明天再来吧。” “你说什么?!刚才我要点,你让我到后面排队,现在又告诉老子没有了?!” 光头男子的脸色变得如同发了霉的酱菜。他捏紧拳头重重锤在桌上, “混帐东西!!!” “哎哎,你骂谁呢?要喝早点来排队啊,现在想起来插队了?要撒气到外面撞电线杆子去,别到我店里来大呼小叫!!” 林霏的脸也涨成深红。她脱掉围裙,卷起袖子,在吧台上撑起上身, “限你两分钟内离开我的店,不然到时我一键报警,让你老板到派出所去领人!!” 她扬起手里的报警器,仿佛足球场上的裁判亮起红牌。 光头男子气不打一处出,捏紧拳头,意外瞥见了林霏身边的少女。一股莫名的火气攻上心头, “都怪这臭丫头!!都是这小娘们儿耽误的!!!” 说着,他竟然端起吧台上的一杯牛奶,泼在了兰蓓儿身上。 “你疯了?!一大老爷们儿冲着人小姑娘撒气?!” 林霏的眼睛如同夏季的森林大火般爆发出赤红的光芒。她也端起保温炉上的一杯热可可,准备回泼到对方身上。不料其他几个西装男子抓住她的手,光头男丢掉杯子,抬手就要给女店主脸上狠狠一巴掌―― “住手!!” 明明是纤细得如同杨柳依依的声音,三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却同时呆住了。 “还要我让你们总裁亲自下令么――住手!!!” “是,小姐。” 三人立刻偃旗息鼓,如同败军之将一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退到店门边。一个黑发悠扬的倩影,像从顾凯之画笔下款款步来的洛神一样,凌波步来。还在擦着满身牛奶的兰蓓儿抬起头,瞳孔却在瞬间凝翠成泪, “小楠?!” 第112话 伤别离 第112话 伤别离 Episode  112  the Departure 征得林霏同意后,兰蓓儿重新换了身衣服,拉着夏楠语在吧台旁的咖啡座坐了下来。 今天的夏楠语打扮得很是庄重:塔夫绸的露肩礼裙一如玄羽天鹅凌波展翅,泛漪涟涟化作女孩蓬裙上千万花褶的荡漾;黑网纱的蝴蝶结依偎在她头顶,杨柳般的乌发被束成涓流,安娴流淌在女孩的右肩;蕾丝手套勾勒玉手纤柔,珍珠项链辉映胜雪冰肌,兰蓓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朋友,脑子里却满是偷偷跟着墨莉溜到王都上层舞会时,看到的那些娉婷曼舞的名媛闺秀。 但是,那双眼睛,也只有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皎若孤月,却又湿若花露。 “小楠… …” 少女刚出声,不料夏楠语抢先了一步: “兰,今天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诶?” 兰蓓儿睁大惊奇的眼睛, “小楠,是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嘛?” “不――” 她摇摇头,却又在转瞬间哽住了, “算是旅行吧。不过,这是一次只有单程票的放逐之旅――兰,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也不会回来’?那就是说,蓓儿再也见不到小楠了??” 少女捂着嘴巴,瞪大的眼眸里绿漪如泪。 “恐怕… …是这样的,兰。” 仿佛在拼命抑制着什么,夏楠语侧脸看向一边,手套被十指掐出深深的褶皱。 “为什么呢?小楠前几天不是还高高兴兴地来店里买咖啡了吗?你当时还说,要在枫糖小镇里举行读书会呢!” 突然想起了什么,兰蓓儿掏出锦囊袋,从袋子里倒出一本破棉袄似的羊皮书, “你看,人家专门准备了莎曼莉奶奶的《占卜哲学与甜点制作艺术》,这可是蓓儿最喜欢的书欸~!” 拧紧双眸,少女像保险推销员一样拼命挥舞着手里这本满是古怪符文的旧书。夏楠语愣住了,刚想笑出来,鼻子里却变得愈发的酸楚, “对不起,兰… …我真的对不起你… …” 一手攥紧另一只手的拇指,夏楠语垂下头,肩头的垂发像微风般轻拂而下, “大概… …这就是命吧… …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 “可命运不就是应该被我们反抗的嘛?” 深深吸入一口气,兰蓓儿探过身,握住夏楠语发颤的双手, “要是当初轻易就被命运打败了的话,蓓儿恐怕现在还在家乡的小山沟里端酒盘子,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老爹稀里糊涂地嫁给某个奇怪的大叔了呢!正是因为相信自己能够拥抱幸福,蓓儿才一步一步,坚持走到王都,和小薇,和墨莉,和圣蒂斯安娜的大家相遇了呀!” “兰… …” 双手深陷在少女柔软的掌心里,夏楠语嗫嚅着,欲言、又止。 “悄悄告诉小楠一个秘密~” 淘气地眨眨眼,兰蓓儿粉唇泛润起可可豆一般的光芒, “蓓儿可不仅仅只是枫糖小镇的咖啡师哦,她还是超级厉害的小魔女,会好多好多的无敌魔法呢!要是谁欺负小楠了,只管告诉人家。蓓儿保证把那大坏蛋变成一只小狗,汪汪叫地给小楠道歉~!” 仿佛雨中的大地被一束耶稣光突然照亮,夏楠语看着小狐狸一样可爱的少女,忍俊不禁。这时,一团毛绒绒的小花球突然跳上兰蓓儿的推间,在她裙子上撒娇般的刮蹭起来。 “呜哇呜哇,别淘气呀小爱… …好痒、好痒… …” 嘴上嫌弃着,兰蓓儿却双手抱起小猫,放在脸颊上轻轻摩挲起来。浪花般的欢乐打湿少女的雪颜,在她的嘴角蜿蜒出海豚欢跃般的弧度。 “这是你养的宠物?” 连平时对动物不感兴趣的夏楠语也禁不住抬头,好奇打量起和少女闹成一片的小花猫。 “诶嘿嘿,小爱不是宠物,她可是蓓儿的家人喔~!” 挠着小猫花色斑斓的脖子,兰蓓儿把它举到耳边,眼睛在眯笑中弯成月牙, “来,小爱,给妈妈的朋友打个招呼!” “喵~” 小猫顺从地举起右爪,娇嗔发声。 “我… …能摸摸吗?” “是小楠的话,有什么不可以咧?” 夏楠语伸出手,像在滚烫的炉灰里扒拉红薯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猫。没想到,还没等她触碰到,小猫自己反倒歪过脑袋,主动把耳朵贴到了女孩的手里。 “嘻嘻,小楠你看,果然小爱也超喜欢你呢!” 屏住呼吸,她正准备好好感受小猫的茸耳,不料黑西装的光头男子走上前来, “对不起,小姐,我们必须走了。” “我已经答应了他,你还怕我飞了么?” “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我们飞往上海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如果不能按时到达,老爷会生气的。” 眸子里被小猫点亮的惊喜如同烛光般熄灭,夏楠语轻叹口气,别过头去: “五分钟。说完最后几句话,我就跟你们走。” 光头男子看了下腕表,点点头。 “我真的要走了,兰… …” 搭在猫耳上的纤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夏楠语垂下头,不忍再直视少女的眼睛, “本来我来这里,一是想和你道别,二是想再尝一尝你的焦糖玛奇朵。毕竟是最后一次了,我很想带着属于你的这份甜蜜远走他乡,既然已经售罄,那也真是无缘了。” 双手交叠着放在裙间的黑玫瑰上,她睫毛上的微光,犹如初月隐入云翳, “真的很对不起了,兰,刚才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这些人都是宏发的员工,你也应该猜得出他们总裁的脾气了。我会怀念你的咖啡的,兰… …愿你终有一天,能够品尝到这份自己亲手酿造的甜蜜… …” “等等小楠!!” 兰蓓儿突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吓得膝盖上的小猫跳到一边, “如果是焦糖玛奇朵的话,没问题的!” “很抱歉了,兰,即便是现在做,我也很可能来不及等了… …” “不是的,小楠,听我说!!” 拉紧朋友发凉的双手,兰蓓儿激动的声音像花影般摇颤起来, “蓓儿这里有一杯做好的焦糖玛奇朵哟,是早上就做好的!本来是想晚上下班时给小爱尝尝的,不过现在,肯定是小楠更重要了!!” 说着,她又把手伸入锦囊袋里,掏出一个用密封术式加固过的马克杯,果然,厚厚奶泡上的焦糖拉花还是像早上一样润泽而诱人。但触摸到杯身时,少女狂跳的小心脏却在瞬间坠入冰窟―― 她早上忘记加保温术式了。 “呜呜,蓓儿真是个大笨蛋… …” 懊悔地揉着银发,兰蓓儿丧气地嘟起嘴,恨不得狠狠咬自己一口。 “没事的,兰,光是这样就已经很感谢了… …” 望着沮丧的少女,夏楠语连忙摆手。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一杯咖啡… …明明可以让小楠喝上热气腾腾的焦糖玛奇朵的――对了,可以用加热魔法呀!!” 猛拍一下脑门,兰蓓儿幡然醒悟。她端起咖啡,不顾夏楠语的阻拦,执拗地冲进后厨。 关上房门,确认没有人偷窥后,少女掏出魔杖,翻着魔导书,焦急地在杯子周围涂出法阵,由于太过用力,险些把魔杖尖给杵断了。等她捧着加热好的咖啡回到座位时,夏楠语连同随行的一众西装男都不见了踪影。 林霏告诉少女,那些人强行带走了夏楠语。 “可是… …小楠的这杯玛奇朵还在蓓儿这里呢!” 兰蓓儿跺起小碎步,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别急,小兰。那群人刚才不是说要带那孩子坐飞机去上海吗?他们也没离开多长时间,或许现在就在机场高速上。你给我十分钟关店,我开车带你去首都机场。” 林霏说着翻出“打烊休息”字样的小黑板,准备挂在门口,少女却拦住了她, “刚才这些事情已经很麻烦店长大人了… …如果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店里的营业,蓓儿心里会很过意不去的说… …” “那你连手机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坐车吗?又倒公交车又坐地铁的,等你到了只怕人家都落地了吧?” “嘿嘿,放心好了!蓓儿在十三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坐上整整一个礼拜的火车去王都上学了呢~” 脱下黑亮的小皮鞋,兰蓓儿取出平时室外魔导训练时才穿的高帮马丁靴,开始笨拙地往脚上套, “只是,蓓儿不知道那个‘养鸡场’在哪里欸,店长大人有地图什么的吗?” “‘养鸡场’?” “是、是‘鸡场’啦!!” 她捂住通红的脸蛋,双腿像波浪一样扑腾起来。 这丫头… …不会连飞机都没坐过吧… … 摇摇头,林霏还想劝少女几句,没想到眨眼间的工夫,兰蓓儿已经套好了长靴。披上奶棕色的呢绒半身斗篷,她弯腰提了提大腿上的黑丝褶皱,将密封好的焦糖玛奇朵装入锦囊袋里。这时,店里又进来几位顾客,林霏也不好再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这边来,小兰。” 她扯下墙上的一张北京市地图,把少女拉到身边, “首都机场在这个位置,市区东北方向。你先去健德门坐地铁十号线,再从三元桥倒机场线就可以直达目的地了。” 一边说着,她用红色马克笔在地图上为少女画出路线, “我看机场高速正堵着呢,你现在去也许还来得及,这张公交卡先拿着。回来的时候在T2 航站楼国内出发的位置等着,我忙完这批客人就开车来接你。” “哇呀呀,真是太、太谢谢啦!店长大人帮大忙了呀!!” 收下林霏递过来的地图,兰蓓儿兴奋地扑抱在林霏身上,差点把女店主撞倒在地。 “好了好了,今天风刮得挺大,路上注意安全。” 临近出门时,少女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趴在店门上大喊起来, “对了,店长大人!误工的时间… …蓓儿周末一定会拼命加班补偿回来的!!” “这些以后再说,再不走你的朋友就要飞走了!” 假装不耐烦地招招手,林霏强行打发走兰蓓儿,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苦笑, 能让兰蓓儿为你一路追到机场… …夏姑娘,可别让那孩子失望啊… … 一路小跑离开枫糖小镇的街区后,兰蓓儿并没有进入地铁站。她找到一条偏僻的小巷,从锦囊袋里倒出扫帚, “诶嘿,既然是魔女,人家当然要飞过去咯~!” 鼓起腮帮,她用力吹去扫帚上的尘埃,一脚跨上去,刚想挥动魔杖施展隐身术式,一团毛绒绒的花团突然跳过来,跃到少女的怀里。 “小爱?!” 兰蓓儿惊叫出声。只见这只小花猫依偎着她的胸脯,用猫爪扒拉起少女银发上的蝴蝶结。故作生气地鼓起嘴,兰蓓儿刚想拧拧它的猫耳,没想到这团萌物反而在她怀里撒起娇来,奶气十足的喵叫声像毛绒绒的尾巴一样挠在心底,少女的胸口缱绻起一阵绯红的酥痒。 “真拿你没办法呢。” 她俯下身,逗弄起小爱猫耳里的绒毛, “好吧好吧,就带你出去转一转,不过只有这一次哦!乖乖地待在妈妈的怀抱里,千万别掉下去了呀!” 将小猫拢入斗篷,兰蓓儿握紧扫帚把柄,借着疾风一跃而起。 按照地图的指示,少女骑着扫帚向着市区的东北方向一路飞去。脚下那些方方正正的灰色“山丘”变得逐渐低矮,最终让位于绵延不尽的黄土平原,兰蓓儿按紧头顶的女巫帽,努力把持住扫帚的飞行方向。 林霏说得没错,路上的风果然很大。兰蓓儿的扫帚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在凛冽的寒风中艰难飞行。更要命的是,由于逆风的阻碍,少女的魔力消耗也急剧加速,飞行高度也越来越低,好几次都是靴尖擦着树梢惊险掠过。 加油呀,蓓儿,你一定能做到的!这是小楠最后的愿望了!! 她暗自祈祷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落雷滚滚般的咆哮声。少女吓得在扫帚上抽搐几下,差点栽在地上。抬起头,她看见一只银色的大铁鸟,像萃琉璃传说中的千雪冰龙一样从头顶急速滑过,翅膀上的阳光像午后里聒噪的蝉鸣,在兰蓓儿莹润的眸子里荡起夏日水池般的粼粼微波。 潜意识告诉她,自己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捏了捏滑腻的手心,少女屏住呼吸,正准备加速,一阵狂风忽然从侧面凶狠袭来。兰蓓儿猝不及防,连人带扫帚,在空中翻着跟头摔了下来: “呜哇哇哇哇――呀!!!” 好在她飞得很低,脚下的这片树林的枝桠又提供了足够的缓冲,少女落地时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擦伤―― “可是很痛欸!!!” 揉着膝盖上的小鼓包,兰蓓儿拧紧的眼角绽出泪花。不巧的是,又一阵劲风猛烈袭来,从斗篷里摔出来的锦囊袋像一片轻羽般,被惊风越吹越远。 “哎呀呀,快回来、快回来呀!” 顾不得肿痛的屁股,兰蓓儿咿呀乱叫着,杖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袋子里不仅装着她所有的物品,还有给夏楠语带的焦糖玛奇朵。要是就这么丢了锦囊袋,她这一趟真的就白跑了。 可托着袋子的狂风好像有意捉弄少女似地,逗着她一路跑过树林,来到河边。兰蓓儿挥舞着魔杖,浆糊般的脑子却想不起一个术式。她一着急,飞身一跃扑向空中的锦囊袋,不料却迟了一步――袋子被狂风吹到了河的对岸。 “呜呜… …完蛋了完蛋了!!” 双手使劲搓起银发,兰蓓儿望着河对岸被越吹越远的锦囊袋,急得直跺脚。这时,一团花色的毛团突然从她身边急速掠过,踩河面上漂浮的垃圾,跳到对岸。少女怔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猫早已衔着锦囊袋,撒欢般地扑到了主人的怀里。 “小爱!!” 所有的懊悔在瞬间化作惊喜,兰蓓儿抱着小猫顺势躺倒在草地上,和它嬉笑着打起滚来,好像少女自己就是只大花猫。 “太谢谢你了… …妈妈真是爱死你了!!” 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和猫咪耳厮鬓磨。忽然想起什么,少女连忙打开袋子,取出马克杯。还好,由于密封术式得力,杯子里的焦糖玛奇朵并未洒出来,连杯身也像小爱猫爪的肉垫一样暖呼呼的。 “所以,小爱… …和妈妈一起,为了小楠的幸福而努力吧!” 抱紧小猫,兰蓓儿把锦囊袋死死护在怀里,向着远方的航站楼一瘸一拐地赶了过去。 即将进入机场安检区时,夏楠语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惊住了: “小楠――!小楠――!!” 猝然回头,她看见一个歪戴着女巫帽的身影从人流中奋勇挤出,朝着她踉踉跄跄地跑来。委腰银发像月色浸染的微风般迎风招展,招摇的小手似雀跃的鸟儿般不停扑腾,女孩的瞳孔在瞬间惊悸收缩: 蓓儿!!! “放开我!!” 一把推开旁人的阻拦,夏楠语也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还没等两人接近,兰蓓儿抢先一步扑过来,双臂牢牢扣在朋友的后背。 两人像失散多年的姐妹般,在航站楼的候机大厅,在无数提着旅行箱的匆匆身影中,紧紧拥抱在一起,如画冰肌紧贴雪颜玉肤,浓墨乌发交绕皓白银丝,黑眸潸然浸润翠曈盈盈。 “蓓儿… …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林小姐… …会很担心你吧… …” 她无意识地叫出了少女最喜欢的爱称,好似疲惫的游子在森林尽头的客栈前,卸去了所有的戒备。 “听我说,小楠… …蓓儿给你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焦糖玛奇朵,还是暖呼的哟!” 好不容易和夏楠语分开,兰蓓儿咧开嘴,从锦囊袋里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嘿嘿,虽然比不上现做的,可味道也绝对是一级棒的说!小楠快趁热喝了吧~!” 捧着还带着少女体温的咖啡,夏楠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所有的矜持和漠然都在这一瞬间被兰蓓儿的笑意温融柔化,化作眸子里越聚越多的暖流,从眼角涓涓流出, “蓓儿… …” 搂着少女的脖子,夏楠语把脸紧紧埋入那头香雪般的银白柔发里,泫然泪下, “我真的… …真的舍不得离开你… …离开大家… …可是、可是,一个弱女子… …又有什么办法去反抗这一切… …” “正因为是女孩子… …我们才更应该勇敢地走上前,去拥抱自己的幸福啊,小楠… …” 抚摸着对方冰凉的发丝,兰蓓儿安娴地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掸去夏楠语眼角渗漏的泪珠, “是啊… …也许会跌倒,会受很疼很疼的伤,还会被男孩子们不怀好意地嘲笑… …可是只有这样,这份我们亲手拥抱的幸福,才会像玛格丽特学姐刚刚端出炉的麦香面包一样闪闪发光呢… …” 说到这,兰蓓儿闭上眼,蜂蜜色的甜润声线也开始微微颤抖。那个雨夜的痛苦回忆像潮水般疯狂上涌,在她的胸口绞出阵阵刀剜似的痛楚。 努力抑制住泪流,夏楠语还想说什么,催促登机的广播却在耳边不合时宜地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由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飞往上海浦东的MU5130次航班就要关闭登机口了,请还未安检的旅客抓紧时间登机。Dear passengers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 所有的西装男人同时站到了夏楠语的身后,女孩知道,诀别的时刻到了。 “蓓儿!!” 攥紧手里的焦糖玛奇朵,她哽咽着发出声音, “不要忘了我!!!” “不会的!!绝对、绝对不会的!!” 眼看着夏楠语被众人带走,兰蓓儿也焦急地奔爬起来。可在安检口,她被保安拦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消失在毛玻璃的背后,像某种无法挽回的命运,像某种冥冥中的预示。 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兰蓓儿望着人来人往的安检区,落寞得像四年前,那个光着脚丫在王都川流不息的马车群里愣愣发呆的十三岁小女孩。 她感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像时光铁灰色的刀刃一样,正在将她所有的世界,一点一滴,剥离殆尽,无论是挚友,恋人,还是朋友。 “小薇… …蓓儿、蓓儿好想回到你身边… …大家还没有抛弃我对吗… …校长大人他们一定会来接蓓儿的,对吧… …” 双手紧紧抱住胸脯,少女弯下腰,泣不成声。 少女自然不会想到,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麻木地面对那道安检门,即将被命运的洪流卷向这个陌生世界的遥远尽头。那时,也将会有人为了她而不顾一切地奔跑,撕心裂肺地想要挽回她哪怕是片刻的停留。 而那一次,她将别无选择。 第113话 重逢与邂逅 第113话  重逢与邂逅 Episode  113  Reunion and the first encounter   在夏楠语离开后的这几天,萧桐一直在忙着拨打一份通讯录上的电话。 通讯录是江子文给他的。那时,东门那家手艺糟糕的咖啡店还没有被“枫糖小镇”取代。以兰蓓儿的几张照片为代价,萧桐从江子文那里换来了夏楠语众多追求者的信息,其中就包括他们的联系方式。 仅自己的力量显然是无法拯救女神的了,既然夏楠语的追求者们都这么优秀,肯定有办法把她从宏发集团的魔爪里拯救出来的吧。 然而,情况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在男孩说明情况后,接听电话的人无一例外地虚以委蛇,或称自己在外地,或者干脆说自己不认识夏楠语。任凭萧桐苦口婆心地劝说,收获的也不过是电话里冰如寒蝉般的挂断声。 望着电脑上的名单被代表着“无法帮助”的红色染成血泊,萧桐攥紧手机,扬起脖子,瞳孔上的高光如月食般渐然湮灭。 曾几何时,他陪伴在高中以来就憧憬不已的女神身边,以为仅凭自己单薄的身躯就足以替她负担起所有的苦难。 事到如今,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楠语消失在目不能及的远方,像一滴星火荡入银河永不停歇的惊澜。 很奇怪…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爱上任何人,明明清楚夏楠语甚至连暧昧也不会给我一下… …为什么,我要做到这样的地步,难道… …我还喜欢着夏楠语么? 不不,比起喜欢,这更像是某种表演,是做给兰蓓儿看的某种决裂吧…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跟我一起受苦… …唯有如此,才会有比我更有资格的人去承担起她的幸福… … 心灰意冷间,眼前的电脑忽然响起提示音,是江子文发来了微信消息: “怎么着,老弟?夏大小姐的麻烦,你有应对办法了么?” 深吸一口气,萧桐闭上眼,用语音把刚才做的事叙述了一遍。 “找他们?你疯啦老弟?!” 对方发了一个颇为惊讶的表情,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是在给你的情敌送人头啊!明明这么好个机会被你一个人独占着,救出夏楠语,女神就像条听话的小猫一样乖乖被你牵走了。现在倒好,这不明摆着给人家搭台唱戏吗?!” “你以为我是你啊?我萧桐一个穷学生… …家徒四壁,拿什么和天海、宏发两个公司的巨头干?拿命吗?!” 萧桐也上了火,扯着嗓子对手机大吼。 “你看你,老弟,老哥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你怎么对着自己的战友瞎蹿火?你虽然不是江子文,但江子文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啊!” 眨眼之间,江子文就把消息敲了过来,还不忘加上一个耍酷的表情包, “我江子文答应过你救出夏楠语,说到做到,还能送个顺水人情,把女神推入你的怀抱,看看老哥是不是很照顾你了?” “我、我才不是觊觎楠语才这样做的… …我只是在帮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好像捂着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似的,萧桐红着脸辩解道, “再说,你小子也别光顾着吹牛,有办法了么?” “哎,你别说,老哥还真有办法了。” 这次,江子文发来了语音,圆滑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得意, “微信里不便多说,你马上来东门那家西餐厅一趟,就在枫糖小镇对面。” 听到“枫糖小镇”四个字,男孩心里禁不住被落石狠狠一击。正如最轻柔的春风,也为高烧中的病人深深忌惮一样,萧桐开始本能地害怕那家咖啡店里悠然涤荡的焦糖芳香,以及氤氲在那芳香中的银发袅娜。 果然,江子文接着说出了他心弦惊颤的话: “对了,来的时候注意下,蓓儿也和我在一起。” 关上电脑,萧桐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见江子文。 管他的… …豁出去了… …也正好演给那丫头看看… … 然而,在动身前,男孩突然接到了个陌生的电话, “喂?” “喂,您好,抱歉打扰了,请问是蓟潭大学的萧桐同学吗?” 话筒里的声音蓬勃而富有朝气,让人想起了阳光下翻涌着一阵阵浪花的麦田。 “是的,你是――” “我是楚天,THU的楚天,您刚才给我打过电话的。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开会,没能听完您的讲述… …请问,您的消息可靠吗?楠语同学真的被人强行带走了吗? 洋溢在耳边的声音有了几丝焦急。萧桐隐隐感到,打来电话的这个男生,显然不是先前那些犬儒之辈可以相提并论的。 更何况,只是听到对方学校的名称,萧桐便自觉矮了大半个脑袋。那是男孩高中梦寐以求想要跃进的龙门,现在却成为心中一道坎,足以让他所有望向远方的期盼,还未出发就夭折在半路。 “嗯… …情况就是这样的… …” 咽下口水,他捏着裤缝,勉强回答出几个字。 “那我们一定要见一下面了。我的立场和您是一样的,楠语同学有独立追求幸福的权利,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她违背自己的意愿。您现在有空吗,我马上就来贵校。” “你要来的话… …就到蓟大东门对面的西餐厅见面吧,找得到吗?我给你发个定位… …” “谢谢你的好意,萧桐同学。不过我经常来贵校,对附近的地理情况比较了解。那我们就二十分钟后餐厅见了!” 不待萧桐进一步补充,对方挂断电话。 这小子… …又没见过面,知道到餐厅哪个位置来找我么? 关节在拳头上发出齿轮磨合般的呻吟,萧桐咬紧牙齿,心里一阵窝火, 真是个狂妄的家伙… … 埋怨归埋怨,趁着还没和下课的人流撞在一起,萧桐装上电脑,匆忙赶往学校东门。 快要到餐厅时,他隔着橱窗看见江子文和兰蓓儿面对面坐在了一起。两人有说有笑,江子文还不时站起身,将一块块披萨盛到少女的碗里,而少女则侧着头,两手枕在双腿间,上身一摇一摆,仿佛正在游乐园里骑着旋转木马。 男孩背着手,在餐厅门前来回踱步,犹如临阵前的新兵在军法和怯懦间反复摇摆。最终,他狠狠掐了下虎口,埋头顶开门口厚厚的挂毯。 “太慢了萧桐!!” 不等男孩坐下,江子文飞速跳起,使劲儿拍了下他的肩膀, “还带这么重的书包!算了算了,今天就照顾你一次,让你和你的书包单独落个座,我就和蓓儿挤在一个座位吧。” 他大笑着,顺势坐在了少女身旁,一条腿理所当然地蹭在了她的黑丝边上。 目光不小心触及到萧桐的肩头,兰蓓儿刚才还笑容盈盈的目光在转瞬间凋零成影。她别过头,翡翠色的目光如珠帘般低垂到脚边。 或许是江子文过于靠近的缘故,少女下意识地往座位边上挪了挪。没想到对方像融化的牛皮糖一样又黏了上来。兰蓓儿被逼到墙边,退无可退,只好梳理着耷拉在肩上的银发,像被主人丢弃的布娃娃一样,无力地靠在墙上。 这一切萧桐当然都看在眼里。如果是往日,他早就暴跳如雷地蹦起来呵斥江子文了。可是现在,男孩连直视兰蓓儿那双葱郁眼眸的勇气都没有了。 仅仅在一个月前,他还曾因为这双翠眸美丽而深情的注视变得小鹿乱撞。 来之前,萧桐已经做好了被兰蓓儿狠狠责备的打算。即便不被责备,他也做好了被少女冷眼相向的准备。但从两人碰面的那一刻起,少女就一直在躲避着萧桐的目光,甚至连大气也不会出一声,只是右手紧紧攥住裙边,像溺水者不顾一切的抓扯。 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位和自己相伴了大半年的活泼少女竟然也有这样虚弱不堪的一面,犹如光彩照人的瓷娃娃终于在烈日的曝晒下剥离了釉层,露出里面裂纹交错的内心。 内心像针扎般刺痛起来,萧桐咬住下唇,拼命劝说起自己: 这都是为了她… …总有一天,蓓儿会发现萧桐是给不了她幸福的… …总有一天,会有比我优秀百倍千倍的人牵起她的手… … 假装没有看见兰蓓儿,萧桐扯扯衣襟,僵硬地坐到了江子文的对面。 他把楚天要来的事提前告诉给了江子文。 “啥?那家伙是从哪个缝里蹦出来的?我说萧桐,你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添堵。” 江子文嘟哝着,埋头把i Pad 立在了桌子上。 “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啊… …再说,我都答应别人了… …” 在桌上撑着下巴,萧桐斜眼盯着天花板,无精打采。 “行行,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我和蓓儿只负责给你搭手,其他你自个儿看着办。” 捧起pad,江子文在屏幕上点划起来, “我先来说一下情况。现在你们都知道了,夏大小姐被宏发的人带到了上海,她的退学手续已经在教务处走流程了,不过办下来还需要几天。” 他翘起二郎腿,脚尖像打拍子一般微微摇晃, “当然,你们也只能了解到这种程度了。而根据我的情报来源,宏发那老头儿将在一个星期内和她举行婚礼,地点就在――我看看啊… …对――浦东的卡尔顿酒店。现在的情况是,宏发把这家酒店全包了下来,直到婚礼结束前,卡尔顿都不再接受任何外来预约,而且,夏大小姐也入住到酒店最顶层的东方明珠江景总统套房里了。” “这么具体的情况,你从哪儿得到的?” 萧桐听得目瞪口呆。 “这还不简单么?我爸和上海五星级酒店联盟的头头是老熟人了,从航空公司内部拿到乘客的详细信息进行比对也不算啥难事――顺便提一下,你小子以后要是坐寰宇或者星联任何一家公司的航班,甭去挤那穷酸的经济舱了,提前打个招呼,老哥让他们给你免费升舱。” 玩味地瞟了眼男孩,江子文扶着pad说道, “学校那边的退学流程还要走几天,在此之前,只要提出人本人撤回申请就没事。也就是说,我们要先让夏楠语回到学校。不过眼下夏天海对夏楠语的看护异常严密,整家卡尔顿都被天海和宏发的人封闭了起来,毕竟,以前也发生过那种事。” 萧桐当然知道,江子文说的“那种事”指的是夏楠语以前被绑架的经历。 “可就算我们能救出楠语,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宏发和天海两家巨头公司会放过她吗?要是事情闹得收不了场子… …” “哎,我可没说这就是全部计划啊。再说,宏发那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等会儿我给你看看他的资料,咱们犯不着去和他硬碰硬。” 江子文眯着眼,眼镜后折射出冰棱似的光芒, “现在,老弟,把耳朵竖好了,我来给你讲一下具体的作战计划――”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哪位是萧桐呢?” 三人的谈话被一阵彬彬有礼的男声轻柔打断,萧桐回过头,只见一位穿着米色带帽卫衣的高大男生站在了自己身后, “我、我就是。” “初次见面,萧桐同学,我叫楚天,THU软件学院软件工程在读研究生,目前是研一年级,很高兴见到你~!” 对方嘴角微微一绽,洋溢着暖意的笑容仿佛暖气片上刚刚烘干的呢绒围巾,明明是温融到让人舒心的地步,却捂得男孩汗水直流。 “你好,楚天同学… …” 在江子文和兰蓓儿的旁观中,萧桐僵直地探出手,和对方握在一起, “对、对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座位的?” 第114话 孤独的守护者 第114话  孤独的守护者 Episode  114  the Lonely Boy “很简单,餐厅里只有一位银白发色的姑娘,而这位姑娘,此刻就像大浪淘沙洗练出的珍珠一样,熠熠生辉地坐在我的面前。” 用自带的纸巾擦净手心里的汗水,楚天微微提了提衣袖,仿佛舞会里对名媛发出盛情邀请的绅士,对着兰蓓儿伸出手来, “这位,应该就是兰蓓儿小姐了,幸会~” “你、你好呀,楚先森… …” 被素昧平生的人叫出名字,少女也吓了一大跳。不过她还是带着温婉的笑意,和对方握了手。 “楠语经常提起你,兰蓓儿小姐。她说在蓟大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在一个落满阳光的午后,一边品着兰蓓儿小姐亲手磨制的咖啡,一边读着余光中的《相思树下》。” 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椅子,楚天向对方微笑着点头表示感谢, “而且,兰蓓儿小姐和枫糖小镇在首都高校圈也是颇具人气了。我有同学到贵店尝过咖啡,他们说,那样温暖而甜蜜的味道,只要尝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听说有人还给你取了个爱称,叫‘焦糖魔女’。” “诶,真的嘛~!” 原本萧索如秋的眼眸在刹那间花开成海,兰蓓儿挺起身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脑袋上几根翘起的银丝也开始兴奋招摇, “嘿嘿,原来大家都辣么喜欢蓓儿呀,超开心!!” 眼看兰蓓儿就要和楚天聊起来,江子文适时**话来, “师兄好,我是江子文,和萧桐一样是这学校的大三学生。既然我们都想从宏发手里救出夏楠语,那我们就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了。” “你好子文,不用这么客气的,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不等江子文起身,楚天主动站起来和他握了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对了楚天,你是怎么认识夏楠语的?” “说来也挺巧。我因为兴趣使然,经常去人文学院蹭格非教授的课程。楠语不是中文系的姑娘吗?她也总是喜欢坐好几站的公交来听课,毕竟格非老师是中国先锋文学响当当的扛鼎大家。一来二去,我们就慢慢熟络了。有时她的同学不在学校,我就负责把楠语接进校门,偶尔还留她吃顿饭之类的。” 坐在江子文旁边,这个有着一头蓬勃短发的男生面容渐然归于平静, 这小子不是学计算机的吗? 萧桐愣愣地望着对方,指缝间沁出汗水。 他跟自己一样,是理工科学生,怎么突然就对文学感兴趣了?要是把我放到那些舞文弄墨的课堂里去,还不如让我解十次麦克斯韦方程组算了。 楚天这家伙… …该不是装出来的吧? “… …楠语的确在文学上有着很深的造诣。我们曾一起讨论过格非老师《迷舟》里被命运玩弄的两兄弟,也曾一起为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中的中国式孤独而扼腕叹息。她的很多观点,包括对结构主义和接受美学的再阐释都得到了老师的肯定。” 交握着双手,他的目光如松香般凝固在桌面的纹理上, “如此富有才气的女孩遭受了这样的不幸,作为朋友,我也决不能袖手旁观了。何况,楠语自己也说过不愿成为张爱玲《倾城之恋》里那位随波逐流的白流苏。能和各位关心她的朋友一起并肩作战,这是我楚天莫大的荣幸了。” 说罢,他又站起来,朝三人深深鞠了个躬。 先前的猜疑在须臾间被击得粉碎,萧桐瞪大眼,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出自一位和自己一样的理工科学生之口。 不不,从踏入各自学校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就已经身处在不同的世界了。 “谢谢你的加入,楚天。有你这样的同伴,咱们仨人简直是如虎添翼啊!!” 大笑着拍拍对方后背,江子文像君王迎接前来投奔的贤才一样,豪爽地搂住他的肩膀, “那我们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刚才的情况你没听到吧,我给你再讲一遍… …” 这小子… …怎么脸变得比那变色龙还快?刚才还让他提防别人,现在又和人家勾肩搭背的,跟个拉人下水的传销头目似的… … 算了算了,只要能救出楠语,怎么做都行… … 被汗水濡湿的手指在衣兜里不停揉搓,萧桐端起面前的苏打水,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唤来服务员,江子文托着加冰的威士忌,把情况又给楚天复述了一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确要抓紧时间行动了。” 楚天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仅如此,我觉得有必要让诸位看看宏发老板的资料。” 从平板里调出档案,江子文把pad推到桌子中央, “我说过,这老头可不是啥省油的灯。先前蓓儿和我讲了咖啡店里的经历,既然手下都是这样蛮横的风格,那就更甭提老板了。不仅如此,那家伙年过半百就已经结过五次婚,如果我们无法阻止他,夏大小姐就会是他的第六任妻子。” 啜饮了口威士忌,江子文润润嗓子,接着说道, “据打听,膝下无子一直是那老头的一块心病。前面五个年轻貌美的妻子都没能给他生出一个男孩,反倒被糟蹋出一身花柳病,大半辈子就毁在了那个总爱拈花惹草的老东西手里。” “那我们就必须阻止这场婚事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绝不允许楠语被那样肮脏的家伙肆意践踏!!” 楚天一拳捶在桌上,吓得上面的杯子都惊跳起来。 “话是这么说… …可单凭我们几个又能做到什么?就算救出楠语,天海和宏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啊!” 手心里的餐巾被揉成一团,萧桐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无力地垂落一边。 “如果是别人,这两家小公司说不定还真欺压过去了。不过遇到咱们,那两个老家伙可算是碰到硬茬儿了。” 手里的酒杯发出冰块碰撞的清越,江子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屑一笑, “老弟你想想,如今是什么时代?流量为王啊!!各种博主和自媒体每天都像猎狗一样嗅取着身边的热点,网络大众又这样容易被带节奏。如果能抢发什么爆款消息,变现的流量可都是白花花的票子啊!” “可这和救出楠语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老弟,你动脑筋想想,为什么对自己的老板要结婚,宏发反而怂得跟个缩头刺猬一样,要秘密进行呢?当然是怕强娶民女的事情传出去激起公愤啊!!现在咱们把夏大小姐救回来,人证物证俱在,再整理一下她的故事让流量大V 给捅到网上,让舆论像火药桶一样爆炸,完全够那家伙喝一壶的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查查宏发的纳税和帐目,鬼知道还会牵扯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但是… …有话语权的人会听咱们的吗?就算发得出去,以宏发和天海的实力运作,恐怕还没等消息传开就被删帖了吧?” “那你可真是太小瞧江家的实力了,老弟。” 打了个响指,江子文叫来倒酒的服务生,优雅地递出酒杯, “普通人去弄这些当然是飞蛾扑火。但咱们可是有专业的公关公司和运作团队的,引导舆论走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再说,我爸在几个平台公司都有靠得住的朋友,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这边,我倒要看看宏发和天海那两个暴发户有什么能耐扳得过咱。” 萧桐彻底哑口无言了,不敢再抬头去看江子文那志得意满的目光。 自从两人成为朋友以来,男孩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理解江子文。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这位好友从来都不会是一个人在行动。依附在江家那张势力网络的中央,江子文随心所欲地穿行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仅仅一念之间,就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家族、甚至是一家公司的命数。 “不过,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夏大小姐母亲的治疗费用倒是个棘手的问题。一个月万把块钱吧也不算多,每个月都要缴那可就麻烦了。” “这个萧桐刚才打电话时也提到过。我在来的路上都已经想好了。其实楠语母亲的这种费用完全可以依靠医疗贷款的方式来解决,很多金融公司都有类似的产品。” 楚天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个贴满便签的速记本,埋头翻看起来。 “可那种东西的偿还利息也很高吧?而且还需要有可靠的担保人,这样的话,楠语的债务岂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 萧桐想起以前爷爷中风住院的时候,也有人向他父母推荐过这种贷款。但高昂的利息还是让这勉强糊口的一家子望而却步。 “真不愧是蓟大的高材生,考虑得很周到了。” 合上手中的小本子,楚天向他赞许地点点头, “不过诸位可以放心,我在本科参加创业大赛时和一家理财公司的负责人有过合作,正巧,他也在金融学院随家父攻读MBA 学位,是我的老熟人了。他们公司有类似的贷款产品,我可以联系他,看能不能减免掉楠语的利息。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萧桐听得瞠目结舌,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神采飞扬的男生。父亲能在THU的金融学院担任硕士生导师,怪不得他懂这么多东西。别人可是教授家的孩子,而自己父母却都是流水线上的工人。当他还在为几个屈指可数的重点高中升学名额和同学拼得头破血流时,人家怕不是早就保送完毕,背着行囊到各国游学去了。 男孩拼尽全力从遥远的小县城考到市重点,再从高考的千军万马中一路杀出,自以为和同龄人站在相同的跑道上;殊不知,别人的起跑线对他来说都是望尘莫及。 “话讲回来,子文,萧桐,还有兰蓓儿小姐,我还有一点不太放心。刚才不是说宏发和天海把楠语关在了酒店里吗?他们的安保措施如此严格,我们能顺利救出楠语吗?” “嗯,这是个问题…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 假装被酒水呛到,江子文咳嗽了几声,看看身边的兰蓓儿又看看萧桐,示意他不要出声。 萧桐明白了,江子文是要借助兰蓓儿的魔女之力。但是自从少女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的真实身份只有江子文和萧桐两人知道。现在又掺和进来一个楚天,难保秘密不被泄露。 “没关系的,江先森~既然决定了要帮助小楠,蓓儿就没有想那么多了。” 轻轻摇头,兰蓓儿拢了拢耳边的银发,站起身来。突然间,她像一条敏捷的小狐狸般跳出座位,直扑到楚天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膝盖。 “那个,楚先森,请告诉人家,你真的愿意为了帮助小楠,和蓓儿一起超级无敌地努力嘛?” 少女的银发已经撩到了他的面颊,咖啡色的奶香扑鼻而来。楚天不禁屏住气息,望着兰蓓儿翠曈上钩玉一般的莹润高光,只觉耳膜“嗡嗡”作响。 “我会的。”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双手交握成团。 “那,请看着蓓儿的眼睛,再说一次好吗?” “我楚天发誓,会为了救出楠语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不畏艰险!永不放弃!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右手于太阳穴边握紧成拳,楚天像一位出征前的战士,在猎猎作响的旗帜下庄严宣誓。 话音落下后,兰蓓儿并没有说什么。她依然撑在楚天的膝盖上,凝视着他的双眼,仿佛一条正蹲在岩石上眺望落日的小雪狐。 几分钟后,她后退几步,张开翅膀一样的双臂向对方鞠了个躬,回到座位, “蓓儿觉得,楚先森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两条黑亮的小腿在桌子下一碰一摇,兰蓓儿使劲揉起眼睛, “如果大家一起努力的话就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既然蓓儿没意见,我和萧桐就没啥好说的了。具体营救方案她会在路上告诉你的。” 江子文倒了杯橙汁,推到少女面前, “那我们尽快动身去上海吧。最好明天就走。酒店我已经联系好了,就是机票没有了,咱们得坐明天最早的高铁。” 心跳在胸口磕绊了一下,萧桐想起明天开始,他整整一个周都有课,还是那种堂堂点名交作业的专业课。现在临近下班时间,请假肯定是来不及了… … “我没问题!”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开口,楚天一锤手心, “虽然下个礼拜就是导师定的项目DDL,SCI 论文发表答辩和建模比赛也参加不了了,但为了楠语,我们只能背水一战。” “蓓儿也没问题的哟~林霏小姐这边已经答应了!” “你呢,萧桐?”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萧桐。 “我… …” 像被丢到煎锅上的蚂蚁,萧桐陷入前所未有的焦灼。他也很想干脆利落地动身,可这学期他已经连续得罪了学联和学生会,大四保研加分时社会工作这一块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男孩唯一的胜算,就是在专业课上取得尽可能高的分数,以此超过那些依靠各种加分挤进名单的竞争对手。 但连续旷一个周的课,他萧桐就算是霍金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我说老弟,都到这时候了你咋还磨磨叽叽的。再不动身,夏大小姐可就真的跟别人飞走了!” 男孩听得出江子文话中有话。可失去保研资格,读不了研究生,他就无法留在北京,只能像败军之将一样灰溜溜地回到那座小县城。艰难的抉择后,他闭上眼,干裂的嘴唇摩擦出微弱的声响: “我… …跟你们一起去吧… …” 时间紧迫,四人约定好见面地点后便匆匆散会。经过天桥回到东门,萧桐望着枫糖小镇门前如织的客流,不禁停下脚步,仿佛亡去的故人在只属于他自己的墓碑前悼念。 “嘿嘿,小爱,好久没晒太阳了吧~” 少女熟悉的嗓音甜润入耳,萧桐全身汗毛炸立起来。他立刻躲到了灌木丛后,戴上帽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望去。 他看见兰蓓儿抱着一只小花猫,在枫糖小镇门边的吊篮秋千上轻轻晃漾。少女满目葱郁的绿意在此刻间化作世界上最甜蜜的蜂糖,流淌在小猫蒲团似的身子上,就像一位母亲在逗弄自己襁褓中的婴儿;而小猫也亲昵地靠在少女枕头般的胸脯上,猫爪在垂肩的银发上挠挠弄弄,看样子已经和兰蓓儿相处多时了。 怔怔地望着饱含爱意的少女,萧桐的耳边拂荡起她曾经靠在自己后背上,说过的话: “呐,阿桐。” “我们一起养一只小猫咪吧… …你看,既然我们都像恋人一样一起去约会了,为什么不能像夫妻一样养一个孩子呢?” “小猫就是蓓儿和阿桐的孩子嘛,人家绝对会做一个超称职的的妈妈哟~!” … … 无颜再去面对兰蓓儿暖如花开的笑意,萧桐把脸深深埋入掌心,只觉得灌木丛像黑洞一样将自己吞噬了进去,暗无天日,而又、永无止境。 对不起… …蓓儿… …萧桐是个没用的混帐,一无所有,却又那么可笑地眷恋着你… … 等真正配得上你的人和你在一起后,我会好好赎罪的… … … … 第115话 魔都之陨(上) 第115话  魔都之陨(上) Episode  115  the Struggle in Shanghai 夕阳在陆家嘴的天际线敛去最后一丝赤染的回眸,像风情万种的舞娘在谢幕间抹去丹唇上的红。 独坐于酒店顶层的全景总统套房里,黑纱礼裙的女孩靠在冰冷的落地窗前,一任华灯初上的外滩在她的眼中,斑斓成泪。 张爱玲说,这座城是名,是命,是《金锁记》里曹七巧盘桓扭曲的人性迷宫,是《色.戒》中王佳芝欲罢还休的欲望陷阱; 王安忆说,这座城是情,是义,是《长恨歌》中王琦瑶笑对铅华的安然,是《富萍》中那个扬州姑娘羽化成蝶的执着。 她曾经无数次地在这些作家的笔下触摸过这座城市,正如幽居深闱的少女千百次地在梦中思念那个遥远而陌生的东方情人。外滩… …黄浦江… …东方明珠,还有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万般风情都在此刻化作夜店女郎鸡尾酒杯中姹紫嫣红的摇曳,如焰的旗袍将夜风染成酡红,那是千万异乡人共同沉淀的幻梦,却是女孩此生能够望尽的一切梦魇。 夏楠语是前天才入住到这里的。在浦东卡尔顿酒店最顶层的江景套房里,你能将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表演尽收眼底,却又注定只能在这透明的宫殿里独品高处不胜寒的落寞。 房间里摆设显然经过了考究的安排,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雕刻,中空镂刻的欧式木床,玫瑰红的帷幕在巴洛克风格的吊灯下扑闪如瞳,梨花木的家具像托衬着钻石的天鹅绒一样,积淀着厚重而温润的光芒。 从服务员的交谈中,她得知了这是上海最好的酒店。从女孩居所的落地窗边推门而出,还有一个宽敞的玻璃天台。倘若有心,只需一盏烛光,一杯温酒,一抹微醺,大半个城市的灯红和酒绿就会如仆人般拜倒在你的脚下,在梦境里某个遥远的瞬间,对你俯首称臣。 当然,这里的一切也并不是尽善尽美。就在下午,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天台进行了修缮,还更换了护栏,看得出这家酒店已如同它那悠久的历史一样,老态龙钟而又疲态尽显。夏楠语那样年轻的女孩住进去,倒如同一捧雪花落于沙漠。 “小姐,您的晚膳到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系着白围裙的女服务员将紫檀色的餐盘轻轻端到了夏楠语的身边。然而,她却无从在小木桌放下餐食,因为上面还放着女孩丝毫未动的午餐。 抿紧发紫的嘴唇,夏楠语依然望着窗外的夜景,不为所动。 她已经绝食一天了。 “什么都不吃的话,小姐的身体会扛不住的啊… …” 不仅仅是饿肚子的问题。夏楠语来到上海后,就再也没有进行过透析治疗。她感到体内某个寄生的恶魔正在缓缓苏醒,预备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将自己的身体撕成碎片。 “小姐… …” “‘传说中,世上有那么一种鸟儿。’” 垂下眸子,夏楠语绞紧笼着黑纱的手指, “‘它一声中只歌唱一次。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这种鸟儿就一直在寻找着世界上那棵最锋利的荆棘树,一旦找到,它就会用尽一切力量,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那根刺上,同时放声歌唱。整个世界都会为它的歌声惊颤,连上帝也会从云间驻足相望。然而,歌声消失的时候,便是这种鸟儿殒命的那一刻,它用生命完成了最美的绝唱。’” “对不起,小姐,我不是很明白… …” “考琳.麦卡洛,《荆棘鸟》。” 像一笼烟雨拂过杨柳,夏楠语终于回过头,凝视着服务员的眼睛。那双纯黑色的眼眸仿佛经过了银河之觞千万星辰的淘洗,只此一刻的凝重,撼人心扉。 服务员的手不觉微颤。她早已听说,这个静若皎月般的女孩是宏发总裁的未婚妻。那个老板把这家上海最好的酒店全包了下来,几天后就要在这里秘密举行婚礼。她实在想不出,嫁给这样一个大户人家还有什么好发愁的,天天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不知道会幸福成什么样子。 全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女孩,服务员换下盛着中午饭食的餐盘,正准备离去,目光在无意间触碰到床上崭新的雪纺婚裙, “对了,小姐,这件婚纱您还是试一试吧,毕竟是先生亲自嘱咐过的。” 见女孩无动于衷,她只好叹着气,悄悄离开房间。 夏楠语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这是一次注定徒劳的反抗,却并不意味着女孩将会束手就擒。 “她吃东西了么?” “还没有,夏先生。” “裙子呢?” “看样子,小姐是打算坚持到底了。” 房门外传来交谈,夏楠语的心脏惊跳了一下,那是夏天海的声音。 “你先下去,我来对付她。” 耳畔传来房门开锁的声响,夏天海步入了房间。 和大部分中年人不同,年逾四十的夏天海依然保持着商界老手最干练的形象。黑西装,灰衬衣,乌羽色的领带一丝不苟地锁在领口,仿佛苍鹰钳住磐石的爪刃;他的脸庞让人想起那些历经岁月风化的嶙峋山岩,每一丝皱纹的延伸,每一颦眉头的微挑,都饱含了时光刀刻斧凿般的锋利。而两侧下塌的嘴角将他的整张脸拉成战鼓般的紧致,那是一旦擂响就不再会妥协的强硬。 如果不是两人姓氏相同,外人很难将夏天海和夏楠语联想到父女层面的关系。除却他们的眼睛,也只有那两双如墨的黑眸,都在星尘般的寂静里沉淀着同样的冰冷与淡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楠。” 掀起一条木凳,夏天海围坐在女儿身边, “你在心中诅咒着我,恨不能马上把夏天海撕成碎片,然后,把碎片丢进炉子里,烧得不能再烧,再把这些灰烬撒到海里――用你们文人的话说,叫‘挫骨扬灰’对吧?” 背过身,夏楠语选择用沉默回应父亲。 “这倒不奇怪,我一开始就不指望你能够理解,就像从没有一家小公司会自愿被天海收购一样。” 紧了紧领带,夏天海从兜里掏出支香烟,在手指间玩弄起来, “我可以给你自由,楠,但那会害了你。你是女孩,这世界对女人本来就充满了恶意,再拖着那样的疯疯癫癫的妈,你会在人间,寸步难行。” “你以为,妈妈会变成这样是谁害的?” 夏楠语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字一句,声声带刺。 “活在过去的人永远没有未来,固执于此只会让我们两败俱伤。” 龙纹浮雕的Zippo打火机在手中发出燧石般的呓语,夏天海侧过脸,鼻梁被霓虹切割出荧蓝色的晨昏线, “说到底,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围绕的无非就是‘交易’二字。你付出时间,我给你金钱;你流下汗水,我给你果实。现在,你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纸婚约,你和你的母亲可以收获一生的锦衣玉食,宏发能够得到一位美丽的夫人,天海可以拓展一个全新的市场,如此三赢的交易,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 “‘仅仅是一纸婚约?’” 终于侧过身子,夏楠语挺直上身,冷黛色的光芒从眼眸中睥睨而下, “夏天海,难道在你的眼里,婚姻就是这么无足轻重的一纸合同么?没有语言,没有感情,甚至未曾谋面,仅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你这是在物化人类最神圣的爱情!” “不管是什么时代,人都不是神仙,仅靠几句你侬我侬就能衣食无忧。” 夏天海并不动怒。他一甩手,打着Zippo火机,捏着香烟,却迟迟没有将之点燃, “楠,你就像你妈妈一样,总爱将书里那些故事当成现实。你只看到《牡丹亭》杜丽娘和柳梦梅终成眷属,没看到杜丽娘为了和穷书生在一起几近丢掉性命;你只看到《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和情人厮守终生,没看到张生中了状元才被崔家招入门下。” 经不住火机的炙烤,夏天海指间的香烟叹息出疲惫的紫雾。在成为商人前,他也曾夹着这样的烟头伏案于无数个备课的深夜, “是的,楠,你渴望爱情,但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经不住岁月的洗礼。七年之痒,十年之痛,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归于平淡。所以婚姻,从来都不是为爱情准备的,它只是一纸契约,代表着两个人、两个门当户对的家族在财力和地位上的联合,说到头,和上市公司的合并重组相差无几。” 夏天海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浸润在月色中的湖水,却比沸腾的岩浆更加让女孩心惊肉跳。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着面无波澜的沉稳。 她快成功了,只要夏天海坐到了自己身边,只要这个男人还把自己当作交易的筹码,一切都还有希望。 “所以,楠――” “别过来――” 就在夏天海要抓住女孩手腕的刹那,她拂袖约起,和父亲拉开距离,像一只扬翼的天鹅击水而鸣;在女孩白如雪羽的喉咙,一把事先藏好的小剪刀早已死死抵在了上面, “再上前一步,夏楠语就在你的面前,血溅三尺。” 第116话 魔都之陨(下) 第116话  魔都之陨(下) Episode  116  the Struggle in Shanghai 刃口的寒光将女孩的脖颈打磨得格外惨白,夏楠语用剪刀抵住喉咙,胸脯像微风中的蝉翼般单薄起伏。 而暗地里,她的手心已被不断渗漏的汗水濡得斑驳淋漓。 “到底,是翅膀长硬了,懂得以死相逼了?” 眉头轻轻上扬,夏天海双指一掐,抿掉烟头。 “现在,听好了夏天海,这不是请求,是最后通牒。” 尽力控制好发颤的右手,女孩后退两步,靠近通往天台的玻璃门, “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嫁给那个人。马上签署一份协议,声明天海集团对我妈妈治疗费用的资助都属捐赠。放心,你的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要,工作后我会每一个月偿还部分费用给你,还清为止。” 这是夏楠语最后的机会了。她之所以会被夏天海逼迫到这种地步,全都是因为过去那笔暧昧不清的治疗费用。只要夏天海签署正式的声明,放弃对那部分资金的声讨,他就是失去了要挟自己的筹码。 至于病中的母亲,女孩打算把她从费用昂贵的医院中接出来,租一间地下室,一边读书,一边做家教,一边照顾母亲。 “就这点要求,楠?” 夏天海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托着下巴,用玩味的眼光凝视着决意赴死的女孩, “你要知道,在生意场上,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你抛出了你的条件,而天海能得到什么?” “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夏天海。我不会管你得到什么,但那个人要想得到夏楠语的自由和灵魂,那就给他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吧!” “成,你可以动手了。” 面对把刀架在脖子上的女儿,夏天海对着镜子整理起领带,云淡风轻, “最好再多退两步,到天台上动手,免得弄脏了房里的地毯,天海还要折一笔钱进去。” 说完,他侧转过身,目光如蛇信子般咄咄地逼向夏楠语。 “动手啊。” 女孩犹豫着,紧握紧剪刀的手开始止不住地痉挛。 “动手啊!!!” 夏天海一拍桌子,仿佛惊涛般暴怒而起。女孩趔趄着撞开玻璃门,退到天台,宛如一只雏鸟被闪电劈落在地。 “夏总!!” 房间外的两位助理被拍案声惊动,闯入房内, “您没事吧?” “都给我退后!!” 夏天海扭头厉声呵斥,两位人高马大的助理立刻像小白兔一样缩到了他的身后。 “这点小伎俩,唬唬其他人可以;想吓住我,你还太嫩了点。” 掐着腕上银光灼灼的手表,他紧步上前,将女孩彻底逼上天台, “如果你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还真不敢把你怎么样。但别忘了,你是为了你母亲才肯答应我的。你一走,天海集团可没有工夫白养一个疯女人。” “所以,你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你的性命威胁我,以此保全自己和母亲。但你不敢放手一搏,因为你知道一旦豁出去,你会同时失去母亲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夏天海一步一步,将女儿逼退到天台的边缘;助理们紧跟在身后,仿佛两只忠实的猎犬。夏楠语的呼吸变得像涡流般湍急,指缝间不断渗出冰晶似的汗珠。 是的,夏天海说得没错,她没有勇气用剪刀划破自己柔弱的喉管。她所谓的抗争,不过是想以这条性命为筹码尝试吓阻对方。可到底是在生意场的蛊坛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老赌徒,在这场命运的赌盘上,女孩还未下注就已一败涂地。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楠。老老实实嫁过去,在宏发的血脉里给我狠狠地烙上夏家的基因,明白么?” 倾听着女孩声如雨颤的气息,他在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把她给我押回房里去。” 两位助理当即走上前去,准备夺下夏楠语手里的剪刀。这两人都是夏天海挖过来的退伍兵,明面上是天海的总裁助理,实则是他自己的私人保镖。夏楠语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跌跌撞撞地退到护栏边,刚想开口,对方就毫不客气地捏住自己的手腕。 “放手――快放手――!!” 女孩绝望地呼喊着,像溺水般挣扎起来。抓扯中,她那柔如柳枝的手腕挣脱了对方的钳制,可这也让女孩薄若烟云的身体失去平衡。她歪斜着踉跄几步,一头栽在天台边缘的护栏上。 如果夏天海知道酒店的工作人员在早上对护栏进行了修缮工作,他就不会选择在足足有四十五层楼高的天台和女儿当面对峙了。工人们的敲打将护栏根基的裂纹从蜈蚣撕成闪电,新补充的粘合剂也为彻底干透,谁也不会想到夏楠语那茫然失措的一撞竟然将护栏撞裂开来。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连同护栏和砖石的碎片一起,从上海一百四十米深的夜色中波澜不惊地飘零而下,如一羽雪樱劈裂长空。 脑海在一瞬间变得空白,夏楠语只是瞪大眼,在呼号的疾风中看着天台上的面容模糊成影,连时间仿佛都在此刻流连了脚步的匆匆。女孩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却只是让徒然地让自己在这片夜色的淤泥里,愈陷愈深。 满溢的霓虹泅渡在她的泪光里,如风之汲汲,似梦之喃喃。 她等待着死神坚硬而热烈的碰撞,迎接女孩的却是水花柔软而又冰凉的拥怀―― 夏楠语落入了下一层楼的天台游泳池里。 原来,这家酒店从四十楼开始就采用了阶梯式的设计,每一层楼的天台正好对着上一层楼的护栏。要不是这样,女孩的纤体便会像血红的蔷薇一样绽放在上海闹市区的街头。 可这并不意味着夏楠语就逃脱了死神的追捕。并不会游泳的她落入了泳池的深水区里,任凭她拼命挣扎,带着消毒剂气息的池水却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猛灌,在女孩的肺里激荡起灼热的痉挛。 胡乱的挣扎中,她无意间抓到了一个光滑的木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夏楠语紧紧抱住了它。奇迹发生了,木杆竟然将她从水里拽了出来,把女孩拖到岸边。 “小楠、小楠!你没事叭?快回答人家呀… …” 少女稚气的嗓音甜润入耳,夏楠语艰难睁眼,却被眼前这双翡翠色的明媚瞬间照亮心房: “兰… …?” “是蓓儿喔~!” 冲女孩俏皮地眨眨眼,兰蓓儿用手中一根细长的棍子点画几下,那杆将她从水里救起的木棍迅速缩短。夏楠语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把掉了色的扫帚。 “你是怎么… …进来的?” “嘿嘿,人家不是早就告诉小楠了嘛?蓓儿可是超厉害小魔女哟,会好多好多的魔法呢!” 右手捏成猫爪状一敲脑袋,少女露出小狗撒欢般的淘气笑容。 “有人看见她掉到水里了,快去楼下搜索!!” 头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兰蓓儿匆忙拉起夏楠语,把她带入酒店里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 “蓓儿,你… …你怎么到上海来了?!你是一个人在行动吗?其他人在哪里?” 确认四周安全后,夏楠语抱着湿透的身子,迫不及待地向少女发问。兰蓓儿却并不急于回答,她用手中那根小木棍在地板上涂画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几秒钟后,一道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红圈将两人包围了起来。 “嘿咻~!虽然在圣蒂斯安娜的厨房里被流枫老师抓住了,不过这次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啦!” 她咧开嘴,在腰间得意叉手。 夏楠语刚想继续发问,走廊拐角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她心头一沉,拉着兰蓓儿想要逃跑,少女却拽住她,食指轻轻抹在粉唇: “嘘――!” 半信半疑地盯着少女,夏楠语也只好跟着她一起站在了红圈里。很快,一群黑衣男子从转角急速奔来,匆匆经过两人面前。奇怪的是,他们连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她们只是一团空气。 纷乱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夏楠语松下口气,心中的疑惑却像落水的海绵般膨胀开来, “兰――不,蓓儿,为什么… …” “呜呜,难道小楠还不相信嘛?人家真的真的是魔女耶~!” 兰蓓儿像热锅上的蛐蛐般,急得不停跺脚。她挥舞起魔杖,想给女孩变出一束鲜花,却又记起自己上次用同样的魔法把璃曼珠校长最喜欢的君子兰变成了一大堆黏糊糊的触手,只得悻悻作罢。 “对了,蓓儿还特地带了枫糖小镇特制的蔓越莓曲奇。虽然小楠没有告诉过我,人家可是看到你每次都把柜台里的小饼干卖光了呢!还有这些肉嘟嘟的热面包,江先森说是这里的特色小吃什么的,人家也顺便给小楠买了点带过来,快趁热吃了叭~!” 咬着舌头,兰蓓儿从锦囊袋里抖出一大堆的点心和上海生煎包。夏楠语差点在少女面前哭出来。面对美食的诱惑,已经饿了整整一天肚子的女孩也顾不得矜持了。一阵酣畅淋漓的用餐后,她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少女怀中的食物一扫而光。 “哇噢~小楠这样的大美女,吃东西的时候也蛮可爱的嘛!” 兰蓓儿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着夏楠语把食物消灭干净,最后又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张餐纸。 “谢、谢谢你,蓓儿… …” 其实夏楠语真正想做的是抱起兰蓓儿,在她那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境地里,少女的到来就像漫长冬夜里雀跃的一堆篝火,瞬间拂去女孩心头所有的寒意与绝望。仿佛只要看着兰蓓儿那双活泼的翠眼,她就永远不会堕入最冰冷的深渊;仿佛只要能听到少女那甜如甘饴般的声线,她就绝对不会被这个世界抛弃。 “嘿嘿,吃饱肚子,就有力气跑路咯~!” 荡秋千似的晃荡起女孩的双手,兰蓓儿鼓了鼓腮帮,眸子里闪烁出占卜水晶球一样荧光, “听我说,小楠,蓓儿悄悄潜入这里就是来救你的,快和人家一起逃出去吧!” 她掏出羊皮纸,把临走前四人在西餐馆商定的计划告诉给了夏楠语, “… …你看,小楠,只要借助‘蝴蝶网(互联网)’这种神奇的法术,大家都会知道那群大坏蛋在欺负你了。小楠也不用担心什么了,那群坏家伙再敢追上来,人家就把他们统统变成小狗,汪汪叫地给你道歉!!” 在少女的叙述中,夏楠语知道江子文、萧桐还有她在THU结识的研究生师兄楚天也来到了上海。他们计划先救出自己,然后把这件事捅到网上,利用舆论的压力逼迫天海和宏发两个公司就范。 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面对女儿用生命做出的威胁,夏天海依然面不改色地逼上前来,甚至还害得自己差点摔死。如此疯狂至极的赌棍,她不相信他会这样善罢甘休。 “听我说,蓓儿,我… …不能和你走。” 攥紧少女雪绒般的小手,夏楠语垂下头,目光凋零在一旁。 “诶?!为什么呀。” “你们根本不了解夏天海… …就算宏发会迫于压力放弃这门婚事,那只老狐狸也绝不会就此放手的… …天海集团的体量远远不止你们看到的这些,夏天海在黑白两道都有门路…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了你们… …” “可就算是这样,要小楠牺牲自己什么的,蓓儿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娇嫩的手指反过来包裹住夏楠语的手背,少女压低眉头,月光银的柔发在耳畔如风拂荡, “因为蓓儿,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如果这份幸福一定要用相同份的痛苦去交换,那就让蓓儿来为大家承担这份悲伤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时常挂在嘴角的活泼笑意被夜风点燃,少女的脸颊上跃动起烈焰般的熠熠火光。夏楠语愣住了。她时常以为兰蓓儿是《九歌》中的山鬼,是那位总是将笑声洒遍山野的流浪精灵。但现在,回荡在夏楠语耳边的,只有《少司命》中那句让她刻骨铭心的铮铮誓言: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为什么,蓓儿… …明明你我都是手无寸铁的女孩子… …明明命运根本就没有给我们回旋的余地… … 内心挣扎一如风摧林折,夏楠语踌躇许久,却还是放弃了和兰蓓儿一起逃跑的机会。 理由很简单,也许舆论会让夏天海在明面上妥协。而在暗地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疯狂报复她的朋友们。 夏楠语实在没有勇气,让别人去替她承受这份西西弗斯式的命运,更何况,是兰蓓儿这样最应该受到祝福的女孩子。 在劝说中,兰蓓儿的魔力也快耗光了。她此行的目的本来就只是提前侦察,必须回去向江子文他们报告情况了。 看着路牌,夏楠语把少女送到消防通道的天台前。兰蓓儿拖拖拉拉地抖出扫帚,磨蹭着,却怎么也不肯骑上去。 正当女孩想要催促她时,少女却突然扔掉扫帚,飞跑过来,一把抱住夏楠语,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蓓儿?” 夏楠语瞪大眼,惊愕不已。 “蓓儿… …蓓儿一定会再回来的,小楠… …” 脸颊深深埋入夏楠语的怀抱里,兰蓓儿颤抖着,嗓音像糖葫芦上半融的糖浆,温融却又粘滞, “虽然蓓儿也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事,甚至是被自己喜欢的人亲手伤害,但蓓儿坚信,只要每天带着最甜蜜的微笑大步向前,幸福就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赐予我们深深的拥抱。” “所以,千万不要放弃呀,小楠… …幸福就是一个顽皮的小精灵,需要我们一步一步主动追寻,才会在以后的日子探出它那淘气的小脑袋呢~!“ 兰蓓儿呢喃般的呓语很快消融在风中。千言万语都化作女孩眼中的波光粼粼,她搂着少女,分明泪如雨下,回荡在耳边的心跳却早已是从未有过的坚实。 第十二章 骑士长的巡礼 第117话 第十二章  骑士长的巡礼 Chapter 12  the Immortal Glory of the Princess’s Knight 第117话  梦境深处(上) Episode  117  The Memories  时光如织布机上的丝纱般潺潺流动,一经一纬的针脚都是流年绵密光影的变幻。 羽灵王国、王都、海尔达姆,年幼的小公主端坐在玛瑙宫紫烟袅绕的寝宫里。窗外梧桐婆娑,枝叶间漏下的阳光随着微风窸窣摇曳,公主的蓝眸吟唱起琉璃斑驳的歌谣,似窗下风铃淙淙撒落的呢喃,若林间小鹿娓娓织就的舞步。 “薇儿,不可以让少尉等得太久哟~” 母后的声音轻柔如纱,薇诺娜抬起头,望着眼前银发及地的母亲,瞳孔上的高光恍若星尘扑闪。 这是薇诺娜在受封为紫鸢尾公主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梳洗打扮。拥有封地后,即便幼小如她,也必须作为王室的一员去巡视封土上的城邦和人民。一周前,薇诺娜的卫士团也宣告成立,父王菲利克斯亲自任命了卫士团的团长。 今天,是她和卫士长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公主和自己的骑士长,缔结契约的神圣日子。 “妈妈,科恩… …不,布隆歇尔德少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要知道,薇儿,在很多时候,先入为主,常常是我们误解别人的第一步。” 苏尔罗伊蹲下身,搂住薇诺娜,茶红色的眼眸温婉如玉, “去吧,孩子,你的骑士正等着你。” 掬着银发,她微微一笑,了无血色的嘴唇像初雪般吻在女儿的额头。 小心跳下椅子,年幼的小公主提着千层蛋糕般层层堆叠的裙裾一路奔向礼殿。 虽然母亲没有透露任何的消息,薇诺娜还是从女仆长那里得到了零星的情报:剑术高超,为人正直,作战经验丰富,是羽灵皇家近卫军团不可多得的精锐骑士。 凭借着有限的信息,薇诺娜也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位神秘骑士的形象:也许他是一位久经沙场的中年将军,常年的征战铸就了他满脸刀刻斧凿的风霜;也许不会太高,身材壮实得就像一面盾牌;也许,他的眉间还会有一条新月似的刀痕… … 透过琉璃窗的阳光铺满长廊,仿佛女孩梦中那条落满玫瑰的山谷。踩着花瓣一样的光斑,她兀自奔过转角,在那回廊的尽头,披坚执锐的年轻骑士早已如一棵招展的小白杨般,迎光屹立。 “紫鸢尾公主直属卫士团团长、羽灵皇家近卫军预备役骑兵少尉,科恩.布隆歇尔德,参见公主殿下!!” 他双手拄着长剑,单膝下跪,满身甲胄似银铃般叮当作响。薇诺娜愣住了,眼前这位骑士长与其说一位战士,倒不如说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清秀男孩:瘦削身形宛如一棵挺拔的寒松,盔甲于他就像积雪压在枝头;俊气的脸庞紧致而富有棱角,小麦黄的卷发蓬松如云,不难让人联想起草原上那些初具英灵的幼狮;他的眼睛是和薇诺娜一样的海蓝,却沉淀着远比女孩更加深远的坚毅;阳光漏过天窗,似圣咏般流淌而下,为男孩年轻的侧颜勾勒出一圈鎏金色的硬朗。 不过,骑士眼底下的星星雀斑却表明,他只是一个比小公主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但在薇诺娜眼中,这个男孩比起骑士,更像是一位王子,一位从头到脚都在闪闪发光的少年王储。 薇诺娜看他看得入了神,一时间竟然僵在了原地。 “薇儿,还不快给少尉还礼。” 直到母亲在一旁发出提醒,薇诺娜才反应过来。微微拈起裙角,女孩颔首垂眸,对骑士行了一个屈膝礼, “薇、薇诺娜.菲利克斯… …请… …请多多指教… …” 话说到一半,她的脸已经被滚烫的绯红染成樱海。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如此近距离地说话,而且还是即将陪伴自己度过每一天的的贴身卫士。 “布隆歇尔德家族世世代代都为羽灵王室征战四方。能够作为近卫骑士为守护殿下献出生命,这将是我的最高荣耀!!” 尽管嗓音里还是少年意气特有的清澈,薇诺娜依然能感受到少尉口吐的每个字都像一块盔甲砸落地面,不说铿锵豪迈,也已是掷地有声。 “科恩是羽灵近卫军最优秀的骑兵储备军官。他的父亲谢尔曼上校作为近卫军皇家掷弹兵团的指挥官,在上个月抵御兽人入侵的战斗中为国捐躯;他的族人们也都在和魔皇的战争中化作了英灵。少尉现在的亲人,就只剩下了母亲和一个妹妹。” 双手交叠在白纱裙的束腰流苏前,苏尔罗伊缓缓走到两人中间, “陛下决心保存这个伟大家族的最后一支血脉,便将少尉从近卫军团调出,任命他为你的卫士团团长。薇儿,你必须珍惜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把他当成你的哥哥。从此科恩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你也必须用最周全的礼数去对待他的母亲,明白了吗?” “薇儿… …薇儿知道了… …” “那么,开始缔结契约吧。” 与自己的守护者缔结魔法系联的契约,是羽灵历代公主都必须要经历的庄严仪式。这种由魔法铭刻在双方血脉里的神圣印记不仅能增强守护者的力量,更能成为双方携手同行的无形纽带。苏尔罗伊轻轻点画手指,一条银色的丝线从她的指尖游离而出,一手缠绕到骑士的剑锋,一手缠绕到薇诺娜的手指。 按照事先演练的那样,薇诺娜只需在科恩的剑柄上轻吻一下,便象征着契约的成立。 然而,不知是不是过于害羞的缘故,紧张的小公主涨红脸颊,紧闭双眸,阴差阳错地吻在了少尉握剑的手指上。 两个人在同时惊悸睁眼。目光对视的刹那,薇诺娜看到了少年骑士摇曳在蓝眸里的浩瀚星空;而科恩,也从小公主略带惊慌的蓝曈里,看到了那份独属于雨后蔷薇的温婉与羞涩―― 正如两人在发肤相亲间同时感受到的柔软温热。 从此,他成为了她的卫士长,不分昼夜地守护在公主的左右,执锐披坚。 … … “还击啊,薇诺娜!!难道你学的剑术全都被狗吃了么?!” 手里挥斩的木剑像冰雹般砸向薇诺娜,路易斯红着双眼,将妹妹逼到宫苑的一角,宛如饥饿的小野兽第一次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面对路易斯暴风骤雨般的斩击,比皇兄足足矮了半个脑袋的小公主只能胡乱挥着剑,仓皇应对。身为菲利克斯家族的血裔,兄妹俩虽然还没有一面盾牌高,却也在父王的监督下开始了严格的剑术训练和对决练习。作为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他们必须在所有方面都做到出类拔萃,无论是智慧还是体魄。 由于年纪尚小,薇诺娜在半个月前才开始参加训练。那时她的直属卫士团才刚刚成立,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成为了她的骑士长,也理所当然地担任起了女孩的剑术教练。而与之相较的是,路易斯自五年前就开始执掌护卫王宫的御殿骑士团。在薇诺娜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和羽灵最精锐的皇家骑士们舞刀弄剑了。 “怕了吗,薇诺娜?哈哈哈,跪在地上乖乖向我求饶就放你一马!!” 凭借着小男孩特有的蛮力,路易斯狞笑着疯狂挥砍,将妹妹逼入了死角。尽管是练习用的木剑,还佩戴了防具,薇诺娜还是被哥哥野蛮的剑击劈得鼻青脸肿。即便如此,她还是咬紧牙关,像落入陷阱的幼狮一样,拼命抵抗却又毫不屈服。 又是一记猛烈的侧斩劈杀过来,薇诺娜猝不及防,被对方打掉武器。路易斯大喜过望,高举着木剑就要对着妹妹毫无防备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住手――!!” 路易斯料想中的痛苦哭喊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剑锋撞击在金属表面的沉闷回响。原来,是紫鸢尾公主的卫士长、科恩.布隆歇尔德举着盾牌,护在女孩面前。 “狗奴才,别挡道!!” 眼看到手的猎物逃过一劫,路易斯扯着嗓子大吼。 “抱歉,殿下,公主今天状态不太好。如果您还未尽兴,就请让卑职陪您完成接下来的训练吧。” 手臂上的圆盾挡开路易斯发颤的剑锋,科恩捡起薇诺娜掉在地上的木剑。 “就凭你这种三流的烂货,也配成为我的对手?!” “卑职虽然不才,却也曾在羽灵皇家近卫军团担任一等骑兵军官,还获得过军团长格林菲斯将军的亲自嘉奖。有卑职做对手,相信您不会失望的。” 单手握住木剑,科恩的另一条手臂像翅膀般护住薇诺娜。 “哦?想不到你这杂种口气还不小。行,就让你这肮脏的家伙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骑士剑法。” 路易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 “不过,木头剑这种玩具就算了。要打,就要像男人一样,用真家伙痛痛快快地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掉身上的护甲,从御殿骑士的剑鞘拔出闪亮的银剑。 “那就悉听尊便了。” 科恩面不改色,同样从副官的手中接过佩剑。他从容不迫地卸掉满身的盔甲,双手握剑,做好迎击架势。 “少尉… …别这样!!” 薇诺娜瞪大眼,扑到他的身边, “哥哥是皇子,可以毫无顾忌地攻击你… …但假如你伤到了哥哥,哪怕是一点点都会被打入大牢的!!” “至少这样,公主就不会受伤了。” 青涩地一笑,科恩迎着路易斯的剑锋冲上前去。钢铁的碰撞迸发火花四溅的激鸣,薇诺娜愣愣地望着剑舞交绕的两人,蓝眸高光一如水月摇曳。 结果是两人打成平手:毫发未损的路易斯的在科恩的上身鞭笞出条条鲜血淋漓的荆棘,而科恩在最后一击的决绝中,用剑柄的敲击解除了皇子的武器。 要不是公主在场,他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在路易斯身上留下成倍的剑痕。 晚上,薇诺娜完成夜读,带上一盒瞒着女仆长藏下的曲奇,悄悄溜出寝宫去看望科恩。还没走到岗亭门口,她就听到了少尉和副官的对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白天干了什么,布隆歇尔德?路易斯殿下有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国王,而紫鸢尾公主大概率是会被远嫁给蛮族做联姻工具的,你是在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 “那又怎样?我是公主的卫士长,只需明白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殿下就够了。” 袒露着血迹斑驳的胸膛,科恩用沾满烈酒的麻布擦拭起伤口,疼得唏嘘不已。 而在薇诺娜面前,他连眉头都没皱过。 “那你考虑过你的母亲和妹妹吗?现在陛下在位,还可以给你们一家发放丰厚的抚恤金,但要是以后路易斯殿下当政了呢?那时公主远嫁到那些蛮夷之国去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带着家人,到异国他乡继续守护她,直到有朝一日为殿下献上生命。” 躲在门缝后偷听着两位骑士的对话,薇诺娜双手交叠在胸口,脸颊上的绯樱早已扑闪如焰。 … … “吃里扒外的家伙,不配做我们的领主!!” “滚下去、滚下去!!约克郡不需要这样无能的领导者!!” 被沸水般的民众包围着,稚嫩的小公主像暴雨中的浮萍般,战栗不止。自从受封为紫鸢尾公主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自己领地的人民愤怒围攻;缘由很简单,羽灵正在遭遇一场百年难遇的旱灾,其中又以王国的东南部分受灾最为严重。大片作物颗粒无收,饿殍遍地的惨烈景象更是随处可见。 王国的东南部分本是路易斯的受封领地。但这位皇子却把绝大部分的粮草都用于开疆拓土,分给灾民的救济粮寥寥无几。而薇诺娜受封的这几块领地却在苏尔罗伊的指导下提前修筑了水利设施,不仅没有发生饥荒,甚至还产出了多余的粮食用于储备。 半个月前,薇诺娜说服民众,打开粮仓准备对灾区进行救济性贸易。可她和自己的卫士团押送着粮食来到路易斯的领地时,却被当地卖儿鬻女的惨状深深震撼:这些快要饿死的灾民除了一张包骨薄皮便一无所有。权衡之下,薇诺娜做出决定,将所有的粮食免费赠予灾民,所有的贸易费用由紫鸢尾公主个人承担。 然而,当她两手空空地回到领地时,翘首以盼的民众却不买账了。虽然薇诺娜承诺请求王室拨款支付这笔粮费,被热血冲昏头脑的民众还是将只及半人高的小公主团团包围起来。如果不是科恩指挥着卫士团的十几名精锐骑士拼命抵挡,还只是个小女孩的公主恐怕早就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中了。 “南方那群乡巴佬要死要活关我们屁事!!” “不是太子的命,瞎操太子的心,你赔我们粮食!!” 刺耳的辱骂声像生了锈的铁钉般扎入小公主的耳中,薇诺娜怔怔地望着这些恨不得把她踩在脚下的百姓,连身子都难以站稳了。泪水在眼中聚集成泊,她不明白为什么同一片土地养育出的人们连相互的救助也做不到,为什么本是善举的救济会得到如此刻薄的攻讦和辱骂。 由于卫士团的抵挡,失去理智的暴民们根本无法靠近公主一步。于是有人便顺起身旁菜摊上的蔬菜水果,向薇诺娜狠狠砸来。刚开始还只是一个两个;很快,人们就纷纷效仿。密集的瓜果像雨点般锤向骑士们的阵列。 “一队、二队,楔形防御阵型!!三队,随我护送殿下回宫!!” 在科恩的沉着指挥下,身披重甲的骑士们高举盾牌,为公主开辟出一条钢铁走廊;科恩则一手举着巨盾,一手拉起披风,将薇诺娜护在怀中。以两人为核心,卫士团像穿山甲一样在街市里缓慢移动起来。 “请放心,殿下,我会保护你的。” 烂菜胡萝卜不停地砸在身上,科恩把薇诺娜温柔地兜在怀里,一边缓步移动,一边轻声安慰。别无所依的女孩只能紧紧靠着骑士长发烫的胸甲,像在叶子下避雨的一羽蝴蝶。 在卫士们的努力下,薇诺娜顺利回到了行宫。夜晚,科恩特地带上一盒曲奇去看望了她。 没想到,刚刚平静下来的小公主一看到科恩,又捂着脸啜泣起来。 “恕我冒昧,但卑职认为,殿下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错误。” 把饼干放在薇诺娜的床头,科恩后退两步,抚剑行礼, “如果是路易斯殿下遇到白天那样的情况,早就下令驻军暴力镇压了,您却始终都没有对我们下达过进攻性的指令;您的帮助更是把这片灾区的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而假如您的领地遭遇了这样的灾难,很难想象路易斯殿下会伸出同样的援手。” 他顿了顿,微微凸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殿下,请相信我,您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君主。因为只有您是怀着仁爱之心,将整个国家的人民都装在心里的。如果未来被路易斯这样的野心家统治,这个国家一定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与战火。只有您,紫鸢尾公主殿下,才能将羽灵的人民带向光明的未来!” 薇诺娜惊得止住了哭泣。她匆忙望向窗外,还好,并没有发现窃听者的踪迹。 羽灵王室的王位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如果不出意外,皇兄也将顺理成章地成为父王的继任者。科恩说的这些话要是被外人听到,恐怕布隆歇尔德一家人都会有性命之虞。 “但是… …今天,所有人都认为薇儿做错了… …少尉――不,科恩哥哥… …如果有一天,薇儿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如果有一天… …全世界的人们,都站到了薇儿的对立面,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绝对会的,殿下。” 再次抽出长剑,科恩把剑插在地板, “从成为您契约骑士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心为殿下流尽最后一滴鲜血。无论发生什么,我,科恩.布隆歇尔德都将为紫鸢尾公主奋战到到最后一刻,这是我身为您的骑士长所能拥有的最大荣耀!” 他像和薇诺娜第一次见面那样,握住剑柄,单膝跪在了地上。薇诺娜屏住呼吸,她感到胸口的温热仿佛雀跃的小兔般,缱缱绻绻扑腾在胸口,如梦似幻。 垂上眼眸,她径直走到行礼的少年骑士面前。深深吸入口气,女孩俯身捧住紧握剑柄的那双手,将侧颜贴在了他的手背。 第118话 梦境深处(下) 第118话  梦境深处(下) Episode  118  The Memories 然而,这个不及十岁的小女孩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一天会到来得如此之快。 深秋的海尔达姆,疲倦得就像在暮风萧索中泣叶成雨的枫林。层层堆积的灰云压低王都铁青色的阴空,翻卷着的落叶如骊歌般越过玛瑙宫斑驳褪色的高墙,夹杂着暗鸦魂幡幽动似的鸣啼,声声如咽。 在王宫最幽深的庭院里,一袭黑纱礼裙的小公主站在母亲的坟茔前,玲珑玉身几经淹没在枯黄色的杂草丛中。 几个月前,路易斯控制的枢机局以谋反的罪名,将薇诺娜的母亲打入狱中。女孩坚信着父王一定会还自己的母亲一个清白,却在日日夜夜望断宫墙的期盼中,等来了母亲残留在棺椁里的最后一丝安详。 见过遗体的人都说,这世上怎么有美成这样的女人,明明都已经年过四十,却仍是少女般的安娴与温婉,仿佛永远不会衰老,仿佛她就是落入凡尘的精灵。委地的银发像月光般铺洒在她的身上,白纱似的肌肤苍白而忧伤,躺在棺椁里的白银魔女在雪纺纱裙间轻轻交叠着双手,一如当初出嫁时的静谧与安好。 除了女仆长和几位侍从,出席母亲葬礼的宾客再无其他。雾黑色的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一支支箭镞,每一滴都瞄准薇诺娜,精确而又冰冷地砸落下来。女孩并不埋怨他人,路易斯被确立为王储已是板上钉钉,没有人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去冒险站队。 女仆长为年幼的小公主撑起伞来。拼命忍住眼角泉涌的温热,薇诺娜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在母亲的墓碑前放上了一束雪白的兰花。 “列队准备!!” “全体举枪!!” “预备――!!” “放――!!!” 身后传来士兵们整齐的鸣枪声,薇诺娜回过头,惊奇地发现科恩正指挥着卫士团,朝天鸣枪致礼。燧发火枪在骑士们的手中整齐地离肩、装弹、举起、射击―― “预备――放!!” 雄浑的枪声回荡在深宫暮气沉沉的天色里,像骑士们冲锋时马蹄的奔腾,像长剑出鞘时银亮的锋利。远处的乌鸦惊飞而起,天空中传来翅膀扑腾的纷乱声。 “全体都有――!” 身披重甲,科恩将指挥剑舞到身子的一侧,凝眉肃立, “向苏尔罗伊阁下――敬礼!!“ 列队的骑士们都立起长剑,对墓碑行起注目礼。所有年轻的目光都凝重而坚定,不像是在出席葬礼,倒像是即将参加一场绝地反击。 “礼毕――!” 所有的长剑又齐刷刷地放下,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枪剑并握,挺拔如松,仿佛已在敌人的最后攻击前,严阵以待。 “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携紫鸢尾公主直属卫士团全体卫士在此待命,请殿下指示!!” 双手握紧长剑,科恩缓缓走到薇诺娜的面前,举剑齐眉。 “少尉… …让大家,都回去吧… …” “可是殿下――” “求求你了,少尉… …” “遵命!” 像是叹息,却更像是某种不舍,科恩转过身,发出命令: “道林斯、华纳、格顿诺夫,你们把各自的小队带回驻地待命!” 骑士们分成三列纵队缓缓离去,科恩走到公主面前,给女仆长使了个眼色,对方犹豫了一下,把手中黑伞交给了这位年轻的骑士。 “殿下,请节哀顺变,我们都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请放心,这个仇,我们一定会给您报的。” 他为薇诺娜打着伞,轻声安慰。 “科恩哥哥… …薇儿,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殿下吩咐。” “请你回去,把卫士团解散了吧… …皇兄已经不打算放过我了,我不想害了大家… …” 发红的眼圈再次被泪水湿润,薇诺娜偏过头,死死攥住黑纱的裙角。 “会害了大家的不是您,殿下,而是路易斯那样狼子野心的家伙。” 长剑回鞘,科恩摘下斗篷,轻轻披在女孩身上, “对不起,殿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人,能做到的只有服从命令。可您不一样,您能拯救的性命远远不止几十名士兵。如果有一天路易斯真的将这个国家带入深渊,也只有您能将大家从黑暗中拯救出来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替女孩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小心地靠近她的耳朵,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薇诺娜… …殿下… …” 再也压抑不住决堤的悲伤,薇诺娜扑到科恩的胸前,抓住他的衣领,嚎啕大哭, “科恩哥哥… …薇儿… …薇儿再也没有妈妈了… …父王不肯见我… …所有人都在躲避着我… …薇儿能够依靠的,就只有科恩哥哥一个人了啊… …” 所有的顾忌与矜持都荡然无存,薇诺娜伏倒在科恩的铠甲前,任凭泪水像梨雨般簌簌洒落。深深呼入一口气,科恩咬下护指的链甲,擦拭起女孩脸上横流的涕泗, “想哭就放声大哭吧,薇诺娜… …请原谅我没能用‘殿下’称呼你,因为我知道,‘紫鸢尾公主’的名号对你来说是怎样沉重的一种命运。如果全世界都不允许你拥有一个正常女孩的生活,那么至少在此刻,我愿誓死守护你尽情哭泣的权利… …” 分明是老茧遍生的粗糙大手,抚摸在女孩的脸颊,却仿佛葇荑一般的温软细腻。颤抖着抓住科恩的手腕,薇诺娜蓝眸里的高光,早已破碎成微风迭起下粼粼的月影。 … … 骏马疾驰在黑夜里,像一叶扁舟穿行于翻涌的巨浪中;薇诺娜伏在马背,血迹斑驳的睡裙紧紧贴在纤体上,像扁舟上没有系好的风帆。幸亏科恩一边娴熟地驾驭着烈马,一边用巨盾将女孩紧紧护在怀里,她才没有狼狈地摔下马去。 薇诺娜是半夜被卫士团救出玛瑙宫的。白天路易斯才刚刚对她发出谋反的指控,晚上就已命令御殿骑士团偷袭了公主的寝宫。要不是科恩指挥着卫士们沉着应战,从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女孩恐怕早就被乱剑砍死在睡梦中了。 “科恩、科恩哥哥… …我们会死吗?” 薇诺娜用颤抖的声线问道,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盼来骑士长坚定的回应。科恩的气息沉重地喷涌在女孩的头顶,犹如泥水中急剧搅拌的浆叶,浑浊而急促。一滴滴粘稠的液体滴落脸颊,顺着尚未干涸的泪痕流入嘴里。一股湿热的铁腥在舌尖濡染开来,女孩意识到那是鲜血的味道。微微侧过头,借着惨白的月光,她发现男孩肩甲穿刺而出的箭头正闪烁着红铜色的寒光。 两人的形势已经危如累卵。在掩护公主出城的激烈拼杀中,她的卫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用鲜血为女孩铺就了一条逃亡之路。离开王都后,薇诺娜身边只剩下了科恩一人,然而各路追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堵截过来。路易斯俨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王位最大的威胁彻底扼杀在今晚。 但薇诺娜仍然存在一丝希望。在母亲去世后不久,以璃曼珠为首的蔷薇十字会就开始秘密潜入宫内,频繁接触了女孩和科恩。这些神秘莫测的法师们告诉了她魔皇阿撒托斯将要卷土重来的预言,也告诉了她身为天选之子的魔法天赋与最终命运。璃曼珠答应在合适的时候将薇诺娜接到圣蒂斯安娜学习,接受魔法界的庇护。没想到路易斯却抢得先机,用一场偷袭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现在,科恩正拼尽全力护送薇诺娜赶往魔法学院坐落的圣碑山。只要进入十字会的地盘,路易斯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突破御殿骑士团和皇家近卫军团的围追堵截,将公主平安护送到目的地。 “你受伤了,科恩哥哥!” 薇诺娜惊叫出声,伸手想要堵住少尉肩膀上涌出的汩汩血流, “快停下来… …让薇儿给你包扎一下… …” 只是疲惫地摇摇头,科恩对怀里惊恐万状的小公主努力咧开一丝微笑。路易斯的追兵随时都会撵上来,他必须在自己的鲜血流干之前将女孩护送到十字会的地界。 倏忽间,掩映在夜色中的树木传出金属撞击般的鸣溅声,仿佛整个森林都开始战栗起来。科恩立刻绷紧了神经,抬起巨盾护住公主。凭着军人敏锐的感知力,他辨认出那是重甲骑兵机动时发出的动静,从声音的共鸣程度上看,兵力至少也有一个中队。 咬咬牙关,科恩甩动缰绳,改变战马的方向,打算从一条更加僻静的小路绕过去。可还没等冲入树林,大路两边突然蹿出无数银光闪亮的身影,好像月光浇铸而成的幽灵军团。他们训练有素地迂回过来,眨眼间就将两个逃亡者牢牢地封锁在包围圈里。 “长矛手列阵!!” “吁――!!!” 眼看座骑就要冲入尖矛横立的丛林,科恩急忙拉住缰绳。汗流如注的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险些将自己的主人掀在地上。 “科恩哥哥――!!” 无数刀剑的寒光明晃晃地扎入眼中,薇诺娜紧紧搂住少尉的胸膛,发紫的嘴唇止不住地痉挛。 “别怕,殿下… …有我在,绝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强忍住伤口钻心的疼痛,科恩端起巨盾,将战栗的公主搂在怀里。面对敌人小树林一般的矛尖,他压低眉头,抽出银剑,做出迎战的态势: “唐纳.康斯坦丁少尉,我听出你的声音了。当年在近卫军里一别就是三年,老战友思念如此,也犯不上一重逢就刀兵相见的程度吧?“ “莫非是… …布隆歇尔德少尉?!” 还是刚才的声音,却比发令时多了几分惊奇。重甲骑兵们分开一条道路,一位年轻的军官纵马来到两人的面前, “神树大人啊,怎么会是你?!” “看来路易斯殿下给近卫军发令时,并没有告诉你们他要杀自己的亲妹妹。“ 莞尔一笑,科恩将手中银剑旋转一圈,挺剑肃立;军官以同样的动作回敬了他,这应该就是近卫军军官们互相问候的骑士礼仪了。 “那么,公主殿下应该就在少尉身边了?” “恐怕是这样的。” 耳边传来刀剑回鞘的声响,薇诺娜颤抖一下,以为他要下令放箭了,没想到对方竟然翻身下马,拄着剑柄单膝跪下: “羽灵皇家近卫军第一胸甲骑兵团指挥官、唐纳.康斯坦丁少尉携下属叩见紫鸢尾公主殿下!!” 说着他向身后的骑兵们一挥手,所有人都收起了武器。 “对不起,殿下,出发时上头只说此行的目标是抓捕谋反的逆贼;至于逆贼是谁,并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们。敝部如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你现在也知道情况了,唐纳。殿下在一个小时前遭到了袭击,我现在正在履行骑士长的职责,护送公主外出避难。作为老战友,我不想牵连到你,但至少看在圣王陛下的份上,让我把这个使命履行到最后一刻吧。” 抖了抖缰绳,科恩挺直身子,神情肃穆地扫视着骑兵们,仿佛他才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明白了,我这就命令部下让开道路。” 说着,军官起身打了手势,指挥身后的骑兵们让开一条小道。 向着昔日的同袍点点头,科恩收起银剑,给骑兵们敬了一个笔挺的军礼,刚要挥鞭离去,薇诺娜却从盾牌后颤颤巍巍地探出上身: “等、等一下,康斯坦丁少尉… …是哥哥下令,让你们… …追过来的吧?” “回公主,是路易斯殿下拿着兵符,以圣王陛下的名义下令的。” “那你们… …违背了哥哥的命令,回去该怎么交待呢?” 深深吸入口气,薇诺娜捏了捏小手,紧紧攥住睡裙领口的蝴蝶结, “你们放科恩哥哥走吧… …薇儿、薇儿愿意和你们一起回去,接受父王的处置… …已经有太多的人因为我丢掉了性命… …薇儿,实在不想看到再有人为我流血了呀!!” “薇诺娜!!!” 科恩被吓出一身冷汗,刚刚牵住缰绳的手又按在了剑柄上。 骑兵中传出交头接耳的声音,无数双锋利的目光透过面甲的缝隙射向两人。科恩咬紧嘴唇,抖着缰绳,做好了强行突围的准备。 “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只怕回到家里,也会被乡亲们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了。” 无奈地笑了笑,军官也收起银剑,抚摸起战马油亮的马鬃。 “不知公主殿下是否还记得一年前那场肆虐羽灵南方的旱灾?” “就是… …就是那场让南方绝大多数庄稼都颗粒无收的旱灾?” “公主明鉴,就是那场灾难。” 军官贴在马脖子上,轻叹口气, “我的家乡也在灾区。那本是路易斯殿下的封地,他却将赈灾粮全部用在了四处征战的花销上。是紫鸢尾公主带着自己封地的粮食救济了家乡的人们,不仅分文未收,甚至还绕过官僚,走到灾民中间,将粮食一袋袋地发到了他们手上。” “靠着公主的救命粮,我的父母、两个妹妹和三个弟弟活了下来。回家探亲时,他们拉着我的手说,康斯坦丁这一家人的命都是紫鸢尾公主给的,要我作为家中唯一成年的儿子,不惜一切代价为公主尽忠效命。归队后,我也曾尝试过申请加入殿下的卫士团,可惜最后还是未能遂愿。” “不仅仅是我,第一龙骑兵团绝大部分的弟兄都是南方子弟,他们家人的命也全是公主救的。如今,我们任务在身,不能拱卫在殿下左右,能为公主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铠甲摩擦声,薇诺娜惊讶地发现,本来抓捕她的骑兵们全都翻身下马,杵着刀剑齐刷刷地跪倒在她面前。 她愣住了,不曾想过一年前那次备受唾骂的举动竟然在这种时候,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我也不会让你太为难,唐纳。” 科恩抽出佩剑,将之丢在了军官的面前, “这把剑上面有紫鸢尾公主的纹章,把它交给路易斯,就说已经重创布隆歇尔德,缴获了他的佩剑。顺便,看在我在军校经常给你开小灶的份儿上,给我把顺手的武器吧。” 军官当即会意,从部下手中挑了把锋利的长矛,再解下自己的短剑,一并交给了科恩。 “替我们照顾好殿下,骑士长。” “这是你带的兵吧?不错,没有丢咱们教官的脸。” 长矛像疾风般在手中挥舞片刻,科恩拢着公主,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神伤, “我也曾像你一样,带了这么一支精锐的队伍护卫在公主身边。那都是我和圣王陛下一个个从近卫军亲手挑出的小伙子啊,从参军的那一天起就和我一起四处征战… …就在刚刚,他们也为守护殿下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 什么湿润的东西滴在了薇诺娜的嘴角。她尝了一口,咸咸的,是泪的味道。 这个从未皱过半点眉头的大男孩,第一次当着公主的面,潸然泪下, “保重,唐纳。” “再会了,科恩。” 与战友拱手道别,科恩策马扬鞭,载着公主没入丛林永夜般的黑暗中。 “看到了吗,薇诺娜,这就是你拥有的力量。即使路易斯可以成为这个国家名义上的领导者,却无法像你一样,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追随你,团结在紫鸢尾公主的旗帜下浴血奋战。” 安抚着惊魂甫定的女孩,他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 “也许我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但仅仅是为了它而拼命战斗过,也足以证明我们的价值了。” 没想到科恩一语成谶,在即将踏入圣碑山的结界时,两人遭到了御殿骑士团的致命截杀。这支路易斯的精锐亲兵一面放箭一面纵马发起冲锋。利箭击中了坐骑,受伤的战马哀鸣着摔倒在地,幸得科恩抱着自己及时跃下,薇诺娜才没有被甩到路边的磐石上。 敌人的先锋骑士已经杀到跟前。凭借着高超的投掷战术,科恩用长矛将领头的骑兵从马鞍上击坠下来,顺带着缴获了他的坐骑。这时,更多地敌人从树林间冲杀出来,尽管蔷薇十字会的领地已经近在咫尺,两人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紧急时刻,科恩咬紧牙关,奋力举起薇诺娜,将娇小的公主扛到了马鞍上。 “科恩哥哥?!” 突然意识到某种最坏的可能,薇诺娜想要抓住他,却被男孩温柔地推开了, “对不起,薇诺娜,看来… …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他支起盾牌,握紧滴血的银剑,独自一人迎向追兵,仿佛一面迎风猎猎的战旗。 “求求你别这样… …薇儿,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 …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你了呀!!” 本已干涸的泪水却又在此刻间泛滥成海,薇诺娜哭喊着,想要翻下马去,却发现双脚被科恩牢牢锁定在了马蹬上。 “毕竟是个大孩子了啊,薇诺娜。剩下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 科恩的嗓音也颤抖着,与其说是骑士在保护公主,倒不如说是心细的哥哥在第一次离家远行的妹妹面前,郑重嘱托, “所以,忘了陛下,忘了玛瑙宫――忘了我吧。” 说着,他狠下心,将剑柄砸在马肚子上。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载着哭吼不止的女孩向圣碑山狂奔而去。 她看见少尉年轻的身影猛扑向前,杀入敌阵冲天的火光,像一支银箭射入喷涌的岩浆; 她听见身后的喊杀响彻山林,刀剑编织而成的撞击激烈溅鸣,像淬火钢铁溅起的无数血花; 她感到周围空气正在迅速燃烧,整个夜空都在烈焰的炙烤中迅速焦糊,仿佛审判之日净化一切的灼灼业火… … “你在哪儿呀,科恩哥哥,薇儿一个人好害怕… …” … … “别抛下我啊… …科恩哥哥… …” … … “科恩哥哥… …科恩哥哥――“ “科恩哥哥――!!!” “喂,醒醒优等生小姐!!你那动听的梦话快把整个甲板的警卫都吸引过来了!!” 猛然睁开眼,薇诺娜的眼帘映入了红发女孩紫光变幻的眼眸, “墨… …墨莉?” 第119话 雪色妖歌 第119话  雪色妖歌 Episode 119  the elf’s’ Attack  “谢天谢地,你的烧终于退了。” 对薇诺娜汗涔涔的前额弹了一指头,墨莉长舒口气, “要是烧坏了整个萃琉璃最聪明的魔女脑袋,蓓儿那家伙没了作业抄,还不得把我耳朵给咬下来。” 像在闷罐里发酵了大半个晚上的啤酒花,薇诺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袋如浆糊般昏昏沉沉。她记起来,自己为了拯救兰蓓儿,从蔷薇十字会的手中偷到了能够打开空间通道的月曜石,却在撤离时身中毒箭。最后还是墨莉驾驭着三头六翼的妖龙突然闯入,将她从十字会的重重包围中救了出来。 之后,女孩的记忆就如同断了线的项链,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苍白碎片。 “墨莉… …我们这是在哪儿?” 接过朋友递过来的驼皮囊袋,薇诺娜抿了口水,这才浇灭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感。 “尼普顿运河,皇家航运公司‘圣安东尼’号风帆邮轮。” 翘腿坐在薇诺娜身边,墨莉侧头随手一撩,炽烈的红发如旗袍猎猎招展, “你错过菲涅尔瀑布了。日落前一条凤尾龙刚刚从水幕里钻出来,半个客舱的人都挤到右舷去看,差点没让这小破船翻过来。” “菲涅尔瀑布?” 薇诺娜瞪大眼, “那我们… …岂不是离王都已经有好几百里了?!” “棒棒的,脑袋没烧坏,看来葛里高尔小姐下学期的作业质量也有保障了。” 打了个哈欠,墨莉拍拍薇诺娜的脑门, “从圣蒂斯安娜逃出来,你就一直在发高烧,像灌了酒似的半睡半醒。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弄上船,在开船前又去贫民窟的黑市弄了点药,谢天谢地,这几天总算是熬过来了。” “圣蒂斯安娜… …月曜石!!!” 女孩惊坐起来,在全身疯狂摸索起来。最后还是墨莉从锦囊袋里倒出一颗月牙形的银色玉石。 “太好了,墨莉,蓓儿… …有救了!!” 仿佛握着银发少女的纤指一般,薇诺娜抢过宝石,将之紧贴在脸颊。玉石莹如花露,辉映着雪颜苍白的黯然,女孩沾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抖,如涟漪般粼粼泛光。 “悠着点来朋友,你的伤还没愈合,魔法回廊的修复也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还是避免情绪波动和法术使用吧。” 从袋子里掏出瓶红酒,墨莉一挥魔杖,两个水晶酒杯出现在桌子上, “这艘船明天一早就会开到紫云英港,我们会在那里下船,再走一天的旱路就能到达黑渊神殿所在的森林了。话说你知道怎么用那块石头吧?” “嗯,我会尽全力用它唤醒神殿里的上古法阵,我们一起去另一个世界救回蓓儿。” 靠在墙壁上,薇诺娜将月曜石按紧在胸口,望向舷窗外夜色漫衍的河面。 “顺便一提,下了船,我们就进入羽灵的东南省份来了。你知道,这一带是路易斯的封地,那家伙可是像猎头蟹一样惦记着你的项上人头呢。” 用魔杖指挥着瓶子自动倒好红酒,墨莉将其中一个酒杯递到朋友面前。 “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不打算回头了。” 薇诺娜用手指轻轻敲着酒杯,侧耳倾听起杯中清越的回鸣。这声音让她想起了兰蓓儿的笑容,两者都是同样的清澈,同样的冰清玉洁, “也许,我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变得幸福。但至少,我想努力守护住蓓儿的幸福。” 忽然,船舱里传来沉闷的撞钟声。甲板顶层传来震耳欲聋的爆震,紧接着整艘船急剧摇晃起来,仿佛虐疾的病人禁不住地战栗。走廊中回荡起旅客们的尖叫和哭喊,似乎这艘船已经驶入烈火熊熊的炼狱。 “怎么回事?!” “不知道,先离开这里!” 不顾高烧初退后的虚弱,薇诺娜将装着月曜石的锦囊袋护在怀里,耳边却传来木板炸裂的破碎声。回过头,一只银发摇曳的身影早已抓着绳索突入到两人面前。 雪妖?! 女孩匆忙举起魔杖,没想到对方快了一步,银丝飞旋的翩跹带动狐尾雪绒花开般的盛放,她还没来得及念出咒语就对方舞蹈般的术式击飞,重重地撞在舱壁。 与此同时,偷袭者从腰间抽出一把新月似的弯刀,如离弦之剑般扑向瘫坐在地的薇诺娜。她连忙从锦囊袋里抽出银剑,挥剑挡开对方的斩击。大概是身形太过纤小的缘故,雪妖被薇诺娜的剑击逼得连退几步,仿佛挣扎在风暴里的雏燕,在船舱的破口处勉强站稳身子。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薇诺娜挺剑迎击上去,只要再给对方一击,这只狐耳茸尾的小东西就会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被赶下河去。 电光火石间,薇诺娜看到了那双掩映在银发下的金瞳,犹如融化在烈焰里的琥珀,刺得女孩眼睛灼痛不已。 我在干什么… …这孩子,是蓓儿的族人啊… … 就在薇诺娜犹豫的片刻,对方反手一个术式将她击倒在地,挥刀斩向女孩毫无防备的脖子―― “焰舞――爆裂!!“ 猩红色的咒语在两人间炸裂开来,半空中的袭击者猝不及防,被术式爆炸的气浪冲出船舱,化作河面上一朵映照着火光的水花。 “搞什么鬼啊,优等生小姐?!“ 捏紧冒烟的魔杖,墨莉伸手拽起还在发愣的女孩, “那小妖精可是在要你的命呐!!” “我… …我下不了手… …” 薇诺娜支吾着,脑门上已是大汗淋漓, “一想到这孩子身上和蓓儿流着一样的血… …” “不,薇诺娜,你错了。就算蓓儿和雪妖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终究不能混为一谈。“ 墨莉捡起地上的魔杖,递给朋友, “雪妖就是雪妖,几百年来人类最恶毒的敌人。你也看到了,只要对它们怀有半点仁心,下一刻这些小妖精就会立刻把你脑袋砍下来,明白么?” 女孩迟疑片刻,点点头。 “现在我们到甲板上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伤还没好,不能随便使用魔法,要时刻紧跟在我身边,清楚了吗?” “知道了,我会小心行事。” 收拾好东西,两个女孩披上斗篷,抹黑溜出房间。船舱中已经变得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旅客们逃命时丢下的衣物和行李。一扇扇洞开的房门如墓碑般沉默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凝固着碑林般的寂灭与黯淡。 直到靠近顶层甲板时,耳边愈渐清晰的喊杀声才让两人的心脏落回地面。“圣安东尼”号的甲板早已变成沸水馄饨一般的热闹战场。在右舷,几艘漆黑的小船依靠铁钩牢牢黏在了邮轮的一侧,好似沼泽里的蚂蟥附在巨人身上疯狂吸血。无数白色的身影沿着铁钩攀上甲板,和船上的人们厮杀在一起。而甲板的另一侧,水手们在船长的指挥下聚集起来,在入侵者和旅客间形成一条防线,依靠木棒、鱼叉等简陋武器拼命抵挡着雪妖的进攻。只是敌人数量众多,又有魔法加成,甲板上的形势已经危如累卵。 “不是冲我们来的。” 眼见着雪妖们攻陷一处仓库,哄抢起船上的物资,墨莉松了口气, “这世道,连雪妖也干起强盗的勾当了。” “下一步怎么办?” 薇诺娜紧贴着墨莉,举起魔杖警惕地环视四周。 “趁还没被发现,赶紧溜。” “可那些平民呢?没有魔法保护,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待宰羔羊的!” “别天真了,优等生小姐,别忘了你自己还有伤在身。” 从斗篷里掏出没有喝完的半瓶红酒,墨莉扬起脖子狠狠一灌,抹去嘴角血滴般的酒珠。 薇诺娜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只好拉着墨莉的手,沿甲板边缘悄悄摸向系着小船的支架。在雪妖们潮涌般的攻击下,水手们的防线已是风中残烛。薇诺娜看见旅客们一张张火光映照下惶恐的脸庞,惊跳不已的心脏有如针扎。 不行… …至少,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 她掂了掂袋子里的龙焰晶石,悄悄松开朋友的手。 “薇诺娜!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不顾墨莉的呼喊,薇诺娜从袋子里倒出仅剩的几颗晶石,冲向鏖战正酣的甲板中央。可她还未来得及抛出手中的晶石,雄壮的号角声突然吹响在耳畔,仿佛骑兵冲锋的马蹄,溅起猎猎疾风。 “一队二队,放箭――!!” 甲板的左舷鸣啸出万箭齐发的嘶吼声,喷薄的利箭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敌阵。雪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释放出防护法阵,可这些利箭却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她们的结界,就像烧红的军刀划过奶油。很快,甲板上就铺上了一层红白尽染的轻羽,那是雪妖们用鲜血和破碎肢体吟唱出的无声悼词。 “三队、四队从左右两翼包抄;五队、六队,即刻封锁敌人的退路!!” 无数身披轻甲的身影从左舷跃上甲板,开始包围残敌。惊奇之余,薇诺娜捡起地上的箭头,发现了残余在上面的穿甲术式。这种能够破坏魔法护盾的武器是羽灵近卫军的制式装备,在女孩的印象中,除了皇家法师团,只有近卫军中的少数军官懂得这种武器的制作工艺。 然而,眼前这些救人们于危难之中的士兵却只是穿戴着简陋的皮制护甲,武器质量也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人扛着钢叉锄头冲锋陷阵,根本就不像正规军。 “是农民自卫队,我们有救了!!” 旅客中爆发出欢呼声,女孩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都是附近的民兵。但他们的作战风格却丝毫不逊于王都的精锐部队,短剑长矛默契配合,梯次攻击;木盾甲士分割包围,稳中有狠,这根本就是近卫军的重甲骑兵们才会使用的优秀战术。 所有的民兵都遵从着同一个声音的指挥,逐步缩小对残敌的包围。而发出指令的那个人则独自挺立在燃烧的火炬前,斗篷似烈焰般漫卷火星。他双手拄剑,仿佛一支战旗迎风飘扬,脸庞被麦黄色的火光雕刻出刀锋般的锐利。 一股莫名的痉挛像闪电般击中薇诺娜的心脏,她望着对方挺拔的身躯,耳边的指挥声却分明穿过了十年生死的茫茫,直击女孩心底最柔软的悸动。 不可能… …少尉,已经被抓到天牢里去了… …已经十年了,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出去… … 可即便穿过了十年风雨的艰难跋涉,这声音,还是像记忆中的那样执着与坚定,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年轻的骑士长用生命砥砺出的铿锵誓言。 女孩感到全身的血液像沸水一样升腾起来。她握紧魔杖,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挪向记忆里的那个身影,期望着在下一个转角灰眸般的瞬间,弥合记忆里所有的裂纹。 “队长,我们已经消灭了大部分的雪妖,但还是有少部分的敌人突破包围,逃到了更深的船舱,请问是否追击?” “别管它们,德雷克参谋,立刻组织人力救治伤员,所有药品优先保证船员和乘客的使用!” 在他和手下交谈的时候,薇诺娜终于看清了那张跃动在火光下的脸庞。 “科恩… …科恩哥哥!!!” 呼喊声出口的一瞬间,薇诺娜就后悔了。十年变幻已是物是人非,她早已不是紫鸢尾公主,他也没有义务再保护一个落魄的魔女。圣碑山一别,踏过生死,却败给了时间。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顾周围人惊诧的目光,薇诺娜捂着受伤的侧腰,一瘸一拐地赶过去,哪怕只是隔着茫茫人流看看他十年后的身姿,哪怕只是在心里将所有重逢的誓言,咀嚼成泪… … 第120话 剑与魔法,逢若初见 第120话  剑与魔法,逢若初见 Episode  120  the Reunion 就在薇诺娜要接近那个酷似科恩的身影时,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在甲板下轰然作响。“圣安东尼”号风帆邮轮像地震般惊颤起来,甲板上的人们仿佛棋子般被震得东倒西歪。 “是雪妖!那群狗娘养的在败退前引爆了底舱的火药桶!!” “船要沉了,快让大伙儿赶紧撤离!!” 甲板开始微微倾斜,烈焰仿佛逃出笼子的兽群般,顺着桅杆、风帆和缆绳飞速蔓延起来,而通向客舱的入口更是被熊熊燃烧的大火完全吞噬。 “克里斯汀娜… …我的克里斯汀娜还在房间里!!!” “快回来,夫人!在这样的火势下,别说是您了,就算是魔女去救您的女儿也是白白送命啊!!” 旅客中间,一位浑身是血的年轻女子不顾火情,想要冲入客舱里。周围的人则拼命拉住她,将她阻拦在肆虐的大火外。 “放手,快放手!克里斯汀娜… …还那么小… …一个人待在401房间里,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烧死啊… …” 女子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民兵们都别过头去,掩面叹息。可他们仍然手拉着手,用人墙在旅客和火场间划出边界。薇诺娜愣愣地看着这位痛不欲生的母亲,脑海中却浮现出花海之夜,兰蓓儿抱着和父母失散的小女孩,在人群中一起观看烟花表演的场景。 如果是蓓儿… …这种情况下,她一定不会放手不管的… … 我答应过的,要替蓓儿实现她的愿望… … 咬咬牙,薇诺娜从袖口中重新抖出魔杖。 可这样的话,我就不能确认那个人的身份,或许,也就再也没有机会和科恩哥哥见面了… … 指肚被掐出深深的红印,薇诺娜犹豫着,还是回过头,在目光里最后一次地雕刻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森息――泉涌。” 低声吟唱过清泉咒的术式,女孩盖着湿透的斗篷,毅然冲向烈火翻涌的船舱。 正如人们所言,客舱里已经变成岩浆横流的炽热地狱。燃烧的木料像地狱里受难的亡灵般,不断发出毕毕剥剥的呼号;滚烫的气浪挟裹着火星喷涌而来,女孩暴露在斗篷外的发梢很快就开始卷曲、变干,直至成为旱田一般的枯黄。 即便如此,她还是忍受着火焰的高温,用屏障咒在火墙中撕开一条裂口,强行突入火场。她一边数着房门上的门牌号,一边用防护法阵抵挡炽红天花板的不断坠落。 401… …401… …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 就在她要接近目标房间时,一阵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像黑夜里闪烁的萤火般,微弱而又清晰地飘入耳中。女孩心脏“咯噔”一跳,急忙加快脚步,头顶却传来金属断裂的刺耳声:天花板上的吊灯终于忍受不住火焰的吞噬,连带着飞舞的火星一起砸向女孩―― “岩遁――笼罩!!!” 最后一刻,薇诺娜成功释放出金钟咒。吊灯被结界弹到一边,女孩却也失去平衡,趔趄着摔倒在地板上。撕裂般的剧痛在女孩的侧身爆炸开来,她噙着泪,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侧腰早已盛放出玫瑰花田般的妖冶之红。 薇诺娜明白,是旧伤复发了。体内的魔法回廊还没有修复,经历了如此剧烈的法术输出,自己没有昏死过去,已是万幸。 但是,都已经到这里了… … 薇诺娜咬住魔杖,犹如负担着千钧铜鼎的巨人般,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她的牙齿在杖柄上刻出墓志铭一样的花纹,侧腰的玫瑰早已将女孩的半边身子,尽染成霞。 她鼓足剩下的气力,撞开401房间的大门。 在屋内,薇诺娜找到了躲在床底下的小女孩。她半跪在地上,搂住战栗不止的小姑娘,轻轻掸去她眼角的泪花, “小妹妹,别怕,这就带你去见妈妈。” 薇诺娜把斗篷盖到小女孩的身上,抱着她小心翼翼地离开房间。来时的走廊还没有被火焰彻底吞噬,女孩擦了把额上的汗水,刚想冲进出口,不料耳边传来木料崩裂的炸响。断裂的木梁如雪崩般倾泻而下,转眼间就将眼前的道路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这是通往甲板的唯一道路。薇诺娜别无选择,她能够做的,只有用魔法炸开障碍物。可是刚才仅仅是使用了几个低阶法术就让伤口重新裂开,薇诺娜咬咬干裂的嘴唇,魔杖在火光的照耀下飘忽不定。 胸口忽然变得湿润起来,原来是小女孩抓着她的衣领啜泣了起来。薇诺娜深一口气,用力抱紧怀里的姑娘,颤抖着举高魔杖: “焰舞――” 她只是刚刚吟唱出术式的引导符文,眼前燃烧的木料竟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悉数撞开。薇诺娜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一位身着民兵制服的蒙面男子早已站到面前。他披着湿帆布,一手举起半人高的巨盾,将身旁喷吐的火舌压回墙壁。 心跳在胸腔中溅起惊悸的涟漪,薇诺娜意识到,这就是在甲板上指挥战斗的民兵队长,那个和记忆里的少年骑士无限重合的熟悉身形。 然而,对方一开口,女孩那颗烧红的心脏就在瞬间跌入冰窟: “安达尔郡民间治安部队教官,唐纳德.道格拉斯。” 深蓝色的瞳孔在女孩脸上凝重扫过,他对薇诺娜敬了个笔挺的军礼, “请和我一起撤离,小姐。” 不,不对… …如此坚定的眼神,这么多年来,她只在科恩的瞳孔里找到看到过… …而且这声音,虽然比记忆中的要更加成熟和沙哑,却依然保留着那份骑士胸甲一般的铿锵。 可是,为什么他会叫这个奇怪的名字… …为什么,从小守护的公主就站在面前,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薇诺娜还在犹豫,对方却用盾牌护住她和小女孩,拉着她在赤红的船舱里一路飞奔。燃烧的碎片仿佛陨石般不断砸落,盾牌上溅起叮叮咚咚的激鸣。 她突然记起,十多年前,科恩也是这样举着盾牌,在民众们愤怒的投掷中护送她一路前行的。 科恩… …这十年,你到底… …都经历了些什么? 几分钟后,两人带着小女孩成功逃到了甲板上。眼见女儿死里逃生,惊喜交加的母亲跪倒在地,抱着小女孩喜极而泣。薇诺娜松下口气,却发现身边的男子不见了踪影。 “队长,算上刚才的那对母女,所有旅客都成功转移到巡逻艇上去了。” “干得漂亮,德雷克参谋。让大伙儿快速打扫战场,我们收兵!” 转过身,薇诺娜这才发现他已经在指挥手下撤退了。卸下肩头烧黑的链甲,他将盾牌递给副手,背对着女孩,准备登梯离去了。 如果不是他怎么办… …要是自己被其他人认出来,搞不好整艘船的旅客都会被连累的! 但是… …但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们已经分别了十年,如果再次错过,说不定,就是一辈子了… … “科――唐、唐纳德队长!!” 薇诺娜攥紧手心,不顾一切地叫住那个即将离开的身影。 “小姐?” 对方转过身。 “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那你最好快一点,小姐。弟兄们明天一早还要下地干活呢!” 他和副手交谈几句,独自走向薇诺娜。女孩的心脏宛如小兔般狂跳起来。不等他走近,薇诺娜抢先一步上前,拉住对方, “我知道是你,科恩。” 她压低声音。 “对不起小姐,你认错人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扯着袖子想要离开,薇诺娜一着急,抱住他的手臂, “你不认得我了吗,科恩哥哥?我是薇诺娜呀!” 女孩摘下兜帽,满头金发如秋后的阳光般溢出肩头。对方嘴角抽搐一下,蓝曈中闪过海鸥惊飞似的掠影。看着对方还有几分迟疑,薇诺娜连忙掏出埋在衣领中的银色鸢尾花吊坠,交到他的手心。 这是自幼伴随女孩,作为紫鸢尾公主身份象征的信物。 男孩看看手中银亮的花蕊,又看看眼前少女噙满星光的泪眼,像是在比对着记忆,却又分明,是在抑制着什么, “真的、真的是你吗,殿下?” 薇诺娜用力点点头,一不小心碰碎湿曈。泪水如清泉般汩汩流落,滴在她颤抖的手腕,如花似瓣。 “感谢神树… …苏尔罗伊阁下在天有灵,看到爱女平安长大,也一定能够含笑九泉了… …” 阔别十年的两人交握着双手,泪光婆娑地望着彼此,仿佛十年间所有的相思与幻梦都在此刻间落地生根,枝繁叶茂。 “队长,你在干什么?那女孩是谁?” 手下的呼喊声由远及近,科恩拉着薇诺娜的手,给她重新戴上兜帽, “此地不宜久留,殿下,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第121话 命运暗涌之夜 第121话  命运暗涌之夜 Episode  121  Fate Stay Night “圣安东尼”号风帆邮轮在燃烧中缓缓沉入运河,远远望去仿佛一座爆发殆尽的火山正在漆黑的海洋中逐渐解体。月光如水银般徜徉,连绵的波纹似少女玉指的纤纤,轻抚在船舷,将木桨遗落在浪花里的呢喃,抛洒成呓。 昏黄的矿灯在舷窗外轻轻摇曳,微风中传来敲梆子般的微微声响。那是民兵们刚刚吊死的被俘雪妖。这些银发狐耳的娇小身影像幽灵般晃荡在桅杆上,睁大金色的瞳孔,口鼻中的鲜血满溢而出,在月光下闪烁着苍白的猩红。 在邮轮上惊喜相逢后,科恩就带着薇诺娜和墨莉转移到民兵的巡逻艇上。他将两个女孩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支开附近的部下,关好门窗,确认没有人窃听后,才邀请她们坐在了办公室的藤椅上。 “这条船本是民间武装巡逻用的船只,条件简陋,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科恩倒了两杯热茶,端到小木桌上, “所以,这位小姐是――” 他转向墨莉。 “科恩,这位是墨莉.葛里高尔,我在圣蒂斯安娜的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薇诺娜连忙站起来,开始给两人介绍起来, “墨莉,这是我的卫士长、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羽灵皇家近卫军最精锐的骑兵军官。少尉从小照顾我长大,直到现在,我仍然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 “幸会,少尉。” 墨莉抖了抖沾着水珠的红发,向科恩伸出手, “我想我们都是为同一个目的聚集到薇诺娜身边的。” 科恩并没有和她握手。他眯起眼睛,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墨莉,仿佛多疑的猎人在雪地里搜寻着狐狸的踪迹。 “恕我冒昧,殿下。但你也知道,魔皇最倚重的部下,‘鬼面人’也是姓葛里高尔的… …” “不错,阿斯塔.葛里高尔就是我的长兄。” 嘴角的笑意如暮光般渐然敛去,墨莉撩着鬓角的火发,目露棱角, “他和我的父亲,亲手毁了我的母亲和爷爷,毁了这个家。” “对不起,殿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允许魔皇部下的妹妹如此靠近您… …” 眉头如剑锋般压下,科恩将薇诺娜拉到身后,冷冷地凝视着墨莉。 “科恩哥哥!” 薇诺娜死死焊在原地, “墨莉是我的朋友! 我们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就睡在了同一个屋檐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相信她和阿撒托斯有染!” “殿下,当年就是鬼面人泄露了苏尔罗伊阁下的行踪,那个恶魔才有机会对白银魔女使出十重血咒的!她的哥哥害了您的母亲!” “可她救了我的命!!” 第一次对着自己的骑士长大声吼叫,薇诺娜瞪大眼,脖子上的青筋如雷痉挛。她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一手拉着科恩,一手拉着墨莉,让两人在身边坐下。 深深吸入一口气,薇诺娜将自己为了拯救兰蓓儿而盗走月曜石的事全部告诉给了科恩,其中就包括墨莉驾驭着妖龙将她从重重包围中救出的详细经过。 同时告诉给科恩的,还有上次的生死分别后,女孩在圣蒂斯安娜的成长之旅。 “我向您道歉,殿下… …我不知道,您原来在圣蒂斯安娜已经过上了如此不同的生活… …” 他抽出长剑,拄在地板上,转向墨莉, “葛里高尔小姐,请原谅我刚才的莽撞。如果公主选择相信您,我也会无条件地把您当成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对了,科恩,你还没告诉我这十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隐姓埋名地当一个教官?” 目光如烛影般凋零下来,科恩叹了口气,侧头望向轩窗外波光粼粼的湖水。 “该从哪里说起呢,殿下…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锻造成骁勇的骑兵,却也仿佛只是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 …” 他告诉薇诺娜,在那样一个生死之别的夜晚,自己成为了路易斯的俘虏。 年轻的骑士长本来是想以自刎的方式结束这场壮烈的战斗。但是他曾经的战友冲上前去,卸下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他被关进了天牢,日夜遭受酷刑摧残。路易斯想从他的嘴里撬出薇诺娜的所有情报,可这张稚若处子的男孩却像烧红的钢板一样,猩红四溅的鞭痕于他而言,不似伤口,胜似绶带。 最终,奄奄一息的他被判终生监禁,被打入天牢最深处的牢狱中,终日与酷吏死囚为伴。 即便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命运里,他依然相信公主还活着,相信有一天能回到她身边,为紫鸢尾公主重新举起盾牌。为此,他在监狱里仍然坚持习武锻炼,还托探监的战友带来报刊书籍,在了解着外界动态的同时,及时储备知识。 两年前,魔皇的党羽,鬼影教团袭击了天牢,妄图救出羁押于此的同伙“鬼面人”。虽然那一次的劫狱并未成功,却也对天牢的防御造成了极大的破坏。科恩便趁着混乱逃了出来。几经辗转,他来到了这座王都周围的城镇,化名“唐纳德.道格拉斯“,凭借出色的武艺成为当地民兵的教官,一边打听薇诺娜的消息,一边暂时维持生计。没想到,今晚的例行出击竟然让他在梦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场景成为现实。 “… …十年了,殿下… …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期盼回到您身边,再次作为骑士为您再次举剑… …感谢神树大人,这一切都太不容易了… …” 科恩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像一棵白杨一样站直身子,屏住呼吸,双手握着那把卷刃的长剑,单膝跪在女孩的面前, “所以――原羽灵近卫军骑兵少尉,科恩.布隆歇尔德正式归队!我将带着无限的荣耀继续担任殿下的卫士长一职,为公主挥剑奋战,直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所有的疲惫和沧桑都在刹那间一扫而空,科恩的声音像尘封已久的利刃在奋力的挥舞中卸下所有的铅华。骑士长年轻的声线还是那样铿锵,那样掷地有声,仿佛战马们冲锋的马蹄。薇诺娜的热泪在突然间蒸腾而起,她连忙弯下腰,想要扶起男孩, “别这样,科恩… …我现在只是一位普通的魔女,早就不是公主了。你也不必用过去的礼节来对待我了… …” “请原谅我,殿下,但作为一名光荣的近卫军军官,我始终认为,一位骑士在一生中永远只能守护唯一的一位公主。十三年前的那次誓约后,科恩.布隆歇尔德在此生此世,都只将为您一人挥剑!” 他紧握着剑柄,颔首垂眸,一如两人初见时万千圣光彼此升腾的礼赞。 薇诺娜无法反驳。她感到胸口的心跳如浪潮般急剧律动,仿佛十年间所有的黑暗都在这一晚上一扫而空。在迈向未来的通途上,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但女孩也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去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拯救兰蓓儿,她不能再为这样一趟凶多吉少的旅程再白白搭上一个无辜的人。 薇诺娜把自己要去黑渊神殿,使用月曜石去异世界拯救好友的事告诉给了科恩。 “对不起,科恩… …我很想把你接到圣蒂斯安娜,我们一起、一起像过去那样生活,再也不要分开… …可是,我必须要去救蓓儿… …是她陪着我度过了这十年最黑暗的日子,我没有理由抛下她一个人… …” “那我就护送殿下去那个世界,救回兰蓓儿小姐。” 几乎是斩钉截铁,科恩的语气里不见丝毫迟疑。 “可是科恩,你要知道,现在整个萃琉璃的魔法界都像发了疯一样地在搜捕我… …在我身边,你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 “十年前,路易斯也是不顾一切地追杀您,几乎整个羽灵都举起了刀剑想要拼命杀掉它的公主,可即便是那样绝望的境遇,我们不也是挺过来了吗?” 科恩挺直身子,蓝曈上的高光坚定依旧, “而且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比起一味地忍让,我们难道不是更应该向这些所谓的命运发出自己的呼喊吗?” 薇诺娜彻底哽咽了。科恩说得没错,两个人的确都已经成长了太多,是时候向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呐喊了。 和墨莉商量了一下后,薇诺娜最终同意和科恩一起前往黑渊神殿。为了尽可能地掩人耳目,他们决定今晚立即动身。科恩让两个女孩立即收拾行李,自己叫来参谋,托辞去远方探亲,让他代理指挥几天。 做完这一切,科恩也开始准备起行囊。在船舱底部的武器库,他正挑选着趁手的长剑,身边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谁?!” 几乎是在这一刹那,他拔剑而起,却发现是薇诺娜站在了仓库的门口, “殿下?” “科恩哥哥… …” 脸颊像傍晚的绯云般赤红不已,薇诺娜掬着耳畔的金发,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葛里高尔小姐呢?你们的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我们必须在午夜前动身。” “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墨莉去厨房准备干粮了… …” 她感到侧颜像火燎般发烫起来,心跳也在胸口逐渐加速, “我们能单独待一会儿吗?就一小会儿… …” “当然,殿下。“ 科恩点点头。从小到大,他已经披坚执锐,独自在公主的房间值守了不知多少个晚上。为什么这一次,公主反倒在自己熟悉的骑士长面前,畏首畏脚起来? 尽管颇为不解,他还是将疑惑吞进心里。薇诺娜侧着头,缓步走到了男孩面前, “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他抬起左手,像身体检查一样摊在女孩面前。 “不,科恩哥哥,是另一只手,举剑的那只手… …” 科恩迟疑了片刻,慢慢摊开右手。 “果然是这样… …科恩哥哥… …你手上的茧,比那时要厚得多啊… …” 薇诺娜捧起男孩的右手,抚摸着他像月球表面一般的掌心。 “没关系的,殿下,我们当兵的人,行军打仗… …” 话说到一半,科恩突然吓了一大跳,原来薇诺娜竟然将那双凹凸不平的糙手按到了自己细嫩如玉的脸颊上。 “使不得,公主,这是严重的僭越… …”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科恩哥哥,我早就不是紫鸢尾公主了。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好。” 她屏住呼吸,脸颊在科恩的手心里轻轻摩挲,蓝眸变得像入夜的大海一样静谧起来, “明明以前就注意到了这双手,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亲自去感受一下它呢?那样温暖,那样坚实,还总是那样的让人心安… …” “殿下… …” 一股莫名的暖流蕴藉在眼底下,科恩愣愣地望着女孩,瞳孔微微收缩。 “呐,科恩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从今往后,别再用‘殿下’和‘公主’称呼我了好吗?就叫我薇诺娜吧… …就像叫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那样。” “这样… …真的可以吗?” “我喜欢你这样叫我。无论在耳边听到多少次,被你这样直呼其名总是让我最开心的一件事。” 纤纤玉指交绕在男孩的手腕,薇诺娜望着科恩,眸子里,莹莹高光润如朝露。 科恩无法辩驳了。薇诺娜的每一句话他都视若命令,可唯有此时的请求,让他无法再以骑士的身份去执行。 “我答应你,薇诺娜… …” “谢谢你,科恩哥哥… …我真的很高兴了… …” 她的身子像受惊般地一震,那双葇荑般的玉手,早已在不经意间地将他的手包裹起来。 科恩禁不住屏息,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薇诺娜来。是的,薇诺娜比十年前高了许多,金发似乎更柔软了,胸脯也有了少女小荷初露似的青涩起伏;眸子里的光芒更温婉了,就像夏日撒满阳光的池底… …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薇诺娜颤动的柔唇,仿佛清晨沾着曦光的苹果,让人禁不住想要吻去上面的露珠… … 毋庸置疑,薇诺娜不再是以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公主。十八岁的她已经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名为青春的祝福已经将一个女孩子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恩赐到她的身上。 “薇诺娜… …你真的,长大了… …” 压抑着胸膛怦怦直跳的律动,科恩嗫嚅着,微微发声。 “是吗,科恩哥哥?” 眼底下的红晕燃烧得愈加浓烈,薇诺娜深吸口气,嘴角的笑意蜿蜒成蔷薇初放的羞涩, “因为,你也长成一位真正的男子汉了呀… …” … … 然而,此时此刻,在房间外,一位银发狐耳的小雪妖暗自将所有的状况用记忆魔法记录了下来。她避开船上的警卫,独自攀上桅杆上的瞭望台,在那里,一只猫头鹰状的使魔守候已久。 “溯风.汐月,比预定汇报时间晚了足足半个钟头,说吧,回去准备让姐姐怎么玩你?“ 隔音法阵在身边悄然无息地展开,猫头鹰张开嘴,喉咙里却传来玄羽姬的声音。这是来自魔皇身边的死亡之声。 “芙蕾雅小姐,汐月为了遵守您的命令,眼睁睁地看着数百位同胞惨遭屠戮。现在,她别无所求,只愿这份用鲜血换来的情报能够对得起族人们的牺牲。” 她一挥手,将白丝状的魔法记忆术式封装进信封,把它放到猫头鹰的爪子下。 “干得漂亮,小妖精,魔皇大人会重重奖赏你的。” 猫头鹰抓起信封,在桅杆顶扇起翅膀, “到黑渊神殿前,继续保持监视。” 说完,这只使魔就在紫光迸溅中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根黑色的羽毛,像某种燃尽的灰烬般,飘零到汐月眼前。 “原谅汐月吧,神座大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些死难的同胞…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雪妖一族的未来… …” 她握紧栏杆,缠在另一只眼睛上的绷带如魂幡般黯然流动, 夜色中传来风铃涤荡的飘渺,汐月跳下瞭望台,对着桅杆上晃荡的雪妖遗体微微一鞠躬,纵身跃进雾气弥漫的河面中。 第122话 星与泪 第122话  星与泪 Episode 122 the star is like your tears 为了尽快到达黑渊神殿,薇诺娜、墨莉和科恩准备好必要的补给后便搭乘舢板离开运河,沿旱路继续前行。他们原计划通宵赶路,不想薇诺娜旧伤复发,一行人便只好在小溪边的树林中歇下脚来,准备天亮后再出发。 三个人搭好简易帐篷,点起一堆篝火,墨莉还在四周布置下了防御法阵。 “薇诺娜,葛里高尔小姐,你们俩先休息吧。有我在这里守夜,一只蚊子也别想钻进帐篷。” 从行囊中取出长剑和圆盾,科恩拍拍胸膛。 “还是我们三个人轮流放哨吧。科恩你守上半夜,午夜后换我来值守,后半夜到拂晓这段时间就麻烦墨莉了。” 薇诺娜摊开一本厚书,轻轻抱在怀里。 “成,到时就拜托你把我叫醒了。” 打着哈欠,墨莉爬进帐篷里,蒙头就睡。 科恩还想再劝说几句,可薇诺娜握住他仗剑的手,蓝眸里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遵命,殿下。” 他叹口气,只好作罢。但薇诺娜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好吧,我知道了,薇诺娜。“ 女孩这才撤回手。她又埋头在锦囊袋里翻找一阵,取出一条深红色的围巾。 “夜里外边冷,别冻着了。” 踮起脚尖,薇诺娜将围巾轻轻系在了男孩脖间, “要学会照顾自己啊,科恩哥哥。” 分明和篝火离得远远的,科恩的脸颊却在瞬间蹿红,仿佛落日融化在海面上的傍晚。毕竟这句话,他曾在宫中无数次地对薇诺娜说过。 “你也是,薇诺娜,快去睡觉吧。” 他咧咧嘴,将手搭在了女孩的腕上。 “还有,到点后必须及时换班,不许一个人硬撑过去,明白了吗?” 压低眉头,薇诺娜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 “放心,到时我一定会叫醒你的。” 反复叮嘱后,薇诺娜才不情愿地脱去斗篷,缓缓爬进帐篷。科恩微微一笑,将盾牌立在地上,在篝火前抚剑而立,就像他曾经为公主值守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大概是舟车劳顿的缘故,躺下后,薇诺娜很快睡着了。但她睡得很浅,就仿佛是漂浮在雾气迷蒙的芦苇荡中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树林依然沉浸在如墨的夜色中,帐篷前的篝火温吞地舔舐着脚下的柴木,跃动的光芒让人不禁想起阳光落在秋后林间的温融脚步。揉着惺忪睡眼,薇诺娜看了眼怀里的星月表,发觉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然而,科恩并没有如约叫醒她。 耳边传来飞羽流动般的窸窣声,那是墨莉在梦境中发酵已久的酣然。薇诺娜披上外衣,小心翼翼地爬出帐篷,眼前却全然不见骑士长挺拔的身姿。 女孩心头猛然一坠。她四下搜寻起来,终于在灌木丛后,看到了在小溪边擦洗上身的男孩。 “科恩哥哥?” “公――薇诺娜?!” 科恩慌忙去捡上衣,心细的女孩却第一时间看见了一条条猩红的伤口,像带血的荆棘缠绕在他古铜色的后背。 “毕竟很久没有训练过了,和雪妖那样狡猾的敌人交手,小伤小痛还是逃不掉的。” 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男孩准备套上衣服,不料薇诺娜赶到面前,趴在他的肩上细细查看起伤口。 “都已经结痂了,刚刚为什么不立即处理?” 她伏在男孩的背上,半是责备,半是心疼。 “没事,薇诺娜。这点皮肉伤,全当是给身上挠痒痒了。” 科恩装作没事地挺起胸膛,一不小心扯到伤口,嘴角边传来微微的唏嘘声。 “不行,这些伤口很深,必须及时包扎。你也别逞强了,我来给你敷药吧。” 在薇诺娜的执意要求下,科恩放弃了反抗,只得服服帖帖地坐在溪岸边,让她处理伤口。 薇诺娜在锦囊袋里翻找起来,她知道,科恩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一直瞒到现在的。这么久了,只有薇诺娜最清楚,自己的骑士长不撑到晕厥的那一刻,是绝不会在公主面前流露出一丝痛苦的。 她找到兰蓓儿送的龙须草粉,细致地撒在男孩伤口;又用自己的手绢沾了溪水,在他的后背轻轻擦洗起来。薇诺娜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科恩也是这样赤着胸膛让别人处理伤口的。那时他为了让小公主不被欺负,代替薇诺娜和路易斯上阵对决。对女孩来说,科恩总是像哥哥一样,独自为她撑起整个苍穹。哪怕世界风雨交加,他也绝不会让一点雨丝落在她的头顶。 “真的可以了,薇诺娜。你快去睡觉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 “别动!!“ 薇诺娜有些生气了。总是这样不顾及身体,总是以为一个人就能扛下所有的灾痛与苦难,科恩.布隆歇尔德,你总以为自己的牺牲能换来我的一切,可你知不知道,能和你一起度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啊… … 因为… …因为,你早就将名为幸福的种子播撒到了我的心中。它深深地扎入我的心跳,在我的呼吸和脉搏中蜿蜒生长。你在我眼眸中的每一个须臾都定格成泪,浇灌着它的蓬勃,直到你在我生命里的每一个日子都叶繁如夏。 手中绢纱颤抖得愈加厉害,薇诺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搂着科恩的脖子,紧紧贴在了他的身子上。 “使不得,殿下!!我只是一介微臣… …” “对不起,科恩哥哥… …原谅我,原谅我这样冒犯,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失去你了… …” 她把脸埋入男孩的脖根,那双娇柔的手臂却像扣锁般在他的胸膛前牢牢绞紧, “求求你,科恩哥哥,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吗?十八年了,我一直在失去,从妈妈、你,再到蓓儿… …如今好不容易再见到你,我能做到的也只有紧紧抱住你,拼命地把你留在身边啊!!“ 男孩怔住了。身为军人,他知道自己应该恪守骑士礼节,和公主保持距离。可此时此刻,搂住自己脖子的分明就只是一个栀子花开似的柔弱少女,和千千万万的女孩子一样普通,却比千千万万的女孩子更加不幸。 女孩的手臂像白羽绒的翅膀一般,柔软地覆在他的臂膀,随着男孩的心跳一起微微颤抖。科恩叹了口气,他明白,两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们的关系仿佛脱缰的战马般在青春的原野上纵情驰骋,这已不是公主与骑士的誓约能够约束的了。 内心深处的激烈交锋中,科恩感情的力量艰难地压过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轻轻盖住薇诺娜的纤手。 “我答应你,薇诺娜。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泪水像极光般晃漾在眸子里,薇诺娜睁大眼,努力将蜂拥的热流堵在眼底。 “所以你也要答应我,薇儿,无论发生什么,先保护自己。只要你平安无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白了吗?” 咬住嘴唇,薇诺娜拼命点点头,却一不小心,将一颗泪珠撒在科恩的肩膀。 “奇怪,明明还看得见星星,怎么就下雨了?” 男孩抬起头,疑惑地张望起来。薇诺娜趁机擦去了眼中积聚已久的泪花。 “是吗?大概,连星星也在为我们的相逢而落泪吧。” 薇诺娜喃喃着,靠在科恩的肩头,恬静地笑着,不知不觉和他的手指交绕到了一起。 那天晚上,女孩没有再回到帐篷里。两个人披着同一件斗篷依偎在了一起。薇诺娜的头靠在男孩的肩膀,甜甜坠入梦乡。这是兰蓓儿离开以后,女孩第一次如此安稳地入睡。而科恩则挺直了身体,一手紧握长剑,一手搂着熟睡的薇诺娜,睁着眼睛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123话 女神拯救计划 第123话  女神拯救计划 Episode  123  To Save the Girl “所以伙计们,我们来讨论一下Plan B吧。” 上海,陆家嘴一家酒店的房间内,江子文拉上窗帘,冲围坐在床边的三个人挑挑眉头。几天前,夏楠语被生父夏天海强行从北京带到了上海,被迫要和宏发集团的总裁在一家酒店里举行秘密婚礼。萧桐、兰蓓儿、江子文以及夏楠语之前在THU 结识的一位计算机专业研究生楚天也追到了这里。他们本来打算让兰蓓儿靠魔法潜入酒店,秘密救出夏楠语,不料女孩担心天海和宏发集团报复几人,婉拒了少女。兰蓓儿只好一个人溜了回来,把情况报告给众人。 “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楚天在Macbook的键盘上敲击着,瞳孔上的光芒凝若深海, “我一直在通过公共探头监控卡尔顿酒店周围的状况。这几天,进出酒店货车比之前多了许多,卸下的货物多是名贵酒水和礼宾用品。不出意外,婚礼应该就是这几天。” “可是,我们已经在上海呆了三天,依然毫无进展。” 萧桐叹了口气,划拉着他那部满是裂纹的破手机,眉宇低垂, “天海和宏发的体量太大… …单凭我们几个,真的有办法和两个巨头对抗么?” 三个男孩陷入思考。房间内的气氛如同暴雨来临前的黄昏般,沉沉地挤压在他们心头。正在这时,空气中却涤荡起汤匙和瓷杯合奏出的欢鸣声。三人抬起头,只见一袭米色长裙的银发少女早已端着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像在林间阳光中撒欢的小白鹿一样,轻盈地晃漾到男孩们中间。 “锵锵~!先尝尝蓓儿现做的卡布奇诺吧,超好喝的喔!” 掬着鬓角银发,她咧嘴一笑,将三杯咖啡端到他们给自的面前, “不管怎么样,开开心心的才能好好想办法嘛。没问题的话,就让蓓儿来承担大家一天的好心情吧!” “我说蓓儿,这咖啡,都是你现做出来的?” 将杯子凑到鼻下嗅了嗅,又小心嘬了一口,江子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嘿嘿,那是当然!人家可是一直把手工器具带在身边的呢,咖啡豆也存了好多好多。所以不管走到哪里,蓓儿都能给大家端上最香甜的现磨咖啡噢~” 双手在胸前抱紧托盘,兰蓓儿俏皮地闭上只眼。 “不愧是‘焦糖魔女’,这种情况下都能做出如此醇香的咖啡。” 楚天也抿了口,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眼神里的凝重如波浪般渐然舒缓, “这是种什么样的味道呢?就像午后的阳光漏过枝叶,慵懒地撒在脸上… …就像有人将一颗太妃糖剥到你的嘴里,包裹着些许的微风,在你舌尖温融化开。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能喝到蓓儿小姐亲手做的咖啡,我想,这就是让人很有幸福感的一件事了。” “英雄所见略同。你甭说,蓓儿的咖啡还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 江子文也跟着附和道。萧桐则努力回避开兰蓓儿的目光,别过头,把杯子凑到嘴边轻轻啜了口。长期以来,他都喜咸不喜甜。以前少女给他做咖啡时,都会特别关照地少放些糖。按照江子文和楚天的评价,这些咖啡恐怕和兰蓓儿在枫糖小镇做的并无二异。 然而,当第一口咖啡混合着奶沫滑入喉咙时,男孩就瞪大了眼。 还是像在社团活动室时的那般恬淡,还是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端起那杯焦糖玛奇朵时的温融… …蕴藏在咖啡里的那份甘饴一如海雾里漾动的芦苇,收敛了过于甜润的悸动,却在海盐似的淡然中氤氲着专属于他的脉脉柔情―― 即便两个人已经形同陌路,兰蓓儿还是记得萧桐最喜欢的味道。 强烈的酸楚像过度发酵的陈醋一样涌上喉头,他扬起脖子,将杯中咖啡一口闷进肚子,仿佛在灌下一杯烈酒的辛辣。 “好了伙计们,为了不辜负蓓儿的好意,我们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计划。” 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江子文挪开一个空位,把兰蓓儿拉到身边, “其实我们是有办法渗透到酒店内部的,问题的关键在于夏大小姐不肯配合我们。要我说,这其实也不算啥难事。咱们先把她弄出来,再告诉她相关情况,那时,木已成舟,我不信她还会自己乖乖溜回去不成。” “话是这么说,楠语不配合,我们也没法救她出来呀!” “这简单,我有一个法子。” 翘起二郎腿,江子文抖抖衣袖, “先前不是说了么,上海五星酒店联盟的头头和我爸是老相识了。搞几套卡尔顿酒店的服务生制服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可以重金买通夏大小姐居住区的清洁工,让他在打扫房间时给夏楠语的杯子里下点**啥的。咱们几个再化装潜入进去,搞个箱子把她运出来,事儿不就成了吗?” “不行,这样风险太大。” 略作沉思,楚天合上膝盖上的Macbook,眉头紧蹙, “且不论能不能收买到清洁工的问题,药品怎么用?剂量是多少?万一伤害到楠语怎么办?再说,这样行动我们暴露的时间太长,很容易露出破绽。到时如果对方一报警,我们连理都站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师兄?愿闻高见。” “高见谈不上,不过既然这件事是正义的,我们就要充分抓住这一点。” 环视一眼众人,楚天继续说道, “出发前,子文不是说了吗,在救出楠语后要运用舆论压力给天海和宏发施压。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我认为可以动用舆论的力量了,先把他们逼婚的丑闻泄露一些给相关媒体,让社会公众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然后,我们可以再和夏天海谈判,警告他再一意孤行,就把事情的所有细节公之于众。天海和宏发说到底还是社会企业,必须在意公众形象。而且正义站在我们这边,我相信这样做会让他们意识到错误的。” “恕我直言,师兄,天海和宏发不是答辩委员会的教授,看你有理有据就会点头称赞让你通过的。” 掂着手机,江子文反驳道, “无理的行为就是要用无理的方法去对付。再说,谁愿意冒这个险,去和那两只老狐狸谈判?”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愿意前往酒店和夏天海面对面谈判。” 楚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 “家父外出担任央企的学术顾问时,我曾有幸旁听过很多次商业谈判,同时,我也是THU 研究生辩论队的副队长,说服他们肯定不在话下。再说,道理和正义都在我们这边,我不相信夏天海敢拿我怎么样… …” 两个人在房间里争论起来,萧桐却无心参与任何一方的计划。就在刚刚,他临走前托付帮忙应付课堂点名的同学发来消息,说他走的这几天刚好错过了几次随堂测试,而这将很可能导致他的这门课最终无法及格。如果真是这样,他将失去明年大四的保研资格。现在,萧桐只能趁两个人争论时偷偷联系起助教,尽力争取补考的机会。 “喂,我说萧桐,你也别像个木头人似地愣着,好歹吱个声!” 一眼瞥到暗中敲打着手机的萧桐,江子文气喘吁吁地转向他。 “啊… …我、我… …” 正在和助教紧张联系的男孩抬起头,脸颊像沸腾的火锅般瞬间炸红。 “你这家伙… …楠语都这个样子了还不着急,别忘了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 萧桐知道江子文是在暗示两人之前的约定。男孩曾答应他和兰蓓儿一刀两断,作为交换,江子文将帮助他让夏楠语摆脱夏天海的纠缠。可是现在,萧桐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要知道,江子文无论翘掉多少节课都可以顺利出国读书;他萧桐读不了研究生,以后就得乖乖滚回老家,在那个又破又旧的小县城耗掉一生。 “这样说吧,我觉得二位的想法… …都没有切中问题的要害。” 长长叹出口气,萧桐只得把手机放在一边, “在第一次的营救中,楠语是担心我们被夏天海报复,所以才不肯离开酒店的。就算我们通过某种方法她救回北京,以夏天海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楠语为了顾及我们还是会和夏天海达成妥协的… …”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楚天也凑上前来。 “对不起… …我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办法… …现在我的脑袋,就像填满了浆糊一样的混乱… …” 萧桐按住两边太阳穴,睁大眼睛,目光空洞地垂落地板。 “诶?要是能像吃甜甜圈一样,把那些大坏蛋的记忆全部吃掉呢?” 一直在旁边摆弄水晶球的兰蓓儿突然抬起头,双手按在床上,上身像不倒翁般一摇一晃。 第124话 楠与兰 第124话  楠与兰 Episode  124  the Last Hope 萧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采取的竟会是兰蓓儿近乎童话般的方案。 一开始,三个男生还很不理解少女话中“把记忆全部吃掉”的含义。后来经过兰蓓儿手舞足蹈地解释,他们终于明白,原来她是想用魔法的力量把有关夏楠语的所以记忆从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脑中全部抹去。换句话讲,如果计划成功,包括夏天海和宏发集团的总裁在内,卡尔顿酒店上到经理下至伙夫,将没有人记得世界上还存在过“夏楠语”这个女孩。 如此一来,救出夏楠语后,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找他们的麻烦。 这样,计划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让这个神奇的魔法作用于那群虎狼之众了。 “哇咔咔,找到啦、找到啦~!” 从堆成小山的羊皮书中惊跳而起,兰蓓儿抱着寻觅已久的魔导书,红扑扑的脸蛋笑若溏心, “以前就听小薇说过这种魔法。虽然是高阶法术,也绝对难不倒蓓儿这样厉害的小魔女哟!” 她咬着舌头,粗糙而泛黄的书页如枯叶般在手中哗哗流转。 “无意冒犯,蓓儿小姐,但你说的这种技术如果要接触才能释放的话,我们还是得考虑下施行的风险。” 楚天也合上了膝头的MacBook,托着下巴凝望着埋头翻找的少女。 “诶嘿,这种超高级的魔法肯定只要远程吟唱的说~!小薇也说过,从前消灭魔皇大坏蛋的时候,学校牺牲了好多好多的老师。校长经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用这种法术减轻大家的痛苦呢!所以,只需要找到吟唱的术式和对应的法阵就没问题喽!” 萧桐感到一股锥心的寒意在胸腔里弥漫起来。他知道,深爱也好,痛恨亦罢,和一个人牵挂的千千万万总是来自记忆里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然而这种法术却能抹掉它们,轻而易举地将某个人的存在从人们的脑海中彻底擦除。 更可怕的是,这正是他自少女告白以来,一直在逼自己对兰蓓儿做的事。 “翻到啦!就在这一页,‘忘川术’!” 少女兴奋得一拍书页,三个男孩连忙围了过去。然而即便萧桐和楚天平日里见多了稀奇古怪的方程和代码,羊皮纸上龙飞凤舞的异世界文字还是让他们如阅天书。 目光触及纸页的瞬间,兰蓓儿的笑容凝固了。但仅仅是半秒后,她装作理头发的模样,用一缕银发掩住抽搐的嘴角。 “嗯… …虽然看上去很复杂的样子,但为了小楠,人家、人家一定可以做到的!” 她匆忙翻过刚才的那一页,好像唯恐身边的三人看懂书上的符文, “就是有点小细节和蓓儿想得不太一样,诶嘿嘿… …” 兰蓓儿告诉大家,根据魔导书上的指南,“忘川术”的确可以通过法阵远程释放,但必须事先在目标地点设置对应法阵。也就是说,她必须要进入卡尔顿酒店,在酒店的某个房间布置目标法阵。 “大家、大家不用紧张!目标法阵的设置其实相当简单,最多… …最多萃取一杯黑咖啡的时间就够了呢!” 见三人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兰蓓儿摆着手,慌忙解释, “而且,蓓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既可以潜入那家客栈释放法阵,又能悄悄地把小楠救出来的说… …” 兰蓓儿的办法是利用变形魔法,将自己变成夏楠语的模样,然后躲到餐车里被偷偷推入酒店。进入顶楼房间后,真正的夏楠语将躲到餐车里,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酒店。而少女将以夏楠语的面目在酒店里短暂活动,布置下法阵后,再伺机逃跑。 “我反对!!!” 萧桐第一个跳起来,太阳穴上的青筋如小蛇般痉挛起来, “这么做不就是明摆着让蓓儿一个人去冒险么?!才刚刚把楠语从虎口救出,有要眼睁睁地看着蓓儿被推下火坑,这种事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坐下,萧桐。我说,这是人家自己想的办法,你瞎着啥急?” 江子文玩弄着手机,头也不抬, “蓓儿也说了,在酒店里几分钟就可以完事儿。等夏天海那老混蛋反应过来,魔女小姐早就让他把自己的亲女儿忘得一干二净了,对不对,蓓儿?” “江先森说得没错喔,真的就是画一个很简单的法阵,人家马上就可以回到大家身边了!” 双手按住书本,兰蓓儿像小鸡啄米一样地拼命点头。 “楚天师兄也说几句吧。蓓儿已经冒险进入过一次酒店,同样的风险,我们决不能让她去冒第二次!” 萧桐满怀希望地转向楚天,却不料他和江子文站在了同一阵线: “综合来看,蓓儿小姐的方案的确是平安救出楠语的最优解了。虽然风险是客观存在的,但上一次蓓儿小姐也顺利潜入到了酒店内部,我认为,这个险值得去冒。” 他顿了顿,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磨砂漆面上轻轻刮蹭, “但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确保蓓儿小姐和楠语的安全,这次我也将秘密潜入酒店,为大家提供网络上的支持。蓓儿小姐这边如有意外,我也会在第一时间过去支援。” 最终,萧桐没有争得过他们,兰蓓儿的方案被定为了最终计划。 他很想站起身,张开双臂拦在少女面前,像当初在玉渊潭公园的桥上那样保护她,不是出于对夏楠语的愧疚,而是为了不让那双曾经在无数个冬夜里握住他的小手,被这个世界恣肆的寒意侵蚀殆尽。 但,他早就做不到了。 计划细节很快敲定。首先,他们要再次潜入酒店,说服夏楠语接受方案。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少女身上;然后,兰蓓儿将通过魔法变成夏楠语的模样,藏在餐车里被悄悄推入房间,和夏楠语互换后留在房间里,完成释放魔法的准备工作。而真正的夏楠语将藉由餐车,被化装成工作人员的同伴秘密接出酒店。 萧桐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夏楠语身上。可第二天,当披着斗篷的兰蓓儿从扫帚上兴冲冲地跳下来时,男孩知道,他已无能为力了。 夏楠语最终也同意了兰蓓儿的方案,还让少女带回了自己的小绺黑发作为变形魔法的媒介。 “术式启动――岩遁:纷繁化无,万物归一,以此易彼,幻、幻化!” 照着魔导书念出咒语,兰蓓儿用魔杖轻点过夏楠语的黑发,再在自己头顶点画几下。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墨染的黑色像天明前的涨潮般,顺着发梢一路蔓延,将少女的银发润色成丹青氤氲似的依依杨柳;明眸中的翡翠色也在高光盈动中渐然加深,郁积成围棋黑子似的清澈灵动;个子长了些许,鼻梁逐渐高挺,峰峦般的胸脯也依附成丘,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兰蓓儿就在三人的注视下摇身一变,成为了夏“兰”语。 “锵锵~!现在是小楠时间!” 旋转着身子,兰蓓儿在镜子前左瞅瞅右看看,用右手敲了下脑门,风铃似的笑容荡成花海。 萧桐、楚天和江子文看得瞠目结舌。毕竟在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中文系女神可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如此俏皮的动作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世界在物理法则之外… …竟然还有如此奇妙的变幻。” 楚天瞪大眼,愣愣地望着在镜子前蹦跶的夏“兰”语,不无惊叹。虽然在出发前就接受了兰蓓儿是魔女的事实。可第一次看见魔法在现实世界里让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还是让这个软件工程的研究生惊奇不已。 “嘻嘻,蓓儿果然超厉害的吧?人家的变形术可是好几次都考过了小薇呢!” 少女双手叉腰,嘴角荡漾起春风涤荡般的弧度。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们,那几次都是薇诺娜因为代表学校参加魔导数理学竞赛而错过了考试。 很快,她就在镜子里发现了看到了嘴里那颗不属于夏楠语的小虎牙,以及鬓角发丝中残存的花白银发。少女匆忙捂住嘴,拉过头发盖住涨成绯红的脸颊。 “你瞧,漂亮女生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看看咱蓓儿,有这美人胚子在,照样不怵人夏大小姐。” 江子文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幻化后的少女, “不过夏天海那家伙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主。你混进去后还是得学着点夏大小姐的举止,甭让他们抓住了破绽。” “诶诶?!难道人家现在还不像小楠嘛?“ “你看看,这就出问题了。人家夏大小姐向来都是惜字如金,哪像你这样‘诶’呀、‘哇’呀连篇的。这些花里胡哨的发卡和蝴蝶结也要取下来,记住,从现在起,你的一切言行都要符合夏楠语冰山美人的形象。还有这衣服也得换,我马上让夏奈尔的裁缝给你定制一套晚礼裙… …” 江子文和楚天围着少女你一言我一句地嘱托起来,萧桐一个人坐到了床的对面,隔着大半个房间,默默地看着热烈讨论的三人,恍若隔世。他为了让兰蓓儿的幸福,选择了放手,最后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卷进这场风暴的中心… …或许,我才是真正应该被忘川术作用的那个人,没有萧桐的存在,小奶狗,根本就不会去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 一切准备妥当,方案安排在第二天的傍晚,也就是婚礼举行的前一天的晚上进行。江子文带着兰蓓儿去陆家嘴试定制的礼裙去了,宾馆中只剩下了楚天和萧桐两人。 “对了,萧桐,蓓儿小姐走之前,要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楚天从兜里掏出一个粉色的信封,递到了男孩手上。 “确定是给我的?” 手里的信封弥散起淡淡的咖啡香气,萧桐捻了捻封口,苦笑一声, “等江子文回来,你还是给他吧。” “就是给你的。” 楚天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刚,蓓儿小姐单独找到了我,嘱咐我一定要把这封信递到你的手上――对了,‘阿桐’,那姑娘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你的,对吧?” 心跳如惊弦般惊颤片刻,男孩睁大眼,瞳孔周围的血丝若蛛网般铺展而开。 “她强调了,要你一定在行动结束后打开信封。” “其他呢?她还说了什么吗?” “蓓儿小姐只对我说了这些。” 深深叹出口气,萧桐掂着手心里的信封,只觉耳畔嗡嗡作响。 “说句旁观者的话,萧桐,整个学院路常去蓟大的学生都知道,枫糖小镇的招牌咖啡师,兰蓓儿小姐是有男朋友的。在来的路上,蓓儿小姐总是不自觉地告诉我有关你的情况,包括你对摄影的痴迷,生活的不易,甚至连你的口味偏好和起居习惯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了她手上的一个小本子,那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关于你的一切。” 萧桐牢牢扣住双手,唇齿间战栗不止。 “但奇怪的是,据我观察,这一路上,我们几个人中,只有你和蓓儿小姐的交流少之又少。看得出子文也很主动,但要知道,女孩子的心被偷走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被还回来了。” 楚天站起身,从水壶中倒出两杯热茶, “虽然不清楚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向前迈一步,总能强过现在的相顾无言――作为局外人,多嘴了。“ 他将其中一杯热茶递到男孩手中,夹着Macbook离开了房间,只剩下男孩一人攥紧了手中的信封,如梦似醉… … 第125话 卡尔顿,梦一场 第125话  卡尔顿,梦一场 Episode 125  the Operation 第二天傍晚,行动按计划展开。 根据安排,萧桐将化装成酒店服务员,推着餐车将兰蓓儿送到夏楠语的房间,随后再将夏楠语偷偷运出;而楚天则自告奋勇地化装成保安,秘密潜入酒店机房,通过挟持监控线路为萧桐提供情报支援。等兰蓓儿在夏楠语的房间布置完目标法阵后,她将用扫帚偷偷溜出酒店,在外滩的电话亭和众人汇合。 至于江子文,他并没有给自己安排任何任务,而是选择留在宾馆协调各方,按他的话说,叫“主持大局”。 出发前,兰蓓儿在宾馆的房间用魔杖画出“忘川术“的启动法阵,待酒店里的目标法阵完成,就可以消除夏天海他们的记忆了。不知为何,萧桐看着少女布置的法阵,总觉得这堆由古怪符文组成图案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它。 大概,是想多了吧。 他揉着太阳穴,转身熟悉起酒店的内部通道来。 晚上七时三十分,行动准时开始。 穿着江子文托人找来的制服,萧桐推着沉甸甸的餐车缓缓步出厨房。这辆餐车事先经过改造,拆除了托盘下的箱式保温装置,空出来的地方刚刚可以让兰蓓儿蜷缩着身子藏进去。 “别紧张,萧桐,按照事先计划的路线行进,他们什么也发现不了。” 微型耳麦中传来楚天稳如静流的嗓音,萧桐深吸一口气,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不觉攥紧餐车的推杆。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如此高档的场所。铺着丝绒红毯的地板,陈列着名贵瓷器的走廊,头顶上金壁辉煌的吊灯,以及空气中弥散的淡淡花香,都在无形中催促着男孩心跳的加速。 毕竟大一入学报道的那几天,他都是和前来送行的父母挤在北京幽暗的地下室凑活度过的。 “放轻松些,朋友。我也成功渗透到主控机房了,就在你附近。这边可以看到酒店的所有监控,一有情况我会立即通知你。” 伴随着电流微弱的“嘶嘶”声,楚天的声音犹如一剂强心剂注入男孩的胸腔。萧桐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步伐的节奏。他低着头,一边避免和周围的工作人员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一边暗自打量起酒店的装潢。 尽管没有任何横幅和祝词,男孩也察觉到,整家酒店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着最后的准备了:酒红色的帷幔像大朵的玫瑰盛放在走廊的每一个门框;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郁金香气,仿佛徜徉花田中的粼粼阳光般撩人心扉;不断有推着香槟的服务生从男孩身边匆匆经过,撒落一地水晶似的玲珑振荡。 萧桐不知不觉被酒店里的气氛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前方的转角处出现了两个黑西装的高大男子。他们在对讲机里说着什么,径直走向男孩。 “例行检查… …稳住,朋友,没问题的。” 楚天在耳机里提醒道。他话音刚落,两人就一前一后将他挤在中间。 “站住!哪个部门的?” “甜、甜点部… …小姐刚刚叫了一份水果布丁,主管… …主管让我立马送上去… …” 对方的目光似烈火般灼烧过来,萧桐低下头,耳膜在心跳的冲击下“嗡嗡”作响。 “洞三、洞三,你去‘保险箱’核实一下小姐是否叫了一份水果布丁。” 西装男在对讲机里呼叫道。男孩的睁大眼,小腿开始不住地发抖。出发前,江子文只是告诉他别人问道就像刚才那样回答,夏楠语究竟有没有这样做,男孩心里并没有底。 “工作证给我看一下,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在等待同伴答复的这段时间,西装男晃荡着手里的对讲机,审讯般地盘问起萧桐。 “我以前在客服部工作。因为小姐婚礼的原因,主管餐饮的部门人手缺乏,便从客服部和安保部和安保部抽调了部分人过来帮忙。” 萧桐攥紧手,尽了最大努力将事先准备好的措辞平静道出。两人扫描了工作证上的二维码,仪器没有显示异常。这时,对讲机中也传来了同伴的答复: “洞幺、洞幺,我这边问清楚了,小姐确实向甜品部叫了份水果布丁,还有一些其他的点心。你让他们以最快速度送上来,回头怠慢了小姐,老板怪罪下来,我们都担当不起。” “知道了。” 西装男点点头,对着萧桐大手一挥, “你都听到了――快滚吧!” 男孩的心脏像被电击似地一颤。他唯唯诺诺地应付了几句,推着装有兰蓓儿的餐车战战兢兢地起步,差点撞上走廊边的花瓶。 “自信点,萧桐。这些人才是丧尽天良的恶人,正义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拿出你的气势来!” 楚天这家伙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别躲在机房里,自己来直面这些混蛋啊… … 萧桐在心中暗暗埋怨着,不觉加快脚步。他并不是不想为夏楠语冒险,只是这种独自一人的冲锋让男孩有了一种炮灰般的错觉。 男孩推着餐车,凭着记忆中的地图努力寻找着夏楠语房间的方向。卡尔顿酒店比他想象得大多了,他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游走着,沿途经过了游泳池、蒸拿馆、圆顶酒吧和钢琴剧场,各种歌舞升平的景象看得男孩眼花缭乱。 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啊… …简直就像一座宫殿一样。不必拥挤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也不用再为了五块钱的盒饭和老板娘争得面红耳赤… … 他愈发地感觉到,江子文说的是对的。自己没有理由拉着兰蓓儿和他一起受苦。萧桐实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天真的少女跟着自己,被注定庸常的生活,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努力回忆着脑海里的路线,萧桐终于成功坐上了通往顶层的电梯。谁知,电梯门开后,等待他的是一个装着X光扫描仪的检查关卡。 守卡的保安们询问了一番萧桐,示意他将餐车推到X 光机中接受扫描。 “可是… …这里面装的都是食品,小姐还急着吃呢… …” 萧桐一下子懵住了。此时此刻,兰蓓儿还藏在餐车里。 “夏老板说了,所有进入小姐房间的包裹都必须要经过扫描,没办法,我们也是例行公事。” 对方挥舞着警棍,让萧桐把餐车推过来。同时,几个保安绕到他的身后,截断了退路。萧桐的脸立刻像烧红的烙铁般灼热起来。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一个保安却趁机夺过餐车,将之推入扫描仪―― “等等!!” 第126话 少女的抉择 第126话  少女的抉择 Episode  126  The Sweet Girl’s Choice 萧桐失声大叫,可迟了一步,保安已经将餐车推入了X光机。 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尖锐的警报划破空气。 然而,意料中的露馅并未出现。保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餐车还了回来, “好了,没问题了,送进去吧。” 萧桐感到自己从百尺高空中瞬间落回地面。他接过餐车把手,将信将疑地望着对方,可保安们只是聊着天,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男孩暗自松下口气,推着餐车缓缓步入酒店顶层的走廊。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夏楠语就在走廊尽头的全景总统套房里了。不知为何,他感到手里的餐车变轻了许多,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车皮一样。 他将车悄悄推到暗处,敲了敲外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左右张望一眼,他将车顶盖掀开条缝。借着走廊灯光,男孩这才发现,原来藏在车里的兰蓓儿消失不见了。 心跳像触电般痉挛起来,萧桐靠着墙,大口喘气。怪不得刚才X光扫描不出来,原来这丫头早就从车里逃出来了。可她现在在哪儿?计划接下来该如何执行?男孩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栋,只觉两眼刺痛不已。 可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雪白的身影雾一般地拂过眼前;紧接着,他被身影拉着手腕,闪进了走廊旁边的消防通道里。 是兰蓓儿。 “阿桐。” 昏暗的楼道中,银发涤荡的少女背对着男孩,朱红色的开腰礼裙温柔委地,在微风中微微漾动,如同舞会中那双倒映着意中人温婉眸影。 萧桐猛然意识到,这是少女上次告白以来,两个人的第一次独处。 “蓓儿,马上就要去接替小楠了…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你有什么,想对人家说的嘛… …” 少女纤柔的声线像风铃般颤动着,那双曾被他无数次握在掌心里的小手,此时攥紧了长裙上的褶皱,像在树叶下避雨的一羽雪蝴蝶。 男孩怔住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正是少女告白之夜的延续。即便被他深深伤害,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依然会忐忑地在身后藏起一束矢车菊,等待着被他同样雀跃的心跳,燃成情火。 “保重了,蓓儿。“ 萧桐深深吸入口气,喑哑嗓音一如灰烬散去,比起嘱托,更像是某种道别。 他背对起少女,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握住她的小手。 男孩不知道,在他身后,兰蓓儿也转过身,翠眸上的高光像雨点滴答中的月影般,变得破碎不堪。她颤抖着,掏出魔杖,敲了敲脑袋。很快,黑发代替了银丝,墨曈染尽绿眼,少女摊开手,任由另一个女孩的模样将自己一点一滴,全部吞噬―― 就像跳海者堕入深渊前的最后一跃。 在萧桐看不见的地方,饱含了少女眼中最后一丝翠意的泪水滑落而下,在他身后,在他不愿触及到的角落,溅落悲鸣。 萧桐默默看着化身夏楠语的少女步入了房间,胸口早已在的阵痛的撕扯中逐渐麻木。 半分钟后,真正的夏楠语拎着高跟鞋,来到男孩等待的玄关。 “OK,我已经把这一区域的监控视频覆盖掉了,快让楠语藏进去。” 楚天的声音传入耳中,萧桐点点头,把餐车推到走廊拐角,打开暗箱盖。 “有劳了。” 女孩在他的耳边轻语道,躲到箱子里。萧桐只是机械地闭锁着盒盖,把车上的点心藏入塑料袋,甚至没有正面看过夏楠语一眼。 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兰蓓儿逐渐被墨色消融的无助场景。这份墨色不属于夏楠语,却更似某种邪恶至极的诅咒。它贪婪舔舐着兰蓓儿纤尘不染的身体,将她卷向命运万劫不复的深渊。 按照计划,他将把藏有夏楠语的餐车推到后厨,在那里与楚天汇合后,再到外滩的集合点。兰蓓儿释放完“忘川术”,消除整个酒店相关人员的记忆后,三人再与少女一起撤退。 返回路途中,萧桐看到酒店的服务生们与保安三三两两地靠在门廊中,毫不避讳地聊着即将在第二天举行的婚礼。他们谈论着新郎新娘悬殊的年龄差,谈论着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名贵食材,谈论着天海集团一掷千金的阔绰花销。男孩低着头,只顾推着餐车,连绵细汗淌出他的袖口,一滴一滴,被天鹅绒地毯染成血一般的赤红。 “等等,萧桐,你走错路了!后厨该向左边走!” 楚天的提醒把萧桐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差点把餐车推到了死胡同里。 “抱歉… …” 他嘟哝着,慌慌张张掉转车头。细细的电流声在听筒里窸窣拂过,男孩感到一阵轻微的叹息声挠到耳膜上, “打起精神来,朋友,我知道你在担心蓓儿小姐。” “对、对不起… …” “不必道歉,在意的女孩子深陷虎口,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男生都会放不下心的。” 萧桐咬住嘴唇,推车的双手痉挛起来。 “我想告诉你的是,萧桐,蓓儿小姐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她绝不会有事的。等一切结束后,大胆地拥抱住她吧,别让那颗为你跳动的心凉得太久。” 男孩用袖口擦了擦前额的热汗,心中百味陈杂。他来到一楼,刚迈出电梯门,却听到楚天惊慌的叫声: “糟糕,监控里怎么看不到蓓儿小姐了?” “楚天,发生什么事了?” 萧桐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一踹,心跳骤然加速。 “太奇怪了,明明刚才还在楠语的床上坐着… …等等!夏天海的人怎么进到房间里了――不好!!” 通讯在瞬间中断,酒店中突然响起火灾的警铃声。走廊里回荡起纷乱的脚步声,萧桐转过头,只见一群黑西装的男子从自己身边小跑着经过。 “我们已经知道小姐失踪的状况了,正在安排人手寻找!” “都给我把门好好看住了,没有老板的命令,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他们一边在对讲机里呼喊着,一边把守住重要的出入口,其中就包括男孩的撤退路线。 “楚天,他们把出口都堵住了,还有其他路线通往后厨吗?” 他躲到走廊边的转角里,焦急呼叫着同伴, “喂、喂,楚天,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楚天?!” 除了淅淅沥沥的白噪音,耳机里没有任何回应。萧桐的后脊骨像被人烙上了一块烧红的炭火,汗涔涔的脸颊上青筋抽搐。他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原定计划,将餐车推向黑衣人重兵把守的出口。 “站住!干什么的?” 黑衣人们立刻警觉起来。 “甜点部的送餐人员… …刚刚、刚刚送完点心,需要回一趟后厨。” 萧桐埋下头,不敢直面对面目光的拷问。 “不行,现在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里。” 对方冷冷回应道。男孩只得调转方向,准备找个偏僻的地方先躲一躲。盘问他的黑衣人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个壮汉包抄过来,拦住他的去路。 “慢着,想去哪儿?” 绷着皮手套的手收拢成拳,对方扳着指间的关节,眼睛眯成鹰眼般的狭缝。 “既然回不了后厨,那我去找个冰箱把车里的点心冻一冻… …在外面放太久,会坏掉的… …” “甭去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没有我们的允许哪里也不准去,明白么?” “为什么啊… …” 萧桐话刚一出口,就被黑衣人狠狠推了一下。男孩猝不及防,踉踉跄跄撞到墙上。 “‘为什么’?” 一群人发出粗野的嘲笑声, “我们天海的事,你这种跑堂腿的垃圾货也配问为什么?老老实实当你的下人就对了,少他么像个条子似地问东问西!” 无缘无故被人挑衅,萧桐腾起一肚子的怒火。可黑衣人人多势众,夏楠语还躲在车里,他只好忍住怨气,和对方尽量周旋, “但是… …车里的点心都是很昂贵,要是就这么坏掉,经理怪罪下来,我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也担当不起啊… …” 他赔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请求起来。 “小兔崽子,还他娘的嘚瑟了不是?告诉你,你们这家破店,天海买十家都不带眨眼的!敢不听老板的命令,败坏了夏总的兴致,老子让你们这些打杂的全家生不如死!!” 对方骂骂咧咧,说着就是一记闷拳砸在萧桐胸口。这一次萧桐没招架得住,被打得摔倒在地。动手的黑衣人拍拍手,对同伴大手一挥, “弟兄们,让这小混球儿长长记性――给我揍!!” 黑衣人们抡着拳头一拥而上。萧桐在地上惶恐地蜷缩成一团,连反抗的勇气也荡然无存。他抱着脑袋,像待窄的羔羊等待着暴徒们雨点般的拳头。 “住手――!!!” 耳边传来厉声的喝止声,黑衣人们转过头,只见一位穿着酒店保安制服的高大男生冲了过来,将萧桐护和暴徒们隔开, “干什么呢?!这里是堂堂七星级酒店,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一个个都给我收敛点!” 扶着墙壁,男孩摇摇晃晃地站立起身,这才发现是楚天赶了过来。 “你算什么东西?他娘的滚远点,别让老子把你一起收拾了!” 为首的黑衣人踮起脚,指着楚天鼻子痛骂。 “卡尔顿酒店A6区安保队长,楚陵蓝,我有责任维持酒店的秩序,以及保护好我的同事。” 楚天不卑不亢地说着,昂首挺胸,仿佛一棵傲立的松树。他出示了证件,同时指了指胸前佩戴的微型摄像机, “奉劝你们低调一点,我的巡逻记录仪直连到酒店的安保中心。要是我同事看不下去了,可是会一键报警的。” 对方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摄像头也不敢造次。他挥挥手,周围的同伴撤到门边。萧桐暗中松下口气,刚想推着餐车折返回去,楚天却用手挡住了他, “别干傻事,到时候车里的点心坏了,丢掉工作的不是他们,而是你自己。” “你这话他么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楚天在胸前叉起手,冷冷斜视着气血上头的黑衣人, “据我所知,我们酒店今天特别邀请了来上海访问的法国著名甜点师让.克莱齐奥先生来制作甜点,小姐很是喜欢。不巧的是,克莱齐奥先生已经启程回国了。要是你们让这些点心变了质,坏了夏小姐明天婚礼的兴致,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别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唬弄我们。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客房区,这是老板亲自下的命令。就算是小姐本人来了,我们也不能放她过去。” “行,那你们对着镜头把名字报上,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明天夏总要是怪罪下来,我就把你们顶上去。” “你小子找抽么?!” 黑衣人恼羞成怒,抡拳猛击过去,不料却被楚天攥着手腕,硬生生给推了回去。 “算、算了吧,楚队长… …我可以再联系下经理,想想办法… …” 萧桐在身后拉了拉楚天。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的同事。自己的权益要一定要勇于捍卫,更何况,我们是在为夏小姐竭诚服务,有理有据,真正该想办法的是他们。” 他义正言辞地说着,强行把黑衣人的拳头扳回原处。 “听我一句劝,让他把甜品送回后厨冷藏,明天小姐在婚礼上吃得高兴了,你我都不会被怪罪。” “老子要是说不呢?” 黑衣人压低血红的眼睛。 “那我也不会客气,只好把刚刚这段影像交给你们老板自证清白了。顺便,你们一小时前在三楼储藏室偷偷赌钱的监控也会被交给警察――既然我们都不想让对方好过,那就只好这样了。” 黑衣人们脸色大变,仿佛被扒了毛的恶狼般,开始相互交换起眼色。 “你他妈信不信老子现在做了你?!” 其中一个黑衣人怒火攻心,竟然从腰带里拔出匕首。萧桐吓得向后趔趄几步,楚天却挺着胸膛,正气凛然地顶上前去, “别挑战我们的底线,混蛋。” 迎着明晃晃的刀口,楚天怒曈似火, “你在毁掉很多人的未来… …夏小姐,你的弟兄,还有你们天海集团。不想让你们老板明天在派出所里看婚礼直播就给我把家伙收起来… …混帐东西!!” “没听到楚队长的话吗,把东西收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也怒斥道。对方恶狠狠地瞪了楚天一眼,只得乖乖收起刀具。 “我只有一个要求,楚队长。放你们过去后,把这些视频都删掉,今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当然没问题,我说到做到。” 楚天后退了半步,抖了抖黑制服。 “弟兄们,让路!” 他招招手,黑衣人们让出道路。楚天拍了拍萧桐肩膀,陪着他把车一路推到后厨。 此时此刻,躲在餐车里的夏楠语也暗暗松下口气,掌心里的手绢也被汗水彻底湿透。透过百叶窗,她将对峙的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对比两人,尽管女孩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把两个男孩拿来比较一番。 藉由后厨的应急通道,萧桐和楚天将夏楠语成功护送出酒店。三人来到外滩,等待着兰蓓儿释放完魔法,赶来同他们汇合。 确认四周安全后,萧桐连忙向楚天询问起监控的情况。 “放心好了,刚才在后厨门口碰到的情况纯属意外。宏发的老板在你离开后五分钟的时间就把蓓儿小姐接到餐厅里去了,夏天海的人没有得到通知,误以为楠语失踪了,这才封锁了酒店全部的出入口。” 他拍拍男孩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纸巾, “先擦擦汗吧。我后来重新连上了监控,蓓儿小姐已经回到房间了,天海也撤销了封锁的命令,接下来的一切,就在于等待和希望。” 黄浦江畔,华灯升腾的上海早已在不夜城的荣光中醉染成霞。霓虹点燃江水,流光似朱唇般遍吻夜空,萧桐愣愣地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市,恍如隔世。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他们却没有等来那个银发招展的身影。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停在路边。不等司机开门,江子文一把推开车门,慌慌张张地跑向三人。 他告诉众人,自己才发现兰蓓儿先前在宾馆留下的图案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法法阵。 “冷静下来,子文!你怎么知道蓓儿小姐的图案不能起作用呢?” 楚天皱起眉头。 “嚯,我怎么不知道?!要是画的其他东西我还真不知道那玩意儿起不了作用,可你自己看看,蓓儿在地上画的明明就是萧桐常穿的那件T恤衫的正面logo!!” 萧桐大惊失色,连忙扒开自己服务生的制服。怪不得他走之前觉得兰蓓儿的法阵如此眼熟,果然,她是照着男孩衣服上的图案随便画的。 这丫头… …到底想干什么?! 慌乱中,萧桐猛然想起兰蓓儿临走前交给他的那封信。他连忙从贴身口袋里倒出那封信,刚拆开火漆,四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心中,同时响起了少女风铃晃漾般的清澈声线: “阿桐、江先森、小楠还有楚天哥哥,请原谅蓓儿,原谅她悄悄背着你们,做出这个决定… …” “忘川术真的是一种超厉害的魔法,可惜蓓儿是个大笨蛋,只能近距离地释放才有效果。所以,蓓儿决定利用小楠的身份,趁大家睡着的时候,悄悄地在那些大坏蛋的身上释放魔法。请放心,人家虽然没有小薇那样优秀,照着魔导书念几句符文还是没问题的啦,一定可以让小楠摆脱这些坏人的纠缠的~!” “请大家在客栈里等着蓓儿回来吧~嘿嘿,如果可以的话,人家早餐还想吃那种放在锅上烤的小馒头哟!还有,林霏小姐说这里有很多超好玩的地方,接下来的几天,蓓儿还想和大家在这里好好逛逛呢~你们就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人家胜利归来吧~!” 少女的声音淹没在外滩的喧闹中,萧桐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游人,瞳孔逐渐失去光泽。 但在下一秒,他攥住江子文的衣领,将他狠狠推到栏杆上, “我早就说过了,不能让蓓儿去冒险!!可是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掉到火坑里… …她还只是个孩子你知道吗?!” “甭装了,萧桐,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蓓儿会这样做还不都是你的缘故?!” 江子文掐住萧桐的手,狠狠啐了一口, “别忘了,在蓓儿的事情上,你是最没资格说话的。” “你――!!” “都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楚天咆哮着,强行分开两人, “人家楠语刚被救出来就看你们俩大老爷们儿在这掐架,像话吗?!再说,事情还没远远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犯得着这样火气上头么?” “那你说怎么办?!” 萧桐和江子文同时对楚天吼道。 “我相信,蓓儿小姐这样富有灵气的姑娘,在做出决定时,一定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皱着眉头,楚天把手搭在两人肩头, “与其干着急,我们不如相信她,买好蓓儿小姐最爱吃的上海生煎包静静等着她归来。毕竟,大仲马在百年之前就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人类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这两个词里了――等待和希望。” 第127话 以爱之名(上) 第127话  以爱之名(上) Episode  127  In the name of love 好不容易摆脱“未婚夫”的纠缠,兰蓓儿捂着被老头捏得生疼的纤腰,一步一颤地拐进洗手间。 盥洗池前,她撩起裙摆,按揉着大腿上青紫相间的瘀血,嘴边唏嘘起咿咿呀呀的呻吟。就在刚刚,少女刚刚和真正的夏楠语交换完身份,“未婚夫”就闯入房间,将少女拽到餐厅。富丽堂皇的大堂中,那个西装革履的老头强行挽着她的手臂,表面上对前来祝福的宾客们点头微笑;而在桌布之下,他那泥鳅般的枯手却开始在兰蓓儿身上蜿蜒游走起来,又掐又拧,吓得少女像木雕般僵直坐立,连最喜欢的甜点也分毫未取。 好在借由这样的机会,少女暗中将“忘川术”的法阵留在了他的身上。在出发前,为了不让萧桐等人担心,她并没有告诉他们这种魔法的释放难度。实际上,想要从这个酒店所有人的记忆中抹掉夏楠语,兰蓓儿在至少两个人的身上启动忘川术。这两个人必须是在此范围内和夏楠语联系最紧密的人,在少女看来,非“未婚夫”和夏天海莫属了。 现在,兰蓓儿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再在夏天海身上悄悄留下法阵,她就可以用魔法将自己的好友从恶魔的纠缠中解放出来了。 耳边鸣溅起水流哗啦啦的奏鸣,少女用手在池子里蘸了水,用力拍打起自己的脸蛋, “加油呀,蓓儿!马上就可以成功了,小楠很快就能够回到大家身边了呢!” 她端详着镜子里那张画皮似的花容,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瞳孔里那丝不属于丹青与水墨的黯然凝翠。它微若游丝,却深深地扎入少女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伴随着记忆阵痛般的痉挛,声声鸣泣。 兰蓓儿明白,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才真正尝到了失恋女神的毒吻。她像热恋一般地炽烈,却将每一个小鹿乱撞的回忆都染成血玫,绞结着少女苍白的脖颈,一路嗜血怒放,亦是一路皮开肉绽。 “… …所以,打起精神来,蓓儿!就算不被阿桐接受… …我也绝对要将朋友的这份幸福,亲手拯救过来… …” 努力对镜子里的女孩微笑着,兰蓓儿深吸口气,毅然转身离去。 利用隐身魔法和穿墙术,少女很快潜行到了夏天海的房间门口。确认屋里没有人后,她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和酒店里的其他房间一样,夏楠语父亲的居所并没有因为主人身份的尊贵而奢华太多。一把真皮靠椅,一张檀木书桌,一台还亮着屏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杯还氤氲着些许轻烟的淡茶,就构成了这个始作俑者下榻之处的所有主题。 无论怎样看,这都不过是一间朴素的办公室。 不过,准确的说,应该是职员还未入驻的办公室。因为在这里,你看不见任何带有夏天海印记的个人物品。没有行囊,没有装饰品,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夏天海这个幕后主使就像木偶戏上那双操纵一切的大手一样,无影无踪,却又呼云唤雨。 兰蓓儿屏住呼吸,提着礼裙,悄悄溜到了房屋中央。她掏出魔杖,在夏天海的床上涂画起来。猩红色的法阵沿着杖尖缓慢流淌,仿佛血液般渗透到塔夫绸光滑的表面,逐渐浸润、消失。这样,只要夏天海躺在上面,少女布下的术式就会悄无声息地烙印到他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兰蓓儿大松口气。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准备原路返回时,一个低沉的嗓音有如炸雷般在身后振荡开来: “明天就是婚礼,不去陪你的丈夫,来这儿做什么,楠?” 全身毫毛在瞬间全部炸立,兰蓓儿睁大眼,小腿像被电击似地酥麻起来。 她没想到,原来夏天海一直都在房间里,只是听到了刚才少女偷摸进来的动静,这才躲到了衣柜里暗中观察。 “或者说,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给你的父亲下点毒,拼一个最后的鱼死网破?” 他扭着脖子,颈部关节发出“咔咔”的嘶鸣,不禁让少女想起家乡森林里那些绿光萤萤的贪婪。 “不、不是这样的呀,爹爹!” 话一出口,少女就慌忙捂住嘴巴, “我… …我,只是想见见您,才悄悄过来的… …” 她拼命模仿着夏楠语的语气。尽管外表和声线都属于那个女孩,兰蓓儿却怎么也学不会她冷若冰山般的声调。 “想见我?” 夏天海挑了下眉头, “曾几何时,你不是还要当着我的面,把自己喉咙给剪断么?” “那… …那是真的嘛?哎呀呀,怎么不记得了呢,哈哈哈… …“ 少女挠着脑袋,自顾自地傻笑着,却在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不是兰蓓儿,慌忙甩下手臂, “总之,爸爸,我想通了。女孩子嘛,还是要为自己的未来早做打算才行。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只要勇敢上前去拥抱就一定没问题的!” 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激怒这个可怕的大叔,找准时机赶紧跑路就可以了叭… … 兰蓓儿一面想当然地思考着,一面小碎步地挪向门口。 “既然想通了,那还来见我做什么?” 微微偏过头颅,夏天海也忙不迭地步步紧逼。 “因为、因为女儿在想,幸福… …真的是这么容易就能获得的吗?” “什么意思?” “这门婚事,是爸爸给我安排的,女儿没有付出任何的努力就可以得到一个爱人,还能像您说的那样,天天吃好多好多好吃的,也不用早出晚归的打工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您不觉得,这样轻易得来的幸福太虚幻了嘛?就像孩子们吹的泡泡一样,可以在太阳下变得五颜六色,却也能被一阵风儿轻松吹破… …” 少女捂着手肘,两只脚尖碰到一起, “所以,女儿想知道,很多年以后,当我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女孩子时,您安排的新郎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温柔待我… …这份幸福,是否还能像您当初许诺的那样闪闪发光呢?” “我以为,你母亲的事多多少少能让你长大一些。如此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反倒变得越来越天真,一个快二十岁的人了,竟然还会问出这样傻头傻脑的问题。” 夏天海背起手,目光似刀锋般飞旋过来, “多想无益。父母生你养你,照做就行。” 手指在刹那间收紧,少女的眼中泛起记忆的波澜,如风似涟。 兰蓓儿在一步步挣扎着离开家乡的小山村时,也曾被父亲以同样的理由拦阻过。 “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这样的呀… …” 夏天海没有回应少女。他只是凝视着兰蓓儿,瞳孔微微收缩。 “女儿还是自己回去想想吧。那,爸爸早点休息吧。” 她对夏天海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房门,一步一颤; 她听见夏天海均匀的呼吸声,像某种迷幻的熏香,在空气中寂静弥散; 她感到手心的每一根筋络都在急剧地扭曲着,仿佛烈火炙烤下的一团小蛇。 直到她走到玄关,夏天海都不发一言。兰蓓儿咬住嘴唇,把手放在门把上,双眸似麻绳般紧紧拧住―― 只听“啪嗒”一声,通行指示灯变成红色,门被锁住了。 屋子里,夏天海举着遥控器的手缓缓垂下, “演戏就演到这里吧,孩子。” 他把手揣进裤兜,慢慢走向僵住的少女, “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戏法变成了我女儿的模样,但显然,想掺和我们夏家的事,你还太嫩了点。” 兰蓓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这个男人既非法师,又是第一次见到变形术,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 “不必惊讶。我是好几年没见到过楠了,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懂她。”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少女背后,带着丝丝茶香的气息喷吐到兰蓓儿的后脊骨, “所以,从你跟我套近乎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暴露了。真正的夏楠语如果有机会来到夏天海的房间,是绝不会来找我谈心的。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身边所有锋利的东西刺进我的胸膛,就像她当初迫不及待地要把剪刀捅进自己的喉咙一样。”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为什么… …还要对小楠做这种事… …” 少女低下头,颤抖着发声。 “因为我是夏楠语的父亲,我有权力安排她的一切。这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夏家,更是为了她自己。” 说着,夏天海走到兰蓓儿的面前,藏在裤兜里的手像鹰爪般地射出。他掐住少女的脖子,将她死死按在墙上。 “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说,你和你的同伙把我女儿藏哪里去了?你们到底有几个人?是谁指使你来的?!” 兰蓓儿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死命地掐住喉咙。她扑腾着,想伸手去摸魔杖,却怎么也够不着它的藏身之处。对方的铁手像铰链一般凶猛收紧,兰蓓儿已经无法呼吸到足够的氧气了。她的魔力开始衰竭,黑色的发丝逐渐变成银白,惶恐的墨曈染成碧绿,胸脯像山峦般地隆起。在几秒钟的时间,变形术就被夏天海以蛮力的形式破坏掉了,兰蓓儿变回了自己的模样。更要命的是,在挣扎中,少女的狐耳和茸尾也暴露了出来。 “哦,露出真身了,原来是只狐狸精。” 夏天海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多少。商界纵横多年,早就养成了他处变不惊的习惯。 “我夏天海从一介穷书生混到这模样,连神仙妖精也能瞧上两眼,也算是一种造化了。” “坏、坏蛋… …快放开人家… …咳咳!” 拼命掰着对方的手,兰蓓儿从嗓子里挤出呼喊。 “告诉我,狐狸,我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他变换了手指的方向,将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插到兰蓓儿的脖子里。 “不… …不要… …” “是么?” 突然压低眉头,夏天海布满血丝的眼球里闪过利刃般的光芒, “那就只好先掐死你这妖精了。” 第128话 以爱之名(下) 第128话  以爱之名(下) Episode  128  In the name of love 意识像坠入深海的一粒星火,在窒息的边缘消散、模糊,直至裂解成沫。兰蓓儿逐渐停止了挣扎,苍白的手臂从夏天海的铁钳上无力垂落,宛若雪露玉兰凋零的最后一瓣温柔。 不… …不要… …蓓儿还不想死呀… … 明明还没有触摸过… …真正的恋爱… …明明还有这么重要的心愿… …没有实现… … 神游太虚中,少女感到身体变得像羽毛一样地轻盈,脖子上的压迫感也消失不见。试探着睁开眼,她吃惊地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纯白色的无尽虚空。除了少女,周围空无一物,仿佛整个宇宙都回到了创世之初的寂静,而她,就是那个在天地混沌中渐然孵化的万物之源。 啊咧… …啊咧咧… …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 小时候,兰蓓儿听妈妈讲过,人死后的灵魂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她灵机一动,像拍面团一样狠狠拧了下自己脸蛋―― “哇咔咔,好痛好痛!!” 痛觉反馈如此真切地传递到大脑,兰蓓儿呜呜哇哇地惨叫起来。手脚乱扑中,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缩水了不少。尤其是少女引以为傲的胸脯,更是从原先波涛如怒的峰峦变成了一马平川的通途。而她以前穿的晚礼裙则被更为合身的童装蛋糕裙取而代之。 一言蔽之,她又变回了年幼时的模样。 “蓓儿。” 温婉的声线仿佛浪花轻抚。少女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狐耳茸尾的银发女子早已叠着双手,好似湖中仙人般凌波而来。她的眼睛是枫叶一样的赤红,却在落日余晖的意境中沉淀着秋水般的娟娟柔情;她的容颜是和兰蓓儿一样的皎皎如月,却在眼角的位置,点染着一颗不曾属于少女的销魂泪痣。 “苏… …姐姐?” 兰蓓儿睁大眼,望着眼前这位缥缈的女子,内心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 她认出,这是她的救命恩人,苏珞衣,那位被葬在古德堡村,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和少女邂逅的神秘魔女。 “你能告诉蓓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苏姐姐?人家刚才明明在客栈里,被小楠的爸爸掐得喘不过气了,也不知道小楠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 少女对戳着手指,怯怯发声, “要是忘川术不能成功发动的话,小楠一定会被抓回去的,大家的努力都会白白浪费了呀… …” “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魔法可以清除记忆,却抹不掉执念。” 苏珞衣走到少女跟前,蹲下身,轻轻抚摸起她的银发。 “那蓓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我真的很想让小楠,让两个世界的大家都能变得幸福。但是,蓓儿又是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傻孩子,不仅没有保护得了小薇,甚至,连小楠的爸爸也没有办法说服… …” 娇嫩的小手捏紧裙边,兰蓓儿噙着泪水,黯然垂头。 “不要责怪自己的温柔,蓓儿。” 伸手掸去少女眼角的露珠,苏珞衣将侧颜贴到她的脸颊上,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能够作为父母,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往幸福的彼岸会是一份多么神圣的使命。是的… …很多父母为此倾尽了所有,甚至付出了生命。如果有人想要亵渎它,孩子,没有谁会比我更伤心。” 说着,她揪了揪兰蓓儿的脸蛋,站起身来, “所以,你都听到了吧,这位先生。” 苏珞衣拍拍手,白雾缭绕中,一个干瘦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少女看清那正是刚才想要掐死她的夏天海,吓得一哆嗦,躲到苏珞衣的尾巴后。不过,和刚才那个目露凶光的中年老狼不同,白色空间里的夏天海也年轻了许多,看上去似乎比萧桐大不了几岁了。 “别怕,孩子,我会保护你的。” 一手牵起少女,苏珞衣迈着莲花微步,逼近夏天海。 “你是什么人?这只狐狸的同伙么?” 夏天海不禁后退了两步。虽然眼前这位神秘的狐耳女子手无寸铁,身体仿佛轻烟一般的纤弱,他还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女儿在哪里?!” “请容我介绍一下。” 拢着瑟瑟发抖的小蓓儿,苏珞衣牵起白裙的一角,微微屈膝, “萃琉璃雪妖族第九十三代天佑圣女、溯樱血脉唯一继承人,苏珞衣,在此参上。” 礼貌性的微笑很快散去,苏珞衣凝视着夏天海,赤瞳中的温柔燃烧成焰, “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记住珞衣的另一个身份,一位普通的母亲。” “我只关心我的女儿,夏楠语在哪里,你们无权夺走她。” 夏天海故作镇静地周旋着,额上却渗透出斑驳的汗水, “至于你是哪个野种的妈,我毫无兴趣。” 话刚一出口,苏珞衣的手臂就像疾风般抬起,一股蛮牛般的力量冲撞到夏天海的软腹,把他重重击倒在地。 “珞衣已经很克制了,先生。” 玉指如花瓣般绽放开来,苏珞衣摊开手,掌心中舞动起朵朵的樱蕊, “请记住,这是一个母亲对你的愤怒,更是一位妻子对你的警告。我不知道,当你的爱人看到你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些事时会作何感想;我更不知道,当还是少女的她看到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时,还会义无反顾地把一生托付给你,乃至和你生下女儿。” “我当然爱她!只是她不理解我的爱,把自己逼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因为我也爱着我的女儿,所以我才不想看着她稀里糊涂地跟着一个穷小子过完潦倒的一生,天海和宏发会让楠的下半生过上公主一样的生活!!” 双眼被血丝鞭笞得猩红不已,夏天海扯着嗓子大吼,更像是走夜路的行人在给自己壮胆。 “既然你认为你没有错,那么,珞衣给你一个机会,让时光回到原点,让一切从新开始。看看你当初的爱人是否愿意接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 苏珞衣的眼睛眯成细缝。她旋转起腕部,手背上烙印出“九羽雪樱”的灼灼纹章, “溯樱回廊,展开――时间逆行――” 一道耀眼的白光在转瞬间淹没三人。等光芒渐然褪去,他们已从刚才那片虚无的空间中回到了现实世界。 但这并非酒店房间,而是一座静谧的大学校园。夏天海坐在林间小道的长椅上,看着周围背着书包说说笑笑的年轻人,恍如梦中。 他猛然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母校。而远处挂在主楼上的校庆横幅则提醒着他,这正是二十多年前,他在大学求学的时光。 不远处,苏珞衣牵着小蓓儿,在林荫间静静地看着他。不时有学子从她们身边经过,却无人注意到这两位雪狐一般空灵的银发女子。 夏天海刚想起身去找她们问个明白,一道茉莉花香似的倩影却飘到了他的身边;转过头,他的呼吸瞬间凝固了―― 坐在长椅另一头的女孩,正是他还在学生时代的妻子。夏天海永远都会记得那两条垂在她肩头的麻花辫,那是两人在大学时,独属于他和她的热恋记忆。 “绫… …” 他不觉叫出了妻子的小名,尽管夏天海已经有十几年没这样叫过她了。 “海子,你昨晚问我的事,我已经想好了。” 女孩挽住他的手臂,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 “大学毕业刚刚毕业就想去下海闯荡,没有资本,没有势力,父母不仅给不了你任何帮助,甚至还要依靠你的输血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无论怎么看,要是跟着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出去闯荡,小绫这姑娘一定是傻得无可救药了吧。” 记忆在脑海里逐渐清晰,夏天海听到自己心跳的抽搐。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告诉女友自己准备大学毕业就去深圳贷款创业,让她跟着他一起去南方打拼。那时,他未来的妻子只是说回去考虑一下,而现在,正是她给他答复时的场景。 “我没有把你的话告诉爸爸妈妈。其实,海子你也知道,他们很反对我们在一起的。二老想让我毕业后继承他们的事业,就在这里留校任教。按照他们的打算,我将和他们某位功成名就的学生结婚,在双方家庭的支持下买车购房,养儿育女,过上绝大多数北漂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可是,和一个同床异梦的男人过完一生,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女孩抚摸着他的手臂,麻花辫在夏天海的胸前玲珑荡漾, “是的,我想好了,等毕业后就跟着你离开这座城市,在你身边,陪着你一直奋斗下去。以后的日子也许会有阴霾,会有太多的不如意;但你说过,要对我一辈子好,我相信你,并期待着在未来嫁给你… …如果我的爸妈执意阻拦,我就和你一起私奔,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未来的妻子搂着他的脖子,在夏天海的耳边温柔呢喃。即便是多年沉浮锻打出的铁石心肠也无法不在回忆的冲击下,柔肠寸断。夏天海也搂住女孩的腰,嗅取起她衣领中的馥郁花香。 “你会让我一直幸福下去的吧,海子?” “我会的,绫,我答应你… …” 和记忆中的那时一模一样,夏天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承诺道。 “很遗憾,这个男人是在撒谎。” 另一个女声在耳边轻柔响起,夏天海惊讶抬头,发现苏珞衣拉着小蓓儿,不知何时站在了长椅的一边。 “海子,她是谁?” 女孩看着身边的银发女子,目光中荡起诧异的微涟。不等夏天海回应,苏珞衣强先开口了: “苏珞衣,一个陪着你的爱人,从二十五年后的未来回到现在的守墓人。” “那苏小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次善意的提醒,仅此而已。” 保持着和煦的笑意,苏珞衣红枫般的眼眸流淌起和声线一样温柔的虹光, “你身边这个口口声声答应给你幸福的男人,会在这二十五年里,把你和你未来女儿的人生,全部毁掉。” “绫,她是个疯女人。这种天方夜谭的事你会信么?” 夏天海被吓出冷汗,慌忙辩解起来。苏珞衣并不生气,只是探出手,抚摸起女孩的头顶。缕缕白光化作涓涓细流,渗入她的发丛之中。 “自己看看吧,你做出这个决定后,将会发生的一切。” 短短一瞬的光景里,苏珞衣把夏天海未来的所作所为全部灌输进了女孩的头脑。 仅仅是在刹那间,她就像触电般松开夏天海的手, “这是真的吗,海子… …你会在未来抛弃我,把我扔到疯人院… …甚至对我们的女儿,做出那样的事??” 仿佛一只受尽的小兔,女孩抱紧身子,瑟瑟发抖。 “听我说,绫,这些都不过是那个疯女人的鬼把戏,我会一直爱着你的… …” 夏天海也乱了阵脚,拉着女孩,做贼心虚地辩解。 可是不等他解释完,她挣脱了夏天海的手,埋头冲出树林。 “等等,绫――!!” 他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追回女孩,不料苏珞衣挡在了他的面前, “该去下一个时间点了。” 她一挥衣袖,周围景致再次被耀眼的白光全部淹没。夏天海下意识地遮住眼睛,等放下手时,他已从当初的校园来到了一家医院的病房。 病房中只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看得出她似乎经历了一场生死挣扎,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枕头上,皮肤仿佛被盐水煮过一般惨白不已。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是从病榻一侧摇篮里传出的阵阵啼哭,仿佛月圆时分大海边不断涌上的浪潮,饱满而极具张力。 夏天海愣愣地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急剧地降至冰点。他抿紧嘴唇,想悄悄溜出去,身后却传来爱妻微弱的呼唤, “你终于来了,海子… …” 不顾身上管线缠绕,病床上的女人艰难翻过身来, “他们说… …你在公司,忙不开… …现在,可以稍稍… …休息会儿了吧?“ 牙齿深深陷进嘴唇,夏天海背过身,从鼻腔中挤出声音, “嗯。” “太好了,孩子,你终于可以… …当爸爸了… …” 从病床上颤颤巍巍坐起身子,女人从摇篮里托起婴儿,将她楼入柔怀, “是个女孩子呢… …你看她的眼睛,和你一样,多有神啊… …” 终于忍不住转身,夏天海看着逗弄女儿的爱妻,嘴角微微抽搐。 “记得大一时,我们… …是在学校主楼前的那棵楠树下相识的… …就叫这孩子‘楠语’吧,在楠树下情语侬侬… …夏楠语,就是只属于我们俩的悄悄话呀… …” 也许是体力不支的缘故,她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息一阵, “小楠语,一定会长成一个知书达礼,蕙质兰心的女孩子的… …海子,你也一定会和我一起,亲手将她护送到幸福的彼岸吧… …所以,抱抱小楠语,抱抱我们的孩子… …” 女人托起襁褓中的婴儿。夏天海犹豫着,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他伸出手,想要抱起自己的女儿,苏珞衣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即便他会以后会抛弃这个孩子,即便他以后会像商品一样随意处置女儿的人生,你,还会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这个男人吗?” 牵着小蓓儿的身影在窗帘后逐渐显现。这一次,夏天海被彻底激怒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夏天海自己的女儿,用不着外人来说三道四!!” 然而,苏珞衣只是微笑着,像在长椅边做的那样,将未来发生的事件全部灌输到了夏天海妻子的大脑中。 在获知未来的刹那,她的身体仿佛被人抽去了气力般,瞬间瘫软在病床, “海子…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 “绫!!这种莫名其妙的鬼把戏你也信么?!楠是我的亲女儿,我怎么会做伤害她的事呢?!” 夏天海跪倒在病床边,握住爱妻的双肩,拼命大吼。 “可是… …我明明看见咱们的女儿… …一个人孤零零地上着大学… …我明明看见了她被囚禁在酒店里,被你强迫着,嫁给一个她并不认识的人… …就像我的父母当初想对我做的那样… …”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心电图上的波浪像海啸般剧烈波动, “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 突然间,女人瞪大眼,直挺挺地瘫倒在床上,一旁的生命监护仪发出报警的蜂鸣声。 “绫、绫!!你快醒醒!!医生、医生――!!!” 第129话 永不消逝的爱恋 第129话  永不消逝的爱恋 Episode  129  the Immortal Love 他像发了疯似地跑向走廊,可还没离开病房,灼目的白光再次将他包裹起来。失魂落魄地挣扎中,他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他的屁股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夏天海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卡尔顿酒店的房间地毯上大口喘气,身边铺满青花瓷的碎片。 他仿佛是刚从游泳池里爬起来一般,浑身湿漉漉的;一摸后背,原来自己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夏天海又回到了现在。 不远处,兰蓓儿还停留在刚才被掐住脖子的墙角。和回到过去时相同,少女依然保持着幼年时的娇小身姿,看上去,似乎从待宰的羔羊彻底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都是这丫头… …坏了我的好事… …都是她!!! 喷薄怒火如汽油般在心中爆燃而起,夏天海彻底失去理智。他从地上顺起一块碎瓷片,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就在手中锋利的碎片即将刺入小蓓儿的胸口时,狐耳的倩影如雪风般疾掠而过―― 苏珞衣徒手挡住了夏天海的攻击。 尖锐的碎片像荆棘一样扎入她的纤手;缕缕殷红割破五指,沿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在女子的袖口绣出大朵的血梅。 碎片还在用力侵彻着苏珞衣的血肉,像恶魔尖利的獠牙般,泛着嫣红的泡沫从手背上穿刺而出。她却依然咬着牙齿,挡在小蓓儿和这个失去理智的狂人中间,毫不退让。 鲜血滴到了夏天海的手上,仿佛火星落在了黄油,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血染的凶器从手中无力滑落,这个男人趔趄着后退几步,瘫坐到床上。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 他瞪大空洞的双眼,剧烈喘息,仿佛刚才被刺穿手心的不是苏珞衣 ,而是他自己, “你根本… …就不用受伤的… …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去保护她的!!!” 歇斯底里地仰头大叫,夏天海的血红的脖子爆起根根动脉。比起方才的发狂,现在的他更像落入陷阱的野兽,绝望而无助。 “我说过,我是一位母亲。我和我的爱人在十七年前就做好了所有觉悟,不惜一切,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平安长大… …即便,不能亲眼看见她获得幸福的那一刻… …” 茶红色的眼眸汹涌起如怒的波涛,苏珞衣不顾还在滴血的伤手,用另外只手护住小蓓儿, “和你这种将女儿当成玩物的货色不同,为了孩子们,我和我的族人,从来都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 …是的,纵使是被诅咒的族群,父母辈的牺牲却总能让我们雪妖一族代代延续,生生不息――” 她屏住呼吸,眼眸中泛起红润的泪光, “因为,珞衣想要创造一个不再有人哭泣的世界,首先,就必须守护住女儿的微笑… …即便她从来都不会记得我… …即便,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 胸口中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夏天海感到自己长期以来坚信的某种理念崩塌了。长期以来,他一直以为前妻为了保护女儿而被绑匪逼疯的事不足为信。可现在,直到亲眼看见苏珞衣不顾一切地挡在了少女面前,他才明白――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以爱之名。 “该回去了,蓓儿。” 牵着小蓓儿,苏珞衣转身面向玄关, “至于你,先生,虽然回到了现在的世界线,时间逆行魔法对你依然有效。好好想想你的所作所为,再向你过去和现在的妻女,交上这份答卷吧。” 说完,她带着小蓓儿径直穿过了紧锁的房门,仿佛这道实木厚门只是一种幻影。 两人穿行在卡尔顿酒店的走廊中,不断有工作人员匆匆路过,却无人注意到这一大一小的两个银发女子,似乎她们相隔在平行的世界。 一路上,少女的身体逐渐长大,狐耳与尾巴渐渐消失,又恢复成了十七岁的模样。等到两人离开酒店,来到上海车水马龙的街头时,苏珞衣松开了她的手。 “又到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呢,蓓儿。” 苏珞衣背对着少女,霓虹将她的身影漂染成红蓝的剪影, “去找你的朋友们吧,孩子。” 她径直走向僻静的小弄,不料,兰蓓儿在身后叫住了她: “苏姐姐… …不――妈妈!” 渗血的纤手惊颤片刻,苏珞衣僵住了。 “果然、果然是这样的呀… …” 飞扬的礼裙在灯火中如风曼舞,兰蓓儿掬着银发,目光中泛起茜色的呢喃, “蓓儿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和大家有那么多的不一样… …古德堡村唯一被魔法选中的孩子… …还总是被当成小狐狸捉弄… …这一切,果然都和您有关吧!” “蓓儿。” 深深吸入口气,苏珞衣闭上眼睛, “你的父母是布伦特夫妇,他们抚养你长大,深深地爱着你,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坚信这一点。” “那为什么我们有着一样的发色和肌肤?为什么每一次蓓儿遇到危险,都会得到您的帮助?连我们的梦想,都是这样相似… …妈妈,请告诉蓓儿一切的真相吧!” 捂紧胸口,兰蓓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想要抱住苏珞衣,却扑了个空―― 苏珞衣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无数金色的流萤从她的身形中逸散而出,像月光下涤荡的粼粼波光。 “对不起,蓓儿… …对不起… …” 牙齿深深嵌入嘴唇,苏珞衣垂着头,双手绞紧成血迹斑驳的枷锁, “答应我,远离这些所谓的真相吧…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去长大,去恋爱,去拥抱自己的幸福――作为对无数牺牲者的尊重,作为对我们这些亡魂的慰藉… …” 说着,她伸手在兰蓓儿的额头上抚摸起来。尽管没有任何触感,兰蓓儿却感到脑海中的记忆像浆糊一样混沌起来。她知道苏珞衣开始修改自己的记忆了。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少女鼓足勇气,大声问出了那个困惑自己十七年的问题: “那妈妈――至少请回答我,蓓儿,果然还是雪妖的吧?” 微微一愣,苏珞衣的嘴角蜿蜒出蔷薇般的弧度。她像说悄悄话一样,轻轻附在少女的耳畔, “孩子,你的身上流淌着雪妖一族最神圣的血脉。它赋予了你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灵魂,也将永远护佑着你走向远方。” 摩挲着少女光滑的后颈,她的眼睛里闪烁起蝴蝶斑斓的光芒, “但也永远不要忘了,你的身上也凝聚着人类最宝贵的血性。它属于你的父亲,赋予了你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祝福――是的蓓儿,都说雪妖是被诅咒的一族,但你不一样,你是带着祝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在浓浓的幸福中出生的呀… …” 似乎得到了心中满意的答案,兰蓓儿也闭上眼睛,努力感受起苏珞衣不绝如缕的气息, “那,再见了,苏姐姐… …谢谢你让蓓儿明白了这么多… …” “晚安了,蓓儿… …” 在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瞬,苏珞衣亲吻少女的脸颊上,在内心里告白出那句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的那句话―― 妈妈永远爱你。 转章 与初恋诀别 转章  与初恋诀别 The end of Volume 2   岁末,在这个格外灰冷的冬季,一则浮光掠影般的新闻却在上海的商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天海集团董事长夏天海先生因故取消女儿婚礼”。 坊间都在流传,那位铁腕人物为这个决定付出的代价,足以让天海集团的半壁江山灰飞烟灭。其中,不仅仅包括赔偿给宏发集团的天价毁约金,两家上市公司的合作项目也付诸东流,还连带着毁掉了天海长期以来在业界积累的良好信誉。 了解夏天海的人对此都大跌眼镜。在他们印象中,这位商界强人向来都是在谈判中锱铢必较,寸土不让。如今他竟然主动吃下了这笔赔本的买卖,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夏楠语打电话通知学校她将很快返京复课时,连蓟大的老师也多多少少地感到了惊讶。他们在电话里和女孩反复确认,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也终于松下口气,把这一切归功于某种奇迹。 “我一直坚信着,从来就没有什么奇迹。” 挂断电话,夏楠语望着鼎力相助的朋友们,向来冷静的声线里也有了花枝摇颤的哽咽, “这个世界上,只有偶然和必然,以及人们的所作所为――谢谢、谢谢大家。“ 说着,她对萧桐、兰蓓儿、楚天和江子文深深鞠了一躬,黑发如清风般流泻而下。在女孩起身的一瞬,萧桐惊奇地发现她的眼角闪耀起钻石一样的星尘。 在那一刻,男孩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从高中起就被无数同学惊为天人的姑娘和兰蓓儿一样,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女孩。 离返程的时间还有些日子,一行人决定在上海再待些时日。这期间,楚天、夏楠语、兰蓓儿和江子文没少出去游玩,从外白渡桥到世博园区,甚至还去了周庄和乌镇。只有萧桐一个人借口感冒留在了酒店。 说是身体不舒服,其实男孩一直闷在酒店里赶这几天欠下的作业和论文。他拜托远在北京的同学录下老师授课的音频,亡命恶补起错过的课程。男孩知道,由于旷课,自己的平时成绩算是完蛋了。但只要期末考试考到接近满分,他下学期的保研成绩还不至于被竞争对手甩得太远。 就像被困在沙漠的水手与大海阔别重逢,沉浸于方程与文献中的男孩找到了久违的平静。男孩知道,江子文已经在申请加拿大的院校了,楚天有父母在学校罩着也不必担心什么,夏楠语也有诸多教授的橄榄枝,他却并不羡慕他们。 就像自己没有能力去喜欢兰蓓儿一样,无依无靠的他此刻能够依仗的,唯有自己拼下性命的挣扎。 就在萧桐以为自己被完全遗忘的时候,夏楠语却敲响了他的房门。 “萧桐,感觉好些了吗?” 她打开挎包,在里面翻找着,嘴边濡染开一朵淡淡的白气, “正好路过药店,给你带了些药。要是没有好转,记得看医生。” 女孩从包里找出个小袋子,递给萧桐。那是江南特有的刺绣布袋,袋口处的绸缎摸上去就像冰玉兰的花瓣般绵软。男孩托着鼓囊囊的袋子,却感到它比一块刚出炉的山芋更加烫手。 “谢、谢谢… …” “可以的话,明天晚上,能一起吃顿饭吗?” 微微侧过身,女孩的双手绞在裙边。 “当然没问题… …既然楠语都这样邀请了… …” 萧桐吞吞吐吐地应付着,心里犯起忐忑。 奇怪,这种事情应该是楚天或者江子文来通知他才对啊。 “那明晚六点见,东方明珠旋转餐厅。”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面无波澜。男孩点点头,目送着女孩像一缕青烟般飘散在走廊的尽头。 第二天,临近出发前,萧桐在挑选衣装时踌躇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平时最休闲的衣服。是一群人聚会又不是约会,穿这么正式也没啥用吧。 然而,当他匆匆赶到约定的桌前时,夏楠语的着装却让他大吃一惊。她穿着一件银灰色的吊带晚礼裙,薄如蝉翼的坎肩像云烟一样依偎肩头,氤氲袅娜;披肩的乌发也经过了精心的编织,仿佛雅典娜怀抱的花束般沾云带露,仙风缭绕;她还施着淡淡的脂粉,妃色眼影烘托起墨曈如月,朱砂唇釉润色出皓齿胜雪。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就引得周围的男性频频侧目,仿佛这个女孩才是他们失落已久的初恋情人。 和兰蓓儿邻家小妹般的甜美可人正好相反,夏楠语到底还是冰雕的女神,优雅冷艳才是镌刻在她骨子里的女性底色。 而与之相较,萧桐则更像是从实验室逃难过来的学术民工。 “晚上好,楠语,其他人呢?”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女孩对面。 “就我们。” 夏楠语波澜不惊,将菜单推到男孩面前, “只请了你一人。” 她眨眨眼,继续补充道, “我请客。” 心头猛地一惊,男孩差点把杯子碰到地上。能够被夏楠语邀请共进晚宴,蓟大和高中的男生知道了得把五花大绑夹在火上烤才能一解心头之恨吧。不过,今天的楠语也确实很奇怪,他从来没有看她打扮得这样漂亮的出来过,更何况,是和一位男生。 服务生把一碟碟菜肴端上桌,两人边吃边聊。夏楠语说,她把萧桐单独请出来吃饭,是为了特地表示对他的感谢。如果不是萧桐在蓟大就对她出手相助,还帮忙联系这么多朋友过来搭救,她这一辈子就和自由二字无缘了。 “可是,这不仅仅是我的功劳… …大家都比我付出得更多… …” 萧桐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盘子里的食物上,却感觉脸上的血流仍在加速流动。 “你是独一无二的,萧桐。” 夏楠语缓缓地切着沙拉,用眼角余光打量起男孩, “只有你,能对一个飘零无助的女孩如此上心;也只有你,能凝聚起这些力量。” 是上心么?如果是在遇到兰蓓儿前,他还可以用“喜欢”二字去解释。可现在,萧桐明白,他之所以不顾一切地帮助夏楠语,完全是在惩罚自己。 这只是他为了刻意地疏远兰蓓儿,而采取的感情自残。毕竟他知道,虽然顶着初恋的名头,女神还是遥不可及。但兰蓓儿看到这一切,应该就会彻底死心了吧。 “不过是同学应该做的而已。” 他抿紧嘴唇,戳着土豆的刀叉在盘子里反复打转。 “就像楚天师兄他们会这样做一样。” “你觉得楚天从北京来到上海来冒险,仅仅是为了帮一个同学吗?” 女孩拄着刀叉,柳眉轻轻扬起, “我对你说实话吧,萧桐,楚天在追我。那时,我才大一,刚刚到THU 蹭课没多久,他就对我表白了。我拒绝了他,他却还是这样不依不舍,一直持续到现在… …如今想想,他身上还是有许多打动我的地方。” 叉子上的土豆裂成碎块,萧桐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 虽然早就猜到了是这样,可真相被楠语亲自说出来,他还是感到胸口痉挛得发疼。 “我原本笃定主意,大学期间认真读书,不和任何一个男生有太多亲密的交往。可经由这次变故,我才重新认识了所谓的感情。” 她将高脚酒杯凑到嘴边,杯中的鸡尾酒很快见了底, “是啊,正如纳博科夫说的那样,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贫穷和爱,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人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时间、生命和爱,你想挽留,却渐行渐远… …” 萧桐想起来,这是小说《洛丽塔》里面句子。当时他才高二,偶然看到夏楠语在图书馆还这本书,便悄悄借了回去,想从书里找到和女神的共同话题。如今时过境迁,他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一意地捕捉着初恋女孩所有细节的懵懂少年。现在的男孩,大概已经失去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 “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情况了,萧桐。如果方便,能否也让我知道一些你的情况?” “你想知道什么,楠语?” 萧桐的心跳磕绊了一下。 “你和兰蓓儿,正在交往么?” 他摇摇头,脸颊却像火烧云般急剧蹿红。他从未想过女神竟会打听自己的感情状况。 “那么,回到正题――萧桐,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请你吃饭吗?” “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也许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我。” 她晃荡着空酒杯,粉黛脸颊醉染成浅浅的绯色, “谁不会有秘密?在以前,我只会试图躲避它,保持着所谓的矜持。但经历了这么多,我才意识到,比起压抑和回避,更好的选择是上前接受拥抱,不是么?” 目光死死粘在鲑鱼片的冷光上,萧桐攥住刀叉,感觉呼吸像一道无形的绞索,在自己的脖颈间逐渐收紧。 “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我,萧桐。这里只有我们俩,而你面前的这个女孩,也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夏楠语放下刀叉,黑亮的眼眸徜徉在男孩身上,第一次荡漾起冰川消融般的柔软暖色。 餐厅里的小提琴乐像潮水般渐然退去,萧桐耳边回荡的,只有自己心跳惶恐的撞击声。 是的… …夏楠语是他的初恋,他曾经凭着一腔热血,莽莽撞撞地单恋着她,这个秘密除了夏楠语,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 但他从来也没有奢望过女神的接受,她于他而言,永远都像远在天边的暖阳,与人温融,却又灼灼刺目。 萧桐深深吸入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南方的湿冷的空气带着小小的冰渣,刺得他的喉管疼痛不已。 如果是高中,或者刚上大学的自己,一定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女神大胆表白吧。尽管遥不可及,他也曾那么地喜欢过她。可现在,无知无畏的少年变成了缩手缩脚的穷学生,在楚天和江子文这种竞争者面前,一无所有的他,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不管是当初暗恋过的夏楠语,还是现在拼命想要忘记的兰蓓儿。 是该向初恋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没有什么秘密,楠语。” 他疲惫地笑了笑,却无力控制住鼻息的颤抖, “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 … … … 和夏楠语分别后,萧桐长长舒出口气。他感到身体像被抽空一样地虚无,仿佛刚刚吹出的不是废气,而是他的整个灵魂。 如果说,他当初拼尽所有地帮助夏楠语,或多或少地带有一点想要接近她的目的;当楚天也正式加入行动后,他就彻底失去了追求夏楠语的勇气。现在他对夏楠语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某种愧疚,因为直到现在,他依然坚信着,一个人在一生中,永远只能爱上一个人。 分别前,夏楠语提醒他,江子文最近和兰蓓儿走得太近了。她不放心把那样纯真的姑娘交到一个花花公子的手里,如果可能,她恳请萧桐多照顾下少女。 虽然是表面朋友,萧桐也知道,江子文浪荡子弟的纨绔作风是根深蒂固的了,但即便是如此,他也比萧桐这样一个寒碜鬼更能托付起兰蓓儿的幸福。 至于兰蓓儿,他已下定决心掐死自己心中残存的这份眷恋。萧桐无法容许那样美好的女孩子被自己这样肮脏的感情玷污。更何况,他早就没有背负那份幸福的资格了。 “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城市吧,废物… …” 一个人靠在黄浦江岸的栏杆边,萧桐望着眼前灯红酒绿的大都会,呆滞呢喃, “因为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保不上研究生,你就只能滚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你将背负着整个家庭的债务,作为一个窝囊废,蝇营狗苟地过一辈子了… …” 以后还要他还几十年的助学贷款、住房贷款,天天在血汗公司里996加班,连彩礼钱都出不起半分,也许,根本就不会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吧… …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要看到兰蓓儿真正获得幸福的那一天。尽管不配接受,那个纯如初雪般的女孩子也的的确确让一个不曾被爱的男孩尝到了恋爱的味道。那种甜如蜜糖、润似甘饴的滋味,是足以让他珍藏一生的温柔。 “要幸福啊,小奶狗… …” 从贴身衣兜里掏出少女给他的那封信,萧桐用大拇指摩挲着信封,嘴角卷缩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他松开手,任由凛冽的江风将其卷起。单薄的信纸像一叶孤舟,在上海灰冷的夜色里漂泊着,融化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霓虹中。 “那么,再见了,蓓儿。” (第二卷完结,尽情期待第三卷《我的魔女恋爱日记》) 特别话 魔女与精灵的月夜圆舞曲 (为了使小说更加完善,《焦糖魔女》第一卷第26话修改为本话。此特别话为临时展示用,仅供老读者参考,将在近期内删除) 不等薇诺娜收拾好作业,兰蓓儿早已蹦跶着跑出了屋子。 茫若星火的路灯在乡村雾气萦绕的夜色里明灭扑闪,薇诺娜拢着斗篷,找到了少女说的小溪。月色如丝绸般晕染在溪水流淌的宁静中,潺潺水波轻摇银铃,似行吟诗人浪迹山水的歌谣,每一丝淙淙流淌的清越都是游子相思入骨的脉脉韵脚。 “蓓儿,你在哪里?蓓儿?” 借助魔杖发出的微光,薇诺娜缘溪而走。可是,少女好像鱼儿钻进了水里一样,彻底消失在了古德堡村浓酽的夜色。寻得累了,女孩蹲在溪边的石头上,把手伸到水里。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故乡啊,蓓儿从小长大的地方。 或许,她小时候就在这条溪水里嬉戏着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条小溪,和古德堡村的每一条泥泞小路,每一座砖石小屋,以及每一位朴实的村民一样,都是蓓儿最熟悉的景致,是她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寻得慰藉的家啊。 涓涓溪水筛过薇诺娜的指缝,仿佛时钟计中寂静消逝的流沙。女孩眯着眼,眸子里的高光如雪尘般晶莹弥散。 薇诺娜没有家。圣蒂斯安娜于她来说,更像是某种临时的避难所。 “小薇、小薇~!原来你在这里呀!” 少女挥舞着手,从夜幕中欢跳过来。薇诺娜站起身,却不想脚下一滑,摔到了溪水里。 “咳咳、咳咳咳――!!” 女孩猝不及防,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她拼命挣扎着,脑袋像风浪中的叶子在水面上时沉时浮。 “别别别别怕,小薇!人家这就来救你!!” 兰蓓儿也慌了神,抱着脑袋冲到溪岸边。这时,薇诺娜终于找到了平衡,划着水露出河面: “等一下蓓儿,别跳!!” 来不及了,少女捂着眼睛蹦到了小溪里。这下轮到薇诺娜慌神了,她其实会游泳的,只是事发突然没有及时回过神来。但兰蓓儿就不一样了:就算在公寓的浴池里,自己的这位好友也是要套上泡泡圈才敢下水洗澡的旱鸭子。 果不其然,兰蓓儿刚落到水里就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溅起的浪花甚至还把浮游中的薇诺娜推开了好些的距离。 “呜呜哇哇啊啊呀呀呀――扑噜… …扑噜噜――救命哇――!!” “别怕蓓儿!我马上游过来!!” 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起来,薇诺娜咬紧牙关,奋力游向少女。可当她赶到落水的地方时,河面上只剩下了一串咕噜噜的气泡。 “蓓儿――蓓儿!!!” 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女孩焦急地呼唤起闺蜜的名字,五脏六腑有如烈火中烧。她在水里心急火燎地搜索着,脚尖却意外地有了坚实的触感。 女孩愣了一下,试着踩踩下去,没想到竟然在水里站了起来――原来这条小溪的水深只到自己的胸口。 那蓓儿―― “哟嗬~看招小薇!!” 雪白色的倩影从水里冷不丁地蹿出,连带着幕布一般的水花扑向女孩。薇诺娜被少女的袭击打个正着,又是好几口的溪水灌到肺里。不等好友喘气,兰蓓儿又淘气地捧起水来,一个劲儿地往女孩身上泼: “嘿嘿,一起来玩吧小薇~!蓓儿打水仗可是超厉害的哟!” “别、别太得意了,蓓儿――咳、咳咳――我也不会输给你的!!” 彻底放下了优等生的矜持,薇诺娜也开始泼水还击。两个女孩子像小狗一样地在小溪里嬉戏着,尽情玩闹,仿佛两人一开始就是在这个村子里一起摸爬长大的发小。 玩得累了,她们像两只小水獭般爬上岸,全身衣物早已湿得不成样子。 “喵呜呜… …衣服弄成这个样子,回去肯定又要被老爹臭骂了… …” 从裙子里拧出洪流,兰蓓儿嘟起小嘴, “反正都辣么湿了,不如就在小溪边洗个头吧,回去就说是在水里洗过澡好了――小薇,你会帮人家洗头的吧?” “洗头?在这种地方??” 薇诺娜望着空荡荡的河岸,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没有换衣间、盥洗池和烘干室的沐浴室无法想象的, “真的… …可以吗?” “有啥不可以的咧?蓓儿小时候还经常在这条小溪里洗澡呢,不过总是要喝了好多水才能洗完呢!“ 拉着薇诺娜的手,少女的眼中闪烁起期待的光芒, “来嘛来嘛小薇,给蓓儿洗头真的超简单的噢!只需要搓搓头发,浇浇水就好咯~而且,人家的头发可是能当被子盖的哟,小薇摸上去一定会非常舒服的说!“ 耐不住好友的软磨硬泡,薇诺娜只好答应下来。两人来到岸边的石头上,兰蓓儿脱去了湿透的外衣,只穿着一件贴身小背心,背对女孩盘腿坐下。 就这样,薇诺娜在小溪边给好友梳洗起来。少女的银发在月光下泛润着粼粼的波光,仿佛从竖琴撩拨而下的悠扬旋律。女孩的手指顺着溪水在兰蓓儿的发丛间缓缓梳理,牛奶般的发丝就在她的指缝间温柔流淌,不禁让人想起流转在花田蝶舞中的如蜜馥郁。 然而,不仅仅是那头美丽的柔发,兰蓓儿的每一寸肌肤,都宛若皇家官窑精心润制的上好白瓷。你可以看到那一颗颗流转在冰肌雪肤上的晶莹,好似瓷器师傅匠心独运的施釉,每一抹光泽流泻的弧度,每一吻雾气袅绕的柔软,每一丝银发依偎的缠绵,都是值得你珍藏一生的绝世名器。 除此之外,少女几乎完美的身材更是让薇诺娜羡慕不已:水蛇腰肢婉转如柳,逸动在那曼妙曲线之上的,是狼毫游走的灵动,凤舞九天的飘摇,更是葇荑翩跹的娇媚。标致的蝴蝶骨在少女的肩胛扬起天使般的羽翼,柔韧的背脊中线匀称地分开上身,在短裤稍上的位置,将两朵含羞的小腰窝拥怀在了两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薇诺娜绝不敢相信,平日嗜甜如命的少女竟然会坐拥这等绝美的身姿。 相较而言,薇诺娜自己就要逊色许多。她生来肤质就差,平日里要靠大量护肤品才能勉强维持润泽,却也远远称不上水嫩。为了保持身材,她早就戒掉了甜食,每日只吃两餐素食,还会在晚上刻苦锻炼。即便这样,女孩也无法达到好友这般的柔美身材。 然而,薇诺娜眼中最挥之不去的,是兰蓓儿胸前饱满的双曲线。 为什么同样是女孩子,两人的身材会变成这样的云泥之别啊? 太不公平了… … 视线越过肩头,落在了少女前面鼓鼓囊囊的织物上,薇诺娜再看看自己贫瘠的胸膛,心中醋坛翻涌。 难道… …蓓儿吃下去的糖都长到一个地方去了?? “好舒服呀… …不愧是小薇,洗头的技术也一级棒的说~!“ 泡沫飞扬的梳洗中,兰蓓儿也娇声娇气地叫出声来。薇诺娜也渐然放松心境,双手伸入少女的银发里顺滑揉搓。渐渐,她的手心有了毛茸茸的触感,好像有什么软塌塌的东西萌动在少女发丛。 定睛一看,薇诺娜惊愕地坐直身,宛若石雕。 “怎么了小薇?” 兰蓓儿晃着头,两只尖尖的狐耳仿佛雨后新生的春笋,从银发里舒卷而出。而在她身后,一条雪蒲团似的茸尾在腰间悄然垂立,伴随着少女匀称的呼吸,一摇一摆。 此时的少女,俨然是一条幻化成人形的雪狐,银发流泻间,是那曳动于狐耳茸尾间的熠熠空灵。 “蓓儿,你… …” 愣愣望着银发狐耳的好友,薇诺娜屏住呼吸。 “看来,被小薇发现了呢。” 微微呼出口气,兰蓓儿拉过自己湿漉漉的雪绒毛尾,轻盈抚摸, “蓓儿呀,其实一直有一个小秘密哟。这些孩子都是我的朋友,只是由于太害羞了,平时就躲了起来,只有在蓓儿最开心的时候,才会出来和人家一起分享快乐呢~” 懵懂地点点头,薇诺娜凝视着雪妖一般的挚友,粘滞嘴角的呼吸,微若游丝, “对不起,蓓儿,我无意冒犯… …但你也知道… …” 犹豫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道出心中郁积的疑虑。 “蓓儿当然知道,这是雪妖才有的特征。” 少女埋下头,抚摸起垂在胸前的发丝,绿眸凝萃, “以前,这些孩子也为蓓儿惹过很多麻烦。但我愿意相信他们,就像校长大人相信我,让蓓儿来到圣蒂斯安娜上学一样。” 薇诺娜想起,璃曼珠早就对兰蓓儿的血液做过分析,最后得出少女只是普通人类女孩的结论。 虽然也曾有人警告过她,不要离这个银发绿眸的姑娘走得太近,说不定哪天她就会撕下伪装的面目,在魔皇指使下倒戈相向。 即便如此… … 即便如此,我也愿意信任蓓儿,甚至把性命托付给她… … “小薇… …小薇不信嘛?” 兰蓓儿突然转过身,面对着薇诺娜,两只小拳头攥紧在胸前。 “信、当然信!” 从沉思中回过神,薇诺娜挺起胸膛,信誓旦旦, “对了,蓓儿,我能摸摸吗… …你的耳朵和尾巴… …” “当然没问题~!” 少女高兴得从地上一蹦而起,尾巴摇得像夏天的蒲扇, “孩子们摸起来可舒服啦~一定会让小薇好好享受的!” 不待薇诺娜行动,兰蓓儿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脑袋上放。薇诺娜收紧鼻息,试着摸了摸少女的狐耳。温柔的触感一如氤氲舒卷,很快将女孩的手浸没其中。她忍不住多摸了几下。从耳朵的尖端抚摸到发根深处的绒毛,绵软的毛发像春雨一样,在女孩心底触动起酥酥的痒意。 “好软… …就像在抚摸棉花一样… …” 扒拉着少女的茸耳,薇诺娜发出由衷的赞叹。 “诶嘿嘿,蓓儿厉害吧~!” 兰蓓儿耷拉着耳朵,咧嘴欢笑, “还有更舒服的呢!” 她突然转身,掀起尾巴就往薇诺娜身子上蹭。女孩猝不及防,被软绵绵的毛尾戳中胳肢窝,捂着肚子笑瘫在地, “好痒… …哈哈哈哈… …太羞耻了… …蓓儿别挠了啊… …哈哈哈哈!!” 直到女孩笑出眼泪,在地上打起滚来,兰蓓儿才收回尾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狼狈不堪、只顾喘气的薇诺娜, “啧啧啧,没想到呀没想到,原来小薇也有弱点呢!” 完蛋了… …这事要是被墨莉知道,第二天食堂卖糕点的老奶奶都会笑着问她昨天澡洗得怎么样吧… … 她侧躺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脸庞, 嫁不出了… …真的嫁不出去了呀… … … … 一切梳洗完毕,兰蓓儿提出给薇诺娜也洗洗头,女孩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摆摆手, “算了,蓓儿,我还是回去自己洗吧。” “那怎么行呢?蓓儿的脑袋都被小薇摸了个遍,不让人家也来摸摸,太不公平啦!” 少女叉起手,哼声抗议。 “可、可是… …” 薇诺娜支吾着,双手在大腿侧不住收紧。 “小薇就别害羞啦~来来来,让人家给你好好洗洗吧!嘻嘻,小薇也像蓓儿一样,清清爽爽地搓洗叭~!” 狡黠地闭上只眼,兰蓓儿蹦到薇诺娜背后,伸手就去解裙子的背扣,却在看到她后背的刹那,瞬间愕然。 因为,女孩的后背,并没有少女这样光洁柔滑的肌肤。 呈现在兰蓓儿眼前的,是一道道荆棘般的蜿蜒伤痕,在薇诺娜的背脊四周纵横交绕,俨然恶魔飞甩下的一条条烙印之鞭,如血淋漓。 (节选自修改版第一卷第26话,插图为第一卷封面图) [img=700,865]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8/7acb6e77-55b1-4455-85df-7f39a499f13a.jpg[/img] 第二卷完结纪念 (第二卷已完结,敬请期待第三卷) 写在第三卷开始前 (挖坑中,敬请期待) 第十三章 别了,萃琉璃 第130话 第十三章  别了,萃琉璃 Chapter 13  Farewell to the Princess’s Motherland 第130话  亚利洛女神 Episode 130  the True Goddess 薇诺娜已经记不清这是逃出王都的第几天了,她只知道萃琉璃的整个魔法界都在发疯般地搜捕着自己和墨莉,恨不得将这片大陆的每一寸角落都掘地三尺。 事至如此,女孩并没有丝毫的后悔。即便在逃亡途中匆匆露宿的雨夜里,银发翠眸的少女也会拉着自己的手,和她一起奔跑在樱月古国的缤纷落英之中。梦里的绯樱总是霰花成雪,万千嫣红化作两人裙袂飞扬间的萦绕蝶舞。她和蓓儿仿佛从小就是在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里一起长大,一切血雨腥风的过往和所有悲伤咏叹的回忆都荡然无存,绽放在薇诺娜眼前的,只有少女灿若银铃的微笑,以及那瓣依偎在齿颊间,宛若一粒露珠般的小小虎牙。 可是,很快她就追不上蓓儿了。少女终究如轻烟般洇润在梦境的朦胧,无论薇诺娜如何嘶吼着拼命追赶,终究还是像日出前的白露般弥散殆尽。惊醒的时刻往往伴随着雨打芭蕉的细碎呜咽,女孩在黑暗里摸索到月曜石光滑的呼吸,分不清是雨,还是夜。 蓓儿。 背靠着骑士长坚实的后背,薇诺娜握紧胸口的宝物,月色鸣溅入泪, 无论你被流放到宇宙中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一定会来接你回家。 按照预定计划,薇诺娜和科恩、墨莉一起向黑渊森林继续进发。期间,三人还经过了路易斯曾经的领地――位于羽灵王国南方的亚利洛城。虽然科恩多次提醒她在路易斯的势力范围里贸然行动的危险性,薇诺娜还是执意在亚利洛的城中短暂停留。补充一行人即将告罄的给养固然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是,薇诺娜还是想亲眼看看,自己还是紫鸢尾公主时,曾经救济过的人们。 毕竟,十年前,她曾经和科恩一起带着粮食,风尘仆仆地来到过这片饱受饥荒的土地。 三人化装潜入城中,却发现这里的人们深陷在一场比十年前的旱灾更加严重的危机:几个礼拜前,受到萃琉璃魔物暴走的影响,亚利洛城也被一条噬梦者妖龙入侵。由于没有法师,噬梦者在城区里兴风作浪,肆意捕杀民众。而亚利洛城的总督伯格公爵非但没有组织力量降服魔物,强迫每个街区轮流交出一个姑娘献祭给妖龙,作为让噬梦者暂时平息的手段,还派兵把守住城区入口,防止民众出逃。 薇诺娜在市井中打听到,伯格公爵之所以采取这样的绥靖对策,是因为害怕妖龙一怒之下破坏掉亚利洛城中正在建设的路易斯雕像。原来,路易斯不久后将代表圣王菲利克斯羽灵全国各地视察。伯格公爵和亚利洛城里的一众贵族们不顾民生疾苦,决定在城中修建一座巨大的王储雕像来讨好未来的国王。要知道,当年路易斯打败兽人入侵,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时,即便是奥菲多这样一贫如洗的边境身份也倾全省之力打造了一尊王子策马征战的纯金雕像送给了经过此地的路易斯。后来的事情在羽灵的官场人尽皆知:奥菲多省的总督德雷克男爵平步青云,一路做到枢机大臣的高位。 修建雕像的费用和人力自然压在了亚利洛城的人民背上。这座深处内陆的小城本来就是灾害频发,庄稼收成只够民众勉强果腹。由于是路易斯的领地,亚利洛还负担着王储征战四方的各项开支,高昂的税赋像城墙一样堆积在人民摇颤的弯背上。面对城里作恶一方的妖龙,亚利洛的人民已然沦为案板鱼肉。 披着斗篷戴上兜帽,薇诺娜潜行在小城的大街小巷,心如刀绞。每家每户紧闭的房门里都传来幽幽咽咽的哭泣,更有人家在和女孩简单交谈后,拼命把半人高的女儿推到她的怀里,希望异乡人带着女儿逃出生天。 那一夜,薇诺娜在科恩怀里失眠了。她很想把亚利洛的人们从肉食者的暴政中拯救出来,可她也知道,蓓儿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等的太久。再三思忖后,女孩决定只斩杀掉妖龙,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竭尽全力,说服了墨莉。两人挑选好时机,瞒着科恩混入为噬梦者进献贡品的队伍。薇诺娜暗中救出被当作牺牲品的女孩子,独自坐入马车;而墨莉则在送给妖龙的食物里,悄悄加入了过量的迷魂魔药。 她们打算用这些药物最大限度地削弱噬梦者的力量,再一起吟唱法阵将之制服。两人没想到的是,噬梦者吞下食物后非但没有昏迷,反而在藏身的地洞里暴走起来。妖龙喷吐的火焰刹那间席卷了整个地穴,薇诺娜和墨莉拼命释放各种攻击法术,却始终无法压制住发疯的怪物。最后,还是科恩及时赶到,用巨盾顶着烈焰,将刻有毒咒的利箭射入噬梦者的眼睛,这才结果掉这个恶魔的性命。 不过,一番激烈的战斗下来,三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薇诺娜和墨莉在短时间内都无法再使用高强度的法术,科恩的手臂也被噬梦者的烈焰灼伤,无法持剑。他们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亚利洛,没想到刚刚出城时,薇诺娜却看见荒芜的土路边竟然亮起一盏盏的明灯。 借助依稀的星光,女孩发现原来是亚利洛的民众。他们絜妻将雏,双手捧着马灯跪在了土路的两边,口中念念有词。一位白发飘然的老者拄着木杖,颤颤巍巍地走到薇诺娜面前。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孩子? 不等女孩开口,老人用喑哑的嗓音抢先发问。 薇诺娜摇摇头。从小在王都长大的她自然是无法理解这些乡音。 人们在向你祈祷,孩子,祈求你停下匆匆的脚步,把那久违的救赎施舍给这片苦难的土地。 靛蓝色的惊颤在眸中有如蝴蝶扑闪,薇诺娜屏住呼吸,不觉握紧胸口的月曜石。 远方,在那夜色低垂的尽头,路易斯初具轮廓的石像割裂星空,像一把折断的长剑,笔挺地插在亚利洛的心脏。 你要明白,只有在神树节时,人们才会像现在这样虔诚地顶礼膜拜。但很明显,伊格特西已经抛弃我们了,亚利洛的人民有权忘记它,重新选择能赐予他们幸福的新神。 老人走到女孩面前,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缓缓欠身, 接过人们手中的冕冠吧,我的孩子,愿你的荣耀能指引我们穿过这漫漫长夜,直达光明祝福的彼岸。 薇诺娜犹豫着,还是选择了婉拒。 她告诉老人,自己只是一位碰巧路过的魔女。她恳请大家把自己的遭遇写成请愿书,递交给远在王都的圣王,陛下一定会为人民主持公道的。 女孩低着头,在众人目光的缝隙中落魄地离去了。 “长老,这姑娘… …真的是紫鸢尾公主吗?” 一个光着膀子的精悍男人挤出人群,带着一群同样精壮的年轻人扛着十字镐,来到老人身边。他们都打着赤膊,右臂无一例外系上了汗巾,紧致的肌肉在灯火的摇曳中张弛着古铜色的呼吸,不难让人想起草原上刚刚出栏的健壮公牛。 “不要怀疑自己的判断,赫克托耳。十年前,正是那样一双大海般的澄澈眼睛为久旱的亚利洛带来了甘霖。十年后,当她再次为这片土地带来救赎时,亚利洛的人民有权将她迎上王座。” “竟然已经过去十年了啊,长老。直到昨天,我还在梦里看见公主和她的骑士们押送着长长的粮食车队,步入亚利洛的城门。十年前,她还是个孩子吧。可是现在,公主已经出落成这么美丽的一位少女了。但是,恕我直言,那样柔嫩的肩膀、那样彷徨不决的眼神,真的能负担起我们的命运吗?” “命运从来不是由别人负担的,赫克托耳。公主是我们做出的选择,我们是公主依赖的后盾,老夫相信,总有一天,薇诺娜殿下会明白的。” 赫克托耳点点头。他一挥手,众人一起望向路易斯石像矗立的远方,将手中的十字镐狠狠甩到地上。 亚利洛在天际线的尽头逐渐昏睡过去。薇诺娜回过头,身后的城墙早已和夜色镕铸成铁一般的漆黑,唯有路易斯高耸的身影从平地里突兀而起,仿佛巨人的墓碑,沉沉积压在女孩的心头。 身边,科恩举着长剑,摇摇晃晃地伴行在薇诺娜的一旁。他的右臂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挡不住伤口呼吸出的大朵殷红。妖龙的烈焰让这个年轻的男孩受了越狱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伤,眼下,光是举剑拱卫在公主的左右就已经让他大汗淋漓。 即便如此,他还是察觉到了女孩情绪微妙的变化。 “薇诺娜?” 趁墨莉走到前面的工夫,科恩悄悄靠近女孩。 “对不起,科恩哥哥… …” 她攥紧手,背对男孩侧过头来, “刚才的我,一定很自私吧… …辜负了大家的期望,甚至还有可能连累这里的人们… …但我真的放不下蓓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另一个世界被伤害,可是这样和皇兄有什么区别?我和他都只是放任人们在火坑里拼命挣扎,自己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啊… …” “听我说,薇诺娜,你没有做错什么。无论是过去的紫鸢尾公主,还是现在的圣蒂斯安娜魔女,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为别人的错误买单,哪怕是所谓的天命。” 他小声地说着,轻轻拉住女孩的手腕, “很早以前我就说过,酿成这一切的都是路易斯。而这次,你带给人们的不是转瞬即逝的萤火,相反,你回应了人民的期望,像黎明前的曙光一样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心跳在胸口激鸣出小小的漩涡,薇诺娜抿了抿嘴唇,手指轻轻依偎在男孩的掌心。 “科恩哥哥,我一直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会把大家带到黑暗的深渊。不管是校长、蓓儿、墨莉,还是你,科恩哥哥,所有人都不顾一切地相信着我,可到头来,我却连自己最好的姐妹都保护不了… …” “那是因为,以前的你,为了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拯救苍生。可是现在不同了,薇诺娜,你的身边有我,有葛里高尔小姐,有这些愿意追随在你左右的人们。” 深深吸入口气,科恩把剑插在地里,停在了她的面前, “所以,笑一笑吧,薇诺娜。都已经是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了,不能总是在别人面前哭鼻子呀。” 撩开女孩侧颜的发丝,科恩的右手贴住薇诺娜的脸颊,用大拇指轻轻拈去她眼角的泪珠。 他凝视着女孩初樱般的眼眸,万千金戈铁马的豪情却在此刻间熔成烛火;女孩也用泪光潋滟的眸子注视着他,宛如一位手捧迷迭香、站在街巷转角处等待情人归来的花店少女。科恩能触摸到薇诺娜的脸颊在自己手心里的绯红燃烧,他也相信女孩能感知到自己胸腔里滚烫翻涌的心跳。两人都脉脉注视着对方,不发一言,如风似铃的月色早已在两双湛蓝的瞳孔里荡起同样缱绻的涟漪。 他看见女孩的嘴角颤动着,玉润光泽似露珠般滴落唇瓣,仿佛是沾水的樱桃在等待着清晨阳光的第一抹吻。 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无论两人经历了如何的成长,薇诺娜始终都是人们尊敬的紫鸢尾公主,是和他在孩提时代就已经缔结了神圣血契的圣王之女。无论心中情愫如何蜿蜒生长,他个人的情感都必须在骑士的忠诚面前绝对让位。 然而,让科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薇诺娜竟然上前一步,扑到了他的怀里。她的双臂牢牢锁在男孩腰间,柔软的脸颊像云朵一样,在他的胸膛前,安娴依靠。 “答应薇儿,科恩哥哥… …”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地柔软,仿佛就在男孩的枕边温婉呢喃, “等一切结束后,把薇儿带到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居起来吧。我们一起,在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子里生活下去,作为两个普通人,平凡而幸福地生活下去,好吗?” “薇诺娜… …” 科恩愣住了。但很快,他回过神,将怀中的女孩搂得更紧了, “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守护好你的幸福。” 他知道这是答非所问。但眼下,除了继续成为女孩心中最坚实的依托,科恩已别无选择。 趁男孩不注意,薇诺娜偷偷吻了他的胸膛。她像第一次做小偷似地,瞅准了墨莉埋头赶路的时机,快速而又笨拙地把嘴唇靠在科恩胸前的纽扣上,却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飞速地离开,好像她刚刚触碰到的,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一切在转瞬间结束,初尝爱果的薇诺娜攥紧胸口的蝴蝶结,心脏狂跳不已。 女孩把这次偷偷的一吻当作了某种预演。 一行人向最终的目的地黑渊森林继续赶路。大概是过于困乏的缘故,三人都没发觉到,一队轻骑兵趁着浓重的夜色包抄过来,科恩察觉到异常时,偷袭者已经完成了包围。一根根火把在周围鬼魅般地亮起,薇诺娜刚想释放瞬移法术,却在一阵剜心似的剧痛中让魔杖失手掉落。墨莉和科恩那边也发生了相似的状况。女孩这才明白,噬梦者的火焰已经让三人失去了最基本的反抗能力。 “薇儿,快跑!!” 科恩拉着薇诺娜的手,想从包围圈的薄弱处突围出去,没想到一支利箭飞射过来,栽在男孩的肩膀上。 “科恩哥哥――!!!” 大声哭喊着,薇诺娜转身奔跑回去。 “都他妈别放箭,太子殿下要亲自取那女孩的命!!!” 三张束缚魔法编织成的大网从天而降,眨眼间就将三人捆成粽子。 “我想您中头彩了,公爵大人,路易斯殿下苦苦搜捕的逆贼,现在成了您的囊中之物了。” 火光辉映中,在亲卫们的前呼后拥中,两个锦衣蟒袍的官员来到包围圈的最前列,像查看掉到陷阱里的猎物一样,饶有兴致地欣赏起被五花大绑的三人。 “确认是紫鸢尾公主本人么?” “错不了的。八年前,我曾带着殿下的御殿骑士把那丫头赶杀到圣碑山的脚下。就算她被烧成灰,我也能把她从土里挖出来。” 接着火把的光芒,薇诺娜认出说话的那位光头男子,正是路易斯的爪牙施泰德上尉。八年前,正是他带领着御殿骑士团在王都对自己一路追杀;而前不久的花海之夜,也正是这个恶魔带着皇家骑警在王都对自己、蓓儿和墨莉疯狂追赶。要不是流枫老师及时出手,恐怕薇诺娜的肋骨下又得多一刀剑伤。 “施泰德!!你这个老混帐!!!对公主殿下做出这样的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即便被罗网缠成蚕茧,科恩依然咬着牙,努力扭到施泰德的坐骑下,想要把他狠狠撞下马来。不料,施泰德的一个护卫翻身下马,抬起马靴对着科恩胸膛就是狠狠一脚尖。 “哟,好久不见啊,我亲爱的布隆歇尔德少尉。” 拍打着手里的马鞭,施泰德下意识地勒马后退了半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八年了啊。你那帮小伙子的坟头草,也早就长得和你一样高了吧?” “住口,施泰德!!总有一天我会为弟兄们报仇的,我要让你和那些路易斯的走狗们在公主卫士团的英灵面前以死谢罪!!!” “放肆!!!” 不等施泰德动手,他旁边的另一位体型肥硕的官员突然抬手,对着科恩的脸颊就是狠狠一鞭子。带刺的皮鞭在男孩年轻的脸庞上剥离出猩红色的皮开与肉绽,科恩重重咳嗽几声,呛出大口的鲜血。 “到此为止吧。不要忘了,这是亚利洛的地界,一切都得由我,伯格公爵说了算。” 薇诺娜挣扎着抬起头。原来这就是那位助纣为虐的亚利洛城总督――伯格公爵。她本该将这个鱼肉百姓的混蛋和噬梦者一起收拾干净。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这家伙的阶下囚,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感谢你从省城连夜赶来指认逆贼,施泰德先生。现在你的使命完成了。犯人薇诺娜将和太子殿下的伟岸圣像一起,作为亚利洛的献礼呈现给路易斯殿下。” 玩弄着手里带血的马鞭,伯格公爵油光锃亮的八字胡须在那肥猪般的脸盘上得意地抖动着,像精心打理过的猪鬃。 “可是,伯爵大人,我得到的命令是押解薇诺娜连夜赶回王都… …” “老子对你够客气了,施泰德!!!” 伯格公爵突然狠狠一抽马鞭,吓得周围的卫兵都后退几步, “紫鸢尾公主是亚利洛的猎物,在太子殿下到来前,谁他妈都别给老子抢!!” 第131话 王冠下的温柔 第131话  王冠下的温柔 Episode  131  the Guilty Crown  “奉劝你慎重考虑,公爵大人。” 施泰德勒了勒缰绳,嘴角肌肉微微痉挛, “不要忘了,除了太子殿下,蔷薇十字会和鬼影教团的家伙们也都惦记着你手里这只小猎物。要是在让这丫头在亚利洛的地界被抢走,太子殿下怪罪下来,可就没人为你说话了。” “老秃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在老子的地盘上把公主抢去邀功,你得把你的御殿骑士都带过来。” 伯格公爵扭动着蚕蛹般的白胖身躯,翻身下马。在亲兵的搀扶下,他摇摇晃晃地走向薇诺娜, “给我架起来!” 随从们扯着女孩的胳膊,将她强行拖拽起来。薇诺娜在网兜里拼命挣扎,却仍然拗不过士兵们的蛮横拉扯。她像绑在烤架上的羔羊一样,被亲兵们押解到总督面前。望着女孩皎若明月般的花颜,伯格公爵暗自咽下口水。他伸出那只油腻的肥手,在薇诺娜的脸颊上贪婪抚摸起来。 “不愧是凤凰家族的女人,瞧这细皮嫩肉的小脸,啧啧,不知比亚利洛那些面黄肌瘦的小妞们水灵到哪里去了。” 他一边称赞,一边在女孩的侧颜上反复刮蹭,俨然是把将之当成了揩手的汗巾。 “住手,混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敢侮辱圣王陛下的女儿,你会被千刀万剐的!!” 科恩带血的嘶吼在马蹄边溅出火花。若不是两边的轻骑兵用长矛死死压住他的肩膀,男孩一定会暴跳起来用牙齿把公爵撕成碎片。 “‘圣王陛下的女儿’?” 钳着薇诺娜的下颚,伯格公爵轻挑眉头, “小鬼,我看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从紫鸢尾公主谋反的第一天起,陛下就没有这个女儿了。现在路易斯殿下才是圣王的继任者,将来,他会主宰这片大地上所有人的生死大计,除掉你们这些害虫只是眨眨眼的事。” “不,你错了,伯格… …没有人… …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无论是皇兄,还是… …父王… …” 嘴中血沫在呼吸的冲击下发出浑浊颤音,薇诺娜咬紧牙,努力抬起头颅, “羽灵自建国以来,每一位先王都是在百姓的爱戴中登上王位的… …是的,他们会在田野里和农夫们一起抗击洪水;也会亲临冲锋的一线,和将士们共御外敌… …无论遭遇怎样的灾祸,羽灵的人民都会明白,他们的国王永远都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我不需要一个濒死之人的说教… …” “这不是说教,伯格,这是警告!” 女孩瞪圆眼,喉咙中翻滚着岩浆般的炽烈, “草菅人命… …鱼肉百姓… …为了取悦路易斯而将大家的苦痛置于不顾… …这个国家赖以存续的根基就是被你这样的家伙一步步动摇的!” 伯格公爵的脸逐渐变成酱紫色。他揪住薇诺娜的衣领,想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狠狠一巴掌,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群马嘶鸣的骚动声。 “怎么了?!” 公爵转过身,发现了骑兵队周围闪烁的黑影。 “是那些农民,总督大人!他们在往我们身上丢沙土!!” 领兵的队长牵着马缰,一边挥动长矛,将一方土块当空劈碎。灰黄色的尘埃纷纷扬扬,像落雪一样撒在附近的轻骑兵身上,一股奇怪的芬芳弥散开来。 “不自量力的草民,给我放箭!!” 骑兵们纷纷搭弓,向黑影放出利箭。可这些披着斗笠的农人纷纷躲入灌木丛中,仿佛鱼儿钻进水里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一旁的施泰德也被灰尘洒了一身。他皱起眉头,捻起身上的尘埃在鼻下细细嗅闻起来。 “总督大人!那些贱民已经逃出弓箭的射程了,是否继续追击?” “不必了。我们只有一队轻骑兵,别到时中了那帮刁民的奸计。” 伯格公爵抖了抖马鞭,周围的随从立即凑拢过来,合力把总督小山般的身躯推上马背。 “传我命令,把逆贼押回城中!回城后,立即通知宪兵大队封锁亚利洛的所有要道。让每一个街区都交出一个乱民,给我打入死牢!要是交不出来,就让那个街区所有的成年男人挨个儿抽签,抽中者当街问斩,家人立即关入地牢!!” 扭动着水桶似的腰身,公爵对着部下们粗狞大吼,压得屁股下的坐骑颤颤巍巍,几经散架。 士兵们松去束缚薇诺娜等人身上的罗网,准备把他们押送回城。这时,一直在旁边嗅闻的施泰德却突然变了脸色: “伯格,命令所有人跳到河里,把身上的灰尘全部洗掉!!!” “老秃鬼,你没有资格冲我大声嚷嚷。” “你想把大家都葬送在这里么?!刚才那些人洒在你们身上的不是普通的土,是角牛麝香!! 施泰德厉声大吼,地面却开始不合时宜地战栗,似乎有一条巨龙正在地底蜿蜒穿行。天边传来落雷滚动般的磅礴咆哮,战马们纷纷扬起前蹄,惊恐地嘶鸣起来。不远处的大地仿佛裂开了条大口,无数奔跑的火焰组成炽黄的岩浆,像冲上岸的海啸一般猛扑过来。 等火牛接近时,骑兵们才发现原来那就是一头头牛尾系着火把的亚利洛角牛。这些平日里只会埋头啮草的牲畜像着了魔似地狂奔而来,头顶锋利的尖角犹如一柄柄战斧般闪闪发光。 包括伯格公爵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要知道,在亚利洛,角牛麝香可是当地畜牧业配种用的灵丹妙药。即便是再温顺的亚利洛角牛,嗅到这味道都会变得暴跳如雷。在那种蛮力的冲击下,任何防护都会脆如薄纸。 “放箭!放箭!!快挡住它们!!!” 公爵绝望的呼号像日暮时的暗鸦般回荡耳边。有的骑兵犹豫着,战战兢兢地举起弓箭,但更多人抛下武器,向着另一个方向策马狂逃。 “给我回来!!你们这些逃兵,老子要活劈了你们… …” 没有人再遵从公爵的命令,骑兵队散乱的阵线轰然瓦解。但很快,烧红眼的火牛们急追上来,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奔逃身影淹没在烈焰翻腾的海洋中。 在火海蔓延过来的前一秒,薇诺娜磕碎腕部的枷锁,跳到路边的土坑中,滚滚烈焰就从她的头顶奔腾而过。 等待了几秒,薇诺娜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趴在土坑边观察起来。火牛们攻击起公爵的人来毫不手软,即便骑兵已经被撞得人仰马翻,它们依然会埋头再狠狠顶上一角;而对身边的薇诺娜,它们却视而不见,只是从土坑上一跃而过。女孩这才想起,刚刚农民往骑兵队身上丢掷粉末时,刻意避开了自己,他们是在有意搭救她。 火牛的冲击退去后,女孩才爬出土坑,四下搜寻起同伴。她从锦囊袋里抽出银剑,一面呼喊着科恩和墨莉的名字,一面小心地戒备周围。经历了蛮牛们暴风骤雨的践踏,驿道上早已变得一片狼藉。野地里的断箭和碎甲像河滩上的卵石一样星罗棋布,马匹和士兵的尸骸更是将路面上的沙土染成血棉。 薇诺娜别过头,尽量不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躯体。十八年了,在圣蒂斯安娜庇护下长大的女孩还是第一次直面如此残酷的战场,血色长风漫卷起肉体剥离的腥膻,女孩捂住嘴,咽喉里翻涌起阵阵干呕。 在一个只倒地的角牛边,她意外发现了尚存一口气的施泰德。 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反应,薇诺娜迅速挥剑,本能地刺向对方,却在刀刃即将抵达喉咙的刹那停住了。 施泰德已经没有能力伤害女孩了。他捂着被火牛头角刺穿的腹部,汩汩殷红在指缝间泉涌而出,在土中凝成一片玫瑰色的花田。 “要杀我就动手吧… …小女孩。” 鼻腔中哼出淡淡的不屑,施泰德棱石似的脸庞在痛苦和轻蔑的拉扯下扭曲起来。 “我不会对失去武器的人举起屠刀,永远不会。” 薇诺娜依然愤恨地瞪着仇敌,银剑却在颤抖中微微低垂下来。 “你是在向你的敌人… …炫耀你的怜悯么?” 施泰德抬起头,对着女孩侧目而视,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小丫头… …我虽然现在拿不起剑了,却依然是圣王陛下亲授的… …羽灵御殿骑士。你去问问你的布隆歇尔德少尉,一名骑士愿意向他的死敌… …摇尾乞怜么?” 薇诺娜抿紧嘴唇,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是的,眼前这个秃头的男人毫无疑问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十年前,正是他带领御殿骑士团血腥镇压了羽灵各处的抗议,帮助路易斯巩固了太子的地位;也正是这个男人将自己的卫士团屠戮殆尽,甚至还差点将她杀死… …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这样恶贯满盈的凶手,眼中也闪烁着和科恩一样坚定的光芒? 最终,她还是坚持了自己原先的想法,没有向仇敌挥下剑锋。 “以为这样… …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么?” 施泰德轻佻一笑, “告诉你,薇诺娜.苏尔罗伊,只要我施泰德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竭尽全力地杀掉你,送你去见你那肮脏的母亲… …不要以为你才是救世主,小丫头,要是国家真的落入你这种滥施仁慈的女人之手… …那才是羽灵真正的灾难!!!” 薇诺娜转身离去。她害怕自己在敌人面前彻底崩溃。施泰德在身后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好像女孩才是他手下落寞逃走的败军之将。 正在这时,薇诺娜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浓烈的寒意,仿佛有人将一把冰刃顶在了自己的后脊骨上。她侧过身,目光在触及施泰德的一瞬间,彻底凝固―― 在施泰德靠近心脏的位置,一把利刃穿刺而出。他愣愣地望着胸口滴血的剑锋,嘴角生硬的微笑却在火星飞扬中逐渐柔化,像烈焰中卷曲的落叶。 还来不及说一句遗言,施泰德就在薇诺娜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他身后,科恩喘着粗气,将剑身抽离出来。 “科恩… …哥哥… …” 薇诺娜睁大眼,银剑从手中滑落倒地, “为什么… …” “薇诺娜… …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这混蛋… …” 跨过施泰德的尸体,科恩攥紧拳头,一步步走近女孩, “那天晚上,就是这家伙带领着御殿骑士,杀入寝宫… …在逃亡的路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们倒在他的剑下… …这个仇,我在心里埋藏了整整十年,无论如何,我今天都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亚利洛的… …” 薇诺娜只是呆呆得看着自己深深眷念着的这个男孩,恍若隔世。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陌生的光芒,就像她刚刚也在施泰德的眼里察觉到的那份熟悉一般。 双手牢牢握住剑柄,科恩突然跪倒在女孩面前, “请惩罚我吧,薇诺娜。身为紫鸢尾公主的骑士长,这是我最严重的失职;可是,作为一名曾经的近卫军军人,我必须将这个仇敌,亲手血刃。” “对不起,科恩哥哥… …对不起… …” 薇诺娜也跪在科恩面前,将他沾满血污的双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最应该为大家报仇的,是我才对… …可是我做不到…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亲手夺去一个人的性命… …” “正因如此,你才是所有人都喜欢着的薇诺娜,这个国家最温柔的紫鸢尾公主啊… …” 他笑了笑,伸手拂开沾在女孩嘴角的发丝, “薇儿,你说过,你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守护住你的温柔和善良。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登上那洒满鲜血的王座时,就由我来为你承担下所有的罪恶和责难吧,薇儿,那时,你只要做一个温柔的王就够了。” 眼角的晶莹像繁星般闪烁起来,科恩疲惫一笑,用尽全力将薇诺娜搂入怀里。他想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男孩明白,那颗心脏虽然早已在无数的杀戮中变得麻木,却也将会为薇诺娜保留那份最温柔的律动。 第132话 鸢尾花之恋 第132话  鸢尾花之恋 Episode  132  the love of Flower-de-luce  薇诺娜和科恩二人路边找到墨莉。火牛奔腾而过时,她及时躲入灌木丛中,避免了和骑兵们一起被践踏的命运。 趁着公爵的援兵还未赶到,三人相互搀扶着,准备悄悄离去。不料,大队人马从驿道的另一头急速驰来,飞扬起的沙土在火光扑闪中明灭萦绕,像战鼓擂动时翻飞的赤绫。 等他们接近时,薇诺娜才发现,来者并非追兵。和伯格公爵身边大腹便便的随从不同,这些人都是些打着赤膊的精壮汉子,缝缝补补的短裤,打在手臂上的汗巾,挎在腰间的驼皮水囊,以及光脚上的大块泥土无不彰显着他们最朴实的农人本色。 薇诺娜突然意识到,他们都是刚才和那位老人一起在路边点上长灯,送别自己的亚利洛人民。 农人们的肩上扛着官军逃散时丢弃的盔甲和兵器,牵着幸存下的马匹,将薇诺娜等人包围起来。他们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打量着薇诺娜,开始窃窃私语: “这小姑娘… …真的是紫鸢尾公主吗?怎么打扮得和一个魔女差不多?” “别瞎说!俺小时候,家里余食都吃光了。爹娘在剩下的米汤里掺了砒霜,准备把俺和弟弟妹妹们都毒死,然后再一起上吊… …毒药下到一半,公主的队伍就进城了。他们在城中的广场架起一口大锅,把熬好的麦粥挨家挨户发到城里… …那时,我就看到公主躲在一个骑士的披风后,一边帮忙舀粥,一边害羞地藏住半边身子… …无论再过多少年,俺都绝对认得出公主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她会避开咱们?路易斯那混蛋都把她害成那个样子了,为啥她还不和咱们站在一起?” “所有人――安静!!!” 磐石落地般的呼喊镇住了农人们的议论。领头的一个壮年男子解下汗巾,把缴获的兵器交给旁人,径直走到薇诺娜的面前。 “来者何人?” 科恩上前一步,握剑的右手像翅膀一样护在女孩面前。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是连接在一起的。” 他拍掉裤腿上的泥土,斧凿刀刻般的粗犷眼眶中却流露出觐见君主般的敬重, “赫克托耳,一介普通的亚利洛农夫,和同乡们一起拜见紫鸢尾公主。感谢你把这座苦难的城邦从恶魔的奴役下解救了出来。” 说着,他转过身,向身后的同伴们拍拍手。周围的汉子们纷纷抛掉缴获的辎重,把火炬插到地里,在薇诺娜的周围跪倒一片。 “公主大人万岁!” “公主大人万岁!!” “公主大人万岁――!!!” 这些血气方刚的庄稼汉们在女孩四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连大地也在这雷鸣般的嘶吼中摇颤起来。 “别这样,赫克托耳先生,快让大家起来!” 薇诺娜慌忙跑过去,用力拖拽起同样跪在地上的赫克托耳, “应该对大家说谢谢的,是我才对啊!没有你们出手相助,我早就被路易斯的爪牙抓回大牢了。你们对我,对我朋友们的恩情,薇诺娜一定会铭记在心!!” “苍天有眼,总算是让亚利洛的恩人和我们再次团聚了。公主大人,请允许我们为你献上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 在薇诺娜的执意相劝下,赫克托耳终于站起身来。他对一位执弓的同伴点点头,对方当即会意,将长弓绷成满月。只听惊弦鸣响,一支捆绑着爆竹的箭飞速升空,在深蓝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怒梅。 “请看城里,公主大人。” 远方的亚利洛城同时升起几朵烟花,将天宇下的城镇唤醒成白昼一般的明亮。顺着赫克托耳手指的方向,薇诺娜看到城镇中央,路易斯那座高耸的石像被套上了好几根粗壮的绳索。它们像绞索般套在雕像的脖颈和手腕,远远望去,不可一世的太子俨然成为了枷锁加身的罪人。 很快,绳索全部绷直,石像开始缓缓倾斜,周围的农人们开始兴奋地交谈起来。薇诺娜虽然看不到城中的状况,但她能想象到,在那铰链延伸的另一头,亚利洛城的民众无论男女老少,都像纤夫一样一边喊着整齐的号子,一边用力地拖拽麻绳。石像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最终失去平衡,在地甭山坼的轰鸣中倒在城中。沙尘暴似的灰土冲天而起,犹如一面巨大的战旗般,在烟火升腾的夜空下尽情挥舞。 农人中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人们欢呼着蹦跳而起,在彼此的拥抱中相互庆贺。一旁的薇诺娜却被吓出冷汗。 “赫克托耳先生,让大家… …赶快逃跑!” 她拉着对方的手,哭颤的嗓音几经哀求, “路易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快往樱月国和羽灵的边境地区逃,现在还来得及!!” “不,公主,我们不会逃的。” 和惊慌失措的女孩形成对比,赫克托耳在最初的兴奋后,平静了下来, “十多年了,亚利洛人像羔羊一样忍受着路易斯的统治。他要征兵打仗,亚利洛满城披孝;他要征粮征税,我们颗粒无收;他要争夺王位,我们被当成赌注。可这些换来的,反倒是变本加厉的压榨。现在,忍是死,不忍也是死,倒不如就此追随公主,和那狗太子拼个鱼死网破!!!” 赫克托耳越说越激动,扯下腰间的水囊,将之狠狠甩在地上。 “对!公主大人!!求求你领导我们把路易斯赶下去吧!!” “那暴君根本不配登上王座!薇诺娜殿下,你才是我们心中真正的圣王继承人!!” 众人围在女孩身边,振臂高呼。人群中扛起一面旗帜,那是紫鸢尾公主的纹章。双十字拱卫下的雪白鸢尾像启明星一样在蓝色的旗帜上熠熠闪烁。 薇诺娜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温热。她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忘记了紫鸢尾公主曾经秉持的信念与坚守。可即便过去了十年,她深爱着的人民却依然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她作为圣王之女曾经拥有的荣耀和光辉。 但此时的她,早已无法迎来这份万众期盼的回归。 “谢谢… …谢谢你们… …” 她走到众人面前,向四周下跪的农人们深深鞠了一躬, “亚利洛遭遇如此沉重的苦难,羽灵王国的皇亲国戚们却躲在都城里,对你们不闻不问… …同为菲利克斯家族的成员,路易斯的过错一样是我薇诺娜的过错,所以,对不起,让大家受苦了!!” “不必道歉,公主,我们都知道,你所承受的痛苦,并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赫克托耳接过那面经过无数人传递的十字鸢尾旗,将它杵在女孩的面前, “路易斯那狗东西为了争夺王位做尽坏事,这在羽灵早已是路人皆知。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诅咒他不得好死的声音。我们原先指望,圣王陛下能够有所察觉,及时罢黜那个篡位者。可惜菲利克斯也是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们这些贱民被逼到绝路,也不得不揭竿而起了。” 长叹一口浊气,他双手握着木柴削成的旗杆,像执掌祭祀盛典的大司仪一样,将那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双手递出: “所以,公主,带领我们起兵反抗吧!我和我的家人、我的乡亲,还有羽灵无数遭到压迫的人们将把你拥戴为这个国家新的继承人,我们将永远团结在紫鸢尾公主的旗下,为推翻路易斯的暴政浴血奋战,直到你将大家带向真正光明的未来!!” “殿下!!接过您的旗帜吧!!亚利洛的人民将为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薇诺娜万岁!!女王陛下万岁!!!” 人群像岩浆爆发一样沸腾起来。光脚赤膊的贫民们簇拥在女孩周围,挥舞手臂,纵声高呼。在群情高涨的人民中间,薇诺娜犹豫了。她想起自己曾在玛瑙宫的大殿上被册封为紫鸢尾公主时的场景,即便是那时稚嫩懵懂的她,也曾紧握着父王亲授的誓约之剑,在万众仰望的圣坛上发誓要用自己的力量给羽灵的人民带来幸福。 “各位,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信任。我也很想和大家站在一起,和无数受苦受难的人们共同战斗,让正义回到这片大地,让路易斯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女孩上前一步,皎皎玉手仿佛花瓣一样包住赫克托耳粗糙的大手,却最终没有接过旗帜, “可是,对不起,我还不能亲自领导大家战斗。现在,父王依然在位,我虽然早已和路易斯断绝兄妹关系,却依然是菲利克斯的女儿… …我深爱着我的父亲,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接受在战场上和他刀剑相向的事实… …” 渗满星光的眼眸颤若月影,薇诺娜侧过头,目光在火炬中曳动成烛, “而且,我现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约定要去实现。我曾答应过她,要和她一起见证彼此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无论她现在去了什么地方,我都必须要亲自去接她回家。” “公主殿下,你的意思… …是要抛弃我们了吗?” 火把组成的丛林中,有人颤声发问, “亚利洛已经无路可退了… …明天太子雕像被推翻的消息就会传到王都… …一天后皇家法师团就会到达这里,接着是从边疆紧急调回的重甲军团… …他们会把亚利洛从地图上彻底抹去,被御殿骑士砍下的亚利洛人头颅将会从这里一路铺到王都!!!” “不,我不仅不会抛弃大家,相反,我将会把紫鸢尾公主最后的力量贡献给你们。” 深深吸入口气,薇诺娜将那柄银色的誓约之剑插在地里。接着她埋头摘下脖子上那枚贴身的鸢尾挂坠。 “等等薇诺娜!这可是你的母亲唯一的一件遗物啊!!” 科恩心头猛地一惊,连忙上前阻止。 “科恩哥哥… …只有这次,让薇儿稍微任性一点吧。” 她把手搭在男孩肩上,眨眨眼,眼神中流露出少有的俏皮。科恩拗不过她,只好长叹口气,任女孩把挂坠交到赫克托耳手上。 “公主,这是… …” “紫鸢尾公主的誓约之剑,以及我的私人纹章。两者合二为一,当如公主亲自驾临。” 她重复着记忆里某个空灵的回响,澄澈的嗓音犹如圣咏, “赫克托耳先生,请你带着这两件信物,以紫鸢尾公主的名义,和大家一起起兵反抗路易斯吧!!” “优等生!!你疯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墨莉惊跳起来,拽着女孩手臂拼命摇撼,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在和王室公然作对?!连校长和蔷薇十字会都没有办法再保护你了!!!” “谢谢你的提醒,墨莉。但从下决心救回蓓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一个人战斗到底的准备了。” 薇诺娜闭上眼。她微微仰起头,鬓角发丝如麦田中的阳光般荡漾耳畔。 “那你呢,公主?你要明白,羽灵人民真正想要看到的是你亲临一线的鼓舞,而不是两件徒具名分的信物。” 打量起女孩手中的长剑和吊坠,赫克托耳踌躇着,迟迟没有接过。 “请相信我,赫克托耳先生,等我完成这份约定,人们又需要我站出来时,我一定会回到大家身边的。” 薇诺娜主动上前,把信物交到了他的手里, “那时,我将不再是紫鸢尾公主。我将作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 … … 离开亚利洛的地界后,薇诺娜等人经过一昼夜的急行军,终于来到了黑渊森林的边缘。在森林边的一个大湖湖畔,他们扎下行营,准备为第二天的突击养精蓄锐。 从逃离圣蒂斯安娜以来,薇诺娜心中一直有着不祥的预感。自己劫走的可是萃琉璃魔法界仅次于千风之铃的圣物,然而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过蔷薇十字会和大陆魔法联盟的任何拦截,一切都太顺利了。 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大陆最精锐的法师和魔女都埋伏在迷宫般的黑渊森林,布下陷阱,等薇诺娜放松戒备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事实上,不仅仅是魔法界的人,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路易斯、雪妖,甚至是鬼影教团都在黑渊森林附近活动,觊觎着女孩和她身上的强大宝具。 但不管未来如何艰难坎坷,至少三人共处的这个湖畔之夜,还是温柔得如同海边蔚蓝的潮涌。 在薇诺娜的执意劝说下,科恩放弃了一人独自守夜的打算,抱着盾牌和长剑,靠在火堆边沉沉睡去。女孩趁机收拾起男孩这几天攒下的脏衣物,拎着一盏马灯,在湖畔边为他清洗起来。 她仔仔细细地搓着科恩的贴身衣物。那些在纤维上反复浸染的汗渍和血污已经很难清除,薇诺娜却依然固执地在水波中反复涤洗。她抚摸着曾经紧贴科恩胸膛的织物,葇荑玉指似花香般漂染过上面的污渍。男孩每一刻心跳的喷薄,每一丝呼吸的炽烈,乃至每一寸肌腱的张弛,都在薇诺娜的手指间无比真切地绽放着,暖如春水。 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小鹿的雀跃,薇诺娜把湿淋淋的衣物搂在了怀里,埋下头,情不自禁地捕捉起上面残存的味道。在她深深沉浸在其中时,一个玫瑰色的身影突然突然跃过身边, “啧啧啧,想不到,圣蒂斯安娜的王牌魔女,竟然也会对家庭主妇的活儿感兴趣。” “墨莉!!!” 薇诺娜被吓得魂不守舍,身子一摇,险些摔在湖里。幸亏墨莉及时伸手拽住了她。 “咱瞧瞧,汗衫、短袜还有裤衩,全是男生的衣服~哟,这位布隆歇尔德少尉是有多大的面子,敢叫咱们的优等生小姐来屈尊服侍?” “不… …不关科恩的事… …是我自己… …想练习练习… …” 薇诺娜的脸像苹果醋一样红润发酵。她抱紧衣物,乱抓着一侧头发,拼命想用那层薄薄的金丝掩映住侧颜沸腾的赤焰。 “你看你,这么遮遮掩掩地干嘛?跟蓓儿那丫头半夜去厨房偷蛋糕吃似的… …我要是你,早就揪着布隆歇尔德的衣领对他说,老娘决定了,就是你这家伙了!赶紧收拾收拾做我薇诺娜的男朋友吧,省得一起出去约会时丢了咱堂堂公主的面子。” 墨莉说着就从锦囊袋里倒出瓶威士忌,用牙齿咬开橡木瓶塞。 “墨、墨、墨、墨莉!!你… …你是怎么发现我… …对科恩… …” 薇诺娜的脸颊彻底烧成红碳。她捂住脸,像干了坏事一样语无伦次。 “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的伪装,就算是蓓儿那种神经大条的丫头都看得出,你喜欢布隆歇尔德,而且还是那种埋藏了很久,堪比陈年女儿红的喜欢。” 狡黠地笑了笑,墨莉给高脚酒杯斟满红酒,递了一杯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木头木脑、只会埋头往书堆里钻的年级首席大小姐总算是名花有主了。来,干了这杯,我也得向你祝贺祝贺。” 出乎墨莉的意料,向来是严于自律的薇诺娜竟然和她碰了杯,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今天难得有机会,我也扒拉扒拉你的八卦。你和布隆歇尔德在一起多久了?早就啵过小嘴了吧?” 脱下长靴,墨莉把裹在丝袜里的脚伸到湖里,肆意搅动起来。 “我、我还没有向他… …告白… …” “什么?!布隆歇尔德那榆木脑袋这么不开窍?好意思等着咱们的优等生大小姐告白?” “不,不关科恩的事… …我能感觉到,那份在他眼神里流淌的悸动… …” 薇诺娜喃喃地诉说着,用高脚酒杯舀起一杯湖水,再徐徐倒在手心里, “可是,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藩篱需要跨过。我是唯一能做出改变的一方,我也愿意成为第一个迈出步伐的人。所以,等来到另一个世界后,我会告诉科恩哥哥,我深深地喜欢着他,愿意越过所有羁绊,不顾一切地去爱他。” 银色的水流在女孩的指缝间哗哗漏过,她半垂下眼睑,蔚蓝眼眸泛起爱琴海的柔波, “真好啊,可以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无忧无虑地喜欢着一个人… …就像蓓儿一样… …” “蓓儿可不会无忧无虑地喜欢着一个人,薇诺娜,事实上,这正是我一直担心的。” 笑容如波纹般渐然敛去,墨莉托着下巴,在礁石上翘起二郎腿, “你别看那傻丫头没头没脑,成天像只狐狸崽似的滚来滚去。实际上,她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在乎感情的事,也更容易受到感情的伤害。”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墨莉… …” “这样说吧,薇诺娜,蓓儿比你想象中的要脆弱许多。因为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境地,而她自己,又对感情这种事怀有小孩子一样的天真幻想。我怕有一天,她被心怀不轨的人伤害后,会被黑暗的深渊彻底吞噬。” 墨莉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而你不一样,薇诺娜。表面上看,你文文静静,远不如蓓儿那样乐天。但这正是经历了致命考验后沉淀下的内敛锋芒。你在逆境中锻造的坚韧,正是蓓儿不具备的品质。” “就算你这样说,蓓儿在另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啊。” 薇诺娜反倒被墨莉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无所适从。她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 “再说,像蓓儿这样可爱又善良的女孩子,男生们好好宠爱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呢?” “这可难说。你不知道,对感情来说,善良可并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话。” 撩拨着夜风中飘扬的红发,墨莉石英似的紫眸在湖光中潋滟成歌, “所以,薇诺娜,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在另外一个世界找回蓓儿。” “不仅我要坚持,你也要坚持到底,墨莉,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在迎接蓓儿回来的宴会上,把她狠狠灌醉。” 薇诺娜察觉到了什么,坐到墨莉身边,握住朋友发凉的双手。 “但愿能这样吧。不过,你要明白,蓓儿一直都是把你当作无话不说的亲姐姐看待的。如果我们帮不上忙了,你也绝对不能放弃。” 故作镇静地把手搭在女孩肩头,墨莉侧过头,长叹口气,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薇诺娜。别的你比我知道得多,熔岩女王只有一句要提醒你的:当有一天,蓓儿不再叽叽喳喳地到处告诉别人她要成为让一堆人幸福的魔女时,记得及时拉她一把。” (作者菌:不知不觉,薇诺娜线就要进入尾声了。重新翻看人设插图时,作者菌发现这张薇诺娜的人设图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很接近人物的真实形象了。在作者菌心中,薇诺娜的眼神就应该是这样温柔,像碧玉一样澄澈而莹润。比起蓓儿的活泼,她更加文静而内敛,不善于表达感情,却依然拥有理想主义的追求。嗯... ...有必要再给薇诺娜安排一张定制插画了!!) [img=700,989]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9/6ff76d30-96ce-4ae6-8d94-09432d36c4be.jpg[/img] 第133话 黑渊之森 第133话  黑渊之森 Episode 133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第二天,当落日的余烬在天边消散殆尽,薇诺娜和同伴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潜入了黑渊森林。 在萃琉璃,如果你想进入大陆最顶尖的魔法学府深造,这座迷宫似的暗黑森林将会是你面对的最大考验。圣蒂斯安娜每年都会在这里举行新生入学试炼,所有参试的孩子都会被法阵随机传送到森林里的各个角落,只有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森林中心的黑渊神殿才能获得宝贵的入学资格。 作为一名曾经接受过试炼的考生,薇诺娜深知黑渊森林的凶险。这片森林宛如一座巨大的狩猎场,无数漩涡沼泽与食人魔藤纠缠交错,为一切贸然闯入的猎物挖好陷阱。而守候在陷阱旁的猎手,无疑是蛰伏在密林深处的各种凶残魔物… …蝎尾蚁狮、千眼蠕虫甚至是九头毒虺,这些总爱在骷髅堆上磨牙吮血的怪物就蛰伏在瘴气弥漫的各处角落,随时准备着将每一个路过的倒霉鬼开膛破肚。 就连薇诺娜这样优秀的魔女,也险些在十四岁的入学试炼中丧命于此。 即便如此,女孩还是攥紧魔杖,握着胸前的月曜石阔步走入密林。只有黑渊神殿中的那个古老法阵能唤醒宝具的力量,打开前往异世界的通道。她不知道路易斯、蔷薇十字会乃至鬼影教团是否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为了蓓儿,她必须… …放手一搏。 三个人在树根盘桓的羊肠小径上摸索前进,一路跌跌撞撞。为了避免惊动魔物,他们连灯也没点,只能依靠搜索法阵摸黑行进。午夜的森林安静得就像一座深埋地下的巨大陵寝,枯枝怪藤就在三人头顶蛇行交绕,不禁让人联想起墓道上那些密不透风的蛛网;就连银月也被夜风撕碎,苍白的血液像幽灵的歌声一样流淌在林间枯叶上,如泣如诉。薇诺娜拢紧斗篷,手心中的汗水早已沿着腕部淌入袖口。 “奇怪… …按照地图,我们应该在十分钟前到达恶魔血泉的。” 用魔杖点起一团萤火,薇诺娜看着地图上,再对对罗盘,皱起眉头。 “咱们到哪儿了?” 在队伍最前方举剑警戒的科恩压低声音询问。 “不知道,我必须先找到方向… …” 薇诺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魔杖敲敲表盘,想要重新校准方向。没想到,罗盘的黄铜指针突然像醉了酒似的胡乱旋转起来。 “看样子,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 墨莉也围拢过来,紫眸中闪烁起玩味的光芒, “可我在索敌法阵里,并没有感知到魔法发动的痕迹。” “也许是森林里瘴气太多的原因。夏佐老师说过,这种污浊之气过多会影响罗盘的灵脉。” 收起疯狂打转的指针,薇诺娜叹了口气, “根据大陆风物学的理论,这个时节的瘴气应该不足以影响星象式罗盘的运作。得提醒夏佐老师重新进行田野调查,把报告修改一遍才行,我记得他还打算用那个研究成果去申请伯丁诺顿的访学资格来着… …” 她像昔日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喃喃自语,不料墨莉却捂着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不愧是优等生小姐,都到啥时候了还惦记着学习。待会儿万一遇到校长她老人家了,你们俩该不会一边在魔导战里过招,一边讨论魔导数理学的方程组吧?” “那倒不至于。不过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会向校长争取一次额外的答辩机会给你、我和蓓儿。如果我没记错,在前天,我们三个刚好错过了圣蒂斯安娜的毕业论文开题答辩。” 薇诺娜掰着手指,一板一眼地算着,蓝眸中的严肃依然不减当初。 “我说你这妞,怎么天真起来比蓓儿还傻心眼?你想想,我们当着魔法界所有大佬的面砸了校长和圣蒂斯安娜的场子。就算她老人家心慈手软不剥了咱们的皮,圣蒂斯安娜的花名册上恐怕也早就容不下你我的名字了。” “等把蓓儿接回萃琉璃,我会向她好好解释的。” 从领口中拉出吊着月曜石的挂坠,薇诺娜将那黑水晶似的棱体轻轻贴在唇边, “无论怎样,校长都是我最敬重的人,多亏了她,蓓儿才能被圣蒂斯安娜破格录取… …墨莉,也许现在我们前途未卜,但我坚信着,我们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重新回到学校,一起听课,一起给蓓儿辅导功课,甚至是在花海之夜溜出学校,一起去看王都的焰火表演――” 突然,薇诺娜噤声了,而与之同时,墨莉的瞳孔也开始急剧收缩。 两个魔女同时察觉到索敌法阵的警报――有一群不速之客正在黑暗里向这边急速迫近。 “森息――踪灭!” 薇诺娜迅速布下匿踪魔法。透明的隐身结界像气泡一样将三人笼罩起来。科恩也连忙举起圆盾,掩护两个女孩躲到灌木丛中。几乎是在他们刚刚藏好的一瞬间,无数黑色的闪电在丛林间飞驰而过,飕飕疾风似刀刃般斩开枝叶,在薇诺娜的脸上溅起阵阵寒意。 “是狼群。” 墨莉用心灵感应告诉她, “不是冲我们来的。” 很快,薇诺娜发现了野狼奔袭的目标:一个头上长着牛角的栗发小女孩。在灌木丛前的空地上,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被狼群的突袭吓得一屁股瘫坐下来,挎在手上的篮子也随之打翻,花花绿绿的蘑菇像小彩球般滚落一地。 薇诺娜认出,那是一位兽人族的小姑娘。黑渊森林靠近羽灵王国的边界,出现兽人也是情理之中。作为萃琉璃的一大魔法种族,兽人的数量次于人类和雪妖,位居大陆第三位。他们虽然在魔力的掌控上不如人类法师,却依然能够凭借强健的体魄和尚武的精神让人类在争端中吃尽苦头,堪称羽灵王国的心腹大患。 不过,眼前这个只及薇诺娜胸口高的小姑娘显然无法和强壮的兽人士兵相提并论。她勉强用魔法点燃一根树枝,试图驱散逼近的恶狼。饥饿的群狼显然更具经验,它们把小女孩包围在空地中央,轮番避开火焰,扑击上前。很快,她的小腿和背部就满是血红的爪痕。 心中纠结了一番,薇诺娜咬咬牙,准备用火焰咒帮小女孩一把,不料墨莉掀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按在原地。 “别做傻事,大小姐。你忘了,在亚利洛,你就是因为滥施好心才被路易斯的走狗发现了行踪。” 她皱着眉,对女孩摇摇头, “而且,这么晚了,哪有父母会放心让这么小的孩子随随便便闯入黑渊森林?真当这闯鬼门关是逛菜市场呢?” 在墨莉的劝说下,薇诺娜犹豫了。小女孩的体力很快不支,眼见着就要沦为群狼的夜宴。薇诺娜盯着那微若游丝的火光,想起了十四岁时的自己。 是的,那时的她也在黑渊森林的试炼中遭到了狼群的夜袭。如果不是蓓儿挥舞着火把出手相救,她也会面临和这个兽人小姑娘一模一样的绝境。 要让大家都变得幸福起来… …这是蓓儿从未改变的心愿。正因为曾经接受过这份愿望的祝福,我才能一步步… …走到现在… … 如果连她的心愿也不能守护… …在另一个世界,我还怎么去面对蓓儿那份纯真的笑颜? 薇诺娜屏住了呼吸。她抿紧嘴唇,冲破墨莉的阻拦,毅然举起魔杖: “风起――冰凝――焰舞:千星陨落!!!” 第134话 精灵露台 第134话  精灵露台 Episode 134  the Elf’s Blessing  薇诺娜将星雷法阵的威力降低到了最小。天空中只是划过几道礼花似的火球,兽人小女孩的四周绽放出流萤飞舞般的金黄花海,为她形成一圈屏障。被魔火燎伤身子的群狼无法靠近猎物,只得夹着尾巴,哀嚎着遁入丛林深处。 微微舒出口气,薇诺娜缓缓放下魔杖。在黑渊森林,比起一众能够抵抗法术的强大魔物,野狼算是这里最好对付的敌人了。 但威力再小的魔法吟唱也会留下痕迹,她必须在猎食者嗅知到自己的魔法回廊前,迅速离开。 眼见危险解除,薇诺娜走出藏身的灌木丛,想给小女孩处理一下伤势,墨莉一把拉住了她, “等等,薇诺娜!!” 她把朋友拉到身后,用探测魔法仔仔细细检查了小女孩。 “怎么样,墨莉?有问题吗?” “暂时没发现什么隐藏的术式… …不过兽人可不都是什么善茬儿,务必小心。” 望着两位靠近的魔女,惊魂未定的小女孩也瞪大惶恐的眼睛。她捂着腿上的伤口,本能地向后挪动身子。作为生性好战的种族,兽人一族曾多次入侵羽灵,沿着边境的人类村庄一路烧杀抢虐,她害怕这两个魔女将对族人的怒火施加到自己身上。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位走在最前面,有着一双湛蓝眼眸的金发魔女竟然蹲下身,帮她拾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蘑菇。 “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薇诺娜将满满一篮蘑菇放在她的身边,温柔一笑。小女孩依然惊颤着,蹬着双腿想要和她拉开距离。慌乱中,她被地上的碎石蹭到伤口,那双琥珀般的金曈在顷刻间颤如风泣,痛苦的闪烁像星辰的碎片一样缀满眼角。 “很疼吧… …别担心,这就帮你疗伤。” 从锦囊袋里掏出大袋的龙须草粉,薇诺娜将之撒在了小女孩腿部的伤口上。药效很快开始发挥作用,小女孩紧皱的眉头逐渐舒解下来。薇诺娜再用魔杖尖敲敲伤口附近的皮肤,轻轻吟唱起治愈魔法的术式,那些野狼抓咬留下的伤痕便如同久旱的大地得到灌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四年前,正是蓓儿用同样的方法在这里为自己慰去伤痛。即便羞涩如她,无法像少女一样翘着屁股趴下来,用“痛痛、痛痛快飞走”安慰别人,薇诺娜也决心将挚友的这份善意永远守护下去。 “好啦,只要再回家静养一下就没问题了。” 薇诺娜探起上身,轻轻拈去小女孩牛角上的树叶,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到黑渊森林里来?” 别过头,小女孩按住脖子上的围巾,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 见对方不愿回答,薇诺娜也不便多问。她从袋子里找出一个刻着符文的号角,将之戴在小女孩的脖子上。 “不想告诉姐姐也没关系。这里太危险了,你赶紧回家吧。这个号角上留有神圣咏叹的祝福术式,要是再遇到豺狼,只要吹响它就没问题了。” 她给小女孩留下了一些龙须草粉,和墨莉、科恩交换了眼神,准备向着森林中心继续赶路。不料,三人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嗓音: “汐… …汐菲,我的名字… …” 两只小手像抱住救生圈一样紧紧拉在围巾上,小女孩半边的脸颊早已烧成绯红,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 …” “你是米诺斯种的兽人吧,小家伙。” 墨莉在胸前抱起手,眉头轻轻扬起, “不应该呀,米诺斯是兽人族里最强壮的一支,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跟只发育不良的狐狸崽似的?” “因为… …战争… …” 怀抱着满满一篮子的蘑菇,汐菲的金眸像篝火一样摇曳起来, “汐菲的爸爸和哥哥,都在战场上阵亡了… …家里只剩下了妈妈、我和两个妹妹… …现在,妈妈也生病了,汐菲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绝对不可以让妹妹们再饿肚子了… …” 薇诺娜的心头犹如鞭笞一般的难受。她走回小女孩的身边,把随身携带的食物全部送给了汐菲。 “你脑子坏了么,大小姐?!” 墨莉匆忙把她拽到一边, “都给这小丫头了,我们吃啥?!” “我们三个人,无论如何都能弄到吃的。而汐菲受伤了,家里的三个亲人就没有食物来源了啊!” “我说你… …老是这么滥发善心做什么?有谁会回报你么?” “蓓儿也没要过任何人的回报… …” “可世界对蓓儿温柔以待了吗?最后还不是只有我们会记得她,也只有你我愿意拼下性命把那傻丫头从虎口中抢出来… …” 话说到一半,墨莉意识到自己激动了。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薇诺娜.菲利克斯。”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抑制住的气息仿佛困兽一般在鼻腔里蛮横冲撞。 “这一次,我和蓓儿一样,选择相信善良。” 薇诺娜握住好友的手,语气依然坚定得如同磐石一般。 汐菲犹豫了很久,最终接受了薇诺娜慷慨的馈赠。她跪倒在三人面前不停磕头,要不是女孩连忙将她扶起,她恐怕会在这里一直磕到天亮。 行将分别时,汐菲叫住了他们, “等等,姐姐… …你是要去… …森林的中心吗… …千万… …千万不要再往前走了,快逃到森林外边去吧!!” 汐菲突然在他们面前拼命摆起手来,眼神变得惊恐无比, “汐菲,刚刚在恶魔血泉那里采蘑菇的时候,看到好多法师和魔女… …他们都戴着面具,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而且,他们还在杀人… …杀的都是那些在村子里采摘野果的村民… …仅仅因为意外撞见了他们,就被一道魔咒了结性命… …汐菲担心,他们会伤害你们!” 薇诺娜只是笑了笑,抚摸起小女孩的脑袋, “谢谢你,小汐菲。不管遇到怎样的敌人和危险,我都必须走下去。” “为、为什么呢?” “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黑暗的尽头等着我。” 汐菲埋头思忖了片刻,从脖子上摘下一枚小核桃似的挂坠,递了过来。 “如果您一定要继续走下去,请戴上这枚米诺斯的护身符吧。这是我们兽人族的守护信物,它会给您带来好运的。” “等等,至少应该先让葛里高尔小姐检查一下… …” 科恩紧张地靠过来,薇诺娜却摇摇头,接过了护身符。 “没事的,不必把对付成年人的那一套,用在孩子身上。” 不远处的墨莉暗中捏了把汗。她悄悄施法检查了挂坠,还好,里面并没有隐藏什么危险的术式,甚至连魔法的痕迹也检测不到。 但不知为何,小女孩的那双金黄眼眸,她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大概,真的是多虑了吧… … 和小女孩分别后,三人向黑渊神殿继续进发。受到瘴气干扰的罗盘还是无法正常工作,科恩找到一棵枝桠较多的树,爬到树冠,利用星辰辨别出方向。 “各位,根据地图的标识,我们就要进入沼泽地带了。” 薇诺娜利用心灵感应告诉同伴们, “这里聚集的危险生物非常多,其中威胁最大的是蝎尾蚁狮的群落。但它们没有视力,只能利用沼泽和沙地的震动探知猎物。只要我们一直在岩石上行进就不会惊扰到它们。” “有办法绕过沼泽么?” 墨莉从锦囊袋里取出几瓶魔药,挂在大腿的皮带上, “这玩意儿是群居动物,惹到它们相当麻烦。“ “有几条路可以从湖边绕过去,但对鬼影教团来说,那倒是个不错的埋伏地。“ 收起地图,薇诺娜也将魔焰晶石放在斗篷的口袋里。 墨莉点点头,同意了她的方案。三人来到雾气弥漫的沼泽边,薇诺娜在科恩和墨莉的脚底施加里最强力的静音咒。她抖了抖魔杖,默念出以前夏佐老师教给她的那个术式。 靛蓝色的萤火从杖尖游离而出,依次落在沼泽地岩石上,像摇曳在月海里的蒲公英一样,为三人标记出一条星光荡漾的道路。 “我可不记得,老师在课上讲过这种法术。不会又是校长给你开的小灶吧?” “这是夏佐老师教我的,在二年级春假的那次风物学田野调查里。” 薇诺娜望着黑夜中浸染开的光芒,蓝眸中的温柔如樱盛放, “它叫‘精灵露台’,是夏佐老师自己发明的术式。当时,老师带着我和蓓儿在野外研究精灵萤火的习性,蓓儿突然发问,如果这些小可爱晚上找不到家了怎么办,老师就用魔杖唤出了这些光芒。他说,精灵萤火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要是在夜里,它们感知到同伴不在身边了,就会汇聚成一条光轨,引导失散的同伴回家。” 双手捧起一鞠茸茸的萤火,薇诺娜的眼眸涤荡成星尘璀璨的大海, “夏佐老师由此得到灵感,发明了这个可以将心中道路具现化的小小术式。这种法术,他只教给了我和蓓儿,我坚信,蓓儿会在‘精灵露台’的引导下,找到回家的道路。” 说完,薇诺娜拈起裙摆,毅然跳到了被萤火照亮的第一块岩石上。 第135话 答应我,不惜一切代价 第135话  答应我,不惜一切代价 Episode 135  March for the Last hope 在精灵萤火的指引下,三人在沼泽地岩石上小心翼翼地跳跃着,如履薄冰。 夜色流淌,万物阒静如斯,酣睡的沼泽宛若一头深海蓝鲸的梦境;萤火袅娜,雾气缭绕升腾,恰如星辰流连夜色中的窃窃私语。薇诺娜竖起耳朵,还是听得到周围气泡浑浊的低吼。 她知道,那是游离在沼泽中的各色魔物。如果黑渊森林里处处都是行将射出的暗箭,那么它们便是舔舐在箭锋上的黏稠毒液。诗意与污浊,静谧与杀机,风情万种与暗潮汹涌同时荡漾在这座森林的每一丝呼吸,而为它们划出界线的,是三人飘摇萤火中的匆匆行色。 “注意,前面那块岩石距离较远,小心别跳到淤泥里去了。” 墨莉轻轻拨开面前的一簇萤火, “我先去探探路。” 说着,她后退几步,一路助跑着飞跃而起,摇摇晃晃地落到对面岩石上,险些滑进沼泽里, “吓死咱了… …你和布隆歇尔德也当心点,这边石头上的青苔可没那么容易站稳!” 望着岩石间像小河沟一样宽的沼泽,薇诺娜的小腿肚感到一阵痉挛。她紧紧拢住斗篷,脸色变得如同宣纸一般的刷白。正在这时,一双大手有力地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要是害怕的话,我就抱着你跳过去吧。” 科恩小心翼翼地靠近女孩的侧颜,温柔耳语, “别担心,比起近卫军的骑兵训练,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薇诺娜绯红着脸,犹犹豫豫。科恩趁她不注意,右手抄起女孩的小腿,以公主抱的方式将薇诺娜搂在怀里。 “科、科恩哥哥――!!” “抬起头,薇儿!就像我第一次带你骑马一样!!” 托举着缩成一团的女孩,科恩昂首挺胸,一个箭步腾空而起,仿佛他跨越的不是沼泽,而是群马奔腾的万顷草原。很快他便抱着薇诺娜跃过沼泽,稳稳落在另一块岩石上,盾牌和长剑在皮甲上锒铛作响,宛如骑士收剑入鞘时的银色骄傲。 墨莉连忙跑过来,稳住科恩身上不断摇晃的兵器。沼泽里的魔物虽然视力不佳,却都拥有最敏锐的听力,他们必须尽可能地控制住声响。 试探着睁开眼,薇诺娜看到科恩灼灼如焰似的瞳孔,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她拉过侧颜的金发,试图遮住发烫的脸颊,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婀娜开樱色的漩涡。 就在三人准备往另一块岩石上跳时,科恩突然举起圆盾,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薇诺娜环视一眼周围,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夜色中,无数猩红的眼睛影影绰绰,宛若冥河之畔的彼岸花海摇曳风中;周围的芦苇中传来窸窣的碎鸣,好像千万只鬼蛾在他们身边同时啮食人骨。 强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脏,薇诺娜抬起魔杖,让精灵萤火飞得更高了些。借助微弱的荧光,他们看见了那些血红双眼的主人,一只只潜伏在沼泽中的饥渴魔虫――蝎尾蚁狮。 作为黑渊森林里最危险的魔物,蝎尾蚁狮向来都是让过往旅人最忌惮的存在。它们的体型和啤酒桶相近,拥有四条节肢尖腿和一对镰刀似的巨钳。寄生着噬魔霉菌的硬化甲壳能够让它们在刀枪不入的同时,削弱大部分的魔法伤害。而它最致命的武器当属那条钢鞭似的锋利毒尾――一旦被那强腐蚀性的毒液沾上身子,再强壮的猎物也会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中沦为案板鱼肉。 然而,最可怕的是,这些猎食者往往以惊人的数量一起出没。薇诺娜记得夏佐老师说过,想要知道你将进入多少只蝎尾蚁狮的肚子并不难,把它们在你视野中出现的数量乘以十就够了。 “情况不妙啊,大小姐。” 按紧大腿上的魔药瓶,墨莉在薇诺娜的心中喃喃自嘲, “看来这些臭虫是打算把咱们仨当夜宵了。” “还是有希望的。” 靠在科恩盾旁,薇诺娜用魔杖摆出迎击姿态, “蝎尾蚁狮的虽然拥有极其敏锐的听觉,视力却退化到了聊胜于无的状态。只要我们在静音魔法的帮助下小心移动,就不会惊动到它们。” 科恩也接受到了薇诺娜的心灵感应,他用绳索将兵器仔仔细细地固定在身上,再抽出一把短剑,咬在嘴里, “薇诺娜,葛里高尔小姐,我曾在格林菲斯将军的指导下接受过潜行训练,就由我来充当开路先锋吧,你们俩安心维持魔法就好。” 他拉了拉薇诺娜的手指,接入魔女间的心灵共鸣。 在心中挣扎了一阵,女孩也只有点头同意。的确,现在她和墨莉必须将精力全部放在匿踪法阵的维持上,在沼泽中摸索前进的任务只得全部压到科恩的肩上。 按照重新确立的分工,三人屏息凝神,在蝎尾蚁狮的环伺下绷紧神经,小心前进。薇诺娜最担心的是墨莉的魔法回廊和技巧不足以维持最大限度的法力输出,要知道在学校里,她和蓓儿可是轮换着来坐倒数第一的交椅的。 事实证明薇诺娜多虑了。墨莉对匿踪魔法的使用简直娴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不仅和女孩共同支撑起了三人的静音屏障,甚至还察觉到了薇诺娜法阵中的细小漏洞,悄悄将之修复。 不仅仅如此,无论是一开始驾驭妖龙把她从蔷薇十字会的包围中救出,还是灵活调制各种魔药为自己疗伤,墨莉都展现出了极强的魔法能力,和学校课堂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现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薇诺娜甚至怀疑,墨莉是在同学面前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 但这并不妨碍她毫无条件地信任墨莉。但如果不是蓓儿舍命相救,薇诺娜就不会发现她的雪妖身份。女孩相信,墨莉也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两人的静音魔法似乎奏效了。虽然蝎尾蚁狮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却没有一只主动上前发起攻击。三个人通力合作,逐渐移动到沼泽的外围。就在他们即将突破包围圈时,几团黑影像乌云般掠过薇诺娜的头顶,带着“嗡嗡”的嘶鸣落在前方。 科恩哥哥!! 女孩在心中惊叫到,却无法上前相助――三只蝎尾蚁狮不知为何发现了科恩,扑扇着翅膀将他围在中央。 “该死!这些畜生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先别慌,墨莉!蚁群的大部队按兵不动,说明还不确定我们的方位,也许科恩只是稍稍惊动了它们!” 按压住胸中惊窜的紊流,薇诺娜在脑子中拼命搜索起对策, “听得到我说话吗,科恩哥哥?” “薇诺娜,你们先去找神殿,别管我了!正好,我留在这里把这些虫子吸引住!” 科恩在女孩心里大吼。他把短剑横握在手,一面用圆盾护住胸腹,一面把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对准敌人,似乎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别做傻事!我说过,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伙伴了,更何况现在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 对墨莉使了个眼色,薇诺娜和同伴开始对魔虫进行反向包抄, “听我说,科恩哥哥,我和墨莉将静音魔法的输出全部施加在你身上了,你现在悄悄从蚁狮的缝隙间溜出来,千万不要惊动到它们!” 科恩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他捏了捏短剑,在薇诺娜的指引下小心挪动着身子,一步一停,颤颤巍巍。汗水沿着剑锋滴滴垂落,像心跳无声的轨迹,在女孩胸中鸣溅起同样忐忑的共鸣。 就在他即将从两只蚁狮的巨钳间小心挪出时,意外发生了。第三只蚁狮突然从甲壳中亮出隐翅,仿佛嗅到血腥的鲨鱼般,急速扑向科恩。男孩连忙挥盾抵挡,却被魔虫巨大的冲击撞翻在沼泽中。他咬紧牙,在用盾甲牢牢卡住怪物爪牙的同时,右臂一个回旋将短剑刺入敌人的软腹。腐绿色的体液喷射而出,在男孩周围的淤泥里鞭出一道热气淋漓的笞痕,受到重创的蚁狮倒在了科恩身边。 但这也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潜伏在芦苇丛中的蚁狮集群像被毁了窝的马蜂一样,遮天蔽日地扑向科恩。薇诺娜的大脑在一瞬间堕入沼泽地深渊。她本能地举起魔杖,却被墨莉拉住手,强行拽到扫帚上。 “你救不了他的。” 在女孩沸腾的心跳中,墨莉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趁现在,我们赶紧逃出去。” “不… …不――!!” 在同伴的掌心里拼命挣扎着,薇诺娜湛蓝的眼眸集聚起大朵的泪花, “我不会放弃科恩哥哥… …我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为我而死了!!!” “啪――!” 所有的惊慌在刹那间淬火成冰,薇诺娜捂着脸上发红的烙印,睁大眼,不敢相信刚才那一耳光竟然是拜墨莉所赐。 “痛么,蠢货?想想这样的痛苦将会百倍千倍地施加在蓓儿身上,因为在月曜石和你的身体一起被蚁狮撕碎的同时,神花的共鸣也会将蓓儿的身体崩成碎片。” 攥紧薇诺娜的衣领,墨莉的瞳孔变得如同残月一样的猩红, “答应我,薇诺娜,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 …为了蓓儿,更是为了… …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未来… …” 来不及道别,甚至连一丝回眸的泪别也无法做到,薇诺娜被扫帚带到空中,眼睁睁地看着科恩像火星一样,重新湮灭在汹涌的雨幕中… … 第136话 虚伪的希望 第136话  虚伪的希望 Episode  136  the Trap 在即将被虫群淹没的最后一秒,科恩看着被墨莉拽上扫帚的薇诺娜,长长舒出口气。 他并不怨恨她们,相反,男孩希望自己的暴露能够为薇诺娜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科恩的盾牌和长剑就被蚁狮们啃咬得支离破碎。当仅剩的匕首也在怪物们的甲壳上崩刃而断时,他从怀中掏出一瓶毒药,挣扎着,咬开瓶盖。 就在嘴唇即将碰到瓶口的一瞬,科恩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金黄的光芒。四周的空气开始像炉中沸水一样急剧升温,与此同时,一圈闪烁着冰蓝光芒的法阵将男孩包围起来。 “焰舞――风凝――炎炙――雷狱君临!!” 清越若水的吟唱声在耳边淙淙流过,科恩抬起头,惊讶地发现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像闪电一般劈落下来。它们一接触到蚁狮就开始剧烈爆燃,绽放出的火花溅落到其他魔虫身上又引发了新的爆炸。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的蚁狮集群就被吞没在了焰火掀起的巨浪中。 由于法阵的保护,科恩并没有受到伤害。拄着断剑,他惊讶地注视着身边的魔虫在烈焰的舔舐下分崩、离析直至最后散作灰烬。男孩意识到这是法术吟唱召唤出魔焰,只有魔法才能对皮糙肉厚的蝎尾蚁狮做到这种程度的杀伤。 焦黑色的余烬在身边萦绕盘旋,如同怪物咽气前残存的哀鸣。科恩抬起头,只见薇诺娜悬浮在半空中,闭着眼,手捧魔导书高声吟唱。她脱掉了斗篷,百褶裙和蝴蝶结在飒飒的炎风中蹁跹如蝶;书页翻动间,鎏金色的符文段落飞舞而出,环绕在女孩周围,伴随着她悠扬的嗓音陨落四周,降下天谴。 捂住渗血的伤臂,科恩不禁睁大双眼。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华丽的魔法吟唱,宛若凤凰在湖中滑翔时击起的太阳之泪,宛如蔷薇盛放在涅槃业火中的千樱之舞。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总爱躲在他的铠甲下哭鼻子的小公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以魔女之身肆意绽放的薇诺娜,带着她所有的执着追索,所有的、孤注一掷。 合上魔导书,薇诺娜重新跨上扫帚,跟随化作流火的符咒俯冲到科恩身边: “快上来!!” 抓住她的手,科恩踉跄着跨到薇诺娜的身后。扫帚带着两人腾空而起,他们脚下的沼泽则在最后一批符文的爆裂中沸腾成岩浆喷薄的炽烈炼狱。 几只还未被魔焰燃烧透彻的蚁狮挣扎着,从火海中扑翅飞出,想要将扫帚上的两人拽到地面。薇诺娜微微俯下身子,驾驭着扫帚在树冠间飞速穿行, “抱紧我,科恩哥哥!” 几乎是下意识地遵照执行,科恩抱住女孩的纤腰。他发现薇诺娜的身体竟然寒冷得像浸泡在冰水中一般,仿佛刚才那些火焰燃烧的是她自己的体温。更要命的是,薇诺娜的腰肢还在不断地渗血,宛若带刺的玫瑰一般,扎透女孩的衣裙,在科恩的手臂上晕染出大朵的猩红。 “薇儿… …你受伤了?!” “比起你为我流过的血… …这点磕碰… …算不得什么。” 薇诺娜垂下头,右手像避雨的小鸟一样蜷缩在科恩的掌心里。她当然不会告诉男孩,刚才的法术吟唱已经对她身体造成伤害。此刻间她的五脏六腑就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灼般,疼痛难忍。但她回眸之时,报以男孩的,却是蔷薇摇曳似的疲惫一笑。 因为,不让深爱着的人为自己担心,也是学会去爱的一部分。 也许是薇诺娜的法力逐渐透支的缘故,也许是飞行时的疾风过于猛烈,那几只追击过来的蝎尾蚁狮缩短了和两人相隔的距离,身上的魔焰也渐然熄灭。它们扇动着残缺的翅膀,炭黑色的巨钳似铡刀般不断开合,似乎早已对鲜血的喷涌迫不及待。 而薇诺娜的骑行速度却下降得愈加厉害。眼看就要被怪物撵到身后,几道深紫色的弧光像箭矢一样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准确命中了后面的追击者。宛如半融的糖块被丢入沸水,蚁狮们破烂的身体开始迅速裂解,最终化作尘埃泯灭在森林幽魅的夜风中。 “这是最后一次了,薇诺娜.菲利克斯。” 薇诺娜的面前,墨莉翘着二郎腿,稳稳斜坐在悬浮半空中的扫帚上。她托着下巴,半敛紫眸中的光芒,不似美酒,更若寒蝉。 “不管遇到多少次危险,我都不会再抛下同伴独自逃命,不管是科恩、蓓儿,缇娅.葛里高尔,还是你,墨莉.葛里高尔。” 右手在科恩的掌心里渐然攥紧,薇诺娜的眉头也微微竖立下来, “但你有选择的权利,墨莉,我不会把你捆绑在我的身上。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即使抛下我独自离去,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只想试一试,像蓓儿一样,为了守护最重要的人,而不惜一切的努力… …” 墨莉的唇角痉挛着。她没有再说什么,调转扫帚飞向丛林的深处。薇诺娜也咬住牙,紧跟上前。由于担心飞行时的魔力扰动引起其他法师的注意,三人本来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用扫帚穿越森林。但现在,薇诺娜的法术像落石坠入死潭一样,在森林里激起千层巨浪。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赶到黑渊神殿。 可薇诺娜他们来不及了。飞行途中,无数蝎尾蚁狮从周围的树冠中扑飞出来,宛如感知到光源的飞蛾群一般扑击过来。三人被迫落到地面,想要借助树林的掩护摆脱魔虫们的追击,但这些没有视力的怪物却像认准了他们似的,总能在黑暗的丛林间准确辨别出他们的方位。 “见鬼!!” 眼看两只蚁狮就要从左翼逼近眼前,墨莉甩出一个爆裂咒,利用诱导魔法让它们命中敌人的软腹,将两只怪物轰成碎片, “我说薇诺娜,你刚才已经用天雷轰炸法阵把包围咱们的那些家伙全部清理干净了吧?这些狗娘养的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 拉着科恩的手,薇诺娜用魔杖唤出一道道利刃似的符咒,引导它们射向周围的敌人。可刚才的高阶法术吟唱耗去了她太多的法力,许多近身的蚁狮被命中后仍能移动,需要科恩补刀才能彻底咽气, “这些蚁狮是才钻出来的… …按理说,这里不是沼泽,应该不会有这么多蚁狮才对啊!” “杀了一只蹦出一群,这些臭虫到底有完没完?!” 大剂量的法力输出让墨莉的体力也有些不支了。她一面掩护这薇诺娜的侧翼有序撤退,一面暗自放出索敌使魔,让它飞到战场的上空, “发现包围圈的漏洞了!!在八点钟方向!!” 薇诺娜听到了同伴的呼唤。她和科恩跟在墨莉身后,开始往预定方向撤退。果然,四周的蚁狮数量迅速下降,就当他们以为即将逃出生天时,草丛中突然闪现出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更多的蚁狮出现在了三人附近。 “快,七点钟方向!!趁包围圈的漏洞还没有堵上!!” 三人继续向蚁狮们的薄弱之处突围过去。而当他们再次以为甩开敌人的追击时,成群的蚁狮又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奇怪的是,在索敌使魔的帮助下,他们总能发现敌人疏于防守的地方,而蚁狮的大军也会在三人自以为松下一口气时蜂拥而出。 “等等,墨莉!” 跟在熔岩女王疾驰的脚步后,薇诺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觉得… …不太对劲儿!我们… …必须停下来… …找到黑渊神殿的方向!” “那也得等这些虫子开口答应啊!” 墨莉的妆面已然被汗水涂成了花脸。她干脆脱掉斗篷,撸起袖子,在使魔后疾驰起来。 “你不觉得… …很可疑吗,墨莉?这些蚁狮… …不用最擅长的毒液溅射攻击我们… …反倒是像在把我们… …往某一个特定的方向拼命驱赶… …” “你是说… …前面是陷阱?!” 匆忙刹住脚步,墨莉瞪大充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薇诺娜。 “有这种可能,我们必须弄清楚蚁狮一窝蜂追击我们的原因!” 可三人刚刚停下,附近的蚁狮就像偷听到她们谈话一样,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击。更要命的是,薇诺娜等人在不知觉中逃到了一泊湖水边,他们没有退路了。 “薇诺娜,葛里高尔小姐,我想到一个原因,不知是否正确。” 和两位魔女合力阻击着魔虫进犯的狂潮,科恩沉稳发声, “在军校时,我听教官说过,蝎尾蚁狮会靠一种信息素来对付入侵巢穴的敌人。一旦有目标被这种信息素沾染,周围的蚁狮就会像发了疯似地对它发动攻击,直到将目标置之死地。” “我知道这种说法,夏佐老师在风物学的课上也讲到过!” 薇诺娜气喘吁吁地回应道, “但那种信息素只有窝居在巢穴深处的蚁后才有。我们又没有闯入蚁狮们的巢穴,怎么可能沾染上那种东西?” “现在也只有这种猜测合乎情理了!如果就是这种情况,你有什么办法吗?” 墨莉边战边退,潋滟的湖光已然袭上裙角。 “只要想办法洗刷掉信息素就好… …可我记不得那种全身洗消的魔法了!” “那咱们就往湖里跳!!” 她一跺脚,几乎是斩钉截铁, “听着,薇诺娜,让你的布隆歇尔德先到湖里避避,咱们俩用线性法术将岸边的蚁狮清理一遭,再一起跳到水里,明白了么?” 用征询的目光望了望科恩,薇诺娜得到了男孩肯定的点头。现在能够尝试的,也只有这种方法了。 她和墨莉按照双子法阵的阵位站好,面对排山倒海蜂拥上前的魔虫,同时开始了吟唱。金黄色的符文在她们裙袂间萦绕翻飞,化作一道巨浪般的火墙,落在不远处的虫群里,向湖岸边席卷而来。当肆虐的火舌就要舔舐到女孩们的裙角边时,薇诺娜和墨莉对视一眼,点点头,拉着手同时跃入湖中。 火浪在和水面接触的刹那,发生了更加猛烈的爆燃,薇诺娜和墨莉拥抱着潜入水下,死神炽烈的双翼就在她们头顶展翅扑击,翻卷的热浪像风暴一样冲刷着水面,即便在水下,薇诺娜也能感到周围的温度在显著上升。 待一切恢复平静,墨莉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两人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女孩们合力吟唱的法术把靠近湖畔的蚁狮们变成焦黑色的木炭,却没能将更远处的敌人清理干净。但薇诺娜发现,那些在树林里活动的蚁狮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躁。它们在原地打着转,用蝎尾相互碰撞,似乎也在努力弄清当前发生的状况。 最终,蚁狮们抛下了湖水边堆积如山的尸骸,像落潮的海水般,隐没在夜色凝重的森林里。 “我还是很困惑,墨莉。” 用力拧干湿漉漉的衣裙,薇诺娜依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攻击信息素只存在于蚁狮们地底的巢穴里,我们… …怎么会接触到那种东西?“ “先别管怎么多,小命保住了就好。不过咱们好像又回到原点了,你能弄清现在的位置吗?“ “薇诺娜,葛里高尔小姐,你们看,湖中心是什么?” 顺着科恩手指的方向,薇诺娜看到湖泊的中心跃动着一团水蓝色的盈盈光芒,像捕获星星的水母,却更似水晶滴入大海的眼泪。 而连接在那团光芒与湖岸之间的,是一座星火闪烁的长桥。 “喂,我说薇诺娜,在入学试炼的时候,我记得黑渊神殿… …就是在一座湖心小岛上的吧?” 女孩没有回答墨莉。她愣愣地望着那团漾动在黑暗中的柔软光芒,想起了四年前,蓓儿背着受伤的自己,在点满长明灯的栈道拼命奔跑的那个晚上。在试炼结束前的最后一刹,银发晃漾的少女使出吃奶的气力,将薇诺娜狠狠推过门槛,自己却以一秒之差,被神殿拒之门外。 记忆里,少女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微笑,也是在这样蓝光萦绕的温柔中天真荡漾的。 等着我,蓓儿!! 薇诺娜突然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我去!这家伙不要一想到那傻丫头,就把脑子也丢到异世界去了啊!!” 墨莉吓了一跳,连忙唤出防护法阵紧追在女孩身后。一行人跑过咯吱作响的栈道,来到湖心的小岛上,神殿高耸的斗拱像祭坛一样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从惊喜中缓过神来,薇诺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莽撞。不过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唯有神殿周围的长明灯在柏木森森中摇曳着,仿佛某种穿越时空的凝视。 没想到,三人竟然因祸得福,在蚁狮的围追堵截中,意外找到了黑渊神殿。 作为萃琉璃仅有的几处上古遗迹,黑渊神殿汇集着这片大陆最神秘的猜想。有人说,这里藏着宇宙起源的秘密,是萃琉璃的姊妹世界留在这里的窗口;有人说,这里沉睡着伊格特西的人格化灵魂,当她再次苏醒之时,经由世界树创造的所有世界将会在血与火的动荡中融为一体,以一切的生命为献祭,再创出一个源初的世界。 然而,对薇诺娜而言,黑渊神殿只有一个存在的意义。 她找到那个位于神龛下的古老法阵,将月曜石摆在风林火山交汇处的中央,将那本从图书馆偷出的尘封典籍放在面前。 “你安心解析法阵,其他事情交给我们。” 墨莉用拳头击打了一下薇诺娜的小臂,和科恩一起在四周巡逻起来。薇诺娜摊开手臂,高声吟诵起古籍上晦涩难懂的音节。这是她耗尽所有心力从各种文献上破译出的符文,经由魔导方程组的巧妙运算,足以让它们成为法阵启动的钥匙。枯寂如灰的法阵在猎猎的疾风中逐渐变成金黄。无数佶屈聱牙的刻印在薇诺娜的吟唱中慢慢复活,像火山口新淌出的岩浆一样灌入六角星的纹路中。 在女孩的努力下,一道深紫色的漩涡在法阵上空徐徐打开,四周的沙石也在漩涡的吸引下激荡游走起来。 她就要成功了。 “科恩哥哥,墨莉,你们赶紧靠过来,抓住我的手!!” 女孩回头冲戒备中的两人大喊, “在穿越空间裂缝时,你们一定、一定不要放手!因为只有我的魔法回廊里标记了异世界的穿行坐标。如果在穿行途中和我断开物理连接,你们会被空间扰流随机卷到萃琉璃的任何一个地方!!” “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 “很快了!!” 紫色的漩涡膨胀得越来越大,已经可以容下三人通行其中。薇诺娜随即开始用冷却术式稳定法阵,准备将通道固定下来。没想到,法阵的光芒却在突然间变得如同鲜血般的猩红。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结界内运行的魔法术式同时暴走起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像龙卷风一样,贪婪吞噬起女孩的法力。而在法阵的中央,月曜石也开始急剧颤抖起来,雪瓷般的表面污浊得如同泥沼一般。 “赶快停止吟唱,薇诺娜!!你的心智会遭到破坏的!!” 第137话 潮汐鸣泣之月 第137话  潮汐鸣泣之月 Episode  137  Before the Final Battle  “等等,墨莉… …再给我半分钟… …最多半分钟的时间,马上就可以让连接稳定下来!!” 牙齿在朱唇间咬出斑驳的血印,薇诺娜拧紧眉头,试图向法阵注入更多的稳定术式。这时,六角星的中央突然生长出许多妖紫色的藤蔓,缠住女孩的手臂,沿着她的魔法回廊一路侵蚀起来。 “见鬼!” 墨莉狠狠咒骂了一句,一脚将月曜石飞踢到一边。紧接着,她的双手像惊鸿一样掠过裙边,只见薇诺娜的面前银光迸裂,缠住她的妖藤被四把玲珑的飞刀齐刷刷地斩断在一旁。 “快走!这是死灵法术的召唤物!” 她拽着薇诺娜的衣领,拼命把同伴向神殿外拖去, “我们落入陷阱了!!” 可来不及逃出小岛,无数粗如巨蟒的藤蔓便破土而出,眨眼间就捆住他们的手脚。三人像钉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一般,被藤蔓五花大绑着悬吊在半空,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神殿周围的景致也在急剧发生变化,漆黑的湖泊和点满长明灯的栈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盘桓狰狞的虬结枯木。“神殿”高耸的拱顶也迅速塌陷下去,重新出现在地基上的,竟然是一头巨兽的骸骨。 全身衣裙在眨眼间恢复了干燥,薇诺娜突然明白,原来无论是湖泊,还是法阵,都是魔法制造出的幻影,他们以为是神殿的地方,不过是黑渊森林里的一个幽魅角落。 “还动得了么,薇诺娜?” “我试试… …看能不能把匕首抽出来… …” “没用的哦,小可爱。而且,你要是把姐姐的恶魔触手弄疼了,姐姐可是会让它们把你弄得更疼的哟~” 故作娇嗲的女声在耳边甜腻化开,一袭黑纱礼裙的玄羽姬扭动着水蛇似的腰身,从森林里诡魅步出;在她身后,一团团水墨似的幽云渐然凝作人形――鬼影教团的大军已如恶灵显现。 “混帐,玄羽姬!!把你的脏手从月曜石上拿开!!” 薇诺娜拼命挣扎着,蔚蓝的眼眸绷起根根血丝。 “哎呀呀,不要这么生气嘛,我的小公主。” 阴阳怪气地讪笑着,玄羽姬摊开手,月曜石便乖乖落到了她的掌心, “说起来,姐姐还要感谢你才对。要不是你亲自示范了一遍如何用这石头把那破庙里的传送法阵激活,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到异世界去找你那可爱的雪妖小妹妹呢~” “原来刚才… …是你在偷取我的魔法术式!” 不顾藤蔓缠上脖颈,薇诺娜扯着嗓子怒吼道。 “答对了,小可爱,奖励给你一个姐姐的爱抚。” 黑纱萦绕的五指玩弄着月曜石,玄羽姬眨眨眼,一根触须从藤蔓中生长出来,像毒蛇喷吐的信子一般在薇诺娜脸颊上舔舐而过, “不愧是魔皇大人相中的天才,竟然能凭一己之力破解失传了那么久的空间传送法阵。只可惜,这么聪明的脑子,还是逃不出姐姐我的手掌心。” 她把黑曜石收入腿上的卡套,打了个响指,一个瘦小的身形似轻烟般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汐菲?!” 薇诺娜瞪大双眸,比悔恨更先涌上心头的,是无限的惊诧, “不可能!兽人族怎么会站在阿撒托斯这边?!” “你再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我亲爱的小宝贝?” 被薇诺娜他们从狼群中救出的兽人小女孩开始变幻姿容。她的头发从栗色逐渐过渡成月光般的白银;标志性的牛角也隐入发丛,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毛绒绒的三角狐耳。雪色茸尾从裙裾间悠然飘出,小女孩偏过头,琥珀色的瞳孔流泻出冰砺寒刃的锋芒。 “雪妖族溯风氏,汐月,在此参上。” 薄雾似的宽袖半掩朱颜,她呢喃着,绵软声线流淌如纱。 “玄羽姬!你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干这种勾当,你良心何安?” “这么说来,‘良心’可真是个好东西啊。若不是因为它,姐姐还得不到月曜石和你的破解术式呢。” 望了望周围的手下,玄羽姬和鬼影教徒们讪笑起来, “没错,这一切都是姐姐我事先设计好的。要知道蔷薇十字会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就在黑渊神殿埋伏,岂不是正中璃曼珠那老妖婆的下怀?” “所以,你就制造了一个虚假的神殿,把我们一步步逼到了这里?” “答对了,小朋友。正是我的手下在森林里释放了制造瘴气的魔药,干扰了你们的罗盘。然后,我再让汐月变成兽人,假装被狼群围攻,伺机接近你们。这样,她就可以把那枚装着信息素的小核桃交给你,让蚁狮把你们乖乖赶到这里了。” 薇诺娜猛然惊醒。原来“汐菲”交给她的护身符正是导致他们被蚁狮疯狂追击的罪魁祸首。在藤蔓的束缚中,她死命扭动起身子,想把脖子上的吊坠甩下去,可那颗小胡桃就像要嘲笑她似的,牢牢贴在女孩胸前,纹丝不动。 “劝你省点劲儿吧,小公主,免得等会儿连发表遗言的力气都没有了。” 撩了撩耳畔的乌发,玄羽姬继续开口, “为了让你们能找到这里,姐姐还特地在蚁狮中打开一个缺口。这样,你们每次面对蚁狮的包围时,就总能按照我所设计的方向突围了。最后在湖边,姐姐还想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把蚁狮驱逐掉,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想到是信息素的原因,跳到水里把它洗得一干二净。” 她顿了顿,欣赏了一圈薇诺娜、墨莉和科恩的表情, “不过现在,姐姐的目的全部达到了。现在,我们将用月曜石唤醒黑渊神殿的法阵,前往另一个世界,用千风之铃迎来魔皇大人的回归。” 暴胀的血管在脖上愕然跳动,薇诺娜咬紧下唇,只能任由心跳在耳畔激荡回响。 “汐月!你给我好好听着,我现在是在直接和你说话!!我不管鬼影教团给你开出了怎样的价码,也不知道你和我们曾发生过什么样的过节,但我要你明白,随意利用、欺骗他人的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事情,明白么?!” 她突然转向那只小雪妖,扯着嗓子大喊, “但我不会因此就对你、对雪妖一族产生仇恨。我最好的朋友,蓓儿,她身上也流淌着雪妖的血液。可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你不应该再这样堕落下去了!!” “汐月没有欺骗你,薇诺娜小姐。” 小女孩微微转过头,露出另一只缠着绷带的眼睛, “她不是警告过你们,森林里有鬼影教团的法师出没吗?” 薇诺娜一时语噎。她记起来,汐菲的确告诫过她不要继续前进,可不知为何,这反而坚定了她在中森林中深入下去的决心。 “别混淆视听了,臭狐狸。你当时要是直接把装有信息素的护身符交给薇诺娜,反倒会引起疑心。你知道我们一定会去黑渊神殿,就欲擒故纵地对我们发出警告,这样薇诺娜就不会怀疑你和鬼影教团有联系,还会满心感激地收下你的‘礼物’。” 墨莉嗤声一笑,鼻腔中哼出不屑的回响。 “汐月不想否认你的话,小姐。” 拢着伤眼上的绷带,汐月微微敛住鼻息, “但人类和我们也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汐月的爸爸妈妈、汐月的族人们,就是因为相信了皇家法师团会善待我们的承诺,解除了村子里的防护魔法,结果换来的,却是狄拉克集束轰炸法阵的无差别屠杀。” 嚼着嘴里的发丝,墨莉目露寒光, “听着,小妖精,我对你的过去没有兴趣。你应该感谢自己遇到的是薇诺娜,而不是红发家族的某个猎人。否则我会在第一时间识破你的伪装,像葛里高尔家的祖先一样,剜下你的狐耳,掏出你的妖瞳,再把你的皮毛剥下来,铺在葛里高尔庄园的大门前给客人们擦靴子。” 听到“葛里高尔”四个字,汐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的光芒。她挪动着身子,想躲到鬼影教徒的队伍中去,不料玄羽姬一踢脚,将她踹回原位, “哟哟,看来就是葛里高尔家的长女,墨莉.葛里高尔小姐了。” 玄羽姬摊开翅膀似的黑袖,像一只暗鸦扑飞到墨莉面前,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你的哥哥,阿斯塔.葛里高尔,今天也在这里。我们把他从天牢里救了出来,让他能够以‘鬼面人’的身份为魔皇大人继续效忠。现在他正在黑渊神殿那边盯着蔷薇十字会的动静呢。” 说着,她诡魅一笑,黑色的手指像毒蛇一样游走过墨莉曼妙的腰身, “满怀感激地做好准备吧,我的美人儿,毕竟马上,就是令人感动的兄妹重逢了。听说自己的妹妹在圣蒂斯安娜深得璃曼珠的栽培,阿斯塔也迫不及待地想向你讨教讨教呢~” “放开你的贱手,妖艳货。小心沾到毒药,让你烂得连骨头都不剩。” 尽管身体无法动弹,墨莉还是向对方狠狠啐了口痰。可惜玄羽姬早有防备,偏头躲了过去。 “好了小可爱们,闲聊到此为止。现在姐姐要去黑渊神殿启动传送法阵了。至于你们三个,不用担心,今天你们死不了。魔皇大人复活后,会亲自处置俘虏。” 她踮脚一跃,离开墨莉身边,跳到薇诺娜面前, “不过你是例外,小公主。你太危险了,又有着这么聪明的脑子。魔皇大人特地叮嘱过,要我在捕获你的第一时间,废掉你的魔法回廊。” 玄羽姬幽幽地说着,弹弹食指,凭空唤出一把镌刻着繁密符文的匕首。 薇诺娜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她以前随璃曼珠出席大陆魔法联盟的审判会时见过这种魔法道具。它叫“起源之刃”,可以在刺入目标血肉的同时,迅速切断其体内的魔法回廊,使之永远失去使用魔法的能力。只有在惩罚犯有严重罪行的法师或魔女时,魔法联盟才动用起源之刃,没想到,鬼影教团竟然也拥有这种可怖的魔具。 女孩使出全身气力,拼命挣扎,想要避开匕首的锋芒。无奈更多藤蔓从地底急速钻出,缠作无数把枷锁将她的手脚死死捆住。 “别担心,小公主,姐姐会尽量温柔地把你的血管和经络,一一挑断的。” 一手钳住女孩的下巴,玄羽姬狞笑着,将匕首缓缓贴近薇诺娜痉挛的喉管。 不… …不要!!没有魔法… …我还怎么去拯救蓓儿,去守护我珍惜的一切? 匕首上滴落的寒光愈加刺目,薇诺娜剧烈喘息着,混和着无限懊悔的泪水在脸上燃烧着,灼灼如焰。 求求你… …给我一次机会… …至少让我再看一眼蓓儿,至少… …能够让我握紧蓓儿的手,再听她把自己的愿望,高声倾诉一遍!!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终焉之刃的刀尖已经触及到了薇诺娜脖上涌动不止的动脉,行将舐血。 突然间,一声轻微的破碎在女孩耳间鸣动起来,玄羽姬的笑声凝固了。 紧接着,薇诺娜感到脖子上流淌过一阵清凉的颗粒感,仿佛有人在上面撒上了一层细砂。 女孩睁开眼,惊奇地发现玄羽姬手中的匕首消失了,她只是空握着一把没有刀刃的把柄,脸上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僵硬的狂妄。 “这么多年了,芙蕾雅.伊莎贝尔,你的演技还是跟那个男人一样,做作而可笑。” 仿佛一漪红叶荡开清波,流枫淡然的声线飘到耳畔。众人循音转头,只见圆月之下,银发茸尾的少年像一头孤狼般,独立于苍蓝凝翠的夜空之下。树冠之巅,萤火摇曳,少年的斗篷像战旗般猎猎招展;他按住腰间的长剑,一任尖角的巫师帽和狐耳一起徜徉风中,将那银月似的悠扬,抛撒成歌。 “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原来是你啊,叛族者,月隐.流枫。” 僵硬地扭动着脖子,玄羽姬的表情变得不再那么自然, “来,告诉我,老狐狸,月隐.流漪在被雪妖一族处死的时候,到底流着血,挣扎了多久?” 不待她的话音落下,流枫腰间的两柄长剑早已如迅雷般凌厉出鞘。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两把利剑洞穿鬼影教团所有的防御,像绞刑架一样死死抵在了玄羽姬的喉咙上。 “如果很想知道她那时的感受,伊莎贝尔,我建议你不妨亲自体验一下。” 流枫摘下巫师帽,眼中的鎏金早已灼烧成炎。 第138话 在天亮前离别(上) 第138话  在天亮前离别(上) Episode  138  Don’t Leave Me Alone “以为我会怕你么,流枫?” 怪笑一声,玄羽姬抚摸着脖子上的利刃,瞳孔微微缩小, “你难道不记得苏珞衣是怎么死的了吗?即便是雪妖一族的圣女,也逃不过魔皇大人的十重血咒。十七年前,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深爱的那个女人孤苦伶仃地死在海尔达姆的下水沟里,你什么也做不了,流枫,璃曼珠那妖婆甚至都不让你去给苏珞衣收尸!!” “不准说出那个名字,芙蕾雅.伊莎贝尔。” 流枫的眼神在一瞬间凌厉成霜。他抬起手臂,架在玄羽姬脖子上的双剑燃起熊熊烈焰。 “唉哟哟,原来你这铁石心肠的老妖精,也会有被人戳到伤疤的时候啊。” 玄羽姬从鼻腔里哼出嘲讽, “告诉你,流枫,我们鬼影教团马上就要前往另一个世界… …那个蠢丫头,叫兰蓓儿,是吧?看得出来,你对她也很上心嘛。我将亲自把她揪出来,当着你的面,一边用强力术式维持住她的生命,一边挖出她的心脏… …啊啊,魔皇大人,真希望您也能亲自听一听那天籁一般的美妙惨叫!!” 就在玄羽姬像失去理智的歌唱家一样癫狂嚎叫时,流枫的头顶突然出现了无数猩红色的纷繁法阵,宛若恶魔的瞳孔般怒视着少年。就在流枫抬头的刹那,法阵中同时下起冰雹似的淋漓术式,眨眼间就将他站立的地方轰成火海。 “流枫老师!!!” 薇诺娜惊叫出声。她这才明白,原来玄羽姬刚才只是在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在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于此的时候,她早已暗中命令鬼影教徒绕到流枫身后,发起偷袭。 玄羽姬也趁机打掉脖子上的利剑,握紧月曜石直扑薇诺娜, “来吧我的乖宝贝,和姐姐一起去异世界找你的雪妖小朋友吧!” 突然间,薇诺娜脚下的大地迸裂开来。一条火龙咆哮着从裂缝中喷薄而出,所过之处,无不焰舞成海。束缚住薇诺娜等人的藤蔓也分崩离析,三人摔落在地上。 “你的对手是我,伊莎贝尔!” 站在烈焰翻卷的龙头,流枫单手握剑,以九天飞瀑之势扑向愣在半空中的玄羽姬。与此同时,无数纯白的身影像落雪一般闪现在周围,蔷薇十字会的执行官们赶到了。鬼影教团的队伍中绽放出一片片红蓝交错的花火,那是混战双方交织在一起的攻击法术。 “别小看死灵法术的威力!!” 玄羽姬的眼睛也被沸腾的战火染成血红。她张开双臂,像一只巨大的秃鹫般悬浮在半空。铭刻着死灵的召唤法阵在她身边急速膨胀,一颗颗狰狞的骷髅头从法阵中游荡而出,嚎叫着扑向流枫。 银发的少年并没有放慢冲锋的速度。站在急速俯冲的火龙上,流枫右手持剑,苍白的左手似流光般抹过剑锋。火龙的身子上甩出大量燃烧的龙鳞。它们化作凤凰似的小鸟,歌唱着迎击上去,和骷髅一起共同化作火球。 甩手扬去斗篷,流枫踩着一只只鸟儿纵身跃起。他像一位接敌的刺客般,斜握长剑,凌厉而又迅猛地扑向目标。玄羽姬神色大惊,匆忙改变吟唱术式,层层嵌套的防护法阵犹如金钟罩一般将她保护起来。 “模因逆转――溯樱――乱步无风。” 浅若梦呓的吟唱在唇边微微漾动,流枫手中的剑刃多了几圈疾速旋转的强化术式。他迎着玄羽姬的防护法阵大力挥斩,竟然凭着一把薄刃将固若金汤的结界层层劈碎,仿佛那只是千层饼一样的易碎品。 来不及修补法阵了,玄羽姬只能狼狈地侧旋身子,试图躲开少年闪烁着复仇光芒的剑刃。流枫却并未打算取她性命。他微微一偏,避开玄羽姬的心脏,剑锋像蘸着朱砂的狼毫一样,在这位魔女的右臂上划拉开一片血肉模糊的荆棘之花,连带着将她乌鸦似的袖口撕成碎片。 玄羽姬藏在袖子里的物品撒落出来,其中就包括月曜石。薇诺娜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她箭步上前,将之重新夺回。 “死… …死狐狸,竟然将雪妖的邪法和圣剑术融为了一体… …” 捂住破烂不堪的右臂,玄羽姬大声咒骂着,狼狈咳血。 “魔女,你应该感谢今天站在你面前的是蔷薇十字会的副会长,而不是十七年前那个一心复仇的雪妖遗子。否则,我会将漪儿、珞衣承受过的苦痛,百倍千倍奉还于你。” 手指如冰露般滴落剑锋,流枫回眸望了一眼薇诺娜,琥珀色的瞳孔收缩起来。在那一瞬间,女孩的身子急剧抽搐了一下――流枫毫无感情起伏的声线回荡在了她的心中: 黑渊神殿的坐标发给你了,用瞬移魔法,夏佐.伦达尔会在那边接应。 女孩点点头,第一次对流枫投来了感激的目光。她把消息传达给了墨莉和科恩,同伴们当即会意,迅速聚拢到薇诺娜身边。 “别想逃跑,小鬼们!” 眼瞅薇诺娜等人进入传送法阵,玄羽姬吼破嗓子,刚想猛扑过去,流枫早已旋转着利剑斩断她的去路, “看着我的剑锋,魔女!” “科恩、墨莉,拉着我的手――快!!!” 薇诺娜一手拽着一个同伴,大步跨入结界的中央。眩光变幻中,流枫和玄羽姬打斗的身影逐渐拉长成黑白交织的闪电。激荡的心跳将月曜石灼成火焰一般的滚烫,女孩垂下眼睑,向流枫标示的坐标启动法阵。 眨眼间的工夫,三人就被法阵传送到了森林的另一头。薇诺娜睁开眼,惊奇地发现四周还是密不透风的丛林,黑渊神殿并没有按照料想中的那样出现在眼前。 “怎么回事?难道流枫那家伙也在算计咱们?!” 喘着粗气,墨莉用力抓挠起像脏线团般纠缠在一起的红发。 “不… …流枫老师的坐标没有问题… …是我们的瞬移法术意外中止了… …” 将月曜石紧紧按在狂跳不已的心脏边,薇诺娜深深吸入一口气, “我对这里有印象… …当年,蓓儿背着受伤的我努力前往黑渊神殿时,路过了此处… …不会错的,就是这个方向… …已经很近了!” 尽管按捺不住声音里的激动,女孩还是全力克制住了想要撒腿狂奔的冲动。她和墨莉用索敌魔法迅速检查了周围的情况,选择了一条淹没在灌木中的道路隐蔽前进。 薇诺娜的判断是正确的,在虫鸣窸窣的矮树丛中潜行几分钟后,一片明镜般的湖泊出现在了三人眼前。女孩感到胸前的月曜石开始微微震颤,仿佛阔别已久的情人在冥冥中触摸到的彼此心跳。她明白,真正的黑渊神殿,已然近在咫尺。 唯一让女孩感到有些突兀的是湖岸边的一块嶙峋礁石。它像钉子一样楔入湖泊的边缘,和她记忆里那片与少女一起奔跑过的平整沙岸,格格不入。 薇诺娜觉得,这块礁石像一把袖剑,一把藏在刺客袍下的冰刃,它直直地淬入女孩的眼睛,汹涌而内敛。 就在三人即将绕过礁石,踏上通往湖心小岛的栈道时,墨莉突然拉住女孩。 “怎么了,墨莉?” “那个人的味道在这里,我能感觉得到… …” 薇诺娜努力嗅了嗅。空气里的确飘着一股淡淡的迷迭花香,像一盏摇曳的灯笼融化在月色迷离的流淌中。女孩感到脑袋有些发胀,这股熏香般的芬芳让她想起了午夜时分的宫廷。在那炉灰环伺的冷色静谧里,就连梦乡也无法逃脱这股香气的索魂萦绕。 女孩掐了掐手腕,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与之同时,墨莉却迅速挥舞魔杖,唤出悬浮法阵―― “小心!!!” 在三人腾空的瞬间,两根漆黑的铁索像巨蟒一样扑击过来,眨眼间就将他们刚才站立的岩石砸得四分五裂。就在薇诺娜拼命搜索应对法术时,铁索又从地上弹跳而起,箭一般地飙向三人―― “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辱没家风!!” 那是墨莉的咆哮。只见她踩着急速召唤的术式飞旋跃起,从袖口抽出两柄新月似的弯刀,一左一右抛向铁索。电光火石间,铁索被飞来的弯刀拦腰斩断。它们像被击中七寸的毒蛇般,噼噼啪啪摔在地上,挣扎片刻便化作黑烟飘散殆尽。 熔岩女王所有的动作都在须臾之间完成,宛若小提琴行云流水的急奏。薇诺娜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手根本就不像魔女,完全和羽灵近卫军最精锐的尖兵部队有得一拼。 “甭躲了,阿斯塔。” 墨莉用魔杖指着礁石,手腕轻挑。 “我一直都在这里,墨莉维娅。” 雾色袅绕中,“礁石”逐渐发生变化,一位披着深蓝长袍,半是人脸,半是骷髅面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对于习惯了夜行的人来说,亲妹妹的到来也许会比死亡,更值得让他等待。” 和妹妹饱满而张扬的声线比起来,阿斯塔.葛里高尔的嗓音就显得喑哑了许多,不禁让人联想起圣蒂斯安娜地下室里那些在防腐液里泡得发黄的海生魔物。作为葛里高尔家族的长子,阿斯塔在伯丁诺顿魔法学院求学时就展现出了极高的魔法天赋,尤其是在魔导体术和军用魔法学这两方面。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带领衰败中的葛里高尔家族走出颓境时,他却在毕业的前夕离开伯丁诺顿,投入魔皇阿撒托斯的麾下。 没有人明白阿斯塔为什么要在前途一片光明时加入才刚刚开始起事的鬼影教团,但他的到来的确让阿撒托斯如虎添翼。无论是渗透、暗杀还是窃取机密情报,阿斯塔的一次次秘密行动都让魔法界防不胜防。他还在鬼影教团内部训练起一支精锐的刺客小队“风羽者”,即便是蔷薇十字会,也在这些幽灵般身影的突袭中,损失惨重。 阿斯塔本人对魔皇也是忠心耿耿。在毁灭雪妖故都的战斗中,他为了掩护阿撒托斯召唤八首黑龙,被一道爆炸性的魔咒击中,半边面庞因此毁容。后来,魔皇亲自制作了一个骷髅面具送给阿斯塔。从此,他便以半人半鬼的面容出现在世间,“鬼面人”的绰号因此而得。魔皇失势后,阿斯塔被抓入羽灵戒备最森严的监狱天牢,经由皇家法师团亲自看守。即便身陷囹圄,阿斯塔也从未背叛过魔皇。伯丁诺顿的校长,萨博.蒙斯瑞尔德曾经亲自来狱中劝说他放弃鬼影教徒的身份,并答应让他回母校任教,却依旧无济于事。这也难怪,魔皇在恢复了些许元气后,第一个想到要救出的部下就是阿斯塔。 “住口,阿斯塔。” 墨莉的气息在鼻腔中冲撞出沉闷的回响, “没人会把恶棍认成自己的哥哥,特别是你这种靠牺牲家族来讨好魔皇的的肮脏货色。” “真是遗憾,墨莉维娅。圣蒂斯安娜自诩以礼立校,向来瞧不起我们伯丁诺顿这些粗人。没想到,我最亲爱的妹妹在它的调教下,越来越没有名门闺秀的样子了。” 轻轻侧过脸,阿斯塔以人脸的一面朝向墨莉。继承了葛里高尔家族古老血统的他有着许多和墨莉一样的特征:火红的短发,标致而笔挺的五官,以及那如同良弓一样的优雅身材。但和妹妹那双轻盈的紫眸不同,阿斯塔瞳孔里的紫色深得发黑,更像是凝滞在刃口上的斑驳污血, “不过,我并不生气,墨莉维娅。你和缇娅都是我的亲妹妹,我们身上都流淌着同样高贵的血液。既然璃曼珠没有能力,我作为兄长,理应负担起你们的未来。” “阿斯塔――不,哥哥,你真的知道这些年我和缇娅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真的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对待葛里高尔家最后两个女儿的吗?” 墨莉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起来。她咬了咬唇角,一手抱着另一只手的手肘,微微垂下额头, “妈妈走后,那些人为了将葛里高尔家的老宅收押抵债,半夜就把我和缇娅从床上赶出来,撵到大街上。那是海尔达姆最冷的隆冬啊,我和缇娅却只能穿着单薄的睡裙,赤脚蜷缩在国王十字大街的垃圾桶边,靠扒拉富人区倒掉的神树节菜肴勉强果腹… …为了供缇娅上学,我什么脏活贱活没有干过?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说起来还是魔法名门的贵族大小姐,第一次去下城区的酒吧打工就被糟老头弄脏了身子… …甚至最后缇娅被贝格莱德大公绑走时,我也只能听着她绝望的呼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关入马车… …要不是我的两个朋友,她就真的要被那个麻风病人糟蹋一辈子了!!” 她抱着胸脯,痛苦地弯下腰来, “那些时候,你在哪里,哥哥?为阿撒托斯尽忠?为你的事业奉献终身?就因为这些,你就可以对自己的亲妹妹们不管不问了么?仅仅因为这些,我和缇娅就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么?!” 薇诺娜还未听见过墨莉这样声嘶力竭的哭诉。即便是在朋友们面前,她展现的永远都是熔岩女王最泼辣潇洒的一面。 女孩感到心脏像针扎一样的刺痛。这些事情,原本都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和墨莉相处的岁月中,她却并没有关注过太多。 “对不起,墨莉维娅,我最亲最爱的妹妹… …” 沉沉叹出口气,阿斯塔闭上眼睛, “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我原本打算辅佐完魔皇大人后,就把你和缇娅接到海边,让你们接受伯丁诺顿最精心的照顾和教育…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没来得及见你们一面就被抓入天牢… …我还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们了… …” 他摊开五指,皮质手套中出现了一枚残缺的金质徽章。那是葛里高尔的家族纹章。 “不过没关系,我的妹妹。菲利克斯和璃曼珠没能杀死我,我又重新回到了魔皇大人的身边,伟业的复兴也指日可待。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和缇娅。所以,过来吧,墨莉维娅,把缇娅也带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在魔皇大人的帮助下,重新振兴葛里高尔家族。我要让所有欺负过你们俩的罪人跪在地上,向你们磕头求饶,我要让你们姐妹俩再次穿上礼裙,成为萃琉璃人人艳羡的豪门名媛… …” “真的可以这样吗… …哥哥?” 挣扎着抬起头,墨莉的眼角挤出几抹晶莹, “我们葛里高尔家的女孩子… …也可以再次拥有,光彩照人的一天吗?” “我向你发誓,墨莉维娅,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可以一起去夺回未来… …” “状况不太对,薇诺娜。” 科恩把女孩拉到身边,在她发丛边耳语道, “必须有所准备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悄悄对准墨莉。 “科恩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望着盒子盖依稀露出的箭头,薇诺娜有些惊慌了。 “放心,薇儿,万一情况有变,这种肮脏的事就由我来帮你做吧。” 连微笑也掩饰不住紧张的神色,科恩拉着薇诺娜,在她的手背上轻轻**。 “不,科恩哥哥,墨莉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决不相信她会――” “我明白了,哥哥。原来一开始,我和缇娅就应该跟在你身边的。” 薇诺娜还没说完,墨莉的话就让她瞪大了眼睛,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璃曼珠… …我和缇娅之所以会遭受这么多不幸,都是蔷薇十字会一手造成的… …” “墨莉――!!!” 女孩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她的面前,墨莉.葛里高尔却缓缓转过身,奇怪地微笑着,用空洞无光的紫眸直愣愣地盯着她。 薇诺娜的瞳孔在瞬间收缩,一个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突然间,墨莉对着自己的朋友抬起魔杖,而就是在这刹那,科恩按下发射暗箭的机关。 “别――!!” 下意识间,薇诺娜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一把推开科恩放箭的右手。墨莉的脚边炸开一朵火花,暗箭射偏了。而下一秒,墨莉召唤出的光环就将薇诺娜和科恩结结实实地捆绑了起来。 “所以,哥哥,请把薇诺娜.菲利克斯带给魔皇大人吧… …我和缇娅的命运,交给你了… …” 第139话 在天亮前离别(中) 第139话  在天亮前离别(中) Episode  139  Don’t Leave Me Alone 令薇诺娜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墨莉背叛了她,把自己和科恩当作祭品献给了阿斯塔。 “墨莉,你干什么?!” 被好友的术式牢牢束缚住身子,薇诺娜伸长脖子拼命呼喊,蓝眸在满溢的泪光中揉碎成波, “你和蓓儿都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缇娅小姐也是我的妹妹,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闭嘴,薇诺娜.菲利克斯。” 半垂下紫石英般变幻的眼眸,红发如焰的女孩微微扬起下颚, “都是五年的老姐妹了,漂亮话就甭说了。我葛里高尔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是个啥模样。成天只知道参加舞会的交际花,拖全班成绩的吊车尾,甚至是到处勾引男人的坏女孩,墨莉.葛里高尔在你和蓓儿心中,早就是个烂透的人了吧。” “别这样,墨莉,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走到现在,更别提去另一个世界救回蓓儿… …” “就算你不这么想,璃曼珠呢?在她眼里,我和缇娅都是随时可以丢掉的弃子罢了!!” 墨莉握紧拳头,撕裂的裙摆在残破的黑丝间猎猎舞动, “几天前,蔷薇十字会对缇娅见死不救的事就不提了。上次,蓓儿被流枫开除出校,璃曼珠提出要让蓓儿通过一次考验才能让她继续留校。我都知道了,薇诺娜,考验的内容就是要测试蓓儿是否愿意用她自己的性命来拯救你…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在璃曼珠的眼里,我和蓓儿一样,都是随时可以为你牺牲的替死羔羊而已。” 薇诺娜怔住了。她从未猜测,也不敢去想象,校长会有这样的打算。 “可我不想这样。为了生存、为了缇娅,我犯过太多的错。但我也想像蓓儿说的那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拥抱自己的幸福… …现在,我的哥哥站在这里,他是那么的强大和有力,比玄羽姬,比我们三个,甚至比流枫带领的蔷薇十字会还要厉害许多… …我别无选择,薇诺娜.菲利克斯,只有这样,我和缇娅才能摆脱葛里高尔家遭受的诅咒,至少,可以让缇娅一个人得到救赎… …” 潋滟紫瞳在不经意间低吟出一丝悲怆,墨莉挥鞭般地一抬手,束缚住薇诺娜和科恩的术式像缰绳似地牵到了她的掌心。 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兄长也没有闲着。脚下站立的土地犹如巨人打鼾时的胸脯般,缓缓震颤。湖岸边早就被阿斯塔改造成了机关四伏的狩猎场地,三人一开始就已沦为鱼肉。 除非… … “我早该看穿你的鬼把戏,墨莉.葛里高尔!!” 是科恩在声嘶力竭地咆哮, “葛里高尔家从来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通敌、敛财、见风使舵,看看葛里高尔的历代家主们都干了些什么龌龊勾当!!你也一样,墨莉.葛里高尔!薇诺娜这么信任你,你转手就把她出卖给了阿斯塔,肮脏!下贱!!令人唾弃!!!你这种毒蛇就等着在地狱的业火里永世不得翻身吧!!” 牙齿在酒红色的唇瓣上凿出血吻,墨莉保持了缄默。她缓缓一抬手,拴住薇诺娜和科恩的魔法术式缓缓飘向阿斯塔。 “请把他们两个带给魔皇大人邀功吧,哥哥。” “你终于醒悟了,墨莉维娅,我亲爱的妹妹。” 墨紫色的瞳仁在面具中渐然明亮,阿斯塔踏着潮声缓缓步来, “我会亲自向魔皇大人说明一切。他会宽恕你的,你和缇娅将在我的庇护下接受最优良的教育,我们兄妹三人将一起,让葛里高尔家族重新回到萃琉璃的贵族之巅。” 他接过飘来的具象化术式。半透明的光带落在他的手心,却突然间中断了和薇诺娜的链接。 与之同时,墨莉双腿一劈,握着光带的手狠狠插入泥土中―― “伊格特西的荣耀啊,请于此刻间绽放你的光辉吧!!” 阿斯塔手上的术式像花火般爆裂开来。烈焰瓢泼中,那条短短的光带便化作几根粗壮的藤蔓。它们在眨眼间编织成绣球似的囚笼,将他紧紧包裹在了里面。周围的大地迸裂开来,无数铁链像漆黑的闪电般袭向墨莉。它们的前端无一例外都焊接着锋利的箭头,那是阿斯塔早就埋伏于此的索命暗器。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哥哥。 墨莉莞尔一笑,五指在泥土中收紧成拳。围绕着薇诺娜、科恩和她自己,无数翠绿的槲寄生从四周的树林中蔓延而出。它们如同渔网般飞扑在逡巡的铁索上,将这些暗器拖拽落地。这时,包裹住阿斯塔的囚笼迸射出一道道金光。藤蔓的碎片仿佛灰烬般盈满四周,恶魔就要挣脱枷锁了。 “仁慈而博爱的阿尔忒弥斯啊,请于此刻间履行您的契约吧。我愿用自己的身体燃烧起这片森林最磅礴的奔腾与怒火!!我的肉体将无比忠贞地献祭于您的觉醒,我的灵魂,将化作您战马下最勇猛的疾风!!我的鲜血,您要多少,请尽管拿去――!!” 墨莉的眼睛像蒸馏过度的烈酒一般熊熊爆燃起来。她的身子下,几根玫瑰花藤破土而出,宛如雨后疯涨的溪水般缠着女孩的右臂一路蜿蜒生长。眨眼间,墨莉的右臂就像花篱一样摇曳起朵朵如吻的殷红。而在花瓣的下方,一根根锋利的倒刺深深地扎入她的皮肤,仿佛久旱的花圃般贪婪吸吮起女孩的血液。 在墨莉鲜血的灌溉下,更多的玫瑰花藤在阿斯塔站立的地方生长而出,彼此缠绕着,一层层加固起囚笼。 “墨莉――!!” 薇诺娜连忙跑过去,却被槲寄生编织的大网拦住了去路。 “薇诺娜,快走!!我来拖住哥哥… …” “可是你… …” “不使点刚才那种‘鬼把戏’,任何魔法都奈何不了鬼影教团的最强刺客… …” 吸血的荆棘已经缠绕到右肩,墨莉勉强咧咧嘴,咳出几口污血。 薇诺娜的呼吸凝滞了。她这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墨莉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立场。 “墨莉,你坚持住!!我马上编写出一个自律程式来维持住魔法,我们一起走!!” 趴在槲寄生白色的浆果间,女孩奋力大吼。 “混蛋…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你在课本上学的那些东西可以驾驭的!!” 墨莉的右臂已经开始和藤蔓同质化了。她狠狠吐出一口血沫,像刚刚被一瓶劣质的烧酒噎住了嗓子, “快走啊!去黑渊神殿!去激活那个法阵!去把蓓儿给我捞回来!!那傻丫头还欠着老娘好几盒口红的预付款呢!!去年她的夏季魔女裙也是老娘垫付的银索比!!别让她这么轻易地就溜走了啊!!!” “我不会抛下你的!!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伙伴了!!!” 抓着藤蔓编织成的大网,薇诺娜竭尽全力想要撕开一条口子。哪怕科恩也在背后拼命拖拽他。 “呸!甭想当然地以为我会像那小傻妞一动不动就牺牲自己,老娘这条命金贵着呢!!听着,薇诺娜,我只是让你先走一步,等‘吞噬一切的花海’完成布置,我就会脚底抹油即刻开溜。在这之前我会一直和你保持心灵感应的!” “别骗我,墨莉!!你刚刚骗我的那些话,就已经很过分了… …真的很过分,是世界第一天下无敌的过分!!” “你说话的风格越来越像蓓儿了,这是好事,薇诺娜。” 这句话,是墨莉通过心灵感应传到薇诺娜心中的, “我不会骗你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月曜石在胸口振动得愈渐厉害,薇诺娜望了一眼花团簇拥的伙伴,握住槲寄生的手,逐渐松脱。 看着两个伙伴沿着湖岸一路跑远,墨莉也终于松下口气。以一条手臂和全身鲜血的代价,她召唤出更多的玫瑰花藤,继续加固囚禁兄长的藤笼。不羁的红发仿佛火精灵的流苏般灼灼飘扬,墨莉抬起头,裙裾的残片在她血痕斑驳的黑丝长腿间舞如疾风。 纵使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长裙如练的火发女孩还是保持着晚会领舞的优雅,仿佛眼前变幻交错的光影,只是豪门宴会上的推杯换盏。 但很快,她就撑不住了。像从地狱中喷薄而出的亡灵般,阿斯塔带着无数黑烟似的锁链突破囚笼。霎时间,玫瑰花瓣霰如骤雨,一根又一根的铁锁如同划破雨幕的惊雷,在花雨的嫣红间泼洒墨色,笞向女孩。最后一刻,墨莉用左手抽出弯刀,奋力抵挡下大部分锁链的攻击。不过,还是有好几根箭矢突破拦截,在女孩的大腿和侧腰间绽放出淋漓的血梅。 “为什么要欺骗我,墨莉维娅?为什么要欺骗你的亲人?” 铁链环绕中,阿斯塔压着嗓音,低沉发问。 拖着木质化的右臂,墨莉单手持刀,缓步后退。 “不过客观地说,刚才的法术很漂亮,竟然能把我拖住那么久。我猜,那是皇家法师团的独创秘术吧。” 像抚摸爱犬般逗弄着锁链的箭头,阿斯塔侧过脸,用鬼面朝向自己的妹妹, “身手也很不错。看来,你的朋友还不知道,羽灵枢机局对你的照顾吧。” “你错了,哥哥。我没有必要为枢机局的那点破事搭上性命。” 墨莉伸出舌尖,舔净嘴角的血迹, “至少在今晚,我是在为自己而战。” “乖乖闪到一边去,墨莉维娅。等我抓回薇诺娜.菲利克斯,我们还是兄妹。” “很遗憾,哥哥,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迎着迅猛袭来的铁链,墨莉如凌空飞燕般扑向阿斯塔。 另一边,薇诺娜和科恩正沿着湖岸急速奔跑,一路跌跌撞撞。通往黑渊神殿的栈道已经近在眼前,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上面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蔷薇十字会和鬼影教徒们缠斗在一起,栈道和湖心小岛上满是黑白交错的变幻光影,四周的湖水被激战双方释放的各种术式彻底引燃,粼粼波纹耀如霞光。 女孩和科恩在战场上小心翼翼地穿行着,尽量不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她一面留心着周围的状况,一面尽力和墨莉建立联系,却始终没有等来好友的回应。薇诺娜突然想起墨莉假装叛变时说的那些话,全身不由得惊颤了一下: “… …我的哥哥… …是那么的强大和有力,比玄羽姬,比我们三个,甚至比流枫带领的蔷薇十字会还要厉害许多… …” “… …我别无选择… …” 该死!墨莉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薇诺娜一起走!!她是在用生命为自己争取时间!!! 强烈的懊恼感像烈酒般淘洗过心扉,薇诺娜很想立刻折返到朋友的身边。她发誓过不会再抛下任何一个伙伴,也绝不愿任何人再为她牺牲… …可是月曜石和心跳一起紧紧贴合在胸口,仿佛蓓儿在另一个世界的焦急呼唤…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 战场上,胜利的天平已经向蔷薇十字会的白袍执行官们明显倾斜。剩下的鬼影教徒不甘失败,用法术召唤出大量的魔物。这些难缠的生物一落地就对蔷薇十字会发起了凶猛的攻击。在怪物洪水般的冲击下,执行官们只能停下脚步,依托周围的地形建立防线。鬼影教徒们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们跟在魔物们的身后,用死灵法术发起反击。 薇诺娜的前进路线也被怪物们阻断了。正当她犯愁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天啊薇诺娜,我以为教务长只是随便猜猜… …你竟然真的在这种地方?!” 女孩循声回头,只见她的导师,圣蒂斯安娜的大陆风物学教师夏佐.伦达尔正带领着一群执行官在她身后阻击魔物。 “谢天谢地,你总算没事!听我说,孩子,和我一起回学校吧!只要和校长解释清楚,我向你保证,她老人家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面让战友从侧面保护薇诺娜。 “对不起,夏佐老师… …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到学校… …因为,蓓儿还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 …都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把蓓儿救回来!” 紧紧捏住手中的魔杖,薇诺娜的声音像雨滴碎在青萍。 “等等,薇诺娜,你真的有办法… …让小蓓,安然无恙地回到我们身边吗?” 夏佐愣住了。在他年轻的眼眸里,女孩捕捉到了某种期待的光芒。 “我愿用生命向你,向校长起誓,我会把蓓儿和千风之铃平安带回萃琉璃,我已经破解了空间传送的魔法… …夏佐老师,请给我这个机会吧!等蓓儿回到家,我愿意接受一切最严厉的惩罚!” 揪住胸脯,薇诺娜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仿佛要把那颗炽热的心脏挖出来展示给夏佐似的。 面对女孩近乎哀求的呐喊,年轻的风物学老师动摇了。 “我知道了,薇诺娜。虽然很疯狂,但这次,我选择… …支持你… …” 深深吸入一口气,夏佐举起魔杖,对周围的执行官们高声呼喊, “各位,请你们将薇诺娜小姐护送到黑渊神殿吧!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要阻拦。我们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竭尽全力保护好她!” “你疯了么,伦达尔?你难道忘了璃曼珠大人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回收月曜石的命令了?” 周围的同袍纷纷露出惊愕的目光,夏佐却依然高举着手臂,一任熊熊火光在他年轻而俊秀的脸庞上肆意切割。 “作为蔷薇十字会的首席战地顾问,更作为一名教过薇诺娜小姐和兰蓓儿小姐的普通老师,我,夏佐.伦达尔,将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 高举的五指收紧成拳,他向着黑渊神殿的方向挥下魔杖, “所以,请和我一起前进吧,大家!!” 来不及用言语表达谢意了,薇诺娜向夏佐投来感激的目光,随即和科恩一起向湖心小岛发起冲击。在执行官们的帮助下,两个人磕磕绊绊地通过了挤满魔物的栈桥。黑渊神殿中,落满枯枝的古老法阵像巨人的瞳孔般,对女孩睁开尘封的眼眸。 “安心做你该做的事,薇诺娜!我们就在你的身边!” 神殿之外,夏佐和同袍们围成一圈。宛如教堂的唱诗班一样,所有人高声吟唱起来。半透明的澄黄流光似水幕般流泻而下,将薇诺娜和科恩保护在了天穹形的结界中。 所有的感动与潸然都在此刻间凝噎在喉,薇诺娜垂下头,对着守护在外的老师们深深鞠上了一躬。 蓓儿,你看到了吗,蓓儿?你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候,仍然有无数的人在为你拼命奋战。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有你的师长,都在盼望着你回到他们身边…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等着我,蓓儿… …我们要牵着手,一起回家!! 她把月曜石抛在法阵中央,重新开始了术式解析。科恩则在她的一侧竦剑拥盾,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守护在女孩身边。这时,外围的鬼影教徒和魔物也开始疯狂突击,半透明的结界宛如微风中的肥皂泡一般,晃动着,荡起一圈圈涟漪似的惊澜。尽管夏佐和战友们竭尽全力修补着法阵,守护结界还是出现了不少漏洞。一些魔物伺机冲入神殿,张开锯齿般的血口杀气凛然地扑向薇诺娜―― “见鬼去吧,畜生!!” 科恩猛挥阔剑,狠狠剁下进犯者的头颅。玫红色的液体像晚霞般溅满他的胸膛,可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抬起剑刃冲向下一个目标。 薇诺娜这边,月曜石已经在一系列术式的激发下完成活化。汩汩金黄的灼流沿着蛛网似的魔法回路汇入法阵,犹如生命之树不断延伸的盘桓枝节。和先前玄羽姬陷阱中的赝品不同,女孩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历经沧桑的上古遗迹正在月曜石的呼唤中缓缓睁开睡眼,黎明的曙光就要真正盛放在她的面前。 即便在这种时刻,薇诺娜也没有停止过对墨莉的呼唤。纵然希望渺茫,女孩还是坚信着,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能带着那瓶没喝完的火焰威士忌,满口醉话地把她搂在怀里,狠狠灌酒。 无数次的尝试都宣告失败。薇诺娜憋住气,准备先集中精力破解出最后的术式再联系好友,没想到,墨莉的连接感应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喂… …我说优等生,你那边… …怎么样了?” 墨莉的嗓音中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像酒入觥筹泛起的红糟。 “我和科恩已经成功到达神殿了,法阵也正在激活… …墨莉,你怎么样?快过来汇合,我们等着你!!” 按捺不住雀跃的心跳,薇诺娜维持着法阵,在心中焦急呼喊。 “不算太坏… …但肯定,是没有力气把小傻妞绑起来扛到酒窖里了,哈哈哈哈… …” 故作调侃的言语被剧烈的咳嗽声突然打断,薇诺娜听到墨莉喉咙中传来的沉闷浊响,她在咯血。 女孩睁大眼,这种声音,她只在行将咽气的士兵嘴边听到过。 “混蛋墨莉… …痛就哭出来啊… …别像蓓儿一样,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没头没脑地傻笑… …” 薇诺娜握住施法的右手,指甲深深掐入肉里。 战场的另一边,墨莉颤如涟漪的眼眸也在瞬间凝固了。 阿斯塔的攻击如狼嚎般撕裂夜色,墨莉最后的防护也在眨眼间分崩离析,一根铁索贯穿了她的小腹。遍体鳞伤的女孩像殉道者一样被狠狠钉在了树上。 腰肢像雨后的花田般燃烧起大片玫瑰的妖冶,墨莉的嘴唇也被染成枫红,远比她用过的任何口红更加浓酽――她的牙齿深深地嵌入了唇瓣,新鲜的血沫在齿颊间**肆意,也远比她品尝过的任何佳酿,更为辛辣。 挫骨断筋的剧痛犹如暴风中的雨幕般扭曲了视野,墨莉只能依稀看到,阿斯塔在铁索的簇拥下漠然走向自己。 她挣扎着,仅剩的一条手臂伸入滴血的裙摆中。 “墨莉――!!你没事吧?!” 薇诺娜的声音已经近乎哭嚎。显然,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薇、薇诺娜,都到这种时候了,我骂你两句,你也不会… …放在心上了吧?” “你说,墨莉!!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像上课一样地听着!!” “老实说,优等生… …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你像圣人一样地滥施善心… …明明自己都快混不下去了,还成天把别人装在心里… …老老实实,做你的年级首席不好么?” 她闭着眼,面部肌肉因过度的痉挛而扭曲起来。 “可讽刺的是,能够让你走到最后的… …反倒是我一开始,就深恶痛绝的善良… …是的,朋友,刚才,葛里高尔小姐背叛了你,是个正常人都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可即便到那种时候,你却依然下意识地保护了我,推开布隆歇尔德的暗箭… …” 薇诺娜怔住了。的确,如果墨莉被科恩的暗器击中了,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出阿斯塔的魔爪。 “墨莉… …” “呐,小薇… …” 意识在现实和幻觉的光影中交错起来,墨莉嗓音中的玩味消退殆尽,唯有和蓓儿一样的澄澈留存下来, “所以,墨莉… …墨莉维娅… …不是一个坏人吧?” “绝对不是的!!墨莉,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正义感的姑娘,是我薇诺娜最好、最好的姐妹… …所以给我撑住啊,傻瓜!!我会来救你的… …马上就会过来了!!!” 萤火般色微笑在嘴角轻轻扑闪,墨莉眼睛眯开条缝,黯淡的紫瞳重新漾起一瓣曦光, “谢谢你,薇… …我… …真的,很开心了… …” 她掐断了和薇诺娜的心灵连接。 与之同时,又有两条铁链从左右袭来,像绞索一样套在了墨莉的脖子上。 “我本来不想杀死你的,墨莉维娅…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逼近到墨莉面前,阿斯塔伸出双手,心疼地接起妹妹沿着铁索不断滴落的血珠。 墨莉没有回答歇斯底里的阿斯塔。她从裙底下摸出了一支小巧的口红,哆嗦着在血染斑驳的嘴唇,补起妆来, “见鬼去吧… …哥哥… …” 阿斯塔别过头,操纵着铁索的右手似铡刀般迅猛挥下。三条铰链像嗜血的毒蛇般一拥而上,瞬间洞穿了墨莉的胸口。 心脏喷薄出的热血飞溅到口红上,将它坠落的轨迹勾勒成一抹丹唇含笑的嫣然。 在落地的一瞬,口红突然变成三颗火焰晶石。在阿斯塔意识到危险的刹那,它们完成了活化。地崩山坼的爆炸声中,翻滚的火球一如超新星爆发般急剧膨胀,眨眼间就将葛里高尔兄妹俩吞噬在熊熊烈焰的咆哮中。 “墨莉!!不――!!!” 第140话 在天亮前离别(下) 第140话  在天亮前离别(下) Episode  139  Don’t Leave Me Alone 望着被烈火淹没的湖岸,薇诺娜扑倒在法阵前,撕心裂肺地呐喊着,有如万箭穿心。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相信,那个炽烈如虹的火辣姑娘永远离开了自己。明明几个月前,她还包下了王都最好的酒店和蓓儿、和薇诺娜一起共赏花海之夜的烟火;明明就在昨天,她和薇诺娜一起睡在离开王都的火车上,和自己商量着该如何给落魄返乡的蓓儿一个盛大的惊喜;明明就在刚刚,她才知道薇诺娜心中潜藏已久的爱恋,鼓励着自己要勇敢迈出步伐… … 几瓣晶莹碎裂在女孩的手背上。先是莲花般的几朵,再到紫阳花似的锦簇,最后再是满天星一样的倾洒,薇诺娜瞪大眼,双手在大地上拼命抓挠着,连一抔浸着泪水的泥土也挽留不住。 “薇诺娜,你那边怎么样了,薇诺娜?” 是夏佐的声音。 “夏佐老师,墨莉… …墨莉她… …” 女孩瘫坐在法阵一边,泣不成声。 “刚才月隐告诉我状况了,薇诺娜,他已经派出一支执行官小队… …也许在湖岸边,能找到些什么。” 尽管在心里,女孩也听得出夏佐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知道你很难受,孩子。在入职的第一年,我就担任了你、小蓓,还有墨莉小姐的新生导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们间的羁绊… …可是,你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薇诺娜,想想你为什么坚持走到了现在?” 趔趄着爬起来,薇诺娜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了法阵边, “对不起… …对不起,老师… …我这就、这就去完成最后一步工作… …” “抓紧时间,孩子,结界快撑不住了。我们打算撤退到你的身边,用近身魔导战拖住敌人… …在校长赶到前,一定要离开这里!” 夏佐的嗓音刚落下,结界就消失了。各色魔物像激流般涌向神殿,剩下的执行官们也后撤到女孩身边,竭尽全力阻拦怪物。在薇诺娜的努力下,月曜石的力量全部汇入到了法阵的灵脉中。古老的符文变得如同岩浆翻滚般的灼热,一道黑紫相间的龙卷风出现在了法阵上方,逐渐开始扩大。 正在这时,小岛上空炸裂开鲜红的闪电。瞬移魔法激起的气浪让湖水像沸腾般咆哮起来,玄羽姬带着另一部分鬼影教徒从空中降临而下。 “别想跑,菲利克斯!!无论是月曜石、千风之铃,还是那只小狐狸,都是我的,我的!!” 她像一朵烧焦的棉花般扑了过来。和先前不同的是,她的衣裙破烂得如同碎布拼接而成,鲜红的伤口像鞭痕一样缠满身子,看来都是拜流枫的剑术所赐。 “你逃不掉,伊莎贝尔!看着我,看着我的剑锋!!” 流枫带着蔷薇十字会的另一批人马出现在了玄羽姬的面前。尽管也受了些轻伤,他决绝的步伐却依然不减当初的凌厉。眼看玄羽姬就要在那暴风骤雨般的斩击中败下阵来,一团娇小的雪影突然冲到两人中间,替她抵挡住流枫的攻击。 “芙蕾雅大人,这里… …交给汐月!!” 左右手各持一把短刃,绷带飘然的小雪妖利用灵活的身形和流枫周旋起来,敏捷得就像尖角舞鞋在芭蕾表演中踩踏的旋律。 玄羽姬抓住机会,越过执行官们组成的最后一道防线,直扑向神殿的中央。鬼火一样的死灵法术在双手中再次跃动起来,她狞笑着,猩红眼眸倒映出薇诺娜满面的惊悸。 “到此为止了,魔女!” 流枫侧旋着身子,向玄羽姬狠狠甩出自己的长剑。两把利刃在术式的加力下飙向敌人,宛如龙啸。汐月连忙交叠双手,拼下性命挡下一剑,另外一剑却挑穿她的肩膀,挟裹着螺旋的血珠砸中玄羽姬毫不设防的后背。 没有魔法的保护,玄羽姬那轻盈的身子就像薄纸一般被轻易洞穿。剑锋胸口撕扯而出,在她面前挑染出一大朵墨色妖冶的恶之花。而与之同时,玄羽姬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手中的攻击术式扔向薇诺娜: “和姐姐 … …一起下地狱吧!!” 全身的魔法回廊都被连接在了传送法阵中,薇诺娜已经来不及进行任何防御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龙般的符咒咆哮着逼近自己―― “薇儿!!!” 在闭眼的前一秒,她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举起盾牌,挡在了自己面前。符咒轻而易举地粉碎了盾牌,却没能贯穿骑士长厚实的身躯。像饱经风化的雕像坍塌在岁月的风尘中,科恩拄着碎裂的盾身,直直地倒在薇诺娜的眼前。 “科恩哥哥… …不、不要啊!!!” 跪倒在奄奄一息的男孩身边,薇诺娜抱住科恩,大滴大滴的滚烫泉涌而出,在两人身下的血泊中溅起一圈一圈汹涌的波澜。 在此同时,传送法阵上的通道也建立完成。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在滚滚闪电的簇拥中豁然洞开。在最后时刻,女孩强忍住悲痛,拖着重伤的科恩,和他一起跌入穿越时空的隧道。 在两人融入闪电的刹那,约束通道的术式也失控了。旋转的入口像龙卷风一样膨胀开来,周围的魔物和鬼影教徒纷纷被卷入通道。就连玄羽姬和汐月也没能稳住身子,和飞旋的沙石一起跌入通道的漩涡中。就在入口即将扩大到整个小岛时,流枫和夏佐及时联手,合力摧毁了法阵中的月曜石。失去魔力供给的通道迅速坍塌,眨眼间,湖心小岛就只剩下了遍地的瓦砾和尸骸。 “你看到了吗… …月隐,咳咳… …” 一手拄着法杖,夏佐咳喘着,艰难站起, “薇诺娜那孩子,该怎么办啊… …玄羽姬,那只独眼的雪妖,还有这么多的魔物… …都和她一起被卷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啊… …” “至少这次,她不会再孤身一人。” 血流在右眼上划出如注的殷红,流枫望着神殿中央碎作几瓣的月曜石,狐耳轻轻垂落到帽檐。 … … … … 穿越世界的旅途比薇诺娜想象得更加坎坷。在一片电闪雷鸣的虚空中,她和科恩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保护结界中不断坠落。他们像一对跳崖殉情的恋人一样,面对着面,十指相扣,却始终也无法探及虚空的尽头。 更糟糕的是,由于科恩负伤,她必须分出很大一部分魔力来控制他的伤势。女孩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最后,如果保护结界中途破裂,他们就会像折断风帆的小船一样,被抛到两个世界的裂缝中。 “抓紧我… …科恩哥哥… …无论怎样,都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大声呼喊着,拼命想要抓牢科恩的手腕。 “薇儿… …放手吧… …” 男孩艰难地抬起头,暗蓝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朝露般的柔光。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面色苍白得宛如黎明前的天幕,他的嗓音,干涸得就像即将断流的溪水, “我知道你… …很累了… …” “欺负人!!” 他惊讶地抬起了眼睑。从女孩的声音中,他听见了一丝不属于薇诺娜的任性。 “太过分了,科恩哥哥… …十年前,你那样突然地闯入了薇儿的生活,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就把我所有的憧憬和悸动蛮不讲理地抢走了… …是的,科恩,你把一个女孩子的心全都偷走了啊… …” 嘴角似涟漪般微微颤动,薇诺娜波光潋滟的蓝眸中,早已氤氲起春水似的薄雾, “而现在,你却要再次抛下我… …不要再说那些大道理了,紫鸢尾公主也好,预言之子亦罢,我什么都不想要… …薇儿想要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因为… …因为… …” 她彻底哽咽了。即便如此,薇诺娜还是深深吸入一口气,迎着男孩的目光,勇敢抬起头: “因为,我爱你,科恩。比起公主… …薇儿更愿意,成为你的妻子啊!” 瞳孔在瞬间放大,但在转瞬之间,科恩的嘴边也释然开淡淡的微笑。 他拉过薇诺娜的手臂,将女孩紧紧拥入怀里,额头对额头,鼻尖碰鼻尖,睫毛绕睫毛。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科恩吻在薇诺娜的柔唇上,一吻如焰。 “我也爱你,薇儿… …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女孩… …” 他贴在她的耳边,几颗泪水滚落到女孩金黄的发丛中, “所以,永别了,薇儿… …” 科恩松开了薇诺娜的手,一任汹涌的疾风将自己卷入虚空的边缘。 “科恩,别这样,求求你!!!” 薇诺娜撕心裂肺地呼号着,想要拼命拉住自己的恋人。可科恩残缺的身子就像海啸中的一片落叶,彻底湮没在了怒吼的闪电中。 “不要啊――!!!” 所有的力量重新集聚到结界上,泪流满面的女孩被气泡包裹着涌向通道的出口。在那雾气弥漫的尽头,玉渊潭公园的电视塔已然清晰可见… … … … 第十四章 最完美的恋人 第141话 第十四章  最完美的恋人 Chapter 14  the False Lovers 前情提要: 一次意外中,来自魔法世界的银发小魔女兰蓓儿穿越到了科学位面的世界。在北京的玉渊潭公园,她和蓟潭大学物理系大三学生萧桐相遇了。两人像坐旋转咖啡杯一样经历了一段奇妙的生活大冒险,在萧桐的帮助下,少女还成为了咖啡馆“枫糖小镇”的招牌咖啡师,从此站稳了脚跟。渐渐地,兰蓓儿喜欢上了萧桐。她向萧桐勇敢地表白了心声,告诉男孩自己对他的喜欢是“世界第一的喜欢”。然而,面对少女的告白,萧桐却犹豫了。出身寒门的男孩害怕自己无法给兰蓓儿带来真正的幸福,再加上江子文的挑拨离间,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应少女的心声,兰蓓儿也因此深受打击。 不久,萧桐从高中起就一直暗恋的对象夏楠语遭遇了父亲的逼婚危机。为了帮助夏楠语回到校园,萧桐、江子文和兰蓓儿来到上海,打算把夏楠语从订婚的酒店里饮酒出来。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来自THU 的研究生楚天。楚天出自京城的书香门第,在夏楠语大一时就开始追求她,在上海之行中一直被萧桐视为情敌。尽管一行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微妙关系,他们还是历尽坎坷,将夏楠语从一段包办婚姻中拯救出来。即将离开上海的时候,夏楠语邀请了萧桐和她共进晚餐。在这难得的机会中,萧桐却放弃了对女神表白心声的机会。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并不是喜欢夏楠语,他对高中女神怀有的感情,只剩下了“愧疚”。同时,这段上海之行让萧桐看到了和楚天、江子文的巨大差距,也让他愈发地感到自己不配被爱… … 在痛苦的纠结中,萧桐和同伴们回到了北京。他打算彻底忘掉兰蓓儿,全身心地投入到保研的准备中。然而,因为对兰蓓儿深埋在心底的爱,他注定无法再回到以前平静的生活了… … … … 第141话  炝式撩妹法 Episode 141 the Beginning of the Nightmare “阿桐――!蓓儿喜欢你!!” … … “是那种想要做你一辈子小奶糖的喜欢!!” … … “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子还要喜欢!!” … … “是世界第一的喜欢!!!” … … 前门大街的人流挟裹着萧桐逐渐远去。灯火阑珊中,兰蓓儿在街道上拼命追赶着,银色的长发像月光一样随风曼舞, “等等,阿桐… …别抛下人家哇!!就算不能成为恋人,蓓儿,也很想和你继续做朋友的呀!!” 男孩的身影终究如泡沫一般湮灭在汹涌的人流中,兰蓓儿摔倒在地。路面突然开始坍塌,少女扑腾着,和无数破砖碎瓦一起跌入黑洞的深渊―― “救命、救命呀阿桐!!” “阿桐… …阿桐――!!” 在睡梦中惊叫出声,兰蓓儿从床上猛地坐起身子。睡裙湿乎乎地黏在后背,她抱紧胸脯,像受了惊寒般大口喘息。 少女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梦里向萧桐告白了。无论在现实还是梦境,男孩留给她的永远只有背影,在茫茫人海中,甚至泛不起一丝波澜不惊的告别。 水流在盥洗池中溅起清越的回响,兰蓓儿打着哈欠梳洗起来。不经意间,她瞥见了镜子里那个泪流满面的雪发姑娘。 “蓓儿,不能再这样伤心下去了… …” 少女用手接了水,使劲捏了捏自己脸蛋, “她可是枫糖小镇最厉害的咖啡师,还要给客人们带去好多好多的甜蜜呢~” 为了鼓励自己,兰蓓儿取下了垂髫上的糖果发卡。她在镜子前精心编织着,不久,两根麻花小辫就像兔子的垂耳一样,一左一右依偎在了她的肩头。在她的巧手下,两条粉色的缎带绽放在辫子的末梢,仿佛蝴蝶在少女肩头深情的一吻。 “所以,振作起来吧,蓓儿!就是算一个人… …你也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小魔女噢!” 双手像猫爪一样掬在脸颊两侧,兰蓓儿闭上只眼,对着镜子里的白毛小妖精吐吐舌头。 半小时后,位于蓟潭大学东门的咖啡馆“枫糖小镇”准时开张。端着芬芳袭人的法压壶,银发飘然的少女像精灵一样跃动在店中的各个角落,百褶短裙荡漾起她纤腰婉转的婀娜,黑丝长袜束不住她小腿来回蹦跶的活泼: “小林哥哥、小林哥哥,要尝尝蓓儿新开发的气泡陨石拿铁嘛?香草汁和冰块混合的味道会像恋爱一样直击你的内心喔~!” “锵锵锵!这位客人,您点的榛果玛奇朵做好咯!要是配上蓓儿刚刚烤好的牛角包,您的早餐时光一定会像新出炉的甜甜圈一样香甜可口的说!” 犹如徜徉在花雨中的缤纷银铃,少女在咖啡馆中热情洋溢地穿梭着,笑脸盈盈地为顾客们呈上各式咖啡,两条麻花小辫扇动着蝴蝶结的翅膀上下翩飞。 从上海回到北京已经过去一个周了,兰蓓儿的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平静。临近岁末,来枫糖小镇赶论文开组会的学生们明显多了起来。人群中,少女总是努力寻找着萧桐的身影。可上海一别,他就像风干在秋末的落叶一样,再未出现在兰蓓儿的世界中。 忙碌的间隙,少女收养的那只小花猫就会蹦上她的膝盖。在兰蓓儿的大腿上轻轻刮蹭,它眯着眼,不时发出软糯糯的娇声。 “小~爱~!昨天晚上一定做了个好梦吧?” 摘掉白丝手套,兰蓓儿抱起猫咪,轻轻摆弄起它的前爪。没想到这只小花猫竟然伸出舌头,凑到少女脸颊边舔舐起来, “嘿嘿,真调皮,看来这几天林霏小姐和你玩得很开心嘛!来,看看妈妈打扮得怎么样?人家今天可是梳了个超漂酿的发型哟~” 她把小花猫高高举在面前。小爱也乐得喵喵直叫。它扑腾着四肢,小嘴边的胡须在少女手上柔软摩挲,蹭得兰蓓儿酥痒不已。 “我说,小爱,你会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一辈子也不会离开蓓儿吧?” 像临睡的小女孩紧紧抱住布偶娃娃一样,兰蓓儿将小爱搂在胸前,侧颜微微贴住那毛茸茸的猫耳, “那我们说好了喔,小爱,妈妈会永远保护你哒!” 放手让小爱和别的客人撒娇去了,兰蓓儿洗了手,戴好手套重新回到吧台。这时另一位常客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好呀,江先森。” 少女拉了拉辫子上的蝴蝶结,咧嘴一笑。 “瞧瞧,我就说这街上的人咋都往这凑,原来今儿是咱们咖啡小公主的个人专场秀啊。” 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江子文把手肘横在吧台边,嘴角微微上挑。今天的艺术才子也是一副颇具诗人气息的打扮,呢子绒的黑风衣像斗篷般直披脚边,法兰灰的围巾在脖上绕上几圈,长长的流苏似领带般垂落胸膛。他的两鬓仿佛被刀刃打磨过一般,露出少年颅骨特有的锋利棱角,而头顶上的头发却被精心保护了起来,在发蜡和摩丝的塑形中挺立如旗。 “诶嘿、诶嘿嘿… …江先森每天都变着花样夸蓓儿,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对了,今天要喝点什么呢?” “咱瞅瞅。” 接过少女递过来的菜单,江子文皱着眉头,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眼, “得了,还和昨天一样,什么最贵点什么吧。” “最贵的不一定是最好喝的喔~就算是便宜的美式咖啡,蓓儿也绝对会怀着最甜蜜的心情把它端到客人面前呢!” “问题就在这里,蓓儿。” 江子文掏出一张黑金色的信用卡,像玩扑克牌一般在吧台上下颠磕, “你做的每一杯咖啡都有着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味道。但有些人却不珍视它,几块钱端走一杯美式,喝完也就喝完了。而我不一样,蓓儿,我愿意为你的作品付出最高昂的代价,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认真将你的咖啡捧在手里,细细品味,直到将你萃取在杯中的每一丝香醇和浓厚留在舌尖,让它们化作我脑海里最美妙的回响。” 兰蓓儿的脸颊蹿上了心跳般扑哧的桃红。她垂下头,拉过耳边的银发小辫,想遮住花颜上晕染开的绯樱, “江先森这样说,人家总觉得很、很害羞呢… …不过,只要、只要大家喜欢枫糖小镇的咖啡,蓓儿就很开心了哟!” 拗不过江子文,少女只得给他做了最豪华的至尊黑糖陨石香草摩卡,还附加上了一堆蛋糕甜点和枫糖小镇的手作礼品。她悄悄瞅了眼收银小票上的数字,上面的金额足够给所有在后面排队的人都点上一杯焦糖玛奇朵。 这已经是江子文在枫糖小镇挥金如土的第七天了。 从上海回来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店里来,借买咖啡的功夫和兰蓓儿搭讪。起初,少女还只是把他当作正常的顾客,可每次江子文都会给她讲很多校园里的趣闻,用如簧的巧舌把兰蓓儿逗得咯咯直笑。渐渐地,兰蓓儿发现自己开始有些期盼江子文的到来了。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他开始取代萧桐在少女心中的某些角色。 兰蓓儿端着满满一大盘的咖啡点心来到江子文的桌前。在少女弯腰为他摆放各种饮品时,江子文突然探过身,拽了拽兰蓓儿扎着蝴蝶结的麻花小辫, “新发型不能再漂亮了,蓓儿。” 兰蓓儿愣了一下,胸口敲起细密的鼓点声。这是她梳好小辫子以来,第一次有人注意到少女今天的变化。 “是嘛… …人家还以为,客人们会更喜欢成熟一点的打扮呢… …” “别人咋想咱管不着,在我江子文看来,其他人要是有你一半可爱,枫糖小镇的生意可就没那么好了喽。” 他站起身,掌住少女脑勺, “别动,蓓儿,脑袋瓜上有条虫,这就帮你弄下来。” 拍了拍兰蓓儿的刘海儿,江子文在贴近少女身子的一瞬,把手伸进她的短裙口袋。 兰蓓儿只觉得什么东西沉甸甸地落在了袋中。还没来得及等她发问,江子文就已经抱着打包好的饮品,头也不回地走向店门, “明天见啰,我的小公主。” 少女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是一盒精心包装过的巧克力。塔夫绸的缎带,衬着天鹅绒的包装盒,兰蓓儿觉得,它比墨莉的首饰盒还要闪亮。 “哟,小兰,刚才那小伙子送你礼物啦?” 林霏系着围裙,饶有兴致地围到她身边。 少女点点头,将巧克力递给林霏。 “啧啧,不得了,竟然能买到北海道小樽工厂原产的‘白色恋人’。” 端详着手里的巧克力,林霏认真的神情就像是在鉴赏一颗珍珠。 “店长大人,‘白色恋人’是什么哇?” “那是日本一家很有名的糖果商,生产的巧克力据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现在这个牌子在世界各地都有工厂,但味道最正、口感最浓的还是小樽工厂生产的巧克力。但因为产量极其有限,价格也非常高昂。我也只是在北海道旅行时尝过一小块,乖乖,那感觉,就像是全世界的蜜糖都在你的嘴里肆意流淌一样。” 咽了口水,林霏的神情就像是在酒坛子里睡着了似的。 “原来是辣么贵重的礼物呀,看来蓓儿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感谢江先森了。” 从女店主手里接回巧克力,少女揉着脸蛋,翠眸中晕开一丝隐隐的愁云。她记不清这是江子文第几次往她兜里塞东西了,昨天是一个水晶八音盒,前天是一枚琥珀吊坠,再前天则是一袋锡兰原产的红茶… …少女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礼数去同等地回应他了。 “小兰呀小兰,不是我说你,对于恋爱来说,女孩子心思太单纯可不是什么好事。” “恋、恋爱?” “那小伙子对你有意思呀,小兰。这几天我都瞧见了,人家在全方位无死角地撩你呢!” 抚摸着少女丝滑如绸的银发,林霏冲她眨眨眼, “虽然是局外人,不过说句心里话,我觉得那小伙比你前男友有意思多了。” “‘前男友’… …是说阿桐吗?” 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似的,兰蓓儿的右手在胸前紧紧收住。 “你看你,都分手了还叫得这么亲昵。要我说,那个叫萧桐的小子根本就配不上咱们小兰,天天穿得跟个农民工似的,一副读书读傻了的样子。” 林霏轻拍起少女后背, “我知道初恋对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但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初恋里面。都说治好失恋的良药是开始另一段恋情,有时候也别太执着了,小兰。” 第142话 少女与向日葵 第142话  少女与向日葵 Episode  142  the Shinning Wish 江子文送兰蓓儿的这些礼物,她大都原封不动的放在了店里,准备等合适的时候退还给他。唯独今天这块“白色恋人”让少女心中犯了痒痒。 “世界上最好吃的巧克力欸~” 吸着嘴里的口水,兰蓓儿不知觉拆开了包装, “会是什么味道咧… …” 她掰下一小块的巧克力,抹到食指上,贴在舌尖上小心舔舐起来―― “哇呀呀,好甜好甜!就像玛格丽特学姐店里所有的糖果都融化到了嘴里一样呢!蓓儿太幸福了~~♡!!” 捂着腮帮子,她在咖啡座边兴奋地转起圈来,像极了踏上旋律高潮的芭蕾舞演员,差点把旁边端着咖啡杯的顾客给撞倒, “啊呜――对、对不起,这位客人,蓓儿刚才太失礼了… …” 扶住顾客手中晃荡不已的咖啡,少女连忙向他鞠躬致歉,却依然掩饰不住嘴角蜿蜒出的甜蜜弧度。 那盒“白色恋人”,兰蓓儿分了很大一块给林霏。她本来想把剩下的都分给“女儿”小爱,林霏连忙阻止了她,告诉少女猫咪不能吃巧克力。她只好将剩下的“白色恋人”分给了店里的顾客,自己只留下一小块,涂在小指头上轻轻吸吮。 也许,江先森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呢。 临下班前,兰蓓儿打扫着店里的卫生,一面细细回想。 如果阿桐也能这样对蓓儿就好了… … 她把小脸紧紧贴在扫帚杆上。窗外斑驳的霓虹像薄荷糖一样融化在翡翠明眸中,少女微微吁出口气。 第二天,江子文又如期光顾了枫糖小镇。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上回那般行色匆匆,而是如同摊大饼一样陷在咖啡座里,悠闲品尝起兰蓓儿为他调制好的黑金气泡美式。 “江先森的澳瑞白咖啡也做好啦,请慢用喔~!” 少女蹦跶着把江子文点的第二杯咖啡端到桌前,刚想转身离去,对方叫住了她, “甭忙活了,蓓儿,这是给你点的,坐下来陪咱喝一杯吧。” 缓缓搅拌起杯子里的方糖,江子文慵散抬眼。 “可是,蓓儿还有工作欸… …” 抱紧胸前的圆盘,兰蓓儿回头望了望林霏。女店主冲她豪爽地摆摆手,系上围裙顶替到了吧台。少女只好把盘子和菜单放在一边,扭头补补妆,坐到了江子文的对面。 “那,谢谢你了哟,江先森!” 少女咧嘴一笑。她歪过头,将披在后背的银发绾在胸前,像玩猫咪尾巴一样轻轻抓弄起来。 “瞧你这话说的。整个北京城最漂亮的咖啡小仙女肯赏脸,那绝对是我们这种凡人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他一面对兰蓓儿眨着眼,一面切给她大半块的蛋糕。 兰蓓儿的手指深深陷入发丛。她侧过头,汉白玉似的雪嫩小脸点开一朵妃色的桃红。 两人品着咖啡,闲聊起来。也许是想要感谢江子文这几天的殷勤,兰蓓儿主动了许多。她告诉给江子文许多店里的趣闻,讲到自己和林霏一起开发新品咖啡的点点滴滴。而江子文在微笑着倾听的同时,也顺着少女的话头聊了下去。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会和女孩子聊天的人,少女的每个话题他都能恰到好处地接续下去,补充上自己在世界各地的丰富见闻,同时还穿插上各种笑话,每每逗得兰蓓儿捧腹大笑。 自从和萧桐分别后,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能如此耐心地聆听她的心声。透过江子文的巧舌,她知道了周围并不只有蓟潭大学和枫糖小镇两个小小的天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好玩的事儿等待着她去体验。 临分别时,兰蓓儿把江子文送到店门口, “江先森明天也会来枫糖小镇叭?” 少女趴在门框上,盈盈的翠眸中高光萌动, “那个银河铁道之夜的传说,人家还想听得更多呢!” “当然,蓓儿。只要你想听,我的话匣子永远为你而开。” 拢好大衣,江子文扶着店门,眼镜片笼上一层白雾, “不过,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家伙比我更会讲故事。只要坐到它的面前,你就会像完全掉到故事里一样,和主人公一起去各种各样奇妙的世界里冒险――嗬,那可比我在你面前干巴巴地讲有意思多了。” “哇呀呀,真的吗?” “那可不。” 江子文在大衣兜里攘攘,变魔术似地掏出两张电影票, “怎么样蓓儿?和我一起去亲自体验一番吧,就咱们俩。散场后,我带你去三里屯儿人气最旺的海鲜餐厅吃饭,然后咱们就在那逛街,你喜欢什么只管给我说!” 听到“海鲜”两个字,兰蓓儿直直地伸长脖子,咽下口水。她盯着江子文手里的电影票,宛如饿极的猫咪望着墙上的咸鱼。不过,少女迟疑着,还是没有接过票。 “蓓儿,当然很想去体验一下的说… …但是,就江先森和蓓儿两个人吗?” “如果把司机算上,三个人。” “一起吃饭,一起逛街… …酱紫的话,不就和约会差不多了嘛?” 对戳着小手的食指,兰蓓儿嘟嘴喃喃, “蓓儿,还没有做好和男孩子约会的准备呢。” 兰蓓儿依然记得,在她和萧桐被赶出社团活动室的时候,江子文以请她吃饭为名,把她带到酒店里动手动脚的事。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她对江子文的印象虽然在步步好转,那件事却依然让涉世未深的少女心有余悸, “这样吧,江先森,人家考虑一下下… …” 最终,她还是没有答应江子文的邀约。少女很担心自己的拒绝会伤害到他的感情,为怎么给江子文解释清楚在床上辗转了整整一晚。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江子文还是像往常一样地来枫糖小镇,照例和兰蓓儿搭讪聊天品咖啡,仿佛被少女拒绝的事不存在一般。兰蓓儿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 为了让自己忘掉萧桐,少女还跟着林霏参加了许多公益活动,其中就包括“向日葵项目”。向日葵学校是北京的一所农民工子弟中学。由于孩子在家无人看守,许多来京打工的人们便将子女带在了身边。但是受到户籍因素的限制,他们的孩子无法进入本地中小学学习。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些爱心组织便筹款成立了向日葵学校,专门接收来京打工人员子弟。 因为是公益性质的学校,向日葵学校基本不收取学费,主要经费来自于社会各界的爱心捐赠。林霏的父亲生前一直在资助这所学校的学生。老教授去世后,林霏继承了他的遗志,每个月都会给学校带去一笔捐款。为了保证捐出的每一分钱都能花在学生身上,她会亲自开车来到学校,以现金的形式把善款交到校长手里,同时还会顺路给孩子们捎上一些书刊和学习用品。 驱车从北四环上路,在京承高速向京郊开上四五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位于顺义区的向日葵学校。这一次,趁着枫糖小镇线路改造歇业一天的机会,兰蓓儿也钻到了林霏的副驾驶座上,和女店主一起来到了这所地处偏远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在那里,少女真正见识到了和北京城里完全不同的景象:施工棚房改造成的校舍、碎瓦砾平整成的操场,以及教室内手工抄写的中学生守则和课表。孩子们没有统一的校服,他们身上的衣物显然是由大人的改小版,仿佛泡胀的西瓜皮一样臃肿而起皱。 尽管如此,这些孩子却像晨曦辉映下的蒲公英一样朝气蓬勃。林霏这次还带上了两个蓟大的大学生,孩子们兴奋地簇拥在他们俩周围,抱着各科作业争相发问,宛若金鱼池里一只只抢食香饵的小鱼儿。而下课时分,他们则拉着兰蓓儿到操场上做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少女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疯玩过了。她化作护雏的母鸡,拼命挥舞起双手,拖着身后长长的“小鸡”队伍左躲右闪。最后她实在躲不过“老鹰”的围堵,急中生智,抱住扮演老鹰的小男孩,将他举了起来, “举高高、举高高!才不会让你抓到蓓儿的小可爱呢!” “雪姐姐耍赖!明明马上就可以赢了!!” 被反抓住的“老鹰”不甘心了,在少女双臂间大呼小叫。 “对,雪姐姐耍赖皮,要接受惩罚!” “接受惩罚!接受惩罚!” 周围的孩子开始跟着起哄。 “呜呜… …好过分!刚刚姐姐还在保护你们的说… …” 兰蓓儿没有办法,只好按照他们制定的惩罚方案,接受了一群小孩的蜡笔“化妆”。最后,望着镜子里那张大花猫似的七彩脸庞,少女自己反倒乐翻了天,捂着肚子在草地上左右打滚。校长过来拍摄合影时,兰蓓儿也不去洗掉脸上鬼画桃符般的“妆面”,就这样用双臂搂住孩子们,对着镜头笑弯了雪眉。 当夕阳压弯枝头,少女才在林霏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和学生们告了别,钻到女店主那台宝马mini的副驾驶座上。 “怎么样,小兰?这些学生很有意思吧?” 确认两位随行的蓟大学子坐到了后座,林霏扭动钥匙,发动汽车。 “嘿嘿,孩子们都超可爱的说,蓓儿好喜欢大家!” 少女像伸懒腰似地撑长手臂,屁股在座位上一扭一扭。 “你觉得,他们和城里的那些学生有什么不同?” “是枫糖小镇附近那些学校里的孩子嘛?” “嗯,就是蓟潭大学附属中学的学生。当然,还包括中关村的那些学校。” “蓓儿想一想~” 双手像花瓣一样托住小脸,兰蓓儿咂起嘴巴, “好像没什么不同欸。不过人家觉得,城里的孩子都像小薇一样,天天背着这么大的行囊在街上走来走去,就算是来店里喝咖啡也要抱着本书看来看去。蓓儿感觉,还是向日葵的孩子们更活泼一些。好像只要和大家在一起,世界上就永远是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呢!” “是呀,明明都是人生中最有希望的年纪,那些孩子的命运,却被这片土地永远抛弃了。” 望着高速收费站缓缓升起的ETC 栏杆,林霏缓缓呼出口气, “向日葵学校的重点高中升学率是百分之零。小兰,今天下午和你玩的这些小孩,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会失去求学机会,只能和父母一样漂泊着,挣扎在这座城市的最边缘。你今天也看到了,他们和城里的学生一样渴望读书,可那样的条件下,怎么会有优秀的老师愿意到向日葵学校去上班?” “就是说… …大家都没有办法,进入圣蒂斯安娜那样的学校学习吗?” 手指缠住银发的末梢,兰蓓儿微微收紧鼻息。 “很魔幻吧,小兰?明明这里是全国最发达的城市,明明几公里之外就坐落着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顶级高校,THU、PKU、RUC,还有蓟大… …可同在这片土地上,有的孩子出生起就已经有一只脚跨进了名校的大门,有的孩子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雨打浮萍的命运。” 掌住方向盘,林霏的眼眸被高速公路上辉映的灯火逐渐迷离, “那句话怎么说的?‘世界上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世界上也只有一个教育问题,那就是钱的问题。’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多地为向日葵学校提供一些支援。我相信,只要钱到位了,这里的状况会慢慢好起来的。” 兰蓓儿埋下头,手指在裙子的褶皱间搓擦着,若有所思。突然,她抬起头,双手在胸脯前合十, “蓓儿决定了!以后店长大人每个月只用给我一半的工资就好啦,请把剩下的钱交给孩子们吧!!” “不是在开玩笑吧,小兰?你自己也是北漂啊。” “没有开玩笑喔,人家是认真的!” 她板着手指,认真计算起每个月可以省下的工资, “其实店长大人给蓓儿的工资很多很多啦,人家每个月都花不完呢。而且我现在就住在学校里,吃住都可以省下好多钱的说~如果这些钱能帮到大家,蓓儿也会超开心的呀!” “自己挣的钱自个儿好好攒着吧,小姑娘买件衣服谈个朋友什么的,哪有不花钱的。再说,现在的女孩子只有经济独立了,才能在恋爱关系中硬起腰杆来。” 林霏打着转向灯,超过了前面的重型货车, “再说,老是靠别人接济,这些孩子的自尊心也会受到伤害的。” “那、那怎么办咧?” “放心,我们已经在探索办法了。这些孩子们利用课余时间做了许多手工艺品,我这次也拿了很多放在后备箱里。咱们在店里搭上咖啡试着卖卖,再把货款原封不动的送给他们,这不就可以帮到那些孩子了吗?” “好棒好棒!那蓓儿绝对要超级无敌地努力,把大家的愿望传递到客人们的心里哒!” 兴奋地一拍手掌,兰蓓儿的翠眸早已漾成花海般的斑斓。 第143话 当善良粉墨登场 第143话  当善良粉墨登场 Episode  143  the Fake Goodness 然而,现实并没有兰蓓儿想象得那样美好。 “这位先森!请看一下蓓儿手里的捕梦网吧!只要五个银索比,买回去挂在床边,您晚上做的梦一定会比世界上所有焦糖玛奇朵加起来还要甜哒~!” 百褶裙像鸭掌拨出的水波一样招摇腰间,少女为客人端上刚做好的咖啡,晃着屁股向他推销起向日葵学校的孩子们制作的手工艺品。可是,那位白领只是礼貌地道了谢,又埋头敲起了键盘。 呜呜… …好过分,连看都不看一眼欸… … 她不甘失败,又抱起瓶折纸星,溜到了另一位熟客面前, “嘿咻~早上吼呀,小林哥哥!” 仿佛小兔子般蹦跶到对方面前,兰蓓儿把玻璃瓶捧在脸边,雪玉似的小虎牙在粉唇间俏皮眨眼。 “早上好,蓓儿小姐。” 将厚厚一摞文献撂到咖啡座里,这位常来枫糖小镇刷夜的蓟大研究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杯美式,越浓越好。得赶在老板催命前把综述交上去。” (作者菌注:研究生一般习惯于把自己的导师称作“老板”。) “好咧,没问题的说~!那个… …小林哥哥最近过得怎么样呀,黑眼圈好像又加重了耶… …” 少女把玻璃瓶藏在背后,探过上身,对着他左瞅瞅右瞧瞧。 “不能再糟糕,这几天跟中了乌鸦屎一样… …论文开题被毙,报销的经费也拖着不发,老板又偏偏在考试月扔了一大堆活儿过来,一年的坏运气简直都堆到这时候了… …” “好可怕… …就像流枫老师要罚蓓儿打扫整整一个月的厕所一样呢… …那小林哥哥要不要考虑买瓶幸运星扭转一下运势呢?超灵的喔!” 兰蓓儿适时捧出孩子们叠的满满一瓶折纸星星。 “这是啥?” 他接过瓶子,推了推眼镜,像古玩专家甄别赝品一样眯眼端详。 “是幸运星噢!每一颗小星星都由向日葵学校的孩子们亲手折成,一共有一千零一颗。小林哥哥有了它,所有的坏运气一定都会被神树大人赶走的!” 双手叉在腰间,少女像跳踢踏舞一样左右晃动,满心期待。 “多少钱?” “只要二十个银索比哟~” 把玩着手里糖果罐一样的玻璃瓶,这位年轻的顾客皱起眉头。他并非不理解兰蓓儿的话,常来枫糖小镇的顾客都知道,在向这位小狐狸一样活蹦乱跳的少女咖啡师打听价格时,只要把她话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货币单位理解为“元”就好。 “不好意思,蓓儿小姐。” 他还是把幸运星还给了少女, “恕我直言,这些东西在网上几块钱就能买到。” “那、那小林哥哥如果想要,十个银索比也可以的!这些都是孩子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好的呀!” 兰蓓儿有些慌了。她并没有降价的权力,所有的价格都是向日葵学校的老师统一制定的。少女临时决定用自己的钱补上差价。 “谢谢你的好意了,蓓儿小姐。但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既没有神仙也没有奇迹,十块钱也只是买一瓶废纸回去而已。” 最终,少女忙活了整整一天,却还是一样东西都没卖出去。 临下班时,林霏把她叫过来,搂着少女的肩膀轻声安慰: “算啦小兰,你没必要太自责。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大家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没关系,只要像你这样的人在关心向日葵的孩子,这个世界总归还是有那么点盼头的。” 可兰蓓儿仍不死心。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像蜜蜂一样在店里来回奔走,向顾客们拼命推荐着这些手工艺品,但一连好几天,她也仅仅只是卖出去一个向日葵学校和枫糖小镇联名制作的咖啡杯。 就在她心灰意冷,想要彻底放弃的时候,已经有几天没来枫糖小镇的江子文又出现在了少女面前。 江先森每天都来店里点最贵的咖啡,这些小手作,他应该不会感兴趣的叭… … 兰蓓儿悄悄打量着他考究的衣着,放弃了推销的打算。趁江子文浏览菜单的工夫,她拿起吧台上待出售的娃娃,轻轻玩弄起来。不知为何,少女脑中浮现出孩子们的笑脸,她不禁抱起娃娃,在怀里温柔摩挲。 “谁送你的布偶啊,蓓儿?看把你喜欢的。” 没想到,江子文眼睛一瞥,竟向她主动发起问来。 “没、没有谁送给蓓儿呀… …对了江先森!!要不要尝一下店里新做的可颂小面包呢?很、很好喝的喔!!” 慌忙把那小破布似的娃娃藏在背后,兰蓓儿憋红脸,慌忙掩饰。 “甭藏着掖着了,能让咱蓓儿宠成那样的宝贝,可得让我江子文开开眼。” 单手在吧台上撑起下颚,他冲少女挑逗地眨眨眼。 架不住江子文的再三追问,兰蓓儿只好告诉他这是向日葵学校的孩子们制作的手工艺品。江子文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女话中的关键信息。他买好两杯咖啡,把兰蓓儿请到座位上。于是,趁着闲聊的工夫,兰蓓儿把自己跟随林霏去北京郊区看望农民工子弟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江子文。少女告诉他,自己很想帮助向日葵学校的孩子们,可是这些手工艺品在店里卖了快一个周了,却依然无人问津。 抿着嘴角的奶沫,江子文抓起那只布偶。触碰到布偶的刹那,他就皱起了眉头,显然是被娃娃粗糙的表面硌痛了手。凌乱的针脚,廉价的布料,接缝处露出的棉花像污泥一样发黑。 这玩意儿,别说是卖了,就算他在路上看见,也得一脚将之踹到边上。 “我说蓓儿呀。” 他把布偶放在腿上,眼睛眯成窄窄一条缝, “你把这娃娃卖给我,怎么样?” “诶?江先森要买吗?!” 兰蓓儿睁大眼。但在转瞬间,少女眼中的翠色又随着瞳孔微微收紧了些, “没、没关系的啦… …虽然知道江先森是在为我考虑,但这样的话,蓓儿也会很不好意思呢… …” 少女嘟囔着,目光低垂到胸前对戳的食指上。 “你看你,还跟我见外。” 右手握成拳头衬在颚间,江子文的大拇指在下巴上捻捏起来, “再说了,咱买这也是有原因的。蓓儿你不知道,我们江家在经营着各种产业的同时,回报社会也是毫不含糊的。这不,前几天我老爸刚刚在河北投资了一个公益项目,其中就包括好几所的慈善幼儿园,专门面向当地贫困农民,分文不收。幼儿园嘛,总得有些玩具之类的装点装点,蓓儿你这就有现成的,我也不用到处瞎转悠了。” “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啦!!” 小脚在地上猛地一磕,兰蓓儿差点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 “那当然,哄谁也不能哄你啊,蓓儿。” 瞳仁在眼眶中狡黠一转,江子文翘起二郎腿, “你看,我手机里还存着去那边考察时的照片呢。” 他打开手机里的网页,在少女面前飞快地划拉起来。 “好棒的说!江先森果然是个超有爱的人呢!” “不过蓓儿,老实说,我们这边的采购都是大手笔。一个娃娃可满足不了幼儿园孩子们的需要,这样吧,你那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存货,我替孩子们都买下来… …” 结果,不出意外,江子文买下了向日葵学校所有的手工艺品。 这样的大买卖自然惊动了林霏。当江子文再次踏入枫糖小镇的大门时,她亲自接待了这位出手不凡的蓟大学生,拉着兰蓓儿一起向他当面表达了谢意。江子文先称赞了林霏的善举,还借机谈论起家里的慈善项目。他给林霏等人展示了手机里的照片,还告诉她们,江家也资助过许多贫困学子,自己曾多次代表父亲出席过他们的毕业典礼。趁着林霏听得兴致盎然的机会,江子文提出,希望能够和蓓儿、林霏一起去向日葵学校看一看那些农民工子弟。 “这没问题。换做是我,也希望亲眼看见善款交到孩子们手里。” 林霏爽快地答应了, “小兰,咱们下次去向日葵学校是多久来着?” “就是星期五喔!江先森也一起来吧?” 兰蓓儿晃着小脚,翻了翻记在手账本上的日期,冲江子文歪头一笑, “那必须滴~” 江子文收起手机,五指在硬木圆桌上轮流打起拍子。 第144话 初恋吻我以痛(上) 第144话  初恋吻我以痛(上) Episode 144  the beginning of the girl’s nightmare 林霏履行了承诺,在周五和兰蓓儿去向日葵学校时捎上了江子文。 不过临出发时,她那台亮红色的宝马mini不知为何罢了工。林霏心急火燎,忙着在附近寻找可用的共享汽车,不料江子文一个电话过去,几分钟后,一辆西装笔挺的黑色凯迪拉克轿车停在了蓟大东门。八字髭胡的中年司机躬身为他们打开车门,宛如米其林餐厅的服务生戴着白手套捧上珍馐。 “子文同学,这怎么好意思?” 盯着倒映在轿车漆面上的自己,林霏想起国家大剧院那些需要穿晚礼裙去听的音乐会。 “你看你看,林霏小姐,见外了吧?” 斜靠在车门上,江子文眯眼一笑, “只要能把咱们的爱心送到孩子们那里,又何必在乎是谁的车呢?” 他的笑好像雨夜的霓虹,在氤氲的乳白中黏稠化开。不知为何,林霏觉得这笑容很熟悉,熟悉到她能够在前任日渐风干的容颜中,找到似曾相识的疏离。 林霏没有在周围找到可用的共享汽车。考虑到不会有出租车司机愿意去如此偏远的地方,她只得坐上江子文的轿车。在钻进后座前,兰蓓儿犹豫了一下。她坐过江子文的车,在那冰如黑夜的座位上,还残留着少女的心被所爱之人溶解时滴下的带血啜泣。 但毕竟林霏坐了上去。兰蓓儿挣扎片刻,挤到女店主的身旁。 不过,活动的顺利进行很快抚平了少女记忆中泛起的苦痛。他们在向日葵学校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江子文亲自把枫糖小镇出售工艺品的所得交到了校长手里。他还从轿车后备箱拎出两箱精装本的图书,将之一齐捐给了学校。更让大家惊喜的是,江子文宣布孩子们很快就将拥有崭新的教学楼和塑胶铺就的操场,所有的费用将由江家的慈善基金悉数承担。 当然,这一切进行的同时,他至始至终都没让自己离开过兰蓓儿的视野。 校长激动得快要跪倒在江子文面前了。江子文拉着少女,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江子说,是兰蓓儿给他介绍的这个项目。他还告诉校长,旁边这个女孩子是他见过的最善良最富有爱心的姑娘,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后面遥遥追随她罢了,说得少女的脸颊也像胸口的心跳一样,扑通扑通,酡红不已。 随后,江子文从口袋里掏出糖果,和兰蓓儿一起给大家发起来。望着和孩子们说说笑笑的江子文,少女将背后的银发拉到耳边,在一侧的胸前轻轻抚摸起来。 这样子看来,江先森还真是个善良的男孩子呢。 丝丝雪发似月光般漏过玉指,兰蓓儿左右轻晃身子,心语喃喃。 果然,蓓儿以前还是太敏感了呀… … 返程车上,江子文故意坐到兰蓓儿身边。这一次,少女没有了过多的抗拒。她和江子文聊着向日葵学校的孩子们,聊着自己最近开发的新品咖啡,聊着她在路过商店橱窗时频频注目的一件背带呢子裙。 “蓓儿,想穿上那件小裙子跨年的说~” 交握在一起的两只小手像雪蝴蝶般翩飞侧颜,少女盈盈的翠眸绽放开涟漪的旋律, “想想看,焦糖色的呢绒裙搭上雪白雪白的毛衣,再戴上一个鹿角小圆帽――嘿嘿,在跨年夜里,人家就会变成一只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小麋鹿喔!” 她咧嘴一笑,唇角的小虎牙仿佛圣诞夜的雪花一样调皮眨眼。 “那我可得让林霏小姐把你这只小麋鹿好好看住,免得你在新年夜到处撒糖,把帝都人民甜倒一片,枫糖小镇的咖啡都卖不出去了。” 江子文叉着手,目光如指尖般从少女的鼻头滑落到唇瓣, “对了,蓓儿,跨年夜你有人陪么?” “跨年夜嘛… …本来拉着小楠一起去逛街的,不过她好像说过要忙考试欸。” “林霏小姐呢?” “我这老姐头么?” 林霏在前排发出自嘲的笑声, “都是奔三的人了,早就没功夫和年轻人一起闹了。正好几个朋友来北京出差,几个姐们儿在三里屯儿找家酒吧随便喝喝就得了。” “你看,蓓儿,这多好的机会。干脆就让林霏小姐带你去三里屯看看,还能跟着大家伙一起喝喝酒,联络联络感情,嚯,多好的事!” 江子文说笑着,顺势捏了捏兰蓓儿的肩膀。 “随随便便就诱惑未成年少女喝酒,这罪名我可担不起。再说,小兰这孩子跟酒精过敏似的,沾上一点酒就得断片儿。前几天我在店里煮了碗醪糟汤圆,小兰没尝几个就趴在吧台上呼呼睡着了,弄得那天我还得在店里陪她睡了一晚,省得这傻孩子半夜翻身着了凉。” 双手枕在脑后,林霏回头看了眼江子文, “我说小江啊,要不跨年那天你来陪陪咱们小兰?反正那天是结算日正好不营业,你正好带她出去多逛逛。你也是老北京了,都知道小兰是个小北漂,咱老皇城又有这么多好玩的地儿,你们俩年轻人不一起去瞧瞧,那多可惜!” “嘿,你还别说,我还正好听说了欢乐谷会在跨年夜那晚举行烟火表演,你喜欢看放烟花吗,蓓儿?” 江子文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索起来。 “就是王都在花海之夜会放的那些花火吗?喜欢喜欢,蓓儿超想看的哟!” 少女兴奋地一拍手,额头上的刘海儿如风舞动。她上一次看到烟花表演,还是和挚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从那天起,薇诺娜、墨莉、烟花和玛格丽特学姐售卖的神树节限量蛋糕一起,成为了兰蓓儿心中永远闪耀的幸福符号。 “那真是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两张跨年夜欢乐谷的VIP门票。” 说着,他像抖钞票一样,从大衣口袋里亮出两张银闪闪的铜板纸, “怎么样,蓓儿,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 “好呀好呀,店长大人也一起去吧!” 兰蓓儿趴到前座,小猫似地蹭了蹭林霏肩膀。 “年轻人的事,我这老阿姨就不掺和了。再说,小江这里正好两张票,你们俩去不挺好吗?” 顺手压了压少女脑袋瓜上招摇的呆毛,林霏刷着朋友圈的趣闻,忍俊不禁。 心脏不安地收缩了一下,兰蓓儿拉着胸口的领花,蜷回座位。 店长大人也不在的话… …就只有蓓儿和江先森两个人去了呀… … 十指像融化的牛奶糖般黏在一起,少女心中犯起了嘀咕。 虽然超想看到烟火表演,江先森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但是,总感觉没有和阿桐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让人踏实呢… … 江子文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他迅速挪到少女身边,捉住她的双手,暗灰色的眼睛在瞬间踏破春水, “听我说,蓓儿,你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吗?生活在东太平洋的北美鲑鱼在产卵季的时候,会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哥伦比亚河的出海口,准备逆流而上,在河流上游产卵。在旅途开始前,它们会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久久巡游,在大陆架和珊瑚间漫无目的地穿行,你明白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呀?” 兰蓓儿睁大眼,双手仿佛含羞草一样,在江子文掌心中本能地缩成一团。 “因为,这是一趟不能回头的旅行,蓓儿。这些鲑鱼在前往产卵地的途中,会遭遇棕熊、鱼鹰还有捕鱼网等一系列障碍的阻拦,魂断半路。就算是少数能够到达目的地的幸运儿,也会在产下鱼子后筋疲力尽地死去。所以,他们之所以在出发前在久久徘徊,是想用尽全力地记住自己的故乡,把故乡最美丽的风景永远留在记忆中啊!!” 宛如一位抒情诗人的慷慨激昂,江子文提高音量,灰眸中的波纹愈加稠密, “而我,蓓儿,我就是这样一只即将离乡的鲑鱼。明年,我将离开这里去北美进修艺术院校的先修课程。按照父母的安排,我很可能就会留在那边,永远漂泊国外。所以我想在走之前,尽可能地把家乡的风景都一一收入记忆。” 他顿了顿,仿佛连眼镜片上都荡起泪花, “我想在走之前看一看北京欢乐谷的跨年焰火表演。你知道的,蓓儿,那种盛大的表演根本就是一票难求。这几年我压根儿就没抢到过票。今年,我托关系好不容易才弄到一张双人联票,是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入场的那种。我问了一圈周围的人,他们都没时间。如果没有人和我同行,恐怕家乡欢乐谷的跨年焰火会成为我江子文这辈子的遗憾。” “你也太忒逗了,小江,出国上学跟个生离死别似的——” 话说到一半,林霏噎住了。她想起自己就是因为远在伦敦,没能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欢乐谷的跨年票确实需要锦鲤的运气才抢得到。” 长叹一口气,她仓皇移开话题,甚至来不及细细的思考。 “只有你能做到了,蓓儿,只有你能够陪我这个即将背井离乡的人,最后看一眼家乡的跨年焰火了,你说过,你的梦想是让我们大家都能变得幸福吧?” 他紧紧裹住少女的手,仿佛落水之人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兰蓓儿的脸像被傍晚的绯云尽染成霞。她别过头,用舌尖轻轻濡湿发干的嘴唇。 江先森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蓓儿,真的很想帮他实现愿望呀… … 可是… …可是… … “小兰呀,你也甭犹豫了,就算是为你自己考虑,我觉得你也该和小江出去玩玩。” 林霏从前座扭过头来, “在受伤的地方待久了,痛苦只会在你的心跳中愈刻愈深。虽然接触不多,我想,小江会是个能为你疗伤的人。” 碧玺般的眼眸在瞬间凝萃成影,兰蓓儿颔着头,一任流雪般的银丝低垂眉间。 店长大人都这样说了,果然还是蓓儿太敏感了呀… …江先森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一定… …一定会… …好好对我的吧? 深深吸入口气,少女抬起头,手指在江子文绵软的掌心里逐渐缴械, “那,蓓儿和你一起去吧,江先森… …” 第145话 初恋吻我以痛(下) 第145话  初恋吻我以痛(下) Episode `45  the beginning of the girl’s nightmare 年末那天,兰蓓儿打扫完店里的卫生,江子文和他的车出现在了枫糖小镇的门口。 和往常不一样,那辆车并非他常坐的那辆凯迪拉克,而是一辆亮青色的双座跑车。少女想起了王都狩猎大会上皇亲国戚们座下驰骋的宝骏,如焰鬃毛漫卷疾风炽烈,奔流雪蹄激荡烟尘滚滚,她吓得拉着薇诺娜的手,拔腿就跑。同行的乡下姑娘们却嬉笑着奔上前去,在翻涌的烟尘中向马背上的贵公子们雀跃欢呼。 多年以后,兰蓓儿才明白,那些被风尘吞没的女孩,本身也是狩猎的一部分。 江子文把少女带到欢乐谷。正如林霏所说,新年前夕的乐园彻底沦陷在了浩浩荡荡的人海中。排在公园大门前的队伍在广场上蜿蜒折叠,像行将冬眠的长龙一样向入口处缓慢蠕动;孩子的嬉闹声点缀在气球的纷舞间,仿佛玻璃罐中打翻的糖豆般在少女身边五彩缤纷的溅落。望着周围喜气洋洋的人群,兰蓓儿的心情也跟随乐园上空的彩带一同飘舞起来。 “江先森,你看你看!那边有小丑欸!蓓儿也好想打扮成那样给小朋友们发棒棒糖!!” “呜哇呜哇,那个小火车居然在天上跑呢!要不要试试骑上扫帚跟在它后面呢,嘿嘿~” “江先森、江先森!!” … … 拉着江子文的衣角,兰蓓儿像掉进糖罐的小蜜獾一样左蹦右跳,恨不得马上扎进人堆里尽情撒欢。江子文只是笑笑,一边摸着少女的脑袋,一边拨通电话。很快,一辆电瓶车像冲锋舟一样,拨开纷涌的人群,停在两人身边。他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拽着少女上了车。 “江先森,为什么我们不和大家一起排队呀?” 望着广场上还在向入口处奋力挤去的人群,兰蓓儿歪过脑袋。 “因为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在座位上慵散地摊开双臂,江子文扭了扭脖子, “你也和他们不一样,蓓儿,你是独一无二的。” 疑惑地眨眨眼,兰蓓儿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理解江子文的话。不过,既然是一起出来玩,少女也没有把这件事过于放在心上。在江子文的陪同中,她像鱼儿落入水中一样,撒开腿在乐园里尽情欢腾:激流勇进将少女的银发抛撒成浪,云霄飞车更是将她的心跳和呼号共同放飞在天际;碰碰咖啡杯溢出少女奶沫似的微笑,旋转木马的彩灯则在她十七岁的翠眸中回响起缤纷的旋律… … 即便在王都,在萃琉璃最繁华的中心,兰蓓儿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收获如此多的欢笑,就仿佛这个地方专门制造快乐的工厂。解发带,松鞋帮,少女拎起马丁靴,如同偷尝了酒坛的小马驹一样纵情奔跑夕阳满溢的绿茵上,沾着斑驳水珠的雪发似银河曼舞星尘。跑得累了,她拉着江子文的手,和他一同躺倒在摩天轮下。江子文试着戳了戳少女的脸蛋,兰蓓儿也只是吐吐舌头,仿佛四蹄朝天的小狗被主人挠了肚皮。 晚上十点,焰火表演准时开始。江子文把少女带到欢乐谷酒店最顶层的包厢里,漫天烟火就在落地窗前华丽盛放,仿佛那是一场专门为他们安排的表演。 “感觉,今天真是奇妙的一天呢~!” 鼓起腮帮,兰蓓儿吹着气,将盛放着礼花的夜空装入双手比成的画框。 “和江先森在一起,好像连这些可爱的小家伙都变成一个个的甜甜圈了耶。” 穿着考究的侍者躬着身,将一碟碟雅致而袖珍的菜肴端到铺着法兰绒的餐桌上,白盘红菜,好似美人精雕细琢的指尖。 “怎么样,蓓儿,开心么?” “嘿嘿,就像尝到了全世界最好喝的焦糖玛奇朵一样,超开心的说!” 双手在桌面上托住脑袋,少女晃着头,叠在一起的两只小脚像船桨一样轻轻摇动。 “我会让你更开心的蓓儿,瞧——!” 说着他在手掌心摊开一枚硬币,用餐布一遮,硬币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彩色条纹的太妃糖。 “哇哇!好厉害,原来江先森也会魔法的吗?” 少女兴奋地拍起手来,江子文莞尔一笑,将糖果包到她的手心, “那可不。和你这样可爱的小魔女在一起,我的生活天天都充满了魔法。” 他继续给兰蓓儿变起魔术。桌边消失不见的棒棒糖出现在了少女的袖口边,桌布上的空花瓶凭空出现了一朵盛开的鲜花,手中的筷子变成一根玉簪插在了兰蓓儿的发间。兰蓓儿张大嘴,出神地望着江子文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惊奇不已。如果让她用魔法重现这些魔术,她那么今晚的欢乐谷焰火表演将会炸开史上最大的一朵烟花。 最后的最后,江子文用餐布盖住空无一物的双手,示意兰蓓儿亲自将之揭开。 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少女拈起餐布,眼神却在瞬间凝固了——被江子文捧在手心的,是一束玫瑰,一束淡金色的玫瑰,一束仿佛只该存在于神殿的空灵玫瑰。 “新年快乐,蓓儿。” 微笑像裱花般浮现在脸庞,江子文把玫瑰送到少女的手上, “做我江子文的女朋友吧。” 一束烟花在两人中间轰然炸响,兰蓓儿睁大眼,笑容像来不及卸去的残妆般,僵硬在脸上。 “诶?” “我爱你,蓓儿。” 他简简单单地重复了一遍,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 “爱到为你神魂颠倒,爱到为你遍体鳞伤。这都是你的错,蓓儿,你太迷人了。只有你能为我这颗被爱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好好疗伤了。” “对、对不起,江先森… …可是,这太突然了,太突然了呀… …” 兰蓓儿别过头,并拢双腿,小手像取暖似地在裙间忸怩交握。 “你知道吗,蓓儿,为了你,我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想你想到整晚的失眠,连饭也吃不下去。为了你,我甚至想要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只为留在你的身边,好好照顾你、疼爱你…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蓓儿,是你让我爱上了你,让我遭受了这样巨大的苦痛啊… …” 江子文拿起桌上的刀叉就要往自己的手背上戳,兰蓓儿赶忙站起身,拖住了他, “别这样呀,江先森…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蓓儿不知道,自己竟然会伤害到别人,而且还是江先森这样善良的人… …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看到江先森那么痛苦,蓓儿也很难受的呀… …” 她死死抱住江子文的手臂,拧紧的双眸间绽出泪花。 “蓓儿,你也很爱我的,对吧?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两个人都会变得幸福的,对吧?!” 反手钳住少女的手腕,江子文死死盯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眸。 兰蓓儿咬住牙齿,想要说些什么,银铃似的发丝却从耳边不听话地扫落下来。一滴晶莹鸣响半空, “对我来说,江先森… …和小薇、和小楠,和林霏姐姐一样,都是蓓儿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也很想让江先森变得幸福,可是,可是,蓓儿已经… …” 小虎牙深深嵌入朱唇,兰蓓儿在脑海中拼命回避着那个男孩的身影。 “你看这样好吗,江先森?让我考虑一下,就考虑一个晚上,明天再给你答复好吗?也许,蓓儿能够和江先森成为一对幸福的恋人,可是,我现在…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 …做出决定… …” 少女颤抖的嗓音逐渐喑哑下去。江子文在脑袋里打了个响指,将她扶回座位。 “也怪我太急,蓓儿。那行,你先考虑考虑吧,我们接着吃菜,来来,焰火表演最精彩的一幕就要到来了… …” 他站起身,给兰蓓儿夹起菜来,一面心平气和地给她讲解起窗外烟花的种类,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大概是酒店里的菜肴太合自己的胃口,大概是窗外的礼花表演过于精彩,更大概是江子文的声音太有魔力,兰蓓儿的心情也渐渐平复。她悄悄补了妆,趴在窗前静静欣赏起姹紫嫣红的夜空。 临近表演末尾,侍者端来两杯饮料。兰蓓儿端起其中一杯,凑到鼻下嗅了嗅,皱起眉头, “不、不好意思,江先森,蓓儿不能喝酒喔。” “这可不是酒,蓓儿。只是有酒的味道,你看我刚才喝了这么多,有醉的意思吗?” 松了松领口的围巾,江子文拍拍胸脯。 “真的嘛… …” 端详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少女嘟起嘴来。 “蓓儿,我真的很伤心了,你开始不相信我了” 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江子文叹了口气。 “不、不是的,江先森!人家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呀!” 摇着双手,少女匆忙解释。 “那让我们一起举杯,恭贺新年吧!!” 江子文冲她挤挤眼,和兰蓓儿碰了杯。 第一杯,少女一饮而尽。 第二杯,少女半推半就。 第三杯,少女一脚踩空… … … … 时间静止的深海里,兰蓓儿只穿着一件薄雾般的纱裙,如同透明的水母一般,在温柔的水波里缓缓下沉、下沉… … 奇怪… …身子好轻,就像要在水里融化了一样呢… … 她半梦半醒地想着,小嘴中吐出连串的气泡。 就这样,让蓓儿一直漂下去吧… …永远永远,那么一尘不染地漂流下去… … 突然,周围的海水开始变灰,变冷,海底下汹涌起龙卷一般的漩涡,无数肮脏的污泥浸染过来,很快就将少女包裹在了其中。她的身体像滴上浓墨的宣纸一样,开始缓缓变黑。从足尖和指梢蔓延开来… …所有的污浊仿佛恶之花一般在少女的玉体上肆意盛开,咀嚼着她的清澈,将她的纯洁窒息成灰烬般的炭黑。 痛… …好痛… … 污泥啮啃着少女。分明是浸泡在水里,她却好像在经受着烈火熊熊的烧灼,痛苦地挣扎起来。恍惚间,兰蓓儿看到了自己的手,看到了自己被污浊侵蚀殆尽的身体… … 蓓儿… …蓓儿脏了吗? 救救我… …救救蓓儿… …小薇… …阿桐… …求求你们救救蓓儿!! 不要… …不要哇——!!! 惊叫着睁开眸子,兰蓓儿瞪大眼,枕头早已被泪水打湿开冰冷的一片。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她抽出手。阳光漏过房间的百叶窗,在少女苍白的指缝间无力地垂落下来,像某种燃烧过后的灰烬。 天亮了,是新年的第一天呀… … 目光筛过指缝,停在房间角落的一堆衣物上。记忆在宿醉的大脑中半昏半醒,兰蓓儿认出,那是她昨天穿过的衣裙,从呢子裙、鹿角帽、白毛衣到马丁靴、打底袜和粉背心。 无声的惊雷在少女那颗仅仅跳动了十七年的心脏中轰然爆响。她发疯似地推开被子。 在那一瞬间,兰蓓儿明白了。 这时,江子文推门而入。他似乎刚从浴室中出来,只用一条白浴巾裹在腰间,胸膛和头发上都满是细密的水珠。仿佛触碰到烧红的烙铁似的,少女惊叫一声,裹着被子,翻滚着跌落下床。 “蓓儿,你没事吧!!” 江子文匆忙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蓓儿,我昨晚看你太累,就先把你送回房间了。” 仿佛刚刚被人从冰窟中救上岸一样,兰蓓儿蜷缩在被子里,不住地打着寒战。 “江先森… …蓓儿、蓓儿好害怕… …” “不必害怕蓓儿,这只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深爱着你的表现。” 环抱着少女,江子文把脸埋入兰蓓儿的银发中,细细嗅闻, “你昨晚也说过,我们会成为一对幸福的恋人。蓓儿,我也向你发誓,我江子文一生一世只会爱你一个人,我要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女孩子。” 嘴唇嗫嚅着,兰蓓儿的喉咙中却只是传来哽咽般的呛水声。 犹如笼中之鸟一般,少女被江子文牢牢锁在臂弯,已然没有了挣扎的气力。 “江先森… …” 许久,她才努力稳住气息,抬起头,用噙满泪花的眼眸望向对方, “你会对蓓儿好的,对吧?就算、就算是一辈子,你也会一直… …一直爱着蓓儿的,对吧?” 少女的嗓音颤抖着,像摔碎在地上的苹果糖,湿中带黏。 她与其说在询问江子文,倒不如说是在哀求他。 “那当然,宝贝儿。我会一辈子对你负责的。” 江子文微微一笑,在兰蓓儿雪嫩的小脸上亲吻起来。 “谢谢你,江先森… …虽然是第一次,蓓儿,也会努力去爱你的… …” “‘先生、先生’的多见外,来,宝贝儿,叫得亲切点。” “阿、阿文?” “这就对了,甜心。从今天起,你就是江子文的女人了。” 掌着少女的脑袋,江子文衔住兰蓓儿的柔唇,和她肆意亲吻起来。 第146话 最后一根稻草 第146话  最后一根稻草 Episode  146  the boy’s last struggle  “萧桐,男,蓟潭大学物理系20XX 级本科生,大三,专业分流为理论物理,志愿研究方向是粒子物理与核物理理论。专业课排名为前专业前百分之五,综测加权排名为专业前百分之八十,所获唯一奖学金为蓟潭大学新生奖学金。” “科研课题参与情况:曾参与北京市级本科生科研训练项目一次,国家级本科生科研创新训练两次,均担任项目主持人并顺利结项。其负责的‘基于铅基堆冷却剂技术的CNK-1000型高校实验堆外回路系统小型化应用研究’在蓟大物理系副主任陈国川教授的指导下获评市级优秀项目。” “学生及社会工作参与情况较差,迄今为止担任的唯一一项学生职务为胶片摄影同好会社长,由于其管理不善,该社团已濒临解散;曾多次和学生会及学联管理人员发生矛盾,以至于学生会拒绝承认其综测评定表上的社团加分项目。” “从西南偏远省份考来,父母皆为普通工人,是家中独子。由于其祖父脑卒中瘫痪住院,家庭经济负担较重。本人参与过多项勤工俭学项目,却未曾向学校提交任何贫困助学申请。考虑到其家庭状况,系学工办曾为其发放餐食补助,但其本人却拒绝领取,将所有补助款以现金方式原路退回。” 主任办公室里,萧桐听着系副主任陈国川教授慢条斯理地念着他的个人鉴定,危坐的身板似浪中扁舟般不住颤抖。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萧桐?” 薄薄一张A4纸如落叶般飘零在办公桌上,副主任将搪瓷茶杯凑到胡须下,轻轻嘬了一口。 “对不起,陈老师… …我、我不知道… …” 男孩垂着头,双手死死揪住牛仔裤,如坐针毡。印象里,只有中学教导主任要处分某个学生时,才会这样面对面地历数他的“罪状”。莫非,是因为上周去上海营救夏楠语时捅了篓子,学校决定要开除他了? 他越想越害怕,双脚如寒战般惊颤起来,敲得办公室的木地板“吱吱呀呀”呻吟不止。 “如果是楠语的事… …我知道的老师应该都知道了… …但我真的没有做任何不合蓟大学生身份的事… …” “啊,你说中文系的夏楠语呀,她的事我听说了。对那姑娘来说,能回来继续念书比啥都强。” 副主任不温不火地说着,又斟了杯茶,推到萧桐面前, “不过呢,这次咱们谈你的事,萧桐。” “我、我的事?” 眼见教授亲自递茶,萧桐如临大敌,匆忙起身,双手像作揖一样接过茶杯。 “对。这事可得重视起来,往小了说,它将左右你前进的方向;往大了说,它将决定你和你的家人今后几十年的幸福。所以,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而且这些内容你务必要保密,谁都不能告诉,明白吗?” 副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眼镜后折射出静水流深的厚重。 “嗯嗯,老师,无论您说什么我都认真去做。” 艰难咽下口水,萧桐挺直身板,太阳穴上的青筋却像小蛇般抽搐起来。 “是这样的,萧桐。你们这一届学生的保研工作提前了。按照日程安排,物理系的推免名单将会在下学期公布。现在,这学期也快结束了,院里按照专业成绩做出了初步的排名,你的排名很靠前。老实说,这样的专业课成绩,即便保到清北也不成问题。” 拈起一张表格,他推了推金丝方框的眼镜, “但问题是,专业成绩只是一方面。按照学校的保研规则,社会活动和学生工作的加分也占据着相当大的比重。不巧,你似乎在这方面有着明显的短板;唯一可以为你扳回劣势的是发表论文的加分,这三年你跟着我做的那些课题成果发了好几篇C刊,你本可以轻松登上二作甚至一作的位置,你却非要把机会让给你的那些研究生师兄。他们是顺利毕业了,可你自己现在的问题可就大了。” “我不后悔,老师。那些实验本来就是您和师兄们设计的,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本科生,只能看看仪器跑跑数据。我不能去抢大家的劳动成果。” 抿抿干裂的嘴唇,萧桐的目光落在了案台一沓厚厚的稿纸上。 “唉,说来也是讽刺了。现在的学术界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而恰恰是你这样的人,得不到继续深造的机会。” 副主任叹了口气, “经过保研规则的换算,你的综合排名下降了五十位。很不巧,萧桐,刚好掉到了保研线外。虽然说最终结果还要把下学期的成绩考虑在内,但即便你明年每门课的成绩都在九十以上,希望仍然不大。但这都不是问题,我知道你才是系里最有资格读研究生的人,这也是我今天叫你过来的原因。” 捂着搪瓷茶杯的盖子,教授的上身微微压过办公桌的中线, “告诉我,孩子,你想在我的门下继续读研吗?你想去比蓟大更好的地方深造吗?你想以后就留在北京工作,不用担心户口,不用担心住房,甚至还可以把家人接过来一起住吗?” 副主任的这些话在出口的刹那,就化作了在钢琴键盘上行云流水的手指,每一个字眼的敲击,都正中男孩怦怦的心跳。 “陈老师… …” 磨得发白的运动鞋尖踩在一起,萧桐抬起头, “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会尽最大努力去争取!” “很好,我就需要你这种肯吃苦的学生。” 副主任微微一笑,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宛如发黄草稿纸上的一堆方程式, “现在我告诉你,这个机会就在你的面前,而且我只打算把它给你一个人。萧桐,中科院物理所已经给我发来聘书了,这两年我料理完系里的事情,就会把工作重心逐步放到中关村去。作为特聘研究员,我可以推荐一个蓟大的本科生过去免试读研,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真的吗,老师?!” 萧桐睁大眼,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当然。到那边去后,你可以在我的课题组里,跟着我继续研究,多发几篇核心,以后争取直博留校。国家单位的待遇嘛,你是知道的。户口、住房、薪酬都不是问题,我好几个博士生到那边去后,工作没几年就在顺义有了房子,子女也可以在中关村就近入学,跟着我好好干,孩子,你会大有前途的。” 发白的眉毛轻轻挑起,副主任又呷了口茶, “不过,机会摆在这里,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我把候选人推荐给单位后,你还要和其他研究员推荐的人选进行竞争,最终入选只有一半的人能够被正式录取。那些学生都是C9校的佼佼者,你想要脱颖而出,必须再在简历上加点什么。” “请老师告诉我,我、我应该怎么做?” 萧桐的太阳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做一个更大的项目,你必须拿出最好的成果,才能力压群雄。正好,我这边有个子课题,你来完成它,把实验数据跑给我,成果你拿去参加今年的北京市大学生科研挑战赛。只要能取得一等奖,我想,没人能够拒绝你。” 站起身,教授从书柜里取出字典一样厚的资料册,把它重重堆在男孩面前。萧桐只是粗浅翻阅了一阵,汗珠如雨点般滚落而下。 “对不起,老师,我真的很想争取这个机会… …但这个课题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出初步的成果,比赛留给我的时间却只有不到两周。而且马上就是期末了,论文和考试的负担也很重… …” 望着密密麻麻的实验列表,萧桐努力控制着发颤的鼻息。 “萧桐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柳青的这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不逼一逼自己,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 副主任摩挲着茶杯的盖子,仿佛是在爱抚一只毛茸茸的宠物, “这是你保研的唯一途径。抓不住这个机会,你再想留京就难了。现在纯理科的本科生可不好找工作啊,孩子,我看了你的入学资料,你父母都是工人,你又是这一大家子唯一的晚辈,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加起来就四个老人了,到时父辈的养老负担全压在你肩上,没个研究生的薪酬待遇可不行啊。”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萧桐凝视着纸页上一个个烙钉般的参数,目若烛影, “我明白了,老师… …”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男孩呼出口气,眼眸上的高光似泡沫般逐渐湮灭, “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 …就算牺牲一切,我也绝对会在您要求的时间内把数据拿出来。” “好小子,我没看走眼!” 拍了拍萧桐的肩膀,副主任的眉头舒展开来, “接下来的任务就很明确了。萧桐,课题的开题报告书已经写好了,你改一改,马上把它投给比赛组委会,越快越好!不要等参赛资格的审核结果,马上按照计划书的要求申请实验室和仪器,立即开始实验!我要在这学期结束前拿到你跑出的数据,明白么?” “嗯嗯,请老师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做的!” 将厚厚一沓资料压在腿上,萧桐挺起胸膛,像即将开赴前线的列兵最后一次接受上级的检阅。 “切记,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父母也不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那个,老师,有一个问题,学生不知道该不该问… …” “说。” “如果我们的项目没有通过组委会的审核… …该怎么办?” “我说能过就一定能过。你只管认真干活。” 摘下眼镜,副主任按摩起那黄土山脊一样的鼻梁, “跟着我好好干,孩子,你会大有前途的。” … … 离开时,已是黄昏。 乌鸦哀鸣化作一个个凄厉的笔尖,在天空中兀自盘桓起黑色的草书。抱着一摞小山高的资料册走出主楼,萧桐抬起头,满眼迷蒙又平添上了暮色昏黄的苍茫。 从上海回来已经一个周了。七天前,他和兰蓓儿、夏楠语回到学校,蓟大东门一别,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两个女孩。不待男孩喘口气,期末像一场盛大的狂欢般在蓟大席卷开来,他被彻底淹没在了作业和考试的花海中,终日在DDL间疲于奔命。现在,副主任又丢给他一堆任务,无异于在男孩木板桥一样的背脊压上一辆重卡。 其实萧桐明白,副主任只是想让他干活而已。所谓拿奖和保研,只是这个庞大课题组在盛宴狂欢之后赏给他的一点残羹剩饭。可就是这样施舍般的恩赐,却是男孩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拿不到的。 他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半个月的噩梦生活,成天没日没夜地守在仪器边等着出数据;通宵达旦地泡在实验室里赶报告,只能在吃口外卖的时候复习复习期末考试… … “照这么弄下去,迟早会猝死的吧… …” 熙熙攘攘的食堂里,萧桐望着镜子中眼圈重重的自己,叹了口气,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萧桐,你甚至没有资格去爱自己喜欢的女孩。现在,这条命,是你唯一能够下的赌注了。” 他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向比赛组委会发送了开题报告书。在等待审核结果的途中,男孩又马不停蹄地去学校办公室申请实验室和仪器的使用资格。不料,办公室却以课题没有正式开题为由,拒绝审批。 在被学校的多个部门踢皮球后,男孩只得去办公室低声下气地哀求起来。最终,工作人员答应破例提前把场地审批给他,但前提是必须缴纳一笔不菲的押金。等课题正式立项后,办公室再完善相关手续,把押金退还给他。 万般无奈之下,萧桐只好把大部分的生活费押给了学校。拿到实验室的钥匙后,他连忙给副主任打电话,请求经费支持。可陈国川教授的电话却总是打不通,他又急急忙忙跑到系里去找老师,却在副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前吃了闭门羹。看到公示栏的告示后,男孩才明白,原来副主任去外地出差了。 萧桐顿感晴天霹雳。他匆忙查询了银行卡的余额,这个月的生活费,他只剩下了三百来块钱。 距离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这段时间副主任不回来,萧桐就只得靠这三百块钱撑过去了。 而固执如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向家里开口要钱的。 编辑好仪器的执行程序,他发了疯似地在各大摄影群里找起兼职。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在社团交流活动中认识的同学把学校的一个有偿拍摄任务交给了他。 “就是给校委新出的文化衫拍拍宣传照,模特穿好站好摆好姿势让你拍,分分钟完事!那种活对你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劳务还是即时转账,按按快门两百块就到手了!” 同学在语音中向他神采飞扬地介绍着。 “文化衫?什么文化衫?” “就是蓟大的文化衫啦。这次给你拍的是情侣款的文化衫,校委的人已经找好模特了,都是蓟大现成的情侣。哎,我说萧桐呀,你不是在和枫糖小镇的银发美少女谈恋爱吗?把你的白毛小女友也带上呗,省得倒时被糊一嘴的狗粮… …”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去。” 他粗暴地挂断电话,仿佛多一秒手机就要爆炸似的。 第二天,按照甲方的安排,他带好自己的宝贝相机,按照规定时间来到了学校的小花园里,那对穿着文化衫的情侣模特也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了,正背对他化着妆。 “两位早上好,我是摄影师萧桐。今天就由我来给二位拍摄定妆照了。” 听到男孩的声音,两位模特同时转过身。在那一瞬间,男孩的手急剧痉挛一下,手中的相机差点摔落在地―― 手牵着手站在萧桐面前的,是楚天和夏楠语。 第147话 萧先生与兰小姐 第147话  萧先生与兰小姐 Episode  147 the Heart-Broken Reunion 没有惊讶,没有激动,甚至没有过多的悲伤,萧桐重新拿稳相机,眼神凋零成小花园满地的落叶,在光影斑驳的破碎中喃喃支离。 上海一行,男孩才明白自己对女神的喜欢,已经在这马拉松式的单相思中风化成灰。所谓放不下,不过是他逃避兰蓓儿的借口,抑或,是萧桐对夏楠语的某种愧疚。 “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曾几何时,萧桐深信着这句话,哪怕这种喜欢只是男孩单方面的付出,哪怕曾经的女神根本就不曾知晓他的心意。后来,他从夏楠语这里偶然借得了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书中的男主人公,才华横溢却又一贫如洗的穷小伙阿里萨爱上了千金小姐费尔米娜。但由于世俗压力,费尔米娜嫁给了门当户对却并不爱她的乌尔比诺医生。阿里萨便终身未娶,苦苦等待了一生的时间,直到乌尔比诺医生意外病逝,已成耄耋老人的他才牵起心上人的手,和费尔米娜共同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从那时起,萧桐便笃定了主意,要像阿里萨一样用尽一生去爱一个人,用旷日持久的真诚去打动夏楠语。任何的移情别恋在他看来都充满了罪恶。然而,这场爱恋拖得太久了,男孩这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已经被漫长的时光消磨殆尽,残留下的,唯有那份精神洁癖式的执拗。它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在兰蓓儿敲开他的心扉时,以“忠贞”的名义拷打着他,以至于让他错过了真正喜欢的人。 现在,夏楠语名花有主,这场酷刑般的长相思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了断,萧桐也终于可以抛却过去的羁绊,继续赶路了。 当然,代价是他将和兰蓓儿的感情,连同与夏楠语共同经历的的那些记忆,从心脏颤动的肌腱中一起剜出,肉斩骨断。 萧桐想起人在大量失血时,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会将肉体对痛感的知觉降到最低。现在的他业已麻木得感知不到任何的苦痛,唯有心中被挖走的那部分,在胸腔中空洞地呐喊着,声声索魂。 在看到萧桐的那一刻,夏楠语的眼中闪过一丝雨打芙蓉似的摇曳。她拉过校委负责组织文化衫拍摄的同学,询问是否能更换拍摄日期,没想到,萧桐拦在了她的面前, “没事,我可以拍。” 他努力咬住嘴唇,嘴角的痉挛却愈发厉害。 “我很抱歉,萧桐,没有人提前告诉我摄影师是谁… …” 掬着耳边垂髫,夏楠语的脸颊泛起粉黛色的微涟。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楠语。我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摄影师,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无意间注意到她和楚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萧桐别过头,反复挑拨着相机的开关,仿佛那是一种控制时间流逝的节拍器。 劝说无果,夏楠语只好服从了原有的安排。楚天则还是像往常一样,阔步上前和萧桐热情握手,拍着男孩的肩膀问寒问暖,好像晴空中迎面泼洒来的一汪阳光。萧桐勉强招架着他,感觉自己就要被这汪温暖的阳光蒸发殆尽了。 拍摄正式开始。介绍人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个只需按快门的活儿。拥抱、搂腰、挠脸乃至接吻,情侣间所有的亲密行为,夏楠语和楚天都完成得自然而又温馨,仿佛两人在青梅竹马的时期就已开始热恋。 果然,只有楚天这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楠语啊…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我这种差劲的家伙怎么有资格去喜欢别人啊… … 太完美了,夏楠语和楚天… …这样的两个人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恋人… …一定是这样的… … 他机械地按着快门,相机“咔咔”的拍摄声宛如某种火焰的跳跃,将男孩几近停滞的心跳舔舐成死灰一般的焦黑。 拍摄结束后,萧桐坐在地上收拾着相机,盘算起收到劳务后每日消费限额的变动。连续一下午的拍摄让男孩的嘴巴像火烤一样的干燥,他看了看教学楼中的自动售货机,还是决定去食堂的免费饮水机打水喝。 正在这时,有人递给了他一瓶果汁,是夏楠语。 “辛苦了。” 她盘起长裙,坐到男孩身边, “可以聊几句么?” “你方便吗?” 萧桐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接过了果汁。他四下搜寻着楚天,和夏楠语保持住了距离。 “有什么不方便?” 向后撩拨起绸缎似的乌发,她侧过脸,冰清眼眸皎若初月, “楚天是夏楠语的男朋友,不是领导。我和朋友说说话,用不着向谁请示。” 点点头,萧桐拧开易拉罐,小口啜饮起手中的果汁。 “萧桐,你脸色很差,最近又熬夜了?” “理工科的搬砖狗,熬夜赶工再正常不过。” “不管作业考试如何,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我们大家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毕竟,你给自己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抬头望着满天飞的乌鸦,夏楠语用余光微微瞟向男孩, “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希望你别介意,萧桐。物理系的一些老师最近接了很多私活儿,还把它们一股脑地推给学生,让学生给他们打白工。听说还有一个博士因为过度劳累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北医三院。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有所警惕… …” “你以为人人都像楚天一样,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除了用身体,除了用命去换,我这种人连他们的起跑线都够不上了啊!!” 他激动地站起身,声音像电流涌过般颤抖起来。 夏楠语的嘴角如花枝般痉挛了一下。她睁大眼,望着攥紧双拳的男孩,满目愕然, “你变了,萧桐… …” 许久,她才从朱唇中抿出一丝气息,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是作为朋友,我也能为你分担点什么… …” “不用了,楠语… …这世道,我们谁又不会被改变呢?” 拎起相机包,萧桐背对起夏楠语, “还有要事,失陪了。” 才走出几步,男孩想起什么,忽然转过身来, “虽然很突兀,还是真心地祝你幸福,楠语。” 说罢,他丢下那罐才抿了几口的果汁,像逃兵一样匆匆离开了现场。 回去后,萧桐急于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以换取校委的劳务报酬。可屋漏片逢连夜雨,他把读卡器忘在社团活动室了。 不错,正是被兰蓓儿当作临时公寓的那个社团活动室。 万般犹豫之下,他还是决定“冒险”去活动室取回读卡器。为了避免和少女撞个满怀的尴尬,男孩算准了时间,准备趁兰蓓儿上班时悄悄溜进屋子。没想到打开门时,里面的场景却让萧桐大吃一惊: 活动室空了。 当然,社团原有的家什还是规规矩矩地摆在原位,但房间里和兰蓓儿有关的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藏在桌子下的一箱箱零食,还是曾晾在卫生间的一件件粉白衣裙,甚至连墙上那些他给兰蓓儿拍的照片也消失了。少女栖身的行军床被小心翼翼地叠好,收纳在房间的角落,阳光漏过暗房的窗帘,踯躅在房间中央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小木桌上――几个月前,萧桐就坐在它的旁边,在兰蓓儿含笑盈盈的注视中,品尝到了世界上最好喝的焦糖玛奇朵。 现在,兰蓓儿在这里留下的所以痕迹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掉了,像沙滩上的誓言消融在浪花的吟唱之中。 前几天,萧桐听说了江子文和兰蓓儿在一起的消息。他已经很久没和两个人接触了,无法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也许,那丫头是被江子文接走了吧。 但他还是放不下心。再三挣扎后,萧桐用黑口罩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再戴上一个棒球帽,以一副蒙面刺客的打扮悄然溜到了学校东门。趴在枫糖小镇门外的灌木丛里,男孩掌着帽檐,小心翼翼地露出眼睛,仿佛人来人往的咖啡店里藏着一个随时都会向他扣动扳机的狙击手。 穿行熙熙攘攘的顾客间,少女的身姿像风铃般摇曳在咖啡醇香的缭绕中,银白长发荡漾初雪如歌,刹那间就将男孩所有的心跳,全部俘获。 他知道,那是自己想要拼命掐死,却依旧不肯熄灭的悸动。 还好… …这丫头没有出什么事… … 萧桐本想立刻离去。但不知为何,枫糖小镇中歌唱而出的焦糖浓香仿佛幻境中的迷雾一样,男孩大脑里最警觉的部分渐然迷失。他鼓起勇气,随着人流一起推开枫糖小镇的店门。 只点一杯焦糖玛奇朵也好… …哪怕再听听那棉花糖一样软糯糯的声音、尝一尝那曾经带给我无限甜蜜的味道就好… …那样,就算是猝死在实验室里,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吧。 很快,他和少女就只相隔一个顾客了。萧桐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压低棒球帽,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起兰蓓儿。她的刘海儿似乎比以前长了些,轻纱似的发丝摩挲在茸茸的眉毛上,像小狐狸的尾巴扫过雪地;盈盈翠眸还是晶莹得那样无可挑剔,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春风都在那双翡翠碧瞳中绽放芬芳。她的笑容宛如一勺焦糖的暖融,在香草拿铁的奶沫上细腻地洇润开来,甜是心跳的黏,蜜是呼吸的酩。 “这位客人!您的姜饼黑糖摩卡做好喽~蓓儿给您的外带提包里放了一颗太妃糖,和咖啡一起享用的话,您整个下午的心情都会像草莓甜甜圈一样香甜可口喔!” 她歪着头,把打包好的咖啡交到顾客手里,雪嫩的小虎牙在皎洁的笑容间淘气蹦出。少女今天穿着一件奶棕色的吊带呢子裙,搭配着绒绒的白毛衣和生着鹿角的圆顶帽,不禁让人想起了雪后森林中蹦跶出的圣诞小麋鹿。 萧桐不得不侧过头,否则他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了。 他的肚子也叫得厉害起来。为了最大限度地省钱,男孩只会在每天早上去食堂喝一碗稀粥,晚上才买点馒头垫垫肚子。现在临近晚餐饭点,萧桐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轮到男孩点餐了。他像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一阵,最终下定决心点上一杯焦糖玛奇朵。可萧桐发现,抛开今天活命的饭钱,自己口袋里的那点零钱,只够点上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 正当他犹豫是否还要继续购买的时候,萧桐脚边突然传来一声娇嗲的猫叫声: “喵~” 他吓得一个激灵,这才发现一只小花猫正贴在自己脚边,眯着眼,用那毛线球一样的脸蛋轻轻蹭着他的运动鞋。 小爱?! 萧桐差点叫出声。他认出这是兰蓓儿和自己共同收养的那只流浪猫。那是少女刚刚在咖啡店入职的日子,他和兰蓓儿一起把在枫糖小镇的屋檐下躲雨的小猫咪抱进店里,给它擦身子、喂牛奶。在他骑车载着少女下班回家的夜晚,兰蓓儿还趴在他的背上,香软声线一如雨吻蔷薇: “呐,阿桐,我们一起养一只小猫咪吧… …小猫就是蓓儿和阿桐的孩子,人家绝对会做一个超称职的妈妈的!” … … 他忍不住蹲下身,在小爱光滑的后背上抚摸起来。 “嘿嘿,小爱很喜欢这位先生呢!” 不知什么时候,兰蓓儿也蹲到了吧台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看来,您是一位很善良的人吧。” “‘善良?!’” 声音出口的刹那,萧桐惊出一声冷汗。不过还好,他的嗓音被厚实的口罩捂得瓮声瓮气,少女没有听出来。 “是的哟!” 兰蓓儿歪过头,别着糖果发卡的垂髫像彩虹一样扫过笑颜, “小爱只会亲近认识的人和善良的人,作为妈妈,人家可是最清楚不过的啦。” 环抱起猫咪,少女轻轻拨弄起“女儿”的前爪, “这位善良的客人,您想让蓓儿给您做点什么咧?” “一、一、一杯美式… …” 仿佛躲在甲板下的偷渡客听到了海关上船的声响,萧桐赶紧掏出手机,扫码付了款,捏紧小票溜到了店里最偏僻的座位上。在这过程中,他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地呻吟起来。 明明只是一杯简单的美式,他却足足等了半个钟头的时间。最终,枫糖小镇的兼职服务员将一杯焦糖玛奇朵、一碟牛角面包和一盒葡式蛋挞端到他的桌前时,萧桐瞪大了双眼, “对、对不起,我只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 “是蓓儿小姐让我送过来的。” “可是… …我没钱付款啊… …” “请放心,蓓儿小姐说您是本店今晚的幸运顾客,店长让她给您免费做的。” 这丫头… …是怎么发现我的?! 不… …不可能… …我曾经那样残酷地伤害了她… …我根本,就不配啊… … 也许,真的是幸运顾客吧… …一定是这样的… … 萧桐一厢情愿地想象着,一边端起咖啡。这杯玛奇朵的糖放得很少,刚好合他不喜甜食的胃口。男孩还在蛋挞盒边发现了一包海盐,下意识地将之撕开,把盐撒到了杯子里。 撒到一半,男孩突然僵住了。 混蛋… …都到这种时候了… …那丫头,居然还牢牢地记得他的口味… … 半融咖啡在舌尖上咸涩地泛润着,萧桐抓着头发,心如乱麻。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收拾起书包准备逃走,可那雪风一般的倩影却飘过身边,将萧桐的心牢牢锚定在座位上―― 兰蓓儿抱着小爱,坐到了萧桐后面的咖啡座上。两个人背对着备,宛若路人。 萧桐像烤炉上的青瓜一样,在血液沸腾的炙烤下淋漓冒汗。可不待他说什么,少女抢先一步开口了―― “好久不见,阿――萧先森… …” 第148话 下一站的幸福 第148话  下一站的幸福 Episode  148  Future may be better 在那一瞬间,萧桐的心脏被世界上最冰冷的子弹完美命中,可下一秒,他却长长松下一口气,如释重负。 “好久不见,蓓儿――小姐。” 对着面前空着的座位尴尬笑笑,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 “才发现活动室的东西都收走了,就过来看看。” “嗯嗯,是前两天收拾好的。蓓儿还想着和你说一下,但江先――阿文说不用了。” 少女的声线像小绵羊踩在雪地,绵柔细软。 “江子文是你男朋友了?” “嗯。” “你现在,和江子文住在一起吗?” “嗯… …” “他对你… …很好吧?” “… …嗯… …” 垂着头,兰蓓儿努力扯下花边的袖口,盖住腕部一条鲜红的指甲抓痕。那是昨晚江子文在热吻中送给她的情诗。 “江子文… …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别看他吊儿郎当的,他比我、比萧桐,强上百倍千倍… …” 胃酸反涌的烧灼在胸腔燃烧起来,萧桐抓着头发,无声干呕。 “别这样呀,萧先森。不管怎么样,蓓儿永远都会记得,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位愿意接纳我、理解我,拥抱我的男孩子,就连这份幸福满满的工作,也是阿桐和蓓儿一起努力才争取到的… …在人家心目中,你一直都像星星一样,是闪闪发光的存在呀… …” 一股强烈的痉挛感撕扯过嘴角,萧桐瞪大眼,感到胃酸涌到了眼底。 我不值得你这样,蓓儿。萧桐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怂包、胆小鬼… …你是在把你最纯真的感情,浪费在一个毫无希望的窝囊废身上啊… … 即便是这样,就算只能这样,我也希望你幸福,蓓儿。不管是谁在你身边,只要你能永远保持这样的笑容,我就算只能远远地观望着,也心满意足了。 “答应我,蓓儿。” “答应什么呢?” “无论如何,一定要变得幸福。你说过,你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在此之前,兰蓓儿必须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然后,和江子文一起去实现这个愿望。” 手腕的伤口犹如烧红的烙铁一样,在少女的肌肤上火辣炙烤。她绾着胸前的银发,葳蕤的翠眸中泛起月溶深潭的斑驳。 “那,阿桐也要答应人家一件事。” “你说。” “忘掉我,忘掉蓓儿吧。” “… …” 他猛地抬头,眼眸破碎成无数蛛网似的血丝。 “只有这样,阿桐才能抛掉过去的羁绊,重新开始一段恋情。蓓儿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让阿桐陷入苦恼了… …请你忘掉我们相遇的公园,忘掉一起在枫糖小镇里度过的日子,忘掉蓓儿的焦糖玛奇朵吧,阿桐,这是蓓儿… …最后… …最后的心愿了。” 她捂住脸,满头银发在柔肩上无声流淌,小绵羊的蹄声磕碎在了亘古封存的冻土上。 橱窗外,一辆修长的漆色凯迪拉克轿车停在了蓟大的东门。仿佛一架钢琴,弹响了离别的G调奏鸣曲。 萧桐知道,局外人该走了。 等待他的,是杳无音信的审批判决,以及文献砌成的坟墓。 不巧的是,第二天,萧桐怀抱刚刚借来的光谱分析仪,和拎着两杯奶茶的江子文在蓟大艺术楼前撞了个满怀。 “哪家养的野狗这么不长眼睛?!一大清早就出来瞎撞人,晦气!” 江子文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子。可萧桐却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检查怀里的实验仪器。还好,男孩倒地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了昂贵的器材,否则弄坏了学校的资产,他就算是把全身器官卖了都赔不起。 “原来是你呀老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认出是萧桐后,江子文嬉笑着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还殷勤地帮男孩拍了拍衣服。 “怪声怪气的… …不是前天才在课上碰面么?” 萧桐搂紧怀里的仪器,仿佛对方随时会把它抢走似的, “正好,江子文,我有事要跟你说,你有空吗?” “老弟交代的事我还敢说没空?随时恭候,随时恭候!” 双手像炸裂的爆米花一样扑棱开来,江子文翘起嘴角。 男孩把他拉到一层大厅的角落里,左右张望。确认周围无人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我说,兰蓓儿现在在跟你住吧?” “那当然。不是我不相信你啊,老弟,再怎么说,江子文的女朋友像难民一样缩在你那社团活动室的旮旯地里,老哥我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江子文勾住萧桐的肩膀, “不过你还真别说,小妖精的身体还真跟雪做的一样,粉粉嫩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他故意凑近男孩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如同乌贼湿滑的触手,在萧桐的耳膜上黏腻挑逗。 “你这家伙,给我听着,既然蓓儿――兰蓓儿选择了你,就好好地担负起责任来。” 别过头,萧桐的眉头拧成秤砣, “兰蓓儿晚上睡觉喜欢乱扑腾,半夜得把被子给她盖好;她在食堂最爱吃的菜是咖喱盖浇饭和粉蒸排骨,十一点去打的话肉是蒸得最嫩的;那丫头每个月都在月中的时候那啥,有时晚一些有时早一些,记得给她弄银耳粥,菜谱我马上发给你,红糖一定要放一颗半… …” 仿佛经验丰富的保姆即将离职,男孩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絮絮叨叨, “… …最重要的是,要多和她说说话。你知道的,兰蓓儿就是活脱脱的一只狐狸崽,耐不住寂寞的。得多陪她出去玩… …” “打住!我说老弟,兰蓓儿到底是你女朋友还是我女朋友?用得着你这样婆婆妈妈地给我说这些??” 搡了搡男孩肩膀,江子文戏谑地扬起嘴角, “你给我听好了,萧桐,我现在对你客气,是念在咱们俩铁哥们的关系上。要是外人对我女人这么磨磨叽叽、指手画脚的,我早他么跟他翻脸了!” “我当然不会对你们俩的关系指手画脚,江子文,我只要你做到一点,让兰蓓儿变得幸福起来。只要你做得到,我保证看到你们俩都远远绕着走,永远不再和她说一句话!” 抱紧怀里的仪器,萧桐上前一步,逼到他的面前。 “我说你不是算方程算傻了吧,萧桐?兰蓓儿是我的女人,我要怎么对她,犯得着让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么?” 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消散殆尽,江子文顶着萧桐的鼻尖,喉咙中翻滚出狮子捍卫领地般的沉闷回响。 “这是你答应好的,江子文,你说过你更能让蓓儿获得幸福的!!” 萧桐急红眼,仪器在臂弯中不住惊颤。 “住口,小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叫她‘蓓儿’,少给自个儿惹事。” 江子文眯着眼,细窄的瞳孔像两把逐渐逼近的暗刃, “我警告你,萧桐,从今往后不准出现在我女朋友方圆一百米的范围里。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一把撞开男孩,拎着两杯奶茶扬长而去,只剩下萧桐一个人抱着冰冷的实验仪器,恍惚似梦。 然而,这还不是压垮萧桐的最后一根稻草。 副主任交给他的实验申请项目到出结果的日子了。男孩焦急地打电话去问,却被比赛组委会告知通过名单上没有他的课题。 眼前的世界在刹那间轰然坍塌。萧桐明白,他在课题立项间冒着猝死压力耗费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课题不能参赛便意味着无法立项,他不仅拿不到奖去争中科院的保研资格,之前为租用实验室和仪器垫付的生活费也拿不回来了。因为学校是不会给一个没有官方背景的科研课题任何经费的。 那天傍晚,在北京城漫天乌鸦的哀鸣中,萧桐一个人溜出了学校。寒风呼号的街道上,男孩漫无目的的游走着,跌跌撞撞。他已经身无分文,连日的熬夜和饥饿像熬油的炉火一样,将这个年轻身体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蒸发殆尽。北方漫长的夜晚铁幕一般的降临,路上的行人纷纷躲进水泥砌成的避难所,唯有萧桐一个人被压弯了腰,背负着整座城市的寒夜,孑然前行… …直到… …直到… … 直到一家酒吧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 … 接到萧桐电话时,夏楠语正在北京人艺的剧院里,陪楚天观看一部名为“哗变”的话剧。 这是一部改编自美国作家赫尔曼.沃克同名小说的作品,由吴刚老师主演,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瑰宝级话剧,只在窗口售票,每周一场。楚天是话剧爱好者,他说自己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带着看剧,无论是莎翁的四大悲剧,还是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抑或是中国当代的实验话剧,都以文字和画面的双重符号镌刻在了他的灵魂中。 电话在包里震响时,话剧正上演到高潮。吴刚老师扮演的凯恩号战舰执行官马瑞克正站在被告席上为自己慷慨辩护。女孩护着耳朵,在包里点亮屏幕。 由于剧场禁止接听电话,她挂断手机,给萧桐发了条微信,解释自己不方便接听电话。可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了。 不忍打扰身边看得入神的男友,夏楠语捂着战栗不止的手机,悄悄来到洗手间, “喂,有急事吗,萧桐?” “喂喂!!你是蓟潭大学萧桐的同学吗?” 话筒里传来的不是男孩的声音,女孩的心脏一下子悬在半空。 “是的,我是他的朋友,请问萧桐… …” “你赶紧来一趟!这孩子在酒吧里喝高了,吐个不停!!赶快把他送到医院去,再这么下去小伙子非得把心肝儿都吐出来!!” “萧桐… …喝醉了?” 夏楠语攥紧手机。毕竟印象里,男孩连网吧都没进过。 “那可不是!哎哎我说你快点啊小姑娘,咱酒吧就在西直门那块儿,叫… …” 挂断电话,她甚至来不及去取座位上的挎包,捏紧手机就要去剧院门口打车,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叫住她: “去哪儿,楠语?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 是楚天。 “萧桐喝多了,我去看看。” 转过身,夏楠语平静地解释着,目若止水。 “是萧桐啊。但他应该有别的同学在附近吧,要不我帮你联系下其他人,咱们看完这场戏再去帮帮忙也不迟。” 女孩知道,今晚这场话剧对楚天的意义。这两张连座的票,他抢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也是两人在一起后,一起观看的第一场话剧。 但她也明白,萧桐的电话打到自己头上,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个固执的男孩,已经弹尽粮绝。 “对不起,天。” 半垂着眼眸,夏楠语微微叹气, “我必须得去。他身边,已经没有朋友了。” 楚天还想再挽留下女友,可无意中,他被夏楠语目光中的某种锋芒扎中了。那是不由任何人反驳的决然,像淬火在晨曦中的蔷薇,柔软而带刺。 思忖片刻,楚天让步了。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回寝后,会给你发短信。” 他点点头,目送着女友消失在剧院外茫茫的黑幕中。 在酒吧,夏楠语见到了醉成一滩烂泥的男孩。几尺见方的木桌像废品回收站一样,横七竖八堆满了空酒瓶,萧桐则趴倒在自己呕吐物中,不省人事。他蜷曲着身子,衣衫不整,仿佛刚刚从收容所里逃出来,浑身散发着酒精和胃液共同发酵的恶臭。周围的人都掩着鼻子,从他身边逃窜而过。 她问了老板。对方说萧桐进了店里后就一个劲地灌闷酒,直到把自己喝成这副模样。他从男孩身上摸出手机,照着通讯录上的名单一个个打过去,可接听者不是推托有事,就是干脆挂断电话,只有夏楠语赶了过来。 “得亏这小子运气好,找到个顾他的女朋友。这家伙浑身上下一分钱没有,要是你也不管他,我就只能报警了。” 老板把一张纸条递给她。夏楠语定睛一看,是萧桐在酒吧消费的账单。 她什么也没说,替男孩买了单,把他从满地的呕吐物中搀扶起来。黄绿相间的酸臭黏液顺着男孩的鼻子和手臂滴到夏楠语身上,把那焦糖雪糕一样的呢绒裙染成潲水般的颜色。但女孩只是将他沾满秽物的手臂绕过脖子,在老板的帮助下,把萧桐扶上出租车。 … … 在医院的输液室醒来时,已是凌晨时分。 痛… …全身都像烈火炙烤一般地灼痛。萧桐挣扎着抬起眼皮,只觉头顶的天花板像实验室的离心机一样,快速而疯狂地旋转着,却迟迟跳不出他一心求解的那个参数。 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深处翻涌而出,他捂着胸口,扭头就要往地板上吐,这时,一个脸盆递到面前, “吐这儿,护士刚刚拖过地。” 顾不得感谢,男孩把头埋到盆里,吐得稀里哗啦。等他勉强抬起头,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又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次,萧桐转过了头, “楠、楠语?!” 他一个寒战,残存的醉意全都化作冷汗挤出毛孔。可下一秒,男孩看到了夏楠语衣裙上的呕吐物,所有的惊慌在刹那间凋零成深深的悔意。 “对不起… …” 别过头,萧桐的脸颊灼烧起来。 夏楠语选择了缄默。她站起身,查看了男孩头顶的输液袋,又仔细核对起记录表。 “楚天呢?他知道你在这吗?” 调节着输液阀的速度,女孩依然没有回答。 “你赶快回去吧,楠语… …这都是我自找的… …我应该喝死在那间店里的… …求求你,不要再管我了… …” 他失魂落魄地念叨着,却不料女孩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寂静的输液室有如落雷炸响。四周病人纷纷转头,惊奇地望向两人。 “懦夫。” 夏楠语冷冷地开口,黑眸中的冰棱刺出眼眶。 “对… …我就是懦夫,懦夫到什么都不敢争取,懦夫到什么都不敢去守护… …我只能像赌徒一样孤注一掷,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压在课题上… …可是,就连这仅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楠语… …我也已经毫无牵挂了…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离开,为什么啊楠语?!” 疯狂地抓挠着头发,萧桐像一只被拖上屠宰场的公牛般,徒劳挣扎。 “你错了,萧桐。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兰蓓儿值得让你挂念。” “别再提那个名字!她是江子文的女朋友,早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 “可你刚才在昏迷时,嘴里一直在‘蓓儿、蓓儿’的念叨!!!” 夏楠语抓住男孩的手,眼中冰棱迸出雪花。 很快,女孩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放开萧桐,重新坐回椅子。 “其实,你一直都喜欢兰,对吧?” 掬着耳畔的发丝,夏楠语假意眺望起窗外迷离的夜色。 “我没有资格… …喜欢任何一个人。” “喜欢可不是四六级证书,要考到某一个分数才会颁给你。” 女孩顿了顿,纤长的手指在裙裾间缓缓舒展, “它是一种疾病,我们任何人都会毫无征兆地患上,在无药可治的绝望中迷茫、挣扎。它会伴随着那个人的回眸,深深地刺痛你的呼吸,将名为思念的剧毒注入你的每一次心跳。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认,它就在你灵魂中肆意感染着,至死方休。” “可她已经和江子文在一起了…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抬起头,萧桐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如梦似幻。 “我不想否认这一点,萧桐。但江子文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有目共睹。” 手机在兜里振动起来,夏楠语点亮屏幕,发现了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男友打过来的。 不管是对萧桐还是楚天而言,她都该离开了。 “蓓儿在他手中是不会幸福的。那孩子,太需要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女孩站起身,最后一次核对起男孩的输液记录表。 “谢谢你,楠语… …” 突然间,萧桐抓住了她的手, “虽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作践的自己… …但我… …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 夏楠语愣了一下。这还是两个人相识这么多年以来,男孩主动和自己进行的第一次肢体接触。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抱住了那只颤抖的手掌。 “前面的路还很长,桐。实在走不下去了,回来和我们聊聊吧。” “祝你幸福,楠语。” 酝酿了许久,萧桐才抬起头,像犯了错的孩子终于鼓起勇气承认错误一样。 “你也要幸福,桐。” 夏楠语露出晨曦似的笑意,将一块手工饼干,包到男孩掌心。 临走前,女孩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在病房门口转过身来, “对了,萧桐,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刚才你昏迷的时候,有一个老师电话打到你手机上。你和陈国川教授一起申请的那个课题通过了审核。因为是最后一批审核通过的项目,所以电话和网站都查不到,他怕你产生误解,特意让我转达给你。” 没有欣喜若狂,萧桐跌落到谷底的心情仿佛刚刚入夏的气温一样,缓慢回升着,波澜不惊。 “加油吧,萧桐同学。” 攥紧手中的饼干,男孩轻声呢喃, “至少这一次,你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 第149话 又一位魔女? 第149话  又一位魔女? Episode  149  Another Magic Girl 那次宿醉过后,萧桐也渐渐习惯了没有兰蓓儿的生活。 他以为,忘掉那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忘掉两个人像坐过山车一样共同经历的心跳往事,自己的生活就会永远回归正常,没有魔女、没有奇迹,在疲于奔命的碌碌中化为这座城市波澜不惊的一粒芥子。 男孩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人生已被命运女神编织上了注定颠簸的经纬,而那一缕一线的针脚都被冥冥中的纤手穿引着,延伸向来自魔法世界的又一呼唤。 这一次,萧桐将无路可退。 经历了上次醉酒时生死逆境般的绝望后,萧桐重振旗鼓,全身心地投入到系副主任安排给他的课题项目中。新的一年也是转机的开始,课题的科研经费顺利获批,副主任回校后也将男孩先前垫付的实验室押金全部报销给了他,还让组里的研究生给男孩做了多笔的劳务,萧桐终于吃上了久违的三顿正餐。 男孩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离这学期结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他必须顶着期末考试的压力,让课题做出成果。这个月的月底,北京市本科生科研创新大赛的组委会将在蓟举行优秀项目答辩大会,届时,他将在几千人的大礼堂里,向国内最顶级的学术权威,向来自京城各大高校的佼佼者,向全校各院系的同学汇报自己的成果。 只要获了奖,萧桐的科研经历就可以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再加上副主任的推荐,保送上中科院的研究生也就曙光在望。 在男孩忙于实验的这几天,北京的天气却像二锅头喝高了的老大爷,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明明是一月份最寒冷的时节,温度却似烈酒上头着急乱蹿的火气,从零下猛升到二十多度。人们不得不脱去厚实的棉袄,在小寒节气到来的这天穿着短袖顶着烈日挥汗前行。可仅仅在下午,气温又断崖式地跌回冰点,将趁着冰块融化在什刹海里冬泳的老人直接冻在了湖里。 气象专家在电视节目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用厄尔尼诺现象来解释气温的异常波动。然而,第二天的一场冰雹却将隆冬时节的首都人民彻底砸了个晕头转向。紧接着,京郊的通州和大兴又遭到了龙卷风的袭击。从天而降的旋风将附近的蔬菜大棚掀了个底朝天。到场勘察的专家们还在为龙卷风的成因争得面红耳赤时,一道惊雷在欲雪的霾空轰然炸响,在场所有人都被倾盆而下的暴雨淋成了落汤鸡。 不过万幸的是,所有的天气异常现象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虽然也感到奇怪,萧桐却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件事。只要实验室还没被洪水冲走,他就得一直蹲在仪器前跑数据。直到一天下午,他冒着凛冽的寒风到学校南门去买豆浆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他困在了店内。 “嚯,真是邪了门了!都零下十多度了,这雨落在地上还是水!” 旁边一位顾客看着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再回头望了望糊在窗玻璃上的白雾,恍若隔世。有人把手伸到门外,没想到刚摸到雨珠就像碰到火焰似地缩了回来: “哎哟妈呀,这雨怎么跟开水似地?!烫死了!!” 萧桐注意到,地面上的水洼犹如温泉一般升腾起缭绕的氤氲。可就算是盛夏时节的暴雨,温度也绝不会高到烫手的程度,更何况现在正是北京的三九严寒天。 看来,气象专业的同学又可以多申几个课题了。那群家伙真幸福,这简直天上掉下来的C刊文章啊… … 望着脚边嗞嗞冒气的热雨,萧桐捧着豆浆,跺脚叹气。 很快雨就停了。男孩拎上买好的晚餐快步回走。他刚刚步入校门,天边又传来闷雷翻滚的咆哮声,看来这天寒地冻的又得下雷阵雨了。男孩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想尽早赶回实验室,突然,一道闪电如利刃般劈开天幕,在萧桐面前轰然炸裂。他猛地一惊,踉跄几步坐倒在地,手中豆浆也摔在一边。 我去… …今天是水逆么?大冬天的走在路上也会被雷劈… … 揉着摔痛的屁股,萧桐拧紧眉头站起身来。可在睁眼的刹那,周围的景致却让男孩惊诧不已―― 他依然在蓟大的校园里,可四周却空无一人。明明刚才还是白天,现在映入萧桐眼帘的却是一片锈迹斑斑的阑珊世界:一轮红月在夜空中缓缓晕染开来,仿佛恶魔的赤瞳,将蓟大的校园浸泡在血潮般的俯视中。无论是远处挺拔的主楼,近前古朴的教工宿舍,抑或是男孩面前一排排整齐的共享单车,都在这黑幕似的世界缄默着血迹斑驳的剪影。 “喂,有人吗――?” 打开手机照明,萧桐在这熟悉得陌生的世界里呼喊着,摸索前进。他怀疑是做噩梦了,可被地面嗑得隐隐作痛的屁股却又分明告诉男孩,这就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他的声音在校园里孤独地逡巡着,宛若午夜迷雾中飘渺起的一曲箫乐。 突然,萧桐感到红月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了头顶。抬起头,血色的夜空却依旧风平浪静,甚至连一丝乌鸦的惊啼也不曾泛起。男孩捶了捶胸口,壮起胆子往实验室的方向步步挪去。在路口的转角,一个巨大的骨架拦在了他的面前。 萧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骨架。就算是以卧姿躺在路口,它也足足有三层楼的高度,像故宫的城墙般将路口堵得严严实实。在这副骨架面前,他曾在海洋馆见过的抹香鲸标本也变得如同宠物般的袖珍。 男孩隐隐猜到,这根本就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这时,一阵凄厉的啸叫声划破天幕。萧桐抬起头,只见一只飞龙般的怪物扑扇着翅膀,盘旋在了他的头顶。 说是飞龙,男孩眼前这只怪物却远比任何神话中的恶龙更为狰狞:乌黑色的翅膀似吸血鬼的斗篷般笼罩夜空,骷髅般的面容下的尖喙锋利出死神镰刀一样的锃亮。如果说每一把大马士革弯刀都代表着一位阿拉伯骑兵的利刃,那这只怪物的嗜血足足超过了一整支的屠城骑兵队――挥舞在它身上的六条强韧利爪足以让任何血脉贲张的英灵开膛破肚。 来不及惊愕了,萧桐几乎是本能地撒开双腿逃命。那只怪物也俯冲下来,唳叫这扑向男孩。 “喂喂… …别过来啊!!” 萧桐一路奔逃着,将身上的书包和杂物丢向怪物。这当然没有任何效果,这只猎食者很快飞临到男孩头顶,用利爪钩起后衣领,扑飞着将他带向高空。 完了完了完了… … 眼见着脚下的公路和花坛愈渐缩小,萧桐猛跳的心脏也在突然间跌下悬崖。他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崽一样胡乱扑腾着,可除却将自己的鞋子在半空中踢掉了一只以外,并无其他效果。 “混蛋!至少让我回实验室把最后一组数据记下来啊… …明明今天就可以出成果了!!” 也许是听见了男孩骂骂咧咧的抱怨声,怪物将他丢在了蓟大主楼的楼顶上。像稻草垛一样翻滚几圈后,萧桐抓住天台边上的避雷针,在断崖似的高台边勉强停稳。他感到有什么硬物硌在了后背,伸手一摸,男孩惊得身子一哆嗦,险些滚下楼顶。 那是一条人的大腿骨。 周围的环境更是让萧桐魂飞魄散:在楼顶的卫星天线边,一堆堆被啃光的骨架像干柴一样散落四周,其中不乏用黑洞洞的眼窝瞪着萧桐的骷髅头。而男孩身旁,则是用一件件破烂斗篷粘连成的巨型窝棚――原来他被直接扔到餐桌上了。 很快,那只怪物也降落在了楼顶。它收起翅膀,咆哮着从天台的另一边逼近男孩,锋利的尖喙在地面上带出一路的火花霹雳。萧桐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他抓紧胸膛,努力压制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环顾起四周。 他发现了一根钢管。 萧桐连忙抓起这把唯一的武器。就在这时,怪物一跃而起,挥舞着铡刀一般的利刃向男孩扑杀过来。萧桐高中时在足球队踢过前锋,对方在腾空跳起的瞬间就化作了男孩眼中一颗飞旋而来的足球。他紧紧盯住怪物,弯下腰,在即将被利爪刺到的刹那,给对方狠狠甩上了一棍子―― 只听一声闷响,男孩手中碗口粗的钢管像饼干棍一样拦腰折断。怪物把萧桐扑到在地上,两只利爪一左一右,宛若两把鬼头大刀般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为了防止男孩挣扎,怪物抬起中间两条腿,将利爪深深扎进男孩的大腿。 剜骨的剧痛在双腿间撕裂开来,萧桐惨叫着,眼睁睁地看着股股殷红涌出伤口,在双腿间淌开一片血泊。视线开始像电压不稳的显示器般闪烁起来,萧桐瞪大眼,嗫嚅的嘴唇间吐出浪涌般的热气… … 不… …我还不想死… … 就这么… …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太差劲了… …混帐!! 大口喘息着,萧桐握住怪物的利爪,像把它们从自己的脖子上掰开,可他的力气也随着鲜血的喷涌而逐渐流散。男孩愣愣地看着怪物举起的利爪,缓缓对准自己心脏的位置。 “蓓儿,我爱你。” 他自嘲般地微笑着,缓缓闭眼。 原谅我,不能亲眼见证你的幸福了。 “焰舞――烁光――地雷天火。” 轻盈的吟唱声若鸿羽般划过耳边,紧接着一道灼人的气浪席卷而来。萧桐睁开眼,只见压住自己的怪物被几团闪电般的火刃劈中,哀鸣着闪退到一边。它重新张开翅膀,后退着向男孩的侧面愤怒咆哮,前爪在水泥地上划拉出深深的印痕。 “你在这个世界闯下了太多的祸端,神树不会原谅你的。” 天台边缘,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身影伫立风中,杨柳般的袅娜中却又分明涤荡着忍冬花开的凛然。 瞅准了偷袭的机会,那只怪物突然扬翼而起,跃过萧桐的头顶直扑过去。伴随着空灵而清越的吟唱,那身影也当空跳起―― “术式强化――冰凝――罡风雷击!” 她的声音化作无数振翅高飞的精灵,疾风骤雨一般袭向怪物。它们像划过奶油的炽热军刀一样,将怪物的利爪和翅膀悉数斩去。瑠紫色的血液如同挽歌般遍撒夜空,怪物来不及哀嚎,那身影又从手中唤出一把长剑,刹那间洞穿它的胸膛。 一切尘埃落定,黑斗篷的身影落回地面,伴随着怪物残躯冰雹般的溅落,宛若骑士长收剑归鞘的荣耀。 “第二十五只啮翼兽。” 缓缓转过身,黑斗篷摘下兜帽,琥珀色的金发一如晨曦中的蔷薇徜徉风中,伴随着诺言落地的铿锵,袅娜成歌。 萧桐睁大眼,不敢相信刚刚以魔法般的技艺斩杀了一头飞龙的人,居然是一位金发蓝眸的女孩子。 第150话 魔法少女小薇 第150话  魔法少女小薇 Episode  150  Another Witch 从袖口下抖出一根雕刻着繁密花纹的红木小棍,女孩拿它对准萧桐,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别动。” 她蹲下身,木棍尖轻轻按在男孩大腿淌血的伤口上, “森息――弥合。” 在一团蓝光萤火般的漾动中,萧桐的伤腿止住了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你不该闯入这里的。” 收好木棍,女孩飞速起身,与萧桐保持开一段微妙的距离,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圣蒂斯安娜的魔法修习生也不敢随意闯入这片空间,名为狄拉克之海的镜像复数领域。” 微醺的轻风摇曳起斗篷破碎的漾动,萧桐看到,女孩的小腿肚上烙印着几条荆棘般的触目血痕。 “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凝视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萧桐也站直身子,炯炯目光跃动如焰。 “你不必知道这些。现在,闭上眼,转过身去,我会用法术把你送回正常的空间。什么也不要多想,晚上睡一觉,你就会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 女孩清澈的声线静如初雪。然而,雪落之下,萧桐却感到了她在声音中竭力压抑着什么。 “那你呢?” “如你所见,继续消灭这些魔物,直到让它们不再对这个世界产生干扰为止。” “可你自己也受伤了啊!” 萧桐忍不住喊出声来。女孩怔了一下,潜意识地用斗篷遮住小腿。 “这是我犯下的错,必须由我自己一个人来全部承担。” 别过头,女孩喃喃着,暗自握紧了胸口那枚银亮的鸢尾花挂坠。 “你犯的错?什么意思??” “刚才攻击你的那只啮翼兽,还有其他一些躲藏在这个空间的魔物,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闯入你们的世界。” 别过头,她将紧握的双手叠在了胸口上, “你应该也看到了,你们的世界出现了如此反常的天气和灾害,这都是魔物们活动的结果。我在来到这个世界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它们都是在那时和我一起被卷到这里来的。如果不是我创造了这个虚拟的镜像空间,把这些魔物暂时封印在此,它们造成的破坏可就不止天气异常那么简单了。” “虽然听得很糊涂,但你至少把自己腿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吧!你刚才不是替我治好了伤吗?要是放任不管,伤口感染了可就糟糕了!” “‘感染’?” 女孩疑惑地皱起眉头,像是在重复一段没有意义的音律, “果然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我需要学习的知识,得赶紧记下来去查查。” 说着她掏出一个牛皮口袋,从中掏出羽毛笔和羊皮笔记本,一板一眼地记下这个音节。萧桐也愣住了,因为同样的口袋,他曾看到兰蓓儿掏出来过无数次。 “那个… …我说你腿上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不碍事。反正我自己的医疗魔法是治不了的,得靠其他法师帮忙。” 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女孩手中的羽毛笔像蝴蝶一样上下飞扬, “比起我在猎魔行动中遇到的其他麻烦,这点小伤简直不值一提。这座城市太大了,比萃琉璃的任何一座城池都要庞大,我却找不到一个安身之所,甚至连食物也无法寻觅。街巷和道路又如此复杂,还有这么多让人晕头转向的东西,想要把那些危险的魔物清除干净,我恐怕还得再迷上成百上千次的路。” “这么说,刚才我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个巨大骨架,也是你猎杀的成果?” 萧桐小心翼翼地挪到楼顶边缘。即便在十几层楼的高度,趴窝在十字路口的那个硕大骨架依然如同闯入沙盘的兔子般突兀而显眼。 “象山蠕魔,风险评估为A+级的危险魔兽。身形庞大而移动缓慢,以触手诱捕夜精灵为生,偶尔也猎食人类,在法师力量薄弱的羽灵边境,常常凭一己之力就能毁灭一座村庄。一旦被火焰系的魔法杀死,肉身会快速腐烂,剩下的骨架是阿尔贡派炼金术的重要原料。” “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女孩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萧桐不禁想起了保研面试上那些对答如流的专业大神。 “被我发现时,它已经很接近镜像空间的边缘了。要是放任不管,十几分钟后它就会出现在这座城市人流量最密集的大街上。” 萧桐脑海中浮现出一只克苏鲁式的触手怪像小山般砸在西单大街上的盛况。 “那… …这些骷髅是怎么回事?” “鬼影教徒。那些死灵法师一离开玄羽姬就找不着北了,在这地方沦作了魔物们的桌上餐。真是讽刺,明明在黑渊森林,这些怪物还和他们站在一起。” 转过身,女孩背对起萧桐,飘舞的斗篷将她的纤弱身形拉成黑夜的长歌, “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反正回去睡一觉,这些事你就会忘得干干净净。” “因为,我想帮助你。” 捏紧了拳头,萧桐上前一步,踩在女孩的影子上。 “‘帮助我’?” 微微偏过侧脸,她蓝眸上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你自己刚才都差点沦为啮翼兽的盘中餐。” “我在这里读了快四年的书,虽然没有熟悉到老北京那种地步,却还是能够找到很多地方的。你也说过,自己总是在这附近迷路吧?如果有一个熟悉路线的人带着你,事情就会好办许多了。” 鼓起勇气,萧桐将心中的想法一吐而出。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自己也看到了,在这个空间里,就连法师也会遭到魔物们的猎杀。跟着我一起行动,你会白白丢掉性命的!” 压低眉头,女孩的声音犹如小提琴的急奏,铮铮叩心。 “所以我才不想看到你一个人孤身奋战的身影了!!” 萧桐也抬高嗓门,迎着女孩的凝视迈进一步,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连受伤也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和关心。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但那时,有人对我伸出了援手,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都不会是孤身一人。尽管再也不会听到那样温柔的声音,但至少现在,我想将自己获得的这份暖意传递下去。更何况,你还救了我的命!” 是的,我萧桐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勇敢过。就像刚开始遇到兰蓓儿一样,也是拼命地躲避她,逃避着学校之外的一切。可就算是在学校中,我也是一无所有,喝成了上次那副鬼样子也无人问津… …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逃避下去了,至少这一次,我想对陌生人主动地伸出援手… … 男孩抿紧嘴唇,瞳孔上的高光跃动成风。女孩愣住了,湛蓝的丽眸上浮现出无数故去的身影,从十年前的刻骨,到几天前的铭心。 “你走吧。” 眼睑终究如晚霞般垂落而下,女孩轻叹口气, “我是为了自己的愿望才来到你们的世界的。这一行已经拖累了太多太多的人,我不想再将其他的无辜者卷进来了。” “可是… …” “没有什么可是。自从失去他们以后,我就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永远战斗下去,哪怕这条路荆棘丛生,哪怕最后的最后,我将注定风干在那片大地的尽头。” 她扬了扬斗篷,漫卷的黑袍在风中猎猎飘舞,仿佛某种跳动的火焰,很快就要将包裹着的这具纤弱身形燃烧殆尽。 萧桐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这位固执的女孩了。正当他绞尽脑汁搜寻着劝说词时,一阵咕噜噜的饥肠之吟作响耳畔。 是从她肚子里传出来的。 捂着小腹,女孩从斗篷内兜里掏出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袋子,抖了抖,只掉出小半块的干瘪面包,以及一堆尘埃似的面包渣。 长叹一口气,她正准备就着水咽下这些干粮时,萧桐适时点开外卖app里的美食图片,在女孩面前晃悠起来, “至少,先让我带你去吃个饭吧?” … … 漂泊在京城的学子们往往喜欢将这座城市称作“美食的荒漠”。然而,荒漠中的江湖往往暗涌着更为壮阔的波澜,富有经验的老饕们总是能在海淀或东城纵横交错的胡同里寻找到一隅珍馐的绿洲,位于蓟潭大学南门的金谷园饺子馆就是这样一眼荒漠之下的甘泉。 当服务生将一盘热气扑腾的猪肉大葱饺子端上餐桌时,萧桐能感到女孩眼睛中的每一根血丝都在剧烈地颤动着,惴如急喘。 但她并没有直接动手。要来一张白餐布,女孩解开斗篷的第一颗纽扣,把餐布叠成领巾,将之小心翼翼地系在了胸口的蝴蝶结上。 “您好,请问有刀叉吗?” 她叫住服务生,嘴角边温润起晨曦般的笑意。 “刀叉?谁吃饺子搁刀叉整?” 望着眼前这位说着流利普通话却又像洋娃娃一般的女孩,服务生满脑子摸不到头, “是蓟大的外国留学生吧,咋中文说得这么顺溜了还不会使筷子?赶紧跟你那中国语伴好好学学!” 说罢,他丢给女孩一双竹筷,扬长而去。 萧桐光顾着给自己的小碟调蘸料,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茫然的眼神。等他举筷伸向饺子盘时,才注意到女孩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仿佛上课一样正襟危坐,碗筷旁早已摆好了了羽毛笔和羊皮纸的笔记本。 “你不是饿了吗?快趁热吃吧。” 他催促道,却迟迟不见女孩动手。萧桐只好自己夹起一枚肥头大耳的饺子,蘸了酱料,将之送入嘴中: “啊~果然冬天还是和金谷园的饺子才是绝配!” 餐桌另一边,女孩摊开笔记本,像研究昆虫一样仔细观察着萧桐握筷的动作,一边在羊皮纸上飞速记下这样的文字: “‘筷子’,异世界的食物摄取工具,右手持握,使用时用食指和拇指卡住其中一根木棍,以此为基点再用中指控制另一根木棍,形成力矩以夹取食物,具体力度还需用工程魔法详细测量。” 用视线余光暗自打量着奋笔疾书的女孩,萧桐忍不住偷笑起来。他想起第一次带兰蓓儿去食堂吃早餐的场景。同样是面对未曾使用过的筷子,那丫头竟然卷起袖子从盘子里抓起面条就往嘴巴里塞,看来魔女中也有所谓的名门闺秀嘛。 做完笔记,她才学起萧桐的模样,笨拙地用筷子夹起一枚饺子,含入嘴中, “嗯,好吃~” 虽然声音里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淡,萧桐却分明看到她的嘴角如同沐浴着春风的花枝般,蜿蜒出一路惊喜的盛放。眯上眼眸,女孩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饺子,原本紧绷着的脸庞晕染开玫瑰温泉似的暖色氤氲。 这姑娘,完全和小奶狗是反着来的。萧桐依然记得第一次带兰蓓儿到这里时,那丫头还没吃完半个饺子就捂着腮帮子一蹦而起,差点没把小餐馆的屋顶给开个天窗: “呜哇哇,‘脚趾’也太太太香了叭!!好吃得都要让人家飞起来了呢~!蓓儿太幸福了!!” 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萧桐闭上眼,仿佛兰蓓儿就在他的面前捧脸转圈。 “这种食物学名叫什么?” 在饺子上抿开一条缝,女孩轻声吸吮起里面的汤汁。 “正宗的北方猪肉饺子。方圆几条街就蓟大这家店做得最地道。” “麻烦写一下。” 女孩把纸笔递给他。萧桐接过来,在满是古怪符号的笔记本上写下了“饺子”两个大字,还不忘加上拼音和英文。 接着,她又在萧桐的笔迹下加上了自己的注释:“异世界的一种加工类食物,从用餐环境上看应该是平民小吃;用面皮包裹肉类馅料水煮而成,口感软糯,汁多味鲜,适合在天气寒冷时食用。” 写到最后,她思忖片刻,在笔记末尾又加上了这样一句话: “蓓儿会喜欢的。” 也许是刚才的战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一盘饺子很快就被女孩消灭干净。萧桐又点了一碟三鲜水饺。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萧桐,是蓟潭大学物理系的大三学生。” 说着,环顾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只是顺便路过罢了。” 放下筷子,女孩用纸巾垫了垫嘴, “叫我‘薇’就好,蔷薇的薇。” 望着窗外的电线杆,她轻叹口气, “如你所见,我是一位魔女,来自萃琉璃,一个和你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大陆。” 萧桐的手指在衣兜中骤然抓紧。果然,这姑娘和兰蓓儿一样,都是魔女。他本想问问她是否知道兰蓓儿的事,但一想到两个女孩的性格截然相反,又都是意外来到异世界的魔女,她们见面该不会直接用魔法打起来吧? “既然是这样,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应该会很想家吧?” 试探着发问,萧桐没想到女孩竟然笑出声来, “失礼了,萧桐,但我觉得你真的很有趣。” 她轻掩住笑容,目光中的戒备渐然消融, “我知道你们的世界是没有魔法的。之前我也救过一些意外闯入镜像空间的普通人,他们看到我施展的法术无不惊恐万分。只有你是例外,萧桐,在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后,你不仅没有没有大呼小叫,还主动关心起我来,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心大。” 瞳孔中的湛蓝像涟漪一样荡漾开来,薇抚摸着手中的羽毛笔,喃喃轻语, “不过,倒是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如果是几个月前,我也不敢这样贸然接近你,说不定在半路上就把你偷偷丢在哪个胡同了。那时的我,不相信愿望,不相信奇迹,不相信任何游离在常理之外的故事。但在遭遇了一系列的碰壁后,我现在也想尝试着,去拥抱一些疯狂的想法了。” 望着杯子里热气氤氲的茶水,萧桐自嘲般地咧咧嘴, “对了,薇,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吗?” “因为… …” 她犹豫着,目光如落红飘零在桌面的一角, “因为一个诺言。” “什么诺言?” 见女孩不愿回答。萧桐也不便多问,他只能将自己心中最本能的想法倾诉给她, “对不起,薇,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可我想帮你做点什么,三年前,我也是只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求学,无依无靠却又必须坚持到底。虽然没有什么擅长的东西,但这次,我至少想主动站在你身边。” 薇的脸颊僵住了。她睁大眼,反复打量起眼前这个普通得甚至有些寒酸的男孩,若有所思,却又惘然无措。许久,她才别过头,双手死死攥住斗篷的边缘。 “抱歉,萧桐,但我真不想再让这场风波… …吞噬掉更多的人了… …” 站起身,薇侧对着萧桐,眼角泛起星尘般的晶莹, “今天谢谢你的款待了,我去结帐吧。” 不待男孩反应,她便径自走向收银台。 “两盘饺子,一共五十六块八,您是要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世界的货币,可以用金条支付吗?” 她从锦囊袋里取出一根金灿灿的硬通货,没想到收银员摇摇头, “对不起,小姐,我们只能收人民币。” 正当女孩犯难之时,一只举着微信付款码的手伸到了收银员面前, “我来付。” 只听“滴”的一声,薇惊讶地看着收银员把小票递给了萧桐,四周的服务生开始收拾起两人桌上的残局。 “这就付完了??” 她愣愣地望着萧桐,难以置信。 “付完了。” 收起手机,萧桐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说,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单独在外面闯啊。” 女孩苍白的脸颊逐渐涌起红潮。咬住嘴唇,她低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把男孩拉到了一边, “我们商量个事,萧桐。” “果然还是需要我帮忙吧。” “不,不是白帮忙。我想雇佣你为我的向导。在我彻底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前,就有劳你和我一起行动了。我会按你们的黄金兑换比例,以金条的形式把工资支付给你。” “这怎么可以――我是说,你可是萧桐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够收你的钱?” “一定要收下,萧桐。因为你没有义务帮我,这是我主动向你发出的请求。” 在薇的坚持下,男孩只好答应了她。不过,他同时提出可以为女孩解决食宿和服装的问题。 “有道理,我也不能成天像刺客一样地穿着这身黑斗篷,总是睡在镜像空间里。得像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一样打扮和行动了。” 略作思考,薇点点头, “谢谢你的提议,萧桐。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们现在只是雇佣关系。你必须遵照我的指示避开一切可能的危险,明白吗?” “可是… …” “没有什么可是,否则我马上就解雇掉你。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和我保持距离。” 转过头,薇的眼睛中惊颤过一丝悲恸的漩涡, “毕竟,离紫鸢尾公主太近,是不会发生什么好事的。” 第十五章 学术搬砖少年不会梦见魔道公主(151话) 第十五章  学术搬砖少年不会梦见魔道公主 Chapter 15  To Stand with the Magic Princess  第151话  这个魔女不太萌 Episode  151  the Initial Life with Winona 萧桐给教授当过助教,在实验室做过助理,在学生会也干过苦力,可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一个魔女当向导。 而且还是那种在念念有词的同时不忘挥舞银剑给敌人砸上两刀的近战型魔女。 平心而论,他的工作并不复杂,甚至连危险都说不上。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幅北京市的城区地图。每次察觉到魔物活动的迹象,她都会在地图上将异常点一一标出,再由男孩带着她赶赴实地。确认魔物的存在后,薇会带着萧桐进入镜像空间。这时,她就会把男孩赶到安全区,自己一个人上前消灭敌人。而萧桐则打开电脑,躲在角落里默默赶起实验报告。等他再次见到薇时,那姑娘早就踩着怪物的脑袋,用羽毛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了。 当然,魔女并不都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狠角。如果说兰蓓儿摇曳着小魔女最天真萌动的身姿,那么在薇的身上,你也许能透过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名媛气质,感受到一丝源自魔道世家的厚重典雅。 在大多数时候,用“厚重”来形容一个女孩子是十足的失礼行为。但当薇从锦囊袋里取出一块块闪闪发亮的金砖垒在他的面前时,萧桐顿感眼前这个女孩的厚重,完全能够把蓟潭大学从里到外翻整一新,顺带着给所有学生的奖学金翻个倍。 “我说,薇小姐… …” 社团活动室里,萧桐望着眼前半人高的金墙,目瞪口呆, “你… …不会把银行的金库给捅了个洞吧?” “不会。这些都是我来之前用奖学金兑换的。虽然货币不同,但不管在哪里,黄金总是硬通货。” 弯腰拾起落在地板上的几枚银币,薇淡淡眨眼, “萧桐,你有办法帮我把它们都换成这个世界的货币吗?” “等等… …就算是这样也太多了啊?!你是怎么拿到这么多奖学金的??” “很简单。” 停下手中的活,薇侧过脸,湛蓝的眼眸中风平浪静, “每次考试都保持年级首席的位置就好。” 震惊之余,萧桐还是想办法帮她把部分黄金兑换成现金。第二天,当他再见到薇时,女孩焕然一新的打扮又完美诠释了“典雅”二字的含义。 脱去厚厚的黑斗篷,薇以一身英伦风的学院裙装出现在萧桐眼前:呢子绒的红白吊带格子裙贴合着杨柳般的腰肢曲线柔韧延伸,在大腿上涵泳出花边裙裾雪净的荡漾;白衬衣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巴洛克风格,蕾丝边的排扣犹如小提琴拉出的圆舞曲协奏,从裙身的束腰处萌芽,流淌过小腹的花枝似绵软,勾勒出胸脯新月般的羞涩曲线,最终在荷叶领的纽扣边绽放出一束玫色短领带的娓娓诗篇。 她戴着一顶深棕色的毛线贝雷帽,小麦黄的长发蓬松地依偎在肩头,仿佛冬日午后,漏过毛绒窗帘的缕缕丝绒阳光;厚纺的米色丝袜严谨而细致地包裹住双腿,不露半点肉色,却也将女孩腿部曲线的紧致调和成半融焦糖似的温润起伏;笔挺的高帮马丁靴则犹如精装书的牛皮封底,将她所有的优雅与锋芒,全部,封装成册。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和兰蓓儿的累累硕果比起来,薇的胸脯就要逊色许多,像戈壁滩里一粒刚刚萌芽的种子,仓皇而又徒劳地掩饰着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常有的尴尬。 “怎么样,萧桐,这样走在街上就不会引起注目了吧?” 食堂落地镜前,她整理着上衣的褶皱,不想自己已经引得周围的学生频频侧头。 “很不错,像是从电影――我是说,海报中走出来的一样。” 悄悄打量起薇的全身,萧桐由衷赞叹。 “我仔细研究了这个世界的女性穿衣风格,再加上一些平时的观察,昨天在商场里选定了这身衣裙。” 两只马丁靴一前一后搭成猫步,她抚了抚裙摆, “虽然知道这里没有魔法,但魔法却又在这个世界无处不在。比如昨天在商场见到的那种会自己往上爬的楼梯,我在旁边观察了好久才学会使用,第一次搭乘时还差点从上面摔下来。” “那叫自动扶梯啊姐姐… …放着我这个向导不管自己一个人出去瞎逛,你也是蛮心大的… …” 暗自捏了把汗,萧桐不敢想象眼前这位静娴如玉的女孩像擀面杖一样从扶梯上翻滚下来的美丽场景。 “看来我在这个世界要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接下来就请你多多指教了,萧桐。” 嘴角边温润开氤氲似的笑意,薇双手轻轻念拈起裙摆,向男孩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然而,萧桐想不到的是,不待自己向她多多指教,这位魔女反倒给他上了一课。 那天,他抱着小山高的一摞专业书到自习室赶作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座,男孩刚把书包卸到椅子上,一块薄荷糖突然出现在眼前: 是邻座递过来的。 萧桐转过头,拿笔的手愣愣僵在半空, “薇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食指轻轻叠在柔唇间,女孩眨眨眼,示意他保持安静。 这里让我想起了我的母校,很安静,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声音是从萧桐的心底传来的,仿佛薇就在胸口边呢喃耳语。 我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舒舒服服地读过书了。 男孩瞥了眼桌面,这才发现薇从书店里买来了一大摞的人文历史类书籍,《全球通史》《国史大纲》《万历十五年》《人类战争全史》… …而她正在阅读的是一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摊开的书页间画满了大大小小各种批注。 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位金发依偎的格子裙女孩都是一位在蓟大历史系交换的国际生,而不是几天前一路火花闪电和怪物缠斗在一起的危险魔女。 如果魔法世界的学校也分文理,这姑娘一定是文科型的魔女吧。 萧桐随性地想着,从书包里掏出专业课布置的期末作业。其中有一道工程力学的试题让他头疼不已。这一次,萧桐备好了砖头厚的一沓草稿纸,想要在今天之内将之彻底解决。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在一个定积分的式子前败下阵来。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一张羊皮纸飘到了男孩面前。 优先考虑三角换元法对分母进行换元迭代,尝试将积分式转换为高斯公式的近似形式。再结合图像反复应用蓝登变换,将定积分转换为算术几何中值问题,参照完全椭圆积分表得出G 的近似解。 回荡在胸口的,还是薇的声音。但这一次,她却将积分求值的思路像念咒语一样倾倒在萧桐的脑海里。男孩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可那张递过来的羊皮纸上,又分明用女孩娟秀的笔迹写满了求解的步骤。 你… …你还懂这些?? 仿佛润滑失灵的机器人一样,他扭头望向对方,脊椎骨发出“咔咔”的声响。 即便是魔法,也需要用数学的语言去精准描述。 放下羽毛笔,薇将鬓间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 萧桐将信将疑,又找出数学分析作业中几道颇为棘手的难题推给她。没想到,女孩蔚蓝的眼睛一碰到卷面上的数学符号就像大海邂逅了万里晴空的灿烂,迸发出熠熠的光辉。不待男孩解释,她夺过作业,顺起羽毛笔就像印刷机一样飞速演算起来。除了扑到糖果堆里的兰蓓儿,萧桐还没见过有人痴狂成这副模样。 不到一个钟头,薇将写满方程组和矩阵式的草稿纸递给男孩。他一对答案,发现这位“文科魔女”不仅将所有的题目悉数解出,还想出了许多比参考答案更为巧妙的方法。 食堂用餐的时候,男孩终于忍不住了。撑住餐桌的一角,他在薇的面前霍然站起, “薇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掬着侧脸的金发,女孩用筷子挑出盘子里的肥肉。 “你不是… …魔女吗?平时在学校里学的都是什么念咒占卜之类的吧,怎么算起高数比算卦还厉害?” “在萃琉璃,魔导数理学是每一个魔法修习生的必修课。通不过考试,连国家法师资格证都拿不到。” 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团米饭放进嘴里,她细细咀嚼起来。 “可魔法这种故弄玄虚的玩意儿,和逻辑严密的数学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我不否认你的话,萧桐。因为在萃琉璃,同样有装神弄鬼的赤脚法师靠糊弄偏远地区的村民混饭吃。但是,在你们的世界,不也有所谓的‘民间科学家’打着科学的名义,大肆敛财么?” 薇放下筷子,用纸巾轻轻垫了垫嘴角, “无论是魔法还是科学,都不过是我们两个世界为了接近宇宙终极真理而采取的不同方式罢了。大道至简,殊途同归,我们终将在数学的彼岸再度相逢。毕竟,就算是在这个世界上,你们现在习以为常的发展成果在两百年前的人看来,也会像魔法一样妙不可言。” 萧桐彻底失声了。他不知道女孩来到这个世界后到底读了多少书,可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原来并不是所有的魔女都像兰蓓儿这样傻头傻脑。在薇这种学神级的头脑面前,他最后一丝残存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 “可现实是,越接近真理的人,往往越会感到孤独和痛苦。所有人都弃你而去,陪伴你走在这无边旅途上的同伴,唯有这漫漫长夜的寂寞。” 微微敛住鼻息,女孩的目光如暮色般黯然垂落, “有时,我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只要在某个角落里静静长大就好。但有时,我又渴望自己能够知晓全部。那样,我就能在所有的离别和牺牲发生之前,逆转一切。” 薇的眼睛像傍晚潮落的海,无声浪涌泛起星光斑驳,那是只有夜才读得懂的寂与灭。 “对不起,失态了。” 端起只是匆匆扒了几口的餐盘,她转身离开餐桌。 “等等,薇,到底发生什么了?” 萧桐赶忙追了过去。可女孩袅娜的身形仿佛轻烟般没入食堂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男孩一个人僵在原地,脑袋中只剩下“嗡嗡”的回响。他隐隐猜到薇有很多事情瞒着他,可作为一个局外人,萧桐也不便多问。不知为何,男孩觉得兰蓓儿和薇这两个魔女在某种程度上又像孪生姐妹一样地相似:一个总是用自己的笑容去换得别人的幸福,另一个则是以自己的泪水去背负所有人的苦痛。 不管怎么样,萧桐决定和她站在一起。哪怕只能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也笃定主意,不会再让任何人深陷到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之中了。 晚上,他拎了些点心,打算去女孩的住处看望一下。当初寻找落脚地时,薇没有听从萧桐的建议搬到兰蓓儿住过的社团活动室里。她自己在蓟大的校园里觅得了一个住所,具体位置却没有告诉男孩。不过,鉴于女孩几次约他在小树林边路口见面的情况,萧桐认为她在树林中搭帐篷的可能性最大。 可他打着手机电筒,把小树林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也没看到帐篷的影子,还险些被当作偷拍情侣亲热的变态遭到男方的暴打。反复寻觅无果后,萧桐看了看时间,正准备折返回实验室,一盏奇怪的路灯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和其他路灯不同,这盏灯是直接挂在了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在其他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蹊跷之处,或许是庆祝考试周结束的学生在小树林里搞完聚会忘记取走了呢?可萧桐大概估计了下灯的重量,断定这棵树的枝桠绝不能负担得起如此次沉重的铁灯。 咽下一口水,萧桐走到那颗大树下。说也奇怪,他越看这棵树越觉得上面的花纹像一一扇大门,而且还是那种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街坊公寓风。禁不住好奇,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大树,没想到,他的手竟然穿了过去,仿佛这棵树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幻影。 萧桐屏住了呼吸。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想把脑袋也伸进去瞧瞧。没想到,在倾身的同时,他没有掌握得好身子的重心,整个人竟然一下子穿过树皮,掉到了大树里。 “疼、疼!!” 几乎是在透过大树的瞬间,萧桐的脑门就稳稳当当地嗑在了硬质的地板上。揉着额头趔趄起身,待眼睛中飞舞的金花消散开去,男孩才被面前的场景彻底惊服:原来大树里还藏着一间五脏俱全的温馨居所。整个房间由油棕色的木材构造而成,被两排巨人般的实木书架占去半壁江山;一盏方方正正的小书桌像含羞的小公主一样躲在巨人的脚边。一本摊开的厚书,一支墨迹未干的羽毛笔,一杯弥散着寂静苦香的黑咖啡,以及一枚刻印着繁密花纹的印章和红火漆就构成了这位公主全部的娴雅与端庄。 除此之外,在单人床的墙上还有一个小轩窗。窗外,一座城堡在溶溶的月色中镌刻出深蓝色的挺拔。屋子里还有壁炉、甲胄和一个架在炉火上的冒泡坩埚,但粉黛的蕾丝窗帘,床上摇曳的萤火风铃,以及晾在窗边的柔软织物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萧桐,这是一个韶华少女的锦绣闺房。 “薇,你在吗?” 在房间里呼唤着,萧桐四处寻找起女孩的身影,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男孩锤锤胸口,将慰问品放在玄关,刚想离去,身后却突然传来女孩的质问声: “谁允许你进来的?” 转过身,只见一袭深紫睡裙的薇阴沉着脸,从书架背后快步走出。 “太好了,薇,原来你在屋。” 萧桐松了口气,打开手中的提袋, “我看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在稻香村给你带了点枣泥糕和千层酥。不管怎么样,甜味总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味道。”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萧桐,和我保持距离,不要逼着我消除你的记忆。” 瞳孔上的高光凝若冰晶,薇压着头,眼睛半隐在刘海的阴影中, “带着你的东西,离开我的房间。” “可是薇,你真的不必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重负… …你现在最多十八九岁吧,这明明就是一个孩子的年纪啊!!” 萧桐话还没说完,他的前后左右忽然出现了一个个旋转的法阵。锋利的银剑从四面八方飞刺而出,直抵男孩的软腹与后背。 “住口,萧桐,我对你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冷冷地说着,冰萃的瞳孔微微收紧, “给你三秒钟,马上退出去。否则,杀了你。” “薇!!你好好想想!!” “三。” “我只是想帮帮你!!” “二。” “至少把点心收下吧!” “一!!!” 她半垂下眼睑,萦绕着术式的右手高高举起。 萧桐只得退到玄关。临走前,他将点心袋放在门边,可薇却当着男孩的面,用一把魔火把男孩的心意烧得干干净净。 “你看到了,萧桐,这就是靠近我的下场,被孤立,被伤害,乃至最后,连灰都不会剩下。” 转身背对着男孩,她的双手在袖口间攥紧成拳, “为什么… …为什么,你、科恩、墨莉,还有她都不明白呢?为什么… …” 不给萧桐任何回答的机会,薇咬牙一挥手,一股湍急的旋风从入口处猛烈袭来,将男孩卷出了房间。随即,她像一下子被人抽去了骨头般,瘫软在地板上。 女孩像受伤的雏稚一般,蜷缩成一团。她已经无暇去思考萧桐为什么能穿过屏蔽结界,闯入自己为栖身而创造的虚数空间。除非早就和魔法有过深度的接触,否则普通人是无法察觉到空间入口的。 “蓓儿,我没有做错什么,对吧?只有这样,才不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去了… …只有这样,紫鸢尾公主的罪孽,才能得到一点点的救赎… …” 抱紧胸脯,薇颤抖的声线在满目泪光的潋滟中渐然支离, “我们马上就会重逢了吧,蓓儿… …答应我,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和小薇见面呀… …” 第152话 恶魔的夜宴邀请函 第152话  恶魔的夜宴邀请函 Epiosde  152  the Invitation of Nightmare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消息。” 中午,蓟潭大学食堂,大厅电视中正在心平气和播报午间新闻的主持人接过导播递来的纸条,神色突然紧张, “我台刚刚接到市公安局的通知,请市民朋友们注意,晚上八点以后尽量和您的孩子待在一起,不要让十四周岁以下的孩童单独行动。另外,如果有市民在街上发现有落单的小孩,请立即联系最近的民警。市公安局提醒广大市民,近期发生朝阳、东城的孩童夜间失踪事件系有组织的团伙犯罪,公安机关已经展开详细调查,并加强了巡逻力度。请市民们不信谣、不传谣,积极配合好警方工作,共同维护首都良好治安环境… …” 扒拉着盘里的饭菜,萧桐也注意到了这条新闻。实际上最近几天,屡次在午夜时分发生的儿童失踪事件已经成为坊间议论得最多的话题。和普通的走丢案件不同,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在自己家里失踪的,有的甚至刚刚和父母道完晚安,一躺在床上就消失不见了。闻讯而来的警方将儿子的住家里里外外勘察了个遍,却没有发现半点的异常,仿佛他们是融化在了空气里一般。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是妖怪掳走了孩子的传言甚嚣尘上。家长们开始寸步不离地守候在自家宝贝的身边,每次萧桐路过北门,前来接送孩子的父母像黑芝麻一样密密麻麻地积压在蓟大附中的校门,让男孩寸步难行。街道上执勤的巡警也比平日里翻了几番,男孩只是去地铁站拿个资料的工夫就被核查了三次身份。 即便是这样,晚上不时还是有孩子在父母眼皮底下突然消失,失踪案的发生地也逐渐扩散到了整个市区。 萧桐隐隐感到这些事件和蛰伏在镜像空间里的魔兽有关。果然,没过多久,薇把他约到了社团活动室。 “冰凝――森息――全域静默。” 她像指挥小提琴协奏一样轻挥魔杖。淡蓝色的光幕沿着四壁静流而下,很快,窗外车水马龙的喧闹就像被按下静音键般完全噤声。 “冥思者法阵,现在没人能听见这间屋子的谈话了。” 薇从锦囊袋中取出一个沙漏,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粘稠流体, “最近发生在现世空间的儿童失踪事件,你们的官方有什么说法么?” “只是说正在调查中。警察怀疑是有组织的团伙犯罪。” 萧桐擦拭起木桌上的灰尘。他忽然想到,以前兰蓓儿也总是喜欢和他这样聊天。不同的是,现在薇坐在自己的对面,而那时,小奶狗是趴在他肩上的。 “那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将沙漏中的液体倾倒出来,女孩用魔杖把它均匀地抹到木桌上。水波荡漾的晃动中,一个堆满玩偶的房间在桌面上渐然显现。萧桐睁大眼,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泰迪熊,睡在床上听妈妈讲着故事。很快,母亲合上故事书,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关灯走出了房间。 然而,就在大人离开不到半分钟,一个井口大小的圆洞出现在了床边的地毯上,洞中弥散出殷红妖冶的光芒,像恶魔晚宴上打翻的葡萄酒。血光摇曳中,房间里响起八音盒飘渺空灵的独奏,这时,小女孩突然直愣愣地坐起身,光脚站立到地板上。和刚才听故事时的灵动模样完全不同,现在她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空洞的眼眸如同死水一般寂灭无光。 在八音盒的伴奏中,小女孩僵手僵脚地来到洞口,纵身跳了下去。就在这一瞬间,洞口消失不见了,房间中又恢复了原样,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小床独面窗口的月光。 “原来是这样!” 萧桐一跺脚,右拳重重抡在桌上。 “这几天我一直在调查这个事件,不少使魔都发现了类似的场景。现在基本可以断定,镜像空间里的魔物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了。” 摆弄着手里的沙漏,薇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过,这次稍微有些麻烦,我要狩猎的对象是噬梦者。” “‘噬梦者’?” “就是它。” 女孩的右手像清风一样拂过桌面。玉指抚弄下,一只三头六翼的黑色妖龙渐然露出真容, “被大陆魔法联盟评为S 级威胁的危险生物,萃琉璃北方极寒之地的致命杀手。你看到了,噬梦者最擅长的是精神攻击。即便被封印到镜像空间,它依然能够打开临时通道,用迷魂术把孩子们吸引过来。” “它抓小孩子… …难道是要把他们当做食物?!” 萧桐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要知道这次失踪的儿童不在少数,要是都成为怪物的果腹之物,不知有多少家庭会深受打击。而且,一旦官方下定决心深入调查,镜像空间和里面的魔物被曝光也只是时间。 别过头,薇收紧鼻翼,睫毛像荡漾在眸光蔚蓝的涟漪中,颤若游丝。 经历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她交握起双手, “很不幸,萧桐,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但很快她又补充道: “不过,夏佐老师在著述中也提到,噬梦者在环境恶劣的时候会先汲取猎物的精神能量来补充魔力。也许,这些孩子暂时还没有受到肉体上的伤害。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这也是今天叫你过来的原因。” “那,你找到怪物了吗?” 点点头,薇将一张城区地图平铺到桌面上, “我已经通过三角定位法追踪到了噬梦者的大致方位。” 说着,她的魔杖指向地图的一脚,萧桐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出声来: “三里屯?!”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 …我是说,那家伙也真会选地方… …专挑朝阳最高端的商圈去… …” 萧桐咧咧嘴,脑海中浮现出以前江子文向他介绍商店橱窗里一件件天价提包的场景。 “需要我帮什么忙?” “领我去那儿,把幸存者带回去,你的任务就算完成。” 女孩抬起头,火焰般的目光灼向萧桐, “剩下的工作交给我。” “那你… …” “不要忘了我对你的警告,萧桐。” 女孩站起身,将地图和沙漏飞速收入锦囊, “要么拿我的工资服从我的命令,要么被我消除记忆立即滚蛋,你只能任选其一。” 萧桐还想争辩几句,她却早已飘到房门边,背对着男孩漠然开口, “我会通知你行动的时间和地点。在此之前,什么都不要去想。” 在被薇通知开始行动的那天,萧桐心中突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提前来到社团活动室,他找出急救医疗箱,一股脑地将里面的药品倒入背包。在储存胶卷的柜子下,他还找到一架很久都没使用的无人机,应该是很久之前赞助商送给他们社团的试用品。 虽然不知道能否派上用场,萧桐还是咬咬牙,将它塞到包里。没想到在折叠无人机时,包装盒里忽然飘出一张相片。男孩捡起来,瞳孔在一瞬间收紧――那是一张兰蓓儿的照片。 小奶狗搬出社团活动室时,江子文把少女所有的照片搜刮一空,这张应该是漏网之鱼。照片中的兰蓓儿正坐在一堆篝火前,举着一串几近焦糊的烤鱼对镜头咧嘴傻笑。望着那颗嫩白的小虎牙,男孩忍不住伸出手,在照片上抚摸起来。 他当然记得这张照片的由来。那时,兰蓓儿才刚刚来到自己身边,萧桐正骑车载货她熟悉蓟大的校园。没想到少女竟然稀里糊涂地施法,让自行车飞了起来。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的空中历险后,两人落在了郊区。那天晚上,男孩在密林里燃起篝火,为兰蓓儿烤起河鱼,正当少女嚷嚷着要亲手喂他的时候,男孩适时举起相机,为兰蓓儿定格下这一含笑盈盈的瞬间。 兰蓓儿的笑容被蛛网似的褶皱逐渐变形,萧桐这才发现,抓着照片的手已在不知觉间收紧。他长叹一口气,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入钱夹内抄,拎起书包准备去和薇见面了。 途径教学楼时,萧桐打了个电话,把参加摄影活动时认识的一个学化工的同学叫了下来。 “上次你委托我到实验室去拿的药品,我给你带过来了。” 男孩从书包中取出一个塑料袋,交给了他。 “谢啦哥们儿。诶对了,这次他们摄协打算在考试周结束时带大家伙去天文台拍星空,你去吗?” “我手头积了一堆活儿,这次就算了。不过天文台,是密云的那个吗?” “那可不。听说那一排排的抛物面天线配合星河拍摄起来效果超级好,北京那几天又是少见的大晴天,你不去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话说回来,萧桐萧社长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你这家伙一天到晚都在拍银发美少女了,哪有时间顾得上和我们这些单身汪去外拍呢,哈哈哈… …” 说着,他拍拍男孩肩膀,恶作剧似地溜上楼梯。萧桐愣了半晌,无奈地收拾起书包,匆匆赶赴约定的地点。中途,处于保险的目的,他再次检查了书包,这才发现塑料袋中的一瓶化学药品掉到包里了。 乖乖,是白磷啊!! 看着药瓶上的标签,萧桐不禁倒吸口气。虽然是物理系的学生,他也知道这种物质有毒,暴露在四十度的空气里就会燃烧。他本想立刻跑回去把这瓶危险品转交给同学,可瞅瞅手机,马上就到和薇见面的时间了。 现在北京是零下的温度… …这玩意儿应该没有这么容易烧起来吧… … 犹豫片刻,他用塑料袋将药瓶层层包裹,小心翼翼地把它塞到书包最底层,扭头冲向见面的地点。 “你迟到了两分钟。” 南门的公交站,薇收起怀表,贝雷帽下的金发徜徉在夕阳的暖意中,如波似澜。 “对不起,路上稍微耽误了些工夫。” 萧桐连忙道歉,掏出手机导航, “那我们出发吧。” 从蓟大到三里屯要倒好几趟公交和地铁,萧桐和女孩一路辗转换乘,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工人体育馆的附近。萧桐正在制定不行路线,突然,两名警察从路口对面走了过来, “您好,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件。” 萧桐的心脏像跳楼机一般直冲上嗓子眼。他当然随身带着身份证,可薇一个异世界来的魔女有啥身份信息?要是被警方怀疑上,两个人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但女孩并不紧张。她不慌不忙地从挎包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小皮本,递给警察。 “‘薇诺娜.苏尔罗伊.菲利克斯’小姐,您是英国公民?” “是的,我是爱丁堡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来蓟潭大学参加为期一年的国际交换项目。” 她眨眨眼,蔚蓝的眼眸平静依旧。 “中文说得不错,菲利克斯小姐。我都听不出你是外国人。” “来中国之前,我参加了孔子学院的中文课程,并拿到了HSK(汉语水平考试)的五级证书。”  面对提问,女孩自始自终对答如流。很快,警察把证件还给她,离开前还祝她在中国过得愉快。 “我说,姐姐啊… …敢情你还是从霍格沃茨过来留学的??” 打量着女孩手中的护照,萧桐惊得合不上嘴。 “前几天我研究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人类学著作,发现我和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特征最为接近,就用魔法仿制了一本英国护照,这样就不会引起怀疑了。” 向后撩了撩头发,薇拎着挎包,转身面向马路对面灯红酒绿的高楼华宇, “出发了,得赶在下一个孩子受害前结束这一切。” 在商圈内,女孩找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唤出穿越结界。两个人一起来到镜像空间位面的三里屯。高悬在头顶的还是那轮猩红潮涌的血月,永夜笼罩中的三里仿佛地下古墓中的洞窟群,你永远不知道商场黑渊似的橱窗和入口中会爬出什么嗜血恶魔。 “这边。” 掏出魔杖,薇带着男孩在空无一人的商圈中快速穿行。在即将达到屈臣氏前面的广场时,女孩一把拎过萧桐的衣领,拽着他躲到一家商铺的店面中。 “找到了。”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萧桐小腿肚一抖,十指深深地掐进手心。 只见偌大的广场上,一个个孩子被蛛网般的细丝包裹着,悬挂在路灯和广告牌上。他们像风干的蚕蛹一样摇曳着,将这座现实世界里最繁华的商业广场装点成殉道者受难的十字架刑场。 第153话 往事如血,唯有你在 第153话  往事如血,唯有你在 Episode  153  the Nightmare of the Girl 就在他们观察广场周围环境时,大地忽然隐隐震动起来。只见一只三头六翼的漆黑怪物有如嶙峋的枯岩,沿着商业街的店铺攀爬过来。 和薇先前的展示不同,这只魔物的体型和一艘小型游艇差不多,只有两三层楼的高度,但翅膀上链锯般的参差缺口、利爪下打磨出的锐利寒光,以及覆盖在全身的厚重鳞甲,无不流露出暗夜魅影般的凌厉邪煞。 “还好,是小型种的噬梦者,比肆虐王都的那些恶魔威胁度低,孩子们应该暂时没事。” 趴在商店橱窗前,薇低语道。 “你有什么计划吗?” 注视着怪物在周围逡巡徘徊,萧桐暗自捏紧书包背带。 “看见堆在广场中央的碎砖块了么,那是它的老巢。如果我的索敌魔法没出差错的话,那里面正孵化着噬梦者的蛋。这家伙正通过攫取孩子们的精神力量来促进胚胎的发育。” 从锦囊袋中抽出一把颀长的扫帚,女孩用魔杖敲敲自己,披在身上的呢子大衣变成了一件防风斗篷, “大型魔物的生育周期很长,所以噬梦者极其注重保护自己的后代。我去把那颗蛋抢走,引开敌人;你再趁机把孩子们救下来。” “之后呢?” “等着我的指示。” 说罢,她跨上扫帚,犹如离弦之箭般猛冲出去。挥舞着魔杖,薇在迫近怪物的同时释放出一道道焰火般的绚丽魔咒。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噬梦者扑到了自己的巢穴中,用苫布似的破翅将蛋保护起来。它咆哮着向绕飞在眼前的魔女不断发起反击,却始终没有离开巢穴半步。 就在萧桐为计划无法顺利进行而揪心不已时,广场的另一边也飞来一位骑着扫帚的魔女。挟裹着火龙卷一样的灼目烈焰,她向怪物的后背发起突袭。男孩睁大眼,惊奇地发现这位夹击过来的魔女居然也是薇!两个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翻刻出来的女孩从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对噬梦者形成犄角之势。 很快,敌人在奔命般的应付中将龙蛋暴露出来。其中一个薇连忙俯冲下去,顺起龙蛋就逃进迷宫似的街区。仿佛三军猛将被人夺去战旗,噬梦者仰天长嘶,犹如甩鞭般扬起翅膀,唳叫着追击过去。另一位薇也在空中调转方向,紧跟着敌人的轨迹没入钢铁森林的迷宫之中。 偌大的广场又恢复了死灰般的寂静。萧桐屏住呼吸,左顾右盼。确认好安全后,他猫腰奔跑到广场中央。望着头顶上一个个被裹成蚕蛹的孩子,男孩咬咬牙,从书包中翻出一把美工刀,开始切割固定蚕蛹的蛛丝。 该死… …这玩意儿要是纳米材料的可就麻烦了… … 幸运的是,蛛丝的强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萧桐很快就把一个蚕蛹的锚定点全部割断。拉拽着悬挂蚕蛹的蛛丝,他小心翼翼地将第一个孩子救了下来。来不及高兴,萧桐又颤抖着剖开蚕蛹,抱出昏迷的孩子。大概是过于虚弱的缘故,怀中的小女孩像刚从冰窟中捞出来一样,冷得扎手;紧绷着的小脸绀如紫砂,毫无半点血色。 从书包里找出暖宝宝给小女孩贴上,萧桐转身投入了另一个孩子的救援。他不知道怪物什么时候会突然折返,也不清楚自己能否带领这么多的孩子脱离险境。但男孩明白,只要自己还在努力,薇的付出就不会白费。 尽管前几天,那姑娘还对他冷言相向,不惜以生命威胁来疏远自己… …但男孩知道,和兰蓓儿初遇时,自己当初做得只会比薇更过分。 也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他对兰蓓儿的一种赎罪吧… … 最后一个小俘虏也被救回地面,萧桐望着躺满一地的孩子,长舒了口气。正当男孩发愁该怎么把他们平安带回现实世界时,薇骑着扫帚降落到了广场中央。 “都救下来了?” “嗯,一共二十三个孩子。我仔细检查了他们的状况,除了体温偏低以外,没有什么大碍。” 抹着额上的汗珠,萧桐喘气回应。偏过头,他猛然发现女孩受伤了。 “薇小姐,你的脸… …” “一点擦伤而已。” 轻描淡写地抹去脸上的血痕,薇装作拍灰尘的模样,用斗篷盖住腰身上的伤口, “很好,萧桐,接下来就麻烦你把这些孩子带出去了。我重新打开了现实世界和镜像空间的连接点,你把他们原路带回去就行了。” 轻轻抖了抖魔杖,女孩从魔杖尖抽出一条淡蓝色的光轨。她一挥手,光轨在每个孩子身上缠绕一圈,像串糖葫芦一样,让所有的孩子悬浮着排成一条长龙。 “拿着。” 光轨的末梢飘回女孩手中,薇把它交给了萧桐, “这样,你就能把他们带出去了。” “那你呢,薇小姐?” “自律傀儡拖不了多长时间的,我必须赶回去解决掉那只恶魔。” “可是你自己也受伤了,真的没问题吗?” 萧桐还是忍不住吐露出了关切。尽管曾无数次地被警告,他还是放不下心,让一个尚不及自己年长的女孩子独面如此可怖的敌人。 “噬梦者不是这座城市里仅有的怪物,而我,却是这里唯一的魔女了。” 出乎男孩的意料,这一次,薇没有再威胁他。女孩只是微微转过身,半垂的眼瞳下泛起一丝烛火般的扑闪, “遍体鳞伤也好,众叛亲离亦罢,我早就习惯了。” 没有更多的言语,薇再次骑上扫帚,向着黑雾扑朔的远方义无反顾地冲锋过去。攥紧手里的光轨,萧桐怔在原地,全身仿佛石化了一般的僵硬。那种从未消失过的无力感宛若梦魇一样将他紧紧缠绕住,窒息着男孩身上每一个毛孔的颤抖。 牙齿在嘴唇上烙出深深的血印,萧桐横下眉头,用光轨拉着孩子们赶往商圈的出口。再把每一个孩子都平安送入通道后,男孩从书包里翻出无人机,打算立即折返回去帮助薇。就在这时,那条光轨突然收缩成一条长绳,束缚住萧桐的腿脚。 原来,女孩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行动。 摔倒在地上,萧桐奋力挣扎着。无论他如何动弹,绳索都只是在四肢越缚越紧。 混蛋… …如果我也会魔法该多好… … 潜意识中的想法涌入心扉,萧桐瞪大眼,瞳孔在骤然间收缩成圈,记忆中无数类似的声音像气泡般浮现脑海: “该死… …如果我也有江子文那样的条件,蓓儿就不会因为我受苦了… …” “混帐… …如果我一开始就像楚天那样优秀,楠语就不会被欺负成那样了… …” “见鬼… …如果我有学生会长那样的人脉,也犯不着为一个小课题卖命到这种地步了… …” 但是… …我谁都不是。这个世界上姓萧名桐的蓟大物理系大三学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萧桐的未来,萧桐在乎的人的未来,只能由我自己去拼下一切,奋力争取… … 就在他像蛾虫一样蠕动着,拼命用嘴去叨掉落在地的美工刀时,光轨却在一瞬间松软下来,仿佛电池用尽一般,迅速褪色,最终化成一道黑烟消散殆尽。 萧桐噎住一口气,眼睛上迅速剥离出成片的血丝。他知道这条光轨是薇用自己的魔力在维持的。能够让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女孩遇险了。 … … 噬梦者的刺尾如同滚烫的军刀般划破雾色,薇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拦腰一击,和失控的扫帚一起栽到商店的橱窗中。尽管防护法阵为她挡住了冲击带来的大部分伤害,女孩还是被四散的玻璃碎片鞭笞得血花飞溅。 捂着胸口,她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般,摇摇晃晃地起身,咳嗽不止。而噬梦者则攀附在街对面的大厦上,扇动翅膀,向女孩发出挑衅的咆哮声。 薇再清楚不过,自己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随手就能对噬梦者唤出军用魔法饱和攻击的强大魔女了。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恋人,甚至连蓓儿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现在的她,只是徒然背负着守护者的名号,仓促应战罢了。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理由就此放弃… …无论走到哪里,我… …薇诺娜,都不会忘记紫鸢尾公主肩上的责任… …这条路,只有我一个人能坚持走下去了… … 强忍着剜心的剧痛,薇从锦囊袋中抽出一把银剑,一瘸一拐地走出商店。噬梦者也松开爪子,犹如陨铁一般砸落在街道上。飞溅的碎石在女孩身边惊慌弹跳,她却只是舔舔嘴角的鲜血,压下剑锋,目光中的蔚蓝业已耀成火海。 正当她准备以骑士的姿态向敌人发起突击时,一阵朦胧似雾的风铃声在耳畔突然作响。乳白色的氤氲在女孩四周编织起梦境般的虚无,她猛然意识到,精神攻击才是噬梦者的拿手好戏。 “咳咳,优等生… …过来、过来拉我一把… …” 故友熟悉的呼唤从雾色深处弥漫而出,女孩全身毫毛如触电般炸立起来。转过头,血肉模糊的墨莉在地砖上扭动着,向她缓缓爬来。熔岩女王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圣蒂斯安娜破碎的校裙和腐烂的肌肉粘黏在一起,猩红如酒。 “不… …你不是墨莉… …一切都是噬梦者制造的幻境!!” 握住银剑,薇颤抖着缓步后退。 “只有你能够救我了… …薇诺娜… …求求你… …求求… …” 再三的挣扎中,女孩动摇了。她一面保持警戒,一面试探着接近墨莉。可还没等她走到,迷雾中忽然伸出好几根蟒蛇似的铁链,拴住熔岩女王,将她拖进浓雾中。撕心裂肺的的惨叫声响彻耳边,女孩愣愣地看着地面上的血痕,不知多措。 “你本来可以救我的… …优等生… …为什么… …为什么?!” 墨莉最后的呼唤像诅咒一样萦绕在身边。可女孩来不及懊悔,科恩身重数箭的身影又倒在了她的眼前。 “你什么也做不了,紫鸢尾公主,凤凰家族的血裔,我亲爱的妹妹。” 是皇兄路易斯的声音。 “真是可笑,万众呼唤你的救赎,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上对你的信任,死在我的战靴下。” “你错了,哥哥。只有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努力地拯救身边的每个人!!我知道是噬梦者把你唤出来的… …我已经不会再惧怕这些了… …不会了!!” 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样,女孩大吼着,挥剑冲进迷雾。但路易斯出剑比她更快,凌厉的剑锋斩断骑士长脖颈中喷薄的血脉,她再一次看着心上人倒在自己面前。 不… …出去… …不要再窥探我的内心了… … 利剑在地面上淬出火花,薇揪紧衣领,一手扶稳剑把,仿佛罹患虐疾般不住颤抖。可偏偏在这时,最让女孩魂牵梦绕的呼唤声出现了了茫茫雾海之中, “小薇… …你在哪里呀小薇… …不要、不要丢下人家一个人哇… …” “蓓儿!!” 这一次,她迅速反应过来,扭头冲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周围的雾气识趣地退散到一边,在那如歌似幻的中央,一袭白裙的银发少女正赤脚站立着,等待着女孩的到来。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怎么也跑不到朋友身边。这时,大地忽然迸裂开来,几根荆棘从土中突刺而出,缠绕着少女的双腿一路蜿蜒向上。 “混帐!!离蓓儿远一点!!!” 女孩怒吼着,释放出好几条火焰咒。但这些咒语无一例外穿过了荆棘,仿佛它们只是投影到空气中的某种幻影。在藤蔓的啮咬中,兰蓓儿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小薇…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呀… …蓓儿好痛苦… …都是你害的,小薇… …全部、都是你… …” 很快,少女纤柔的身子就像烟云一样消散干净。 银剑“哐当”一声砸落地面,女孩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跪倒下来,双手紧紧抱住胸脯,浑身痉挛不止。 墨莉、科恩、还有蓓儿… …我本来可以救下他们的… … 如果不是我,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是我害了大家,一切都是我的错… … “薇小姐!!快醒醒,有危险!!!” 好熟悉的声音… …到底是谁呢?是一个男孩子吧… … “废话!我这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姑娘啊!你再不动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 死… …那有怎么样… …我的朋友都因我而去了… …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里吧… … “那你为什么不死在你那奇妙的魔法家乡,偏偏要葬身在破地方?!我告诉你,北京的墓地你做梦都买不起!给我卯足劲活下去再说!!” 可是… … “我的魔女大小姐哟,‘可是’‘可是’哪有什么可是!!你说过你是带着愿望来到这个世界的吧?保护别人也好,负起责任也一样,你首先是在为自己而活,实现自己的梦想,才能去承担别人的命运。你要为自己而战――薇诺娜!!!” 犹如一记惊雷炸响心底,一道缝隙在充满雾霾的世界轰然裂开,女孩抬起头,阳光的瀑布早已在在她的瞳孔间洒落起金色的鸣溅。 她猛地睁开眸子,萧桐惊喜交加的脸庞无比清晰地印入眼帘。 第154话 猎杀噬梦者 第154话  猎杀噬梦者 Episode  154  Hunt for Demon “萧桐?!你怎么… …” “嘘――那家伙就在外面!” 食指紧按在嘴唇上,萧桐压低声音。 “刚才… …发生什么了?” “你昏过去了,还净在我脑袋里说胡话。要不是我及时用无人机把那家伙引开,再用购物车把你藏到这里,事情可就麻烦了。” 女孩这才想起,自己和萧桐还保持着心灵链接。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幻境中和男孩对话。薇环顾起四周,发现两个人正躲藏在商圈中的一家时装店内。橱窗外逡巡着噬梦者低回愤怒的徘徊,宛如阴沉的天空一般,紧压在她的心头。 “你有什么备用计划吗?” 萧桐拔掉无人机的充电线,整理起书包内的装备。 “想要消灭噬梦者,必须先用物理手段剥离它的高魔抗鳞甲,然后再用火焰系的集束魔法阵列对之进行持续的魔法轰击。” 目光零落到店铺中的一件白纱婚裙上,薇握住胸口的银鸢尾吊坠, “可这其中的每一步,都会和敌人近距离接触。你也看到了,一旦进入噬梦者的精神攻击范围,我们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噬梦者的嘶鸣声时远时近,女孩感到,连脚下的地板也不禁开始战栗。 “刚才我放飞无人机时,那家伙正好在给你催眠。我的遥控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所以,所谓的‘精神攻击’,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频段的电磁波?” 萧桐从书包中翻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塑料袋,头也不抬地问道。 “不是很明白你的话,但在我们的世界,有学者研究过此类精神系魔物。从形态上来说,这种攻击方式确实是以简谐波的形式传播的。” 男孩点点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几下,将刚才遥控器截取到的信号转换成波纹图, “那么,这种精神攻击方式对怪物自己是否起作用呢?” “有风物学家观测到魔物们互相进行精神攻击的现象。推测它们自身也无法免疫这种攻击。” “想不到,这种危险品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合上笔记本,男孩小心翼翼地取出塑料袋中的玻璃瓶, “我有办法了。你的扫帚还能派上用场吧?等会我给个坐标,你只管往那儿飞。只要能把它引诱到特定的位置,这家伙的精神攻击都会统统失效。那时,你就能放心大胆地用魔法解决掉它了。” “不行,太危险!” 几乎是在一瞬间,薇站起身子, “你以为那种程度的精神攻击是开玩笑的么?就连蔷薇十字会的执行官都无法避免它的影响,你会被囚禁在最痛苦的记忆里,生不如死!!” “只要能到达那个位置,这家伙的攻击越猛烈,我们就会越占优势,请相信我!” “萧桐,你把我从噩梦中拯救出来,我很感谢。但有一说一,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参加到这么危险的行动中来,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太多!” “你错了,薇,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为自己而努力。你也一样,没有人能强迫你拼下性命去阻挡黑暗。你现在之所以还能继续和那只怪物战斗下去,完全是因为你心中的信念。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把玻璃瓶绑在无人机的云台上,萧桐压低眉头, “至少这次,我不想留下遗憾。” 薇还想再说些什么,店铺中的货架和柜台宛若寒战般惊颤起来。瘟神般的黑影在街道迅猛上掠过,女孩神色大惊,拽着萧桐的身子和他一起匍匐在地: “卧倒!!” 地崩山坼的轰鸣声如落雷惊响耳畔。萧桐下意识地抱紧无人机,破砖碎瓦冰雹一样溅落在身上。原来在他们卧地的一瞬间,噬梦者的翅膀仿佛链锯般横切过来,将一整个街区的店铺拦腰劈断。要不是薇及时警觉,两个人早就身首异处了。 “薇,你怎么样?!” “该死… …动不了了… …我魔杖掉哪了??” 女孩的双腿被一截断墙压住了。萧桐连忙赶去施救。就在这时,盘旋在空中的魔龙也发现了他们,急速俯冲下来。尖啸着拍打翅膀,噬梦者的身姿宛若梭镖一样激荡起疾风的猎猎,男孩匆忙扶住身边的断墙。 “快跑,萧桐!!” 薇急得一把将他推开。招魂般的风铃声再次迫近,她握住仅有的银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这一次,噩梦并没有如期而至。女孩的耳边拂过一阵轻风的飘摇,玻璃瓶摔碎的声响漾若琴音,她睁开眼,噬梦者的脖颈蹿起了一团火焰。 是男孩控制无人机,将玻璃瓶丢在了怪物身上。 趁着敌人注意力分散的工夫,萧桐撬开压在薇腿上的石块,将她搀扶起来。女孩也找到了魔杖,从锦囊袋里抽出扫帚。 “往这儿飞!!” 萧桐抓紧地图,对着上面的一个点猛戳, “北京密云天文台!我们把它引过去!!” 踟蹰片刻,薇点点头,伸手把他拉上扫帚后座,双腿一蹬腾空起飞。很快,噬梦者也反应过来,带着身上的火焰撵在了两人后面。仿佛一只刚刚被人夺食的狮子,魔龙厉声呼号着,尖喙边的鼓膜不断发出规律性的振动。萧桐感到耳边的风铃声越来越响,而女孩的脑袋也像灌了铅似地缓缓低垂下来。 扫帚开始剧烈颠簸起来。他连忙抓住薇的双臂,使劲摇动, “薇小姐,快醒醒!” “抱、抱歉。” 从梦境的边缘猛然跌落,女孩揉揉眼睛,努力掌控住扫帚的平衡, “噬梦者正在持续发动精神攻击,我们必须和它保持距离!” “无意冒犯,薇小姐,你的扫帚驾驶技术怎么样?” “你问这个干什么… …虽然法师飞行资格证已经在两年前拿到了… …” “那就先往南边的国贸飞!那边高层建筑多,只要我们保持低空飞行,敌人就永远别想追上来!” 女孩照做了。她立即偏转过方向,降低飞行的高度,很快,他们进入到钢铁森林组成的迷宫之中。一座座高楼有如擎天砥柱般碾压过来,薇抿紧嘴唇,凭借着对扫帚的高超掌控在楼宇间灵活穿梭,宛若一尾跃入池水的小鱼。相较之下,身形庞大的噬梦者无法做出敏捷的机动,不得不降低速度。两人逐渐逃出了敌人的攻击范围。 一手抱住女孩的腰肢,萧桐回想起第一次坐兰蓓儿扫帚时被颠得七荤八素的经历。心脏仿佛浸入冰水般剧烈收缩了一下,他意识到,那是自己唯一一次去主动拥抱蓓儿。 “抓稳,我们要反击了!” 驾驭着扫帚如闪电般绕过高楼的天线,薇抽出魔杖,扭头向后面的噬梦者掷出咒语: “焰舞――爆裂!!” “冰凝――雷击!!” 道道金光宛若箭矢般射向敌人。女孩没指望这些低威力的常规法术能对高魔抗的噬梦者造成伤害。只要这些咒语能对敌人的行动有所阻滞就够了。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攻击奏效了,命中噬梦者的咒语在那枯枝一样的脖颈抛洒出紫罗兰盛开般的血花,怪物嘶吼着,开始躲避女孩的咒语。 “噬梦者的鳞甲… …被烧掉了一部分… …” 观察到魔龙身上的烧灼痕迹,薇难以置信, “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磷,是白磷!!” 气流湍急的冲击下,萧桐用尽气力大喊, “刚才我用无人机丢在敌人身上就是白磷!那玩意儿的燃点很低,只有四十度,一旦接触到生物皮肤就会持续烧蚀下去。如果没有氧化完,就算烧到骨髓也不会停止。这个世界的军队往往用它来制作一种叫白磷燃烧弹的武器!” “原来如此!现在我们只要有机会对敌人近距离释放集束魔法阵列,消灭这只噬梦者就不是问题了!” “我知道,所以才让你往那个地方飞!” 萧桐揪紧女孩的肩膀, “马上就要到郊区了,不会再有高楼为我们提供掩护,你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相信我!” 女孩前倾着身子,将飞行速度提升到最大。四周的建筑逐渐低矮下去,他们从离开了市区。噬梦者依然在身后穷追不舍。没有了水泥森林的阻挡,魔龙彻底甩开翅膀。宛如一大捆蹿上天的爆竹,它喷吐着烈焰向两人急速逼近。薇四周的空气开始急剧升温,高速飞行带来的压强牢牢钳住她的脖子,让女孩每一丝呼吸都像在枯井中艰难汲水。 “我们还要飞多久,萧桐?防护法阵快撑不住了!!” “快了!最多十五分钟!” 将一口闷气狠狠憋在心里,薇咬紧牙关,将全身所有的气力压在了控制扫帚的双手上。脚下的村落和耕地最终也消失不见,他们飞到一片密林的上空。萧桐努力睁大眼,暗红的夜色下,密云水库粼粼波光的眨眸业已清晰可见。但就在这时,一团火球他们不远处轰然炸裂,流散的火焰很快引燃扫帚的尾巴。 “该死!魔力平衡回路被破坏了!!” 座骑像受惊的野马一样乱窜起来,女孩疾声呼喊着,拼尽全力延缓下坠的速度, “我们要迫降了,抓稳!!!” 失控的扫帚化身草书大师手中疾驰的狼毫,用黑烟在夜空中泼洒出墨色狂草的笔画,载着两人一头扎进丛林。在和树冠接触的刹那,萧桐的手脱离了女孩的腰身。在巨大的惯性下,他在枝桠间翻滚几圈,带着满身划伤掉落下来。所幸树下是一片绿茵地,男孩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 “疼死了… …还好,没缺胳膊少腿… …” 挣扎着爬起身,萧桐长舒口气。但他的书包就没那么幸运了,在掉落的过程中被一个锋利的树枝开膛破肚,书本和复印的文献像霜雪一样洒满一地。 “薇!!你怎么样了?!快回答我!!” 搜寻中,他踢到了一个金属质感的物体。手机电筒一照,男孩才发现,原来是一辆被废弃的小黄车。自行车的轱辘和链条都算完好,反倒是电子锁不见了踪影。 在一棵大树下,萧桐发现了被摔得不省人事的女孩。 “快醒醒,薇!!我们就要到了!!” 噬梦者索魂般的啸叫声盘旋在头顶,他却怎么也摇不醒怀中的女孩。情急之下,萧桐拧开矿泉水瓶盖。 对不住了,薇诺娜小姐! 被满满一瓶水冰渣似地碾在头顶,女孩哆嗦了一下,在好几个阿嚏声中睁开眼睛, “咳、咳咳… …” 揪住萧桐胸膛的衣服,薇像感冒发烧的孩子一样,蜷缩起身子,战栗不止。 “你感觉怎么样,薇?没有伤着哪儿吧?” “不行,敌人追上来了… …” 擦去嘴角濡染开的血迹,女孩踉踉跄跄勉强起身。目光落在一边的灌木丛中,薇的呼吸凝固了。 她的扫帚,那把自女孩来到圣蒂斯安娜以来就一直陪伴着她的忠实伴侣,在刚才的冲击中断成了两截。 “天… …不能用魔法修好吗?” 萧桐也看到了摔得不像样子的扫帚。女孩摇摇头。要知道,法师用的扫帚都经过飞行技师的精密校准,一旦损坏,就算用修复魔法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噬梦者的呼啸声仿佛阴魂一样徘徊在森林上空。薇咬住嘴唇,垂下头,双手在颤抖中握紧成拳。 “对不起… …” 她嗫嚅着,眼角翻涌起星尘般的闪烁, “明明刚才可以躲开的… …要是我再稍稍警觉那么一点点… …现在,我不仅连累了你,还给了怪物更多伤害别人的机会… …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才造成了这样糟糕的结果… …” 攥紧褴褛的裙摆,薇的眼睛像流星倾洒的夜空,揉碎在大海鲸歌般的潮鸣中,随风凝噎。 这是萧桐第一次看见女孩的泪颜。 “听我一句劝,薇,别一股脑地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要不是你一个人在默默付出,那些孩子永远就见不到父母了。” 握住女孩的肩膀,萧桐压低眉头,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振作起来,想办法把这家伙吸引到天文台附近。” “但是… …不能飞行,面对噬梦者,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 “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桐环顾四周,废弃的小黄车再次映入眼帘。他忽然想起在篝火边为兰蓓儿拍摄的那张照片。上次他们之所以会在野外露营,全是因为少女在男孩的自行车上做了手脚,好端端一辆车子骑着骑着就自己飞了起来… … 记得那丫头当时在看一本什么书来着… …好像叫什么机械学… …会不会和那种法术有关系? “那个,薇,在你的印象里,有没有什么魔法和机械有关的?” “你是说… …魔动机械学相关的法术体系?” 女孩疑惑地眨眨眼。 “你能不能用那种魔法,对这辆自行车做点什么?” 男孩站起身,奋力将小黄车从污泥中拔出。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萧桐… …但涉及魔动机械学的飞行装置相当复杂,不是一个简单的术式就能做到的。”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也请你试一下,不管是用什么法术,只要和机械相关!” 萧桐将自行车推到女孩面前,信誓旦旦。若非亲身经历,他也不会相信一辆濒临散架的自行车能载着两人一飞冲天。但兰蓓儿做到了,他相信同样的奇迹也能由薇来创造。 往上捋了捋刘海儿,女孩举起魔杖,对着自行车将信将疑地念起咒语。她把知道的术式都吟唱了一遍,可除了让自行车吐出几颗螺丝钉,魔法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周围。紧接着,四周的枝叶同时想起寒蝉般窸窣的惊鸣――噬梦者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 “不行,萧桐,得赶快离开这儿… …至少,我必须让你活下去… …” 抓起男孩,薇正想拽着他逃进丛林,萧桐却突然刹上一脚,猛然拉住女孩。 “薇,你看那辆自行车… …” 果然,刚才被女孩施过法的那辆小黄车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般,摇晃着挺立起来,缓缓驶向树林深处。萧桐马上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挎上座位,顺带着将薇拉上车。 这次换作萧桐在前面使劲蹬车载着女孩一路狂奔。小黄车没有后座,薇在后轮挡泥板上勉强坐稳身子。若不是紧紧抱住了男孩的腰背,她就早就被这一路波涛汹涌的颠簸甩下车子。就在自行车的前轮离地时,噬梦者从前面的树丛中拦腰杀出,炽烈的魔焰翻卷着迎面涌来。 “抓稳,我们起飞了!!” 萧桐使出百米冲刺的解数狂踩踏板,自行车擦着火焰的边缘顶风腾起。可他们的爬升率仍然不够,眼看车身就要迎头撞上魔龙,男孩磕紧牙关,用尽吃奶的气力抬起车头――自行车从噬梦者的头顶一掠而过,飞向红月扑朔的夜空。 “萧桐… …你怎么知道这种方法能行?” 牢牢贴住男孩的后背,女孩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惊愕。 “先别管怎么多,猎龙行动的成败在此一举了!” 扭头确认了噬梦者的追击,男孩啐出口唾沫, “听着,薇,等会你会看到一个巨大的抛物面天文天线,就像朝天的锅盖一样。只要你用魔法敲掉天线顶部的接收器,我就有办法让这怪物没法再使用精神攻击!” 他猛然打转方向,以飞镖般的回旋机动躲过怪物的火焰, “只要做到这一点,你就有办法彻底解决掉这家伙吧?” “嗯,我会全力配合你!” 将魔杖按在胸口,女孩在他的后背拼命点头。 很快,两人来到了密云的天文台上空。薇看到了男孩所说的大锅盖天线,并按照他的指示,炸掉了支在天线上端的接收装置。耳边的风铃声像雨点般密集袭来,女孩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紧随而来的噬梦者加强了精神攻击,她快撑不住了。 “抱紧我,薇!我们就快胜利了!!” 这时,萧桐也调转方向,骑着自行车向天线加速俯冲下去。他调整着车头,努力让天线的焦点、自己和魔龙处在一条直线上。 “萧桐,我们快要撞上去了!!” “我知道!!相信我!!” 全力抑制住惊跳不已的心脏,萧桐安慰着后座的女孩,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面前的天线如同捕蝉的巨瓮一样铺展开来,而身后的怪物则更像一只烧红的铁钳探向他们。男孩的身体在巨量的体力消耗中逐渐虚脱。 我答应过,答应过楠语,不能… …再做懦夫… … 我一定要把薇诺娜平安带回去… …无论怎么样,我只想亲自去体验一下,那种不惜所有去守护一个人的感觉!! 几乎是在通过天线焦点的一瞬,萧桐瞪大眼,迅速拉起车头。自行车擦着天线边缘急速掠过,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保持着原先追击轨迹的噬梦者发动了威力最大的一次精神攻击―― 萧桐成功了。在发动攻击的下一秒,魔龙像挨了一记当头棒喝,歪头撞到天线上。奇怪的是,坠地之后,噬梦者并没有尝试再飞起来。仿佛被灌下了过量的劣质烈酒,怪物在天文台的废墟中抽搐着,哀鸣啾啾。 “交给你了,薇小姐!!” 女孩点点头。松开男孩后背,她摊开双臂从自行车上纵身跃下,空灵的吟唱声宛若花环般翩跹在她的四周: “焰舞――风凝――炎炙――” 阳光磨砺般的金黄符文在女孩身边扩散开来。在一道道闪电的凌厉中,它们化作千万剑雨抛洒的决绝,在怪物身上雕琢出一朵又一朵的火花四溅的璀璨。 奇怪,风铃声消失了,噬梦者的护盾也失效了… …萧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女孩暴风骤雨的集束攻击下,敌人却只是在废墟上徒劳地抓刨着,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薇在半空中停稳身子,唤出魔导书,高声吟咏起来,仿佛牧师在亡者入殓前诵出的最后一句祷词: “仁慈而雷博爱的伊格特西啊,愿你能永怀苍生的不幸――雷狱君临!!” 所有的火球在刹那间连成一片。被包裹在其中的魔龙凄厉地呼号着,最终还是在沸腾的烈焰中失去形状,飘散成无数灰烬横飞的虚无。 女孩的体力也终于撑到了极限。她的身子一下子在空中瘫软下来,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栽向烈火熊熊的大地。所幸萧桐及时飞了过来,将她拦腰接住。 两人平安降落在地。望着在火海中逐渐崩解的魔龙残骸,女孩颤动着嘴角,恍若梦中。 “告诉我,萧桐,你是怎么做到的… …” 靠着几近散架的小黄车,萧桐在沸腾的火光中伸了个懒腰,仿佛恶作剧刚刚得逞的孩子, “看到那些天线了吗?它们被设计成抛物面的形状,这样就可以把微弱的宇宙背景辐射集中到一点,再由接收器进行采样。我刚才分析了那只怪物攻击时的模拟信号,发现它实际上是一种特殊频段的电磁波。只需把敌人引诱到天线的焦点附近再突然撤出,这家伙发射的精神攻击就会被增幅反射回去,这样一来,就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佯装成拍脑门的得意模样,男孩暗自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要不是出发前碰到那位约他去天文台的同学给了灵感,自己今天还真是小命不保了。 眼见着薇的眼角又泛润起晶莹的闪烁,萧桐匆忙拍起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其实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物理知识罢了。要不是你最后漂亮的一击,被反杀的可就是我们了… …哎哎,薇小姐,等一下――!!” 不等他进一步反应,眼前泪光盈动的女孩一步上前,搂着他的脖子,将脸紧紧埋进男孩的胸膛。 “薇、薇诺娜。” “你说什么,薇小姐?” “薇诺娜,这才是我的真名。” “我早就知道了,菲利克斯小姐。” “诶?!” 抓住萧桐胸前的衣服,女孩惊奇抬头, “你是怎么… …知道的??” “下次再伪造护照之类的身份证件时记得用化名啊,菲利克斯小姐。” 萧桐的双手揣进兜里也不是,抱着女孩也不是。他只好就这么保持着双臂下垂的姿势,哭笑不得。 “就叫我薇诺娜吧,朋友们都这样叫我。” 对着男孩的肚子缓缓吹出口气,薇诺娜的脸颊氤氲起一团绯红的浅笑。 “很高兴能和你并肩作战,薇诺娜。” 萧桐试探着,拉了拉女孩的发烫的右手。 “我也是,萧桐,今后我们也要一起努力了。” 仿佛落水已久的游子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薇诺娜包住萧桐那只粗糙的大手,宝石蓝的眼眸一如春风骀荡, “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要为自己而拼命努力下去。” 第155话 薇诺娜的川味魔法厨房(上) 第155话  薇诺娜的川味魔法厨房(上) Episode  155  the Magical Kitchen of Winona  萧桐自己也未曾料到,他和薇诺娜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素昧平生的路人,转变为生死与共的战友。 猎杀噬梦者的行动胜利结束后,两人依然往返镜像空间的路途中,为消灭魔物而通力合作。这一次,薇诺娜不再要求萧桐和他保持距离。她开始教给他一些实用的魔法防护技艺;而男孩也找来通讯耳麦、无人机等现代设备,为行动中的薇诺娜提供起可靠的战场支援―― “九点钟方向,敌人接近中!就在你背后的广告牌上!!” 借助着高倍望远镜的热成像功能,在高楼上充当观察员的萧桐发出警告。 “多谢了――焰舞:烧灼!!” 伴随着凤舞九天的华丽翩跹,薇诺娜踏着凌空的焰火转身反击。火球翻滚的炽烈中,最后一只小型种的魔物挣扎着,化作灰烬。 “附近没有其他热源信号了,确认安全。” “我的索敌法阵也没有检测不到魔物反应――可以收工了。” 眨眼间,女孩就用瞬移术转移到了萧桐面前。男孩从背包里翻出一瓶易拉罐,故意摇了摇,扔给了她。 “多亏了你,萧桐,猎杀魔物的效率提高了很多――不好!” 学着男孩的模样,薇诺娜笨拙地掀开瓶盖,不料蓄力已久的碳酸饮料像涌泉一样从罐口喷射而出,溅得女孩像是被生日蛋糕糊了满满一脸。 不巧的是,萧桐正好掏出手机,将女孩花猫似的脸庞永远定格下来。 “好了,薇诺娜,作为你的黑历史,这张照片我也不客气地存下啦。” 他得意地在女孩面前晃晃照片,恶作剧似地一笑, “免得哪天再向你请教高数作业时,你又找我要稻香村的点心吃。” “太狡猾了,萧桐… …竟然、竟然用这种方式要挟我… …” 粉颜逐渐涨成秋柿一般的潮红,薇诺娜抹着脸上的泡沫,喃喃嘟哝, “看来,得好好惩罚一下你。这样吧,下次行动时就用束缚咒把你吊在鱼竿上,再抹上点蜂蜜牛奶什么的充当诱饵把魔物吸引出来好了。” 对着男孩睥睨而视,薇诺娜故意唤出一团火球,在魔杖上反复摩挲。 “别呀别呀,魔女姐姐,千万别呀!要不我下次给你带一箱稻香村赔罪吧?要不下次请你吃海底捞?我发誓绝对比蓟大的食堂好吃千万倍!!” 萧桐神色大惊,匆忙求饶。 “你看看这孩子,真不会说话。明明自己都老大不小了,还叫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姐姐’,实在是该挨板子。” 她踮起脚尖,像训诫小学生的女老师一般,用魔杖尖敲了敲男孩鼻子。然而下一秒,薇诺娜就捂着嘴,偷笑起来, “好了好了,念你态度诚恳,就只罚你明天晚上到我公寓来谢罪。记住了,一定要空着肚子,在饭点时候来。” “莫非,你是想罚我饿着肚子看你吃饭??或者你想让我饥肠辘辘地给你打扫卫生?” 萧桐惊奇地睁大眼, “你到底想干啥,大小姐?” “秘密~” 风铃般旋转过身,薇诺娜背着手,目光中露出似雪飞扬的狡黠。 仅仅在数天前,这个金发柔婉的姑娘还高远得如同横亘永夜的极光,千里寒川道不尽的孤歌都在那双冰蓝的眼眸中燃尽寂寞,风干成泪。而今,封冻在女孩心田的坚冰开始消融,只是现在,萧桐分不清徜徉在薇诺娜眼中的流光,是融雪还是溶血。 第二天,当萧桐再次造访女孩位于学校小树林的居所时,薇诺娜已经做好菜肴,在桌子边等候已久了。 “欢迎,萧桐。” 蕾排扣的白衬衣搭配着奶棕色的V领连衣裙,薇诺娜理了理胸前朱雀似的红领花,对男孩温婉一笑;那头精心梳洗过的柔发像极了荡漾在晨曦暖融中的金色花篱,满天星织就的花冠沿着鬓角和额前的垂髫绽放开一路的芬芳,洁如风语,而又柔似雪吻。 “薇诺娜,你这是… …” 萧桐别过头,尽量不去打量她。可女孩就像依偎在天鹅绒上的一枚钻戒,让人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正式邀请你来过我的住处呢。这一次的款待,就当是给前面的失礼赔罪吧。” 薇诺娜用魔杖敲敲椅子,周围的餐巾自动飞了过来,娴熟地垫在萧桐的领子里。 “可你昨天还说要惩罚我… …” “只是玩笑而已。我要不使点小伎俩,只怕就请不来你这位稀客了。” 她给自己也戴上餐巾,和男孩一起面对面坐在了餐桌两边。 “我在屋子里复制了一间这个世界的厨房,早上还特意去你们的市场采购了些新鲜食材。虽然看了很多遍说明书,我还是不太会用那些稀奇古怪的厨具,只好按萃琉璃的风格做了这些菜,手艺不佳,还请多多见谅。” 说着,她一挥手,盘子上的银盖同时飞到一边。萧桐刚拿起刀叉,却在看到菜肴的一瞬间,彻底石化―― 土豆沙拉、黄瓜沙拉、豌豆沙拉、蘑菇沙拉、西红柿沙拉、大杂烩混合沙拉… … 白煮猪肉、白煮牛排、白煮羊扒、白煮兔腿、白煮里脊肉、白煮乱剁鸡鸭鱼… … “谢谢,薇诺娜… …” 脸上的笑容逐渐风干成岩,萧桐举着刀叉,踌躇不前, “但… …” “不用拘谨,萧桐。我这里囤很多食材,你没吃饱还可以再做。” 轻轻擦拭着刀叉,女孩示意男孩可以开动了。萧桐没有办法,只好插上一块土豆,般是礼貌半是犹豫地放入嘴里… … 浓烈的土腥味在口腔中翻滚着爆裂开来,仿佛有人将一块半腐的白蜡强行塞到他的嘴里。这土豆根本就没煮熟好吗?!可当着薇诺娜的面,男孩也不好意思把食物吐出来,只好屏住呼吸,将之强行咽下。 “怎、怎么样,萧桐?” 女孩试探着发问,手里的刀叉不觉颤抖起来。 “嗯… …很有大自然的风味… …” 他勉强露出笑容,看上去好像被家长灌下中药的孩子一般。 “那… …你再试试这个?这是我严格按照魔女烹饪协会的指南制作的高能补魔牛肉。味道应该还可以吧… …” 指了指桌上拌着墨绿酱料的牛肉拼盘,女孩低着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了。萧桐挣扎半晌,还是处于礼节夹起一块牛肉。没想到舌尖一碰到食物,萧桐就看到自己的嘴巴喷出火来―― “唔唔唔――!!!” 仿佛表演失败的小丑,萧桐口吐着烈焰手舞足蹈,慌忙寻找起水池的位置。薇诺娜也大惊失色,举起魔杖对准男孩火焰翻滚的嘴巴: “森息――泉涌!” 清泉咒扑灭了男孩嘴里的大火。萧桐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椅子上,袅袅青烟在唇齿间悠闲飘出,好像他自己就是一道刚刚出炉的上好佳肴。 “对、对不起,萧桐!都怪我… …没有把握好真火魔酱的掺放比例… …” 薇诺娜彻底慌了神。她招手唤来炉子上的水壶,给男孩倒上满满一杯黑咖啡, “还好我煮了一壶咖啡,你先喝点饮料压压惊… …” “多谢了… …” 满心感激地接过杯子,萧桐扬起脖子狠狠灌了口咖啡。没想到下一秒,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他“噗”地一声,将满口苦水喷吐出来。 看来魔女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萧桐曾在兰蓓儿手中尝到了天下最甜蜜的咖啡,却也在今天明白了咖啡难喝起来也是可以没有下限的。薇诺娜做的咖啡简直就像是把烤焦的黑木炭草草扔进咖啡机里,和苦瓜、黄连一起打磨成粉蒸煮出来的。而且,最要命的是,咖啡还烧糊了。 “抱、抱歉,薇诺娜,可能是我还不太适应你们的口味。” 男孩咧咧嘴,试图掩饰刚才的尴尬。 “不,萧桐,都怪我… …其实我最不擅长的事,就是做咖啡。” 举起魔杖,女孩想了想,却还是将之默默放下。她从房间的角落里找来拖把,独自收拾起被咖啡弄脏的地板, “还有烹饪也是,任何食物到我手里都会变成灾难… …就像墨莉曾经说的那样,我就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除了应付些考试,什么都不会… …” 目光如秋叶般扫落在拖把上,薇诺娜鬓角的金发疲惫地耷拉到侧颜, “我向你道歉,萧桐,我不该自作主张去准备这些的。也许,请你在餐厅里吃一顿会是个更好的选择。都怪我自顾自地以为,只有自己亲手下厨才能传达出最真诚的心意。” 心跳在胸腔中激荡起一阵痉挛的脉冲,萧桐擦嘴的手凝在半空。不久之前,眼前这个女孩始终都是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眼前。而今,她却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努力而又执拗地将自己笨拙的身姿呈现给男孩。在这一瞬间,薇诺娜默然拄着拖把的影子和兰蓓儿将焦糖玛奇朵捧到他面前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两个女孩眼中涤荡着的相同澄澈,让人毫不怀疑她们会在下一秒把自己跳动的赤心送给朋友。 或许,就像楠语曾经说的那样,一个人彻底信任你的表现,就是把自己最软弱的一面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你面前。 第156话 薇诺娜的川味魔法厨房(下) 第156话  薇诺娜的川味魔法厨房(下) Episode  156  the Magical Kitchen of Winona  “不,薇诺娜,你完全没有必要道歉。实际上,我很高兴能受到这样的款待。在这个世界,能够和魔女共进晚餐的贵宾,可能比参加过巴菲特午宴的人还少。” 萧桐走到女孩身边,拍着她的肩膀,轻轻拿过拖把, “毕竟你这份赤诚的心意,可是多少钱都买不过来的。” “谢谢你的安慰,萧桐… …但今天晚上让客人就这样饿着肚子回去,我这个做东家的再怎么说也还是太失败了。” 侧身对着男孩,薇诺娜绾起垂在肩边的发丝,小声嘀咕。 “饿着肚子?哪里会饿着肚子回去了?你不是说还有很多食材吗,我看你这屋子锅碗瓢盆,厨房灶具应有尽有,我们马上开伙,八点前准能吃上热乎菜。” 萧桐撸起袖子,从门后找了件围裙系了起来。 “等等,你是说,你要自己动手?可哪有主人让客人下厨的道理啊?” “你也不会闲着,薇诺娜。” 他顺起另一件围裙,在女孩眼前晃晃, “过来搭把手,我保证弄完这顿饭,你就会成为做得一手好川菜的宝藏厨娘。” 开灶点火,倒油涮锅,在炉台忙前忙后的萧桐俨然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摇滚乐队的爆裂节奏:快刀切葱的清脆敲打出架子鼓铿锵有力的踢踏,盐水汆肉的哗啦撩拨起贝斯手最温柔的和弦,而爆炒辣椒的烈焰则咆哮着掀起电音吉他手高**薄的热情,整座小屋霎时间就被辣舞椒香的动感旋律彻底点燃。 当然,一个没有歌手的乐队是毫无灵魂的,萧桐自己责无旁贷地承担起领唱全场的重任。锅铲碗瓢,剁刀案板,无不在他上下翻飞的巧手中纵情高唱,一展歌喉。不必等到余音绕梁,男孩端出的一叠叠热气氤氲的菜肴早已将这世间所有动人的音符刻入你的味蕾,随香绽放。 “接着,姜爆肉丝。” 转手将刚刚出锅的一碟菜递给薇诺娜,萧桐一抹额头,转身投入下一道菜肴的炒制。望着手里油润香爽的猪柳肉,女孩强吞着口水,把菜端到桌上。 “快过来,薇诺娜,这几招你得学着!以后成了家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在男孩的呼唤下,薇诺娜一路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听话得就像在老师旁边虚心请教的小学生。 “记住了,炒回锅肉用的肉,一定要选那种皮薄,肥瘦相间的坐臀猪肉,这样炒出来的肉才会肥而不腻;煮肉的时候切记在中途要打开锅盖晾晾,千万别用冷水冲凉,否则肉质会紧得发柴,严重影响口感;还有,想要去除猪肉的腥味,只要在煮肉时放几块姜片就好了… …” 他抓着一块刚刚焯好的猪肉,事无巨细地交代着。薇诺娜也从口袋里掏出羊皮纸笔记本,龙飞凤舞地速记着,不时会意点头。 最终,在萧桐的现场教学中,一碟葱香扑鼻的香煎回锅肉也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萧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 忙着往锅里气泡翻涌的煎鱼撒上剁椒,男孩忙得头也来不及抬。 “这么多菜,你是怎么学会做的?要知道,不管在哪个世界,能做得一手好菜的男孩子可都是凤毛麟角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自嘲般努努嘴,萧桐在沸腾的锅中立起锅铲, “我爸妈都是工人,三班倒的那种。他们没时间也没精力做饭,爷爷奶奶腿脚也不好,于是,我从小学起就开始自己买菜做饭了。久而久之,这手艺虽然也没精进到哪里去,不过,做好一家人的饭菜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为什么不在学校餐厅吃?你这样天天在市场和厨房奔波,不会影响学习吗?” 不禁将笔记本按到胸口,薇诺娜瞪大眼。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薇诺娜。学校早就把食堂承包给私人了,每个月的伙食费贵着呢。虽然父母也打算让我就在学校解决三餐了,但爷爷治病要钱,家里还房贷要钱,外公去世前欠下的一堆医药费也得一笔笔还上,我一个家里的独子,能给亲人减轻多少负担就减轻多少吧。至于学习,我已经比大多数同乡的孩子幸运得多了。” “幸运?” “是啊,毕竟我的大部分小学和初中同学都走不出家乡。世界这么大,只怕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只能待在那座偏远的小县城里,永远也走不出去了。我能做到的,只是比他们稍稍走得更远一些,看一眼远方繁荣华丽的风光,看一眼那些不会属于自己的幸福,再被注定平庸的生活彻底淹没。” 无力地笑了笑,萧桐将做好的剁椒麻辣鱼铲到碟子里。薇诺娜想了想,把手轻轻搭在男孩的肩膀上。 “不,萧桐,其实你已经很优秀了。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但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挚友。” “挚友?什么挚友?” “我最好的朋友。从十三岁成为见习魔女的那一天起,我们就睡在同一个寝室的屋檐下了。” 踮起脚尖,薇诺娜的目光越过男孩的肩膀,跟随锅中蒸腾的热气一起怅然爬升, “那孩子也和你差不多,家乡在我的祖国――羽灵王国最偏远的边境省份。通常来说,那里的孩子是不可能被圣蒂斯安娜这样的魔法名校录取的,但她硬是在豆蔻之年只身一人来到王都,靠着一番打拼获得了入学资格。” 微微垂下眼睑,她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新月似的薄雾, “虽然天真得有些傻气,但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子中,最温柔和善良的一个。我们曾一起躺在樱花树下,答应对方要见证彼此最幸福的时刻。当危险来临时,我们也曾背对着背,将生死托付在一起。每当我感觉自己要撑不下去时,只有她能鼓励我坚持走下去。我常常想,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一种补偿,让我在失去所有亲人的时候,至少还拥有一个黏在我身边的妹妹。可是… …即便是唯一的妹妹,命运也要把她从我的怀里夺走… …” “对不起,唤起了你的伤心事… …要不,我们先吃饭吧?先吃饭、先吃饭… …” “不,萧桐,倒不如说,是我应该向你及时坦白这件事的。” 她抬起头,氤氲缭绕的瞳孔凝固起萤石般的光泽, “你曾问我为什么要来到你们的世界。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是来寻找那个孩子的。无论怎么样,我都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平安带回萃琉璃。” “你的朋友怎么会在这个世界?难道… …是发生了什么吗?” 萧桐的心弦猛然收紧。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兰蓓儿的身影。 “在一次战斗中,她为了保护我,为我抵挡住了一个致命的魔咒。暴走的魔法回廊让她迷失在了另一个世界。” 屏住鼻息,薇诺娜竭力阻止着往事的回溯, “我说过,要带她回家。为了来到这个世界,我们都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现在,是时候兑现这个诺言了。” 该死… …薇诺娜说的这个挚友,该不会就是兰蓓儿吧? 不、不可能… …无论从性格还是能力来说,这两个魔女的差距也太大了。而且,就凭那傻丫头的半吊子法术,别说致命的魔法,可能连避个雨也成问题… … 所以,绝对不是兰蓓儿,绝对不是的… … “你看我,萧桐,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久,菜都该凉了。没问题的话就开饭吧,我可得好好尝尝你的手艺了。” 抹掉眼睛中的朦胧,女孩莞尔一笑,把他拉到餐桌边。 满满一桌子芬芳四溢的炒菜让薇诺娜有了一种家的错觉。逃出圣蒂斯安娜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安稳无虞地坐在餐桌边,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饱饭了。在萧桐的劝说下,她放下刀叉拿起筷子,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一样,笨拙地夹起菜来。 一块麻婆豆腐嫩滑入口,伴随着火燎辣汁一起劲爆绽放的,还有顺着舌尖一路流淌到咽喉的椒麻酥软。 “辣… …好辣… …” 可来不及给嘴里汹涌的烈焰熄熄火,她又用筷子撬起一块粉蒸肉。当那早已习惯了生冷食物的唇齿被胶原蛋白的香糯拥入柔怀时,女孩睁大眼,只觉内心像节日里的夜空一样,被升腾的焰火渲染成流萤万千的缤纷花海。她不禁捧起腮帮,眉梢间旖旎开一弯欣喜的新月。 “我有个建议,萧桐。” 顾不上淑女风范了,薇诺娜使劲哈着气,被辣子油点燃的嘴唇像蛇果一样灼红, “你到萃琉璃去开家饭店,一定会像玛格丽特小姐的甜品店一样,大受欢迎。” “多谢你的美言了。不过我这手艺,顶多就是让家人开开心的水平。而且在魔女的世界,再怎么说也是有不少美食的吧。” 望着满桌子丰盛的炒菜,萧桐叹出口气,无心动筷。曾几何时,他在兰蓓儿面前夸下海口,不管少女的胃口有多大,他每天都要变着花样做菜把她填饱。如今,这个愿望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实现了吧。 “萃琉璃的烹饪水平究竟如何,你刚才不是都见识过了吗?” 用纸巾掩住嘴唇,薇诺娜暗自一笑, “说句实话,萧桐,许多事情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踏实、体贴而又细腻,还这么会照顾人。我在萃琉璃学习了这么多年的魔法,也和伯丁诺顿那些自命不凡的男生有过不少接触。不管在哪个世界,像你这样可靠的男孩子实在是寥寥可数。” “你过奖了,薇诺娜。比起那些光鲜亮丽的男生,我萧桐… …普通得连一粒草芥都不如。” “说得没错,萧桐,你是普通人,我是普通人,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千千万万生灵都是普通人,既不能超脱生死,也无法僭越命运。” 女孩用纸巾垫垫嘴唇, “但即便平凡如斯,也没有什么能妨碍你像浩瀚银河中的一粒星尘一样熠熠生辉。萧桐,如果你当真无能到和庸夫为伍的地步,我想神树是不会让你和魔法结缘的。而我,也不会将你视作朋友,更别提和你在同一张桌子上共进晚餐了。” “大概吧… …” 萧桐把脸埋入双掌, “我只是觉得,再不去努力做点什么,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所以说啊,萧桐,很多时候,你缺乏的仅仅是向前迈出步伐的勇气。” 凝视着对方黯然零落的眼睛,女孩像持剑一样双手拄起筷子,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姐妹。那姑娘总爱嚷嚷着要找一个男朋友,说不定,你会是个蛮不错的人选。” “是吗?” 苦笑了一下,萧桐揉了揉太阳穴,拧紧双眸, “但愿那时候,我还有资格去接受她的爱吧。” 第157话 爱会孵化成痛 第157话  爱会孵化成痛 Episode 157  The Beginning of the Tragedy  “啊、啊啾~!” 枫糖小镇,正在吧台潜心制作一杯陨石拿铁的兰蓓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仿佛扑腾在雪地里的小鹿般惊颤了一下,银发向后抛撒成雪纺裙莲步微移的绽放。 “喵呜呜… …对不起,这位客人,蓓儿这就给您重做一杯咖啡… …” 揉揉樱桃似的粉红鼻头,少女连忙给面前的顾客道过歉,在滴壶前重新萃取其原液。等招待完吧台前排队的客人,她才发现自己刚才不小心,让口袋里的一张画纸掉到了地上。 目光落在泛黄的纸面,兰蓓儿屏住呼吸。那不是普通的画纸,而是她和薇诺娜在樱月国旅行时,用定影魔法留下的永恒瞬间。这张画纸是少女最贴身的信物,每时每刻兰蓓儿都将它带在身边,仿佛如此般,她就能随时和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形影不离,一述衷肠。 弯腰的时候,少女感到小腹传来阵阵的绞痛。她绷紧牙关,拾捡起画纸。 “小薇… …” 在手心中抚摸起挚友昔日的笑颜,兰蓓儿的嘴角悄然上翘起小荷露尖的弧度,但少女蓊郁的翠眸里,却分明蒸腾起一层湿意的朦胧。 “小兰,你刚才打喷嚏啦?怎么,这几天着凉了吗?” 林霏也走了过来。兰蓓儿还没来得及收起画纸,女店主就一步跨到身边,趴在少女肩头,细细端详起纸面上的两人, “咦,这是你朋友?” “嗯嗯,是的哟!她叫薇诺娜,是人家最好最好的姐妹呢!” 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兰蓓儿依然绽放出夏花一样的笑颜, “而且,小薇还是学校里超级厉害的大学霸,会做好多好多的难题,连魔导数理学这种可怕的大怪物也能毫不费力地消灭掉喔!” “那我知道你为什么打喷嚏了。” 抚弄着少女头顶活泼摇曳的呆毛,林霏神秘一笑, “你这位朋友最近一定总是在想起你。小兰,你可得做好准备,指不定她哪天就会从咱们店里推门而入,给你来一个狠狠的熊抱。” “是嘛,嘿嘿… …真是那样的话,蓓儿绝对要紧紧抱住她,给小薇套上一身狐耳女仆装,这样,枫糖小镇就会有两位超可爱的狐狸小店员了哟!” 砸吧着蝴蝶兰似的樱粉小嘴,少女用双手比作耳朵,在脑袋瓜上碰出两颗星星。 实际上,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和薇诺娜的距离,并不比生与死更近。 成为江子文的女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兰蓓儿也搬出了一直栖身的社团活动室,在三环的一间四合院和江子文住在了一起。在这期间,少女努力适应着初恋对象的转变,挽着江子文的手臂和他一起逛街、购物和看电影。但不知为何,每次和男友牵手时,她的意识都要像惊风中的蜡烛一样飘忽许久,才能在霓虹光怪陆离的喘息中逐渐沉淀,仿佛在江子文的掌心里,她只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也许,恋爱就像浓缩的意式咖啡一样,刚开始让人难以入口,后来慢慢就会习惯了… …所以,加油呀,蓓儿,等适应了这段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本来江子文还想让兰蓓儿把工作给辞了,在家安心当他的“小宠物”。可少女始终都没有答应。在兰蓓儿看来,枫糖小镇已然和圣蒂斯安娜一样,成为她那颗追逐繁星的心灵可以无忧安放的晴朗夜空。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能亲手将一杯泛着微笑的奶沫咖啡端到客人面前,兰蓓儿就永远是能给大家带来甜蜜味道的幸福小魔女。 但如果说,小魔女也有天敌的话,那一定是每个月都会在她肚子里翻腾打滚的刺猬球了。要是在往日里遇到这天,兰蓓儿从早到晚都得蜷缩在被窝里,在五脏俱焚的酷刑中辗转挣扎。可不巧的是,今天正好碰上了她的上班日。 十二岁就被女孩子的第一次青春悸动深深拥抱,兰蓓儿却不知道痛经这种洪水猛兽是如何缠上自己的。但可以确认的是,它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今早起床时,少女还只是觉得腹部有一把温热的银勺在轻轻刮蹭。等她招待完早高峰的客人,那把银勺就变成了暴躁的血滴子在肝肠间横冲直撞,一路血肉横飞。 痛… …好痛… …蓓儿的肚子好像都要裂开了… … 捂紧正在被烧红铁蒺藜狠狠炮烙的小腹,兰蓓儿弯下腰,颤抖着为顾客在拿铁上勾画拉花。汗滴像串起来的珍珠般在脸颊上汩汩淌落,少女拧紧眉头,眼角早已被痛苦的结晶晶莹戳破。肚脐处又被荆棘之鞭毒辣一抽,她没抓得稳滴壶,溢洒出的牛奶霎时间流满吧台。 “不、不好意思,这位客人!!” 少女惊慌失措,连忙拿着抹布封堵起四处蔓延的牛奶。没想到肚子里的阵痛突然像闪电般劈裂开来。兰蓓儿小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还好这时,林霏及时扶住了她。 “小兰,这边先交给我,你马上去咖啡座上休息。” 她点点头,遵照店长的指示在座位上趴成一团。过了会儿,林霏应付完前台的顾客,端着杯温开水坐到少女身边。 “怎么啦小兰?打今早上我就看你脸色不太对,惨白惨白的,跟失血过多了一样… …” “对不起… …店长大人,蓓儿,可能真的是… …失血过多了… …” 右手在袖口上反复抓挠,兰蓓儿的声音让人想起了烈日暴晒下融化得不成样子的小奶糖。 “莫非今天… …你例假来了?!“ 脸蛋擦着桌子,少女艰难地点点头。 “我说你这傻闺女,这种事早点跟我讲,今天就别强撑着来上班了啊!” 仿佛是在责备不懂事的女儿,林霏搓搓兰蓓儿的脑袋,叹息一声, “你先在这歇着,我给你拿点药来。” 不一会儿,女店主从后厨折返回来,给少女端来满满一盘子的慰问品, “来,小兰,你现在马上把这颗布洛芬送水吞了,息热止痛的,现在吃也有点用;我在厨房给你弄了碗红枣当归鸡蛋粥,也是暖腹活血的。你男朋友电话是多少?我叫那小子把你接回去休息。” “呜呜… …果然店长大人对蓓儿最好了… …” 兰蓓儿咧咧嘴,花团似的精致小脸转瞬间又被痛苦弄皱成一团, “可是,阿文说他今天一天都很忙… …要晚上才能来接蓓儿回家欸… …” “那好吧,你今天就在店里好好趴着,啥也甭干了。明儿我给你放一天假,等恢复好了再来上班。” 摸着少女别在后脑勺的蝴蝶结,林霏耐心交代, “记住了,这几天千万别吃生冷食物,咖啡也先缓一缓。回头让男朋友给你熬点姜汤红糖水,要是痛得厉害了就再吃一颗布洛芬,明白吗?” “嗯嗯… …蓓儿记住了… …啊呜呜… …太谢谢你了,店长大人… …” “都是自个儿人,跟你林霏姐客气啥!咱们女孩子可得好好心疼自己,每个月都遭这么摧残一回,就算是铁打的身板也经不住折腾。这时,亲姐们儿和男朋友的作用不就凸显出来了么?” 眼见着又一位客人步入店内,林霏站起身, “好啦,我去招呼顾客了。小兰你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就好。” 按照林霏的指示,兰蓓儿服了药,吞了粥,像雪球一样静静地趴在咖啡桌上,听天由命。这时,一团毛茸茸的萌物忽然钻到了她的怀抱中,仿佛温泉中泛涌的水泡一样,暖融融地敷在少女的肚子上。 “小爱!” 兰蓓儿惊喜地叫出声来。她不禁伸出手,抚摸起小花猫蒲团似的脑袋, “嘿嘿… …还是女儿关心妈妈呀… …” 小爱也温顺地垂下头,任由少女爱抚起来。它奶声奶气地喵叫着,用猫耳刮蹭起兰蓓儿的手腕。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小爱不再像往常一样在兰蓓儿怀里尽情撒娇了。就这样乖顺地趴在兰蓓儿的裙子上,它将自己身子蜷缩成一个热水袋,依偎着少女的小腹,柔软贴敷。没过多久,兰蓓儿便感到肠胃间飞旋的圆锯钝化了许多,肚子没那么痛了。 “谢谢你,小爱… …有这么懂事的乖女儿陪着,妈妈真的很幸福呢… …” 抚弄起猫咪茸耳中的毛球,兰蓓儿的笑颜像棉花糖一样柔润而又蓬松。自从收养了这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少女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贴心小棉袄。在被心上人冷落的日子,在京城滴水成冰的漫长晚幕,是这只小花猫陪着兰蓓儿辗转过一个又一个无梦的极夜。现在,无论是在四合院和男友同居,还是在枫糖小镇上班,少女都会把小爱带在身边,时不时抱着它说几句悄悄话。 中午时分,江子文来枫糖小镇看兰蓓儿了。他把少女接到一家怀石料理餐厅,点好一大桌的饭菜。 “来,宝宝,让咱啵儿一个。” 还没等少女答应,江子文就搂着她,不由分说地啃在了兰蓓儿脸上,好像野猪在绿茵地里翻拱觅食, “好久没吃日料了,今天可得好好过过瘾。” 面对满满一桌的寿司刺身,兰蓓儿犯了难。折腾到现在,她的肚子才刚刚好受一点,被这些生鱼片芥末汁一刺激,只怕下午会让她痛得满地打滚吧。 “我跟你说啊,蓓儿,这家怀石料理店最近刚刚开张,是京都那家米其林料理店的分店,国内只此一家。要不是我认识总店的负责人,光是预约就要等好几个周呢。” 一面夸夸其谈地侃着,他夹起一块块冒着丝丝冷气的三文鱼和北极贝,在芥末酱汁中抹了个遍,丢在兰蓓儿的盘子里。 “那个… …阿文欸,人家今天正好碰上生理期,肚子疼得厉害,有热乎点的饭菜嘛?” 兰蓓儿对戳着手指,雪眉颦蹙。 “不就是来个姨妈么?有啥大不了的。别怕,宝宝,你尽管吃,我保证你什么事都没有。” 心不在焉地挑了下眉毛,江子文搂着少女,自己也开始大快朵颐, “蓓儿呀,我给你说个事。你下午好好打扮一下,司机六点左右过来接你,我带你去西直门饭店参加咱们艺传学院学生会的新年酒会。” “听上去很有趣的样子… …可是阿文,蓓儿今天真的很难受了,下班后想早点回去躺着欸… …” 混合着腥膻气息的芥末味直冲鼻头,少女捏着发红的鼻尖,趴在桌上。 “别闹了宝宝。不就是和你亲爱的男票去酒店跳跳舞吃吃饭,再顺便抽个小奖品的简单事,至于么?再说我江子文有你这么个漂亮的小女友,总不能天天金屋藏娇吧?得抓住这个机会给大家伙撒撒狗粮,你说是不是?” 把手放到女友的百褶裙间,江子文,摸索起少女腿上的柔滑黑丝。 “真的很不好意思,阿文… …下次有机会,蓓儿一定和你一起去,可是今天真的很特殊了,蓓儿会坚持不住的呀… …” 见着少女不肯答应,江子文舔了舔嘴角,放下筷子。 “听我说,蓓儿。” 他抱起兰蓓儿,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我知道你很难受,天下没有人比我更心疼你了。可今晚的酒会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艺传学院的学生干部都会出席。你不知道,这些人的父母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腕儿,很多人还是江家的合作伙伴。这些人点名道姓邀请我去,咱们能不给脸么?” “既然这样的话,阿文一个人去可以吗?晚上蓓儿自己也能照顾自己的… …” “你没有抓住重点啊,宝宝。” 手指缠绕起少女的银发,江子文故作苦恼, “这些人都会带着恋人成双结对地出席酒会。我江子文明明有你这么个光彩照人的小女友,晚上却不得不孤家寡人地和他们应酬,你说,蓓儿,那时我得多伤心啊。你就忍心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孤军奋战吗?” 少女心软了。她迷失在了江子文墨云飘渺的黑眸中,在那雾气扑朔的虚无中,仿佛一切的痛苦都可以得到麻醉般的稀释。 “好吧,阿文,蓓儿答应你… …” 十指在手心中攥出细汗,兰蓓儿侧过头,翠眸中的高光逐渐凝固,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 “放心,蓓儿,你只要能到场我就感激不尽了。等应付完那帮家伙,我会单独安排一个房间让你好好休息。开玩笑,你可是我江子文的心肝宝贝,我累着谁也不会让你吃苦的。” “嗯… …那蓓儿,会好好努力的… …” 少女抓着袖口,怔怔地看着江子文抚弄起自己胸脯上的蝴蝶领花。 “对了嘛,这才是我江子文最乖顺的女朋友。所以现在也要听话,和我一起把这些刺身消灭干净吧!” 说着,江子文诡笑着,将一枚冷得发硬的芥末生鱼片塞到兰蓓儿嘴里。 第158话 红糖只放一颗半 第158话  红糖只放一颗半 Episode  158  The Girl’s Unique Taste 果不其然,下午兰蓓儿的肚子就闹翻了天。 少女没有办法,只好从锦囊袋里找出一个枕头,抱着它默默蜷缩在枫糖小镇的角落。腹部扩散开的剧痛犹如一台高速运转的绞肉机,撕断她的肠,切碎她的胃,四散的胆汁像火焰一样飞溅开来,附着在腹腔的各处,炽热灼烧。少女的指甲掐破面料,深深地陷入枕头内部,花容榨出的汗水早已将渗出的羽毛染成雨云。 好难受… …再这么痛下去… …蓓儿,会死掉的吧… … 眉头被痛苦的荆棘扎成刺球,少女凌乱地思考着,眼角绽出泪花。她想起以前还住在社团活动室的时候,萧桐总是记得每个月这段最特殊的日子。那时,无论多忙,男孩总会亲手做上一碗银耳粥,再用一颗半的红糖为少女在阵痛中点亮笑颜。他总是记得她最爱吃蓟大食堂热气腾腾的咖喱盖浇饭和粉蒸排骨肉。每当少女坐在床上大口咀嚼着男孩刚从食堂打来的饭菜时,萧桐早已将掺好的热水袋装入毛线套,一边跟她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一边趁其不备将热水袋敷到兰蓓儿的肚子上。 现在,一切回忆皆成过往云烟,唯有此刻间的苦痛真真切切地烙印在少女的意识里,如泣如诉。 更糟糕的是,晚上她还要陪江子文去应酬酒会。兰蓓儿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冰雕的白天鹅一样,还未展翅就融化在众目睽睽的聚焦之下。 或许是下午店里顾客渐多的缘故,林霏没有过多地关心在角落里趴窝的少女。不过,一位朋友的来访却犹如划破永夜的流星,刹那间就将少女心中的灰霾全部驱散: “小楠!” 食指轻轻压在唇上,夏楠语抱着一本《诗集传》坐到了兰蓓儿的对面,仿佛一盏水墨青莲的亭亭。 “听说你不太舒服,我来看看,兰。” 她从纸袋里取出一杯热饮,呈到少女面前,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虽然还是有些痛… …但小楠一来就好多了呢,诶嘿嘿… …” 强撑起脑袋,兰蓓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这种时候就别勉强了,兰。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一下。” 前倾过身子,夏楠语握住少女发凉的手, “毕竟,痛经带来的折磨,并不仅限于肉体。” “诶?!小楠,你是怎么知道蓓儿今天… …” 少女惊奇地瞪大眸子。然而夏楠语只是摇摇头,墨香点染的眼瞳划过一丝浮光掠影般的神秘, “秘密。” 她淡然一笑,玉手盖在了书本封面, “另外,这杯糖粥也是给你准备的,快趁热喝了吧。” 揭开杯盖,兰蓓儿尝了一小口,紧皱的眉头就像春水一样暖融融地流淌开来, “好甜,是蓓儿喜欢的味道欸… …” “一颗半的红糖,我想你会喜欢的。” “咦?小楠,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秘密。” 微笑舒展成嘴角悄然绽放的俏皮,夏楠语摊开书,用一丝垂髫半掩住脸庞, “我这里有一盒楚天上次去日本开会带回来的EVE,比布洛芬效果好,痛的厉害就吃一颗。” 她又将一个小药盒递给少女, “兰,你这么难受,江子文就没做些什么吗?” “嗯… …没关系的,蓓儿能照顾好自己噢。”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丹青氤氲的声线娓娓释出书中的诗句,夏楠语叹出口气, “江子文为人如何,我也不便多做议论。但如果他欺负你,兰,别怕,我们会站在你身边。” “谢谢你,小楠… …” 望着杯中沉浮不定的银耳,兰蓓儿缓缓绾起耳边的银发, “但也许是第一次恋爱,还不太适应的缘故吧… …蓓儿会努力度过这一关的… …” 夏楠语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在包中振动起来;抬起头,楚天已经在店门口候着她了。 “别委屈自己,蓓儿。爱是放飞幸福的风,不是束缚自己的锁。” 临别前,她主动拥抱了少女。望着夏楠语和男友挽手远去的背影,兰蓓儿愣愣地趴在橱窗上,仿佛是在遥望一个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幻梦。 多亏好友及时送药,少女肚中汹涌的剧痛终于逐渐熄灭成了隐痛。她打起精神,挑选了一件适合在晚会上穿的束腰连衣长裙,还到后厨补了妆容,洒了香水。满头银发梳理成月光流淌的披肩瀑布,兰蓓儿衔着发带精心系扎,两束铃兰似的麻花辫一左一右,犹如花圃般拥怀住齐腰秀发随风悠扬的盛放。 等她步出后厨,整个枫糖小镇的地板都为之彻底倾斜,顾客们的目光像水流般汇聚过来,在少女冰肌玉骨的粉颜上荡起阵阵绯樱的涟漪。 店里的客人们现在才明白,原来一个女孩子,是可以将邻家小妹的活泼和精灵公主的圣洁合二为一的。 人们都期待着有一位谦谦君子牵起这位精灵公主的手。就像所有的蒲公英都能迎来一场白羽翩跹的盛大舞会,所有蕙质兰心的姑娘同样值得在钢琴间奏的礼赞中,恋如雪吻。 所以,当江子文风衣飘然地步入枫糖小镇的大门时,将兰蓓儿拥入怀中时,顾客们大都释然出歆羡的目光。唯有几个蓟大的学生皱着眉头,窃窃私语起来。 “真不愧是乖宝宝,瞧咱蓓儿打扮的,我敢说你就穿这一身往三里屯儿走一圈,赶明儿就能成为摄影论坛的封面女神。” 在开往晚会的轿车上,江子文搂着少女,玩弄起她的银发, “对了亲爱的,你下午感觉好点了吗?” “稍微休息了一下,肚子没那么痛了的说。” “那就好。宝宝啊,我还是得给你道个歉。本来今天应该翘了课在屋子里给你好好暖暖肚子。可我实在是走不开,学生会需要我,学工处需要我,赞助企业也需要我。没了我,整个学院根本运转不起来啊。” 装着演讲般的腔调,他拿出一个巧克力盒,放到少女腿上, “不过,还是宝宝你最需要我。所以,我特地给你带了盒‘白色恋人’,就当是给你的道歉礼物了。这可是北海道原厂制作的圣诞限定款特浓巧克力,和你上次尝的品种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一般人还根本买不到。” 江子文像变戏法一样揭开盒盖。天鹅绒衬托下的巧克力仿佛珠宝店柜台里的璀璨钻石,少女禁不住诱惑,拈起其中一颗放入嘴中, “谢谢你,阿文… …唔啊、嗯嗯… …很好吃欸!” “是吧?我跟你说啊,宝宝,这巧克力有多甜,我就有多爱你。” 拧了拧她的脸蛋,江子文的嘴巴拱进少女耳后的发丛。 “不过,味道好像有点甜过头了耶。人家虽然很喜欢甜甜的点心,但也不是只要放糖就可以了喔。” 兰蓓儿噘噘嘴,摆弄起巧克力盒上的丝绒缎带, “阿文知道,蓓儿最喜欢的甜度是多少嘛?” “哟,你这可把咱难住了。我只知道你是从蜂蜜王国掉下来的小妖精,用多少甜蜜去爱你都不会嫌多呢!” 江子文回避了少女的问题。兰蓓儿明白了,夏楠语到枫糖小镇看望自己,并不是从江子文这里得到的消息。她原先还怀着一丝侥幸,以为男友像萧桐一样,只是不擅长直接表达自己的关心和爱意。 答案是一颗半的红糖。这是兰蓓儿和那个男孩共同发现的秘密。 “说起来,我今天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宝宝。” 江子文从提包从找出一本相册,交到少女手上。这是他上次带少女去拍的私房写真集。翻看着相册里一张张令人脸红的照片,兰蓓儿的心脏也有如被猛兽追猎的小兔一样,惴惴跳动起来。 一周前,江子文在早上醒来时对她说,少女的身材是他见过的女孩子中最好的,优雅得简直如同艺术品一般。如此完美的身形不留下点影像创作真是暴殄天物。在男友甜言蜜语的劝说中,兰蓓儿勉强答应了他。拍摄当天,在摄影师的要求下,少女只能穿着内衣,被迫在床上摆出各种忸怩的姿势,任由快门闪光灯噼里啪啦一阵鞭笞。等拍摄结束,看着摄影师回放的一张张照片,连生性活泼的少女也害羞得面红耳赤。 “我就说,咱们蓓儿的身材拿去参加维秘走秀都没问题。你看着人鱼线、马甲线,还有这小腰窝、蝴蝶骨,哪一个拿出来都得让学校里那帮院花系花羡慕半天了。” 指点着相册上的少女,江子文洋洋自得。 “别、别说了呀,阿文,人家很不好意思的… …” 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兰蓓儿捂住脸,一任燃烧的绯云在侧颜蔓延起来, “那个,阿文… …蓓儿的这些照片,你自己看看就好了,千万别泄露给别人呀!不然,人家会嫁不出去的!!” “瞧你这话说的,有你这么甜的小女友,我江子文自己宠还来不及呢,还会让外人沾光?” 瞅了瞅车窗,北京北站三座标志性性的风帆大厦已然映入眼帘,西直门就要到了。 “好吧,打起精神来,宝宝。” 他拉起少女的玉手,在嘴边吻了一下, “今晚,你就是全场最耀眼的公主殿下。” 第159话 中二学姐叶雪瞳 第159话  中二学姐叶雪瞳 Episode 159  the Girl from the other novel “喂喂你看,那个穿长裙的女孩子不是东门咖啡馆的招牌咖啡师么?她怎么和江子文一起上咱们这儿来了?” “哎哟我去,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焦糖美少女,简直就跟大号洋娃娃一样。还有那肌肤也是,水灵灵的,你信不信都能掐出牛奶来?” “我就说江子文这几天怎么没到处撩妹了,原来是把枫糖小镇的镇店之宝钓到手了啊。这是他第几十个女朋友了?” “不知道。那家伙染指过的妹子,得从蓟大南门排到西单大街去了吧… …” 在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中,兰蓓儿挽着江子文的手走入酒店大厅。金黄的帷幕像风帆一样张扬在大堂的罗马柱间;巨大的水晶吊灯犹如银河雕琢的喷泉,在小提琴曼妙的悠扬中为宾客点抹上繁星璀璨的眼影。枫红如酽的地毯沿着侍者行进的方向一路盛放,在女孩们的石榴裙下缤纷起繁樱雨落的花团与锦簇;推杯换盏溅落声声清脆,男孩们刚刚成型的颌骨液化在香槟的柔波里,在那摇曳的酩酊中调和上一抹西装革履的笔挺和声色。 “蓟大艺传学院新年团拜酒会”。 少女抬起头,只觉头顶的横幅似乎也在这觥筹交错的幻影中扭动起来,翩然若飞。 “宝宝,她们都在看你呢。瞧咱说得没错吧,今晚你绝对是全场最赚回头率的人。” 搂着少女的腰肢,江子文洋洋自得。 “阿文,蓓儿身上还是有点不舒服,等会要先去休息一下了。” 若隐若现的疼痛扎在小腹,兰蓓儿微蹙着眉头,小声嘀咕。 “放心放心,等咱们把该拜会的人挨个儿见一面,你就去座位上歇着,想吃啥跟我说,我给你拿就是。” 签过到后,江子文就拉着兰蓓儿直奔大厅中央,带她认识起学生会的各个干部来。 “嘿,主席!我说刚才在门口怎么没见着你,原来你在晚会中心运筹帷幄执掌全局啊。待会你可得在旁边好好歇着,让部长们帮你敬酒;把你累坏了,咱们院不就群龙无首了吗?” 他一面和学生会主席寒暄着,一面把少女拉到身边, “来来,蓓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艺传学院学生会的张主席,整个蓟大响当当的牛人!甭管什么校歌赛还是辩论会,缺了这哥们统统转不起来。人家屋里还掌握着北京城好几家连锁商场的股份,要我说,过不了几年,这位仁兄准会从主席变成总裁… …” “这边,蓓儿,跟上我!看到这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兄弟了么?咱院里分管外联工作的副主席,也是校会文艺部的部长,厉害吧?你不知道,别人家里上至太姥爷下到爹娘全都是通州河边端铁饭碗的人。要不是他肯帮忙,咱们家好多生意都做不下去呢… …” “甭磨蹭,蓓儿!这边还有校会的几位重量级大腕儿,他们家里可是… …” 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少女像套着绳子的小狗一样,被江子文拖来拽去。本来就在和肚里的铁蒺藜艰难缠斗的她又不得不再忍受起饥饿的拷打。不过还好,江子文在带着她和一个部长打招呼时聊上了头,兰蓓儿趁此机会悄悄挣脱了男友的手。她猫着腰,偷偷溜到自助餐区,像半夜潜入厨房的小猫咪一样拿了满满一盘子的食物,一个人跑到舞池边的座位上享用起来。 “唔嗯嗯… …还是蛮不错的嘛… …” 一口把香辣鸡爪咬进嘴里,少女嘬着手指上的卤汁,噘嘴嘟哝, “可是,这些食物明明这么好吃,为什么大家都光顾着聊天,连动都不动一下咧?好浪费的说!” 也许是酒会上的菜肴多为冷餐的缘故,兰蓓儿的小腹又开始不安分地痉挛起来。不过好在她可以在座位上保持一个舒服的坐姿,疼痛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没过多久,大厅的背景音乐像流苏抚弄下的风铃般摇曳多姿,先前还在调酒吧台闲聊的宾客们纷纷移步舞池。在那里,男孩们用雄狮般的探戈试探着心上人的鼻息,而女孩们则用葇荑似的腰肢逗弄起了梦中人的心跳。 趴在餐桌上,少女望着在大厅中翩跹起舞的男女,歪头打起了哈欠。作为连墨莉淘汰下来的旧礼裙都舍不得买的破产小魔女,兰蓓儿并没有多少社交活动的经验。反正除了薇诺娜,圣蒂斯安娜的同学们都把她当大傻瓜看。一年级的联谊舞会中,少女还把伯丁诺顿的那个小男生踩得双脚直蹦跶。自此,就再也没有人邀请过兰蓓儿跳舞了。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吧,晚会一结束就可以回家了。只要能美美地在睡上一觉,蓓儿明天绝对会恢复成活蹦乱跳的样子! “原来你躲在这儿,蓓儿!可把我找得!” 就在少女想要闭眼打个盹儿的时候,江子文突然出现在了身边, “走,跟我去跳舞,学生会的那些大人物们都在和女朋友跳呢!” “诶诶?可是阿文,人家不会跳舞耶… …” “没关系,你跟着我的步子来就行。” 说着,他抓着少女的手腕,想把她从座位上拖起来。 “等、等一下!对不起,阿文,蓓儿今天状态真的很不好,你就让人家在这里休息一下嘛,蓓儿保证不会添乱的!” 紧紧抱住椅子,少女抬头望着男友,泪漪涟涟。 “听我说,宝宝,听我慢慢说。” 江子文也搬了根椅子,坐到兰蓓儿面前,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了,没有人比我更心疼你,你身上的每一丝痛都是一把刀割在我的心里啊!但是你看,今晚不是很多大人物都到场了么?他们都在和各自的恋人跳舞,我一个人上去瞎蹦跶,那不是教人笑话吗?” “那阿文找别的女孩子做舞伴吧,这一次,蓓儿不会在意的… …” “你看看,宝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只爱你一个人,大家都知道兰蓓儿是江子文的女朋友。要是找别的女生跳舞,其他人会怎么想?那些大腕儿会怎么看?你就忍心让最亲爱的阿文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吗,蓓儿?” 少女还想再争辩几句,江子文不由分说地架起她的胳臂,像拖布袋子一样将兰蓓儿强行带到舞池。 “阿文!!都说了人家不会跳呀… …” “没关系宝宝,跟着我的步子慢慢来就好。” 臂弯如同铁钳般牢牢卡住少女的腰身,江子文捏住女友的纤手,带着她一起混入舞池。小提琴的协奏娓娓流淌,兰蓓儿的银发伴随着舞姿的飘扬抛撒成风,宛若涤荡在月光中的丝滑绸缎。人们纷纷转过头来: “江子文的新女友?这次又是哪个系的系花?跟从漫画里走出来似的。” “真羡慕那小子啊,果然恋爱这种事情就是要颜值背景两开花。你看江子文哪个前任不是如花似玉的?” 听到四周的议论,江子文的舞步变得更加奔放,执掌着少女的每一回转身都仿佛是一次骄傲地展示。兰蓓儿不得不收紧鼻息,想要努力跟上舞伴的步伐,但腹部的疼痛如同波浪般扩散开来,她的小腿也开始不听使唤地痉挛。 “阿文… …蓓儿肚子好痛… …慢一点… …慢一点好吗?” 跳到兴头上的男友丝毫不顾及少女的请求。眼见着兰蓓儿的步伐逐渐散乱,他用脚后跟不断踩踏起少女的脚面,强制规整着她的舞步。为了出席舞会,少女穿的是开帮高跟鞋,脚掌只覆盖着一层薄雾似的丝袜。江子文的鞋底如铁锤般砸在她的玉足上,疼得兰蓓儿龇牙咧嘴,眼角涌出的星光在脂粉中划出一条银河。 好在舞会很快进入尾声,接下来就是餐会和敬酒时间了。兰蓓儿第一时间撇开江子文,躲回座位。少女脱掉鞋子,**起红肿的脚掌。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在疼了,所有的剧痛像养蛊的毒虫一样汇聚过来,啮咬着少女全身的神经,锥心刺骨。 不过,这还没结束,江子文又来拉着兰蓓儿,催她和自己一起去给“大人物”敬酒。 “别这样,阿文… …蓓儿,真的会死掉的呀!” 抱着江子文的手臂,少女的声线业已渺若轻烟, “而且,你知道的,人家不能喝酒的说… …” “别怕,宝宝,我来喝酒,你跟在我身边就行。” 还是没给兰蓓儿任何商量的余地,江子文又把她强行架到调酒的吧台前。和男友先前甜言蜜语的承诺完全不同,兰蓓儿强撑着陪江子文敬酒的同时,自己也在不知觉中被迫灌下了好几杯鸡尾酒。腹部小打小闹的潮涌在酒精的催化下终于开始翻江倒海,少女再也忍不住了,撇下酒杯捂嘴冲向洗手间。 “哎,子文啊,你女朋友好像喝得有点多了。要不先去看一看?” 学生会主席皱起眉头。 “不碍事,那妞儿就是该多锻炼下。来来,咱们哥几个接着喝,甭坏了今晚的雅兴。” 瞥了眼少女远去的背影,江子文忙不迭地给几个干部斟上酒水,面具似的笑容早已在酡红色的微醺中逐渐扭曲。 冲到厕所,兰蓓儿再也坚持不住了。她扶着盥洗池哗啦啦地呕吐起来,仿佛在倾倒五脏六腑焚烧殆尽后留下的灰烬。胃中酸水和呕吐物一起反涌上来,好像炼钢炉里泄漏的铁水一般,沿着少女的食道一路烧蚀。她在池子边吐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仅剩的一点气力被彻底榨干,少女才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水池边。她牢牢抱紧胸脯,蜷缩成胎儿藏腹的模样,浑身上下战栗不止。不知道的还以为兰蓓儿是害了痢疾的高烧病人。 “咦,这不是蓓儿小姐吗?” 一位穿着晚礼裙的栗发女生路过洗手间,发现了半瘫在池子边的少女。兰蓓儿艰难睁开眼睛,弥散着迷迭香气的光影却像坩埚里的糖浆一样融化在眸子里,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对、对不起,请问… …您是… …” “你忘了,蓓儿小姐,我可是每天早晨都会风物无阻地守在枫糖小镇,等你第一杯陨石拿铁新鲜出炉的忠实顾客――叶雪瞳啊!唉,算了,反正一个神神叨叨的中文系研二老学姐――简称中二学姐――也说不上显眼,你就当我是你万千拥趸中的一个吧。” 唤作叶雪瞳的女孩子把兰蓓儿扶到椅子上,又递给她一张湿巾。 “蓓儿、蓓儿想起来了… …是雪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记忆在一瞬间贯通,少女想起了自己经常接待的熟客,那个有着一双茶红眼眸的精怪姑娘。 “论文灵感枯竭了,被老板骂到怀疑人生,来这儿放飞自我蹭吃蹭喝自暴自弃,然后回头继续和法兰克福学派那帮老头子们怼天怼地怼空气,反正我又没把中文系的学生卡印在脸上。” 帮少女擦拭着身上的秽物,叶雪瞳的赤眸像可乐一样泛起气泡, “你酒喝多了呀,妹妹。要我帮你叫你男票么?我记得那愣头师弟是叫萧桐吧,不愧都是咱们瞳家人,连挖艺传学院的墙角都能想一块儿去。” “那个,对不起… …能麻烦雪姐姐,帮我叫一下小楠――夏楠语吗?那种会说话的小盒子… …蓓儿没有欸… …” 喘着粗气,兰蓓儿用尽全力从嗓子里憋出字眼。这种时候,她能想到的人,除了那个无法再见的男孩,只有夏楠语。 “你说夏师妹啊,当然没问题。今天上午她还在参加我的师门组会呢… …” 叶雪瞳帮兰蓓儿拨了电话,但夏楠语的手机关机了。 “唉,算了算了,这么折腾起也麻烦。中二学姐今天就好人做到底,打车送你回家。你也别客气,就当是蓓儿小姐应援团给你的粉丝回馈吧… …” “诶?!还有… …那种组织嘛?!谁成立的??” “叶雪瞳宣布成立的,至于成员… …” 搀扶着少女一步步走出洗手间,学姐扮了个鬼脸, “如果你加入的话,咱们就有两个人了。” 这位熟客把兰蓓儿送回四合院。一路上,叶雪瞳给少女说了许多笑话,以至于少女在开怀之余暂时忘记了疼痛。和学姐分别后,少女连澡也没洗,用清洁咒匆匆净了个身,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至于江子文,则对洗手间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等有人来告诉他自己的女朋友在厕所里吐得昏天暗地时,他还在和主席勾肩搭背碰着酒杯。 “没看见这正忙着么?让她吐吧,酒这玩意儿,吐出来就好了。” 江子文不耐烦地摆摆手。可来者又告诉他,兰蓓儿直接倒在了洗手间的门口,来来往往很多女生都看到了。 “要是让干部们的女票瞧见了,传出去恐怕对您不太好吧?” 报信的人小声提醒。江子文端着酒杯的手凝在半空。和主席们说了声失陪,他匆匆赶往洗手间,却只是看到清洁工在拖洗地板上的秽物。对方告诉他,几分钟前,那个瘫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已经被人送回家了。无心再在酒会上逗留,江子文叫了司机赶回四合院,还好,少女已经像只雪毛蒲团一样趴在床上睡熟了。 第二天,兰蓓儿很早就起了床。虽然林霏在前一天就给她放了假,但比起待在这里,少女更愿意在枫糖小镇的咖啡醇香中泡上一整天。还好,经过一晚上的充电,她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趁着江子文还在床上,兰蓓儿在最快的时间内梳洗完毕。临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锦囊袋里掏出一盒可丽饼,放在餐桌上。 然而,刚走出厢房时,她却发现江子文披着风衣,翘腿横在了院门边的花台上。 “这么早就匆匆忙忙的,赶着去投胎啊?” 微微抬起下颌,江子文灰黑色的眼眸眯成一道窄缝。 “阿文,蓓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紧紧捂住挎包,少女裹着呢绒大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甭装蒜了,兰蓓儿。昨晚当着院里这么多女生的面,你一个人在洗手间吐得稀里哗啦地,你叫我江子文的面子往哪儿搁?你就不会找个隔间往马桶里吐么?” 随手将身边的花铲狠狠捅进泥里,江子文喷吐着白汽,眼中血丝烧若烈酒。 “好过分,阿文…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你明明说过,要一直对人家好的… …可是昨天我难受成这个样子,你真的有好好照顾过蓓儿的感受嘛?” 拢着脖子上的围巾,兰蓓儿纤柔的嗓音揉碎在寒风里,晶莹的碎片撒在她的眼角,斑驳如泪。 “哎,我说兰蓓儿,你别的没学好怎么就先学会和男朋友杠上了?我给你最好的生活、最好的地位、最好的爱情,你就不能乖乖听话,安心做我的小宠物么?!” 明镜般的翠瞳在刹那间收紧,少女攥紧手,银光荡漾的刘海儿犹如阴云般遮住她的眼睛。 “对不起,江先森,蓓儿首先是一个女孩子,然后才是你的女朋友。但她绝对不会是任何人的宠物。” 她的声音静得可怕,仿佛先前蕴涵其中的所有酥甜与蜜意都在此刻,封冻成冰, “蓓儿是因为想要获得幸福,才选择和你在一起的。如果从江先森这里得到的全是痛苦和不幸,那蓓儿,同样有选择离开的权利,林霏小姐还帮人家保管着一大笔积蓄呢。” 仿佛一记重拳狠狠击打在心窝,江子文的手像铁爪一样掐进土中。他没有料到,这个平日里软软糯糯的女孩子也会像生气的小狐狸一样炸毛呲牙。他愣愣地望着少女,竟然一时语噎。 “阿文好好想想吧,蓓儿先去上班了。” 指甲在掌心里掐出血印,兰蓓儿低着头,快步走出院子。不经意间,簌簌的冰晶在她眼角摇曳洒落,恰如一粒星尘坠入深空的奏鸣。 第160话 生日快乐(上) 第160话  生日快乐(上) Episode  160  the Heart-broken Birthday 也许是真心有了悔改之意,但更可能是被兰蓓儿少见的强硬震慑到了,从少女下班回到四合院的那一刻起,江子文就殷勤得像变了个人。 从几乎把整个糖果店搬到四合院,到破天荒地每天晚上都会将一篮洗好的车厘子端到少女桌前;从带着兰蓓儿把北京城的网红店打卡打了个遍,到每回路过枫糖小镇都会把她叫到一边甜言蜜语,再在临别的时候往少女嘴里填上一颗费列罗,江子文使出浑身解数,似乎这才开始浪子回头,进入到对兰蓓儿关怀备至的男友状态。 而当少女不经意间提起那次晚会上的不堪记忆时,江子文总会像即将被推上法场的犯人一样,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喑哑如泣, “对不起啊宝宝,那天晚上我喝昏了头,真是连龟孙子都不如,就该在地上给你嗑一百个响头的!我知道错了,宝宝,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这是我第一次沉下心来好好爱一个人,我发誓,江子文会让你一辈子都笑得像天使一样!如果做不到,我现在出门就活该被车撵死!!” 为了表明决心,他甚至还拉着柱子往头上撞。兰蓓儿总会花容失色,连忙拖住男友, “快快快停下!蓓儿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伤害自己的呀!不管怎么样,阿文和蓓儿能一起恩恩**地过上最幸福的生活,这才是人家最想看到的呢!!” “那蓓儿,你能原谅我吗?” 面对江子文适时抛出的问题,兰蓓儿嘴角抽搐着,黯淡的眸光缄默在街边霓虹的迷离中。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一定要好好惩罚自己!” 说着,江子文又要抱着柱子往上面撞。少女慌了神,不顾一切地拽住他, “原谅你!蓓儿原谅你,阿文!!只要从今往后,你能一直爱着我,蓓儿也愿意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呀!”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江子文稳住了兰蓓儿。接下来的几天,他彻底变成了女友身边的一颗小行星,所有疯狂旋转的轨道只是为博少女的盈盈一笑。眼见着兰蓓儿渐渐放下戒心,江子文另一边的行动也悄然进行起来。趁兰蓓儿去其他咖啡馆交流的机会,他来到枫糖小镇和独自留守的店长林霏套上了近乎。 在追求兰蓓儿的过程中,这个穿着考究、谈吐得体的男孩就给林霏留下了良好印象。再加上先前在向日葵公益项目中的积极表现,江子文便不难在枫糖小镇的繁忙之余,得到店长一对一的VIP 服务。 同为北京土著的两人操着字正腔圆的京片儿侃天侃地,从菜市口的竹笼遛蝈蝈唠到护国寺的焦圈下豆汁儿,从伦敦国家美术馆的后现代主义下午茶,再到林霏母校国王学院的哥特门楼。聊到兴头,生性爽朗的女店主也把江子文当作了阔别重逢的旧友。眼看时机成熟,江子文旁敲侧击地问到了女友的工资问题。 “嗬,你说小兰的工资?咱这儿又不是血汗工厂,我有必要去藏一小姑娘的钱吗?” 晃着杯里的咖啡泡沫,林霏挑眉一笑, “放心放心,小兰每个月的辛苦钱,我专门给她开了张卡,替她在银行里好好存着的。小姑娘干活利索儿,又肯吃苦,各种奖金加起来估摸着得有好几万了吧。我本想着把卡给她,你猜小兰怎么说?” “咋说?” 江子文吞了口咖啡,喉结在脖子间僵硬地一颤,仿佛润滑不畅的齿轮。 “那傻闺女说,她不会用这种小卡片,让我帮她先保管着。嚯,你听听,这天底下哪有让老板保管工资卡的员工?不过嘛,话说回来,咱也不是那黑心肠的主儿,只要小兰缺钱用了,我立马就从银行里把现钞取出来交她手上。” 摸清状况后,江子文瞳仁一转,告诉林霏他近些天准备带兰蓓儿去巴厘岛度假。本来他是想把所有费用一揽子包下来的,可兰蓓儿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尽掏腰包。于是,他决定替女友把工资卡要回来,以便和他一起应付两人旅行时的花费之需。 林霏斟酌片刻,从钱包里取出替少女办的银行卡。不过,她并没有把它立即交给江子文。 “我说小江呀,这事儿,小兰知不知道?” “这不她不是出去了吗?等她回来,我肯定会直接交给蓓儿的。” 鼻翼像瓦楞纸般拱起褶皱,江子文拧着领口的第一颗纽扣,瞳孔微微收紧。 “那个,小江呀,也不是姐不信你,毕竟小兰这孩子所有的心血全都在这卡里了。你看这样成不?等小兰从公主坟那头回来,我当着她的面把卡给你们俩,咱心里也踏实。” “是这样的,林霏姐。你也知道,以蓓儿的性格,肯定是会和我平摊这次旅行的费用。但再怎么说,我也是男生,天底下就属咱最疼蓓儿,出去玩不给她多花点钱,那还像话么?所以我这次先来找你,就是想抢在蓓儿前头,自个儿把机票酒店什么的花钱定了。要是提前让蓓儿知道了,她肯定会闹着和我一起掏钱的,您说是不是?” “嘿,你还甭说,小兰这孩子真是这样的。就拿上次我帮她顺便带的八音盒来说吧,不就是十几块钱的事,那姑娘硬是要把钱塞给我。还是小江你有心,处处都考虑周全了。” 林霏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把兰蓓儿的工资卡交给了江子文。 在这之后,江子文又立刻联系了先前给女友拍写真照的摄影师。一切处理妥当之后,他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联系司机去公主坟接兰蓓儿了,还顺道给她带了一束藏着巧克力的蓝玫瑰。 对还被蒙在鼓里的兰蓓儿来说,这份一开始并不是那么遂愿的感情似乎也在慢慢变得明媚。她开始主动去牵江子文的手,也会在每天下班后像小雪球一样拱在他怀里尽情撒欢。而先前晚会上发生的不愉快,少女开始愿意去相信,那是只男友一时的莽撞。 更让少女兴奋的是,江子文提出要带她去外面旅行。那是一个叫“芭蕾岛”的海岛,有着糖砂般的绵软沙滩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蔚蓝大海。那里的海风永远都涤荡着初夏的风铃,那里的棕榈树永远都呢喃着情人的蜜语。为了这次旅行,她悄悄买了件不菲的泳衣。虽然手头的零用钱花了大半,不过只要自己还在枫糖小镇上班,她就能用自己的汗水去实现所有的梦想。 很快,江子文的生日到了,兰蓓儿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她从林霏的糕点指南上学到了提拉米苏蛋糕的制作方法,便在江子文生日当天早上,趁着店里顾客稀少的空当,自己在后厨潜心制作起来。 “小兰!你又在自个儿捣鼓些什么呢?!叶雪瞳那帮客人都说咱们这店都快成烘焙坊了!!” 女店主循香而来,发现了被奶油糊成大花猫的少女。 “原来你悄悄躲在这儿做蛋糕呢!还做这么大一个!咱们店里的甜品柜搁不下吧?” “不、不是拿来卖的哟!” 舔舔沾在大拇指上的果酱,兰蓓儿眨巴着眼睛,月光漫洒的脸庞粉黛如樱, “今天是阿文生日,蓓儿想亲手给他做一个甜甜的蛋糕呢… …那、那个,店长大人,人家不会乱花店里的原料的!做蛋糕的原料钱,蓓儿已经给您放在吧台的抽屉里了!!” “唉,你男朋友真是招恨。光是每天抱着这样软软捏捏的身子都已经够幸福的了,还能吃到这样浓情蜜意的蛋糕,简直甜到齁了好吗?” 女店主将她拦腰抱住,用侧颜埋在兰蓓儿的发丛中贪婪摩挲,仿佛少女是一只大号的白毛泰迪熊。 “唔啊啊!快住手呀店长大人!再这么揉下去蓓儿的脸会变成包子的,呜呜… …” 沾满奶油的小手像蜂鸟的翅膀一样扑棱起来,兰蓓儿哭丧着脸,在林霏怀里挣扎起来。偷吃了一块蛋糕切片后,女店主才哼着小曲蹦跶着溜了出去。 不出半晌,兰蓓儿的脚边又传来糯米糍粑团似的喵叫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女儿”小爱也来到了后厨。这只不及少女鞋掌大的小猫蹲在脚边,伸长了脖子娇声呼唤,两只毛线球似的小茸耳像团扇一样轻轻翕动。 “不可以捣乱喔,小爱!林霏小姐说过,小猫咪吃了巧克力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呢!” 蹲在小爱身边,兰蓓儿用手肘碰碰它的脑袋。可“女儿”并不买账,奶声奶气地叫唤宛如松香一样融化在少女耳朵里。它甚至还用胡须刮起少女的手肘。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就拿一点白蛋糕给你尝尝叭,不过说好了,只能尝一点噢,到了晚上妈妈再给你做好吃的鱼肉小丸子!” 她从边角料中找出一小块蛋糕,细心地抹去沾在上面的提拉米苏酱,把它喂给了小爱。用枣核般的鼻子拱了拱少女鞋子上的蝴蝶结,小猫咪心满意足地叫唤着,在兰蓓儿的脚踝上蹭起脸来。 “诶嘿嘿,以后小爱过生日了,妈妈也会做很多美味的点心给你吃的哟!只要小爱快快长大,就能和妈妈一起去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啦!” 望着在自己脚边蜷缩成蒲团的小猫,兰蓓儿歪过头,翠眸间泛润的笑靥,业已盎然成春。 晚上到了临下班的时间,兰蓓儿用礼品盒将蛋糕包装起来,坐在枫糖小镇的店门口等待着男友的到来。可她左等右盼,看着排在吧台前的顾客像流水般在店里淘洗过一轮又一轮,却依然迟迟不见江子文的身影。眼见着墨染的天空即将彻底落下帷幕,林霏捂着手机来到少女身边: “小兰!刚刚你男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今晚学院有点事,就不来店里了。他会让司机过来接你回去。” 少女托着下巴想了会儿,还是决定自己步行回家。从枫糖小镇到四合院的距离,穿过蓟大校园,也就半个钟头的步程。再说,她还可以顺路在蓟大的学生超市买点吃的,回去还能给男友亲手操办一席生日晚宴。于是,少女披上呢绒大衣,把小爱装在毛线套里抱在胸前,推门没入屋外寒风的瑟瑟中。 没想到的是,兰蓓儿刚刚在学生超市采购完满满一大袋的零食,一阵熟悉的嗓音刺入耳膜―― “你就别瞒我了,高材生小姐… …数院的人告诉我,你不仅在给高中生做家教辅导奥数,还在给被数学分析、离散数学折磨得够呛的那帮家伙做考前训练。你有那么多金条,还用得着干这些家教吗?” “坐吃山空不是办法,萧桐。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除了脑袋里这点魔导数理学的知识,我别无他长… …” 第161话 生日快乐(下) 第161话  生日快乐(下) Episode  161  the Heart-broken Birthday 后颈仿佛被人掀开衣领提溜着灌入冰水,兰蓓儿吓得一个激灵,护着怀里的小猫赶紧躲到烤冷面摊铺前的队伍中。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少女一眼就瞅见了萧桐。他和一个金发女孩走在一起。由于光线昏暗,兰蓓儿并不能看清女孩的面容,但那沉稳而又清越的嗓音如风琴般奏响耳畔,分明和少女心中某种沉吟至今的思念,无声咬合。 太好了… …阿桐―――不,萧先森也终于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了呢… … 她一厢情愿地想象着,手中的零食袋却开始抖动起来。不知为何,少女的胸口隐隐刺痛起来,仿佛有人将玫瑰倒栽进了她的心窝,每一瓣祝福的绽放都伴随着血肉分离的殷红抽搐。 没关系的呀,蓓儿… …离开我,他也终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蓓儿,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 … 超市门口的升腾起晨星般的灯火,暖意流淌的光芒像沙子一样糊进她的眸子。兰蓓儿用手背别别眼眶,埋头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与此同时,薇诺娜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她就在附近一样… …” 摘下贝雷帽,女孩拢着发丝随风的摇曳,流浪在人群中的目光在鹅黄的灯火中蒸腾起一层湿润的氤氲, “萧桐,你刚才有看到一个发色和周围人都不太一样的姑娘吗?” “没有啊。你看到了吗?” 男孩环顾起四周,除了行色匆匆的蓟大学子,周围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状况, “不太确定… …也许,许只是我的幻觉吧。” 在寒风中吹出一团白汽,薇诺娜闭上眼,冻得发紫的嘴唇皲裂开一条窄缝, “我现在有一种感觉,萧桐,这种感觉… …我只在和墨莉离开圣蒂斯安娜的那天晚上体会过… …” “什么感觉?” 女孩摇摇头,不再做过多的诠释。因为她知道,在占卜水晶球里,所有类似的感觉,都指向了充满诅咒的隐喻。 … … 直到步出蓟大南门,兰蓓儿心口的痛觉才像淌干的鲜血一样,逐渐退隐进潜意识的深处。她掂了掂手上的蛋糕,等胸中乱撞的小兔稍稍冷静了些,才搂紧小猫快步走出蓟大。 不要紧的,蓓儿… …你已经和他… …没有关系了呀。现在,努力做好阿文的恋人,和他一起用抱住当下的幸福,才是你最应该关心的事情… … 她愣愣地抬头,道路上漫天盘桓的乌鸦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将少女眼中所有的高光,一点一滴,全部剥离殆尽。 蓟大南门外是一条有着半个世纪历史的小吃街。每逢傍晚,被食堂大妈怠慢了肠胃的蓟大学子们会像开笼放养的鸡鸭一样,从栅栏门的缝隙间鱼贯而出。他们会在金谷园的排骨高汤里和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一起游山戏水,在刘一手辣椒环伺的香锅里和培根鸭肫儿的氤氲一道螺旋升天,最后在回笼前,还能和蝎王府油香锃亮的羊蝎子说一声只有味蕾才能理解的晚安。 兰蓓儿沿着这条小吃街埋头赶路。只要一直走到它的尽头,再过绕几个胡同、上几座天桥就到四合院了。少女正盘算着回屋后该怎么给过生日,突然,一个风衣飘然的漆黑身影幽魅般飘过她的眼前―― “阿――” 兰蓓儿心头一惊,叫到一半的名字却哽在了喉咙里:就在少女眼前,江子文拉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走进了一家日料店。 诶?!阿文不是说,在学校里有事吗?那个女孩子又是谁,为什么会和他走在一起??两个人为什么靠得这样近呀?! 趴在橱窗边,少女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透过水雾朦胧的玻璃,她亲眼看到江子文和那个女孩在最里面的座位面对面地坐下了,点起菜来。江子文甚至还握住女孩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 在那一瞬间,兰蓓儿感到自己像是在从万米高空自由落体一样,所有的希望和期盼都在触底的刹那,跌得粉身碎骨。她再也忍不住了,拎着蛋糕冲进店里。少女本想到江子文面前好好质问他,可离两人还有几个桌位时,她止住了脚步。 江子文喂女孩吃着水果,女孩红着脸,把少女男友的手拉到围巾里反复摩挲。兰蓓儿怔怔地看着亲密如斯的两人,仿佛她才是局外人,一个胆敢去践踏爱情圣殿的无耻之徒。 最终,她选择了在邻近的一个隔间落座。和江子文背靠着背,少女能听清两个人的所有谈话。 “我说馨馨啊,你们五道口那块啥时候放寒假?咱们冬天去个暖和点的地方玩个痛快吧,你想去哪儿?” “去巴厘岛怎么样?听说那儿比三亚舒服多了。” “巴厘岛?怎么能用那种只适合大爷大妈的低端沙滩委屈你呢?听我说,宝贝儿,我带你去昆士兰的大堡礁潜水。正好南半球现在也热乎着呢。回头我给你定制一条高大上的私人海滩游,不知道要甩巴厘岛那穷酸地几条街!” 指甲盖在水杯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兰蓓儿抿着唇,紧紧并拢在一起的双腿寒战般痉挛起来。巴厘岛,这正是江子文先前答应带她去玩的地方。原来在他的眼里,自己是和低端划上等号的。原来江子文先前所有的道歉和努力,都不过是糊弄小孩子的廉价戏法罢了。 透过墙上的玻璃,少女看见服务员为两人送来一盒生日蛋糕,是外面那种常见的量贩产品。女孩站起身,亲自为江子文切起蛋糕, “来,小文文,虽然咱们才认识不久,不过这生日是一定要为你过的。对着蜡烛许个愿吧,不许说什么让我们俩的感情越来越好之类的调情话!” “成,那就许江子文在新的一岁,越来越宠你的愿望吧!” “讨厌~!” … … 少女坚持不住了。她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餐厅,冲到大街上。蓟大学子们三五成群,那些在暖色的灯火中酥香煎炸的笑意被寒风砺成尖刃,每一把都对准兰蓓儿的心脏精准无比地扎下去。无形的鲜血在食物馥郁的浓香中高声咏唱,却永远也不会有人听到它的一丝恸哭――那是只属于少女一个人的黯然凋零。 像一具空壳般神游太虚,兰蓓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四合院的。当她发觉自己手上还拎着那盒给江子文的蛋糕时,一股强烈的反胃感霎时间钳住了她的脖子。少女很想把蛋糕就这么随手丢掉,可想到自己白天付出的心血,她犹豫了。 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兰蓓儿拆开包装盒,一个人吞吃起了蛋糕。起先,她还拿着刀叉把蛋糕一块块戳到嘴里。但还没吃到一半,她就像饿急了的小野兽一样,跪在蛋糕前,直接用手抓起蛋糕的碎片就往口中塞,丝毫不顾嘴里的奶油多得快把腮帮子撑成了气球。 她已经不在乎吃的是什么了,入口的食物甚至还没来得及咀嚼一下就被少女囫囵吞下。蛋糕的味道从甜变咸,再从咸变涩,兰蓓儿趴在蛋糕旁边吞边哭,那些柔软的抽泣蜷缩在枯枝疏影的灰冷间,像烛泪一样随风消融,流淌成河。 处理完蛋糕,兰蓓儿又把买来准备给江子文过生日的零食倾倒在院子里。她本来想用魔杖唤出火焰,一把火把它们烧个干净。她搜遍锦囊袋,却发现自己的魔杖不翼而飞了。无奈之下,少女只能划燃火柴,哆嗦着把它们点燃。零食堆很快化作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兰蓓儿抱腿坐在火前,一任泪痕在侧颜熨烫出脂粉淋漓的斑驳。 这时,那只和她朝夕相伴的小猫来到了兰蓓儿的身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起少女的脚踝。 “小爱,你说为什么不管蓓儿怎么努力,幸福还是离我那么遥远呢?” 她抱起猫咪,把它贴在自己的胸口,痴语呢喃, “对不起,小爱,真的对不起… …蓓儿已经没有能力让大家幸福了… …她现在,连让自己变得幸福也做不到了… …” 火焰将要熄灭时,少女找出了那条专门为旅行购买的泳衣。她连一次试穿都没有就把它丢到了火里,呆滞地看着泳衣在火舌的翻卷中变形、融化,直至零落成烬。做完这一切,兰蓓儿开始收拾行李。她把自己的所有物品打包好、整整齐齐地码在屋门前,一个人搂着小爱,像人偶一样静静地坐在台阶上。 临近午夜,江子文回到了四合院。 “哟,宝宝,还没睡呢?” 他打着哈欠,酒气中析出淡淡的胭脂香, “你烧东西啦,院子里咋一股糊味?”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兰蓓儿提着箱子站了起来,柔润的声线静若深水, “江先森,我们分手吧。” 第十六章 把蓓儿还给我!! 第162话 第十六章  把蓓儿还给我!! Chapter 16  To Save the Sweet Girl 第162话  恋狱 Episode  162  the Nightmare “别闹了宝宝。今天要不是学院有事,谁不想早点把你这么可爱的小女友抱回家好好宠着?要不这样吧,赶明儿我带你上海底捞涮羊肉去,好好给你赔赔罪,怎么样?” 江子文埋头松着衣领,潜意识地就要把兰蓓儿揽到怀里亲热。谁知少女后退一步,避开了他。 “请不要再说了,江先森。如果一开始你爱的就不是我… …蓓儿,完全可以离开。” 指甲在手心中攥出血印,她低着头,竭力抑制着眼角滚烫的涌动。 “瞎扯些什么呢宝宝?你是不是偷喝我放在冰箱里的朗姆酒了?赶快把床暖着,我泡个澡就来。” 依然不以为意地搪塞着,江子文连正眼都没瞧上她一下。少女却再也控制不住了,柔润的嗓音嗑碎在台阶上,四分五裂: “那今晚和你在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孩子是谁?明明… …明明是在做别的事,为什么要欺骗蓓儿??” 脸颊在转瞬间被闪电剥离了灰白,江子文敛去嘴角发腻的笑意, “你都看见了?” 兰蓓儿没有发声。一颗落地的晶莹替她做出了所有的回答。 “听我说,这都是误会。那个女生是五道口那边学校的外联部长,我代表学院正在和她谈合作,说的都是正事呢!你要是介意,我下次就和那边的男部长谈,再也不去找她了。怎么样,宝宝,我很照顾你感受了吧?” “可是… …上次晚会过后,你也向人家保证过,再也不欺骗我,再也不做伤害蓓儿的事了… …对不起,江先森,蓓儿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相信你了… …” 重新拎起手提箱,少女眼睫上的星光,开始凌波微颤, “不过,江先森,还是很谢谢你曾爱过蓓儿… …如果有空来枫糖小镇,蓓儿在给你做拿铁咖啡时,依然会放上你最喜欢的浓缩姜糖汁。” 说罢,她强忍住泪意,和江子文擦身而过。但很快,江子文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少女刚想挣扎,没想到对方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小妖精?连你也有配甩我?!”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兰蓓儿睁大眸子,红肿的脸颊炮烙起火辣辣地炙感,仿佛刚才有人将烧红的铁板焊在了她的脸上。 “为、为什么… …” 少女嗫嚅着,泪水汹涌而出,霎时间就将那粉堆玉砌的花容切割得支离破碎。 “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着,兰蓓儿,你是江子文的女人,这里就是你的家。没有我的同意,不准踏出这个院子半步,懂么?” 彻底撕去脸上的笑容,江子文咆哮着,额头上膨胀出蛛网般的青筋。 “我们已经结束了,江先森!蓓儿才不是你的宠物,永远都不会是的!人家现在要去找她的朋友们,就算是江先森,也拦不住蓓儿的!!” “笑话!兰蓓儿,离开我,萧桐难道还会把那间又小又破的社团活动室让给你?做梦去吧!没有我给你吃给你住,你只配喝西北风!” “蓓儿想去哪里,现在已经和江先森没有关系了!就算是一个人,人家也有办法在外面独自生活下去的。林霏小姐那里还替我还攒着一大笔的工资呢!” 双眼睁圆成碧波翻涌的**,兰蓓儿捏紧小拳头,声颤如泉,一任纵横的泪水肆意支离粉颜。在所有的情感中,少女最不擅长的就是生气,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人。 “你说的工资,都存在这里面吧?” 江子文嗤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亮晶晶的小卡片。兰蓓儿定睛一看,这正是林霏替她保管工资的银行卡。 “蓓儿的工资怎么在你这里?坏人!!快还给蓓儿、还给人家呀!!” 少女急红眼,像护雏的母鸡一样扇着双手飞扑过来。江子文后退两步,当着兰蓓儿的面把卡片掰成两半, “很遗憾,兰蓓儿,你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凭着野牛般的蛮力,江子文反剪过她的手,将少女拧到一边, “离开我,你只有冻死在外面。” “不要脸!大坏蛋!!快把人家的心血赔回来!!!” 竭力哭吼着,兰蓓儿张牙舞爪地扑向江子文。江子文粗暴地推开了她,少女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蓓儿真的生气了,江先森!!而且是熔岩蛋糕在烤炉里爆炸的那种生气!!人家要把你变成一只小狗,汪汪叫地给蓓儿赔罪!!” 少女在地上乱蹬着腿,开始摸索起全身。江子文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断作两截的魔杖,丢到她的面前。 “喏,你要找的烧火棍。快让我瞧瞧你的本事,把你的男朋友变成一只小狗吧。” 发疯般地扑到魔杖前,兰蓓儿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支从入学以来就陪伴在少女身边的魔杖已然化作了残骸的状态,断裂的灵脉毫无生气地袒露在外――损坏成这样,恐怕就连王都最富盛名的柯尔夫人魔杖店也无法修复了。 “不要了… …蓓儿什么都不要了… …” 她哭颤着,将魔杖按在胸前, “现在就走… …就算没有了积蓄,只要蓓儿还在枫糖小镇有工作… …只要她的朋友们还在,蓓儿就依然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 “你以为,林霏会继续收留你这种肮脏的女人么?天真也得有个度吧,我亲爱的小妖精。” 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牛皮信封,江子文把它丢到少女面前, “嚯,瞧瞧自个儿的下贱样,兰蓓儿。” 少女哆嗦着打开信封,一沓照片溜到她的手上,像雪片一样散落在地。目光触及相纸的刹那,她的呼吸冻结在了风中。 那是上次江子文带她去拍的私房写真。和少女拿到手上的相册不同,信封里的照片没有给她留下丝毫的脸面――兰蓓儿的身体像未经雕饰的素瓷花瓶一样出现在了镜头中。而这些照片,少女在摄影师回放时明明要求她全部删去的。 “不要看… …江先森,求求你了… …” 她低声哀求,拼命用身子盖住散落一地的照片。 “现在搞清楚自己的立场了么,小妖精?要是你胆敢离开我,我就让手下的人匿名把这些照片扩散出去,到时候,整个蓟大――不,整座北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枫糖小镇的招牌咖啡师是一个放荡下流的脏女孩了。” “可是… …可是这些照片,明明是江先森带蓓儿去拍的呀!!!你还说我不去拍,就是不爱你… …” “别人可管不了这么多,我的小妖精。反正当今这个世道儿,遇到这种事,人们都喜欢把责任往女方身上推。要不是你自个儿这么肮脏下作,怎么会答应我去拍这种照片呢?” 晃晃悠悠地蹲下身,江子文撩拨起少女的银发,洋洋自得, “别挣扎了,兰蓓儿。从那天晚上开始,你早就脏了。你的身体已经被我深深地打上了烙印,就算离开我,别的男生也会嫌弃你。是啊,现在的男生都喜欢干干净净的姑娘,你这种烂透了的破鞋,别人连碰都不想碰。” 少女猛地抬起头,破碎的眼睛中激荡起错愕的惊澜, “蓓儿… …真的脏了吗,不要… …”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死死钳住心跳,兰蓓儿卡住自己的喉咙。急剧的抽泣声像渔网般缠绕着她的呼吸,少女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别怕,宝宝,不是还有我吗?” 江子文趁势拨开她耳边的发丝,把嘴唇贴在了她的侧颜, “只要你听我的话,好好做江子文的小女友、小宠物和乖宝宝,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那些照片也不会传出去。在别人看来,你依然是众人艳羡的对象,未来的江家儿媳妇。” 捏揉着少女的耳朵,他伸出舌头舔舐起嘴角, “但是,我丑话现说在前头。要是你胆敢离开我,背着我偷偷搞小动作,很快大家都会知道,兰蓓儿是个不要脸面、放荡下流的肮脏货色了。不仅仅是你,夏楠语、林霏,还有萧桐,所有和你走得近的人都会为此蒙羞。我的话听明白了没?” 仿佛鹰爪下的雏雉般,少女战栗着,埋头啜泣。 “回答我!!听明白了吗!!!” 揪住兰蓓儿的耳朵,江子文破口大吼。少女吓得抱住脑袋,柔唇抽搐着,许久才挤出一朵不成形的幽咽。 她机械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嘛,我说过不会亏待你的。走,宝宝,咱们睡觉去。” 抱着浑身冰凉的少女踏入里屋,江子文把像丢布娃娃一样把她抛到床上。他钳住兰蓓儿的手,犹如一只饿急的野兽,在她脸颊肆意亲吻起来。 … … … … 当兰蓓儿到枫糖小镇来辞职的时候,林霏差点没一口水噎在肺里。 “我说小兰呀,自打枫糖小镇开张的第一天起,你就在这家店里工作了,咱们俩早就不是外人了啊。” 抡拳捶着胸脯,林霏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身来, “要是觉得被林霏姐亏待了,薪酬不满意了,担子太重了,你大可直接给我提出来啊,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事??” “不… …不是店长大人的原因… …” 兰蓓儿低着头,柔弱的声线中泛涌起泪光迷离的斑驳, “林霏小姐一直都对人家很好,蓓儿,真的非常感激了… …” 说话的过程中,她一直扯着衣袖,袖口只露出微微的指尖。 “那你为什么突然提出辞职?你也知道,小兰,‘焦糖魔女’几乎成了这家店的代名词。你甩手一走,就凭我和几个实习咖啡师,弄不了多久枫糖小镇就得关门大吉了吧。” “对不起… …店长大人,真的对不起… …但蓓儿,真的别无选择了… …” 尽管拼命咬住嘴唇,少女还是没控制得住自己,一道泪痕在她的小脸上晶莹裂开。 “怎么了小兰,有人欺负你了吗?还是说… …你是被逼着来辞职的?” 只是拼命的摇头,兰蓓儿别过脸,将店门钥匙、员工卡和一个袖珍的手帐本一并交还在了吧台上, “请不要责备任何人,店长大人… …要怪的话,就请怪罪蓓儿一个人吧… …还有焦糖玛奇朵的制作要领,蓓儿已经给您全部写在本子上了,就算是其他人,也能做出一样好喝的咖啡… …” 用袖口垫垫眼角,少女的眼睛早已肿成了樱桃一样的血红, “都是我不好… …但蓓儿真的很喜欢枫糖小镇,喜欢林霏小姐和店里的大家… …就算蓓儿不在了,也请店长大人继续把这份被咖啡拥抱的幸福,继续传递给大家… …拜托了!!” 说完,她扭头冲向店门。林霏反映了过来,当即拉住兰蓓儿, “等等小兰,到底发生什么了?” 少女挣扎着,想要从林霏手中挣脱。拉扯中,她袖口的纽扣被撕开了。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女店主的瞳孔瞬间收缩――那只原本雪白如玉的手臂,此刻间却仿佛打翻了酱料瓶一样,被各种青紫色的淤血蚕食殆尽。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兰蓓儿眼中的光芒开始急剧惊颤。她慌忙拉下袖子,紧紧抱着手臂,仿佛做了坏事的孩子被人当场发现。 “谁下的手?” 林霏压低嗓音,手头的纸巾被抓得四分五裂, “告诉我,小兰,哪个混蛋在欺负你?!” “不… …不关任何人的事… …请您忘掉蓓儿,忘掉‘焦糖魔女’吧!!” 说着,不待对方反应,兰蓓儿抹着眼泪冲出店门。林霏赶紧追出去,可少女早已像鱼儿跃进大海一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流之中。 第163话 命运的重逢(连载两周年纪念) 第163话  命运的重逢(连载两周年纪念) Episode  163  the Destiney  路过稻香村的时候,兰蓓儿在店门口逡巡了片刻,咬咬牙走了进去。 犹如招摇在水面上的排排香饵,柜台中的各色点心很快将少女的眼睛钩钓了过去。用袖口蹭蹭嘴角满溢的口水,少女摸遍全身,也只找到几枚形单影只的硬币。 最终,她只能带着一个甜甜圈落寞离去。 四环路的天桥上,兰蓓儿趴在护栏边,小心翼翼地从纸袋中拱出点心。她伸出舌尖,在巧克力涂层上舔了又舔,再用小虎牙在甜甜圈的边缘嘬了一小口,嘴角边这才释然开一抹初樱般的绯色。 江子文不准她吃甜食,理由是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女朋友长成个大胖妞。那天晚上以后,兰蓓儿每天的食物就变成了所谓的“低脂健身餐”。碧波荡漾的蔬菜沙拉中,唯一可见的肉食仅仅是几块指甲大小的鸡胸肉。实际上,十七年来,“减肥”二字就一直和少女毫无瓜葛。尽管是圣蒂斯安娜人尽皆知的小馋猫,兰蓓儿的身材却始终是同龄女孩子中最惹人嫉妒的那种。每次泅渡课,在换上连体泳衣后,她的魔女同学们都会竭尽全力避免和她分到一组。正如在圣蒂斯安娜,你也不会傻到去和薇诺娜比谁的奖学金拿得多。 不仅如此,江子文还禁止她做咖啡,不准她写手帐,甚至连少女辛苦积攒的旅游杂志都扔了大半。而且,兰蓓儿每次出行都必须向他严格报告。要是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回来,她又会迎来炼狱煎熬的一晚上。 甜甜圈还没啃到四分之一,少女努力咽下口水,把剩下的点心裹回纸袋。离江子文规定的返回时刻还有一些功夫,兰蓓儿趴在栏杆上发起呆来。天色渐晚,桥下车流一如银河寂静流淌,在少女失神的瞳孔中,却溅不起一丝繁星的波澜。 轻轻哈出口气,兰蓓儿捧着这团雾白色的氤氲,愣愣地望着它濡湿车流尾灯暗红色的变奏,恍惚间,凋零的斑斓业已落满少女的眼底。 “我提醒过你的,混沌体。” 飘渺如纱的声线涤荡耳边,兰蓓儿转过身,鼻翼像受惊的小鸟般微微颤动――在天桥另一边,雪裙加身的小女孩早已然如同雪梅般在眼前凛然绽放。小提琴潺潺若水的协奏织就了长发委地的流泻,漏过教堂琉璃窗的万千阳光咏唱出她冰眸皓然的圣洁。少女认出,这就是当初和自己共同来到这个世界,一心要想夺去她身体控制权的神花,千风之铃。 “一切的不幸和悲剧,全部都来自于你对世界线的妄加干涉。这是绝对奥义永远无法容忍的僭越。”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恰如那双冰若幽兰的冷瞳,连一抹高光的盈润也不曾泛起。 “对不起,千风大人… …可蓓儿现在,真的很难受,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双手插入满头的银发,少女嗫嚅着,拼命摇头。 “想要从这苦海中解脱,也并非什么难事。” 双手交叠在裙间,小女孩款款走到兰蓓儿面前, “把你的心智交给我,混沌体。以伊格特西的名义,我会代你完成复仇,抹杀掉那个叫江子文的渎神者。” 兰蓓儿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天桥的护栏像一双铁手抵住她的后背, “杀… …杀掉江先森?” “你太软弱了,混沌体,苏珞衣和菲利克斯会对你失望的。你身上流淌的这支神圣血脉在萃琉璃流传了千年,渎神者玷污了她,身为伊格特西的裁决者,我有责任给予它最严厉的惩罚,并给予这支血脉以彻底的净化。” 小女孩上前一步,轻盈的步伐却似万斤磐石,沉甸甸地压在少女心头。 “不要… …这么残酷的事情,蓓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 “我很奇怪,混沌体,你难道不恨那个人么?” 抬头凝视着泪眼迷离的兰蓓儿,小女孩微微蹙起眉头, “渎神者在你身上做的一切,足以在这个世界和你的族人间掀起腥风血雨。然而对方却连萃琉璃最蹩脚的亡灵法师都不如。堂堂雪妖公主,兰氏王族唯一的血脉继承人竟然沦为了一个酒色之徒的玩物,整个萃琉璃都会为你的懦弱深深蒙羞。” 少女攥紧手,食指扎破甜甜圈的纸袋。 “不… …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去恨任何一个人… …妈妈说过,蓓儿是带着深深的祝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只想让大家都能变得幸福,却从来没有思考过… …该怎样子,去恨一个人… …” 她挣扎着,带血的呼吸混杂着幽咽朦胧的嘶哑,如泣、如诉。 “既然你的心智不足以担此重任,基于伊格特西赋予的神圣使命,我有责任替你完成复仇。在世界线收束之后,我会带你回到萃琉璃。” 说着,小女孩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兰蓓儿的手腕。在那一瞬间,一股寒流刺入少女体内,沿着全身血脉的战栗溯流而上。她惊恐地看到,自己被小女孩抓住的皮肤开始像烧过的木炭般变得焦黑;更可怕的是,她的内心在倏忽间出现了许多幽魅的杂音,在无限静谧的深海中,少女被无数亡灵拖拽着,缓缓堕入深渊… …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消散在万物阒静的寂灭中时,一道惊雷在她心中轰然落地。少女猛地睁开眼,条件反射般地甩开了小女孩。 “不… …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如果真要这样的话,蓓儿宁愿受到伤害的,是她自己!” 烟云般的柳眉轻轻上扬,小女孩眯着眼,薄唇微微开合。 “你还是像我们当初见面时的那样冥顽不化,混沌体。” 转过身,她背对着大口喘气的兰蓓儿,吟若浅唱, “既然如此,也只有你自己来吞下这份苦果了。我会在你心智彻底崩溃的时候,完成对混沌体的回收。” 说罢,小女孩犹如宣纸上洇润开的一朵墨云,渐然溶化在京城夜色的铁青中。盯着对方消失的位置,兰蓓儿坐倒在天桥的栏杆,胸脯如波涛般急剧起伏。口腔中的咸湿如浓雾般扩散开来,少女却早已分不清,沉淀其中的,是汗还是泪。 … … “整体来看,论文写的不错,研究微分中值问题的理论基础一定要扎实。给出推论时需要注意拉格朗日定理是其中的核心,同时可以用柯尔定理的形式适当推广结论,但无论如何,务必要考虑到罗尔定理中的特殊情况。” 蓟大图书馆,单人隔音辅导间,薇诺娜正捉着签字笔,给一个男生面前的论文上写写画画, “另外,我查阅了下你们的文献引用规则,你这篇文章有三处脚注,五处尾注引用格式错误,一定要注意订正,我已经在文中给你标注出来了。” “谢谢你,薇诺娜小姐。” 男生一面翻阅着她批注过的论文,一面悄悄打量着女孩的侧颜。 “那么,最后一次课就上到这里吧。你要是还有什么地方不懂,去科技楼C302物理实验室找萧桐,他会带你来见我的。” 说着,薇诺娜收拾起桌上的纸笔,刚欲起身,男生匆忙叫住她, “请等一等!” 他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女孩, “这是最后一次的课时费。真的非常感谢你了,薇诺娜小姐,要不是你为我进行考前突击,我的数学分析课早就自挂东南枝了,你简直比我们高数老师还厉害… …” “过奖,只是比别人喜欢钻研一些罢了。” 在收下工资的同时,薇诺娜忍不住瞥了眼信封开口。层层鲜红的钞票像火焰般跃入她的眼睛,燎得女孩面红心跳, “不过这几次课,你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也谢谢你带我逛了蓟大的很多地方,留学生食堂的鳗鱼饭真心不错,我很喜欢。” “讲真,要不是你,我根本不知道英国人的数学可以好到这种地步,普通话比我还标准… …应该说,不愧是爱丁堡大学的高材生么… …” 男生挠着脑袋,细碎嘀咕, “对了,薇诺娜小姐,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 …嗯… …稍微有点隐私的问题吗?” “请说,只要不是和魔法有关就好。” “你真会开玩笑… …上次我看见你在小树林里cosplay,还差点以为你来自霍格沃茨呢… …那我就问了啊… …薇诺娜小姐,你… …有男朋友吗?” 女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银鸢尾吊坠。 她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啊… …我就说,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身边肯定不缺追求者… …” 男生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失望的光芒, “该不会… …就是萧桐那小子吧?!” 强忍住笑意,薇诺娜拢着嘴摇摇头, “当然不是。他和我一样,都来自遥远的异国。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军人。” 眼见着对方的眼睛逐渐黯淡,女孩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关系的,等你的数理学钻研得炉火纯青了,说不定也就会找到真爱了。” 从图书馆出来,薇诺娜掂着怀里沉甸甸的工资袋,内心雀跃不已。来到这个世界后,薇诺娜考虑过去应聘图书管理员、课堂助教和助理研究员,可是即便她能用制作护照的方式,把璃曼珠亲自签发的圣蒂斯安娜学生契约变成爱丁堡大学的学生证,还当着众多教授的面解开了诸多理工科的难题,可还是没有大学敢擅自接收这个来历不明的妙龄女孩。薇诺娜失意之余,甚至还考虑过去东门的咖啡店应聘店员。所幸,在萧桐的帮助下,她成功找到了多门的家教活。如此忙活下来,女孩的收入虽说不上太充裕,应付她和萧桐两人的开支也算是绰绰有余。 多亏了萧桐牵线搭桥,我才能拿到这么多收入… …得给他准备点礼物好好答谢一下… … 想到最初男孩曾提了点心盒来看望自己,薇诺娜捏紧怀里的信封,走进了蓟大东门的稻香村糕点店。 以前在萃琉璃,薇诺娜对饮食有着严格的控制。尽管身边的挚友嗜甜如命,为了保持身材,她只能对自己喜欢的点心忍痛割爱。不过,自从来到这个以美食著称的国度后,女孩终究没能抵挡得住芬芳扑鼻的各色诱惑:萧桐手下的川菜、金谷园的饺子、西直门的海底捞还有稻香村的宫廷糕点… …每一种美食都是她在萃琉璃未曾见过的滔天洪水,在那猛如虎贲的冲击下,女孩引以为傲的意志一溃千里。 弯腰在柜台前仔细挑选着,薇诺娜让店员称起各种点心, “您好,请给我装两块拿破仑… …嗯,枣泥糕也要几块… …绿豆酥在打折?那请帮我放一些进去吧!现在称满五斤了吗… …” 拎着沉甸甸的点心盒,女孩正欲到柜台结账。倏忽间,一抹雪白色的发影像惊鸿般掠过眼前。薇诺娜的呼吸霎时收紧,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地炸响在胸中: 蓓儿?! 僵直地转过头,她看见一个穿着呢绒莲蓬裙的银发背影。心脏如同喷发的火山般急剧律动,薇诺娜捏紧点心盒的提绳,耳膜边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同时嗡嗡扇翅。 这个世界的银发姑娘并不多见。除了兰蓓儿,她想不出还有哪个女孩拥有这样一头皎如明月,舞若流风的柔顺银发。那个背影戴着一顶奶棕色的鹿角贝雷帽,曼妙的腰肢在束腰裙的勾勒下恰似碧柳荡波。就连那身形的纤巧也和记忆中的玲珑无限暧昧地重合在了一起。 薇诺娜抿紧嘴唇,暗自跟了上去。那个背影像幽灵一样徘徊在店中,时不时踮脚捏捏货架上的驴打滚,再弯腰瞅瞅热锅里的糖葫芦。最终,她停留在了一个放满甜甜圈的柜台前,仿佛摇着尾巴的小花狗一样趴在玻璃柜门上。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薇诺娜看清了她的侧颜。 是蓓儿!!真的是她!!! 如果薇诺娜的心境能够和门外的天空化作一体,你一定能看见盘桓京城多日的雾霾在刹那间被清扫一空。所有冬日的隐忍与煎熬终于辉映成歌,在那天高云阔的浩瀚中湛蓝回响;澄空之下,无数升腾的花火如雷鸣般交响长空,不待你抬头,所有怒放的缤纷早已在须臾间,将你目之所及的世界、全部盛放。 女孩深知,这一别一见的距离,足以跨越生死,逆转命运。 点心盒摔在地上,薇诺娜掐着手心,悄悄接近少女。她想给蓓儿一个天降之吻般的惊喜,在所有的惊诧与激动升腾成泪后,她会紧紧抱住蓓儿,用眼角满溢的热流在姐妹的肩头绣出大朵的晶莹。 兰蓓儿并没有注意到女孩的靠近。在柜台前反复打量一番后,她叹了口气,在玻璃上揉了揉,转身走出店门。 薇诺娜在原地惊住了。她没有料到兰蓓儿会落魄到这种地步,连买一个甜甜圈都舍不得。女孩奔跑到柜台前,从信封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排在店员面前, “请帮我把所有甜甜圈都装进袋子里!!越快越好!!” 抱着鼓囊囊的纸袋,薇诺娜冲出稻香村,一路跌跌撞撞。幸运的是,少女仍在视线范围内。女孩开始像燃烧的烈马一样亡命冲刺,终于追到了她的背后―― “蓓儿!!!” 由于刹车过急,薇诺娜差点前扑在地。即便如此,她还是顾不上喘气,朝背影大声呼喊, “是我!!薇诺娜!!太好了… …终于… …终于再次见到你了… …” 似乎是行走间的某个齿轮卡住了,少女僵在了原地。 缓缓地,她转过头。在目光触及到薇诺娜面容的刹那,少女像触电般惊颤了一下,眼眸中所有攒动的蓊郁,都碎作星雨。 莹润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翕动,她嗫嚅着,纤弱的声线还未出口就已经被泪水浸泡得支离破碎: “小… …小薇?!” (截至第163话,《焦糖魔女》已经在SF 上连载两周年啦~虽然完结还遥遥无期,但作者菌一定会努力为各位读者呈上最幸福的结局。在此献上小说开更两周年纪念插图,希望大家喜欢~!) [img=700,855]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0/03/321c744f-92b9-4e49-8204-a690993a447a.jpg[/img] 第164话 当我途径你的黯然 第164话  当我途径你的黯然 Episode  164  No matter what has happened to you 双腿颤抖得已然无法直立,薇诺娜抱着满满一袋甜甜圈,向兰蓓儿飞扑过去。 她想使出全身的气力,像潜入深海一样将少女紧紧憋在怀里;她想将所有的呼吸都淹没在少女飘雪的发丝中,耳厮鬓磨也好,如胶似漆亦然,只要能够在少女甘之如饴的鼻息里,彻底沦陷;她想用心脏跳动的节律传叩响少女的心扉,那是两人在深夜同枕交颈的呢喃,是少女亲手拂去她的泪水时,绽放在笑靥上的一瓣桃夭… … 然而,薇诺娜还没接近少女,兰蓓儿忽然扭头逃入人群,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 “等等,蓓儿!” 薇诺娜连忙急追上去,可少女并不听从自己的呼唤。向着人流密集的区域一路狂奔,兰蓓儿撒开双腿,漫舞的银发奔流风中,宛若虎鲨围猎下的一网惊慌鳕鱼。薇诺娜抱紧纸袋拼命追赶,满溢的甜甜圈争相跃出袋口,在女孩的身后弹跳出华尔兹乐谱般的缤纷急奏。 她不知道兰蓓儿为什么要逃。在女孩记忆里,每一次返校后的阔别重逢,少女都像嗅到肉骨头的小狗一样,从人堆中飞到自己怀里,搂着女孩的脸庞舔了又舔。可这一次,兰蓓儿却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竭力奔逃,仿佛追上来是抱着厚厚一沓假期作业的流枫,而不是和她相知多年的共枕姐妹。 混杂着惶惑的激动在胸脯中猛烈爆燃,薇诺娜感到的心脏如同一匹脱缰的烈马,随时都会在利箭似的疾风中爆裂开来。她必须追上兰蓓儿。无论发生什么,她都绝不允许少女再松开她的手、将所有的背影都氤氲成落红伤逝的离别。但兰蓓儿显然比女孩更熟悉环境,她把薇诺娜带到了后海附近的酒吧街上。眼看少女单薄的身影就要溶化在游客们熙熙攘攘的徐行中,薇诺娜咬紧牙齿,将腾出的一只手按在魔杖上。 她准备放出使魔,把兰蓓儿和自己一起拖入镜像空间。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薇诺娜踢到了一块突出的石砖,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路上。 甜甜圈像糖豆一样遍撒四周,女孩顾不得揉揉摔痛的胸脯,从地上匆忙爬起。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几秒,少女的身影彻底淹没在了湍急的人流中。不巧的是,兰蓓儿消失的地方正好是十字路口,四方八面的游人如潮水般汇聚过来,薇诺娜被湍流冲刷着,不啻一叶折断风帆的扁舟。 蓓儿,你去哪儿了… …为什么要躲着我… … 薇诺娜睁大眼,像走丢的孩童般在原地茫然四顾。散落在地的甜甜圈被行人踢着踩着,逐渐漂流到街道角落的垃圾堆中。 不远处一条僻静的胡同口,兰蓓儿躲在邮筒后,默默注视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姐妹被人群裹挟着,汇入游客们暖色流淌的热闹中。 对不起… …小薇… … 双手抓紧邮筒的边缘,兰蓓儿垂下头,大口喘息。泪雨飘摇的呼吸在胸腔在胸腔中斑驳结晶,每一丝鼻翼的抽搐,都在少女的心窝中激起带血的刺痛。 她不知道薇诺娜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稻香村门口那声熟悉的呼唤恍若春雷,在少女的心中荡起久违的潮鸣。可当视线被故友的身影真正点亮时,曾几何时的绝望却在心扉里突然决堤,兰蓓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沼泽中生出的藤蔓紧紧束缚住,和眼前无限晕染的黑暗一起,陷入污泥的深处。 “蓓儿… …蓓儿已经脏了,小薇… …她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 …” 少女啜泣着,头顶的鹿角贝雷帽被游人呼出的热气拉扯下来,翻滚着飘进幽深的胡同, “如果被我碰到,你也会被弄脏的呀… …对不起,小薇,蓓儿,已经… …已经没有勇气再和你见面了… …” 哭颤的同时,兰蓓儿感到自己的领口和衣襟被寒风粗暴地撕开,她像只甫一破壳就被丢在极地冰原上的雏鸟。漫天风雪攫取着少女怀中残存的温度,将那雪白的素体,一点一滴,全部剥离殆尽。 双手本能在胸前抱紧,兰蓓儿下意识地往胡同深处走去。她拐过巷子的转角,和后海欢腾的人群隔绝开来。这时,一只灰翎的云雀扑扇着翅膀,落到少女的肩头。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家伙也温顺地在兰蓓儿的手指上蹭起喙来。就在这时,兰蓓儿猛然发觉,云雀的眼睛中闪烁着一抹澄空般的湛蓝。 这是一只寻踪使魔。 少女惊慌抬头。可她还没来得及逃跑,薇诺娜已经挥舞着魔杖,出现在了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这一次,女孩没有给好友任何反应的时间。她一个箭步直冲过来,张开双臂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 “太好了… …蓓儿,终于见到你了……我还以为,我们再也无法见面了… …” 攥住少女的后背,薇诺娜哽咽着,原本沉稳的声线如小雨般淅淅沥沥, “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 …走,蓓儿,跟我回家吧… …你的亲人、玛格丽特学姐、夏佐老师,还有圣蒂斯安娜的同学们都在等着你… …答应我,从今往后… …再也不要说什么‘小薇,一个人别太孤独呀’之类傻话了… …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走过所有的漫漫长夜啊!!” 像磐石一样僵在原地,兰蓓儿怔怔地望着久别的挚友,一种难言的酸楚在眼底汹涌萌动。她也很想张开手,搂住女孩哭颤的身子,用轻轻贴上去的侧颜化开女孩脸庞的寒意,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地钻进薇诺娜的被窝,把女孩的冰手放在心口哈气抚摸一样。 但她不能。 突如其来的抽搐将少女的肠胃拧成麻花,兰蓓儿的心底泛涌起一阵猛烈的恶心。她开始讨厌起自己。明明都脏成这样的地步了… …分明已经成为人人唾弃的对象了,她却还是这样恬不知耻的赖在好友的怀里,好像要把薇诺娜也污染得浑浊不堪才肯罢休似的… …双臂无力地低垂下来,少女在挚友的怀抱里忸怩挣扎。但薇诺娜抱得太紧了,兰蓓儿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听我说,蓓儿… …临走前,我在玛格丽特学姐的店里给你带了一箱糕点… …巧克力布朗尼、黄金甜甜圈、黑森林慕斯… …全是你最爱吃的点心… …” 求求你,小薇… …再这么下去,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脏的啊… … “你怎么不说话了啊,蓓儿?以前你可是总爱缠着我说悄悄话的呀… …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蓓儿… …你别急,我这就找家咖啡馆咱们坐着慢慢聊,听说蓟大东门那家叫‘枫糖小镇’的还不错… …” 别这样,小薇… …蓓儿现在、现在真的很害怕… …再这么下去,她会彻底坏掉的呀!! 终于松开了兰蓓儿,薇诺娜抹去眼角的泪花,拉着她往胡同外走去。少女惊恐地一颤,从女孩手心中挣脱。由于动作太猛烈,兰蓓儿的袖子被撕开条口。破碎的袖口如挽联般低垂下来。少女柔臂上的伤痕如闪电般在女孩眼中急剧胀裂,薇诺娜倒吸口气,愣在原地。 “谁干的?” 女孩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告诉我,蓓儿,是魔物还是死灵法师?这些混蛋在哪儿?快告诉我!” 她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兰蓓儿的手腕好好查看。少女条件反射般地推了一下薇诺娜,从好友手中惊慌滑脱: “别、别碰我!” 薇诺娜猝不及防,被兰蓓儿推得摔倒在地。 “蓓儿… …” 海蓝色的双眸在泪涌中低回悲鸣,她怔怔地望着少女,连呼吸也在鼻翼间凝作冰晶。兰蓓儿也被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惊吓住了。她趔趄着后退几步,不知所措。 我、我到底在干什呀… …我怎么能对小薇做出这种事… …太过分了… … 无形的钝物在胸中激烈振荡,少女抱着脑袋拼命摇撼,银发在寒风的凛冽中散乱鸣泣。更糟糕的是,一个奇怪的杂音开始在她内心的深处悄然蔓延,仿佛一滴浓墨在清水里扩散开来。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混沌体。你的心智正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那些本该约束在绝对奥义之中的力量,正在你的体内不安涌动。 是谁?求求你,不要… …不要闯进蓓儿的心里呀! 现在,以伊格特西的意志,我将掌控这具躯体,杀掉你眼前的这个魔女。 杀、杀掉小薇?为什么?! 她和你一样,擅自以自身的意志干预了两条世界线。我必须在时间轴收束之前,消除掉所有干扰绝对奥义的因素。 不… …蓓儿绝不会允许你那样做… …即便已经是遍体鳞伤,即便已经大家抛弃… …蓓儿也绝不愿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小薇… … 柳眉紧皱成致密的雪球,兰蓓儿咬牙折腰,和内心的杂音拼命搏斗。 这由不得你,混沌体。绝对奥义不会允许任何混乱的存在,很快,我们就能见到分晓了… … 少女感到自己的双脚开始朝着薇诺娜,不由自主地迈动起来。尖立的狐耳像雨后春笋般悄然钻出她的发丛,茸尾也在臀间不安地萌动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蓓儿?为什么… …你连我都不相信了?!” 薇诺娜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向少女竭声呐喊。 “对不起,小薇… …请别再接近我了… …” 努力抑制着心跳的惊悸,兰蓓儿从牙关的打颤中挤出字来, “求求你,这是蓓儿,最后的请求了呀… …”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蓓儿?我们不是发誓过要做一辈子的姐妹么?” 仿佛遭到一拳重击,女孩扶住墙,勉强站稳身子。 “可是,蓓儿已经不是以前的蓓儿了,她像被拆掉的蛋糕盒子一样,早就脏得不成样子… …这样肮脏的我,真的没有资格再和闪闪发光的大家做朋友了… …” 揪紧胸前的蝴蝶领花,少女的发丝摇颤在鬓前,恍若雪风。和挚友对峙的同时,她还要和内心那个不食烟火的声音殊死搏斗。在它的影响下,兰蓓儿甚至萌生出了想要上前掐住女孩脖子的可怕念头。 面对哭颤着的挚友,薇诺娜心如刀绞。可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磨难的紫鸢尾公主,她第一时间压抑住内心泉涌的悲痛。 “傻丫头。” 她低下头,嘴角绽放出一丝柔若花吻的笑意,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小薇呀。” 第165话 薇儿与蓓儿 第165话  薇儿与蓓儿 Episode  165  the Forever Sisters 婆娑的泪影在翠瞳中凝聚成蕊,兰蓓儿望着温婉含笑的薇诺娜,蛰伏眼底的温热又开始像春潮般蔓延开来。 杀掉她… …杀掉那个魔女… … 梦魇似的声音几乎完全占据了她的内心,在这种情况下,少女的思维逐渐沉浸在半梦的迷离中。雪白的狐耳已经彻底探出发丛,兰蓓儿惊恐万分地按住腰臀,却依然阻止不了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拱开衣裙的接缝,开始在屁股后野蛮生长。 “蓓儿… …你怎么了?” 眼见着少女幻化成雪妖的形态,薇诺娜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一手按住藏在胯间的魔杖,她再次试探着接近少女。可不待女孩施展开约束结界,兰蓓儿转过身,拔腿冲进胡同的更深处――少女在即将失去理智的前一秒,做出了抉择。 “等等,蓓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啊!!” 连忙追赶上去,薇诺娜跟着少女冲进了迷宫蜿蜒似的曲折里巷。奔跑途中,她看见更多的狐尾从兰蓓儿的腰臀间绽放而出,在少女的身后缠绵起九重雪樱的嫣然。薇诺娜的心弦抽搐起来,她拔出魔杖,暗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两人在沙石飞扬的疾驰中拐过转角,一道高大的院墙兀自横亘在了眼前――她们冲进死胡同了。就在这时,兰蓓儿突然四肢着地,飞扑到胡同的一侧,沿着墙面稳步飞爬,犹如一只在山洞中穿梭猎食的雪貂。很快,她攀爬到院墙的顶端,纵身一跳,飞上天空。 薇诺娜也在即刻间反应过来。从锦囊袋里迅速抽出扫帚,女孩一面纵身跃起,一面挥舞魔杖在空间中展开结界。一轮血月孤悬夜空,脚下的四合院也在月色的洗涤中褪色成枯灰一样的黯淡。女孩松了口气,放由两个魔女在普通市民的头顶招摇过市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其中一个还像是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 无数樱瓣织就的彩练如清风般萦绕在少女身边,兰蓓儿张开双臂,在这片绯红花雨的簇拥下灵动飞翔,轻盈得就宛若一朵烟云的袅娜。薇诺娜骑着扫帚追飞到半空,少女却突然减速,悬停在了她的面前。那双本该无比澄澈的翠眸却在罡雷霹雳的业火中剧烈燃烧,其中一只眼瞳也已焚尽碧玉,露出修罗转世般的灼灼金黄。 “报上你的名姓,魔女。” 少女微微抬起头,嗓音中所有的甜润都风干成看破红尘的漠然, “伊格特西不想沾上无名之辈的鲜血。 “薇诺娜.菲利克斯九世。” 女孩压低眉头,手中的魔杖如剑锋般缓缓抬起, “你是谁?邪灵、寄生魇,还是夺魂刻印?你把蓓儿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我接管了她的身体。放任这样一支神圣血脉的后裔在异位面暴走,无论对伊格特西还是弥涅耳瓦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半眯着眼睛,兰蓓儿的双手交叠在裙袂飞扬的腰间。薇诺娜发现,少女右手背上的雪妖圣印“九羽雪樱”,业已血火交融。 “‘伊格特西’… …莫非,您是千风之铃?” 薇诺娜睁大双眼。半年前的密林里,她亲眼看见曾经盛放在世界树伊格特西之上的神花“千风之铃”融入了兰蓓儿的身体。正是凭着神花加护的力量,化身成九尾妖狐的少女替自己挡住了玄羽姬的夺命血咒,意外来到这个世界。 为了让千风之铃回到萃琉璃,蔷薇十字会和鬼影教团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打得不可开交。她也因此忤逆璃曼珠的意志,独自走上了救赎少女的道路。没想到,历经千难万险,她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风之铃剥夺走少女的心智。 不… …她已经来到了少女面前。只要自己尚存一息,女孩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少女,即便站在对立面的,是世界树伊格特西、是整个萃琉璃的意志。 “你很聪明,魔女。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在伊格特西面前冒充菲利克斯的血裔,是毫无意义的。” 少女扬起头,一瓣樱粉的光芒开始在她手中莹莹跃动, “罢了罢了,你和混沌体一样,贸然干扰了两条世界线的运行。作为绝对奥义的代理人,我必须抹除掉所有的杂音。” 说着,她抬起手,薇诺娜的耳边传来磐石崩离般的巨响。砖瓦四散的尘土中,兰蓓儿竟然将整整一座四合院连着地基全部拔起。不待女孩开口,她猛地挥下手臂,四分五裂的院落犹如突破大气的流星,向着薇诺娜迅猛飞去。 见鬼――!!! 执掌着手中的扫帚,女孩连忙飞身躲避。院墙擦着她的裙子砸落在地,地动山摇的鸣彻中,滚滚烟幕如海啸般腾空而起,吐纳着尘埃的昏黄四散席卷。薇诺娜看了看脚下,只见半条街的胡同都在刚才的撞击中化作废墟。如果她没有及时把兰蓓儿拉入镜像空间,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还只是开始。很快,少女又用法术从远处拽起一辆公交车,将之狠狠抛向好友。这一次,薇诺娜慢了半拍,眼看着飞旋的车身即将砸中自己,她立即竖起魔杖,疾声吟唱: “冰凝――盾立!!” 女孩挥舞魔杖,牵动着水幕般的屏障在头顶飞速展开。公交车在魔导护盾上撞扁车头,车身一歪落在脚下。即便如此,破碎的车窗还是如弹片般划伤薇诺娜的脸庞。一痕鲜红在她的眸下切开脂粉,将女孩朱唇的浓酽,浇灌得愈加炽烈。 “你有还击的权利,魔女!” 借着兰蓓儿的口吻,千风之铃冷冷发声, “伊格特西给你公平应战的机会!” 然而,薇诺娜还是没有吟唱出攻击型的魔导术式。驾驭着双腿间的坐骑,女孩绕飞在少女的四周,用尽全力高声呼唤, “快醒醒,蓓儿!你是薇诺娜、墨莉最好的朋友,玛格丽特学姐最贴心的小棉袄,布伦特一家最乖巧的女儿,但你绝对不会是任何人的工具!!这是你以前亲口告诉我的!!” 压低扫帚急速下降,薇诺娜俯下身子,一根大树擦着她的头发飞掠而过。 “徒劳之功,魔女。混沌体的心智已经被我彻底吞噬了。” 少女冷笑着,从地上唤起更多杂物。 “我绝不会忘记,蓓儿,我们初见的时候,在圣蒂斯安娜的入学试炼上,我一个人在黑渊森里遭到了狼群的围攻。当所有人都抛弃了我的时候,是你挥舞着火把挺身而出,为我驱散野兽,扶着我一步步走到试炼的终点… …是的,蓓儿… …那时我们只有十三岁… …可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你做一辈子的亲姐妹,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女孩握紧扫帚,在兰蓓儿身边呐喊着,声嘶力竭。 “白费口舌。” 蹙起眉头,兰蓓儿一甩手,一辆重型渣土车如铁锤般横抡过来。 “也许你已经记不清了,但在我的记忆里,在那无数个被泪水淹没的午夜,你总是悄悄爬进隔壁床的被窝,搂着我的身子,替我擦去眼角泉涌的泪水。你告诉我,只要紧紧躲在你的怀里就可以安心睡去。要是噩梦来袭,你就会变成一只超凶恶的小狗,汪汪叫着把那些家伙全部赶走。” 车斗中掉落的砂石撞到扫帚尾,薇诺娜失去平衡,险些撞上电线杆。还好她牢牢抓住扫帚头,在最后一刻惊险拉起, “修习魔女二年级春假的那次樱月国旅行里,我们在河里嬉戏着打湿了身子,便一起挽着手躺倒在落满樱花的绿茵地上。我们交握着手,发誓要见证彼此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是的,蓓儿,从那天起,我就梦想着能有一天,能亲眼看着你穿上婚纱,和心上人一起走进最神圣的殿堂… …‘想要成为让大家都幸福的魔女’,我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见证着你的愿望成为现实!!” “够了。” 少女将整整一个街区的瓦砾全部唤到空中。密集的碎石如暴风骤雨般袭向女孩。精疲力竭的薇诺娜闪避不及,被一块断墙拦腰砸中。须臾之间,她像断了翅膀的小鸟一样摔下来,先撞上楼顶的大棚,紧接着又滚到平房的破砖瓦中。在荆棘鞭笞的翻滚中,薇诺娜被碎石划得血痕累累。最后,她躺倒在了一片断垣残壁间,仿佛被人随手丢弃的破烂玩偶。 缓缓降落到不远处,兰蓓儿紧盯着奄奄一息的好友,步步逼近。在那行刑手般的步伐中,无数冰晶刺破少女的衣裙,沿着那白雪般的肌肤肆意生长。薇诺娜挣扎着从地上坐起,靠在断墙边大口喘气。面对挚友的紧逼,她半垂下眸子,任由魔杖从手指间滑落在地。 从手臂上掰下一块冰晶,兰蓓儿蹲下身,无神的瞳孔缓缓凝缩。 她用冰晶最锋利的一面抵住女孩的心口。 唇角边释然开半抹露水蔷薇的笑意,薇诺娜抬起右手,在少女的脸颊上缓缓摩挲,像姐姐在作别即将出嫁的妹妹,却更似母亲在嘱托行将远行的女儿。 “傻孩子… …” 捏了捏兰蓓儿的脸蛋,薇诺娜轻叹一声, “从一开始… …你就不该、独自扛下一切啊… …” 一语惊醒梦中人。 意识像气泡一样断断续续地浮出水面,兰蓓儿呆愣地望着眼前遍体鳞伤的薇诺娜,低下头,她看见了自己抵在好友心口的冰晶。 小薇伤成这样… …都是因为我吗?不… …再这么下去,我会真的… …杀死小薇呀! “你哭了… …蓓儿… …” 努力挺直身子,薇诺娜捧着少女的脸庞,手指轻轻拈去她眼角的泪珠, “想哭就哭出来吧,至少在我的怀里,你可以尽情哭泣… …曾经,你也是这样安慰我的啊… …” 涌动在女孩心口的暖意仿佛温泉一般,沿着颤动的指尖流淌到少女的脸颊。紧握住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兰蓓儿咬破嘴唇,殷红带咸的铁锈味在唇齿间扩散开来,不知是泪水的反刍,还是心跳的喋血。 但很快,兰蓓儿迅速站起,转身奔向不远处的一座小楼。 原谅我,小薇… …为了不再伤害到你… …这是蓓儿唯一的选择了… … “等等!” 忍受着烈焰炙烤般的剧痛,薇诺娜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她跟着少女爬上了那座小楼。撞开天台的栅栏门,她看见兰蓓儿拖着满地的碎冰,攀爬到了楼顶的边缘。 “别做傻事,笨蛋!!” 心脏在刹那间撞到咽喉,薇诺娜发疯般地奔跑过去。可到底是负伤在身,女孩慢了半拍,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兰蓓儿从身上拔下一块冰晶,将之刺入自己的软腹。如焰的鲜血沿着少女的指缝肆意燃烧,兰蓓儿从楼层边缘跌落下去,好像在暴雪中被冻伤双翅的蝴蝶。 来不及抚平内心狂跳的惊悸,薇诺娜一手撑住避雷针,不顾一切地从楼顶翻身跃下。她舞动魔杖,疾声吟咏术式: “风起――悬浮!” 在悬浮咒的作用下,自由落体的少女很快降低速度。薇诺娜在半空中抱住兰蓓儿,搂着她的腰肢,再次施咒: “风起――瞬移!!” 眨眼间,女孩抱着少女,平安落地。把兰蓓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薇诺娜连忙处理起好友的伤口。好在冰晶是法术回廊具象化的产物,对少女的伤害远不及一把匕首。在治愈术式的辅助下,她修复好了兰蓓儿身上所有的伤口。 仿佛婴孩一般蜷曲着身子,兰蓓儿躺在薇诺娜的怀里,很快睡熟。从锦囊袋里取出呢子大衣,女孩将之轻轻盖到少女的身上。一系列的奔波中,兰蓓儿的头发像起了球的毛衣一样,凌乱而疲惫。薇诺娜又找出自己的梳子,一手扶住少女的额头,一手梳理起挚友的银发。温顺的发丝如流水般漏过梳齿,女孩抚摸起那氤氲着月色温柔的雪发,同样的朦胧早已在她的眸子里斑斓洇润。 蓓儿,在离开我们的这段时间… …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梳理完毕,薇诺娜摘下自己发丛中的十字架发卡,把它别在少女的刘海儿上。或许是挚友的体香飘入了梦境的虚空,兰蓓儿抓住女孩的裙摆,在薇诺娜的怀中喃喃呓语: “… …阿… …桐,别离开… …别离开… …蓓儿呀… …” “‘阿瞳’是谁,蓓儿?” 用手绢擦拭着少女脸上的泪痕,薇诺娜柔声轻问。沉浸在梦境深处的少女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依偎在薇诺娜的小腹间,被她当作枕巾的裙裾,业已种满晶莹。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少女的腰间掉落在地,是一根断成两截的魔杖。 薇诺娜捧起它,魔杖最核心的灵脉已经完全损毁,纵然是萃琉璃最精湛的魔具匠人,也无力回天了。 她知道,这就是兰蓓儿的魔杖。六年前,她陪着刚刚入学的兰蓓儿到王都采购入学用品。在柯尔夫人的魔杖专营店里,少女相中了这根雪翎羽、胡桃木的泛用型魔杖。可惜少女兜里的索比已经所剩无几。眼看魔杖就要被其他人买走,薇诺娜自掏腰包,给兰蓓儿买下了这根魔杖。当然,在今后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少女都把自己三餐的那份甜甜圈让给了她。 薇诺娜自己的魔杖属于强化了术式解算能力的祭司型魔杖,即便给兰蓓儿使用也会受到极大的限制。换言之,除非回到萃琉璃重换魔杖,兰蓓儿作为魔女的能力,在这个世界已经被彻底剥夺了。 咬住牙关,女孩攥紧拳头。毁掉一个魔女的魔杖无异于杀人诛心。即便在萃琉璃,薇诺娜也想不出谁会对兰蓓儿怀有如此狠毒的恶意。 对不住了,蓓儿。我无意窥探你的内心,但伤害你的元凶,我必须亲自找到。 用魔杖尖按住少女的太阳穴,薇诺娜嘴唇翕动: “冰凝――溯行。” 一根半透明的丝线被魔杖缓缓抽出,薇诺娜取出一个沙漏,把这匝胶质丝线盛放在里面。这便是兰蓓儿来到这个世界的具象化记忆。她仔细观察了沙漏,发现这段记忆一开始本来还像蚕丝般雪白,可越接近现在,记忆丝线的颜色变得愈加浑浊。到和好友重逢的这段时间时,已经黯淡得不再有任何的光泽。 女孩截下了最黑暗的那段记忆,让它们在自己眼前回放起来。 她看见那个叫江子文的货色用花言巧语诱骗了少女,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夺去挚友的一切; 她看见兰蓓儿像布偶一样被人面兽心的恶棍摆布着,在晚会的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 她看见自己心爱的姐妹在那个畜生的威胁下,沦为玩物。施暴者的拳脚如雨点般落在少女的娇体上,女孩的心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 … … 够了。 一拳抡在身边的碎石里,薇诺娜的眼眸中蔚蓝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岩浆淬海般的风起浪涌。 “你放心,蓓儿,这个仇,我现在就去给你报。” 扶起少女微微起伏的身子,薇诺娜颤抖着,任由泪水的私语,大朵大朵地倾诉在挚友的胸脯。 利用变形魔法,薇诺娜化身成兰蓓儿的模样。她把少女变成一个书包背在身后,很快找到了江子文的四合院。 此时此刻,江子文正满脸阴鸷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这一天晚上,向来听话的少女并没有乖乖地在指定时间内返回。无名的怒火在他的胸腔中越烧越旺,江子文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惩罚兰蓓儿时,院子外传来鼓点般的敲门声。 小妖精… …都晚归到这个点了还敢这么嚣张?! 他冲到门边,一脚踹开门闩。只见兰蓓儿捏紧拳头,埋头杵在门前,雪亮的刘海儿盖住她的眼睛,别在发丝上的十字架如北极星般闪闪发光。 “哟,宝宝,上哪儿去溜达了,还知道回来啊。” 江子文用嘲讽的语气地问候着,指关节在手中掰得“咔咔”作响。 “江子文?” 少女冷冷地发声,抬起头来。那双原本婀娜如春的眼睛却像波涛汹涌的大海般,怒涛澎湃。 一脚跨入院内,兰蓓儿生硬地撞开江子文。她一弹手指,院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小兔崽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我… …” 江子文气不打一处出,扬起手掌就要扇在少女脸上,没想到少女像一只兔子般敏捷地闪到一边。卸下背后的书包,兰蓓儿扯过江子文的手臂,以旋风般的过肩摔,将他撂倒在地。 “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渣滓,我是来替蓓儿取你的狗命的。” 一脚踏在江子文抽搐不已的身子上,“兰蓓儿”扬起头,飘扬风中的银发逐渐被月光镀上金黄。 第166话 地狱空荡荡 第166话  地狱空荡荡 Episode 166  the Evil 借助路灯的光亮,江子文这才看清踏在自己胸口的狠角,原来是一位金发蓝瞳的异域姑娘。而被她轻放在院子一角的“书包”则在枝影的婆娑间渐染了初雪的梦华,化作少女一尾苍白的蜷缩。 擒住女孩的脚踝,江子文奋力发起反击。薇诺娜反脚一磕,马丁靴上的高跟便如同烧红的铁钉般狠狠淬在心口,疼得他咬牙切齿。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女孩用膝盖顶住江子文的胸膛,捏起拳头在他的脸上轮流开捶。 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江子文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柔若麦穗的女孩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阵阵铁拳似流星般舂在脸颊,江子文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草地音乐节最劲爆的摇滚乐现场,地崩山坼的轰鸣震得他脑浆晃荡,连颅骨都会随时炸裂开来。 “疼么,混蛋?” 仿佛一头在暴雨中独行的孤狮,薇诺娜拧住江子文的衣领,嘶哑质问, “然而,比起你给蓓儿带去的那些痛楚,这点皮肉之苦甚至还不及它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坐骑下的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江子文的鼻孔和嘴角淌出血来,薇诺娜有些犹豫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凶猛地发泄过自己的怒火,更不用说对别人使用如此过激的武力。可都是因为江子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她的伙伴,她的挚友,她的生死之交她的同袍姐妹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在为兰蓓儿复仇的决堤中,女孩所有的理智都一溃千里。 “饶… …饶命… …你说的那个人… …我根本… …不认识啊!” 江子文用充满血丝的声音哀求着,薇诺娜心头一惊,猛然收住拳头。 坏了,难道找错人了? 可就在女孩踟蹰的半秒间,江子文的眼中闪过一道恶狼般的光芒。他用尽气力,身子往旁一翻,将薇诺娜掀倒在地。趁女孩还未反应过来,江子文抓起地上的砖头就往她的后脑勺砸去。到底是经受过蔷薇十字会的严苛训练,薇诺娜迅速反应过来,在钝物挥下的半路伸手抵挡――砖头在她面前磕成两半,女孩的小臂也变得鲜血如注。 不顾手臂上粉碎性的剧痛,薇诺娜侧旋过身,一脚踹翻江子文。紧接着女孩抓住他的衣领,像拖破麻袋一样把他拽到墙角,开始扇起江子文的耳光。 “恶棍!恬不知耻!!连魔鬼都比你高尚千倍万倍!!” 薇诺娜咬紧牙关,蔚蓝的瞳孔烧成火海,睚眦欲裂, “把蓓儿还给我… …把之前那个活蹦乱跳,一心只想让大家变得幸福的兰蓓儿还给我啊人渣!!!” 把江子文的胸膛推到院墙上,薇诺娜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泪雨斑斓。而不远处,清醒过来的兰蓓儿无神地望着对峙中的两人,目光空洞。除了胸脯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此时的少女和一个被人随手丢弃的布娃娃别无二异。 “我知道你是谁了。” 从嘴角喷出一口血沫,江子文的语气变得戏谑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小妖精常说的那个朋友,魔女优等生、薇诺娜小姐了。” “住口,别脏了我的名字。” 薇诺娜压低嗓音,鼻腔中鸣振着咆哮的低回。 “很遗憾,薇诺娜小姐… …兰蓓儿现在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人,她是我的,她只属于我。兰蓓儿的身体早已经被我深深地打上了烙印,她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不屑地扬起脖子,江子文斜眼嘲弄着女孩,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却更像是在拨弄女孩伤口里的倒刺, “让我猜猜,在你们先前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像着了魔一样,疯疯癫癫地跟你说‘蓓儿已经脏了吧’,嗯?” “肮脏的不是蓓儿,而是你这样卑鄙下贱的垃圾货色。” 强忍住想要手刃对方的冲动,薇诺娜的眼睛也已被血丝染成猩红, “我不会放过你,江子文。萃琉璃千百年的历史中流传下来了不少残忍至极的魔法酷刑,我想,总有一种会适合你。至于蓓儿,我会带她回到故乡,和她的亲人,和她的朋友,和她的师长一起陪伴着她,直到将她的伤痕,亲手治愈。” “那又怎么样?就算把我千刀万剐又能怎么样?就算你能带她走,也不过是带走一具空洞的躯壳罢了。因为兰蓓儿的心已经死了,被我江子文生生掐死了。我摧毁了小妖精的灵魂!她现在永远只能依附于我了!!!” 肆无忌惮地狞笑着,江子文扯开嗓子,冲着院子另一头的少女破口大喊: “喂,蓓儿!你的朋友来接你了,跟她走啊!滚回你的老家去啊!!你看看还有谁会碰你这种破鞋?想想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晚上,想想你哭着跪着向我求饶的那些场面,那都是你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 院子角落传来一声绝望的呜咽,兰蓓儿像被什么狠狠抽了一鞭子似的,抱着膝盖抽泣起来。薇诺娜心如刀绞,来不及收拾江子文就跑回少女身边。紧抱住战栗着的挚友,女孩用哀求的声音苦苦安慰, “相信我,蓓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相信我… …这并不是你的错,等回到萃琉璃,我天天带你去吃玛格丽特学姐新做的蒙布朗栗子塔… …” 怀抱中的少女蜷缩得更厉害了,像刺猬一样回避着女孩的拥抱,薇诺娜心中惊现过一丝悲鸣――恶魔的预言成真了。 怒火如火山般喷薄而出,薇诺娜旋即冲到讪笑着的江子文身边,一拳将他钉在墙头,另一只手则抽出魔杖,死死抵住他的下颚, “在萃琉璃,有记载的致死性魔咒共有七百八十二类,其中不乏能够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禁断术式。不要质疑我的知识储备,渣滓,我完全可以把你丢到镜像空间,一边用治疗术维持你的生命一边把那七百八十二类的魔咒在你身上试一遍,最后再一刀了结你。在此之前,我会用模因逆差消除掉你的存在,让江子文这个人从未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生过。” “你这是在威胁我么,小姐?” 江子文毫不在乎地扬起眉毛。 “不,我是在审判你。” 用魔杖顶起他的脑袋,薇诺娜的眼眸淬出火星。 “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黄毛妞儿,除非你想把兰蓓儿置于死地。” 抓住女孩的魔杖,江子文舔舐起嘴角的血花, “你应该知道,兰蓓儿那些私密得不能见光的照片都在我手上。那些宝贝要是光静悄悄地躺在电脑硬盘里无人知晓可就没意思了。所以我设置了一个计时触发的程序,每天晚上,我都会在零点计时清零前给服务器发一个信息,让程序重新计时。要是我死了,计时清零的程序便会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全部发到网上。到时候,全世界都会把兰蓓儿看得清清楚楚… …” 说着,江子文故意提高声音, “好好听着,兰蓓儿,夏楠语、林霏、楚天… …你的朋友,所有光顾过枫糖小镇的顾客都会看到你的照片,想想看,这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摔碎了,薇诺娜身后的呜咽破碎成雨。兰蓓儿抱紧膝盖在地上拼命挣扎,一根无形的绞索缠在了她的脖颈上。 瞳孔无神地扩散开来,薇诺娜松开江子文,手脚宛若浸泡在冰水中一样,在寒凉中逐渐支离了麻木。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对兰蓓儿怀有如此的恶意。 即便是皇兄路易斯,也不曾对她有过这样狠毒的诅咒; 纵然是鬼影教团,亦不会杀人诛心,事事做绝。 女孩低着头,埋头撞开四合院的屋门。 “没用的,我不会傻到把照片放在这屋。你就算把北京城翻个遍也甭想找着。” 靠在墙边,江子文悠闲地吹了声口哨。 指甲在手心中掐出血痕,薇诺娜僵了在原地。她在脑海中拼命搜寻着堪用的术式,吐真药水也好,夺魂术也罢,可这些从来都是死灵法师的特权。作为正义的伙伴,璃曼珠和蔷薇十字会宁可付出成倍的牺牲,也不屑于使用它们。 薇诺娜这才明白,邪恶可以肆无忌惮,善良却无法不择手段。 她像当初被路易斯的爪牙赶出王宫一样,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四合院。这不全是因为江子文以照片做要挟,女孩深知,即便就这样把兰蓓儿强行带回萃琉璃,她带回去的也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和璃曼珠不惜牺牲兰蓓儿的心智强行召回千风之铃的举措别无二异。 江子文的确得逞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毁掉了兰蓓儿的心。 一个人回到蓟大校园,薇诺娜在小树林里继续回放起少女的记忆。这一次,她选择从兰蓓儿来到异世界的那一刻开始。 她看到那个名叫萧桐的男孩像烟花一样出现在少女的生活中,彼此温暖,却又相互疏离; 她看到少女赖在他的身边,仿佛坐过山车一般,和萧桐一起在这个世界跌宕起伏,点点滴滴的日常萃成咖啡,酸涩苦甜,皆为雕刻时光; 她看到少女趴在傍晚时分的天桥上,用“世界第一的喜欢”对萧桐含泪告白。然而男孩留给少女的,终究只是一个渐然远去的背影。 她看到少女仿佛迷途的羔羊般迷茫彷徨,最终在江子文的谎言与陷阱中彻底失足… … 女孩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兰蓓儿在自己怀里昏迷不醒时,呼唤的正是“阿桐”,那个从两人相遇时就同化在她心灵深处的慰藉。 该死… …从一开始,那傻丫头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啊… … 记忆之光的烟火在掌心中被猝然掐灭,薇诺娜一拳捶在长椅上。 到底是造化弄人,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女孩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伙伴。 指甲在椅身上划出刻痕,薇诺娜的嘴唇痉挛起来。如墨的夜色早已将树林吞噬进暗无天日的沼泽;女孩深深地沦陷其中,声嘶力竭,却又无从挣扎。 从口袋里翻出一枚玉麒麟,薇诺娜将之狠狠甩在地上。踏上一只靴子,她用尽全身气力,把萧桐在潭柘寺给她求来的护身符碾成碎末。 … … 收到薇诺娜要求见面的纸条时,男孩正在科技楼的实验室里伏案撰写着课题的中期结项报告。 给萧桐带去消息的猫头鹰像一枚即将爆炸的火箭,粗暴地撞开房间的百叶窗,挤弯铁栏,还差点把实验室那台六位数的质谱分析仪撞成碎片。 它蛮横地砸在萧桐的案头上。男孩赶忙护住那台借来的掉漆笔记本,那里面可装着他开题以来实验取得的全部成果,他的保研希望,寄托着他全部希冀的唯一未来。 “晚上六点,主楼天台,毋推辞。” 薇诺娜留给萧桐的话简短得异乎寻常,一如两人刚刚见面时,女孩惜字如金的冷淡。男孩隐隐感到似乎是出什么事了。到了傍晚,他顾不得吃上一口晚饭,便匆匆赶往约定见面的地点。 刚刚推开天台的铁门,萧桐就看见薇诺娜像一尊雕像般,屹立在天台的边缘。猎猎疾风将她的百褶裙打磨得锋利如刃,男孩的眼睛被割得生痛不已。 “发生什么了,薇诺娜?这么急急忙忙的… …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萧桐试探性地发问。没想到,薇诺娜一挥魔杖,酒红色的幕布在顷刻间就将天台包裹起来――她把萧桐强制带到了镜像空间。 “所以,你还没有觉悟。” 用魔杖对准男孩,薇诺娜天蓝色的眼眸焚起睥睨。 第167话 血与罚的救赎 第167话  血与罚的救赎 Episode  167  the boy’s confession “等等,薇诺娜,这是什么意思?” 萧桐下意识地后退。在女孩冰蓝色的眼眸里,一种比愤怒更加炽烈的弧光刺透虚空,焊穿他的心扉。 “你和那个渣滓不是一路人,所以,我给你公平对阵的机会。” 魔杖在空气中缓慢蚀刻,女孩唤出两把檀木制成的长剑,将其中一把丢到萧桐身边。 “这是要进行… …剑术训练?” 抱起女孩掷过来的木剑,萧桐收紧鼻息。 “我不会手下留情了――看着我的剑锋,不要躲避!” 不待男孩摆好架势,薇诺娜早已踩着疾风般的步伐冲锋过来。萧桐慌忙抵挡,女孩的剑刃却有如万钧雷霆,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剑身。男孩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薇诺娜并不给他喘息的时机。飞旋着的裙身摇曳出玫瑰盛放的舞步,她像跃出莲池的一尾赤鲤,挑着落红般的剑锋直逼眼前。男孩连手臂都来不及抬起就被薇诺娜砍中身体,一击三斩,剑剑如灼。 虽然是未开刃的木剑,抡在萧桐身上却也如火炙鞭笞。他根本就没接触过击剑,而薇诺娜的剑术却似行云流水,稳重的步伐分明婀娜着宫廷芭蕾的娓娓旋律。萧桐被这舞蹈般的剑击打得灰头土脸,全身已是青肿一片。 “等一下,薇诺娜… …就算是训练,这也太过火了吧?” 小臂被女孩狠狠一砍,萧桐躲到旁边高声抗议。 “除了迎击,你没有其他选择,萧桐!!” 薇诺娜怒目圆瞪,转身对着男孩的软腹又是一剑。萧桐被彻底惹恼了,他毫无章法地挥舞木剑,向女孩猛扑过去。可薇诺娜像一只灵巧的雨燕,从他的手臂下轻盈闪过。她毫不费力地挑开萧桐的剑锋,向男孩泼洒出暴风骤雨般的凶猛平砍。 “痛吗,萧桐?你那颗麻木不仁的心还感觉得到痛么?!” 喑哑的嗓音声声见红,薇诺娜嘶吼着,仿佛一头流血的雄狮在垂死挣扎, “大声告诉我啊,懦夫!!!” “到底发生了什么,薇诺娜?就算是让我死,至少也要让我死得明明白白的啊!” 慌忙护住脑袋,萧桐只能仓皇后退。 “想要明明白白是么?早之前干什么去了?!就是因为你的稀里糊涂、你的临阵退缩、你的胆小懦弱、你的自私虚伪,蓓儿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全部都是因为你萧桐,把兰蓓儿完整无缺地还给我啊混帐!!!” 扔掉木剑,女孩冲到萧桐面前,攥紧他的衣领拼命摇撼。 强烈的失重感在刹那间膨胀心扉,萧桐抿紧唇,仿佛正从万丈悬崖跌落谷底。 他没有听错,薇诺娜对他说了“兰蓓儿”三个字。所有的预感都在刹那间惊魂贯穿,一切的不详都在眨眼间指向了她,他永远都不愿承认的初恋,他一直都深爱着的少女。 “薇诺娜,你刚才… …在说蓓儿?你认识她?!” “‘认识她’?” 薇诺娜踮起脚尖,仿佛要把男孩拽到空中, “没错。我不仅认识兰蓓儿,还知道她是圣蒂斯安娜的三年级修习魔女,痴迷占卜术,每天晚上都要抱着那个名叫‘小爱’的泰迪熊才睡得着;闹闹腾腾,叽叽喳喳,傻起来没头没脑,在学校闯的祸甚至比她吃的布朗尼蛋糕还要多… …” 氤氲浸染的嗓音微微震颤,女孩波光盈盈的眼眸,已如梦呓斑斓, “但她爱笑,爱哭;爱甜甜圈,爱苦咖啡;爱紧紧拥抱朋友,爱狠狠咬痛坏蛋;爱悄悄到迎新晚宴和新生们争抢棒棒糖,爱回家前给弟弟妹妹们带上一大包王都特产。她永远都会傻笑着对你说出那句‘想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她永远都会在捧出那杯最拿手的焦糖玛奇朵时,为你斟上全部的温柔与甜蜜… …” 她扬起头,一行清泪在脸上割裂开所有的苍白与黯然, “兰蓓儿,是支撑着我的唯一信念。” 痉挛般的电流撕裂心跳,萧桐瞪大眼,全身上下一如万箭穿刺。 他早该猜到两个人的关系。他太害怕面对过去,害怕看到自己在命运的转角处,再一次仓皇败退。 “薇诺娜… …蓓儿,到底怎么了?” “那个叫江子文的禽兽,是你的朋友?” 面对薇诺娜的咄咄逼问问,男孩迟疑了。他终究没有点下头去。 “我是他的手下败将,仅此而已。” “可蓓儿明明喜欢的就是你!!和她在一起的这五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那孩子痴情成这副模样,哪怕这种爱让她痛彻心扉,哪怕你这种鼠辈根本就配不上她!!!” “是的!我配不上蓓儿,所以我只能离开… …但我真的很想看到她变得幸福的那一天,因为我还爱着她,哪怕这种爱只能注定让我默默地在角落为她献上祝福!!!” 先前一直被压抑着的气息如洪流般喷涌而出,萧桐急喘着,不顾一切地嘶喊。在情不知所起的心潮中,他所谓的矜持早已丢盔弃甲。 “难道你的‘祝福’就是把那孩子一步步推向痛苦的深渊?难道你的爱就是看着她在恶魔的折磨下生不如死?!可笑至极!!” “你说什么?蓓儿她… …到底怎么了?” 太阳穴上的青筋抽搐了一下,萧桐愕然抬头。 “这是我从蓓儿记忆里找到的,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犯下的过错到底有多么不可饶恕!!” 薇诺娜把装有少女记忆的沙漏丢给男孩。不待萧桐反应,容器里的半透明流体仿佛纱雾一样飘荡而出,在男孩面前凝聚成雾气朦胧的影像。 他掐住自己的小臂。 沉淀在记忆中的色调愈渐阴暗,萧桐的五指下蜿蜒的褶皱也越裂越深。看到江子文的当耳光落在少女洁白无瑕的脸颊上时,他的膝盖突然双双折断。像十字架下的罪人一般跪倒在地,男孩双手死死抱住臂膀,嘴里吐出的呢喃絮语,仿佛一连串的气泡破碎在水面: “他说过会让蓓儿幸福的… …那家伙承诺过,要对蓓儿一辈子好的… …我竟然会相信那种货色… …我竟然真的以为,那种花花肠子的人渣会为蓓儿收心… …” 脑门重重磕在地上,男孩惊颤着,喉咙中滚动起呛水似的浑浊。 “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萧桐。你不喜欢那孩子,大可以当面拒绝她。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你,蓓儿也能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幸福。但你唯唯诺诺躲躲闪闪拖着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着:女孩子的感情,你可以放弃,但决不能玩弄,明白么?明白了么?!” “我知道,薇诺娜,我当然知道!!但我爱着蓓儿,以前的我不敢承认,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蓓儿的爱。一个灰头土脸的理科男生,要出身没出身,要财力没财力,蓓儿在我身边已经吃了很多苦,那时的我,实在是不想让喜欢的女孩为自己流泪啊!!” 他哽咽着,额头在水泥地上不断摩擦, “所以当江子文说他喜欢蓓儿时,我才会胆怯,会退缩。因为和聚光灯下的他比起来,我简直连一粒灰尘都不如。是的,我是逃兵,是懦夫,是胆小鬼,是窝囊废。我没有勇气以萧桐的名义去爱蓓儿。可是那晚的宿醉后,我明白了,我不能一辈子这样逃避下去了。比起拥抱蓓儿所遭受的痛苦,我更害怕失去蓓儿带来的绝望!” “请告诉我,薇诺娜。江子文把蓓儿绑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是营救也好,拼命也罢,我一定不能让她在遭受这样的不幸了。我不敢奢求她的原谅,更不会指望重新被她接受,但只要萧桐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让那人渣付出代价。” “你没有资格去拯救蓓儿,萧桐。从你冷落她的那一刻起,你就永远成为了她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薇诺娜不为所动。她从口袋里找出一个玻璃相框,冷冷丢到男孩面前, “这是在你的活动室里看见的。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再信任一个和江子文做朋友的人。” 萧桐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嵌套在相框里的照片,正是他和江子文的合照。 颤抖着抓起相框,他凝视着两年前的自己,僵直的脸颊开始猛烈烧灼,宛若一盆红汤火锅的沸腾。 男孩深吸一口气,全力将相框摔碎在地。 略微犹豫片刻,他咬紧嘴唇,跪倒在满地的玻璃渣上。 “你疯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拔腿,女孩刚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却又在瞬间止住了脚步。 “对不起!都是萧桐这混蛋害了蓓儿!!求求你,求求你们,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牙齿在嘴唇中嵌出血印,他长跪在地,对着头顶的血月凄声呼唤。锋利的碎玻璃很快扎透牛仔裤,剜入皮肤。薇诺娜屏住呼吸,她看见萧桐的腿下生长出鲜红的藤蔓。它们沿着满地的玻璃渣蜿蜒盘桓,像心脏穿刺在荆棘的跳动,像血管挣扎在烙铁的痉挛。 “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萧桐。别以为靠自残就能博得别人的同情。” 十指在手心湿滑搓动,薇诺娜竭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不,我并不想博得任何人的同情。我只是想… …努力感受到蓓儿的痛苦… …” 两侧的太阳穴爆发出密集的汗珠,萧桐抽搐着,咬破的嘴唇业已泛成血涌成焰, “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对蓓儿的伤害了。可是… …至少在此刻,我想和她分担同一份的苦痛和煎熬… …萧桐这个混帐必须知道,比起蓓儿遭遇的折磨… …现在这点疼痛,根本连零头都算不上… …” 瞳孔周围的血丝开始颤动,薇诺娜凝视着苦行僧一般的跪立的男孩,眉头如轻羽般缓缓落下: “别指望我对你使用治愈法术… …你确实是… …咎由自取… …” 女孩扬起头,消弭在夜色中的长叹,半是风沙,半是烟月, “我要是蓓儿,我绝不会原谅你。对大多数人来说,遗忘是最好的一剂良药,但那孩子除外。”  她心中始终无法释怀的是,即便是在昏迷深处的挣扎,蓓儿依然在她怀里呼唤着萧桐的名字。 傻孩子… …你还真是喜欢… …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 “蓓儿有选择的权利… …而我自己犯下的罪行,最终也必须由我亲自来买单。所以,薇诺娜,请允许我参加到拯救蓓儿的行动中来!不管是什么样的牺牲,无论是多么惨痛的代价,我都愿意一个人全部承担下来,只要能够消除蓓儿的苦痛,我愿倾尽一切!” 膝盖下的血泊逐渐扩大,萧桐勉力支撑着身体,胸口如风暴吹拂下的海面般,急剧起伏。 “不行。” 薇诺娜侧过身,手指紧紧绞在裙腰, “墨莉不会答应,流枫不会答应,玛格丽特小姐不会答应,蓓儿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更不会答应… …” “那我就亲手把一个幸福的蓓儿交还到他们手上!!” 扯开上衣纽扣,萧桐深吸口气,将双手按压在玻璃渣上,猛地叩下头去: “请给我一个机会吧!!!” 汩汩殷红从指缝间压榨渗出,伏倒在地的男孩宛若十字架上的殉道者,心悦诚服地接受着鲜血与荆棘的洗礼。遍地的玻璃渣轻而易举地剖开皮肤,割断肌腱,刨出男孩手心深处的血肉。萧桐十指卷曲,汗水如雨点般洒落脸颊,全身像被刑具笞打般佝偻起来。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谢罪的姿势,在薇诺娜面前长跪不起。 早知道会这样… …早知道自己要经受成倍的痛苦,当初为什么要逃避?!萧桐啊萧桐,难道你不知道,你流的每一滴血,都会像倒刺一样狠狠扎在蓓儿的心上么?!她才是最不愿意看到你受伤的人呐!! 眼角的星光泛涌成银河般的璀璨,薇诺娜闭上眼睛,一任睫毛上颤动的流光,霰如雪舞。 女孩想起了自己的恋人,她一直深爱着的骑士长。和科恩比起来,萧桐连一粒草芥都不如。可是不知为何,她又感到两个男孩血液中流淌的某些东西,在冥冥中发生了契合。 长叹一口气,薇诺娜蹲下身。她拉起男孩的手,取出自己的贴身手绢。 “‘幸福就是个顽皮的小精灵… …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走呀… …走向它… …’’ 为男孩包扎着伤口,女孩不禁哼起以前时常萦绕在耳畔的歌谣,泪水已如潮涌般模糊了她的眼帘。 “‘一天就是一小步,三天就是一大步。退两步,进三步,幸福的终点不会远… …’” 女孩惊愕地抬头,萧桐竟然将少女时常吟唱的那首歌接了下去。 “答应我,薇诺娜,我们要一起微笑着,把蓓儿接回家。” 萧桐紧握住薇诺娜,流淌的鲜血将两只手熔铸成同一颗心脏的炽烈。 第168话 为了蓓儿! 第168话 为了蓓儿 Episode  168  To Save the Elf Girl 赎罪的代价是惨痛的。在北医三院急诊室的无影灯下,大夫像采掘钻石的矿工一样,屏息凝神,用镊子和剪钳把镶嵌在萧桐双腿和手心中的碎玻璃一块块挖了出来。 这一过程的惨烈程度堪比刮骨疗毒。每当一块滴着血水的玻璃渣在金属皿中溅起清脆的回响,男孩大汗淋漓的躯体就会像触电一般剧烈痉挛。可当着薇诺娜的面,他到底如同一块裂纹遍布的磐石,至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呻吟。 扶着萧桐从医院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时,女孩才发现,他的衣袖已经变成一条条旌旗的破碎。 “你还算是个男人,萧桐。” 小心系好男孩手上的绷带,薇诺娜的眸光如杨柳般轻轻拂落, “但你要向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意气用事了。一个遍体鳞伤的萧桐,还怎么去给蓓儿最温柔的拥抱?” 拄着拐杖焊在原地,萧桐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恕我无法答应,薇诺娜。如果一定要有人为蓓儿作出牺牲,我责无旁贷。” 撇开女孩,他独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出医院大门。愣愣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薇诺娜只觉男孩伛偻的身子仿佛一轮黑月,在夜色温吞的浸淫中裂解成群星的缄默。 想要对抗江子文,萧桐深知依靠自己和薇诺娜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在上次拯救夏楠语的行动中,那家伙就已经有意无意地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家底。江子文既然可以轻易搞掉夏天海这样的巨头,对付他萧桐,并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太多。 如果是以前,紧盯着自己在蓟大一亩三分地的男孩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招惹这种庞然大物的。可是现在蓦然回首,逃到尽路的萧桐才发现,和少女在记忆转角处赠予他的的盈盈笑眸相比,自己患得患失攥紧的一切都不过是白云苍狗。 萧桐需要盟友。他必须尽可能地团结周围的力量,共同救出蓓儿。 男孩首先想到了夏楠语。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后,他把女孩约了出来,在一间无人的教室把兰蓓儿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她。 “难以置信。” 听闻萧桐的诉说,夏楠语青莲般的面容也凋作雨打芭蕉的黯然,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荒诞’,诚不我欺。” “对不起,楠语,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来找你。都怪我的懦弱,蓓儿才会经受这样的痛苦… …但也正是如此,我才必须借助所有可以依仗的力量,把她从痛苦中拯救出来… …” 缠满绷带的手紧紧绞在一起,男孩掐住虎口, “所有的危险和代价都将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只要你们能和我、和蓓儿站在一起,哪怕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声援,我也感激不尽了!” 眉头如柳枝般舒展开来,夏楠语捋了捋书脊,侧头望向窗外, “你变了,萧桐。” “啊?” “以前的你,可不会轻易为一个女孩子这样,义愤填膺。” 释着釉彩的朱唇在侧颜温润绽放,她将一缕垂髫绕到耳后。 指尖刺入绷带的一角,萧桐抿了抿嘴巴,直面女孩的眼睛, “因为我喜欢蓓儿。” 他仰起头,喉结颤动一如风中草籽―― “我爱着她。” 眼睫中的流光融作春水,夏楠语嘴角的弧度如涟漪般延展开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爱也许会迷途,会迟到,却永不会止步。” 她伸出手,轻抚在书封上的十指,似画卷般纤长而苍白, “至少现在,你已经能够在我面前,坦然承认了。” “抱歉,楠语,我知道你每个星期还在做透析,令堂那边也需要你的照顾,但是… …” “对蓓儿,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不待男孩说完,夏楠语直起身,凝缩的墨瞳一如风过竹林, “作为朋友,同舟共济是最好的选择。” “谢谢你,楠语!看到这么多伙伴为她努力,蓓儿肯定会大受鼓舞的!!” 萧桐激动地一击拳,却不小心碰到手上的伤口,疼得直吸凉气。 “不要谢我,萧桐。蓓儿的事,我也有责任… …” 微微叹息一声,夏楠语的目光蜷缩在了窗台上的一根枯枝上, “我早该提醒她注意的。是的… …江子文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我这些蓟大的前辈还不心知肚明么?可我们到底还是像一群事不关己的看客,放任她跌入深渊… …更何况,在我被夏天海抓去上海的时候,是蓓儿和你们不惜风险,一步步把我拯救出来… …” “但现在还为时不晚,楠语,相信我。看到我们大家都在为她平明努力,蓓儿绝对会重拾希望的。” 男孩言切意真,双手按在她的书页上,目光如炬。 “我知道了,但愿她还能坚持住。” 夏楠语抬起头,眼眸中重新涤荡起春潮般的绿意, “你现在召集到了多少人?” “算上你我和薇诺娜小姐,一共三个。我打算下一步去找林霏小姐,枫糖小镇和蓓儿关系好的几个熟客我也打算问一问… …” “我来做林霏小姐的工作。另外,把楚天也叫上吧,他那边有些资源可以对付江子文。” 掏出随身笔记本,夏楠语在纸面上“沙沙“速记, “至于枫糖小镇的熟客… …推荐一个师姐给你。我先单独给她说说情况,再让她来找你,如何?” “不能再棒了!” 萧桐感到胸中的心跳像钟摆一样激烈振荡起来, “那我再和薇诺娜小姐商量一下,等所有人都通知到位了咱们再找个地方说明下具体情况!” 点点头,夏楠语合上书本立即起身。两人再没有其他的言语就奔向了各自不同的方向。因为眼下再多耽误一分钟,兰蓓儿所承受的痛苦就要更甚十分。 晚上在实验室,女孩给他打来电话。她告诉萧桐,楚天答应加入他们了。不过―― “等等,楠语,你说林霏小姐没有答应,这是怎么回事啊?!” 得知枫糖小镇的店长婉拒了女孩,萧桐急得从推满文献的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先别急,萧桐,听我慢慢说。得知消息后,林霏小姐非常自责。她告诉我,是她看花了眼才让江子文接近蓓儿的。如果不是她助纣为虐,江子文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取得蓓儿的信任了。” “你说什么,楠语?林霏小姐帮助了江子文?” “据我了解是这样,不过林霏小姐也是受到了江子文的蒙骗。但她本人却非常内疚,说她从此再也无颜和蓓儿相见了… …” “那她现在还在枫糖小镇吧!我就在物理实验室,离东门就十分钟!!” 用肩膀夹住手机,萧桐连忙顺起挂架上的大衣。 “林霏小姐这边你先放一下,萧桐。我下午跟你说的那个师姐她已经过来找你了,你先接待一下她,回头我们再一起劝劝林霏小姐… …” “且慢,楠语!你说师姐?哪个师姐??” 右手像融化了般紧紧粘在门把,男孩怔住了。 “我的师姐,蓓儿咖啡的忠实拥趸,蓟大中文系文艺学专业研二硕士生,叶雪瞳。” 电话那头顿了下,听筒中传来类似发笑的气息声, “简称:中二学姐。” 第169话 一个都不能少 第169话  一个都不能少 Episode  169  Reunion for the Elf Girl 萧桐当然认识这位“中二学姐”。 作为王牌咖啡师和银发美少女的完美融合,兰蓓儿在枫糖小镇拥有着一批堪称铁粉的回头客,而叶雪瞳无疑是其中最狂热的一位。她曾在打烊后的枫糖小镇里躲到天亮,仅仅是为了蹲着少女的第一杯中秋限量拿铁;也常常趁店长不注意时冲到吧台,把忙活着的少女当成一只大号泰迪熊、揽到怀里又捏又揉。不知为何,她总是能抢在林霏暴怒的前一秒和兰蓓儿脸贴脸闪完自拍,再疾速飞回座位,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小透明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起论文。 不过,叶雪瞳是中二学姐而非揩油大妈的原因在于,她和兰蓓儿其实有着不错的私交。作为资深咖啡爱好者,叶雪瞳是为数不多尝得出原液萃取程度、奶泡打发时间甚至是少女制作心情的顾客;而兰蓓儿每开发出一种新作,都会邀请中二学姐到店体验。至少在咖啡品鉴上,叶雪瞳是可以和少女合上拍子的完美知音。 但是让这样一位风风火火的师姐参加到拯救蓓儿的行动中来,萧桐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顾虑。 这不,男孩刚一开门,这位有着一头栗色卷发的赤瞳学姐便拍拍他的肩膀,闯身而入。 “喂,老铁,你就是小蓓蓓的前男友吧,夏师妹都告诉咱了。” 拉过埋在文献堆里的坐垫,叶雪瞳一屁股落在萧桐的椅子上。深棕色的羊毛披毯像蒸汽咖啡机刚刚打压好的巧克力酱,热气腾腾地泼洒在肩头;粗砺的针织围巾似风沙般被她随性甩在脑后。双臂如波浪般摊开,叶雪瞳在男孩面前毫不客气地翘起二郎腿,腿窝附近的灰色丝袜压出几条放射状的褶皱。 不待男孩回答,她自作主张地揭开桌子上的咖啡壶,倒了两杯咖啡,再把另一张折叠椅推到萧桐面前: “甭跟姐客气,坐。” 萧桐看得目瞪口呆,仿佛他自己才是被邀请过来的客人。 “我勒个去――这玩意儿也算咖啡?!要是喝着它肝论文,老姐我这辈子都甭想毕业了。” 才抿了一口咖啡,中二学姐便嫌弃地把杯子丢在旁边。 “要我看呀,小老弟,你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打上高中起开始喝咖啡,讲真,只有小蓓蓓的作品能让人尝到田园时代的味道,连锁咖啡店那些‘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简直没法比好么。” 叶雪瞳托着腮帮,晃起脚尖,意味深长地盯着男孩。其实不必她明说,厚涂在枫红眼眸周围的黑眼圈自然能够彰显出她咖啡信徒与熬夜狂人的双重资深。 “对不起,师姐… …是我没珍惜好蓓儿… …” 双手抓住膝盖,萧桐拧紧双眸,在学姐面前黯然垂头。 “我一定会尽全力让她回到大家身边。请师姐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萧桐刻意回避着营救行动的本身。除了在枫糖小镇的几次偶遇,他和叶雪瞳其实并无过多的交集。事关少女的隐私,男孩不想让太多人牵扯其中。 “那我呢?那天晚会上,我就看那暴发户不顺眼了,瞧把咱小蓓蓓折腾成啥样了?” 指关节被掰得“咔咔”作响,叶雪瞳微倾着前身,好像随时都会扑上前去咬人似的, “你们痛扁那小瘪三时,老姐我不能光在旁边吃干饭呀!别看中二学姐虽然年纪大了点,以前和男生干架时,也是差点把人耳朵咬下来的狠角!” “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如果我们声势过大,也会打草惊蛇的… …” “‘声势过大’?算上你、夏师妹和她男票,林霏大妈,还有那个英国留学生,一共才几个人?而且师弟,没有我老姐在,你们才真的会打草惊蛇吧。” 食指按在嘴唇,叶雪瞳四处张望了一下,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江子文那弟弟和你们五个人都是老相识了。敌暗我明,这可是兵家大忌。咱中二学姐在蓟大混了五六年,讲的就是个佛系社交。要对付那小子,你们先在明面上唯唯诺诺,我再在背后重拳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岂不美哉?” 萧桐思考片刻,点点头。的确,江子文是和夏楠语、楚天、林霏和薇诺娜打过照面的。在某些场合下,他们必须要借助一个江子文不认识的人展开行动。 “那就有劳师姐和我们并肩作战了。” 理理了下衣领,男孩对叶雪瞳伸出手。学姐狡黠一笑,趁着和萧桐握手的机会,把一枚徽章交到他的手里。 摊开手,萧桐端详着手心里镌刻着飞天魔女形象的银质徽章,瞳孔微微缩紧。 “上次请小蓓蓓来玩,她不小心把这落在了我办公室。 语气中的调侃意味逐渐退散,叶雪瞳掏出手机,对着萧桐手里的徽章拍了一张, “对她来说,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吧。” 男孩敛住气息,微微点头。以前,兰蓓儿还住在社团活动室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看见少女将之放在手心,像和挚友倾诉一样对着它喃喃自语。而每次为熟睡的兰蓓儿盖上被子时,他也总能在少女被泪水打湿的枕头边,发现这枚闪闪发亮的银质徽章。 后来,萧桐才知道,这是圣蒂斯安娜魔法学院的校徽。原来和少女的思念牵挂在一起的,除却朋友,还有母校。 “谢谢,师姐。” 他小心翼翼地将徽章收入口袋,郑重道谢。 “听姐说,小老弟。” 双手搭在男孩肩头,叶雪瞳蹲在他的面前, “把这枚徽章亲手交到小蓓蓓的手里。不要怂,和江蚊子正面刚!要是那家伙还敢顽抗,中二学姐就操起板砖和你一起上!” “我会的,师姐,请相信我!!” 萧桐迅速起身,和叶雪瞳撞了下拳头,庄重承诺。 送走学姐,萧桐顾不上吃饭,马不停蹄地前往学校东门,准备说服林霏参与进来。可现在分明是傍晚的客流高峰期,枫糖小镇却早早地锁了门。男孩在寒风中拨通林霏的电话,却也是无人接听。 无奈之下,男孩只得打道回府。然而第二天中午,他依然吃了闭门羹。徘徊在店门,萧桐发现枫糖小镇已经和记忆中的模样不太相同了。且不说空空如也的玻璃门上积了一层毛茸茸的灰尘,就连店门的圣诞帽和糖果贴纸也褪了色,门框上的小彩灯更是如同枯藤一般耷拉在风中,了无生气地回避着男孩的目光。 萧桐清楚地记得,以前的枫糖小镇从里到外都被少女装点得像星空一样熠熠生辉。身为主管咖啡师,兰蓓儿每天下班前都会和实习生们一起大扫除,把店里的每一块玻璃擦拭一新。彼时的枫糖小镇,店门永远都会贴着她亲自绘制的新品海报:熏香的压花搭配着兰蓓儿照着镜子画出的呆萌小狐狸,再配上少女圆圆滚滚的粉色大字“欢迎进店品尝喔~!”。 看到那样的海报,不管是谁都想迎着风铃的歌谣,投入枫糖小镇醇香如醉的怀抱吧。 在男孩发愣的功夫,夏楠语打来了电话。然而她这次带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什么,楠语?你没开玩笑吧?!” 手机在掌心里惊恐一颤,萧桐连忙蹲在路边, “林霏她真的打算把枫糖小镇转手卖掉?!” “是的。而且据我所知,林霏小姐准备把店面转让给一家连锁火锅店。” 一想到曾经无数次上榜京城高校最佳咖啡馆的枫糖小镇即将变成一锅沸腾冒泡的麻辣烫,萧桐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可是…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先前又联系了一次林霏小姐。她说蓓儿离职后,店里的人气大不如从前,她一个人也撑不起整家咖啡馆了。” 夏楠语在听筒里顿了顿,原本平静的语气泛起细密的涟漪, “但我觉得,萧桐,这其实是林霏小姐在逃避。她一直对蓓儿的遭遇心怀内疚,认为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江子文才把蓓儿骗到手的。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和蓓儿有关的一切――恕我冒昧――就和你先前一直逃避着蓓儿一样。” “我知道了,楠语。林霏小姐是蓓儿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必须说服她和我们一起行动。而且,枫糖小镇安放着许多蓓儿最美好的记忆,我一定要守住它。” 努力压制着嗓音中的怒火,萧桐斩钉截铁, “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枫糖小镇这份工作,也是我介绍给蓓儿的。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萧桐。楚天和我怀疑蓓儿已经有严重的抑郁倾向了。要是再费大力气去劝说林霏小姐,事情很可能发展成我们谁都不愿见到的样子… …” “我明白,楠语,但这一切都是江子文造成的,我不想再看到其他人再因此而自责了。更何况,林霏小姐也是蓓儿的朋友,在拯救蓓儿的行动中,我们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男孩扬起脖子,朝着天空奋力咆哮, “给我一天的时间,楠语。在这一天里,我会找到林霏,和她面对面地谈。总会有办法说服的!” 在和夏楠语和薇诺娜分别商量后,萧桐决定到林霏家里去找她。不过林霏似乎打定主意要在家里自闭到底了。男孩在门口蹲了整整半天也没抓到他的半点影子。正当萧桐垂头丧气准备离开时,门口的保安大爷拦住了他。 在询问了萧桐的来意后,大爷告诉他,林霏一大早就拎着一袋纸钱开车出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去给父亲扫墓去了。 “哎,你说林霏那妞,怪可怜的!出生的时候就没了娘,我在这院子里守了大半辈子,是看着老林把她一把屎一把她尿拉扯大的。现在好不容易出息了,爹又走了。造孽哟,造孽哟… …” 热心肠的大爷还把陵园位置,林霏父亲的墓址全部告诉了男孩。萧桐道过谢,匆忙拦下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果然,在一排静默的碑林间,萧桐看到了披头散发坐在冢前的林霏。 “爸,您女儿真不是个东西啊… …” 还未走进,男孩就听见女店主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他这才看到摆在墓碑前的,除了花束和香火,还有满地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瓶。 “您还在的时候,女儿没能在您身边好好孝敬… …您走了,女儿连您留下的一间老店都守不住了… …” 她扬起脖子,把酒瓶口捅进嘴里。澄黄的液体顺着起伏的腮帮汩汩流淌,似乎在代替某种早已干涸的思念, “您说我这呆脑子,怎么就不长个记性呐!两次栽到渣男手里,我自己受罪倒也认了… …可小兰还是个孩子呐!!是我让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混了进来… …都是我害了那闺女啊!!” 悄悄地走到林霏身边,萧桐弯下腰,将顺路购买的一束白菊花敬献到墓碑前。 “林霏小姐。” 他压低声音,站到了女店主的身后,不卑不亢。 “嗬,原来你还有脸出来啊,萧桐。” 背对着男孩,林霏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就清清白白了?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你当初唯唯诺诺,那王八蛋根本就没机会对小兰出手… …你和我是同样的货色,萧桐,咱们早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我明白,林霏小姐。” 双手交叠在腰间,男孩抿紧唇,对墓碑缓缓鞠躬, “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江子文才会趁虚而入。蓓儿所遭受的这些痛苦,必须由我全部负责。” “那你还有脸杵在这儿?!姓萧的,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酒精发酵的怒火在瞬间爆发,林霏拎起空酒瓶,往地上狠狠一磕, “但正因为是这样,我们才必须负责到底,用行动去挽回自己酿成的恶果,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让蓓儿承受更多的痛苦!!” 萧桐拧紧眉头,上前一步,太阳穴上的青筋颤动不已。 “你有资格说这话么,姓萧的?你也配大言不惭地说出‘拯救蓓儿’这样的话?谁点头了?蓓儿同意了么?她为你背负了这么多的痛楚,你却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只一句轻飘飘的‘我来负责’就可以洗刷一切了?!做梦去吧您!!” 用酒瓶指向男孩,林霏咆哮着,瞳孔周围的血丝如焰灼灼, “滚――!!!再不走,我就用这瓶子砸破你的狗头,给蓓儿出了口恶气!!!” “如果这也是赎罪的一部分我愿意接受惩罚!!” 双脚牢牢焊在原地,萧桐背着手,拼命呐喊。 “小兔崽子,你还跟我杠上了不是?!我现在就要让你尝尝蓓儿撕心裂肺的滋味!!” 往萧桐胸口蛮横一推,林霏高扬起酒瓶,抡向男孩的额头。 没有躲避,没有惊颤,萧桐稳住身子,迎着横空飞来的玻璃酒瓶,紧紧闭上双眼。 一声清脆的迸裂在陵园中炸响开来,啤酒瓶在他的脑门上砸得粉身碎骨。萧桐踉跄一下,摔倒在地。碎裂的玻璃渣纷纷扬扬地撒在他的四周,像春雨缤纷的舞步,跟随林霏目光中的鼓点,凌乱泼洒。 萧桐倒在了林父的墓碑前,纷涌的殷红将他眼前最后的挂念,尽染成霞。 … … 第170话 联合战线 第170话  联合战线 Episode  170  the Last Hope 当意识重新浮出水面时,萧桐发现自己已经躺北医三院的病房里了。 男孩的脑袋仿佛灌满了浆糊一样昏昏沉沉;床单的松软将身子包裹在一团氤氲缭绕的朦胧中,萧桐整个人像在温泉的气泡中起起伏伏,不是梦境,胜似微醺。 “萧桐!你终于醒了!!” 小雨淅沥的哭颤声涌入耳膜,男孩偏过头,只见林霏抓着他的手,眼眸中蒸腾的水汽迅速凝结,某种晶莹的碎裂在萧桐手背上绽放开来, “傻孩子… …你当时为什么就不躲一下呀… …哪怕是用手臂挡一下也好啊!!” 不顾周围潮涌过来的异样目光,林霏扣住男孩的肩膀,声如雨泣。在陵园中,她只是借着酒劲吓唬吓唬萧桐。可谁知他硬是用脑门接下了凌空砸落的酒瓶。 尽管向来都以刚强一面示人,林霏还是被倒在血泊中的男孩吓坏了,抱着他匆忙赶到医院,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直至萧桐睁开眼睛。 “对不起,萧桐… …姐没想着要害你… …要不,等你能下床了,也拿砖头照我额头狠狠敲一下吧?” 林霏腆着脸,撩起额前的刘海。萧桐强忍住笑意。他想起以前在玉渊潭和兰蓓儿初邂时,少女曾不分青红皂白地咬了他手。后来兰蓓儿竟然闭着眼睛,撩起衣袖要男孩也往那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咬上一口。 看来不知觉中,那丫头已经把身边的人都同化得差不多了啊。 “不,林霏小姐… …我说了,如果这能够代表萧桐悔过的诚意… …我甘愿受罚… …” 他握住林霏的手,努力在床上坐起身子, “更重要的是,蓓儿还在受难… …她需要你的帮助。” 犹如被一记闷棍砸中心窝,林霏僵持片刻,瘫回了椅子上。 “抱歉,萧桐。” 她木然望向窗外,干裂的嘴唇如枯叶般无力翕动, “我… …无颜再面对小兰了。” “我以前也认为自己不配再见到蓓儿了,但是现在… …” “你还不明白么,萧桐?我和你们不一样!是我,是林霏把兰蓓儿,一步步推进了那龟孙的虎口… …我就该把脸伸在街上,让大伙儿轮流给我几个大耳刮子的!!” “可你也是受害者啊!那家伙欺骗了蓓儿,更辜负了你的信任,真正应该被惩罚的,难道不是江子文这种两面三刀的混蛋么?!” 撕掉手背上的输液针,萧桐擎住女店主的双肩, “听我说,林霏小姐,请务必听我说。如果你真的感到内疚,想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担起责任,那就加入我们。一昧地逃避只会让所有人在痛苦中越陷越深,林霏小姐也一定想看到蓓儿回到枫糖小镇,继续用咖啡为大家带来幸福吧?” “就算你这么说… …我这种无勇无谋的普通人,又能帮上些什么忙?到最后,也不过是给你们添乱罢了… …” “没错,我们都是普通人。但正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平凡,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家伙才会毫无畏惧地去爱、去恨、去救赎,去拼命攥紧自己能够守护的一切。” 喉结如水纹般轻轻滑动,男孩紧绷着的脸颊逐渐放松, “只要林霏小姐能够和我们站在一起,对蓓儿来说,夜晚就不会那么漫长了。” 林霏黯然的目光在地板上凋零。她交握起双手,犹豫着,欲言又止。 囫囵咽下的口水如鲠在喉,萧桐抓住被单,挤压在指缝间的亚麻布料蜷缩成一道道扭曲的线条。 他终于鼓起勇气,前倾着身子,不顾一切地抱住了林霏。 “无意冒犯,林霏小姐,我只是… …想起了一些往事。” 呢喃着的嗓音细如涓流,萧桐闭上眼,微微叹出口气, “当时,枫糖小镇招聘咖啡师的时候,蓓儿一开始其实是闯了大祸的吧… …是的,小奶狗一直都是那么傻乎乎的,连咖啡豆的种类也分不清,上吧台操作时还差点让店里烧起来,气得您一下子把她轰了出去… …” “但是到了夜里,店里突然停了电,您一个人躲在咖啡桌的后面黯然落泪时,蓓儿又回到了枫糖小镇,亲手为您捧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焦糖玛奇朵… …那时,她也是像我现在这样,紧紧抱着林霏小姐,告诉您就算大家都不愿付出真心,她也会把所有的温暖全部传递给您的吧。” 男孩的话像丝线一般串联起了脑海中雪藏的珍珠,林霏睁大眼,几近凝滞的呼吸重新变得急促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也是没有勇气去拥抱您的。可是和蓓儿相处了这么久,我才发现大家已经在不知觉中被她同化了太多、太多… …向来畏畏缩缩的萧桐竟然能够勇敢地向他人展现自己的内心了,而林霏小姐也在无意中,拾回了那份属于孩子的天真与初心… …” “这都是蓓儿带给我们的。她说过,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她做到了。” 萧桐仰起头,喉咙中的哽咽逐渐凝固,像细雨中淬火的铁器, “现在,轮到我们去把这份幸福,亲手带给蓓儿了。” 所有的防线在瞬间一溃千里,林霏扑到男孩怀里,嚎啕痛哭。而萧桐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将一张画着小狐狸的甜甜圈优惠券塞到女店主的手里。 … … 最终,萧桐还是凭着一己之力,将夏楠语、楚天、叶雪瞳和林霏动员了起来。在和薇诺娜商量后,他们决定召开秘密会议,共同商讨对付江子文的办法。 这一天,枫糖小镇终于迎来了六位久违的客人。在夏楠语他们到达前,萧桐特意和林霏在店里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吧台上的尘埃像毛毯一样落在各处,男孩捏紧抹布,用力擦拭起桌面上沉默已久的法压壶和黄铜小磨。 抚摸着曾经在少女手中芬芳吟唱的工具,萧桐的心跳如同小提琴的琴弦一样,被G大调的悲叹撩拨着,颤鸣不已。在虹吸壶的一旁,他发现了瓶装满咖啡豆的玻璃罐。跃动在标签上小字仿佛一颗颗撒落的糖豆,男孩认出,那是少女小乳牙一般的稚嫩与活泼。 萧桐抓起一把豆子,将之凑在鼻下,细细嗅闻。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缘故,焦黑的咖啡豆早已失去了刚刚烘焙好时的醇香和馥郁。但毫无疑问,每一颗豆子都是饱满的,像被亚热带的阳光泡胀了一样,等待着在小磨与蒸汽的推拿中爆裂出全部的热情与活力。 他知道,这些豆子都是兰蓓儿从市场上一粒一颗,亲自挑选出来的。少女对自己咖啡的信心来源于她对每一步制作环节的绝对把握。然而现在,这些原本可以在顾客们的味蕾上绽放出幸福漩涡的天之骄子们却只能寂寞地蜷缩在霉斑和尘土的囚禁中,还未盛放,就已凋零。 挑出几粒品相还算完好的豆子,萧桐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封装进密封袋,将其余发霉的咖啡豆全部倒进垃圾袋。 没过多久,夏楠语、楚天、叶雪瞳还有薇诺娜也陆陆续续来到店中。他们将店门反锁好,拉下所有的窗帘,在几张咖啡桌拼接而成的长桌上各自坐定。会议正式开始前,林霏为到场的每个人都呈上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莫得灵魂。” 瞅了眼咖啡杯上发稀的奶泡,中二学姐嘟哝着,叉手仰头,对林霏露出锋利的下颌角。 “师姐。” 夏楠语暗自拉了拉她的衣角,叶雪瞳才嘟着嘴,蛮不情愿地垂下脑袋。不过,她依然没有正视林霏,躁动在枫红眼瞳中的眸影让人不禁想起了被大人抢走糖果的孩童。 “各位,你们能够在百忙之中抽空参会,我替蓓儿在这里谢谢你们了!” 薇诺娜站起身,在长桌的一头向大家屈膝行礼, “我是薇诺娜.苏尔罗伊.菲利克斯,十八岁,是和蓓儿一起从小长大的好友。各位不必客气,可以直接称呼我为‘薇诺娜’。” 虽然萧桐之前介绍了蓓儿口中的“小薇”,但亲眼看到薇诺娜时,所有人的目光还是如同融化了的松香一般,牢牢黏在女孩身上。按理说,一个金发蓝眸的异域姑娘在留学生众多的蓟大算不上稀罕,可不知为何,薇诺娜却始终具有一种文艺复兴般的气质。它像凛然在万物枯萎中的一支忍冬花,兀自傲然的芬芳如长矛般刺破寒夜,镌刻风骨。 夏楠语突然意识到,所谓海伦之于伊利亚特,西斯廷圣母之于拉斐尔,考狄莉娅之于李尔王,大概就是薇诺娜在她脑海中留下的投影。 “今天我们聚集在此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帮助蓓儿摆脱痛苦,严惩伤害过她的罪魁祸首。” 飞快地在众人脸上扫视一眼,薇诺娜在桌上交握起双手, “另外,由于事关蓓儿的隐私,今天会议的内容还请大家务必保密。” “薇诺娜小姐,听说你曾见到蓓儿,还找到了江子文的贼窝。你咋就不趁机把她救出来呢?” 叶雪瞳抢先一步发问。 “道理很简单,我们要救出的是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蓓儿,而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十指紧扣在手背,薇诺娜沉稳回应, “江子文说他毁了蓓儿,很不幸,他说对了一半,他拥有随时让蓓儿崩溃的致命武器。大家都知道,江子文握有那些定影画纸――你们将之称为‘照片’的东西。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任由那些私密的影像被公诸天下都无异于一次凌迟处刑,那是对蓓儿心灵的千刀万剐。” “畜生!!” 林霏一拳抡在桌子上,震得杯子里的奶沫四散飞溅。 “而且,江子文在电脑中设置了一个反触发程序,只要他没在规定时间输入代码,这些照片就会被程序自动发到网上,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握着咖啡杯,楚天小心翼翼地补充。 “有办法黑到江蚊子的电脑里,把照片都删掉么?” “师姐,楚天前几天试了试,江子文很狡猾,没有把照片放在四合院的电脑中。” “所以,这是我们要实现的第一个目标,找到江子文私藏照片的地点,悄悄潜入进去,把这些东西全部清除掉。只有这样,江子文才无法继续威胁蓓儿。” 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薇诺娜埋头奋笔疾书, “不过,最困难的还是实现第二个目标――让蓓儿找回原来的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菲利克斯小姐?” “大家也许都知道了,江子文为了牢牢控制住蓓儿,对她使用了精神摧残。这些摧残包括但不限于拳打脚踢、恶言辱骂乃至精神羞辱。其中,最后一个手段是最恶毒的。在江子文的折磨下,蓓儿已经彻底迷失了自己。” 薇诺娜的声线依旧静水流深,指甲却已经在手心里掐出血印, “最糟糕的莫过于蓓儿现在认为她的一辈子都毁了,除了自暴自弃地成为江子文的附庸,别无出路。这其中最明显的一个症候莫过于她反复地叨念着‘蓓儿已经脏了’之类的话,拼命回避我们这些朋友。” “小小年纪就学了个吃人恶魔的模样,那龟孙就不怕遭报应么?”  “对于那种人,现世报一定会来。只是蓓儿已经等不起了。” 一直不太发声的夏楠语也加入了对话。 “没错,蓓儿太需要我们这些朋友即刻站出,帮助她重新建立信心。我相信,大家也不愿看到回来后的蓓儿变得沉默寡言,天天以泪洗面。” 点点头,薇诺娜合上笔记本, “因此,我们的第二个目标就是帮助蓓儿找回自己。我说过了,完成这个目标的难度将会远超前者,甚至没有人知道江子文给蓓儿造成的心理创伤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更麻烦的是,我们必须在敌人眼皮底下,潜入蓓儿的身边悄悄为她疗伤。” “切,哪用绕那么多圈子?” 一条腿翘在萧桐椅子上,中二学姐不耐烦地搅拌起面前的咖啡, “要我说,等删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咱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小蓓蓓抢回来了,江蚊子敢说个不字,老姐我分分钟教他做人。等把小蓓蓓重获自由,咱们再痛痛快快地给她加油呐喊,气死江蚊子那妖怪。” “谢谢你,叶雪瞳小姐。但正如楠语所言,蓓儿等不起了。我们得兵分两路,同时向两个目标努力。” 尽管面色依然凝重,薇诺娜的语气仍透着紫阳花一般的谦和, “而且,蓓儿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变得非常肮脏,没有资格再和朋友们见面了。在她重建自我前将之贸然带回,只会让局面愈发不可收拾。这一点,已经在我先前的失败中得到了验证。”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菲利克斯小姐?总不能眼睁睁得看着蓓儿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吧?” “只要不放弃,希望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薇诺娜稍微顿了顿,碧蓝的眼眸中浮起曦光, “为了实现第二个目标,我们将让蓓儿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朋友潜入她的身边,驳斥江子文的谬论,帮助蓓儿唤醒记忆中最美好的点滴,让她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是的,在我们心中,蓓儿就是蓓儿,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愿意接纳她,和她一同前行… …必须要让蓓儿也亲自认识到这一点… …” “不好意思,薇诺娜小姐,我有一个问题。” 楚天举起了手。 “请说。” “我们这样的行为,会不会… …不太道德?毕竟江子文和兰蓓儿还是名义上的情侣关系… …总觉得我们这样像是在干涉人家家事似的――哎哟!!”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夏楠语就在桌子下踩了他的脚。 “我理解你的顾虑,楚天。但正因为大家常常对这样的‘家事’袖手旁观,许多本可以避免的悲剧才会发生。” 萧桐终于打破沉默,抢在薇诺娜前面开了口, “从江子文虐待蓓儿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是情侣关系了。更何况,蓓儿自己也想摆脱那个混蛋,只是被江子文用阴谋诡计强行捆绑住了而已。” 两人的对话有如投石入湖,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好了,各位,时间有限,总结一下我们今天讨论的结果。” 薇诺娜拍拍手,周围的声音随她的双手沉淀下来, “概括而言,为了让蓓儿安然无恙地回到大家身边,我们必须要实现两个目标:找到并删除江子文要挟蓓儿的定影画纸、秘密帮助蓓儿找回自己。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再等待希望了,我们必须要成为希望。” 她停顿片刻,雾气洇润的目光缓慢落潮, “不管怎样,大家能为蓓儿站出来,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据我所知,江子文背后倚靠着一个翻云覆雨的家族,这些行动势必会招致他的疯狂报复。大家如果有所顾虑,完全可以在中途的任何一个阶段退出,我和萧桐一定会为各位全力保密。” 咖啡馆的气氛在转瞬间凝固。众人皱起眉头,低头陷入沉思,积压在肩头的空气似有千钧之重。薇诺娜抿紧嘴唇,握住自己发凉的手背。就像当初面对路易斯的疯狂反扑一样,她没有资格把同伴捆绑在自己身边。 “咳,瞎操心些什么呢。就像小老弟刚才说的那样,如果大家一个个都抱着副事不关己的臭嘴脸,指不准哪天这破事就砸在自己脑袋上了。” “啪”的一声拍响桌子,中二学姐第一个站起来,将手伸到中央。 “啥都别说了,撸起袖子和江蚊子干到底就是了!” “我也没有异议。” 和楚天牵着手,夏楠语缓缓起身, “蓓儿救过我的命。现在,轮到我为她放手一搏了。” 两个人把手盖在叶雪瞳的手背上。 摇摇晃晃地起立,林霏刚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咬住嘴唇,就着热泪,将涌到喉头的话语咽了下去。 她别过头,将手搭在夏楠语的手背上。 最终,薇诺娜和萧桐也加入了他们。六个人手搭手,不发一语,却已诉尽千言。 第171话 月黑雁飞高 第171话  月黑雁飞高 Episode  171  the Beginning of the Plan 按照计划,萧桐、薇诺娜他们六个人兵分两路。其中,夏楠语、楚天、叶雪瞳和林霏四个人负责调查江子文的家族背景,为下一步的行动搜集情报;而萧桐和薇诺娜则潜入到四合院附近,秘密监视起江子文的活动。 然而监视并不是目的。两个人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敌人江子文心脏的机会。根据楚天的分析,既然江子文每天都要从这里发出信号来解除照片自动上传程序,那只要能够跟踪这些信息,顺藤摸瓜发现接收服务器的所在地,找到江子文储存照片的硬盘也就易如反掌。 临出发前,楚天找到萧桐,将一个带有液晶屏的U盘悄悄塞给了他。 “这是我从实验室偷出来的,快收好!让组里其他人撞见可就惨了… …” 他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把男孩的手推入口袋, “U盘里有我昨天熬夜挑出来的木马。你把它接在江子文家的无线路由器上,木马就会被自动植入进去。这样我们就能追踪信号的去向了。” “感激不尽!!” 萧桐连忙点头,攥紧口袋里那枚冰得发烫的金属硬物, “不过江子文素来狡猾,他家的网络应该没那么容易侵入吧?” “实验室里的病毒都是为测试银行、高校这些重要部门的防火墙专门设计的,入侵家用网络算得上是牛刀杀鸡了。我还改写了木马的隐匿代码,完成任务后它会自动删除,完全不留痕迹。” 迅速环视一眼四周,楚天凑到男孩耳边,压低声音, “唯一的麻烦在于,因为采用了质数密钥式的加密协议,U盘的写入速度较慢。我已经最大限度地改进了传输接口,传输完整个程序还是需要二十分钟。你在行动中要务必小心。” “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帮助,楚天!等行动成功,我一定再好好谢你!” 握住楚天的双手,萧桐早已按捺不住内心潮涌的澎湃。尽管曾把他视作情敌,萧桐也不得不承认,这个THU的高材生确实是人中龙凤般的存在。 “你别太客气。就算在我们学校,蓓儿小姐的咖啡也有着相当高的人气。” 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楚天扬在嘴角的笑意,第一次有了调侃般的狡黠, “去把她接回来吧。要知道,学院路一众高校的发文量可是和枫糖小镇的业绩成正比的。” 揣着楚天的U 盘在胡同里蛰伏数日,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一回萧桐:这天傍晚,当夜幕把江家大院门牌号上的最后一个数字剥离殆尽,江子文带着兰蓓儿离开了家。临走前,他像一只出洞的老狼,仔细检查了四周,确认没有跟踪者后才把少女推上了轿车后座。 几步远的一棵老槐树下,薇诺娜调整了下魔杖的角度,笼罩在两人头顶的隐形结界变得澄澈了许多。 “你戴上试试,我把观察到的影像投射过来了。” 她把一个墨镜递给萧桐。男孩刚戴上眼镜,江家大院的空中俯瞰图便实时出现在了眼前,就好像他连上的是一个在空中巡航的无人机。 “太神奇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索敌使魔。” 她指了指天空。果然,一只乌鸦正啼叫着,幽灵般盘旋在四合院上空, “听着,萧桐,动作要快,植入间谍机关后迅速撤退,江子文随时都可能折返回来。” “明白。” 点点头,萧桐刚要起身,薇诺娜又按住了他的肩膀, “还有一点,现在我们还不能和江子文有正面冲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要冲动,否则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清楚了么?” “我知道了,请相信我!” 拍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纤手,男孩抿紧嘴唇,毅然冲出结界。 在女孩远程魔法的协助下,他很顺利地穿过大门,进入四合院的内部。为了躲避遍布院落的监控,他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猫腰前进,三步一盼,仿佛在地雷阵中摸索的工兵。不过好在两个人事先通过使魔对院子的情况进行了详尽的勘察,萧桐最终躲过了所有的探头,潜入到厢房的门前。 不巧的是,厢房的大门也锁上了。九宫格的密码锁吐着猩红的信子,嘲讽般地瞪着男孩,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蟒蛇冲破键盘直扑而来。 正当萧桐犯难之时,那只担当瞭望哨的乌鸦使魔扑飞到面前。它像一叶飘影般落在门把,只是轻轻啄了啄键盘,密码锁便亮起了绿灯。 像老者晨练前的微弱清嗓,弹簧解扣的声响一扬一顿,在耳畔清脆扫落。两扇阴鸷的大门睥睨开一条窄缝,萧桐屏息凝神,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我在外面帮你盯着,萧桐,一有异常立即通知你。” 薇诺娜的声音通过心灵感应飘渺传来,萧桐准备好手套和鞋套,同样在心里回应了她: “有劳了。我会尽快完成。” 打着手电,他蹑手蹑脚地穿过玄关,费了一番功夫,在里房的客厅中找到了江子文家的无线路由器。他立即把楚天的U盘接在了上面,设备上的液晶屏亮了起来,进度条像条臃肿的毛虫一般,开始缓慢蠕动。 “报告情况,萧桐。” “已经在植入病毒了。不过写入速度很不理想,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 蹲在滴答闪烁的猫登旁边,萧桐警惕地环顾四周。 “明白了。现在周围暂时没有异常,务必保持警戒。” “收到。” 女孩的声线如涟漪般在胸中渐然消弭,萧桐紧盯着莹莹眨眼的液晶屏,如坐针毡。可进度条就像存心要戏弄他似的,慵散地挪着步,几经停滞。夜色浸淫的客厅中,连时间都在万籁俱寂的屏息中敛住了脚步,除了老式柜钟的喑哑咳嗽,四周再无半点动静。萧桐的双鬓逐渐渗出细汗,他感到心脏像缓缓坠入深海的落鲸,随时都会被水压碾成齑粉。 终于忍受不住这煎熬一般的压抑,男孩站起身,在客厅中走动起来。猛然间,他发现大厅尽头的一扇房门虚掩着,隐约露出一线偷窥似的橘黄。 心跳在瞬间蹿到嗓子眼,萧桐不由自主地惊颤一下,后脊骨爆出粒粒的冷汗。难道说除了江子文和兰蓓儿,这屋子里还住着仆人管家之类的其他人?还是说… …那家伙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设计好了陷阱等着男孩自投罗网? 无论是哪种可能,后果都不堪设想。男孩暗自咽下口水,颌下的动脉有如亡命般剧烈痉挛。 他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U盘像熟睡在暗夜里的瞳,不时撒落出呓语的幽幽。萧桐捶了捶胸口,匍匐潜行到房门底部的百叶窗前。 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他必须面对现实了。 深深憋进一口气,萧桐咬紧嘴唇,掰下窗叶。 房间内的光芒如潮水般涌入他的眼帘。 第172话 迟到的约定(上) 第172话  迟到的约定(上) Episode  172  Love will never be late 出乎萧桐的意料,屋子里空无一人,悬在天花板上的琉璃吊灯冷冷盯着他,像残阳半融在暮云中的窥探。 冷灰色的寂静依然冻结着客厅里的夜色,唯有U盘的呢喃窸窸窣窣,抖落黑暗,不禁让人想起那些围着路灯扑棱的飞蛾。男孩回头瞅了瞅写入病毒的进度表,按照这样的速度,他至少还得在这贼窝里待上一盏茶的工夫。 萧桐鼓起勇气,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一张雕龙画凤的中式木床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意识到自己闯入了江子文的卧室。红木亮漆的太师椅,苍翠如墨的文竹盆栽,以及端立在梨木书桌上的太湖石,发酵出一种类似宫中古井的气息。萧桐不知道,这间屋子和这里的装潢究竟有多少年岁了,它们或许和潭柘寺的钟声安眠在同一个枫红似血的秋天,也可能匆忙得来不及拭去积水潭干涸多年的残泪。  摆设在桌前床头的,尽是江子文的私人物品。萧桐第一眼认出的,是那台崭新得如同刚刚出厂一般的徕卡M旁轴相机。两年前,江子文靠着它挤进了萧桐组织的的外拍活动,随后就带着社团里充当模特的姑娘消失在了众人的目光中。还有清一色的苹果设备,那种只有在重要场合现身于重要席位上的重要人物才会佩戴的银亮手表… …屋子里任一件物品的价值,都抵得上萧桐三年大学生涯所有的生活费。 “萧桐,使魔在客厅看不到你了。现在情况如何?” 薇诺娜的声音压进耳朵,男孩哽下一口水, “一切正常。病毒植入完后我会立刻撤离。” “好的,你自己把握好时间,江子文随时都有可能折返。” 继续打量起整间卧室,萧桐努力在房间里搜寻着兰蓓儿的痕迹。可是,他一无所获,仿佛这间卧室自始自终都只有江子文一个人而已。男孩像发了疯一般四处搜寻,最终在一件男士方格睡衣下找到一件薄樱色的淡粉纱裙。他清楚地记得,以前兰蓓儿把整间糖果店都搬进了社团活动室:装满幸运星的玻璃瓶,涤荡在窗楹间的樱花风铃,还有少女堆满整个床头的泰迪熊和毛绒小兔… …身处在那样的氛围中,男孩仅仅是吸一口气,胸腔中就早已盛放出千万槐花的甜蜜簇拥。 心跳如针扎般阵痛撕裂,他突然意识到薇诺娜的正确,江子文会毁了兰蓓儿,他撕开了她的灵魂,扯断她的牵挂,将那铃兰一般的记忆抛撒风中,挫骨扬灰。 跪倒在木床前,萧桐紧紧揪住头上的绷带,脸颊深深埋入臂弯的黑暗之中。 “坏了,萧桐。” 薇诺娜的呼叫声打破寂静,他匆忙抬起头, “发生什么了?” “刚才我看见江子文带着蓓儿回到了胡同口,看样子是要折返回来了。你那边还有多久?” 萧桐心头一惊,箭步冲到客厅, “进度条还差最后一点。他们现在在哪儿?” “正在用向量术式定位,稍等… …江子文还差两个转角就到家。你用我给你的墨镜看看,我把使魔派过去了!” 他当即把额上的眼镜压回鼻梁。借助乌鸦俯瞰的视角,男孩看到江子文拉着少女在迷宫般的胡同悠闲穿行,仿佛早已知道四合院里的入侵者插翅难逃了一般。 “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女孩沉稳的声线犹如一枚铁钉,冷冷楔入萧桐的心扉, “当江子文踏进院门时,不管工作有没有完成,你都必须立刻撤退,明白么?” “我会全力以赴的!” 蹲在路由器边,萧桐的目光死死焊在U盘上。可残存的进度条仍在负隅顽抗,最后一点空白迟迟不见填满。时间在身边沙沙漏去,他眼见着江子文打开院门的铁锁,大步流星逼向自己―― “立即撤退,萧桐!!” 这一次,薇诺娜直接在他心中大吼起来。男孩又不死心地望了一眼U盘,进度条依然没有写满, “从后院跑,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但是,楚天对他说过,病毒的写入必须一气呵成。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就必须另找机会再次潜入了。 蓓儿已经等不起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萧桐?!快啊!!” 对不起,薇诺娜。为了蓓儿,这个险我必须冒。 不再理会女孩的催促,他默然盯紧U盘,心中暗自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终于,进度条跳到了满格。萧桐立即拔下U盘,而就在这时,江子文推门步入客厅。 “宝宝,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响动?” 搂着怀里的少女,江子文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皱起眉头。 飘影般摇摇头,兰蓓儿的目光蜷缩在角落里那台不停闪烁的路由器上,烟雨朦胧。 闭上眼睛,江子文嗅着房间里的空气,鼻翼像吸尘器的叶片般轻轻翕动。 屋子里有一种陌生的气味,一种自家田地被邻居擅自收割过的挑衅意味。他把少女撇到一旁,努力捕捉着这股气味的踪迹,最终停在了衣柜前。 在柜门前,他的目光焊死在了露出门缝的一块衣角上。 “你先后退,宝宝。” 把少女推到身后,他从墙上取下一把装饰用的短刀,轻轻挑开柜门。 然而,除了一堆熟悉的衣物和扑面而来的樟脑味,江子文什么也没发现。连那块露出的衣角,也是他上次匆匆塞到柜子里的衬衣。 “得,这次又喝上头了。咱就不该点那么多朗姆酒。” 拍拍脑门,江子文拉过兰蓓儿,往她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我先洗个澡,宝宝。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玩个痛快。” 直到两人进了卧室,躲在花瓶背后的萧桐才松了口气,瘫软在地。肆意流淌的汗水如惊风般撩乱目光,他紧握U盘,双腿仍在止不住地发颤。原本,他是打算藏在衣柜里的,可在目光触及到少女的一瞬,萧桐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注意到兰蓓儿正好被落地灯打上侧光,从这个花瓶后的角度来看,少女的侧颜和银发就像月光中的荷花一样被轮廓光勾勒着,温润似水。 他用手机为她抓拍下了这一瞬间。过去的日子里,兰蓓儿一直都欢天喜地地做着萧桐的专属模特。无论男孩的相机举起得有多么突兀,少女总能抢在快门按下前的那一瞬簇拥到镜头前,用樱粉的笑靥荡漾起男孩心中所有的悸动。 但是现在,他必须离去了。 萧桐踟蹰片刻,却还是溜到卧室的房门前,在百叶窗边屏息蹲下。不知为何,他想多看看兰蓓儿,就像以前的高中时光,他总爱躲在座位上,假装午睡,用指缝间露出的余光悄然打量着夏楠语落满蝉鸣的背影。 “还在犹豫什么?!你都差点被江子文发现了!!” 胸腔中是女孩怒火翻卷的责备,萧桐扯了扯衣领,手上的热汗又多了一层淋漓, “再给我一点时间,求求你…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蓓儿了。” “保持理智,萧桐… …你这样做会害了她的!” “我知道。请再给我五分钟… …仅仅是五分钟就好!” 薇诺娜沉默了。男孩双手合十,默默道谢。趴下窗户的叶片,他看见江子文披着浴巾进了卧室旁边的一间屋子。兰蓓儿则坐在床上,玩弄起裙子上的蝴蝶结。没过多久,屋子里盈满花洒淅淅沥沥的乱步。仿佛冻土里的嫩芽被注入了春风,少女突然蹦下床,小心翼翼地溜达到浴室门边。 确认了浴室中的状况后,她长舒一口气。兰蓓儿撅起屁股,从床底下找出一个百宝箱似的小盒子。她像一只正在土里偷藏坚果的小松鼠,左瞅瞅右瞧瞧,最终从箱子里翻出一堆亮晶晶的咖啡器具。 萧桐突然明白,原来兰蓓儿把自己的家什全都藏了起来。可这卧室看上去也不小,她怎么不光明正大地把东西摆出来? 疑惑间,少女早就盘腿坐了下来,抱着黄铜小磨,哼哼唧唧磨起咖啡豆来。现在显然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光,兰蓓儿轻晃着身子,垂肩银发仿佛风铃般轻盈歌唱。她拈了拈细面似的咖啡粉,伸出舌头,在食指上舔舐起来。 “诶呀呀… …果然,还是应该从枫糖小镇带点咖啡豆回来的呀… …什么时候,蓓儿才能做上一杯甜甜的焦糖玛奇朵呢?” 她把剩下的粉末抖了回去,继续转起摇杆。虽然豆子的质量不尽人意,少女却很享受研磨咖啡豆的过程。她哼起小曲,闭着眼睛左右摇摆,像一条荡开春水的扁舟。连绵的波纹婀娜出少女嘴角上翘的弧度,小荷尖尖的笑意业已在她的花颜,粉黛旖旎。 那一瞬间,萧桐感到江家大院灰白的色调迅速裂解,取而代之的,是花团般拳拳跃动的姹紫与嫣红。这是少女离开枫糖小镇后,男孩第一次看见兰蓓儿露出那样的笑颜。他明白,少女心中那条活蹦乱跳的小狐狸依然在顽皮撒欢,那才是兰蓓儿真正的样子。 然而,少女实在是太投入了,以至于江子文披着水滴淋漓的浴巾杵在面前时,她的脸上还带僵硬着最后一丝笑意的天真。 “你在干啥,宝宝?” “没… …没干什么… …” 她吓得往后重重一坐,双手下意识地将小磨藏在身后, “人家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干呀… …” 然而,在床上摊做一堆的咖啡器具到底还是出卖了少女。江子文按着她的肩膀,从兰蓓儿手中夺过小磨, “不错啊,兰蓓儿,知道背着我偷偷搞小把戏了?” 借着酒劲,他将少女心爱的黄铜小磨狠狠摔在地上, “真是不长记性的小妖精。上次才把你的糖罐子丢出去,这次又不听我的话了?跟你唠叨多少遍了,不准干这些掉身份的事,你是在丟我的脸,懂么?” 说着,他一脚踩在上面,把摔坏的小磨踩得四分五裂。愣愣地看着变成一推废铁的小磨,兰蓓儿跪倒在地,低声啜泣起来。 这一切萧桐都看在眼里。喷薄的怒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萧桐后退两步,准备一脚踹开房门。 第173话 迟到的约定(下) 第173话  迟到的约定(下) Episode  173  Love will never be late 在即将破门而入的刹那,萧桐突然想起薇诺娜的叮嘱。 不能莽撞… …无论如何也不要冲动… …就算现在和江子文撕破脸,自己又能给蓓儿的境遇带来什么改善呢?难道他还能抛掉学业和前途,带着兰蓓儿浪迹天涯么? 强压住心头乱窜的火气,男孩使劲揪紧头发,重新蹲到百叶窗前。 冷静,萧桐,再看看情况也不迟。 “子文… …蓓儿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做过咖啡了… …” 少女扑到地上,颤抖着将黄铜小磨的残骸拢到胸前,声泪俱下。 “不觉得掉价么?你说你喜欢咖啡,成,我带你去国贸最贵的咖啡馆。整座城里最精英的大腕们都在那儿侃天侃地,你却非要像个下人一样瞎捣鼓,传出去,你丢的是我的脸,懂不懂?” 一把将少女拽到床上,江子文的双眸眯成蛇信般的逼仄。 “可是,这是人家最后的爱好了呀… …就算… …就算再也不能为大家献上这份甜蜜了,至少,也请让蓓儿留一点小小的牵挂吧!” “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兰蓓儿,你是我的。你的身体,你的心灵,你的灵魂都必须完完全全归属于我,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到你,哪怕仅仅是尝到一滴你亲手做的咖啡。” 抓起兰蓓儿散乱在床的银发,江子文将之放入嘴里,细细咀嚼, “还有,作为未来延续江家香火的媳妇儿,给我听好了。咱们江家,打在这儿老皇城落根那天起,从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的命。过了江家的门,你再做这些下贱活儿,我见一次教训一次。” 手指下的窗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萧桐的眼球被燃烧的血丝包裹着,睚眦欲裂。他恨自己刚才没有立即冲进去,一脚把江子文踹翻在地,再骑在他身上泼洒拳脚。男孩深吸口气,再次按在了门把手,但这时,兰蓓儿怯怯的嗓音在突然间,凝若深渊, “不,江先森… …蓓儿就是蓓儿。” 从江子文的手里夺过头发,少女压下眉头,翡翠色的瞳孔蛰伏在刘海的阴影中, “就算以后,她将成为一位新娘,一个妈妈,她也永远都是她自己,布伦特家的乖女儿,圣蒂斯安娜的小魔女,兰蓓儿。” 冷冷地注视着她,江子文犹如饿虎扑食般,突然伸手去扯兰蓓儿的衣扣。可下一秒,他发出了豕突般的嚎叫声――少女竟然像一只发狂的野狐狸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臂,往那上面狠狠烙出一排牙印。 “王八羔子!!” 江子文终于失去理智,一巴掌将少女扇翻在地。舔舔小臂上流血的伤口,他抓过兰蓓儿的头发,把她拉扯到床上,另一只手操起床边的棒球棒就要往少女身上打―― 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飞起一脚踢开房门,萧桐冲进房内,伸手护在兰蓓儿的面前。江子文的棒槌有如千钧流星般迅猛砸下,男孩感到整个手臂似乎都要炸裂开来。他强忍剧痛,把江子文撞到一边, “蓓儿,跑啊!!” 他向呆若木鸡的少女奋力呐喊。可就在男孩扭头的一瞬,江子文回过神,抬起膝盖往萧桐软腹死命一顶,将他掀翻在旁。 “我就说这屋子怎么一股臭虫味,原来是你啊,穷酸鬼。” 江子文抹了一把脸,嘴唇上的鲜血将面颜涂画成青面獠牙一般的猩红, “那咱哥俩可得好好唠嗑唠嗑了。” 抬起拳,他照着萧桐的脸颊左右轮捶。男孩奋力挣扎,探手去够落在一边的球棒,不料却被江子文抢先一步。掐住萧桐的脖子,他高举起球棒,准备给这位不速之客来个当头棒喝,兰蓓儿却忽然跳了起来,抱着他的手臂,死死拖住江子文。 “滚!” 仿佛一粒火星落入了炸药桶,江子文的手在半空中膨胀开弧形的暴怒。少女被他酒精助燃的蛮力扇到一旁。她踉跄着撞到墙上,发出小狗受伤般的呦叫。 “人渣… …!!” 努力撑开双臂,萧桐抓住江子文的衣领,用额头往他脑门上死命一磕。对方摇晃几下,后退着坐倒在地。趁此机会,男孩抓起柜子上咖啡粉,把它迎面泼在了江子文的脸上。眼见这家伙像抓瞎的狗熊一样扑腾起来,萧桐拉起兰蓓儿,不顾一切地冲出屋子。 管不了这么多了… …只要能带着她脱离这片火狱,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要为少女拼死抗住。 奔跑中,萧桐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猛烈的撞击声。江子文大概已经冲开院门,紧紧追在了后面。他不敢回头,只能拉着兰蓓儿撒腿狂奔。少女的小手软软地陷在他的掌心,此刻间氤氲的轻柔,细腻如纱――那是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才会拥有的蓬松暖意。 男孩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兰蓓儿的玉指在自己的手心颤抖着,逐渐蜷曲成团。就像雪地里流浪已久的白狐狸终于在一堆篝火边歇下脚来,少女的纤手也终于在那份熟悉的温存中,围尾安眠。 萧桐带着她冲向胡同转角处的槐树,那是薇诺娜先前埋伏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追击的脚步声变得如同鼓点般频密,他只好拉着少女,一头扎入胡同幽深的黑暗中。 也许是怒火中爆燃的酒精让江子文迷失了方向,也许是这一片的胡同太过曲折,身后的步伐逐渐沉没。溅落在小巷里的跫音如涟漪般逡巡开来,在暗夜无边的缄默中坠落着,最终凝集成两颗黑色的星星。 鼓起勇气,萧桐回头望了一眼背后。江子文彻底消失了,目之所及,连一只盘旋的乌鸦,一只蛰伏的野猫也不曾出现。男孩和少女仿佛奔跑到了宇宙的断崖,早已被时间遗忘的分秒在他们脚下埋葬成诗一般的押韵与枯萎。 可就在这时,兰蓓儿挣脱了他的手。 少女停在原地,颔首垂眸。起叉的银发在肩头凋零过千万丝的黯然,她侧过头,一如被人丢弃在垃圾堆里的布娃娃。 “蓓儿… …” 萧桐睁大眼,心头被针扎出细密的血点。 “阿――萧先森。”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少女嗫嚅着,声如雨泣, “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对不起,蓓儿…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发现这一切的… …我根本就不能放手的… …” 他想要握住兰蓓儿的手,可兰蓓儿却哆嗦了一下,向后退闪了半步, “请… …请不要碰我,因为,蓓儿已经很脏了… …” 少女奋力咬住嘴唇,却还是无法阻止泪水像洪峰般漫过眼眶。 “她再也、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别听江子文的鬼话。不管发生什么,在我眼里,在你的朋友眼中,在枫糖小镇千千万万的顾客眼中,你永远都是那个蹦蹦跳跳,总爱用咖啡给大家带来幸福的那个焦糖小魔女啊。” 努力在嘴边牵连起一丝笑意,萧桐知道,这大概是他唯一能给少女送上的鼓励了, “和我一起回去吧,蓓儿,大家都等着你呢。” 他伸出手。少女用袖口揩了揩眼角的湿润,犹豫着,最终却还是把手缩进了袖子。 “不… …逃不掉的。” 她摇摇头,一任泪珠在发丛中滚落星星点点的晶莹, “蓓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呀?” “那就让我带你逃好了!蓓儿,我们去一个全新的城市。没有人会知道你去了哪儿,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啊!” “可是阿桐怎么办?这座城市,有你的学业,你的朋友,有你珍视的一切。阿桐自己也说过吧,你在家乡努力了整整十年才考了过来,你说过你要拼命留在这里,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你愿意放下所有,和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到处流浪吗?你真的放得下它们吗?” 兰蓓儿捂着胸口,噙泪的双眸梨花带雨,鸣溅起簌簌的惊颤。 萧桐怔住了。在理智断线的半秒间,他的脑海却像跑马灯般惊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系副主任的办公室… …几近完成的课题报告… …中科院的保研推荐信… …还有故乡坑坑洼洼的道路。 他明白自己冲动了。除非真的做好了隐姓埋名到偏僻处过一辈子的觉悟,江子文是不会放过他和兰蓓儿的。 而那样东躲西藏的自己,真的能让心爱的女孩收获幸福么? 捕捉到萧桐眼中的迷离,兰蓓儿反倒松了口气。她深知,背负着江子文的诅咒,现在的自己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枷锁般的累赘。 少女不再奢求任何人的爱,她只是由衷地希望,自己曾经的爱能够葬在某人的心底,融作春泥,见证到第二年的花开成海。 “所以,请… …忘了蓓儿,忘了那天晚上… …我对你说过的话吧… …” 强撑着抬起头,兰蓓儿努力想给男孩露出一丝笑意。可勉强拉起的嘴角却像裂纹一般,在少女苍白的面容上蜿蜒开泪痕丝丝的斑驳。 “做不到… …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 …” 一步跨到她的面前,萧桐飞快出手,把少女冰凉的小手攥入掌心。兰蓓儿扭过头,刻意回避着男孩炽烈的目光,却在无意中,将侧颜淋漓的花雨暴露无遗。 萧桐屏住呼吸,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糖果发卡。那是少女在社团活动室留给他的唯一礼物。男孩笨拙地打开卡子,像在播种这什么一般,颤抖着,将两颗小糖果别在了兰蓓儿的垂髫上。 “因为,我一直都在等着有一天,能将一束搭配着紫罗兰的卡萨布兰卡亲手送给你。” 瞳孔在瞬间凝聚成孔,兰蓓儿抽搐着,手指紧缩成团。 卡萨布兰卡… …那是她每年都会给救济家乡的圣女苏珞衣带去的花朵。妹妹安妮曾告诉她,这种花的花语是永不磨灭的爱情。搭配上紫罗兰的永恒,所有的隐喻都指向了那一句无声的告白―― “永远不要放弃一个你深爱的人。” 再多的泪水也在少女的眼中干涸见底,兰蓓儿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重新流淌起晨曦的光芒。 “等着我,蓓儿… …你说的这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地狱。我说过要让你幸福… …如果别人做不到,那就让我来成全你的心愿!” 说着,萧桐又把从枫糖小镇带来的那一小袋咖啡豆交到少女手中。 “还有,放心大胆地做你自己。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蓓儿就是蓓儿。努力变成你梦想中的样子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 … 兰蓓儿孑然的身影融化在黑夜蜿蜒的尽头,萧桐跪倒在地,抱着脑袋,在胡同口痛哭起来。 男孩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遍体鳞伤的少女落回魔窟,肝肠寸断,却又无能为力。 是的,他的包袱太沉重了,重到甚至无法托举起一个十七岁女孩的幸福。 但那又如何?只有潜入孤独的深处才能看见彼岸的凛然,唯有熬过永夜的漫长才能迎来黎明的极光。他给兰蓓儿做出了承诺,他会回来的,带着那个迟到的约定,带着和她流浪天涯的觉悟。 深埋在掌心的黑暗中,萧桐像孤狼般放声痛嚎。然而,男孩不知道的是,少女在拐过街角时,摘下了刘海边的两颗糖果。捧着还带有萧桐体温的发卡,兰蓓儿将之凑到唇边,在上面种出一枚深深的草莓印。 少女明白,那里面藏着她永不磨灭的记忆,以及,一个自己永远无法放下的挚爱 第十七章 真爱如血 第174话 第十七章  真爱如血 Chapter  17  the True Love Story 第174话  古堡行动 Episode  174  March on the Castle   事后,萧桐才得知,自己带着兰蓓儿逃离四合院时,薇诺娜及时出手,制服了在他们身后急追的江子文。 女孩还清理了现场,修改了江子文的记忆,让他以为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酒醉后荒诞的妄想。由此,兰蓓儿和萧桐都逃过一劫。 但薇诺娜心知肚明,幸运女神的眷顾不会再有下次。操纵记忆是死灵法师的独门绝技,优秀如她,也只能在江子文烂醉如泥时,小心翼翼地敲掉那些被酒精泡胀的模糊印象。否则,女孩是不惮于把江子文的脑袋彻底格式化,再带着兰蓓儿一走了之的。 不过,相较于江子文,薇诺娜显然对萧桐更生气。 出发前,她早就警告过男孩,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江子文有正面冲突。行动中,她又再三叮嘱他不得冲动。这下可好,萧桐不仅和江子文扭打起来,甚至还拉着兰蓓儿上演了一出亡命私奔的戏码。要不是薇诺娜像在钢丝上跳舞一样冒险施法,打草惊蛇还是小事,鬼知道盛怒之下的江子文会用怎样残酷的方式折磨少女。 回去后,女孩和萧桐大吵了一架。薇诺娜坚决不让男孩再参与到后续的行动中去了,而萧桐则认为自己没有做错,比起虚无缥缈的地下行动,兰蓓儿显然更需要有人为她挺身而出。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向来稳重的薇诺娜甚至第一次闹起了脾气,宣称只要有萧桐参加的活动她都会回避,无论是作战会议还是营救行动。 看着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战线出现裂痕,夏楠语心急如焚。她担当起调解者的角色,试图修复两个人的关系。可萧桐和薇诺娜宛若独木桥上相逢的两头犟牛,说什么也不肯彼此让步。眼见几个人连一次齐员的会议都开不起来,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僵局―― ――萧桐在路由器中植入的病毒起作用了,楚天截取到江子文发送的信号,并借助逆向追踪,定位了储存照片的服务器,他们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了。 夏楠语把这个告诉分别告诉给了两人。在她的婉言劝说下,萧桐和薇诺娜才勉强答应参加一次作战会议。但到达枫糖小镇时,他们却心照不宣地坐成了对角线上。 “各位,感谢你们抽出时间,为蓓儿的未来再一次坐在了这儿。” 在给与会者分别呈上一杯摩卡咖啡后,林霏坐到了夏楠语身边。按理说,薇诺娜才是整个战线的主心骨,可眼下她却把主持会议的工夫花在了和萧桐生闷气上。女店主没有办法,只好和夏楠语合力承担起下一步计划的介绍工作。 “得亏楚天这位高材生的努力,我们已经掌握了江子文储存照片的具体地点。今天大家伙儿聚在这里,就是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规划。” 她埋头在i Pad上点画起来。夏楠语捧起咖啡,用眼角余光打量起角落里的两人。只见薇诺娜正翻着一本《社会契约论》,头也不抬;而萧桐则干脆把电脑搬上桌子,压着实验数据表敲打键盘。 “看,就是这里了。” 长桌正中央的投影仪开始“嗡嗡”运作,只见一连片灰白相间的古堡建筑群像拥枪的骑士一般,在荧幕上巍然显现。 “我勒个去,这不是菲尔茨么?” 马克杯中溅起一朵泡沫,叶雪瞳伸长腰板, “真是邪了门了,我去年还混在某位新婚大佬的亲友团里进去转悠过。“ “没错,这正是燕玲之麓最负盛名的葡萄酒窖、整座北京城也屈指可数的休闲庄园,菲尔茨高级酒庄。” 用激光笔在屏幕上比划着,林霏点点头, “顺带一提,我拜托体制里的朋友查了下,江家占有菲尔茨酒庄九成的股份,换言之,这座庄园也是他们的一部分资产。” “江蚊子把照片藏在那儿?” “正是如此。” 流苏涤荡的围巾在脖间潺潺流转,夏楠语浮起身,宛若一枝青莲凌波于尘, “楚天追查了接收信号的坐标,最终把目标锁定在酒庄的地窖。” “地窖?我记得里面藏的净是些八二年的雪碧吧?谁会把电脑塞在那种又潮又冷的旮旯地?” “事实上,良好的冷却系统加上极为隐秘的环境,没有什么场所比底下机房更适合储存机密数据。而经过网络监控,我确实在庄园的酒窖中发现了海量的数据流,只有企业级的服务器才有那样可观的流量吞吐。” 楚天捻了捻手指,接着女友补充, “如果我没推测错,酒窖里还藏着一个秘密机房。考虑到隐蔽的位置和层层设防的加密协议,那里面很可能存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信息,其中就包括江子文威胁蓓儿小姐的筹码。” “所以,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就是进入机房,把照片清除干净。” “我说师妹,这也忒难了点吧?菲尔茨并不对外开放,只通过邀请制接待客人,你知道,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大腕们。据说,庄园还聘请了专业的安保公司,高墙里养着的狼狗一个个跟地狱犬似的,那可不像潜入四合院那样简单了。” “不必潜入,我们正大光明地进去。” 目光在长桌对角线的两端跳跃着,夏楠语接续道, “据可靠消息,菲尔茨酒庄将在近期举行一场社交舞会。江家给京城里的名流发放了邀请函,其中就包括楚天的叔父。不过,楚老先生忙于出差,无暇参加。我们可以和楚天一起以楚家人的名义与会,这也征得了老先生的同意。” “我有个疑问,小夏。” 林霏举起手, “既然是家族举办的晚会,江子文肯定也会参加吧。关键是他认识咱们啊,万一被那混蛋瞧见了,不就全完了吗?” “考虑到这种情况,我建议先让一个从未和江子文打过照面的人以搭讪的方式牵制住他,其余人再伺机行动。” “想要搭上那家伙的讪,再怎么说也得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不说咱们几个,就算在整个蓟大,没有被江子文撩过的漂亮女孩也是凤毛麟角了吧。等等,莫非――” 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噎了回去,林霏缓缓偏过头去。仿佛黑夜中的防空探照灯捕捉到了敌机,五双锃亮的目光几乎在同时射向了还在一旁细品咖啡的叶雪瞳。 “喂喂,搞什么搞什么?别光看我啊!” 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叶雪瞳抓着扶手连连后退,差点没绊上电线摔得个人仰椅翻, “干不了,实在是干不了。学姐都快奔三了,哪比得上你们这些水灵灵的小师妹?” “师姐,您就别谦虚了。” 轻掩住嘴角上翘的弧度,夏楠语的眼中漾起一丝蜻蜓点水的灵动, “谁都知道您会跳拉丁舞,还拿过市里的亚军。” “那也好久都没去过练功房了… …哎,我说夏师妹,你就忍心把亲师姐往火坑里推吗?再说江蚊子挺恶心一人渣,你也不问问我男票的意见… …” “众所周知,蓟大中文系的文艺学才女叶雪瞳因为长期沉迷学术,至今没有谈过恋爱。” 夏楠语眨眨眼,不动声色。 “打、打住!再说老师姐的家底都要被你扒光了,我去还不行吗… …” 身子在椅背上摊成面团,叶雪瞳哭丧着脸,缴械投降。 “多谢了。除师姐外,楚天也会简单化装进入庄园。在师姐吸引江子文的时候,他会找到机房的位置,设法入侵服务器。” 略微停顿片刻,夏楠语压低眉头, “当然,以上只是行动的一部分。薇诺娜小姐也说过了,摧毁江子文的筹码只能斩断物理上的枷锁,想要让蓓儿真正解脱,我们必须帮助她重新建立自我。所以,我们还应该安排一个人参加晚会。趁师姐吸引江子文注意力的时候,他将来到蓓儿身边,带着蓓儿一起跳舞。” “‘跳舞’?!” 连一直沉默的萧桐和薇诺娜都抬起头,投来惊奇的目光,夏楠语却依然面如清潭,把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不错。我、楚天还有林霏小姐商量了下,认为这是帮助蓓儿恢复自信的最好方式。对于一个活泼爱美的女孩子而言,周围人的肯定显然更能浇灌出她内心中的玫瑰。” 抿了口发凉的咖啡,她继续解释道, “是的,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他能够用自己的步伐绽放出蓓儿最美丽的身姿,能够用温柔的怀抱托举起她轻盈如梦的灵魂。在如此绝妙的伴舞下,蓓儿一定会从名媛云集的舞会脱颖而出,成为那天晚上最耀眼的天使――观众们的掌声将为蓓儿加冕,她值得那样华丽的桂冠。” 半垂下眼眸,夏楠语的眼睛里蒸腾起一抹雾雨氤氲的朦胧。 “而这个伴舞者,毫无疑问,将由萧桐担任。” 手指磕绊在键盘上,男孩猛然抬起头来, “等、等一下,楠语… …你刚才说什么?” “你来带蓓儿一起跳舞,萧桐。” “可是我连广播体操都做不顺溜啊… …”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帮你选好了教练。” 微微扬起柳眉,夏楠语离开了座位, “实际上,在座的各位中,就有一位精通欧洲古典舞蹈的专家。她曾在宫廷教师的指导下接受了系统的形体训练,我想,就算现在有一位皇子站在面前,她也能以公主的舞姿迎来鸢尾摇曳般的盛放。” 说着,夏楠语在萧桐的斜对面停下脚步, “所以薇诺娜,能否请你来指导一下萧桐呢?” 第175话 终将牵起你的手 第175话  终将牵起你的手 Episode 175  I will be your angel,I swear 薇诺娜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掉这个请求。 在生萧桐的闷气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种拉郎配一般的舞伴指定方式泛起了女孩记忆中某些苦涩的沉渣。身为紫鸢尾公主,薇诺娜自幼便接受了最优良的王室教育,其中就包括严格的舞蹈训练。不过,父王给她指定的陪练舞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皇兄。 路易斯的舞步生硬而鲁莽,就像他在沙场指挥的战车军团,横冲直撞。在舞术老师的帮助下,薇诺娜咬着牙硬是从探戈学到了芭蕾,只是那双包裹在白丝袜中小脚早已被皇兄的铁蹄践踏得千疮百孔。 但是最后,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薇诺娜明白这次行动对蓓儿的意义,她勉勉强强,答应了夏楠语,担任起指导萧桐跳舞的重任。 “给我听好了,萧桐。” 枫糖小镇的会议一结束,薇诺娜就拎着男孩的衣领,把他压在墙上, “你的同伴信任你,并不意味着我认可了你。要是再不遵从指示,我就让自动傀儡代替你上场,懂了么?” “只要是为了蓓儿。” 没有畏惧,萧桐盯紧女孩的蓝眸,和她目光中的锋芒迎面相撞。 舞蹈特训很快开始。薇诺娜在蓟大情侣坡附近的小树林里开辟出一个镜像空间,将之作为了男孩的训练场地。她耐着性子,从最入门的分解舞步慢慢讲起。萧桐也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甚至还架起一台相机记录起女孩的示范动作。 可当他搂着薇诺娜的腰肢投身练习时,一切全乱套了。 “跟着节拍走!你学的是跳舞,不是斗牛!!” “放松,肌肉放松!别把身子绷得像个铁板烧一样!!要是再这么僵硬我就把你扔到润滑油里腌一晚上!!” “错了、错了、又错了!!你脑子里填的全是黄油么,萧桐?!给我照着镜子好好看看,你的步子究竟乱成什么样子了?” … … 最后,声嘶力竭的呵斥榨干了薇诺娜的嗓子。她不再发声,转而用高跟鞋的后跟鞭笞起萧桐。只要男孩一步跳错,薇诺娜就往他脚背毫不客气地砸上一鞋跟。那可是有着“舞伴杀手”之称的圣蒂斯安娜礼仪用鞋。为了衬托妙龄魔女的婉转身姿,后勤部的工匠们特地将鞋跟修饰成楔子般的挺拔。这样的改动无疑受到了姑娘们的热烈欢迎。因为在每年一度的魔法学院联谊舞会上,比起拖着笨重的晚礼裙掏出魔杖,她们显然更乐意用高跟鞋告诉伯丁诺顿的男生,要是在共舞时不守规矩,吃亏的可是自己的脚。 萧桐很快就招架不住薇诺娜的践踏了。铁钉般的鞋跟将他的脚背彻底磕成了坑坑洼洼的月面,而高强度练习带来的汗水渗入伤口,化作一根根细小的钢针,扎得男孩叫苦不迭。更糟糕的是,萧桐脚被砸得越痛,就越不能跟上女孩的步伐;而他越跟不上,薇诺娜往他脚背磕得越狠。如此恶性循环,最终两个人都累得精疲力竭,第一次练习就这样草草收场。 随后的几次指导,萧桐虽然有所进步,却依然无法达到女孩的心理预期。眼看舞会开始的日子愈渐临近,她的耐心也所剩无几。 “不行,完全不行。” 持续到午夜的训练结束后,薇诺娜喘着粗气,揭开黏在后背的纱衣, “照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让蓓儿和你一起在台上出丑。” 只保留了一件贴身背心,她用手绢擦起脸。大滴汗珠勾勒着精雕的汉白玉锁骨,在那半隐的丘峦下汇成涓流。 “请告诉我,薇诺娜。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拧开一瓶水,萧桐把它递给女孩,自己也坐在一边大口灌水, “我自己也回放了训练录像。必须承认,同样一套舞,你跳出来就像微风中摇曳的芦苇丛一样优美,放在我身上却成了大象漫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教给你的已经是最容易上手的宫廷交谊舞了。要是让你学芭蕾和探戈,你只怕连门都摸不到。” 略微迟疑片刻,薇诺娜将男孩递过来的水凑到唇边,轻轻啜饮起来, “你需要的是时间,萧桐,大量的训练时间,不幸的是,我们正好缺的就是时间。” “时间?” “从五岁起,我就师从特雷西娅小姐,系统学习舞蹈。她是羽灵最富盛名的芭蕾舞演员,同时在王宫中担任礼仪顾问。在她的严格要求下,我每天都必须抽出五个小时的时间练习形体和舞蹈,即便患病也不能推辞。这样的练习,我坚持到了逃离王宫的前一天。” 她用矿泉水濡湿手绢,擦拭起双手, “后来,即便在圣蒂斯安娜,我也没有放弃过舞术练习。以前我学习跳舞,是为了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为羽灵王国展现出优雅华美的形象。而现在,舞蹈已经和我的泪水融为一起。在伤口阵痛的时候,只有月光下的舞步能陪我度过漫漫长夜。” 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鸢尾花吊坠,薇诺娜悬着它,在萧桐面前左右摇晃。银寒光芒如露水般滴落花萼,淬在男孩眼中,溅起繁星千落。 “我不会指望你带着蓓儿跳出怎样惊艳的舞步。我只是不切实际地希望着,蓓儿能在与你的共舞中,重新见到十三岁时,那个刚刚考入圣蒂斯安娜的自己。” “冒昧问一句,那时的蓓儿,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至少那个时候,蓓儿还知道给自己挑一个合适的舞伴。” 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男孩,薇诺娜收起吊坠,以云烟般远去的背影为这次训练画上句号。 经过女孩的点拨,萧桐意识到了问题。他必须使出十二分的气力,榨干身上的每一丝潜能。 为此,他在实验室中对着薇诺娜的视频练起舞来。实际上,这也是萧桐唯一能挤出的时间了。系副主任交给他的实验课题已进入到结项阶段,他必须在科研比赛的截止日期到来前,将数据和成果撰写成报告,提交给市里。 陈国川教授没有骗他,萧桐参加的这次大赛的确意义重大。入围优质课题候选名单的参赛者还将参加决赛答辩,来自京城各大名校的教授们将汇聚一堂,在评选出获奖人的同时,也会向心仪的学生抛出橄榄枝。如果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萧桐的保研简历无疑就会增添上决定性的筹码。 而这一次最终答辩的会场,就设在蓟潭大学的礼堂里。 于是,萧桐从宿舍里卷起铺盖,又搬空了超市里的速食食品,重新住进实验室。他开始在练舞-写报告两种模式间来回切换。男孩常常在键盘上敲得入了神,挤压了跳舞的时段,就只好把用餐时间填补进去。 这样的日子像工厂里的传动带一样没日没夜地运转着,萧桐的身体和心理也在不知觉中被磨损到了极限。 青肿的脚掌再也不堪重负,萧桐腰身一扭,摔倒在实验室的地板,宛若某种自动人偶的发条终于在反复的拧放中,喑然断裂。 甩掉练功鞋,萧桐抱着满是瘀青的脚,突然痛哭起来。 他恨江子文,恨那个浮艳陆离的舞会,却更恨自己二十年一路走来的坎坷。 以前除了学习,他什么都不会;现在,除却为虚无缥缈的未来卖命打工,他什么都做不了。 上一次被这种绝望深深拥抱时,还是萧桐刚刚进入高一的那个九月。历经中考千军万马的厮杀,他从那个偏远的小县城,拼命考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那是以校园文化的浓厚著称的名校,男孩的同学们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能歌善舞,各有所长:辩论赛上舌战群雄,音乐节中琴音绕梁,联谊会上舞若惊鸿… …那一年是兰蓓儿十三岁初入魔法殿堂看到的惊艳,也是他十六岁初登千仞雪峰不胜的惊寒。 他一无所长。在那个被烟囱熏瞎了天空的县城,男孩的记忆是煤尘翻卷的黑与试卷纷飞的白。 高中三年白驹过隙。曾经的同学在歌舞升平中重逢在颐和园路的两畔;男孩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抱憾跨入蓟大的校门。 同一样东西,别人可以轻松获得,他却必须付出百倍千倍的心血,从来都是如此。 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嚎啕,萧桐把脸颊埋入掌心,任由泪水在指缝间淋漓倾述。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埋头苦干,坚强到底。可坚强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世界不允许他用眼泪来发问。 男孩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夏楠语正悄悄站在门外,通过气窗看到了自己的痛哭。 不忍就这样闯入萧桐敞露无遗的狼狈,她掏出手机,在走廊里假装接听起电话。 听到女孩的声音,萧桐赶忙擦干眼泪,手忙脚乱地给脚掌套上鞋袜。当他拾掇完毕、整理好房间和仪容后,夏楠语适时结束了“通话”。 “对、对不起,楠语,我不知道你要来… …” 将扶手椅推给她,萧桐忍着剧痛,从折叠床下给自己拉开一个小马扎。 “不,恰恰相反,是我贸然打扰了你。” 环视一眼实验室,夏楠语没有坐在有软垫的扶手椅上。她也拉过一个小木凳,拈了拈裙摆,斜腿落座, “我们制定好了具体的行动计划。我给你打印了一份。你的室友说你泡在实验室,就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你,楠语,我会认真阅读的。” 接过女孩递过来的计划书,萧桐暗地里舒出口气。 “对了,舞练得如何?” “还是那个样子。” 他自嘲一声,喉咙翻滚出红肿的叹息, “薇诺娜说得没错,这样的我,只会让蓓儿出丑而已。” “听我说一句,萧桐。” 展开一纸白巾,夏楠语埋头翻叠着,唇若朝露,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勉强自己。” “仅仅是做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够,蓓儿需要的是能让她闪闪发光的人啊!” 一拳砸在膝盖,萧桐的嗓音中混入了嘶哑的浑浊。 “但是,仅仅是你的出现,就已经能够让兰的眼神变得熠熠生辉了,不是么?” 轻轻扬起眉头,夏楠语的纤手伴舞在纸巾的翻折中,如鹤轻盈,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蓓儿爱着人的是你,舞步只是你们心灵共鸣的链接。” 闪电般的悸动扯过心跳,萧桐抬起头,目光却如落叶般飘零在一边, “抱歉,楠语… …但我实在不想再让蓓儿,因为我的缘故再受到伤害了。” “那就试着用你的步伐,去触摸她的心跳。” 柳叶般的柔指拈住纸巾的基座微微一撇,夏楠语半垂着眼眸,一朵纸兰花已在她的手下初具雏形, “牵起蓓儿的手,用你所有的感官,去触摸她的呼吸、她的眼神,她的每一次美目流盼、她的每一回巧笑倩兮。” 萧桐掐住衣角,紧紧拧上双眸。女孩的话唤起了他的回忆。在虚无和现实的交界处,他确实这样细腻地感受过少女,感受过两人风平浪静却又波澜壮阔的缱绻日常。 “你不必成为全场最佳的舞者,你只需要成为蓓儿身边的独一无二。”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桐的瞳孔在瞬间,凝缩成日环般的闪亮。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夏楠语已经站起身,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用心去跳就好,剩下的一切,交给你们之间的感情去决定。” 将叠好的兰花交到男孩手里,夏楠语抚摸过萧桐的肩膀,仿佛微风渡雨一般,消失在他目光转角处的顿悟中。 第176话 暗夜三人行 第176话  暗夜三人行 Episode  176  The Operation 像跃浪的鲸鱼撩拨过暗夜无声的柔滑,一辆黑色奥迪S8轿车缓缓驶出清河收费站,在京藏高速无数灯火组成的长河中,拉开一丝波澜不惊的流光。 望着车窗外逐渐稀疏的霓虹,萧桐微微叹出口气。可只叹到一半,他就匆忙闭嘴,唯恐那冒失的气息在后窗玻璃上留下半点的印痕。 “现在是六点十五,距离晚会开始还有四十五分钟,我们赶得到酒庄。” 解忧后视镜瞟了眼后座的同伴,楚天推着方向盘,将车汇入超车道的急流中。 “喂,我说小老弟,放松点,别硬得跟个木头似的。” 举着一面小圆镜,叶雪瞳往嘴唇上厚涂着口红。而那眼影辉映下的赤瞳,业已灿如丹霞, “你是拿着请帖堂堂正正踏入酒庄大门的贵宾,不是舞刀弄棒去劫法场的暴徒。再说,肌肉绷成这样子,等会你还怎么带着咱们的小蓓蓓领舞全场?” “啪”的一声拍上梳妆盒,叶雪瞳翘起腿,火红色的开衩礼裙像涌浪般寂静落潮。萧桐下意识地半掩住眼睛,仿佛从裙摆处揭晓的不是中二学姐的长腿,而是一串明晃晃的珍珠。 和往日里裹在披肩里的毛绒形象完全不同,此时的叶雪瞳俨然成为了从枫叶瑶池中飒爽出浴的孔雀。酒红色束身礼裙完美地贴合出学姐腰肢的曼妙,凝泪般的吊坠摇曳在耳边,呢喃起群星回响的璀璨。她还特意去做了头发,精心梳扎的长辫似花环一样盘桓锦簇,将那张放的栗色秀发收束成篱上蔷薇的娟秀。 一言蔽之,因为叶雪瞳的存在,三人混入菲尔茨酒庄的难度就变得不值一提了。毕竟,有这样一位莲步款款、裙如火燎的桃夭女郎跃入视线,还有谁会把注意放在她身后的两个黑衣男孩身上? “而且,我一会儿还要去和江蚊子那家伙过招呢,你看学姐怂了么?” 卷起晚会请柬,叶雪瞳重重敲打了下萧桐的脑门,半是鼓励,半是嘲弄。 “不过雪瞳,你穿这么大胆真的没有关系吗?我听楠语说过,江子文好像特别喜欢做小动作。” 打着转向灯,楚天压了压油门,驾驭着这只内敛的黑豹超过了前方一众的汽车。 “切~朗朗乾坤之下,江大渣滓还敢摸老娘的腿不成?他要敢造次,我就一脚尖踹得那小瘪三断子绝孙,也正好给咱小蓓蓓报了仇!” “我有一个疑问,楚天。” 小心翼翼整理着笔挺的衣领,萧桐试探着发声, “我们已经有请柬了,还有必要穿这么好的西服,坐这么贵的车过去吗?” 的确,这次楚天请来了国贸设计师为他们量身定制晚会的专用礼服,甚至还从家里借来了一台昂贵的名车。据林霏小姐说,这辆奥迪S8少说也能在北六环换一套房子,在豪车云集的京城也足够撑得上脸面。然而楚天像骑自行车出门一样,只是给父亲打了个招呼,就把这辆车随随便便地开了出来。 对于习惯了公交车硬质座位的男孩来说,柔软的真皮沙发反倒让他无所适从。为此,他不得不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唯恐让西装起了半点的褶皱。萧桐也明白,哪怕只是在车厢里的原木纹饰上留下一道擦痕,也足够让他赔得倾家荡产。 “这也是我们的‘请柬’,萧桐。” 瞟了眼投影在挡风玻璃上的时间,楚天耐心解释, “林霏小姐先前应该说过,今晚会有很多达官贵人参加舞会。想要成功进入庄园,首先在形象上,我们就得做足功夫。” “嚯,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人靠衣装’吧?” 脱下高跟鞋,叶雪瞳用指尖探了探鞋跟的锋利,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部电影叫啥来着――对了,叫《猫鼠游戏》。莱昂纳多演的那个小哥凭着一身漂亮的飞行员制服坐上免费航班游遍了全世界,还把FBI的探员玩得溜溜转,靠的就是这个理吧?” “正是如此。不过萧桐你也别担心,身外之物再华丽只是陪衬,今晚你和蓓儿小姐的舞蹈才是惊艳全场的重头戏。” 楚天的安慰并没有让萧桐心头的愁云纾解太多。几天的强化训练下,他勉强掌握了一套华尔兹交谊舞。这套舞步只适合在舒缓的伴奏下柔婉展开,一旦乐队的现场演奏也变,他顷刻间就会露出马脚。 而且,男孩也不知道,兰蓓儿是否会接受自己的共舞邀请。为了不被江子文认出,他和楚天都化了装。楚天还好,只是换了套发型,戴上了眼镜,再用魔术胶粘了一圈络腮胡,细看还是能辨认出原貌。但萧桐不同。薇诺娜用名为“画皮”的魔法技艺单独为他做了处理。男孩戴上了一个皮套面具,完全改变了容貌。她还用法术为萧桐增了高,让他从一米七五的个头一下子窜到了一米八。现在男孩的身高已经和楚天不相上下。 “话说小老弟,除了带小蓓蓓风光全场,你今晚还打算和她干些啥?别看学姐年纪大了点,给你多争取点时间还是办得到滴~” 打开手机自拍,叶雪瞳闭上只眼,嘟着嘴对镜头比了个V字。 “师姐很快就会知道了。” 缓缓咽下口水,萧桐抿了抿干得发裂的嘴唇, “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成为今晚最闪耀的姑娘,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心。” 无意中,他按住了紧贴在上衣内袋里的锦囊袋。那是他在临行前向薇诺娜讨要的。男孩给里面装入的记忆,足以慰去少女所有的泪痕。 半个小时后,轿车驶出收费站,和连绵的车流一起汇向不远处的古堡。萧桐望出车窗,匍匐在群山之麓的菲尔茨酒庄宛若一艘触礁的巨轮,在黑夜无边的阒静中缓缓沉没。而男孩乘坐的这辆轿车,连同周围无数的名车一起,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拧成漩涡,吞噬着巨轮的骸,掐灭了亡者的瞳。 萧桐感到心脏开始本能地收缩起来。仿佛这漩涡能刺穿他的胸膛,将那颗惶恐的跳动,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楚天说得没错,当这辆奥迪S8驶入庄园的正门时,安保人员甚至都没有仔细核对请柬上的信息。保安们只是象征性地扫了眼,就将请柬彬彬有礼地还给了楚天。在轿车启动时,那些系着武装带,压着大盖帽的壮汉们还齐刷刷地敬起礼来,仿佛坐在车上的不是三个踢馆者,而是一尊泥塑的神像。 在停车时,萧桐听见不远处传来犬吠的狂暴声,几个巡逻保安牵着狗从车场的一侧转悠过来。和男孩经常在家乡看到的那种狼狗不同,这些猛犬的体型要更为庞大,远远望去仿佛一头健壮的小熊崽。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并不想受到铁链的束缚,埋着脑袋横冲直撞,与其说保安牵着它们,倒不如说是它们在遛着保安。 “瞧,我没说错吧。” 朝那些凶猛的大狗努努嘴,叶雪瞳在山风的吹拂中伸了个懒腰, “要是被这些大家伙咬上一口,肯定小命不保。” “抓紧时间,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锁上车门,楚天一挥手,三人向身披金光的古堡匆匆赶去。 经过入口处的层层关卡,他们很快进入大厅。尽管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萧桐还是感到自己像误入宫殿的蝼蚁般,渺小而卑微。雕梁画栋的拱顶大厅占地之广,足以媲美蓟大的露天操场;亮金色的帷幔犹如喷薄的日冕一般,沿着拱顶边缘纵身飞跨。水晶吊灯的柔光漏过帷幔,在宾客们的头上撒开一层金箔。那些只有在博物馆才能看见的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在这里变得俯拾皆是。男孩只要稍稍转头,就能在一次随意的张望中,捕获那些飞舞在罗马柱上的浮雕和壁画。 大厅中央是一座水池。池顶的天使腾云驾雾,抱着酒桶一样的石罐缓缓旋转,云雾缭绕的清泉就从罐子里流到池里。水池四周还陈列着一排排名酒,身着丝绒背心的管家摇晃着醒酒器,不时邀请过路的客人驻足斟饮。 由水池为界,大厅被均匀地划分为两个舞池,每边都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乐队为人们拉弦伴奏。宾客们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推杯换盏,手捧托盘的黑衣侍者则像水滴一样穿行其中,为这场文质彬彬的狂欢助添燃料。 “江子文。” 楚天用手肘碰了碰叶雪瞳, “在水池那儿。” 在同伴的示意下,萧桐果然看见江子文正慵散地靠在水池边缘。表面上,他正端着一杯红酒,和几个客人侃天侃地。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都紧盯着其中一个舞池的方向。 顺着江子文的目光摸索过去,他看见了端坐在舞池边缘,宛若冰雕一般的兰蓓儿。 “坏了,江蚊子一直在监视小蓓蓓。” 从侍者的托盘中拾起一杯葡萄酒,叶雪瞳微微蹙起眉毛。 “师姐,蓓儿旁边的那扇门,应该就是通往酒窖的方向吧。” 萧桐心里也打起鼓来。要是江子文的注意力都在蓓儿身上,楚天根本无法在他眼皮底下潜入酒窖,找到储存照片的服务器。而男孩也自然无法对少女发出跳舞的邀请。 “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仰头灌了口酒,叶雪瞳压下眉头,咬牙切齿, “豁出去了――楚天,你跟着我,相机行事。” 把秀发全部拨到胸前的一侧,她摇晃着变幻莫测的酒杯,朝江子文款款步去。 第177话 一步之遥(Por Una Cabeza) 第177话  一步之遥(Por Una Cabeza) Episode 177  the Last Dance 学着叶雪瞳的模样,萧桐也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个酒杯。他躲到人流密集的签到处,假意品味佳酿,实则密切观察起学姐和楚天的动向。 男孩看到叶雪瞳停在水池边的展台上,像行家一样鉴赏起台上的酒品。她边看边走,“一不小心”便碰到了正在和宾客举杯高谈的江子文。由于距离的缘故,萧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个色胚的目光很快就被学姐火焰缭绕的身姿融化了。脸上的愕然一扫而空,他谄笑着,和叶雪瞳攀谈起来,视线如狼毫般在学姐的身姿曲线上反复勾勒。 不久,江子文便撇下兰蓓儿,和叶雪瞳携手迈入了另一个舞池。蛰伏在冷餐桌边的楚天抓住机会,悄悄溜进通往地下机房的铁门。 时机已经成熟,萧桐放下酒杯。他的视线如洞穿黑夜的光束,越过熙熙攘攘却又空无一人的舞池,落在那位静若莲开的少女身上。 男孩明白,在他和兰蓓儿之间,是咫尺,亦是天涯。 理了理衣领,萧桐深吸一口气,沿着舞池边缘缓步接近少女。和印象中那个活蹦乱跳的糖果女孩完全不同,此时的兰蓓儿已然褪去童稚,展露出独属于雪国公主的冰清与玉洁。 她烫了头,月光银的长发宛若万千星辰律动的旋臂,在脑后微微束卷着,安娴依偎;露肩的雪纺礼裙在纤体上寂静流淌,呼吸着少女腰肢的柔软,和她肌肤中的冰润无声交融。而那丝纱的河流蜿蜒至裙裾,却在腿边分流开来,一畔是有如蛋糕裱花般层层堆叠的褶皱,另一畔则是在裙摆摇曳间,悄然露出的冰肌玉骨。 萧桐的呼吸凝固了。兰蓓儿现在的打扮,完全就是一位待嫁的新娘。一顶小巧的王冠在她的银发丛中扑闪眨眼,胸口的银质项链则为少女的空灵调谐出几分余音绕梁的韵味。她的眼睛还似以前那般青翠,她的柔唇施着淡淡的釉彩,教人分不清蕴藏其中的吻,究竟是浸水樱桃的莹润,还是糖渍话梅的香蜜。 他绕到了兰蓓儿的侧后方。雪纱裙是露背的,少女挺拔的蝴蝶骨犹如一双亟待扬起的羽翼,在光影的雕刻下呼之欲出;而那光洁如玉的肌肤却还温润着不谙世事的无暇。男孩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太害怕自己的目光划伤兰蓓儿的雪肤。 站在她身后,萧桐捏了捏拳头,用纸巾汲去手心中的汗水。小提琴的伴奏宛若丝带飘舞,牵动起舞池中无数生风的步履。唯有少女在裙间交叠着双手,安静地端坐于斯,仿佛在等待着被心上人牵起手来,却又分明回绝了所有僭越的试探。 “打扰了,小姐。请问,您旁边这个座位有人吗?” 来到少女身边,萧桐微微躬下身子。 兰蓓儿摇摇头,目光依然在舞池中孤独流浪。 “那您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少女抬头的一瞬,男孩的心跳也紧跟着踉跄起来。不过,她眼眸中的绿意依然静若深潭,空洞得泛不起一丝涟漪, “您方便就好。” 抱着裙裾,她给萧桐再挪出了些许的空当。坐在少女身边,男孩不敢过多地侧头。他望着舞池中三五成群的宾客,努力敛住鼻息的惊颤。 “一场美妙绝伦的舞会,不是么,小姐?” 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少女,萧桐学着楚天的语气,试探开口。 “确实很精彩呢。” 抿了抿嘴唇,兰蓓儿的目光如烛花般黯然垂落, “大家… …都好开心的说。” “您的舞伴呢,小姐?按理说,像您这样的天使,才应是舞池中最为光彩夺目的那一位。” “谢谢您,这位好心的先生… …但是蓓儿没有舞伴。” 摸着胸口的银挂饰,少女轻叹口气, “那个人,只想我好好地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 说着,她畏头畏脑地往江子文刚才站立的位置张望了一下,所幸,并没有监视者的目光朝她恶狠狠地刺来。少女不知道,那个在舞会开始前凶神恶煞地要求她在宾客面前要有江家未婚妻样子的人,此时此刻正在和另一个女子欢快共舞。 “恕我冒昧,小姐。无论怎样,一场精彩的晚会都不该让您这样美丽的姑娘受到冷落。相反,正是您这颗绝美的钻石才让它变得如此与众不同,如此地、熠熠生辉。” 萧桐缓缓起身,站到兰蓓儿的面前,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否和我一起到池中共舞一曲,让今晚这场盛会绽放出它应有的光彩?” “诶?!” 像是踩到了滚落在地的蛋糕,少女的脸颊在一瞬间染成桃红, “谢、谢谢您,先生… …但是我不会跳舞呀… …” “不用担心,小姐您只要跟着我的步伐,慢慢合上拍子就好。” 心脏在胸口擂起小鼓,萧桐伸出手,尽力不让它颤动得过于明显。 “您的好意蓓儿心领了,先生。” 少女揪住裙摆,蕾丝手套在指缝间蹙起细密的褶皱, “但是,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能接受您的邀请。” “为什么?” “因为… …因为,蓓儿会让您蒙羞的,先生。” 她垂着头,声线如小雨般淅淅沥沥, “您眼前这个女孩子,并不是什么美丽的姑娘。和她在一起,只会让您的舞步也变得肮脏的。” “不好意思,小姐。据我所知,从来都只有肮脏的灵魂,而没有肮脏的舞蹈。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坚信我眼前这个女孩子,从灵魂到眼神,都有着足以净化人心的纯洁与善良。” 他压下眉头,发出邀请的右手在少女面前舒展开来, “所以,我才如此冒失地向您发出了邀请。如您所见,这场舞会有的是喧嚣与浮华,但它唯独缺少了一份清澈,一份雪山融水般的原初感动。而这份有如幸福的感动,只有您,蓓儿小姐能为在场的大家带来。” 男孩屏住了呼吸, “请您务必赏光。” 葳蕤的高光飞旋着点亮瞳孔,兰蓓儿睁大眼,粉唇微微颤动。 犹豫再三,她踟蹰着,将右手放入了萧桐的手心。 众目睽睽之下,男孩牵着这位年轻的“江家未婚妻”,径直穿过人群,来到舞池的中央。 “请… …请慢一点,先生,蓓儿很怕踩到您。” 她呢喃着,悄悄拉下几绺银发,掩映住脸颊滚烫的绯红。 “别害怕,蓓儿小姐,我会带着你的。” 牵着少女的纤手,萧桐将另一只手环过她的柔腰。为了避免让兰蓓儿感到不适,萧桐翻过手,用手背轻轻垫住少女的蝴蝶骨。 舞池中已经有伴奏的乐曲了,男孩竖起耳朵,听出这是舒伯特的《圣母颂》。在钢琴呓语般的伴奏中,柔婉的小提琴一如绢纱般细腻流淌。他托着兰蓓儿的身子,踏上音乐舒缓的节拍。 不知是紧张还是生疏的缘故,少女全身像石板一样僵硬,迈出的步子凌乱而细碎,还差点踩上自己的裙摆。萧桐感觉到她的呼吸犹如一只迷途的小猫,在自己脖间彷徨逡巡。他收住鼻息,努力引导着少女的身体,仿佛一位父亲小心翼翼地扶着学骑自行车的女儿。还好,《圣母颂》是一支悠扬的慢拍小提琴曲,和男孩练习时的背景音乐颇为相似,即便是萧桐和兰蓓儿这样的新手也能跟上节奏。 在男孩耐心地指导下,兰蓓儿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嘴角像花枝一样逐渐上扬,她开始有意识地配合萧桐的步伐,搭在男孩肩头的手臂也搂得更紧了。眼见时机到来,萧桐趁着小提琴急奏的一瞬间用手撑起拱门,让少女像水中的莲花般摇曳着一绕而过。 这次冒险取得了成功。兰蓓儿趴在萧桐胸前,发出惊喜的叫声,仿佛那只迷路的小猫跃入了花田。 萧桐松了口气,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在渐入佳境时,舞曲戛然而止。 乐队换了首曲子。当那恍若剑士对招般的小提琴前奏周旋着跃入舞池,萧桐的心脏忽然沉入了万丈深渊。 完蛋了,是《一步之遥》(Por Una Cabeza)。 大一时,他在“英美经典电影鉴赏”这门选修课上听到过这首曲子。这是阿根廷作曲家卡洛斯.葛戴尔在1935年创作的一首西班牙探戈舞曲,被许多经典电影收为插曲,其中就包括萧桐当时看的那部《闻香识女人》(Scent of a Woman)。当阿尔帕西诺饰演的那位盲人退役军官和萍水相逢的少女在舞池中一舞倾城时,男孩的心也跟着两人的探戈跃上了云霄。 但这首曲子根本就不适合萧桐这样的新手来跳。如果说刚才的《圣母颂》是在寂静的小溪中淌水漫步,那驾驭这支《一步之遥》对男孩而言,不啻于让他抱着圆木跳入壶口瀑布。他根本就没怎么练过这种舞曲,诡谲多变的节奏,急速直转的旋律,每一个都足以让初出茅庐的萧桐出尽洋相。 可箭已开弓,他只得硬着头皮,勉强跟上伴奏。萧桐握紧少女的手,像走钢丝绳一样一步一颤。滴落的汗水不断鞭挞着他的额头,连兰蓓儿也察觉到了他的窘境。 “先生… …先生!就到这里好吗?蓓儿快跟不上拍子了呀… …” 她怯怯地开口,步伐中的趔趄愈加明显。 明明只有一步… …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让心爱的少女绽放在全场艳羡的目光中了… … 萧桐咬紧牙关,胸腔中惊跳的鼓点变得密集起来。 可是现在,唯有现在,少女的呼吸,少女的心跳,少女起伏的身姿,少女雀跃的眼神,都在他面前生机盎然地萌发着,真切得让人无法彻底放手。 是的,就像夏楠语说的那样,他必须全身心地用灵魂去触摸兰蓓儿,而非用舞步去约束她。 “请听我说,蓓儿小姐。” 他压低声音,言恳意切, “没有关系,你只管放心跳就好,剩下的工作交给我。让我们一起惊艳全场好吗,蓓儿?你能做到的,你一定能。” 男孩的目光中沉淀着磐石般的坚毅底色,兰蓓儿愣愣地望着他,乱撞的心跳里有了某种熟悉的悸动。 点点头,她靠在萧桐的肩头, “那… …拜托您了。” 两人重新跟上伴奏。萧桐将薇诺娜教给他的那些规则彻底抛在了脑后,搂抱着少女,踩上小提琴蜿蜒的流淌。他把手翻过来,用手心掌住兰蓓儿的肩胛骨;他屏住了呼吸,尽力而又微妙地贴着少女的胸脯,努力感知着她的脉动、她的心跳,乃至她的体温。 随着钢琴重音的突兀加入,原本还在娓娓道来的舞曲骤然急转,变奏成九天瀑布般的波涛奔腾。萧桐马上推出怀中的少女,却又在她即将失衡的刹那将之拉回身边,搂在腰间的手臂顺势下滑,兰蓓儿随即倒在他的臂弯中。两人倾斜着上身,彼此依偎,而又相互扶携,宛若晚霞中与风偕老的芦苇。 很好,蓓儿,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在下一个高潮的间奏间,两人交握着双手,似戏水蝴蝶般彼此周旋。客人们纷纷向他们投来目光,在舞池中央为两人留出空地。紧接着,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激流再一次潮涌而来,托起少女的腰身,萧桐在急速奋进的同时,捏住她的小手飞速抬起―― “哈!!” 少女被男孩突如其来的激昂惊吓住了。但随即,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如电流般酥麻过她的全身,兰蓓儿咧开嘴,不经意间笑出声来。她的舞步像柳絮一样迎风而起,很快超过了男孩。 萧桐感到手心中的蝴蝶骨像凤凰一样攒动翩跹。兰蓓儿已然解开枷锁,成为了舞蹈的主导者。她满面春风地笑着,主动抬起男孩的手臂 ,在他的怀抱中飞旋起来。伴随着那落英缤纷的步伐,少女的裙裾抛撒成蒲公英千羽纷扬的盛放;而那霰雪般的银发,业已在星河璀璨的曳动中撩拨了萧桐所有的脸红与心跳。 如果说,刚才的舞池还或多或少地保留了些许的流动,现在的客人们则完全停下了脚步,连穿梭在人群中递送美酒的侍者也忘记了工作,掌着托盘,愣愣地望着纷舞的少女。在那一瞬间,兰蓓儿感到她自己是整个晚会的中心。原来她并没有被这个世界唾弃,原来现在的她,依然可以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随着最后的音符在琴弦间叮咚鸣涧,兰蓓儿抬起手臂,如同振翅的天鹅般,彻底倾倒在萧桐的怀抱里。围观的客人们纷纷鼓起掌来,少女拉着男孩的手,踮起脚尖,向大家兴奋招摇。 “谢谢您,先生!!” 她把萧桐拉到一条僻静的走廊, “蓓儿刚才… …真的很开心!” 紧紧握住男孩的手,少女洇润的碧眸重新跃动起玛瑙色的明亮, “能告诉蓓儿,您的名字嘛?” “我一直都认识你的,兰蓓儿小姐。” 萧桐反客为主,将少女发烫的小手包裹进掌心, “你不仅是今晚最耀眼的明星,还是枫糖小镇的王牌咖啡师,圣蒂斯安娜的淘气包,一心想要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小魔女,全世界最可爱最甜蜜的开心果,兰蓓儿。” 说着,他摘下了化装面具,露出真容, “所以,我来赴约了,蓓儿。” “阿桐――!!!” 所有的惊诧在须臾间羽化成蝶,兰蓓儿的翠瞳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第178话 “对不起,我爱你。” 第178话  “对不起,我爱你。” Episode  178  the Departure  “你一个人来的吗?!” 粉唇若蝶翼般颤动着,少女抓紧萧桐的手,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他的臂弯里。 男孩摇摇头,刚想解释,走廊的入口处传来脚步的纷乱声,有人正在接近他们。 “跟我来~” 兰蓓儿拉着他,匆忙奔向走廊的深处。男孩重新戴上面具,和少女一起奔跑在幽暗的回廊中。飞穹拱顶的壁画浩若星辰,共鸣着两人叮咚撒落的跫音;而那幽咽石壁的烛火则无比忠实地挽起他们影子,好像那是新娘拖拽在红毯上的裙摆。 在那眨眼的瞬间,萧桐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两人只要推开走廊尽头的木门,就有无数的宾客欢呼着,将玫瑰花瓣撒在他和兰蓓儿的头顶;就好像在下一秒,他就要在无数人的见证下,牵起少女的玉手,为她左手的无名指,戴上一枚银光闪烁的婚戒。 只有在这一刻,萧桐才真正明白,原来兰蓓儿身上这件花嫁,既可以是囚笼,也能成为她的盛放。 少女把男孩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锁好门,再三确认了无人尾随,这才和萧桐一起坐到了床上。 “快告诉我,小薇他们也在城堡里嘛?” “薇诺娜小姐没有直接参与行动。但叶雪瞳和楚天进来了。学姐在吸引江子文的注意,楚天也已经潜入了古堡的内部!” 搓着掌心里那双柔软的小手,萧桐喘着气,抑制不住嗓音中的激动, “蓓儿,你今天晚上实在是太美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 …那样精彩的舞步,那样曼妙的舞姿,就算是月光女神也会在你面前黯然失色。” “我没有想到是你,阿桐… …真的、真的好意外… …” 花容在滚烫的绯红中尽染成霞,兰蓓儿喃语着,唇若霏开, “蓓儿其实是个大笨蛋,每次舞会都只会给大家添乱。可是… …原来我也能像小薇一样,在舞池中变成闪闪发光的星星… …原来即便是现在的蓓儿,也依然能够获得大家的掌声… …” 她哽咽了,抽出一只手,垫了垫眼角, “对、对不起,阿桐… …蓓儿还以为,她已经被大家抛弃了… …今天晚上,我真的好开心,可是,这种时候,蓓儿明明应该露出笑容才是… …为什么眼泪要这么不听话地流下来… …为什么呀… …” 深深吸入一口气,萧桐闭上眼,手臂环绕过少女的肩头,将她搂在怀里, “委屈你了,蓓儿。” 撩开少女鬓间的银发,他把嘴轻轻凑在她的耳边, “我爱你。” 瞳孔中的泪光破碎成辉,兰蓓儿怔住了。 但随即,她反应过来,揪紧萧桐的衣领,把脸深深埋入男孩的怀抱中, “坏蛋… …阿桐大坏蛋!是世界第一的无敌大坏蛋!!明明那天在天桥上,人家那么早就给你告白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回应我呀… …难道蓓儿做错了什么嘛?难道就像墨莉说的那样,女孩子主动就输了嘛?坏蛋你快告诉人家哇!” “对不起,蓓儿,真的对不起!!” 用力吼出带血的嘶鸣,萧桐努力压制着眼眶里汹涌的热流,按住少女雪白的脖颈, “我知道比起你受到的伤害,这句道歉根本算不上什么。我知道萧桐罪该万死,不配去得到那么纯洁的爱。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但我已经不想再放手了!现在我只想让你变得幸福,哪怕是让遭受萧桐千刀万剐,我也再所不辞!” “等、等一下阿桐… …” 离开男孩的怀抱,少女用手背拭着泪,别过头去, “蓓儿现在,一定哭成只超级难看的大花猫了吧… …请等一等,人家去洗手间补下妆,马上就会回来的!” 用手肘掩住脸,兰蓓儿拎起裙摆奔向了玄关处的盥洗室。萧桐垂下头,望着淌开在胸口的湿润,恍若梦中。 他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向少女倾述了衷肠。也许,就像他为夏楠语看过的那本《洛丽塔》所言,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 男孩不知道兰蓓儿会如何回应。虚与委蛇也好,断然拒绝也罢,少女有充足的理由把他的心剖出来,用荆棘缠绕着日夜暴晒,就像萧桐曾经对她做的那样。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自找的。无论兰蓓儿选择如何对他,男孩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洗手间中响起水流哗啦的吟唱。萧桐站起身,环顾起房间的环境来。这是一间酒店装潢的双人套房,梨木制的家具沉淀着暗调油画般的厚重,而镶嵌着水晶的元宝雕像则无疑扬起了几丝市井的轻浮。屋子里还有一个印着蓟大艺传学院徽章的行李箱,那无疑就是江子文的家什了。 无意中,萧桐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的写字台上。那上面放着一本半掩的牛皮笔记本,看上去和普通的酒店服务单并无二异。然而,内页中露出的缤纷彩页却像水墨画中的彩虹,突兀地出现在了男孩视野里。 他走过去,翻开本子。原来这是一本套着菜单封面的旅游杂志《孤独星球》,上面还盖着枫糖小镇的打卡邮戳,看样子应该是少女从咖啡馆带出来的。想起江子文不择手段的精神控制,男孩对少女的遮遮掩掩并不感到奇怪。 杂志翻在了一篇介绍古北水镇的文章前。萧桐快速扫视一眼,了解到这个位于京郊古北口的水乡小镇将在近期举行一个水灯节。届时,游客们不仅可以在流经古镇的河流中放下承载着心愿的莲花灯,还能欣赏到绚丽多姿的花火表演。文章的篇幅不长,却被兰蓓儿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批注。尤其是水灯节的举办日期,被套上了好几个红圈,少女甚至还在旁边画上了一个流着口水的小狐狸。 萧桐去水镇拍过枫叶。即便从蓟大出发,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但他也知道江子文一直不屑于去这种“人挤人的劣质景点”,他喜欢的是那些独家定制的“小众旅行”。 洗手间传来门闩解锁的声音,男孩连忙合上杂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回到床边。 “只是,蓓儿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 少女坐到萧桐身旁,和他保持着一端微妙的距离, “那个人太可怕了,我… …逃不掉的。” “不要害怕,蓓儿。就算江子文有三头六臂,就算是用牙齿硬生生地咬,我也要把那家伙的魔爪撕咬下来。” 萧桐越过这段距离,握住兰蓓儿发凉的小手, “而且,过了今晚,那混蛋就再也无法威胁你了。我说过,楚天也潜入了进来。他的任务就是找到藏在古堡酒窖里的服务器,那个禽兽把胁迫你拍摄的那些照片存在了这儿。现在,楚天一定把它们删得差不多了。你马上就能自由了,蓓儿!” “真的?!” 惊喜地挪过身子,少女反包住他的手背。 “绝对真实。只要楚天那边给我传来消息,你今晚就可以回家了。” 按捺不住胸中雀跃的激动,兰蓓儿抱过萧桐的手臂,将之放在侧颜上轻轻摩挲起来,正巧,就在这时,藏在男孩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发来了呼叫的声音。萧桐大喜过望,当即接入通讯。 可耳机里响起的不是楚天十拿九稳的声音,而是叶雪瞳着急火燎的咆哮: “Mayday!Mayday!十万火急!!萧桐你听到赶紧吱个声!!” “我在的,学姐。” 萧桐一手和少女交握着,一手捂住耳朵, “怎么了?” “你现在是不是和小蓓蓓在一起?你听我说,刚才有人向江子文告密了,说什么有人在当众调戏他女朋友,那厮立马就变了脸,撇下我往你那边去了!!” “什么?” 男孩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现在啥也别管了,立即执行Plan B!楚天已经撤退了,我们在九号地点碰头!” 学姐粗砺的嗓音伴随着急速的喘息,不难想象她此刻正拎着高跟鞋经历怎样亡命的奔逃。 男孩的心在转瞬间坠入冰窟。就在刚刚,他还在信誓旦旦地向少女保证,行动一定会成功,今晚他就能带着她逃离魔窟。萧桐并不死心,抓住最后的机会拼命呼叫: “楚天拿到照片了吗?我要带蓓儿一起离开!” “太冒险了!我们已经惊动了酒庄的警卫,再说楚天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他那边的行动是否成功,只说有个很意外的发现!” 最后的希望也被生生掐灭,萧桐一拳砸在床上,恨不能冲出门去和江子文拼个你死我活。 “啥也别说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杀回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别被那小瘪三逮个正着!九号地点见!” 说罢,学姐中断了通讯。萧桐僵硬地转过头,他看见少女眼中的高光缓缓熄灭在了瞳中。毫无疑问,她听到了学姐的通信。男孩给了她脱离苦海的希望,却又亲手将之撕碎在了少女面前。 但兰蓓儿没有多说什么。她迅速锁上房门,拉起萧桐,把他带到衣柜边。她搡开密密麻麻的衣服,一个暗门出现在眼前。少女用力推开门,和男孩一起钻了进去,原来这里面还藏着个袖珍的储物间。 “阿桐,你一定要好好听人家说!” 兰蓓儿打开储物间的窗户。男孩探头看了看,这里离地面并不高,窗户边甚至还有一个可以攀附的排水管, “从这里跳出去,不要向前跑,那里有好多嗷嗷叫的大狼狗,就连蓓儿也咬不过它们的!你要赶快往右边的草丛钻,先爬一阵子,再沿着小溪走几步就可以找到出口了!” “蓓儿,我们一起走!这次说什么我都不能再丢下你了!!” 竭力压低颤抖的声音,萧桐裹住少女的手,仿佛只要自己稍加松开,那抔绵软的葇荑就会消融在风中。 少女抿紧嘴唇。她别过头,飘舞的银发将眼中的粼光抛撒成无数雪花的纷扬, “你打不过他的,阿桐。” 眼眶中的晶莹泛涌成海,兰蓓儿犹豫着,掰开了他的手指, “蓓儿会害得你失去一切呀!” “可你就是我的一切啊!!” 萧桐睁大眼,汗如雨下。就在这时,暗门外传来凶狠的撞击声,有人在试图进入房间。兰蓓儿咬咬牙,把男孩推上窗台。萧桐别无他法,只得爬上排水管。就在他即将滑落的瞬间,少女抓住了他的手, “阿桐… …” 她流着泪,努力在嘴角咧开一丝苍白的笑意, “蓓儿今晚,真的好幸福… …就像和你第一次的约会一样… …就好像,今天这句话,你在那天晚上就已经说过了一样… …” 几滴月色溅落在脸颊,萧桐抬起头,眼底深处的酸楚开始剧烈沸腾。 “谢谢你。” 少女松开了手。紧接着,她的身后传来破门的巨响。 … … 仿佛一头被夺食的鬣狗,江子文怒气冲冲地踹开房门,身后紧跟着的保安像浊流般涌入房内。 “龟孙子!!敢偷爷的女人?!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刚进里屋,江子文就破口大骂。然而除了如同木偶一样端坐在床头的兰蓓儿,房间里空无一人。 “人呢?你勾引来的那只野狗死哪去了?!” 少女摇摇头,唇瓣紧锁。江子文闭上眼,在空气中细嗅着,攥紧拳头, “你在骗我,小妖精。” 右手紧紧钳住少女的下巴,江子文张开嘴,舔舐起上下的门牙, “这屋里有陌生人的味道,你竟然敢背着我――” 他扬起手,刚想给少女两耳光,一个保安惊叫出声: “公子!储物间那边有动静!” 江子文当即撇开少女,埋头冲入衣堆。一众人钻进储物间,但里面也已经是空空如也。 “看样子,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保安队长察看了下窗台的划痕,向江子文毕恭毕敬地汇报, “公子,我马上让弟兄们去追――” “不必了。” 抬手制止队长,江子文攥住少女胸前的首饰,将她拖到面前,仿佛那是一条银质的狗链, “告诉我,刚才那人是谁?” 压低雪眉,兰蓓儿凝翠的碧眸中第一次瞪出寒霜般的光芒。 “成,那我就让这王八羔子永远烂在这里好了。” 甩开少女,他夺过队长手中的对讲机, “给我把看门狗的链子都撤了,让它们去找!” “使不得,公子!会出人命的!!” 保安队长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劝阻。 “怕什么,一条贱命而已。” 江子文把对讲机砸在他身上, “等那烂货被咬得半死不活时,你们再把狗拴住就是,反正我们家有的是钱。” 他冷笑一声,再次掌住少女痉挛的脸颊, “到时候,我再请你去仔细辨认辨认。” … … 萧桐已经在草丛中潜行了一阵子。他隐约听到了溪流的低语声,看来出口离得不远了。他蛰伏了半晌,确认周围环境的安全后,才猫着腰,悄悄遁出草丛。 男孩隐约听到了远若风影般的犬吠。起初,他以为是草丛对面的保安在照常巡逻。没过几分钟,狗叫声像雷暴挟裹的雨点一样,变得愈加密集。更糟糕的是,这些声音还来自不同的方向。 意识到情况的危急,萧桐顾不上什么了,撒腿狂奔起来,可就在这时,一团厚重的黑影从灌木里惊跳而出,将萧桐扑倒在地。紧接着,更多灰熊似的霾影蜂拥而上,扑到男孩身上撕咬起来。 “该死!!!” 强忍着血肉剥离的剧痛,男孩用手肘抵挡着无数锋利的钢牙,以防它们像掰折一根树枝一样弄断自己的喉咙。那些后扑上来的野兽则趁机啃咬起他的身体。萧桐犹如一个破碎的布偶,被无数顽童撕扯着,四肢与身体的接缝漏出成朵的棉花,将他身子下的泥土酵成酒池。 萧桐已经疼得无法思考了,意识迷离中,他的灵魂仿佛飘到了遥远的非洲大陆。在那烈日蒸腾的草原,在一只开膛破肚而又垂死挣扎的角牛身上,无数土灰色的鬣狗正在欢鸣着分餐,而他则如同秃鹫般悬浮在这腥红的盛宴上,贪婪而又超脱… … “焰舞――烧灼!!” 他的身体一下子轻了许多,也许很快就要一根骨头都不剩了吧… … “神树大人啊… …楚天,我需要你维持住他的心跳!” “肾上腺素,静脉推注0.75cc,快!!” 一股电流般的暖意在手臂间扩散开来,很快流遍全身,萧桐勉强睁开眼。血雾弥漫的朦胧中,他看见薇诺娜握住自己的手,不住惊颤,像是在祷告,却又分明,如若忏悔… … … … 第179话 最后的战役 第179话  最后的战役 Episode  179  Prepare for the Last Battle 在古堡行动所有可能的意外中,萧桐的受伤是最不让薇诺娜吃惊的那一个。 挽救一个被撕咬得体无完肤的人对现代医学来说,也许是个颇为棘手的问题。但在萃琉璃的医师世家看来,这恰恰是某些古老法术大施拳脚的地方。为了给萧桐疗伤,薇诺娜特地查阅了以前从梵思院带回的典籍。作为和圣蒂斯安娜齐名、以医用魔法的研究著称于世的名校,梵思院中珍藏的文献从来不会让任何一个寻医问药的人空手而归。她找到了一剂良方。 结果就是萧桐像木乃伊一样,被写满符文的绷带缠成个粽子。薇诺娜把男孩丢在一缸深绿色的魔药,让他在魔女工房里半梦般醒地泡了几天。当萧桐重新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好无损地躺在了床上。 “别动,调香符咒的回廊还没有被你的身体完全吸收,会伤到筋骨的。” 伸手制止了萧桐,薇诺娜倒了杯水,轻轻喂到他的嘴边。 “薇诺娜… …小姐… …” 他喘息着,手指下的床单蜿蜒出树根状的褶皱, “蓓儿,她… …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江子文没能把她怎么样。” 理了理萧桐身上的被子,女孩眼眸中泛起蔚蓝的粼光, “倒是你自己要多注意,这几天好好休养,别再折腾身体了。” “都是我… …都是我的错… …要是那个时候,我抓住了她的手… …要是我再坚定一点――” “――那被狼狗追着咬的就是你们两个人了。” 薇诺娜打断他的话,眉头微蹙, “听着萧桐,这句话是蓓儿以前告诉我的,现在转送给你:我们都没有错,真正应该为此埋单的是那个作恶的人。与其自怨自艾,你还不如抓紧时间养伤,早点从我这儿搬出去。毕竟,一直赖在女生宿舍蹭吃蹭喝也不是你的风格吧?” 环视一眼四周,男孩原本泛白的脸颊烧灼起炭火烘烤似的红晕。原来他这几天一直都睡在薇诺娜的床上,他刚才一不小心,还压住了条素白的蕾丝睡裙。 “更何况,行动还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我们马上就可以接蓓儿回家了。” “难道说… …楚天删掉那些照片了?!” 萧桐瞪大眼,上身绷起鲤鱼跃水般的笔挺,仿佛有人在他的后脊骨重重一捶。 “没错。那天情况危急,叶雪瞳也许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楚天成功进入了酒窖。江子文的筹码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轮到我们重拳出击了。” 一手搭在男孩被子上,薇诺娜的声线隐隐有了起伏。 “我能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安心休息。” 她站起身,推开床边的窗户, “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就好:蓓儿将会安然无恙地回家,那个混蛋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料理完萧桐这边,女孩便匆匆赶去了枫糖小镇。古堡行动后,整个计划的成功已经近在咫尺。现在,他们必须抓紧机会,发起对江子文的最后一击。 实际上,薇诺娜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没有告诉萧桐。那天晚上,楚天在删除照片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江家的秘密。原来,这个权势熏天的家族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光鲜亮丽。家常便饭般的幕后交易… …无所顾忌的黑箱操作… …乃至漏洞百出的账目,每一个都足以成为击垮这个商业巨人的阿喀琉斯之踵。 楚天当即将这些文件拷贝下来,带出古堡。按叶雪瞳的话讲,这些证据完全可以让江家顶梁柱一个不剩地锒铛入狱,当然也能够让江子文在一夜之间,从肆无忌惮的纨绔子弟沦落成不名一文的丧家之犬。 一言蔽之,现在他们有了一个核武级的筹码。 但在如何运用这个筹码的问题上,薇诺娜和叶雪瞳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叶雪瞳提出马上把这些证据交给警察,让江子文也尝尝天崩地裂的滋味;而薇诺娜则主张稳扎稳打,先向江子文下最后通牒,告诉他照片已经全部删除,让其乖乖送回蓓儿。他若不从,再用这些证据震慑江子文。 她们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除萧桐外,几个人再次聚集到枫糖小镇,商讨最后一步的行动计划。 “学姐我把话撂在这儿了,想让江蚊子那厮乖乖把蓓儿送回来?鬼才信咧!!” 一巴掌扇在咖啡馆的圆木桌上,叶雪瞳拔掉发卡,向后甩过头,栗色的绒发似焰火一般桀骜飞舞, “这回心慈手软,下次就别怪那小瘪三蹬鼻子上眼!别的不说,你们看看萧师弟被咬成啥样子了?谁咽得下这口恶气?谁咽得下?!” “请冷静,雪瞳。我们并不是要放过江子文。如果一开始就把他逼上悬崖,只怕那渣滓会做出狗急跳墙的事。别忘了,蓓儿仍然在他手上。” 紧盯着学姐,薇诺娜双手交握在一起, “我会向他发出最后通牒,告诉他照片已经被销毁了。等蓓儿安全归来,我们就用这些证据给予他致命一击;如果那混蛋还是执迷不悟,我们再亮出这张王牌。” “我赞同薇诺娜小姐。” 夏楠语合上书,眉若风影 “快意恩仇只怕会后患无穷。我们的第一要务,是确保蓓儿的平安回归。” 林霏和楚天也表示同意薇诺娜的方案。叶雪瞳拗不过众人,急得把枫糖小镇的店门钥匙敲在桌子上,一脚踏在椅子上, “行行行,你们是等得起,但小蓓蓓等不起了!是中二学姐拖你们这些谋略家的后腿了。咱自觉退出行吧?咱乖乖让出道好吧?反正江子文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我这儿也有拷贝。” “师姐!!” 一手按着书,夏楠语挺身站起,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贸然行动只会让前面的努力功亏一篑!” “哼,学姐可没那么不懂事。” 将挎包拎在背后,叶雪瞳转过头,下颌角如她的目光一般锋利飞扬, “你们要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该我出手的时候,中二学姐也绝不会含糊。” 说罢,她一甩秀发,径直离开了枫糖小镇。 叶雪瞳的退出多多少少影响了团队的士气,可胜利的曙光也已出现在了这场漫长征途的地平线上,所有人都卯足劲,准备一鼓作气把少女迎接回家。 在这场最后的冲刺中,萧桐却缺席了。 一方面,是因为薇诺娜告诉男孩行动成功在望,教他安心养伤;另一方面,萧桐的课题也到了结项的关键阶段。伤愈后,男孩又搬回实验室,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最后的攻坚努力中。最终,他赶在DDL 的前面,把厚成一摞字典的结项报告提交给了自己的导师、系副主任,陈国川教授。 只过了短短一天,副主任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来,萧桐,坐。” 对着毕恭毕敬站在门口的男孩招招手,教授拎起电磁炉上的茶壶,为他斟上一盏香茗, “我看了你的报告,也让组里几个硕博传阅了一下。你想听听同门师兄的意见吗?” 心脏在倏忽间蹿到嗓子眼,萧桐不禁挺直身子, “请、请老师明示。” “他们一致认为,你这篇论文需要改,好好地改,大刀阔斧地改。” 强烈的沮丧感如海啸般,瞬间击溃男孩的心堤。这篇报告凝集了他全部的心血,男孩甚至冒着猝死的风险在实验室通宵跑仪器。现在,离比赛截止时间只有短短几天,教授让他大改,无疑是要了萧桐的命。 “对不起,老师… …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 他埋下头,目光钻进地板的缝隙,一如犯了错的小学生。 “听我把话说完,年轻人。” 扶了扶眼镜的镜框,教授扬起雪白的眉毛, “只有经历一番大改,你的这篇论文才能作为硕士生的学位论文通过明年的毕业答辩。” “咦?!” 猛地抬起头,萧桐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们都不相信,这是一篇本科生完成的课题论文。” 教授露出笑容,用力拍打起男孩的肩膀, “臭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只要改一下凝聚态方程那里,就把这篇文章发给比赛组委,我已经写好评语了!现在,你只要专心准备决赛答辩就好。要是不出意外,你这篇文章拿个一等奖绝对不成问题。中科院的保研内推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拿到奖,马上联系我,我带你提前去见见物理所的几个院士。” “谢… …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努力,为师门争光!” 大喜大悲的起伏让萧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双手合十地感激着,恨不能趴在地上,五体投地。 “小伙子,跟着我好好干。” 教授把报告往桌面上一磕,将之交还到男孩手上, “等你硕士毕业,我再推荐你去MIT读个PhD,回来拿个北京户口,所里再给你分套房子,还不都是小事?你现在那么年轻,组里的活儿都抢着点干。等以后,你的前途可不是小好,是大好,是大有可为!” “多谢老师栽培!不管有多重的任务,我都会拼命完成的!” “好了,你去准备答辩吧。答辩的通知和结果只会以短信的形式通知你一个人,别忘了到时候向我报喜。” “明白了,我这就去着手准备!” 萧桐站起来,谢过教授,刚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您。” “说。” “昨天,我的银行卡上莫名其妙多了一笔钱,到账短信上写的是您的课题组… …我想着是不是银行发错了… …” “那是发给你的辛苦费,收着吧。” 教授莞尔一笑,呷了口茶。 “可是,那有将近一千块钱了啊,我怎么好意思… …” “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是你应得的。等你读了研,正式加入我们团队,我再给你发更多的科研津贴和生活补助。” “那,真的很谢谢老师了!学生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站在门口向教授深深鞠上一躬,萧桐捏紧口袋里的手机,快步走出办公室。好像走慢一点,身后的副主任就会突然反悔一样。 这样一来,萧桐的计划就有启动资金了。 上次的古堡行动中,他看到了兰蓓儿偷藏在酒店菜单里的旅游杂志。少女一直都想去古北水镇,参加那里举行的水灯节庆典。男孩知道,江子文无论如何都不会满足她的愿望,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实现少女的心愿。 可是,古北水镇的门票价格不菲。再加上水灯节的涨价,萧桐被课题榨得一干二净的钱包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还好副主任及时发放了这笔津贴,虽然不多,也足以满足一次小小的二人旅行了。 有了预算,萧桐便在准备答辩之余,做起了古北水镇的旅行攻略。等兰蓓儿摆脱江子文,他就带着她去古北口看水灯。 就在萧桐满心欢喜地思考着该带什么镜头什么胶卷去拍兰蓓儿时,一个电话的到来却让他瞬间跌入谷底―― 是江子文打来的。 第180话 摊牌 第180话  摊牌 Episode  180  the Menace 犹豫再三,萧桐按下了接听键。 “哟,可以呀老弟,还没把哥们忘得干干净净。” 江子文的声音懒洋洋地扬进他的耳朵,仿佛晃荡在酒保手中的一杯带冰威士忌。 “别阴阳怪气的,有什么事直说!” 敛住鼻息,萧桐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不知道薇诺娜的行动进行到哪一步了,任何与江子文的交锋都必须慎之又慎。 “我说伙计,气头别那么大嘛。老哥我可是特地来向你道喜的。” “道喜?道什么喜?” “为咱们蓟大即将升起的一颗学术巨星道喜。” 听筒中传来雨落深潭的沉闷,江子文似乎咽下了一口浓茶, “恭喜啊,老弟,物理系副主任的大腿不是人人都能抱的,市里的学术挑战赛也不是谁都能进最终答辩的呀。等你拿了奖,陈教授再给你疏通疏通关系,以后进中科院读个研究生,这可是你在你家那个破县城想都不敢想的事吧。” 全身毫毛如惊蛰般炸立起来,男孩倒吸口凉气,只觉手脚的温度开始一点一滴,流散殆尽。 “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江子文?!” “嗬,我在蓟大有多少人脉,想必老弟你比我更清楚。” 江子文的声线夹杂着杂音的干扰,像是把一口浊烟喷到男孩耳中, “保研这种事嘛,讲的就是个公开公平和公正,对不对?陈教授手头攥着中科院的名额,不在咱们学校广而告之,正大光明地选拔人才,反倒悄悄让你这种关系户走了后门,要是不小心被人捅了出去,这可就成蓟大的学术丑闻了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子文?这和你根本没有关系吧?!” 心口被无形的铁拳重重一击,萧桐提高嗓音,却下意识地掩住话筒。 “是啊,萧桐,以前是和我没关系。反正你这种可怜虫再怎么混,顶破天了也只能给我打一辈子的工。但现在,老弟,你让我――很不爽。” 他压低音调,浑浊在唇齿擦碰间的嘶嘶如同蛇信子般挑衅逼来, “你的朋友,那个金发小妞向我摊牌了。我拴不住兰蓓儿了,她给出我两个选择,要么乖乖把小妖精送回去,要么就等着她找上门来。我就说上次在酒庄里,怎么老是闻到一股臭水沟的味道,原来是我的舞会里混入了你们这些屎壳郎啊。” “我告诉你,江子文,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除了给蓓儿自由,你别无选择!” “是啊,我别无选择,老弟。但很遗憾,我这人吧,从小到大还真没吃过亏。要是我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也甭想得到。” 江子文停顿片刻,唾液在听筒里滑腻地涌动着, “所以,咱就挑明了吧,萧桐。我可以和兰蓓儿分手,但你只要敢碰她一下,我立马就把你和陈老头的那些破事儿全部捅出去。反正这年头,哪个搞项目的手头是干净的?要是上面的调查组追究下来,就连蓟大的领导班子全部出面都不顶用。你就老老实实滚回老家,做一辈子的打工仔吧。” “混蛋!!” 一拳捶在墙壁上,萧桐差点把手机摔了出去, “蓓儿喜欢谁,想要跟谁过下去,都是她自己的权利!我爱着蓓儿,但我也不会强迫她和任何人在一起,包括我自己!!” “少扯些没用的。我知道兰蓓儿喜欢你,酒庄那天晚上,我邀请的所有贵宾都在为你们两人的舞蹈鼓掌。可穷光蛋是没有资格拥有爱情的,今天我就要替社会好好教训下你这不懂规矩的下贱货色。” 电话那头传来行李箱开闭的磕碰,有那么一瞬间,萧桐以为江子文要从箱子里放出一只恶犬,让它顺着手机信号过来咬他了, “最后一次警告你,萧桐,你胆敢碰江子文的前女友,我就马上毁掉你的前途,绝不含糊。即便这样,你也要和兰蓓儿在一起么?” 所有的声音在须臾间归于寂灭,萧桐捂住话筒,愣愣抬起头来。 他想起老家坑洼起伏的小路,想起那片被烟囱腐蚀得锈迹斑驳的霾空。在那样一座面黄肌瘦的小县城里,年轻人的任何一个梦想都会是人们在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笑谈。 可那天舞会,兰蓓儿的有如萤火跃动的眼眸却分明成为他心中最温融的悸动。也只有在那一瞬间,萧桐才真正明白,所谓前途无量亦不过苍狗白云;唯有在怀中羽化成蝶的少女,是他此刻间唯一能够攥紧的幸福。 “放马过来吧,江子文。” 五指钳死在裂纹遍布的手机上,萧桐的眼睛淬出烈火, “我要把蓓儿紧紧抱在怀里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绝不会再放手了。” “那你是打算和我死磕到底喽?” 江子文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不屑, “成,姓萧的,我就陪你玩到底。爷不仅要弄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所有和你沾亲带故的人,都得遭殃。” “你什么意思,江子文?!” “爷知道你爹妈讨饭吃的那家国企效益不好,正在大量裁员。还真是巧了,那家公司的老总是我小叔的高尔夫球友。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穷贱家庭,讨口饭吃可不容易啊。我记得你姥爷还因为中风在住院吧,躺在ICU 里一天就是好几万,我要是再和医保系统里的人说说话,你们家用不了多久就得睡大街了吧。” “住口,人渣!!” 声嘶力竭地大吼着,萧桐却掩饰不住内心惊悸的痉挛。 “你又发火了,姓萧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暴躁呢?对了,我想起来了,因为你只是个从下水道爬到爷脚边的臭虫,除了泄愤,一无所长。” 悠闲吹出口气,江子文发出滑腻的哂笑声, “这还不算完。你家那个破地方我是知道的,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可不像在皇城根下那样守规矩。你说,要是有人愿意供着他们,让他们天天去骚扰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失业家庭,这该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你不得好死,恶棍!!你敢动我家人一下,我马上就来找你拼命!!” “那你得先尝试着找到我,小朋友。” 江子文故意放平舌头,模仿起萧桐因急躁而带起乡音的普通话, “自个儿好好掂量着吧。” 说罢,他挂断电话。突兀浮起的断线音像雨点一样,在男孩惴惴的内心中激溅起连串的省略号。 那天晚上,萧桐在实验室里失眠了。曾几何时,男孩以为即便卑微如他,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博得头顶的一片晴空。可是在江子文那样的人面前,他连脚下站立的这片大地也快坚守不住了。 挣扎着从折叠床上爬起来,萧桐感到全身有如车裂般剧痛不已。上次恶犬撕咬的创伤还未痊愈,被高强度的练舞折磨得青紫浮肿的双脚更是让他坐立难安。拥抱兰蓓儿的代价在一步步变大,从皮肉之苦到搭上前程,这一次,那个疯子又把他的家人当作了威胁的筹码。 男孩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缩,仿佛有人正按着它将之呛入水中。他想放弃,想像以前那样逃避,想永远蜷缩在世界的角落里,夹着尾巴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可他痛恨那样的萧桐。 肚子发出咕噜的哀嚎,萧桐这才想起,他因抢着时间修改答辩PPT,错过了晚饭。踉踉跄跄摸索到冰箱边,萧桐本想从一堆实验药品中找出些果腹的东西。翻来覆去,他只找到几周之前剩下的一罐啤酒。 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萧桐刚把食指搭在易拉环上,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天晚上,江子文在四合院中醉酒之后对少女拳脚相向的场面。 他怔住了,将啤酒罐扔到垃圾桶里。犹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萧桐躺在实验室冰凉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掩面啜泣起来。 随后的几天,萧桐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参加了比赛答辩。组委会老师告诉他比赛结果会以短信的方式发送到手机上,男孩听得半醉半醒,恍若梦中。 直到走出答辩会场,在颐和园路赶返校的公交时,萧桐还感到脚下的这片大地在不住地惊颤。 不顾一切… …他答应兰蓓儿,要不顾一切地去爱她… … 纵使失去所有,即便一文不值,只要兰蓓儿还在他身边,还有什么不能重新开始的… … 上天啊,我从来都没有拼上一切,毫无顾忌地去爱过一个人… … “可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我想用尽所有的气力!!求求你了!!” 公交车缓缓驶过站台,萧桐大吼着跪倒在车门边,宛若一步一磕的信徒般虔诚匍匐。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酝酿了许久的腹稿,萧桐重新拿起手机,准备强硬地回绝江子文。但意外的是,江子文的手机打不通了。 实验室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萧桐打开门,只见楚天正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站在眼前。 萧桐的心脏猛然悬空。如果连向来沉稳的楚天都如此惊慌,事情多半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快… …赶紧跟我去枫糖小镇… …你电话一直占线… …薇诺娜小姐让我赶紧来通知你… …” “发生什么事了,楚天?” 萧桐也赶紧扶住门框。 “江子文那小子… …带着蓓儿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不管是四合院还是其他几个住处都找不到人… …楠语说他很可能要把蓓儿小姐藏到国外去… …” 擦着额上的汗珠,楚天上气不接下气, “薇诺娜小姐他们正在紧急商讨对策,你赶紧跟我一起过去!” 第181话 胜利大逃亡 第181话  胜利大逃亡 Episode  181  Go back to Freedom  当兰蓓儿最终被揭开眼罩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一幢山间别墅中。 江子文把她囚禁在顶楼的房间里,还用铁链套锁住少女的脚踝。窗外的层峦叠嶂的山峰利如钢刃,斩断了兰蓓儿望向天空的所有瞭望,在少女蓊郁的眼眸中沉淀下雾色迷蒙的阴翳。 那个人威胁道,要是少女试图逃离这里,他就会毁掉萧桐,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在房间里,江子文并没有给兰蓓儿加上任何的束缚,他仅仅是给了少女一个拥有定位功能的手机,强迫她随身携带: “听着,小妖精,我知道你的魔女朋友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把你捞出去。不过,这不碍事。只要被我发觉了,萧桐这辈子就算玩完了。你要是还顾着他,就悄悄按一下手机上的这个按钮,我自然有办法把你接回去。” 即便在深山别墅中,江子文依然给少女提供了最顶级的生活条件。每日都会很有佣人把或敷着冰块或架着火炉的山珍海味端到房间里,江子文甚至还罕见地做出让步,不仅允许兰蓓儿喝咖啡了,还聘请了一位高级咖啡师每日为少女现煮咖啡。 尽管口水泛滥成河,兰蓓儿还是强忍着饿意,没有动一口食物。在她看来,这些珍馐佳肴都是牺牲自由换来的。可她宁可回到古德堡村,在泥坑里和野猫们抢燕麦吃,也不愿像笼中鸟一样困在这里被人投喂。 深灰色的夜幕如祭司长的裙裾般缓缓垂落,仆人弯腰端走了桌子上一口未动的晚餐。兰蓓儿静静地坐在窗边,目光随着钴蓝的天际缓缓滑入群山回响的尽头。这时,一只金丝雀飞到了窗楹边,在少女眼前抖起翅膀。 揪住胸口的领花,兰蓓儿屏住呼吸,刚伸出手,却又犹豫了起来。她太害怕惊扰到这位难得的访客,可除了为她送饭的佣人,这是她唯一能说上话的活物了。 令少女惊喜的是,金丝雀跳到了她的面前,用那勾玉般的晶莹弯喙,在兰蓓儿的手指上轻轻摩挲起来。少女也放开胆子,抚摸起鸟儿柔顺的羽毛。 “嘿嘿,小可爱,飞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得咕噜咕噜叫了叭?” 取出偷藏在袖口中黄油曲奇,兰蓓儿将它敲成小块,抖到金丝雀的面前。鸟儿歪过头,用尖喙碰了碰饼干,很快就衔着它,仰头吞咽起来。 “别着急呀,蓓儿这里还有很多喔~” 纤纤玉指在鸟儿的羽毛上柔顺滑落,少女微笑着,将身后的银发扒拉到胸前,缓缓绾起小辫。 “吃吧吃吧,小家伙,一定要吃得饱饱的,才会有力气飞出去呢!” 少女的眼睛湿润了。曾几何时,她自己就是一个爱飞行的小魔女,圣蒂斯安娜高耸的塔楼,圣碑山壁立的悬崖,从来都只会为她坐骑下的扫帚扬起向上的旋风。 很快,金丝雀吃完曲奇。它在少女手心里蹭了蹭,展翅飞走了。兰蓓儿用手背擦拭起眼角,耷拉着脑袋趴到窗台,如同一支绯樱的枯萎。 晚上,兰蓓儿躺在塔夫绸的床面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间滑入屋内,在丝绒窗帘的伴奏下婀娜起舞。少女夹着抱枕,满头银发好似月光般流淌在身子下,涤荡起纤白玉体的轻盈,却连半亩的梦境也无法托举起来。 忽然间,在那凝重如墨的夜色里,在那万物阒静的中央,一声轻微的碎裂在少女耳畔迸溅开来,好似一粒白雪落入煤渣。兰蓓儿的毫毛迅速炸起,她抱着枕头,机警地坐立到床头。 “谁、谁在那儿?” 除却窗帘撒落的梦呓,没有人回答她。兰蓓儿举起枕头,小心翼翼地挪向窗边。恍惚中,一个雾气迷蒙的幻影若隐若现地飘到窗帘背后,好似坟茔上磷火跳动的呢喃。少女捂住嘴,差点惊叫出声。要知道在古德堡村,布伦特家的后院就紧邻墓地。有一次,她和弟妹们疯玩到错过了睡觉时间,爸爸当即拎起小蓓儿的后衣领,把她丢到墓园里关了一晚上。打那时起,少女就成了一大家子里最早爬上床的那一个。 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兰蓓儿犹豫着是否要去看个究竟。就在这时,窗帘的一角被突然掀开,少女如临大敌,慌忙把枕头捂在头顶蹲到地上,仿佛一只教人揪住尾巴的缩头小乌龟: “呜哇哇!!幽灵大人,请您饶了蓓儿吧!人家这里真的没有甜甜圈了,一个都没有了呀!!” 她抱紧脑袋,哭丧着脸嚷嚷道。没想到,“鬼魂”竟然把什么东西剥到了她的嘴边,少女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角绽开一丝惊喜的甜蜜。 那是颗大白兔奶糖。 她睁开眼,只见一身夜行客打扮的萧桐兀然出现在面前。 “诶?!” “太好了,蓓儿!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他上前一步,将兰蓓儿搂在怀里,像雨打芭蕉般惊颤不已。少女瞪大眼,双手痉挛着,想要搭上男孩的双肩,却还是无力地垂落在一旁。 “跟我走,蓓儿,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能再丢下你了。不管那恶棍怎么威胁,我都绝不会再让你孤身面对一切。” 十指在手心蜷缩成一团,兰蓓儿抽搐着,眼眸渐然氤氲起涟漪的青翠, “对不起,阿桐… …” 微微偏过头,少女桃粉的指甲嵌进掌心, “蓓儿不能――” “相信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上次的行动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江子文用来要挟你的那些照片早已不复存在,你自由了,蓓儿!” 扶住她摇颤不止的柔肩,萧桐竭力温暖着少女冰滑的肌肤, “薇诺娜、楠语、林霏小姐、楚天、雪瞳师姐,还有枫糖小镇千千万万的顾客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拥抱焦糖魔女的甜蜜,更等待着见证糖果小姐的幸福。” 男孩的眼睛泛起斑驳的萤火,仿佛簇拥在浪花摇曳中的万千星辰。兰蓓儿屏住呼吸,那样温柔而坚定的光芒,她也只曾在那场惊艳全场的探戈中,深情触摸。 “请… …请等一等!” 少女呢喃着,双手仿佛含苞的玫瑰般,羞涩地依偎在胸前, “人家稍微准备一下… …马上就好!” 十分钟后,兰蓓儿梳妆完毕,拎着小皮箱站在了男孩面前。她本可以就披着件大衣轻装简行。可在某种飘渺预感的驱使下,少女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妆奁盒,化了个淡妆,还用米色毛衣搭配起呢绒莲蓬裙,好像她并不是要跟着男孩逃出生天,而是要和他一起去约会一样。 萧桐抱着兰蓓儿,借助窗台的滑索平稳落地。这时,薇诺娜预设的法阵及时启动,两人被瞬移魔法传送到几公里外的密林中。 托举着怀抱里柔若轻羽的银发少女,男孩舔舐起干得发裂的嘴唇,不敢相信营救计划就这样成功了。 无论如何,萧桐都必须承认自己严重低估了江子文的狡诈。本来经过上次的舞会,他们已经牢牢掌握了这场较量的主动权。按照薇诺娜的计划,只要告诉江子文他失去了要挟兰蓓儿的筹码,那恶棍就会彻底妥协。要是他冥顽不化,薇诺娜手头还有江子文一家作恶的证据,足以让他在身败名裂和乖乖就范中做出取舍。 没想到,江子文反将一军,抢先一步将兰蓓儿藏了起来。在少女失去保护的情况下,对江子文贸然使用王牌,只怕会逼得他狗急跳墙。于是,除去愤然退出的叶雪瞳,薇诺娜和大家重新制定了行动方案。他们借助索踪使魔一路追寻到山间别墅,再让萧桐潜入屋内救出少女。等兰蓓儿平安归来,江子文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现在,男孩已经带着少女顺利逃出别墅,只要赶到预定地点和薇诺娜他们汇合,一切就可尘埃落定。 但对萧桐而言,一个为心爱女孩量身定制的计划也开始付诸实践。 “萧桐,我在地图上看到你的踪迹偏离了预定撤离路线。你身上的索踪标记是否正常?路上遇到什么状况了?蓓儿是否和你在一起?” 耳机里传来薇诺娜的呼叫,萧桐愣了片刻,在疾驰中攥紧少女的手, “蓓儿就在我身边,一切正常。” “那你迅速修正方向和我汇合,时间不多了。” “对不起,薇诺娜小姐,我不能就这样带蓓儿回去。” 抿了抿发烫的嘴唇,萧桐声线回应, “有一件事,我必须为她去做。” “你又要干什么?!别乱来!” “不是乱来,这件事要是现在不做,就再也没机会了。” 贲张的青筋在太阳穴上喷薄涌动,萧桐恳求着,却并不指望任何人的认同。 “不行!你马上把蓓儿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她要是出什么事,我拿你是问!你听到了吗,萧桐?快回答我… …” 抱歉了,薇诺娜。唯独这次,请再容忍我再任性一回吧。 他闭上眼,扯掉耳机,把它和身上的定位信标一起扔进了路边的溪流中。 萧桐带着少女爬上一座视野良好的丘陵。在那儿的停车场,林霏正坐在她的宝马mini上,架着望远镜眺望别墅。 “萧桐?小兰?你们咋往这儿来了?!” 望着两位落水鸳鸯似的不速之客,原本只被安排了放哨任务的女店主满脸愕然。 第182话 余生请多指教,蓓儿 第182话  余生请多指教,蓓儿 Episode  182 I love you, sincerely. “对不起,林霏小姐。” 和兰蓓儿十指相扣,萧桐喘着粗气,汗如雨下, “虽然非常突兀… …也很没道理… …但我还是想请求您,把这辆车借我用一下。” “你想把这台mini开走?” 林霏下了车,双唇皲裂开一丝愕然, “不是萧桐… …按照计划,应该是你带着小兰和薇诺娜小姐他们汇合后,再让楚天开车把所有人一起接走吧?难道说,他们那边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得赶紧问问小夏… …” 掏出手机,女店主刚想拨过去问个明白,不料男孩摇摇头,按住她的手, “一切都很正常,林霏小姐。” 大口吸入冰凉的空气,萧桐竭力冷却着胸腔中过载的心跳, “这是我自己一个人做出的决定,薇诺娜不会同意的。但为了蓓儿,我甘愿承担所有的责任。” “告诉我,萧桐,你想开着这辆车,带小兰去做什么?” “去满足她的一个心愿,一个保质期只有今天和明天的心愿。” 指尖在男孩手心里微微一颤,少女侧过头,捂紧在胸口的蝴蝶结如花影般,翻飞不已。 眼见林霏还在犹豫,男孩咬咬牙,将肩上的背包连带着一堆证件交到了女店主的手里, “我向您保证,林霏小姐,两天后,我绝对会把您的爱车完好无损地交还回来。要是您还不放心,我的驾照、身份证、学生证还有包里的电脑、相机全都押在您这儿!” 萧桐恳求着,痉挛的嗓音有如碌碡般碾在喉头。除却宿舍里一堆不值钱的衣物,这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不是这个理啊,小伙子… …” 寒风凛冽中,林霏的脑门竟然渗透出斑驳的汗珠, “再怎么说,也还是得和大家伙商量商量吧… …你这么突然地来一出,我点头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啊… …” “要是薇诺娜怪罪起来,您就说是我强行把车抢走了吧――拜托您了!!” 对着女店主深深鞠上了躬,男孩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地上了。林霏后退两步,抓住车把手,勉强扶稳身子。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像上次那样看走眼,让那个禽兽轻而易举地掳走少女。可是,眼前这个瞳光如铁的男孩却让她想起了非洲草原上那些被群狮围猎的犀牛。至少,两者都是同样地破釜沉舟,抑或是,同样地冥顽不化。 无意间,林霏发现兰蓓儿的小手并非被萧桐强行攥在了手心;相反,少女纤白胜雪的玉指反而紧扣在了男孩的手背,仿佛那是依偎在苍鹰眸畔的一尾翎羽。 “至少,让我和你们同行吧。” 别过头,她松开车把手, “多个人也能照应一下,对不对?” “谢谢您的好意了。但是真的很对不起,林霏小姐,这件事,必须由我为蓓儿去做。” 轻轻叹出口气,林霏从车里取出提包,用大衣裹紧身子。 “钥匙在车上插着,剩下的油足够你开到张家口去。别挂S档,定速巡航的关闭键在方向盘的右下方。完事后直接把车泊在蓟大东门的停车场就成,我一直都在店里。” “感激不尽!!” 从女店主手中取回驾照和身份证,萧桐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像要把自己涌动的脉搏烙印在女店主的掌心。当兰蓓儿经过身边时,林霏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像是要吐露些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 少女停住了脚步,怯怯地勾住她的手指。 “林霏小姐… …不,是店、店长大人… …” “小兰… …” 无名的酸楚如梅汤一般涌进眼眶,林霏嗫嚅着,不敢直视那双翡翠明眸的水盈。 “蓓儿,想大家了。” 手背偷偷揩着眼角,兰蓓儿的脸颊划过一抹花痕的晶莹。 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撞击着,林霏强忍住蜂拥的泪意,用力抱住少女纤柔的身子, “等着你,蓓儿,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只要枫糖小镇还在世上存在一天,这里就永远… …永远,都是为你敞开大门的家… …” 目送着少女在副驾驶座上乘车远去,林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心口的阵痛如疾风骤雨般爆裂开来,年轻的女店主双手盖住脸颊,掩面而泣。 … … 出山的道路比男孩想象得更加曲折,沉睡中的树林被黑夜卷起墨色的巨浪,沿着公路两边向小轿车碾压过来。萧桐屏住呼吸,手里的方向盘沉若千钧。自从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拿到驾照后,他就再也没有了摸车的机会。没有任何人的帮助,现在的男孩就像挑着扁担,摇摇晃晃地走在在钢丝上,每行一步,都伴随着心惊肉跳的胆颤。 但他并不感到绝望。心爱的女孩就坐在自己的身边,此时此刻,纵使面前有千军万马,男孩也绝不会松开油门。 “阿桐… …你要带人家去哪里呀?” 如同一只全身湿透的小猫,兰蓓儿蜷缩在座位上,软糯发声。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蓓儿。原谅我,没有和你解释清楚就贸然行动了。” 牢牢盯紧眼前的道路,萧桐舔了舔滚落在嘴角的汗珠。 “蓓儿还是很害怕那个坏蛋… …” “江子文要是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和他拼命。” “可人家担心的是你!” 攥紧胸前的安全带,少女挺直身子, “那个人说过,要是阿桐和蓓儿在一起,他就会毁掉你,毁掉你的前途… …蓓儿真的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让阿桐受到伤害了呀!!” 牙齿在嘴唇上反复研磨着,萧桐将车停在了路边。 “那又怎么样,蓓儿,那又怎么样?至少,现在你就在我身边,比起哪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在乎此时此刻你的微笑,你的感动,还有你的幸福啊!” 捧住兰蓓儿的双手,男孩颔首垂眸,宛若一位虔诚忏悔的信徒, “因为,我爱你,蓓儿。以前的我不敢对任何人承认这一点。可是现在,我只想用手头的一切去实现这个诺言,哪怕是头破血流,哪怕是变得一文不名,我也心甘情愿!” 翠瞳上的高光如水月般湿润摇曳,少女低下头,目光中所有的黯然都淹没在肩头滑落的银发中,影影绰绰,似雾迷蒙。 “可是… …蓓儿的身子已经被那个坏蛋弄脏了。” “在我看来,你的灵魂是任何污浊都无法染指的。” “可是,蓓儿也曾经想要拼命地忘掉阿桐… …” “因为那样怯懦的我,根本没资格留在你的心中。” “可是,蓓儿已经要失去… …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力量了呀… …” “那我就先让你变得幸福,再和你一起将这份幸福分享给大家。” 将兰蓓儿的小手包成一团,轻轻放在心口,萧桐抬起头,目光如山泉般流淌进少女的眼睛, “我们重新开始吧,蓓儿。这一次,我们将成为真正的恋人,无论前路多么艰辛坎坷,我们都会彼此相爱,始终牵着手,不离不弃… …” 少女的双唇微微张开,眼眸中翡翠的流光业已颤若凝露, “蓓儿和阿桐… …真的可以嘛?” “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萧桐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挂念,是他想要倾尽一生去珍惜的女孩、爱人,甚至是… …妻子。” 他的身子抽搐起来,眼睛中的每一条血丝都化作泪光闪烁的潋滟,伴随着男孩脉搏的涌动,痛苦痉挛, “虽然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但蓓儿,如果可以的话,萧桐二十岁以后的所有人生,我只想邀请你一个人,和我共同开启。” 如果每一丝心跳的悸动都能唤醒一朵蓓蕾的盛放,那么少女此刻定是立身于花团锦簇的中央,目之所及,皆是霰雪绯樱翻卷起的花海无垠。万千甘饴,万千酸涩,万千本该奔涌而出的泪流都在她的心田里激荡碰撞,苦酿成糟,却又酵若新醅。 她扑到萧桐怀里,紧紧搂住男孩的脖子,一任梨花带雨的泛滥在眼眶中彻底决堤。 “结束了,小傻妞,噩梦结束了。” 轻抚着少女脑后的银发,萧桐闭上眼,用尽全力,感受着少女在自己胸膛濡染开的温热潮涌。 “余生请多指教呀,兰蓓儿小姐。” 哭累了,她像一只冬眠的小狐狸,趴在萧桐怀里静静地睡着了。萧桐把少女抱到后座,脱下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整整一个晚上,男孩都搂抱着兰蓓儿,彻夜未眠。他回忆起三年的大学生活,想起了远在天边的父母,想起曾经憧憬过的京城生活。 很快,这一切都会和他没有关系了。 第二天,当少女在摇篮般的颠簸中惺忪睁眼时,萧桐已经在晨曦暖融的微光中忙着泊车了。 “嚯啊~都到早上了嘛,阿桐?” 打着哈欠,她揉揉睡眼。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在车的前挡风上,兰蓓儿看清楚了挂在城楼上的金字牌匾――“京师锁钥”。 他们到古北水镇了。 第183话 我的魔女恋爱日记 第183话  我的魔女恋爱日记 Episode 183 the World is as marvelous as your eyes 古北水镇一年一度的水灯节,这是萧桐带兰蓓儿来这里的唯一原因。 作为摄影爱好者,男孩曾在大二的上学期背着相机,倒上大半天的公交车,到只身来到这座位于密云的北国水乡。在司马台的野长城上,他架起三脚架,整整一个夏天的银拱都在他的头顶横亘而过,星野辉映的璀璨宛若弦乐协奏的交响曲一般,盛大而又静谧。而古北水镇就团抱着身子,安安稳稳地沉睡在这片钻石纷扬的星雨中,安娴得宛若一湾海港风平浪静的钴蓝。 而水灯节的举办,却是萧桐从少女这里得知的。在酒庄行动中,他看见兰蓓儿的房间里摊开着一本《孤独星球》,其中一篇介绍古北水镇水灯节的文章则被少女做上重点的标注。他隐约猜到这是兰蓓儿一直想去的地方,便在行动结束后上网搜索了攻略,为少女精心制定了游玩计划。为此,他动用了手头几乎所有的资金,抢到了价格不菲的限量门票,做好了旅行的预算。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订到古镇里的宾馆。萧桐只好打算等进了城里再碰碰运气。 两人到得很早,景区入口并没有聚集起多少排队的游客。萧桐带着兰蓓儿很顺利地取了票,进入古镇。 也许是太久都没有出门的缘故,少女一直都抱着男孩的手臂,半躲在他身后。可是,在经过一家汉服商店时,她的目光却被橱窗中那裟飘若绯云的齐胸襦裙牢牢粘连住了。 她禁不住松开手,趴在了商店的玻璃前,青翠的眼眸盈动着汉服绯红的花影,仿佛一连串糖果在孩童眼里雀跃起的缤纷。 “是漂亮的小裙子欸… …” 弓着腰,少女瞳孔上的高光闪成星星。 “妹妹真是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我们店里最新款的‘花神赋’,要不要进店试一下?只剩下这一件了哟~” 少女哆嗦一下,捂着胸口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原来不知何时,店员已经笑容可掬地站在她的身边了。 目光沉到橱窗下的价格牌上,兰蓓儿吓得吐吐舌头,对戳起两根食指, “好、好贵!还是算了叭… …” “去试一下吧,蓓儿。” 片刻的蹙眉后,萧桐走到少女身边,拍拍她的肩膀, “我想,你会喜欢它的。” “可是,人家身上已经一个索比都找不出来了呀。” “没关系,你先去试,其他事待会再说。” 在男孩的鼓励下,少女抱着这件烟云般的襦裙跑进了更衣室。萧桐以前陪她逛过街,知道这个酷爱打扮的小姑娘每次试衣都是欢天喜地,不出几分钟就会大呼小叫地狂奔出来,一副熊孩子好不容易考了满分的闹腾样。可是现在,兰蓓儿足足在换衣间里待了大半个小时,这才用窗帘捂住大半边身子,夹着尾巴溜了出来。 “阿、阿桐… …人家好看吗?” 畏畏缩缩地方开窗帘,少女遮住脸,指缝间抖动的瞳光恍若池中翡翠。 “把手给我一下好吗,蓓儿?” 萧桐微微一笑,探出手来。少女踟蹰半秒,将小手搭了过去。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男孩用从薇诺娜那里学到的探戈舞艺,带着兰蓓儿的身子让她顺势旋转一圈。樱粉的襦裙有如长风吹雪,在少女莲步轻移的漫卷中盛放开来。目光漂移到落地镜的一瞬间,兰蓓儿看到了那个逸动在缤纷落英中的桃夭精灵。 不自觉地松开男孩,她牵起裙摆,在镜子前左右摇晃着,沾满晨曦的脸庞舒卷开露水微漾的笑意。 “人家还是蛮可爱呀,嘿嘿~”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垂下头,牵拉着裙裾的小手枯萎在一边, “但是,现在的蓓儿,真的还可以穿这么好看的小裙子嘛?” 少女恋恋不舍地走向试衣间,店员却拦住她, “妹妹是来看水灯节的吧,就这样穿着在镇子上逛好啦。你男朋友把裙子买下来了!” “诶?!” 连忙把萧桐拉到一边,兰蓓儿扒拉着胸前的银发,淡粉的脸颊涨开大朵的花云, “阿桐!!再怎么说,也要先和人家好好商量一下呀!” “很久都没穿过喜欢的衣服了吧,蓓儿。这件汉服很适合你,不亏。” 目光在银行的扣款短信上冷凝片刻,萧桐笑了笑,捋起少女头上的呆毛。 “对不起,我已经… …没剩下什么,能回赠给你了… …” 在胸前抱起小手,兰蓓儿纤声嘀咕着,像闯了祸的孩子,茫然无措。 “不,你错了,这并不是无功之禄… …或许,把它称作微不足道的一点补偿会更加合适。” 抚顺少女襦裙上的腰封,男孩盖住她的手,嘴角边的笑意渐然敛去, “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我连一个安稳的环境都给不了你… …只要做出那个决定,所有人都会弃我而去… …萧桐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痛苦,更加容易受伤,也更加容易陷入崩溃… …蓓儿,就算到那种时候,你也会留在我身边吗?就算流落到了那种地步,你也愿意给我以最后的安慰吗?” 忍痛压抑着胸腔中滚烫的紊流,萧桐抬起五指,给她留出足够缩手的空间。 少女的柔唇颤巍着,像半融的积雪般温润欲流。她什么也没说,虹膜中的苍翠却分明缱绻成纱,将男孩眼里所有的躲闪都柔软地包裹在了其中。 轻轻拉过他的手,兰蓓儿将侧颜枕进萧桐粗糙的掌心,安娴垂眸,宛若一隅梦境的安眠。 “如果幸福不会主动向我们走来… …我们就一起牵着手,朝它大胆奔跑过去吧。” 绵柔的声线流淌如纱,兰蓓儿的眼睫曳动起粼粼的波光, “至少这一次,人家已经知道,和阿桐一起奔跑的方向是绝对没问题的呀~” 瞳孔在瞬间凝缩,萧桐怔住了。 但随即,他顺势握住了少女的脸颊,在那娇嫩的雪肤上轻轻揩拭起来。 萧桐为兰蓓儿买下了这件价格不菲的汉服。在店员的殷勤建议下,少女坐在梳妆台前,像只乖顺的小猫咪一样,任由别人梳扎起那头宛若月光洒落的银发。不出几分钟,店员就为她梳起一个凭栏临风的发型,搭配着这一身粉黛氤氲的襦裙,此时的少女已然从安眠花田的雪狐精灵苏醒成顾盼生情的凌波洛神。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转起圆圈,兰蓓儿向店员道过谢,拉起男孩的手蹦跶出门。冬晨的暖阳已经将古镇的街道烘焙成可颂面包的金黄,青石巷的游人逐渐增多起来。吴带当风的少女张开双手,像栓在马儿上银铃般荡漾回转,玉簪步摇随着漫舞的雪丝一同抛撒成歌,引得周围的人们纷纷侧头注目: “快看快看!那个白头发的小姐姐好有仙气啊!像是从《山海经》里跑出来的一样!” “是外国姑娘吧?明明就是北欧神话里的雪精灵,穿上汉服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唉,人长得漂亮真是穿啥啥好看。” … … 开始有脖挂单反的大爷大妈举起相机,对着翩舞中的少女狂按快门。兰蓓儿也牵起裙摆,配合着摄影师们的镜头笑意涟涟,左右转身。萧桐也习惯性地打开背包,想翻出那台古董70D为少女留下几张纪念照。可看到空空如也的内胆时,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把那台破旧不堪的相机留给林霏当作借车的抵押了。 没关系,就算没有相机,他也坚信自己能把兰蓓儿最美的瞬间,永远凝固在记忆里。 男孩和少女手挽着手,如同一对普通情侣般逛起水镇的街巷: 在彩绘铺,兰蓓儿正蹲在一堆面具边挑挑拣拣,萧桐趁她不注意,悄悄给少女戴上了一个狐狸面具。满溢的羞涩在脸上扑红成霞,少女捂着脸背过身去,脑袋上的呆毛却像小狗的尾巴一样左右摇摆; 在布偶店,萧桐抱着兰蓓儿操纵起娃娃机的摇杆。两人大手套小手,屏息凝神。当娃娃成功从出货口滚出来的那一瞬,少女兴奋得搂起男孩的肩膀,在他的脖子上蹭起脸蛋,活像一只撒欢的小毛兔; 在小河边的拱桥,两人正手捧同一杯奶茶共同啜饮,看着远方戏台的京剧表演,一片枫叶落了兰蓓儿头上。萧桐正要为她掸去,少女却突然俏皮一笑,抢先一步摘下叶子。歪着头左右翻叠一阵,兰蓓儿再拔下根银发,将叶子束成一个略带稚拙的蝴蝶结。 她咧着嘴,将之放入男孩胸前的衣袋。 “送给你,阿桐!” 弯腰背起手,少女冲他淘气地眨眨眼, “一定要好好保管喔!这样,人家就能一直听到你的心跳了呀~” 半融的松香灌入了心扉,萧桐胸中的万般酥软急涌上来,却如泪水般哽咽在了喉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握着手兰蓓儿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哈起气来。 当夜幕以烟火升腾的方式拥抱古镇时,整个水灯节也进入了高潮。萧桐牵着兰蓓儿的手,随攒动的人头来到河边时,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点放水灯。涤荡在河道里的烛火有如群星璀璨,辉映在水流墨蓝色的吟咏中,将今生的愿景,普渡成来世的花火。 男孩和少女共同挑选了一朵莲花水灯。萧桐把灯放入水中,兰蓓儿则捧着火柴,小心翼翼地点燃花蕊中的烛芯。 “一起许愿吧,阿桐!” “希望,以后能和我的蓓儿一起,在一座既会下雪、又在海边的城市开一家枫糖小镇那样的咖啡馆。” 交握着双手,男孩笨拙地念叨着。 “诶?” 挠挠脑袋,兰蓓儿把手指按在唇上。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下雪和大海吗?” “可是,在那样的城市开一家咖啡馆,一定需要好多好多的钱吧!” “没关系,蓓儿,钱我可以努力去挣… …” “阿桐,蓓儿不想要咖啡馆喔。” 双手搭在男孩肩头,少女抿着嘴,轻抚起他的脖子, “因为那样的话,又会让阿桐付出超级多的心血的。你想听听人家的愿望嘛?” “你的愿望是什么?” “人家希望,每天清晨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捏捏阿桐可爱又扎手的脸蛋。每天的早饭时光总是伴随着你煎蛋的滋滋声,而蓓儿,总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将一颗剥好的小草莓塞到阿桐嘴里~” “人家希望,害怕的时候能躲在阿桐的身后;打瞌睡的时候能靠着阿桐的肩膀,随时随地流着口水大做白日梦;肚子痛的时候,能喝到甜甜的特制莲子粥,因为只有阿桐知道,红糖要放两颗半~” “蓓儿希望,以后能和阿桐一起,把人家烘焙的点心,做好的咖啡一起送给我们邻居… …我们会在阿桐和蓓儿的小窝里放满泰迪熊,屋里的每一个玻璃罐都要装着玫瑰花和咖啡豆。这样,我们晚上就能在香香软软的味道里搂抱着,共同拥有一个最甜蜜的梦境了… …” 两只纤手贴合成十,兰蓓儿埋下头,如祈祷般安然轻语, “总之,只要每天都能和阿桐一起努力生活,一起为我们的未来拼命加油,这就是蓓儿最大的幸福了呢~” 愣愣地望着目若月盈的少女,萧桐一不小心,手里的水灯从指缝间悄然滑出,载着两人的心愿汇入河道灿烂的星汉之中。 两人耳边的嬉闹声逐渐变淡、变远,游人们涌动的身影也逐渐虚化成光斑迷蒙的背景。他们的手指相互试探着,最终扣合在一起。伴随着十指相扣的,还有萧桐和兰蓓儿最终触碰在一起的唇。 在他们头顶,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泼洒出流光溢彩的喧腾,将两人的侧颜共同勾勒成一颗心脏的两翼。 … … 水灯节在后半夜的焰火表演中落下帷幕。当两人随着退潮的人群路过一间间陌生的客栈时,萧桐才发现自己忘订宾馆了。 他拉着少女问了一家又一家客栈,所有的旅店都是人满为患。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来到半山腰的棚屋里,准备在这里熬到天亮。萧桐把所有的衣物铺到地上,又收集起一些木材点起了篝火。还好,棚屋正好位于避风的位置,在篝火的加热下,棚屋很快暖和了起来。 两人一起躺在衣物铺成的床垫上。由于担心少女挨冻,萧桐抱着她的手,将这两团小拳头裹进自己的羽绒服里。 “怎么样,今天玩得如何?” “超开心喔!自从上次和阿桐约会以来,人家已经很久都没有辣么高兴啦!” 抽出一只手,兰蓓儿憋着笑,轻轻戳起男孩的脸蛋。 “对了,蓓儿,我想告诉你我的一个决定… …虽然非常艰难,但为了我们俩的未来,我必须――痛下决心。” 望着少女流淌着莹莹火光的翠眸,萧桐握紧蜷缩在自己胸口的那只小手, “我已经决定了,等明天把车还给林霏小姐,我就带上所有的积蓄,和你坐上火车,一路南下。我会找一个江子文找不到的南方城市,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别担心蓓儿,我会尽可能多地打工挣钱… …送快递也好,扛沙包也罢,我萧桐也没缺胳膊少腿,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吃苦的… …” “真、真的吗?!” 少女瞪大了眼, “可是,阿桐你还在上学吧?你的学业怎么办呀?而且听那个大坏蛋说,你可以有一个很光明的前途,许多老师都喜欢你,准备让你读研习法师,还说你以后可以留在大城市里呢… …” “不要了,蓓儿,我什么都不要了。” 双眼紧蹙成团,萧桐摇着头,干咳了几声, “现在只有你,才是我想要拼命拥抱的一切。我们可以从零开始蓓儿,我会努力地攒下积蓄,一点一滴添置起我们的衣食、我们的家什,甚至是… …我们自己的房子… …当然,我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蓓儿,我不会强迫你和我一起打拼,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萧桐… …” “说什么傻话呢,大-笨-蛋。” 捏了捏男孩的耳朵,少女辗转着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加油好了。蓓儿也可以工作的,咖啡师也好,端茶送水也好,甚至是扫厕所也没问题的… …嘿嘿,这些工作人家以前都是做过的,到时候,阿桐可不一定会比蓓儿挣得多哟!” 燃烧的篝火发出毕毕剥剥的爆裂声,两人相视一笑,额头碰着额头,手指缠着手指,缓缓垂下眼眸。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蓓儿。” “嗯,人家也会做你一辈子的小奶糖喔,阿桐。” … … 第184话 江子文之死(上) 第184话  江子文之死(上) Episode  184  Falling of the Demon 在炭火的烘烤下,小棚屋像松饼蛋糕最顶层的酥皮,变得蓬松而温融起来。萧桐搂着兰蓓儿,很快遁入梦乡。 但少女却迟迟无法入睡。她抚摸着男孩的脸庞,指梢轻点一如小荷尖尖的青涩。兰蓓儿怕触摸不到萧桐的体温,却更怕弄醒熟睡中的恋人。像待嫁的新娘第一次捉起针脚,少女的手指在萧桐腮帮的胡茬上跳跃着,稚拙而又凝重。 她并非没有疲倦。一天的游玩下来,汹涌的睡意像海浪般一次次拍上心堤。兰蓓儿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一闭上眼,和萧桐经历的一切就会如镜花水月般彻底消散;害怕自己一睁开眼,江子文那双阴鸷的瞳孔又会烙印在她的眸中。 蓓儿,一定是在做梦吧… … 屏住呼吸,少女的手滑到萧桐的脖颈间,如小鸟般娇柔依偎。 这种甜甜的爱情,我真的… …还能去拥抱吗? 踟蹰间,男孩面颊的温热、下颌的锋利、鬓角的粗砺,甚至是呼吸的柔软,都通过指尖无比清晰地连接到兰蓓儿的心跳,真实得宛若少女梦境最深处的虚幻。 蔷薇般的笑意在嘴角舒展开来,兰蓓儿把脑袋蹭到男孩胸前,像蜷缩在小窝里的雪狐狸,悄悄勾住了他的手指。 就在少女快要睡着的时候,萧桐的裤兜里传来轻微的振动声。男孩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一台亮着屏幕的手机却从兜里滑落出来。 笨手笨脚地捧起手机,兰蓓儿本想把它放回萧桐的兜里。可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屏幕下方的指纹识别区,机子自动解锁了。几十条未读信息像收伞时的水珠般,一齐滚落到少女眼前: “尊敬的萧桐同学,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您,您的参赛课题及其答得到了评委们的一致认可,获得第十一届‘风云杯’北京市大学生国家科研创新大赛物理组一等奖。获奖通知和相关材料已经寄送到您所在的单位[蓟潭大学物理系],请注意查收!” 在这条短信之后的,还有几条祝贺信息: “可以啊师弟!我听说咱们蓟大理工类课题就你一个人斩获了一等奖!陈老师今天特地从外地回来给大家报喜,师门群里简直比过年还热闹!你到哪里偷着乐去了?赶紧回来让大家沾沾喜!陈老师还说要请你吃饭呢!” “师兄好!我是蓟大官微学术部的干事,祝贺师兄获得‘风云杯’一等奖!蓟大官微决定做一期您的专题推送,主要想介绍一下师兄的学术历程和科研心得。请问师兄什么时候方便接受采访?另外,教务部也准备邀请您给全校同学做一次报告,相关助理同学会在近期联系您,请师兄留意!” “祝贺你,萧桐!中关村那几个老师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他们都很欣赏你在比赛里的表现,我想,继续深造应该不成问题了。还有一点很重要,你这一次不仅给组里带来了荣誉,也为母校争了光。你的路还很长,继续努力,切勿懈怠!” … … 虽然看不懂短信的具体内容,但结合之前江子文的威胁,兰蓓儿已经隐隐猜到,萧桐,她的爱人,这个曾经落魄到只能和少女蜷缩在地下车库依偎着取暖的男孩,即将扑扇着沾满星光的翅膀,将熠熠生辉的璀璨洒落到她目不能及的远方。 可这一切都即将化为泡影。 强烈的痉挛感如绞索般套在少女的脖子上,她瞪大眼,趴在熟睡的男孩身边大口喘起气来。 没错,自己亲手将这个男孩所有的信念与执着,葬入虚空。 不自觉地握住江子文给她的那个可以发送位置的装置,兰蓓儿捂住嘴,害怕自己的呜咽会和破碎的心跳一起,沦落为黑夜惊颤的悲鸣。 是的,萧桐答应她,要竭尽一切地给自己幸福。她也愿意再次相信他,紧握着男孩的手大步向前,哪怕前面横亘着比星空更深的沟壑、比家乡到王都更宽的大海、比魔法之外更加遥远的天际,因为,在没有玛格丽特学姐点心的日子里,他就是她的嗜甜如命。 蓓儿不能这样… …因为自己的爱就把阿桐捆绑在身边… …要是这样的话,她就是给大家带来不幸的坏魔女了呀… … 比黑夜更加迷蒙的氤氲在眼眶里蒸腾成雾,兰蓓儿用手背揩了揩眼角。她跪在酣睡的萧桐身边,像手持花团的新娘般,捧着男孩的下颌,凝视在恋人脸庞上的目光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最终,少女轻轻合上眼眸。她俯下身子,将那柔若花吻的唇,融化在了爱人的嘴角。 蓓儿永远爱你,阿桐。 所以,永别了。 … … 兰蓓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小棚屋回到景区门口的。她只知道,从落吻到睁眼的须臾,她走过了一生,却恍惚了千年。 她在深夜的寒风中伫立良久,汽车前灯的光芒像刺刀一样割裂少女的眼帘。兰蓓儿下意识地遮住脸。等眼睛逐渐适应光亮时,几辆铁青着脸的悍马越野车早已如鬣狗般,围聚在她的身边。 触发了GPS 定位功能的手机滑落在草丛里。兰蓓儿抿紧唇,战栗着,眼看那个梦魇似的身影和一众西装革履的鹰犬们下了车,慢条斯理地踱步到面前。 “知道你会乖乖回来,小妖精。” 抖了抖手腕上的银表,江子文抬起头,目光被眼镜打磨成霜, “我甚至连出手都不用。” 身子像患了虐疾般抽搐不止,兰蓓儿捏紧双手,银发飘逸成漫天霰雪的飞扬。 “萧桐在哪儿?” 她咬紧唇,睫毛上的流光颤若萤火。 “我问你那龟孙子在哪儿?!” 一拳抡在汽车引擎盖上,江子文如秃鹫扑食般,跨步逼近。 少女缄默着,雪眉下的目光逐渐变得锋利起来。 “罢了,那王八蛋再怎么扑腾,也逃不出蓟大的地儿。至于你,小妖精,回去咱们再慢慢算账。” 他伸出手,想要去掐兰蓓儿的脖子。可是这一次,少女没有再束手就擒。犹如一条被掀了尾巴的狸猫,她突然暴跳而起,抓住江子文的手臂就往上面狠狠一咬―― “哎哟卧槽!!” 他疼得抱手大跳,活像一只被烫着屁股的猕猴。兰蓓儿当即后退到一边,微微弯下身子,做好了再次扑咬的准备: “别碰我!!” “臭狐狸,你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江子文却不敢再上前一步。他对着左右随从使了个颜色,躲到车灯的庇护中: “你、你、还有你!把狐狸给我抓到车里去!” 黑西装们像猎犬一样围拢上来,少女弓下身,鼻腔中传来低回的咆哮。她露出那颗尖利的小虎牙,小脚在地上刨出层层的泥土。 就在她准备殊死一搏时,四周忽然响起了警笛的尖啸声。几辆警车从越野车的背后包抄过来,冲下车的警察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了。 这下轮到江子文惊诧万分了。为首的警官向他出示了公文: “江子文先生,经群众举报,你的父亲涉嫌非法经济活动,已被批准拘捕。请你回去配合我们的调查,否则一切后果将由你本人独自承担。” “等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我们家在北京城经营了这么多代人了,怎么可能会… …” 可是显然,警官并不是来和他谈判的。很快,江子文和黑衣人们就被押上车,消失在警笛呼啸的夜幕中,只剩下兰蓓儿一人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恍若梦中。这时,一位栗发飘扬的高个子女孩裹紧了披肩,迎着寒风大踏步走向少女。 “雪姐姐?!” 仿佛从噩梦初醒的孩子突然抱住了床边的泰迪熊,兰蓓儿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叶雪瞳的怀里,嚎啕大哭。 “哭吧、哭吧,小蓓蓓,在中二学姐的怀里尽情地哭吧~” 抚摸着少女柔顺的银发,学姐露出月光溶溶的笑意, “早知道你这么傻,我就该提前把那些资料交给警方的。唉,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差强人意的结局了。” 但少女却听不进她的任何安慰,只是攥紧了叶雪瞳的毛衣,一任汹涌的眼泪淹没学姐心跳的温存。 “结束了,小蓓蓓,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大胆地去拥抱你的新生活吧!” 第185话 江子文之死(下) 第185话  江子文之死(下) Episode  185  Falling of the Demon 江子文被警方带走调查的事犹如石落泥潭,在蓟大掀起不小的波澜。 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的内幕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这下蓟大的学生们都知道了,原来平日里那个道貌岸然的公子哥不仅是个玩弄女生的恶棍,其家族还牵扯到一系列的肮脏勾当。更有好事者带上相机跟着警车潜伏过去,一时间江家豪宅被查封的照片传遍了蓟大的各个微信群。 不过,萧桐和兰蓓儿却对此知之甚少。江子文被抓走以后,男孩通过留守学校的同学了解到蓟大局势的混乱。为了让少女不受打扰,他决定延长在古北水镇的旅行。 当然,叶雪瞳也把那天晚上的事悉数告诉了萧桐。惊心之余,男孩没有过多地在少女面前提及此事。毕竟,所有的苦难与不幸皆成过往,现在的他们,与其咀嚼痛楚,不如酿造未来。 男孩带着少女把密云的景点逛了个遍。估摸着江子文被捕的风波在蓟大平息得差不多了,萧桐这天上午和兰蓓儿爬完司马台长城,便开车踏上返程之路。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从古北口到高速公路收费站的这条国道并没有多少车辆过往。两人乘坐的这辆mini像一叶扁舟般,在波涛起伏的林海中破浪前行。除了汽车引擎步履蹒跚的喘气声,四周安静得连一丝波纹也不曾泛起。 通过后视镜,萧桐注意到身边的兰蓓儿一改在长城上的闹腾样,耷拉着脑袋,萦绕指间的银发在小辫和散发间来回跳跃。 “怎么了蓓儿?长城不好玩吗?” 察觉到少女的异样,萧桐试探着发问。 “没、没有啦!” 慌忙松开辫子,兰蓓儿紧紧抓住安全带,像上课睡觉的小学生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那些长长的城堡都很有意思喔!要是玛格丽特学姐也能做出这样的面包就好了,这样人家就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点心了,诶嘿嘿… …” 她故作精神地回应着,眼神中却像泄气的皮球,逐渐枯萎下去。 果然是有心事吧,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 萧桐没有再多问,握了握少女的手,全神贯注地对付起眼前的盘山公路。没想到不一会儿,兰蓓儿主动开口了: “阿桐… …你说,回去后,大家会怎么看蓓儿呀?” 双手绞尽成麻花似的一团,她咂砸嘴,目光躲躲闪闪, “江先――江子文的事情,现在应该连那些常来店里要糖果吃的小孩子们都知道了… …那个人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大家大概会觉得… …蓓儿也是个很糟糕的女孩子吧… …” 少女攥紧衣领。她依然忘不了,以前江子文拽着自己出席各种社交聚会的场面。无论是觥筹交错的晚宴还是谈笑风生的会议,江子文总会像推销员一样给每位宾客介绍少女,同时得意地搂着她的腰故作亲昵,仿佛兰蓓儿就是他推销的大号玩偶。渐渐地,人们也都默认了他和这个精灵少女的关系。 “想什么呢。江子文是江子文,蓓儿就是蓓儿。那混蛋干的破烂事再多,也改变不了你给大家留下的甜蜜印象。” 路遇转弯处,男孩小心翼翼地盘着方向,一面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兰蓓儿的神情。 “可是… …不管怎么说,在大家眼里,蓓儿以前就是他的女朋友呀!‘会和那样糟糕的家伙交往,蓓儿小姐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吧’… …” 心跳在胸腔中猛烈磕绊了一下,萧桐松开油门,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解开安全带,将少女用力拥入怀中。 “诶?!阿桐… …” 翡翠明眸似水月般荡漾开来,兰蓓儿睁大眼,只觉小鹿在胸中撒开了四蹄。 “什么都不用说了,蓓儿,你只需要回答我,江子文和他家里干的这些坏事,你参与过吗?” “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要不是雪姐姐带着骑警大叔们赶了过来,蓓儿说不定现在都被蒙在鼓里呢。” 咀嚼着混入嘴里的发丝,兰蓓儿拧紧眉头。 “那我再问你,江子文是不是也曾伤害过你,甚至差点害得你一无所有?” 心口仿佛被锥子狠狠一刺,少女踟蹰着,脑袋在萧桐胸膛上磕了磕。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蓓儿。你非但不是那个混蛋的帮凶,恰恰相反,你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这一点,我、薇诺娜小姐,楠语还有林霏小姐看得非常清楚,我相信大家也会心知肚明的。” 轻揉着她的后脑勺,萧桐屏住呼吸,眉宇如弥散的涟漪般舒展开来。 “真、真的嘛?” “真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忘掉江子文,忘掉他给你带来的一切阴影。枫糖小镇的王牌咖啡师,给大家带去幸福的小魔女,萧桐深爱着的糖果小姐,这些才是等待着你的未来。” 他絮语着,眼睑似夜幕般低垂, “相信我,蓓儿。就算有一种邪恶的魔法,让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对你恶言相向,我也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用尽最后的力量去拥抱你,保护你,哪怕为你承担下此生此世所有的恶意。” 眼眶洇润成繁星璀璨的斑驳,兰蓓儿把头埋进男孩的怀里,双手紧紧揪住他的后背。 离高速公路的入口仅有几公里的路途了,萧桐摇下车窗,让少女欣赏起密云水库的风光。湖光山色有如墨迹般晕染在寰宇之间,兰蓓儿趴在窗户边摇头唱起歌来,招展的银发也跟随着糖豆般的旋律缤纷舞动。萧桐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一任心情如少女的歌声一样随风悠扬。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此时此刻,一辆漆黑色的悍马越野从后面的弯道处骤然加速,似蝙蝠扑蚊般直逼上前。起初它还和萧桐的车子保持着距离,也许是发现了车内两人的大意,悍马逐渐超过了Mini。 萧桐猛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逐渐松开油门。悍马却不依不饶,斜过车头,开始挤压Mini的行驶空间。为了避免碰撞,男孩只好踩下刹车。悍马车也横过车身,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怎么了阿桐?” 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兰蓓儿惊恐地望向男孩。 “有人想找我们麻烦,不过别担心。” 凝视着横亘在眼前的越野车,萧桐一面摘下头顶的破窗锤,一面打开手机的紧急呼叫功能。很快车里下来一个戴着兜帽的风衣蒙面人。不过对方形单影只,并无虎狼之躯,手里也没拿任何武器。男孩稍稍平复了下心跳的惊悸,暗自将小锤藏在车窗下。 然而他未曾料到,蒙面人还没走近就从风衣里掏出几个易拉罐,拔掉拉扣,将之丢入车内。霎时间,大量有着刺激性味道的气体在狭小的车厢里扑腾开来,萧桐被呛得眼泪直流,更糟糕的是,他眼前的景象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全身上下的力道也被卸得干干净净。 “快逃… …蓓儿!!” 用尽全身气力打开车锁,男孩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像一滩软泥般倒在蒙面人的脚边… … 男孩接下来的记忆就如同酒后的断片般,变得云环雾绕而又残缺不堪。迷糊中,他只记得自己被拖拽着丢到了什么地方。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晕眩中,萧桐最后的意识也被颠成了碎片。 … …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比阳光更先到达的,是一记凶狠的勾拳。 吐出一大口血沫,萧桐栽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或许是腊月的寒风过于凛冽,也许这一拳的力度已然透彻心扉,他挨打后反倒清醒了不少,眼前犹如浆糊一般的光影也逐渐沉淀下来。 原来,他和兰蓓儿被带到了水库边的一处悬崖上。浩渺的人工湖和远方灰白的天空融为了一体;而组成石崖的褐色砂岩也在风霜日积月累的拷打下尽显疲态,遍布岩体的裂纹似乎随时都会让这片断崖坠入水中。 “啊,你醒了,姓萧的。怎么样,刚才那一拳,没让你把门牙吞进肚子里吧?” 依然是记忆中慵散的声线,依然是那有如鬼魅一般风衣飘然的身影,江子文背着手,在男孩面前悠闲踱步,仿佛他是特地把两个人绑过来叙旧的一样。 “江子文!!你不是被――” 话吐到一半,男孩噎住了。一种比困惑更加暴烈的炽热堵塞在他的喉管。男孩想跳起来回敬江子文一圈。可他的手脚都被塑料绳捆住了。不远处的少女也被拴住了手脚,只能在悬崖边拼命扭动身子。 “不错,我之前是被警察带走了,但那也只是协助调查而已。锅都靠老一辈人扛着呢,放我走,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老天有眼啊,条子把我们家抄得跟清水房似的,却偏偏落下了密云的一个仓库。以前道上的朋友指望不了了,哥们留下的工具却还挺好使。”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掰起手指上的关节, “但姓萧的,你们可以呀,毁了江家,把我们老爷子送进了号子里,几十个亲戚也跟着吃了瓜落,我们屋里祖孙三代在这老皇城打下的根基,全被你这乡巴佬拆得干干净净的,嗬,胆儿挺肥啊!” “你是罪有应得!你和你们家里干了多少坏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更何况你还差点毁了蓓儿,就凭这一点,你都该滚到地狱里去蹚油汤!” “你大爷的!!” 江子文破口大骂,狠狠一脚踹在萧桐胸口, “龟孙子,我要让你后悔投胎到这世上!抢了我的女人,毁了我的家…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账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说着,他又是一脚踢在萧桐肚子上。男孩痛地蜷缩成一团,吐出的鲜血在岩石上绽放出雪梅的斑驳。 “求求你江先森!不要伤害阿桐!!” 少女扯开嗓子拼命哭喊, “带蓓儿走吧… …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求求你放过他!” “我从不用二手货,嫌脏。” 他不屑地一笑,转身打量起少女, “不过,我也从不允许别人用我剩下的东西,嫌瘆。” 说着,江子文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飞旋着把玩起来。 “干什么江子文?!你会被枪毙的!” 萧桐奋力呐喊,脖子上爆裂出青筋的蜿蜒。他开始悄悄在石头上磨起塑料绳。 “甭那么着急给人判刑,孬种。虽然我也曾考虑过把你也一起削了,不过为此背上一条有名有姓的贱命,不值当。” 微微侧过身子,他用一条白绢擦拭起刀刃, “但小妖精就不一样了。一个连户口和身份证都没有的野女人,就算是消失了,警察也无从查起。再说我早就不打算在国内待了。别忘了,我们家在海外也是经营多年,到时候,你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找不到我。” 无意间,萧桐瞥见停在悬崖边上的悍马越野车。透过敞开的后舱盖,他看到了堆叠在后备箱的一个个铁皮行李箱。男孩这才明白,江子文压根就没打算再回头。 “更何况,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惨叫着死去,这种痛苦一定更能让你享受一辈子的吧?” 他哂笑着,反握短刀,缓缓逼近还在拼命挣扎的少女。 像翳影一样来到兰蓓儿身边,江子文手中的刀子却开始战栗起来。他从大衣里掏出一瓶二锅头,闭上眼睛狠狠灌了一大口,踉跄着将酒瓶摔下悬崖。 凝视着少女惊恐万分的翠眸,他蹲下身,颤抖着把刀口对准兰蓓儿的胸脯,失去高光的眼瞳像煤窑一样死灰而沉寂。 “滚开!!别碰我的女孩!!” 终于磨断了束缚手脚的绳子,萧桐脚踩疾风猛冲过来,把江子文撞倒在一边。两个人在悬崖上扭打成一团,混乱中,江子文没能控制得了力度,一把捅进了男孩的右胸。 在刀子刺入胸膛的刹那,男孩瞪大眼,浑身气力散失殆尽。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他抽搐着按住胸前的伤口,嗫嚅着的嘴唇得宛若蝉翼堕入深秋的垂死,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不想伤你的,萧桐… …是你自找的… …这都是你自找的!!” 缠满血丝的眼球在恐惧与恼怒间反复跳跃,江子文握了握沾血的凶器,用刀尖抵住男孩痉挛的喉咙, “是你动手的… …是你们先动手的!!我要给老江家,给我的家人报仇!!” 萧桐按不住伤口了。汩汩殷红从他的指缝间渗透而出,将男孩目之所及的一切,染成赤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子文再次举起刀,把刀尖对准自己的心脏。然而,一团雪雾似的身影闪电般冲到江子文的面前,他还来不及反应,手腕就被钻心剜骨的剧痛卸去了力道―― “哎哎槽!” 是兰蓓儿。但此时的她却以狐妖少女的姿态阻拦在江子文的面前:两只尖尖的狐耳在泛涌的发丛中傲然挺立,毛茸的团尾也撑开裙裾 ,如战旗般左右摇摆。她弓着身,龇牙咧嘴,紧压的眉宇下灼烧起修罗业火般的金光,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前去把江子文撕咬成渣。 江子文趔趄着,勉强站起身子,右手腕上的两排牙印几乎在同一时间渗出血珠。趁他还在发愣,少女架起受伤的男孩,一瘸一拐赶往水库边的密林。 “别、别管我了,蓓儿… …快跑… …” 奋力在打战的牙齿间挤出话语,萧桐抿了抿发白的嘴唇,顺着裤管淌下的鲜血在两人身后蜿蜒开一路的酒红,滴滴浓酽。 “不要!阿桐,我们要一起回去… …你说过要和人家过一辈子的!!” 哭哭啼啼却又几经哽噎,少女在袖子上擦掉眼泪,抱着沉如麻袋的男孩蹒跚前行。可她终究背负不了萧桐垂死前的凝重,和男孩一起双双摔倒在地上。 不远处,江子文缓过神来。他捡起短刀,舔舐着刀刃上的猩红,惨笑着轧向两人。 不要过来… …坏蛋… …我真的不想再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 对不起,妈妈,蓓儿还是没能守护得了您的遗愿… …您留下的这份力量,女儿恐怕要用它,去给这个世界带去更多的泪水了… … 用手心揩去眼角的泪珠,兰蓓儿咬紧牙齿,张开双臂护住自己的爱人。少女身后的狐尾开始迅速分岔,从一条变成三条,再从三条变成九尾;她的一只眼睛被怒火灼烧成鎏金色的晚霞,涤荡风中的银发有如千狐奔涌。 别过来… …求求你,不要逼我… … 就在这时,江子文却开始举刀冲刺。也是是为了提防少女随时都会做出的反击,他在即将接近两人的时候突然绕到悬崖的边缘,准备从侧面发动袭击。可就在这时,悬崖边久经风化的岩石却经不住他酒劲贲张的踩踏,发生了崩裂,江子文没能掌控得了平衡,身子一歪跌了下去。就在即将滚下悬崖的刹那,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断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 碎石像雨点一样溅落在水库中,江子文整个身子都悬在了崖边,像破布般晃荡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拼命往上攀登,可刚才的搏斗与惊吓也把他耗得筋疲力尽。江子文只能抱紧悬崖的边缘,维持住现状。 这时,兰蓓儿也来到了悬崖边。 “救命,蓓儿!快拉我一把啊… …” 见少女无动于衷,他又变换了一种腔调,苦苦哀求起来, “听我说,蓓儿…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们了… …从今往后,我江子文一定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 兰蓓儿弯下腰。江子文大喜过望,慌忙去拉少女的手。然而她抢先一步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刀,机警地和他保持了距离。 她举起刀,一手揪住胸口,颤抖着把刀口对准江子文。 “等等,你要干什么蓓儿?你不会这么心狠吧… …你不是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女孩吗?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歹毒的事情… …” 江子文心惊肉跳,手指在砂岩中抓出连片的血痕。 就是这个人,这个坏蛋… …作践了自己,还把她深爱着的男孩伤害成那幅模样… … 刀柄在手心中反复挣扎,兰蓓儿咬紧牙齿,小虎牙在嘴唇上烙出血印。 “… …你不会这样绝情吧,兰蓓儿?!我们好歹也当过情侣,和平分手不行么?!” … … 第一次在心底泛起如此恶心的潮涌,少女屏住呼吸,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蓓儿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却也不愿再被任何一个人伤害… …以前,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诺玛被庄园主掳走,眼睁睁地看着小薇被那些恶魔欺负… …但至少现在,请把复仇的权利,还给蓓儿… … “原谅我吧,蓓儿!江子文真是猪狗不如的玩意儿… …只要你不杀我,这辈子我做牛做马都没问题啊!!” 蓓儿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哪怕是弄脏了自己的手,哪怕是背上鲜血的诅咒被大家深深厌恶… … “不――不――!!!” 江子文惨叫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而至,兰蓓儿将刀子抛在旁边,啜泣着,跑向奄奄一息的萧桐。 他捡起短刀,将之插入岩石,依靠刀柄的借力将上身压在了悬崖边。 王八羔子… …你们都得死… …你和萧桐都得死!! 拔出利刃,江子文将之瞄准了不远处的兰蓓儿,做好了投掷的准备。可就在这时,已经支离破碎的山岩再也支撑不起他的重量,他还没来得及扔出刀子,就和断裂的岩石一起从半空中摔落下去。 石沉大海的惊涛声在水库中炸响开来,兰蓓儿却并没有回头。少女只是紧紧地搂抱住意识迷离的男孩,身后哪怕是洪水滔天也与她无关了。 第186话 雪色生死恋(第三卷最终话) 第186话  雪色生死恋(第三卷终章) Episode  186  Love and Death 扯下大块的衣袖,兰蓓儿将其用力按压在萧桐的胸膛。在少女的努力下,伤口奔涌的血流这才渐然熄灭在她火苗缭绕的指缝间。可是男孩失血的时间还是太长了,他的脸庞就像大雪将至前的霾空一样,死寂得连一丝呼吸的涟漪也不曾泛起;而那曾经让少女魂牵梦绕的嘴唇,业已干涸得只剩下一抹灰白色的颤动。 “阿桐!你坚持住哇!蓓儿马上就去找人帮忙!” 少女正欲起身,男孩咬着牙,勾住她的衣角。 “用手机… …紧急呼救功能… …” 从他口袋里找出那部遍布裂纹的智能手机,兰蓓儿手忙脚乱地摆弄着,却依然无法解锁。 “阿桐!!这种小盒子该怎么打开呀?店长大人好像说过,只有它的主人才有办法使用的吧!” “屏幕对准… …你的脸… …蓓儿… …” 她照做了,没想到屏幕上亮起“人脸识别成功”的字样,手机进入了主界面。 “诶?!可人家不是小盒子的主人呀!” “傻丫头… …” 嗫嚅着在嘴角边挤出一丝褶皱,萧桐的手指在少女的掌心里轻轻刮蹭, “自从你… …在社团活动室,住下后… …我就对你没有… …没有秘密了啊… …” 比浓酿更加辛辣的热流涌入眼底,兰蓓儿慌忙别过头去。垂下的发丝掩映住脸颊小雨的淅沥,却让更多的滚烫洒落在男孩的脖颈间,炮烙如焰。 在他的指引下,少女成功发出了求救讯息。救护车赶来尚需时间,萧桐的眼睑却开始不听话地打起架来。 “不能睡,阿桐!绝对不能闭上眼睛!不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呀!!” 把呼出的气息哈到手掌中,兰蓓儿在他的脸上奋力搓擦起来, “加油呀阿桐!马上就有救了!” “好难受,蓓儿… …我… …我喘不过气了… …” 男孩张大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萧桐,很快… …就要死了吧… …” “骗人!阿桐绝对不会有事的!!你说好要和人家永远在一起的… …你明明说过,要和蓓儿一起让大家变得幸福的!” 哭归哭,少女抹掉眼泪,屏息凝神,口对口地给萧桐做起人工呼吸。炼乳味的银发如同春风般一遍又一遍地拂过他的脸颊,将男孩记忆中埋藏最深的情愫翻涌而起。 他终究没有闭眼,两汩清流在双眼边代替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蓓儿… …我的,蓓儿… …” “蓓儿就在阿桐身边!因为蓓儿,一直… …一直都是阿桐的蓓儿呀… …” 握紧男孩冰块似的手,少女哽咽着,将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 “我死后… …请把我带回家乡吧… …请替我看看,爸爸妈妈… …我… …我,对不起他们… …” 他咳嗽着,瞳孔上的高光开始逐渐干涸。 “求求你,不要再说这些丧气话了!就算是要见阿桐的爸爸妈妈,蓓儿也要打扮成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和阿桐一起去见呀!!” 摇撼着男孩的手,少女喑哑的声线几经哀求。可是男孩已经快听不到爱人的声音了。他的意识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茫然游走,似乎很快就要湮灭在太虚之中。 “冷… …好冷啊… …” 蜷缩起身子,萧桐开始本能打起寒战。少女这才发现,由于失血过多和暴露在外的原因,男孩的身体已经快变得和岩石一样僵硬了。她取下围巾,包裹住萧桐的脸庞,又像生火一样地迅速摩擦起他的手脚,却仍旧无法阻止男孩体温的散失。 渐渐地,男孩连迷糊中的呐喊也变得含混不清起来。 “振作起来,阿桐!蓓儿给你生火,马上就会变得暖和了!” 她像发了疯似地摸索起全身,想找到哪怕是一根的火柴。但事与愿违,除却几颗男孩在古镇里给她买的大白兔奶糖,少女一无所获。 这时,兰蓓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这片荒郊野岭的隆冬里唯一的热源了。 扑倒在萧桐身边,少女开始解开胸前的衣扣,从呢子大衣,羽绒背心,再到绣花毛衣和打底衬衫。除了最贴身的内衣,兰蓓儿敞开了所有的衣裙。她跪在男孩胸前,同样地解开了萧桐所有的衣物,直至男孩微弱起伏的胸膛像铜锣一样敞露眼前。 刺骨的寒风如荆棘般抽打着兰蓓儿的肌肤,少女躺到萧桐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和心爱的男孩拥抱在一起。她竭尽全力地贴紧男孩的胸膛,用胸口的小鹿鼓舞着萧桐的心跳,以自己的体温消融起爱人身上的寒意。 “吃颗糖吧,阿桐… …只要还能尝到甜蜜的味道,神树大人,就一定不会… …放弃我们… …” 颤抖着剥开一颗奶糖,兰蓓儿将之掰成两块,一半填入萧桐的嘴里,一半含入自己的口中。 救援仍然没有赶到,猎猎寒风却似屠城的骑兵般变得愈加暴虐。尽管兰蓓儿用所有的衣物盖住了两人的身子,肆虐的冰寒还是顺着所有缝隙猛灌进来。就连少女也察觉到了体温的快速散失。 即便如此,兰蓓儿还是用尽全力温暖着爱人。她包裹住男孩冰块似的拳头,把它们凑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哈起暖气。 “阿桐… …人家也快坚持不住了… …” 战栗着依偎在萧桐的怀抱里,少女呢喃着,寒霜封冻的翠眸却分明闪烁起钻石星尘的光芒, “就这样… …和蓓儿,一辈子拥抱在一起吧… …” 倦意如寒潮般汹涌袭来,少女贴着男孩死水似的胸膛,轻吻在他的脖子上。 她心满意足地垂下眼眸。 … … … … 兰蓓儿不知道的是,没过多久,救护车和警车就呼啸着赶到了悬崖边。 两人立即被送入医院抢救。还好少女只是暂时的失温,经过简单的补液和休息后,她很快苏醒过来,并且恢复了行动能力。但萧桐就没那么幸运了,长时间的流血和休克将这个年轻的生命摧残成了风中的残烛。他能否再睁开眼睛,完全取决于死神吐息中残存的悲悯。 当少女已经可以披着衣服,在夏楠语和林霏的帮助下蹒跚走动时,萧桐仍然在抢救室里和命运掰着手腕。偏偏在这时, “2号床那个叫萧桐的外伤病人怎么样了?推进抢救室的时候脉搏都摸不到,吓死人了!” “遇上大麻烦了。王主任他们缝合的时候,伤口又裂开了。最要命的是,病人还是B型的RH 阴性血,妥妥的熊猫血啊,搁全北京都找不到几个!就那水窟窿似的出血量,市里那几袋库存根本不顶用!” “那咋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小伙儿躺在手术台上等死啊!” “市里刚才打电话说,已经在从河北和天津紧急调用库存了。至于能不能及时送到,全看病人的造化了… …” 医院走廊里,兰蓓儿听到了两个过路护士的对话。她松开夏楠语的手,踉跄着跑到两人面前, “蓓儿的血!用蓓儿的血!我… …我不怕疼的!!” 两个护士被突然冲出的银发少女吓了一跳,还好夏楠语及时上前,拉住上窜下跳的兰蓓儿, “别冲动,兰,输血必须先配型。” “可是,苏姐姐说过,蓓儿的血能够救很多人的!” 拧紧双眸,少女不顾一切地卷起袖子, “这一次… …人家不想连自己的爱人也救不了呀… …” 她的手越过好友,在护士面前拼命挥舞着,仿佛她才是需要被从深渊中救起的那一个。夏楠语有些生气了,她本想把少女带到一边,可转瞬间,兰蓓儿眼角刺出的泪光却如月色雕琢的喙,柔软地刺穿了她的心房。 夏楠语不再说话。她只是将少女紧紧搂在怀里,尽力平复着那颗几近破碎的心灵。 很快,医生就步履匆匆地赶来,叫几个人去验血。林霏、夏楠语、楚天、叶雪瞳、薇诺娜还有几个陪护的辅导员都没能匹配成功。他们正准备在网上发出求助信息,医生却突然叫住了兰蓓儿, “小姑娘,你去准备一下,我们要在你身上采血了。” “真、真的嘛?!” 一把揪住医生,少女瞪大碧波泛涌的翠眸。 “说实话,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小伙子的血型本来就很罕见了,没想到就在他身边居然找到一个濒危级的血型。姑娘,你是O型的RH阴性血,是所有血型里的万金油!啥也别说了,去和护士签个字,我们马上输血!” 没有过多的时间惊喜,兰蓓儿跟着护士一路小跑进了准备室。阅读采血知情书时,少女歪着脑袋盯了半天,手中的笔反复敲打着下巴,却迟迟不见落下。护士以为是她害怕了,连忙安慰: “没关系的妹妹,你别看这纸上写一大串的并发症,其实现在技术都挺成熟了,风险很小的。” “不是这个原因喔!医生小姐,你看这里… …这上面写的关系,蓓儿和阿桐一项都不符合耶… …” 少女嘟囔着,指指知情书上“采血人与输血人关系”一栏。 “我帮你看看哈,好友… …家属… …夫妻… …陌生人… …你和病人是朋友吧,勾‘好友’就没问题了!” “可我们不是普通的朋友欸… …” 小脸泛起溏心蛋般的红晕,兰蓓儿抿抿嘴,腮帮子像青蛙似的一鼓一胀, “蓓儿和阿桐,明明是恋人才对呀!” 被少女娇憨可人的模样逗乐了,护士掩住嘴,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袋, “傻孩子,又不是婚姻登记,看着填就好啦!” 但兰蓓儿还是摇摇头。一番抓耳挠腮后,她捉着笔,小心翼翼地在“家属”后打了勾。然而少女仍不放心,又在选项后添上一个括号,歪歪扭扭地写下“爱人”这两个字。 一切准备就绪,兰蓓儿又躺上病床,被医生推进了抢救室。 或许是手术器具的碰撞声让人想起了血与冰的往事,或许是无影灯的光芒黯淡了视线里所有的色彩,亦或许是抢救室里的空间逼仄到连一丝呼吸的惊颤也无处遁形,少女感到身子凉得厉害。她像被抛弃在雪地上的婴儿一样,医护们晃动的绿衣都似雪花般拖曳成影,在少女痉挛的心口上,层峦叠嶂。 墨绿的帘幕将她和另一张床隔离开来,兰蓓儿看着自己的鲜血从埋入小臂的导管汩汩流出,淌到一台滴滴喃语的机器中,再流入另一边的帘幕中。连接着两个人的导管被少女的赤血染成如焰的炽烈,宛若月下蜿蜒的红丝,连接起两颗心脏同样执着的律动。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从帘幕的缝隙间无力垂落,兰蓓儿挪挪身子,试探着握住了它。就在两人发肤相亲的瞬间,她睁大眼,瞳孔上浮游的晕影凝结成霜。 太好了,阿桐… …真的太好了… … 包裹住男孩冰冷的五指,少女的嘴角挤出一丝微涟般的笑意, 现在,阿桐的身体里也流淌着蓓儿的血了… …这样子,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呀… … 舔舔唇角,她用尽全力,和萧桐的手十指相扣。 所以,阿桐,请带着蓓儿的爱意、蓓儿的幸福,还有… …蓓儿的生命,勇敢地向前迈步吧! “‘幸福就是个顽皮的小精灵/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走呀走向它/一天就是一小步/三天就是一大步… …’” 哼着哼着,兰蓓儿按着胸口,安详地垂下眼眸。在那梦境斑斓的远方,玉渊潭公园枫叶如云的深秋里,银发飘然的少女正在拱桥柱子上俏皮跳动,等待着与一位挎着相机的男孩共同坠入梦中。 (第三卷完结) 转章 亲爱的蓓儿小姐 转章  亲爱的蓓儿小姐 The End of volume 3 对蓟潭大学的学子来说,这一年的岁末已然和反复崩溃的选课系统一起,成为这个寒冬最混沌的注脚。 尽管相关情况并没有公布,江子文在水库边截杀萧桐的消息还是传遍了蓟大的校园。震惊之余,人们也从记忆的角落里拼凑起一直被这个衣冠禽兽藏在阴翳中的罪恶形象。很快,就有女生匿名在校园论坛中揭发江子文上学时的种种卑劣事迹。这之后的匿名跟帖更是像批斗发言一样,历数出这个恶魔以前的种种罪状。在某种氛围的裹挟下,无数谩骂的洪流汇聚到一起,让论坛中的情绪迅速决堤。 但显然,仅仅是审判亡灵并不能彰显这场狂欢的正义。很快,有人就将江子文拉着兰蓓儿出席各种社交场合的照片上传到了网上。 不过,这一切萧桐却并不知情。这个年轻男孩本来已经在鬼门关晃过了半边身子,是兰蓓儿硬生生地将他从万劫不复的边缘拉了回来。他清醒时,少女第一时间握住他冰凉的右手,将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一任泪水如雨打梨花般簌簌洒落。 萧桐恢复得很快,这一方面归功于薇诺娜趁护士离开时悄悄给他喂下的治愈魔药,另一方面则完全依仗兰蓓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在医院养伤期间,他配合警方做了笔录。警方告诉他,现场正好有一个摄像探头拍下了事发的全部过程,男孩和少女的行为完全在正当防卫的范畴中,江子文只是自食其果。 江子文死了,料想中的轻松却并未到来。除却片刻的解脱,萧桐心中却似薄暮中的湖沼,茫然而又死寂。罪有应得也好,死有余辜亦罢,人们总愿为仇恨的盛放浇灌上最浓烈的掌声,却不曾想那每一丝看似妖冶的摇曳,都需要生命血腥的献祭,无论敌友,更不分你我。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后,萧桐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不顾医生的劝说,拖着打满补丁的身体强行出了院。这些天的延宕让他手头积压了大量的事务,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总结学术竞赛的获奖成果。在这一次的比赛中,蓟大派出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萧桐冒着猝死风险拼命跑出的实验数据为学校挽回了些许的颜面,因此,他也成为了校园里的名人。学校各大官微都把“学术新星”“科研黑马”“励志学霸”这样的字眼写进标题,对萧桐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连校学生会也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就这次参赛的心得体验和相关成果,面向全校做一次报告。 仔细斟酌后,男孩接受了邀请。听前来对接的师妹说,这一次校会申请下了学校最大的礼堂,届时除了学生,还会有许多老师到场聆听。激动之余,萧桐的心头也压上了一块磐石,要知道,如此规格的待遇,在本科生中,也就只有每年的十佳大学生能够拥有。 在紧张准备汇报的间隙,萧桐也陪着女友兰蓓儿加入到打扫枫糖小镇的队伍中。经过长时间的歇业,蓟大学子们的这湾避风港也在焦糖魔女的回归下重获新生。店主林霏也逐渐从这次事件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在校园的各处角落张贴起少女亲手绘制的茶会海报,邀请刚刚熬过期末的学子们到店品尝兰蓓儿新近研发的溏心可可玛奇朵。 忙碌之后的傍晚,男孩和少女也会和千万普通的情侣一样,手挽着手在校园中共同漫步。不知为何,兰蓓儿选择的约会路线总是避开了蓟大最热闹的区域,偶尔有零星的路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少女也会像做了坏事似的,小跑着躲到男孩的身后。萧桐心里虽然在意,却也不好直接询问女友。 这天黄昏,萧桐协助系副主任整理完实验室的材料,就去枫糖小镇接兰蓓儿下班。他带着女友在南门的金谷园吃完饺子,两人便像往常一样,在蓟大家属区散起步来。 “阿桐阿桐,告诉你个好消息喔~” 小手钻进男孩的手套,兰蓓儿在他掌心里挠起痒痒, “店长大人已经帮人家找好房子了,很快,蓓儿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小窝啦!” “薇诺娜已经跟我说了,在蓟大家属区租房挺不错的,就是不太便宜。” 萧桐往上拉了拉套口,让皮手套包裹住两个人的手, “我帮你付一部分房租吧,正好,陈教授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笔年终劳务,应该可以撑一阵子。” “诶嘿嘿,不用不用~林霏小姐给人家发的工钱完全足够哟,人家还可以攒下好多钱呢!” 她歪过脑袋,对男友俏皮眨眼, “蓓儿昨天还去瞧了瞧,屋子真的超级大,都快放得下整整一家糖果店的甜甜圈了!要不,阿桐也搬过来和人家一起住吧,这样子,我们两个人就有自己的小家了喔~” 脸颊在瞬间氤氲成红汤翻涌的滚烫,萧桐哈出一口热气,轻轻捏起少女糍粑一样软糯的小手。 “我会经常常过来陪你的,小可爱,再顺便给你做一做好吃的。” “可要是人家半夜做噩梦了怎么办呀?” “那你就骑着扫帚,来敲我宿舍的窗玻璃吧。” 他搂过兰蓓儿,在那光洁如玉的额头种下一吻, “如果噩梦无法避免,至少我会深入到你的梦境中,替你遮蔽哪怕是一隅的黑暗。” 两人在僻静的家属区继续散步,聊起了即将进行的旅行计划。这时,有几个女生看完电影,正准备穿过这片区域返回宿舍,少女有如月色流淌般的银发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瞧,那不是江子文的女友兰蓓儿么?我还以为她早就羞愧得无地自容,逃得远远的了呢!” “就是就是!和那种家伙鬼混在一起的货色能好到哪里去?我要是她,干脆整个容躲到地缝里算了,就她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外面,也不怕遭人吐口水!” “她的廉耻心早就丢光了吧,现在居然还傍上萧桐了!她知道萧桐是谁吗?我看咱学校那半死不活的物理系好不容易出的学术潜力股得栽在这屑女人身上… …” 少女的身子像寒蝉般惊悸一抖。她慌忙松开萧桐的手,和男孩保持了距离,仿佛自己携带了什么病菌似的。男孩连忙抱住女友,冲着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人破口大吼: “别以为我什么都没听到!!谁是‘屑女人’、谁该躲起来了?都给我滚出来说个明白!!!” 男孩本想追上去讨个说法,但这些女生们很快作鸟兽散。当他回到兰蓓儿身边时,刚才还喜笑颜开的少女早已抱着膝盖蹲到角落里,暗中啜泣起来。 萧桐明白,必须公开地为少女做些什么了。 离向全校汇报还有两天的时间了,男孩单独约出林霏,把相关情况告诉了她。 “…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萧桐,网上有人在抹黑小兰,很多人都在稀里糊涂地跟风。” 轻轻叹出口气,林霏揉起了太阳穴。尽管画了浓妆,厚涂的脂粉还是遮盖不了她深陷在眼窝里的黑眼圈以及眼角蹙起的皱纹, “就拿店里的情况讲,现在小兰都不敢到前台工作了。她总是一个人躲到后厨做好各种咖啡,然后再由我或者服务生送给顾客――你要知道在以前,她可是会亲手把自己的作品端到客人面前的,有时甚至还会和他们侃上几句。”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蓓儿自己就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 攥紧手中的玻璃杯,萧桐的牙齿在唇上烙出血印。 “这世上明事理的人还是挺多的。虽然每天都有人到店里找麻烦,但也有很多人为小兰站了出来,这些人都是焦糖魔女的忠实粉丝,也是店里的老顾客了。叶雪瞳那疯丫头把大家组织了起来,还取了个名,叫‘蓓儿小姐应援团’之类的。至少在店里,那些跟着起哄的家伙都收敛了不少… …” “这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在更广阔的范围为蓓儿发声。” 咽下一口水,萧桐起身将心中酝酿的计划告诉给了林霏。 “你疯了小伙子??在那样的场合?!” 听完男孩的耳语,林霏一拍桌子,差点没跳起来, “搞不好,你会毁掉自个儿的前途!!” 萧桐摇摇头,将杯子推到桌子中央, “比起蓓儿为我做的,这根本不值一提。” “你这孩子… …唉… …” 翘起二郎腿,林霏侧头望向窗外, “算了,谁都有愣头青的时候。年少都不轻狂,这辈子也算是白活了。” “那劝蓓儿参加的事就拜托林霏小姐了。” “我尽量吧。” 她划开手机,在备忘录里添加上了安排, “你也知道你那小女友的性格… …她是宁可把咖啡渣子全部吞进肚里,也不会给你说半个苦字的。” 果然,林霏提出和兰蓓儿一起去参加萧桐的汇报时,少女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诶?!要去听阿桐发表获奖感言嘛?可是,会有很多很多人参加的呀,蓓儿还是别去了… …别去了吧?” 躲避着女店主的目光,兰蓓儿仍在使劲擦洗手里已经刷得发亮的马克杯。 “你男朋友很希望你去,他说他把你写进了致谢里,要是没有你在后面默默支持,他是不可能做出这些成果的。” “但是,大家眼里的蓓儿已经很糟糕了,阿桐现在又是那么的耀眼… …人家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阿桐承受更多的伤害了。” 放下杯子,她愣愣地看着哗啦歌唱的水流,眼眶中洇润起琴音玲珑的斑驳。 林霏并不甘心,又叫来薇诺娜等人一起劝说。在朋友们的力劝下,兰蓓儿终于勉强答应到场聆听萧桐的汇报。但她提出只能坐在会场的最后一排,而且还要提前退场。 汇报当天,少女早早地起了床。她从衣橱里挑出几件裙子,在镜子前反复比对着,最终却还是选择了那件和萧桐第一次约会时穿的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兰蓓儿打开妆奁盒,在那粉堆玉砌的脸颊上细致打磨起来:眼影重了,她毅然抹掉重画;口红浓了,她衔着微微濡湿的纱布反复润泽,直至那浓墨重彩的女儿红稀释成绯樱初放的粉润含羞。 最终,兰蓓儿望着镜子里月色温融的少女,嘴角婀娜起一丝青莲般的弧度。 在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与待嫁的新娘间,也许只差心上人的一个承诺。 少女在林霏等人的陪同下来到汇报现场。整座礼堂已是人头攒动,她找到最后排的一个空位,埋着头匆匆躲了进去。少女看见,自己的爱人正穿着一身黑亮西装伫立在主席台上,头顶的灯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那小白杨般的身影打磨得熠熠生辉。尽管少女听不懂具体的内容,萧桐嘴里吐落的每一个字音都如雨入莲池,在她的心中娉婷起涟漪阵阵的酥软。 汇报临近尾声,萧桐离开发言席,向主席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礼堂中顿时掌声雷动,学生会的工作人员也直奔上台,把一束鲜花塞到他的怀里;校媒的摄影师们也纷纷簇拥在台前,用接连亮起的镁光灯为男孩献上礼赞。 好厉害… …阿桐真的好厉害,就像星星一样,从头到脚都在闪闪发光呀… … 身边的听众纷纷起立拍照,唯独兰蓓儿一个人蜷缩在位置上,把脸颊埋进手心里。她颤抖着,用手背揩起眼角,仿佛风中的一簇铃兰,在无数阴影的庇护下淋漓摇曳。 是时候离开了呢。 用手肘掩住脸,她轻轻地起了身。可就在这时,爱人的声音却像穿透黑夜的光芒,刹那间照亮了少女一人的独奏: “最后,请容许我提到我的恋人,兰蓓儿小姐。” 全场的气氛在瞬间凝固,少女睁大眼,正欲离开的脚步被冻结在了地上。 “我记得,在《小王子》这本书里,有一只小狐狸一直在苹果树下等待着能够‘养驯’她的人。在小王子最失落的时候,小狐狸陪伴在他的身边,教会了他重新去爱,带给了他继续前行下去的勇气。幸运的是,在这艰难跋涉的一学期里,我也遇到了我的小狐狸,兰蓓儿小姐。” 会场里蔓延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有目光扫了过来。她抿紧唇,两只脚尖碰到一起,开始耳鬓厮磨。 “我也曾像小王子一样,迷恋着遥不可及的玫瑰;我也曾被那带刺的花藤蛰得狼狈不堪,遍体鳞伤。但和故事里不同的是,这只小狐狸‘养驯’了我。我在那翡翠般的眼眸里看见了麦浪的翻滚,我在那银铃似的呢喃中听到风语的不同,而这一次,我不会再像小王子那样放手,因为我爱上的就是这只小狐狸,这位教会我与世界温柔拥抱的焦糖魔女。” 说着,男孩把花束放在主席台上,走下会台,走到整座礼堂万众瞩目的中央, “兰蓓儿!我知道你就在会场的最后一排,那天晚上我没能回应你的告白,现在,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着!!” 他放下话筒,用尽全身气力向礼堂后排的座位竭声呐喊: “我――喜――欢――你――!!”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无论其他人怎么看,我都深深地爱着你,不接受任何的反驳!!” 浑身像电流涌过般惊颤起来,兰蓓儿捂住脸,啜泣出声。 “是的,我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萧桐的掌心了,门儿都没有!!” “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女朋友,做我未来的家人吧!!” 脱掉西服外套,萧桐跳下讲台,沿着观众席中央的过道飞奔向少女。兰蓓儿咬紧嘴唇,泪水像风信子一样筛过发丝。所有人的目光如暴风骤雨一样泼洒过来,少女犹豫了。 可就在此刻,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去吧,兰,你的小王子在等着你。” 抹掉眼角的泪花,少女撒开腿,不顾一切地奔跑上前。两个人在礼堂中拥抱在一起,萧桐搂着兰蓓儿的腰肢,旋转着将她托举而起。纷扬的银发缠绵着彼此的呼吸,翩跹的裙袂编织起共同的舞步,男孩和少女在万物盛放的中央婀娜怒放,宛若一枝双生的并蒂莲。 观众们或错愕或迷离地注视着他们,不知是谁带动着,礼堂的角落里响起了掌声。很快,星星之火就燎遍整个观众席,几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所有的时间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兰蓓儿用力搂住恋人的脖子,缓缓睁开眼眸。在那一刻,她看见自己亦如漫天的星辰般闪闪发光。 (第三卷完,敬请期待第四卷“糖果小姐与慕斯先生”) 第十八章 恋上百分百糖果小姐! 第十八章  恋上百分百糖果小姐 Chapter 18  My Love story with the elf girl 第187话  从超科学的日常出发!(上) Episode  187  The brand new prelude (第187话接驳第93话或第186话,对应故事两条if线的收束) (作者菌:此话与序章“从不科学的日常出发!”一起食用会有神奇效果哦~) 作为在京城流落了大半年的小魔女,兰蓓儿以为自己也能像以前一样,在旋转咖啡杯的激荡里度过头晕目眩的每一天。 在枫糖小镇里的工资也还说得过去,却总是不够把附近糖果店每天制作的甜甜圈全部搬空;高兴时会骑上扫帚,横穿整个北三环去送外卖,再缠着下单的客人叽叽喳喳地唠嗑;郁闷时会在慕斯先生听课时趴到他的腿上,用月色流淌般的发梢轻轻去戳男孩的手心。每天下班都要掏出小本子冥思苦想,琢磨第二天要试做的新品咖啡,不然你就等着被周围虎视眈眈的星巴克们一口吞并,沦为失业少女吧。 找男朋友?不存在的。如果让每天在店里向她要微信号的男生排个队,大概能从蓟大东门一直挤到什刹海去。蓓儿小姐的照片总是能在朋友圈的点赞榜里独占鳌头,人们叫她“焦糖魔女”,因为少女手下的焦糖玛奇朵总是宛若她的笑容一般,将你一天中所有的糟心全部弥散在那甜蜜氤氲的奶泡里;蓟大的学子们则更爱称呼她为“糖果小姐”,因为当你蜷缩在枫糖小镇的某个角落里,为期末堆积如山的DDL狂敲键盘时,少女总会蹑手蹑脚地踱到你的身边,将一杯温融呢喃的热可可端到电脑边,再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你的手心里――尽管你到枫糖小镇来只是为了蹭一蹭这里的免费wifi。 出门逛街?更不存在的。即便放了寒假,慕斯先生每天都要在实验室里和脱发做斗争。兰蓓儿只好从旧书市上淘来厚厚一沓的《孤独星球》,将世界各地的旖旎风光剪在手账本上。临睡前,她总喜欢趴在小本子前,晃着脚丫,对这些异世界的远方流起口水。慕斯先生答应要把这些图片变做两个人的独家记忆,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男孩并没有明确回答,少女却愿意去等。她才十七岁,那是所有的萌芽和盛放都可以被同时祝福的季节。 其实,兰蓓儿再清楚不过,自己不过是这个奇妙世界的匆匆过客。她是枫糖小镇的焦糖魔女,是人见人爱的糖果小姐,却更是圣蒂斯安娜一位普普通通的魔法修习生。傻气如她,明年的国家法师资格考试到底能不能及格?修习魔女毕业后是直接工作呢,还是抱一抱璃曼珠校长的大腿,求她老人家赏自己个研习魔女读读?要是工作的话,是拼死拼活留在王都打工度日,还是回到揭不开锅的老家,帮爹娘对付那四个叽叽喳喳的闹腾鬼? 少女心中并没有答案。恋爱、玩耍、朋友还有甜点… …十七岁的芳华有的是时间让这些种子尽情生长。因为对兰蓓儿而言,“未来”与其说是一场雨季,倒不如说是一次花期。 只是,花苞在绽放前总是需要蓄力的。兰蓓儿自从在蓟大的家属区里租了房,就爱上了房东留下的那床席梦思。少女有太多的美梦需要安放在这温软的小窝里,从此,即便是蓟大早餐摊新鲜出笼的鲜肉包子也无法将她和抱枕分割开来,除非―― “兰蓓儿――!懒狐狸!快起床!上班都要迟到了!!” 清早,还在抱着被子流口水的兰蓓儿被一阵急促的捶门声敲开眼帘。然而,少女只是蹬了蹬腿,像煎锅里的咸鱼一样,翻了个面,又一头昏睡过去。不一会儿,卧室外传来开锁的声响,紧接着是大衣抖落的窸窣密语。房门被轻轻推开,萧桐拎着刚从早市上淘来的蔬菜,蹑手蹑脚地踱到少女床边,手中的塑料袋早已蒙上一层梦呓似的水雾。 坐到枕边,他轻推起少女的柔肩, “乖,蓓儿,起床了。你看我就算放寒假了,不也得一大早就赶过来买菜做饭么?” “呼啊~不要嘛!” 双腿夹紧被子,兰蓓儿打了个哈欠,在床上蜷缩成一尾毛茸茸的白蒲团, “这里有好多好多的甜甜圈,人家… …人家还没吃够呢,诶嘿嘿… …” 砸吧着柔嫩的小粉唇,少女咧开嘴,枕头边淌开大片的哈喇子。 “你这傻丫头… …唉,算了。” 微微叹口气,萧桐把纸巾垫在兰蓓儿的嘴角下,又为她捋了捋鬓角的银丝。他俯身端详着贪睡的少女,仿佛在欣赏一株花苗的婀娜,眼中所有的风霜都融化为半亩春水的盈盈。 离开前,男孩将早市上买回的一束忍冬花放在床头柜的花瓶里,并折下一枝花萼,将之种在兰蓓儿的发丛里。 “真拿你没办法。你再睡会儿吧,做好早饭再来叫你。” 掩上房门,男孩拎着菜袋退出卧室。 “慕斯蛋糕… …芝士奶酪… …蛋白舒芙蕾… …巧克力布朗尼… …人家才不要做选择呢,蓓儿当然是要一口一口… …把它们全部吃进肚子里喔!唔嗯嗯… …” 攥起枕头的一角,少女不由分说就把它往嘴里塞。可惜枕头到底和蛋糕的口味相去甚远,兰蓓儿迷迷糊糊地蹬开被子,循着在鼻尖上挑逗已久的香味,梦游一般飘出卧室。仿佛一只饿急的小狗,她扇动起鼻翼,努力捕捉着弥散在空气里的煎蛋香气,踉踉跄跄晃入厨房。 好、好香!一定是眼前这块大面包发出的味道吧… … 舌尖微微濡湿嘴唇,少女揉揉惺忪的睡眼,只觉面前这块通体金黄的面包正在阳光的烘焙下焦香膨胀。肚中饥肠呻吟得愈加厉害,兰蓓儿飞奔过去,从后面将“面包”拦腰抱住。 “蓓、蓓儿?!别闹了,小心油溅到你脸上!” “面包”扭动着筋道的的身躯,想尽可能地把少女挡在滚烫的煎锅前,没想到兰蓓儿的手臂环锁住腰身,将他抱得更紧了。 大面包,别想逃!人家今天一定要把你吃进肚子里!! 少女张大嘴,雪白的小虎牙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她死死擒住“面包”的腰肢,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啊、啊,啊――!!!” … … “痛、痛死了!!” 揉起脑袋上顶起的肿包,兰蓓儿哭丧着脸趴在餐桌上,龇牙咧嘴, “呜呜… …阿桐,你对女孩子就是这么粗暴的嘛?” “我说兰蓓儿小姐… …你是饿死鬼转生么?腰都快被你咬断了… …” 将一盘盖着煎蛋包的炒饭端到少女面前,萧桐掐了掐腰,眼角拧成麻花。 “可是人家很饿了呀!阿桐也真是的,每天晚上把蓓儿送到家就回去了,也不陪陪我。蓓儿晚上睡觉都没安全感的,早上醒来肯定又累又饿!” “得了,你就是想把我当成人肉抱枕吧。要真是那样,你睡觉时还不得把我耳朵啃个精光?” “呜哇哇,阿桐都开始嫌弃人家了!” 抱着脑袋,兰蓓儿把脸埋到臂弯里,两只小脚像踏水一样来回拍打着地板。撒娇之余,她却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翡翠藏笑地瞅着男孩。萧桐一下子慌了神,撇下手机匆忙来到少女身边, “好了好了,蓓儿,先吃饭,别待会儿真的迟到了!” “那阿桐还怪人家嘛?” 抬眼打量起惊慌失措的男孩,少女嘟起小嘴。 “下次注意就好… …别跟只小狗似地到处咬人啊… …” 眼见少女还耷拉着脑袋,萧桐只好蹲到一旁,拍拍她的后颈, “打起精神来,蓓儿!猜猜看,今天给你做的什么好吃的?” “是蛋炒饭嘛?” 一听到“好吃的”,兰蓓儿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 “诶,不对!炒饭和鸡蛋是分开的呢!难、难道是――” 一把抓住萧桐的双手,少女的眼眸摇曳起风铃似的光芒, “传说中超级无敌美味的魔法蛋包饭?!” “下一秒你就知道了。” 抚平兰蓓儿头上晃动不已的呆毛,萧桐莞尔一笑,用餐刀挑破蛋包。伴随着刀刃缓慢的游走,温融如玉的溏心蛋液从顶峰奔流而下,在粒粒金黄的炒饭间激荡起阳光与麦田的欢愉合唱。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少女面前这盘相貌平平的炒饭就摇身一变,成为蟹黄包裹的鎏金盛宴。 “好神奇的说!” 兰蓓儿拍起手,蓊郁的眼眸里满溢出焰火飞扬的流光。萧桐把剩下的蛋皮切割成小块,再挤上番茄酱,和炒饭拌在一起。 “趁着热乎赶紧吃吧,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哇呀呀,果然是阿桐对人家最好了!” 少女将勺子咬在齿间, “那蓓儿就不客气啦!” 说着,她铲起一大勺的炒饭,晃着小腿,将之填入嘴里。 “唔嗯嗯… …嗯嗯… …好吃!太好吃了!!呜呜,好吃到蓓儿都要飞起来了!!” 捧着鼓鼓囊囊的腮帮,兰蓓儿左右摇晃着,恨不能跳起来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螺旋升天, “吃吧吃吧,喜欢就多吃点,谁叫你缠上我了呢?” 萧桐彻底松了口气。在一次约会中,他偶然得知少女一直想尝试下杂志上的日式蛋包饭,可惜找遍整座北京城也没有一家店能做出蛋汁流淌的效果。男孩便自己摸索了起来。在连吃了好几天的炒鸡蛋后,他终于将一盘合格的蛋包饭端上了兰蓓儿的餐桌。 见着少女开始大快朵颐,男孩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地上扬。他假意看书,暗中掏出手机,抓拍起兰蓓儿埋土扒饭的憨态。 “等等,阿桐,你怎么不吃咧?” “我吃过早饭了,都是给你做的。” 托起下巴,萧桐饶有兴致地调整着照片的构图。他的确已经吃过早饭了,不过那是食堂五毛钱一个的粗面馒头。男孩计划着在回家过年前带少女出门旅行一次,他必须早做准备。 “可是,只让蓓儿一个人吃这么美味的蛋包饭的话,人家也会过意不去的!再说,这可是阿桐的杰作呀!” 她放下餐具,将蛋包饭轻轻推到一旁。 “不用管我的,蓓儿,你看我肚子都是鼓的,再吃就长胖了!” “那也不行!不管怎么说,阿桐都要和人家一起分享才对!” 从橱柜里找出另一个盘子,兰蓓儿将蛋包饭均匀分做两份,再将其中一份端到男孩面前, “因为,只有把蓓儿和阿桐同时拥有的甜蜜合在一起,才能组成一份完整的幸福喔!” 眼眸中的高光如波澜般扩散开来,萧桐犹豫着,最终握紧勺子。 他和少女肩靠着肩,共同品尝起同一份的蛋包饭。兰蓓儿很快就将盘里的半份佳肴一扫而空,便用双手托起下巴,津津有味地打量起细嚼慢咽的男孩。 “等一下阿桐!你嘴角沾了好多番茄酱,都要变成大花猫了呢!” “不会吧,沾了这么多?” 撕下张纸巾,男孩垫了垫嘴角。 “还有很多欸!阿桐你先别动,让蓓儿来帮你擦擦!” 拉过木椅,兰蓓儿坐在萧桐身边。纤纤玉手仿佛葇荑般依偎在侧颜,少女捧着男孩的脸,目光如炬,却又暗藏狡黠。 趁萧桐不注意,兰蓓儿倾过身子,在他脸颊润上一吻。 “蓓、蓓儿!!” 萧桐吓得一哆嗦,脸颊涨红成霞。 “嘿嘿,不怪人家喔!都是阿桐的味道太诱人了,像刚出炉的椰蓉蛋糕一样,蓓儿实在是拒绝不了!” 食指轻点在晨曦初泛的柔唇上,兰蓓儿眨眨眼,银发如月光的裙影般摇曳肩头, “在新的一天里,和糖果小姐一起充满干劲吧,慕斯先生!!” “慕斯先生”,这是少女送给萧桐的独家别号。男孩并不喜欢自己被某种蛋糕的名字指称,他讨厌甜食。更何况,这无疑还会让兰蓓儿随时随地都想往他身上咬上一口。 但,他接受了这个名字。男孩喜欢慕斯先生和糖果小姐在冥冥中产生的某种契合感,正如两人一起手牵着手逛街时,他们会无意识地用小指头相互挠痒。 望着满眼转星星的少女,萧桐将她搂在怀里。男孩明白自己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活蹦乱跳的小精灵了。兰蓓儿是他的女友,他的知己,却更是他的心之所向,他的甘之如饴。 他愿意为她的天真,搭上一辈子的守护。 赶在枫糖小镇开门前,萧桐用自行车把兰蓓儿送到店里。由于实验室的寒假值班,他掰着小女友的手指,交代了几句就蹬车匆匆离去。 自从京城的高校陆续放了寒假以后,枫糖小镇的客流就开始逐渐减少。临近年关,原先在店里打零工的蓟大学生都回家过年了,咖啡馆自然比以往冷清了不少。作为枫糖小镇的招牌咖啡师,兰蓓儿也不得不兼任起店里的收银员和服务生,有时甚至还要客串一下外卖小哥的角色。不过,好在店主林霏也常来店里帮忙,少女的工作量并没有明显的提升。 这天,林霏也一大早就赶到了店里。应付完早高峰的客流后,枫糖小镇迎来了难得的空闲时间。 “我就说今早北三环怎么不堵车了,一看老皇历,嚯,原来再过几天就是小年了啊。” 斜身倚靠在吧台边,年轻的女店主从罐子里拈起一粒咖啡豆,将之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偌大座北京城,每年也就数这时候最清净,‘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看周围的店都陆陆续续关门了,咱们也商量下时间,做个大扫除就放假了吧?” “放假吗?可是,蓓儿还想在店里给大家继续做咖啡欸~” 擦拭着刚刚洗好的马克杯,少女撅起小嘴。在林霏唠嗑的一大堆话里,唯有“放假“二字戳中她的心窝。 “这傻孩子,大家伙都回老家过年去了,你就是一天忙到晚,也不会有客人来喝你的咖啡啊!” 手指往少女前额缓缓一叩,林霏长吁口气, “对了,小兰,你今年也要回家过年吧!” “回家… …吗?” 兰蓓儿把擦拭一新的杯子放入橱柜,翠绿的眼眸却在玻璃的折射下黯然失神, “蓓儿,先不回家了。” 少女听萧桐说过,在这个世界,过年就像萃琉璃大陆的神树节一样,是人们在一年中最为看重的时刻。因为它意味着团圆,意味着阔别已久的亲人能够在最热闹的气氛中拥抱彼此。 很遗憾,对于流落异乡的小魔女来说,这些都是奢望。 “那你怎么安排这个假期?我听萧桐说他已经买好回家的票了,过年那几天,这老皇城里可是人影都看不着,你连找个地儿吃饭都难。” 抚摸起少女的后脑勺,林霏目露柔光, “要不,你就跟着林霏姐一起出国吧?我约了几个姐妹,打算大年初一直飞首尔,你要是跟着我,一分钱都花不了的。小兰你也别客气,枫糖小镇开业这大半年,店里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冲你来的,这就当是林霏姐额外给你的年终奖好了。” “谢谢店长大人!可是,蓓儿还没有考虑好放假的事。小薇说她要趁这个假期给人家恶补落下的功课,阿桐也说要带蓓儿出去逛逛… …所以,实在是不好意思!” 仿佛是失手打破了林霏最喜欢的猫咪咖啡杯,少女双手合十连声道歉,指尖在额头上敲击出细密的涟漪。 “成,那你先考虑着,有想法了就跟我说一声。“ 眼里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失望,林霏拍拍手,转身去招呼刚进店的客人了,兰蓓儿一个人对着晶莹喃语的玻璃杯发起呆来。 她说的这些只是让林霏放心出游的托词。薇诺娜接受了蓟大附中的邀请,在假期里会带一群高中学生去遥远的南国参加奥数冬令营;萧桐也会在之后踏上返乡的旅途。似乎只有她自己成为了这场盛大节日中的多余者。 想到这儿,少女的脑袋逐渐耷拉下来。她想抱紧双腿,蜷缩到吧台里,蜷缩进欢声笑语无法抵达的角落。就在这时,店里的自动小票机运作起来,打印出一张带有留言的外卖订单: “枫糖小镇的店员:我看app上只有你们这家店可以外送咖啡,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下了单。作为一只过年留守公司的加班狗,我现在连续命的咖啡都难以为继了。如果你们还没放假,就请同情一下我这只回不了家的可怜虫,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姜糖摩卡送到国贸的写字楼来吧!” “另:我付了双倍的价钱,只送一杯咖啡过来就好。多余的钱就当是慰问同样在辛劳加班的贵店店员了。” 撕下外卖小票,兰蓓儿正发着愣,正在店门张贴春联的林霏发问了, “怎么啦,小兰?” “有新的外卖订单欸,店长大人!” 手里的小票攥出褶皱,少女连忙回答, “一杯姜糖摩卡,需要送到国贸去噢!” “国贸?太远了,咱拒单吧。外卖小哥都回家过年了,不会有人接这种单子的。” 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兰蓓儿撅着嘴,刚要把小票丢进纸篓,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萧桐深夜独自在实验室熬灯苦读的画面。 “打起精神来呀,蓓儿小姐!” 她把订单压在法压壶下,用力击打了下自己的脸蛋, “作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现在的你正是被别人需要的时候呢!” 第188话 从超科学的日常出发!(下) 第188话  从超科学的日常出发!(下) Episode  188  The brand new prelude 外卖订单上注明的送达时间是晚上六点。临近傍晚,兰蓓儿做好顾客预订的姜糖摩卡,开始等待外卖小哥。可直到乌鸦把黄昏染成黑夜,也依然不见有人前来取餐。 “你看我没说错吧?外卖小哥全都放假回家了,天寒地冻的,不会有人大老远跑国贸去的。” 林霏陷在咖啡座里,晃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小兰呀,你看店里早就没客人了。咱们要不早点关门,我等会儿开车去西单弄点年货,明天在店里拾掇拾掇准备过年了。” “可是,那边的客人还在等着蓓儿的咖啡呢!” 两只小手在外卖纸杯上不停搓擦,少女努力维持着咖啡的温度。 “在平台上把单子推掉好了。是人家小哥不来取餐,我们没有责任。” 点开外卖app,女店主刚想把单子取消掉,没想到兰蓓儿冲了过来,抓住自己的手, “等等店长大人!反正现在蓓儿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让我去送吧!” “你也甭去了,小兰。现在北京城里是越来越冷清了,你路上连买杯奶茶的店都找不着。现在天也不早了,你男朋友肯定立马就来。要是找不到你,萧桐那臭小子还不得跟我拼命?” “没关系哒!人家动作很快的!绝对能在隔壁面包房最后一袋甜甜圈卖完前赶回来的喔~” 在衬衣外套上一件毛衣,兰蓓儿蹦跳着拉起袖子,努力将脑袋从领口挤出, “再说,那位客人也很不容易的说,在这么寒冷的日子里还要一个人上班。如果能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姜糖摩卡,那孩子肯定会超开心的哟!” 将草莓斑点的蝴蝶领花翻到毛衣外,她扯扯衣襟。即便隔着厚实的外衣,少女胸前的曲线依然挺拔成了一湾傲人的满月。 “唉,这傻丫头,姐该怎么说你才好呢?说实在的,有时心太善还真不是好事,最后吃亏的往往就是你。” 缓步踱到少女身后,林霏替她绾起辫子,如风细语, “我不想扫你的兴,小兰。可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你需要考虑的代价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谢谢你,店长大人。这一切的一切,我当然都是知道的呀。” 眼睑低垂一如碧波微澜,兰蓓儿侧过头,眸光中的笑意凋零成影, “可是,就像阿桐说过的那样子,‘离开蓓儿的痛苦要远远超过拥抱蓓儿的苦痛’。再好的咖啡也会有苦涩的味道,在让大家幸福的这杯焦糖玛奇朵里,蓓儿愿意为客人们萃取出足够的甜蜜。” “更何况,现在的蓓儿,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呀。” 抚摸着垂在胸口的心形吊坠,兰蓓儿的嘴唇洇润开一抹樱粉的温柔。吊坠中珍藏着一张她和萧桐的情侣大头贴,无论何时,少女都会把这张照片放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用心跳的温度让这份记忆永远暖如初吻。 打包好咖啡,兰蓓儿披上厚重的防风斗篷启程了。她并没有直奔附近的公交站或地铁站,而是左转右拐,溜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像做贼一样左右瞅瞅,少女从斗篷下抽出一条开杈的楠木扫帚,摇摇晃晃横跨过去。 “哎呀呀,那个可以让蓓儿在白天大摇大摆地溜到厨房里偷东西吃的魔咒叫什么咧?诶,对了,是‘匿踪咒’!” 她掏出魔杖,从锦囊袋里倒出魔导书,在手里哗啦啦地翻阅起来, “嘿嘿,找到啦!术式启动――森息:浮光掠影,虚空遁迹,雪泥鸿爪:踪、踪灭――呜哇,好痛!咬着舌头了!!” 还好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被烈火点燃屁股:少女发动了魔法,却只成功了一半。她的身体虽然成功隐形,扫帚却暴露在了匿踪结界之外。不过这对兰蓓儿来说已经实属不易,毕竟她上一次使用这种魔法时,不小心忘了自己那条毛茸茸的狐尾。结果少女正撅着屁股在学校厨房的烤炉里翻面包吃时,路过的教务长流枫就拎着她的尾巴,像抓猪儿虫一样把满头面包屑的少女从炉子里扒拉出来。 更何况,兰蓓儿的扫帚和魔杖才刚刚被薇诺娜修复。 一口气冲上云霄,少女尽量避开闹市区的上空,直奔国贸。在截单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成功把咖啡送到了客户的手里。诚如留言所说,下单人是一位在写字楼里孤身加班的苦命白领,少女的到来让她大喜过望。顾客坚持要把办公室里的一堆零食全塞给兰蓓儿,还要请她去吃附近的海底捞。 兰蓓儿谢绝了白领的好意。她抱紧一张电脑椅,左右旋转着陪顾客聊了会儿天,又将就办公室里的咖啡壶为她调制了一壶改良版的美式,帮白领把办公室里的花草浇了个遍,最后还接受了和对方一起自拍的邀请。等少女走出写字楼时,天幕已然慢炖成夜。 “完、完蛋了!阿桐肯定已经来接人家了!” 一瞥时间,少女的银发炸立起来。她连忙翻出扫帚,刚骑上去,肚子却高声抗议起来。 呜呜,好饿呀… …早知道就把小姐姐的薯片和蜜饼抱走了… … 但她又拼命甩甩头,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袋。 不行不行,这样的话,蓓儿不就成了被别人随意投喂的狗狗了嘛? “加油蓓儿,你可以哒!” 少女拧紧双眸,不顾一切地蹬腿起飞。可维持飞行魔法需要大量的体力,兰蓓儿还没飞过路灯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地,一头栽了下去―― “哇呀呀呀――呀――!!” 她左右扑腾着掉到了一棵黄桷树上。敦实的树冠犹如一只大手般稳稳拖住了少女,却也将她禁锢在了足有一层楼的高度上。看着脚下灯影波澜的地面,兰蓓儿捂住胸口,眼中迷糊起蚊香般的漩涡。 “救命哇!谁来救救蓓儿呀!!” 终于放弃了跳下树冠的尝试,兰蓓儿抱紧树干,哭着鼻子高声呼救。可毕竟是临近年关,就连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国贸也变得人烟稀少。少女仅剩的体力也在哭嚎中逐渐耗尽,她只好抱紧双膝坐在树冠上,祈祷着某个路人能够正好从树下路过。 京城的冬夜总是这么贪婪,用尖利的寒风将少女的温度一点一滴攫取殆尽。兰蓓儿搂紧自己的尾巴,不觉蜷缩成雪茸茸的一团。四周里高楼林立,万籁俱静,唯有朔风啸叫着撕裂时间,将少女冻入虚无。 好冷… …好冷呀… …简直比老爹的陈年冰酒窖还要冷呢… … 努力哈出一口热气,少女耷拉下两只瑟瑟发抖的狐耳,把它们埋入发丛。 蓓儿,大概真的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吧… … 上一次被这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冻到发痛时,少女还只有十三岁。那时的小蓓儿拖着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行李箱,在王都晕头转向地寻找着通往圣蒂斯安娜的道路。哪怕周围人头攒动,也不会有人想到身边这个满头大汗的银发小女孩已经连续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早已变得饥寒交迫。为贵族开道的仆人们将少女从街上蛮横推开,嬉闹的顽童们向她丢去只咬了一口的苹果;连向路边的摊贩要杯水喝,兰蓓儿都会被店主臭骂着推搡出店。 那时,兰蓓儿才真正明白,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古德堡村,自己不过是一瓣沧海浮萍。 如今,在魔法之外的远方,兰蓓儿再一次地明白,所谓孤独,不过是一场需要用一生去疗养的不治之症。 “就算是阿桐,也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和家人团聚的吧… …” 眼角下的脂粉被微微润湿,少女把脸埋入双膝,梦呓般喃喃痴语。 她捂住脑袋,想在睡梦里混沌夜的锋芒。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她突然感到屁股下的这棵大树微微摇晃起来。 “蓓儿!你没事吧?回答我啊!” 阿桐?! 宛若一道闪电劈开脑海中所有的迷雾,兰蓓儿揉揉眼睛,重新趴回树干, “太好了,真的是阿桐耶!” 只见一身褐色冲锋衣的男孩像刚从坑道里爬出来的矿工一样,气喘吁吁地敲打着少女所在的大树。一辆瘦骨嶙峋的自行车栽在旁边,已然奄奄一息。 “救、救命呀阿桐!!人家都快被吹成腊味狐狸干了!!” “你、你别乱动啊!小心掉下来!” 眼见少女在树上手舞足蹈,萧桐吓得连忙抱紧树干, “宝贝你先等一等,我去附近借个梯子过来!” “不要走开哇阿桐!人家超级害怕的!蓓儿要跳下来了!!” “你别真跳啊小祖宗,不然就摔成**狐狸酱了!哎哎,打住――快打住!!” 然而少女还是不顾一切地跳下树冠。她拧紧双眸,张开双臂,犹如一朵压城的乌云般拍向男孩――― “哇呀呀呀呀――!!!” “啊啊啊啊啊―――!!!” 料想中的天地大冲撞并没有发生,在离地还有半人高的位置上,兰蓓儿那只白蒲团似的狐狸尾巴被树枝勾住了。仿佛一件被晾晒在架子上雪纺连衣裙,倒悬着的少女被寒风洗刷着,无论如何扑腾,也落不回地面: “呜呜… …神树大人,求求您放过蓓儿吧!!” 这傻丫头… …该不会是撞树时把脑袋撞坏了吧… … 无可奈何地叹出口气,萧桐用双臂托住少女的腋下,将咿呀乱叫的小女友从树上摘了下来。两人发肤相亲的瞬间,少女的胸脯宛若萦绕雪峰的柔云般,铺展在男孩心口。萧桐涨红脸,全身血液涌上大脑。他连忙别过头,伪装成一根直愣愣的木头,双臂却不自觉将怀中的小女友搂得更紧了。 “太厉害了阿桐!!嘿嘿,不愧是蓓儿的抱――保、保护神!!” 她差一点就吐出了“抱枕”这个词。 扒开萧桐衣领,少女往萧桐脖根处亲了一口;她淘气地眨眨眼,宛如一只被溺爱的小猫咪,在男友的侧颜轻轻磨蹭起来。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人家的咧?” “还能怎么找?在枫糖小镇门口等了你大半天,林霏小姐说你送外卖去了,我一看这送货路上,好家伙,密密麻麻全是点心店和面包房。我寻思着你这馋鬼才刚发工资,连房租都没付,只好一路找了过来。” 将黏糊的少女抱回地面,萧桐这才松下口气。 “那… …那你是怎么发现,人家在这棵树上的呀?” “喏,自己看吧。” 捡起地上分了杈的扫帚,男孩皱起眉头, “你连魔女飞行资格证考试都没过,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人在天上布朗运动。” “才不是没考过呢!负责考试的姐姐每次都要夸奖蓓儿的说!” 两只小手捏紧成团,兰蓓儿气鼓鼓地胀起腮帮。 “她夸你啥了?” “夸、夸人家真有勇气,考砸了三次还来考… …” 强忍住汹涌的笑意,萧桐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好了魔女小姐,还是老老实实和我一起坐自行车回家吧。至少你的男朋友可是高三毕业就拿了驾照,四科目还全都是一次过。” 两人稍作修整,准备骑车回去了。临上男孩后座,兰蓓儿却发现自己的狐耳和尾巴怎么也藏不起来了。 “哇咔咔,快回去、快给人家缩回去呀!!” 少女正忙着把身后的狐尾按到裙子里,头顶上的两只茸耳又从银发间蹦跶出来, “完蛋了,肯定是刚才匿踪魔法的副作用… …” “出发吧宝贝!” 完成自行车的修理工作,萧桐将车骑到少女面前, “要不你先回去吧,阿桐,蓓儿得找个大一点的衣服把这些孩子藏起来耶… …” 少女捂住脑袋上的尖耳,悄声嘀咕。她清楚记得,两人见面不久时,萧桐可是连在校园里和她同行都要再三考虑的。现在,要他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在大庭广众之下载着一个银发兽耳的狐妖少女横街过市,萧桐大概说什么也不愿意吧。 “说什么傻话呢,上车!” “可是、可是,就算是载着一只小狐狸,也没有关系嘛?” 攥紧百褶裙的边裾,兰蓓儿的目光躲躲闪闪。 萧桐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拨开少女的刘海儿,在那雪嫩如玉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诶?!” “跟我回家吧,亲爱的。” 抚摸起少女头顶两只柔滑的狐耳,萧桐嘴角舒展开阳光流淌的笑意, “小狐狸也好,小魔女也罢,兰蓓儿都是我的女朋友,是萧桐为数不多的,可以向这个世界大胆炫耀的幸福。” “阿桐… …” 兰蓓儿的翠眸蒙上一层闪烁的月影。 “所以,小可爱,做你自己就好。蓓儿就是蓓儿,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你。” 包住少女冻成红萝卜的双手,萧桐朝它们深深哈出一口热气。 载着女朋友从国贸一路骑行回校,萧桐一瞅时间,已经过了宿舍锁门的时间了。 “糟糕!又要被看门大爷臭骂一顿了… …” “确实很晚了欸,这个时候回去的话,大家应该都睡着了吧。” 抱着暖气片上烘好的热牛奶,少女双手捧着罐子,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喂,这么晚就别吃东西了,小心牙齿坏掉… …” “不怕不怕,蓓儿每天都有喝牛奶喔~!玛格丽特学姐说过,只有这样才能快快长大哟!” 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奶沫,兰蓓儿挺起胸,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嘻嘻,要不阿桐今晚就在蓓儿的小窝里过夜吧,正好也可以陪陪人家嘛!” “拒绝!!别想着半夜来咬我的耳朵!!” 右手牢牢按住流着口水的少女,萧桐却不自觉地地脸红起来。 嘴硬归嘴硬,男孩想着宿管大爷半夜起床时操着一口流利京腔把老萧家十八代祖宗全都问候个遍的场景,还是发起抖来。 最终,他勉强同意在少女的屋里留宿一晚。 “嘿嘿,蓓儿早就准备好咯!阿桐睡这里绝对比在宿舍里舒服得多呢!” 将被单换成大号的双人被,兰蓓儿拍了拍自己的小床。没想到男孩早已在地上铺好床单, “你继续睡你的床,我躺地上就好。“ “咦,阿桐不和人家一起睡嘛?” “不行!” “蓓儿保证,晚上不会咬你耳朵哒~!” “那也不行!!” “那、那人家晚上给你讲故事好嘛?” “绝对不行!!” 竭尽全力按捺着狂跳的心脏,萧桐赶紧躲到墙角。 “阿桐好过分!以前蓓儿被赶出去的时候,你不也在地下室里,抱着人家睡过觉吗?” 少女呜呼一声,倒在床上打起滚来, “蓓儿和阿桐明明都是恋人了,哼~!” “抱歉,蓓儿,正因为我们是恋人了,所以,我必须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 坐回少女的床边,萧桐摩挲起她的银发, “只有这样,我才能当一个合格的慕斯先生啊。” 一股温融的暖流在心田满溢开来,兰蓓儿趴在床上,狐耳朝着左右两边耷拉下去。 她明白,自己深爱着的这个男孩再也不是两人初见时的那个毛头小伙子了。时光无心,糖果小姐依然可以任性地缤纷下去,慕斯先生却必须在可可的醇厚之中,酝酿一份苦艾的坚忍。 很快就要到入睡的时候了,男孩和少女分别上了各自的床铺。萧桐打了个哈欠,刚想和兰蓓儿道声晚安,耳边却传来少女的尖叫: “不、不好了阿桐!!” “怎么了?!有小强么?!” 他吓得蹦了起来,顺手拎起地上的拖鞋。 “不是不是!阿桐你看,蓓儿一定长胖了!!” 说着,兰蓓儿跳到他的面前,撩起睡衣露出肚子。只见少女的肚皮光滑得就像一面镜子,连一丝褶皱也不曾出现。倒是小腹两边的马甲线悠然自得地蜿蜒下去,为少女的身姿唱出一曲曼妙的婉转。 “我说你啊… …你这身材去泳池,能让周围的女生全都羡慕死吧… …” 目光不自觉地从女友小腹的平湖攀上胸脯的峰峦,萧桐感到太阳穴的血管敲起了小鼓。 “可是,人家真的长胖了耶!不信你看!!” 兰蓓儿憋住气,努力想从肚子上挤出一丝赘肉,只可惜那光洁的腹部还是没有泛起半点的波纹, “呜呜,蓓儿真的要减肥了!决定了!从明天开始,蓓儿每天都只能吃三个甜甜圈了!要是做不到的话,就变成小狗,汪汪叫地在校园里跑上一圈!!” “好啦,小公主,知道你身材很棒了,乖乖上床睡觉吧!” 按住少女的鼻头,萧桐托起兰蓓儿,以公主抱的方式将她抱回床上。 他才刚刚躺下,兰蓓儿又滚到床边,将小手垂到萧桐面前: “至少,牵着人家的手睡觉总可以叭?” “拿你没办法,行~” 攥紧少女软糯温香的玉手,萧桐把它贴在耳边, “对了宝贝,明天实验室不用我值班了。你想吃点啥?我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嘛?!蓓儿要吃红烧肉!” 头顶传来脚丫拍床的动静,男孩掌心里的小手抓紧了他的耳朵。 “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刚才不是说要减肥吗?” “那、那明天吃完再减!实在不行,蓓儿每天就只吃两个甜甜圈了,最多… …最多两个半!!再说,不吃饱肚子怎么有力气减肥嘛?” 趴在床沿,兰蓓儿用另一只手戳起萧桐的脸蛋, “都怪阿桐做的红烧肉太好吃了!还有甜甜的鱼香肉丝,香香的咖喱鸡块,辣辣的麻婆豆腐… …自从有了阿桐,人家每次都能吃掉好几碗的米饭呢!” “真不知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饭量比我还大,每天又吃这么多甜食,体重却一点都不见增长。” 挠着女友的手心,萧桐半是羡慕,半是调侃,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买肉,就买你最喜欢的五花肉。” 夜色深沉入海,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手拉着手,逐渐闭上眼睛。可萧桐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回想着白天里和兰蓓儿亲昵的场景,却总是在甜蜜泛涌的同时,感觉到一丝梦魇般的虚幻。 半年了,他和兰蓓儿相识了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只有这半个月,两人是以恋人的关系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半年里,他暗恋过的中文系女神夏楠语有了THU的男朋友楚天,他也从那场漫长的自我折磨中解放出来,握住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糖果小姐。 可这一切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害怕闭眼的地步。因为男孩不知道,梦醒之时,兰蓓儿是否还握着他的手,和自己睡在一起。 “还没有睡觉吗,阿桐?” 耳边传来少女纤细的轻语,萧桐猛地睁眼: “你也没睡吗,蓓儿?” “人家从关灯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听着阿桐的呼吸哟~那样急促的喘气,不像是睡着的样子呢。“ “这几天我一直在做噩梦。” 盯着头顶安眠的吊灯,萧桐裹紧手心里的那团温软, “梦见你被欺骗,被伤害,被希望蒙蔽双眼,被梦想刺破胸膛… …在梦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滑落最绝望的深渊。对不起,宝贝,我不该说这些,但这场噩梦太真实了,就好像它们真的发生过那样… …” 深深吸入一口气 ,少女拉住了萧桐的小指头, “那就把他们继续当成梦境吧。” “蓓儿?”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不管噩梦里多么可怕,但至少现在,蓓儿和阿桐还是握着手依靠在一起的呀!” 仰面朝向天花板,兰蓓儿将手举过头顶,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梦境里的就让它消失吧,只有当下的幸福,才是人家想和阿桐一起用尽全力,紧紧拥抱住的喔!” “如果阿桐还是做噩梦了,不要害怕,大声呼救就好~蓓儿会马上过来保护你的!毕竟,人家可是圣蒂斯安娜的小魔女,会好多好多超厉害的驱魔法术呢!” 和少女手绞着手,十指相扣,萧桐安然闭眼。至少在今晚,他的梦里一定是彩虹流溢的甜蜜缤纷。 第189话 梦与邂逅 第189话  梦与邂逅 Episode  189  the Nightmare 多年以后,当墨莉.葛里高尔面对皇家法师团的行刑令时,准会想起五年前和兰蓓儿邂逅的那个夜晚。 彼时的熔岩女王年方豆蔻,圣蒂斯安娜的迎新晚宴于她而言,与其说是一场迎接新生的饕餮盛宴,倒不如说是一场过分喧嚣的游园会。出身贵族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墨莉早在孩童时代就穿着燕尾礼裙和爷爷一起出席王都的各种社交晚会。觥筹交错间,达官贵人们纷纷为她举起水晶酒杯,争论着葛里高尔公爵的长孙女将来是成为富贾之妻,还是成为王妃之选。 然而,现在的她只想凭借新生的身份在晚宴上填饱肚子。出发前,墨莉刻意找了条长裙,这样就可以遮住腿上荆棘般的伤痕;宽松的长袍也替她将衬衣上的补丁藏得严严实实。墨莉还特地在袍子里缝了许多口袋,如果一切顺利,回到王都的贫民窟时,她将会像变魔法一般,为妹妹缇娅陶出一顿丰盛的晚餐。 “站住。” 熙熙攘攘的宴会大厅里,墨莉捂紧长袍,想往自己餐盘里拿些牛排,几个男生围住了她。 “看来传言是真的了,墨莉.葛里高尔,那个恶魔的妹妹,真的杀进圣蒂斯安娜里来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墨莉压低兜帽, “你们认错人了。” 她正欲从几人的缝隙间溜走,没想到有个男生拽住兜帽,将帽子拉扯而下。 火红的长发如夏风般流淌开来,墨莉的眉梢燃起一弯血月。 “‘认错人’?自己也不撒泡尿好好瞧瞧,这魔鬼一样可怕的紫眼睛,这污血一样肮脏的红头发,还有那张欠揍的臭嘴脸――不是葛里高尔,就是鬼胎转世。” 为首的卷发男孩挤到墨莉面前。宛若贵族家中被仆人天天擦拭的镜子,他从皮鞋到礼服再到胸口的家族纹章全都迸发着灼灼的光芒。和所有新入学的见习法师一样,男孩的嘴角已然翘上了屋顶的水晶吊灯;而闪烁在那稚嫩手指上的金戒则似乎要让礼堂里所有的灯火全部哑然失声。 “行,我就是魔鬼投胎的主了。” 墨莉挺直腰,紫罗兰的瞳孔潮汐暗涌, “识相的话就哪凉快哪呆去,不然魔鬼小姐把你们眼珠子全挖出来,和鱼子酱一起混着吃。” “你以为我还会怕你么,墨莉.葛里高尔?葛里高尔家早就毁了!你的爷爷死了,你的妈妈也疯了!葛里高尔公爵攒下的财产全都被你那赌棍老爹败个精光,现在的你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周围取餐的新生们渐渐围聚过来,卷发男生故意提高嗓门: “这可多亏了你的头号通缉犯哥哥,‘鬼面人’阿斯塔.葛里高尔啊!” “‘鬼面人’?就是魔皇身边那个超级可怕的蒙面杀手?” “你不知道那恶魔干了多少坏事!魔皇手上少说也有一半的人命算在他头上!那家伙还精通各种恐怖的巫蛊恶咒,据说他杀死大陆魔法联盟的前任主席后,把尸体做成了诅咒死俑,连璃曼珠校长都降伏不了!蔷薇十字会只好把诺克男爵的尸身装进铅皮棺材,再用高阶法术层层封印,将之沉入了深海之中。” “太恐怖了!是谁把鬼面人的妹妹放进学校的?看她身上的制服,不会也是和咱们一样的一年级新生吧?这女人会不会把咱们也吃个精光?”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墨莉抿了抿嘴唇,向后撩拨了一下发丝, “扯完了么?” 她上前一步,直逼卷发男孩的鼻尖, “如果你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我的家事,我也大可不必顾及你的面子,将某个少爷三年前在宫廷晚会上吓得尿裤子的糗事拿出来说道说道;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找茬,我建议你直接去天牢和阿斯塔唠嗑,毕竟,以后他下地狱时,你的项上人头会是带给魔皇的最好礼物。” 说着,墨莉压低眉头,凝缩的瞳孔中灼出紫焰, “起开,贝格莱德。” “落水狗也敢这样嚣张!兄弟们,给她点厉害尝尝!” 卷发男孩忿忿挥手,周围的同伙一拥而上。墨莉并不害怕,凭借高挑的身姿,她很快击退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男生,可拉扯中,藏在袍子里的食物却如雨点般纷纷落下,很快就在围观人群中溅起一片哗然, “看!她居然还偷宴会上的菜品!这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了啊?” “可惜老公爵磊落一世,孙女却干起了鸡鸣狗盗的勾当,我看葛里高尔家的贵族招牌,是彻底砸在这里了。” 心脏如针刺般剧烈收缩,墨莉恍惚了。就在这眨眼的瞬间,卷发男孩一个勾拳砸来,墨莉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没吃饱饭的是你吧,贝格莱德少爷。” 抹着嘴角渗出的血丝,墨莉一声冷笑, “这一拳换我来打,能教你一辈子吃不了饭。”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敢嘴硬,兄弟们,给我接着打!” 本能地抱住膝盖,墨莉护住脸庞。爷爷死后,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欺凌了。现在的葛里高尔家就是头倒下的巨兽,谁都想在上面咬上一口。只要缇娅没事,只要她能够平安长大,墨莉并不介意有多少人往自己身上踏上一脚。 “坏蛋!就知道欺负女孩子!人家忍你们很久啦!!” 料想中的挨打并没有到来,她抬起头,只见一位银发委腰的娇小少女张开双臂,拦在男生们的面前。 这丫头看起来还没一根扫帚高吧… …是想出风头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 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墨莉眯起眼睛。 “你算哪根葱?识相点就滚一边去!” 从鼻孔中哼出一声不屑,卷发男孩扬起下颌, “难道你想和恶魔一起挨揍么?” “蓓儿、蓓儿才不是葱呢!人家打起架来超厉害的!不管是用大葱、黄瓜还是萝卜,都能把你们这些坏蛋打得哇哇叫!”  拼命挥舞着双臂,玲珑的少女像小兔子一样上蹦下跳, “总之,人家就是看不惯你们欺负人!仗着自己是男孩子就随便打人什么的,太差劲了!”    “别跟她瞎费劲了,一起揍了吧。” 卷发男孩挥挥手, “有事情,贝格莱德家给你们全兜着。” 几个男生像饿狼般猛扑上来,没想到袖珍的少女像一只机敏的小狐狸,从几个人的腋下穿梭而过。雪光飞舞间,男生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滚带爬,狼狈地退缩回去, “这、这丫头咬人!!” 他们哭嚎着,向头领举起撩起衣袖。只见那一只只细嫩的手臂上,毫无例外,全都烙上了一排整齐的牙印。 “蓓儿咬的,就是你们这些欺负人的大坏蛋!要是再过来的话,人家就把你们耳朵全都咬下来,拿回家去喂小狗喔!” 少女压低身子,对着男孩们龇牙咧嘴,那颗雪嫩的小虎牙仿佛新月般皎洁生辉。卷发男孩掏出魔杖,刚想念咒,却发现一个金发蓝眸的女孩带着维持秩序的老师往这边赶了过来。 “葛里高尔,还有你这只小妖精,给我记住了!!” 撂下一句狠话,卷发男孩带着小弟匆匆没入人群。围观的学生也开始散去,银发少女拍拍打着补丁的短裙,冲逃走的男生们扮了个鬼脸: “呸呸呸~!祝你们明天起床找不到鞋子,吃苹果咬到半只虫子,出门被太阳晒出一身痱子!!” 说完,少女蹲到墨莉面前,对她伸出手来, “你没事吧?还好小薇带着老师过来了,不然咬了那些臭家伙,人家连饭都吃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晚餐真是太丰盛了,蓓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吃的呢,诶嘿嘿… …” 她傻笑着,抹了抹油润的嘴角。墨莉赶紧将裙子挪到一边。 “对啦,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兰蓓儿,香兰冰淇淋的兰!蓓蕾蛋糕的蓓!鹿儿仙贝的儿喔!人家今年十三岁,也是新入学的见习魔女呢!” “幸会,兰蓓儿小姐,能请你不要把口水流到我的裙子上吗?虽然补了很多次,它还是出自王都最有名的裁缝之手。” “诶诶?!对、对不起!蓓儿这就给你擦干净!” 兰蓓儿匆忙挪身。趁着少女手忙脚乱翻找纸巾的功夫,墨莉悄悄溜入人群。缇娅还在窝棚房里饿着肚子呢,她可不想在这么一个傻头傻脑的家伙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更何况,身为恶魔的妹妹,这是墨莉表达感激的唯一方式了。 低调穿行在礼堂的人群间,她继续寻找着食物。奇怪的是,不管墨莉走到哪里,只要一靠近餐桌,立马就有一群人抢在她前面把刚刚端上来的佳肴哄抢一空。即便在自助取餐区转悠了一轮又一轮,墨莉依然饥肠辘辘。 果然是被针对了啊… … 瞥见周围议论纷纷的学生,她轻叹口气。 罢了罢了,去定餐区碰碰运气吧。 早在入学前,墨莉就了解到圣蒂斯安娜为了充分照顾来自大陆各地的学生,在迎新晚宴上特别设置了固定上菜的定餐区。用餐者不用自助取餐,只要坐在餐桌前,在心里许下期待的美食,面前的银盘就会自动变出幻想中的食物。据说这是璃曼珠校长近几年才做出的改革,为的就是让来自偏远地区的新生面对玲琅满目的自助菜品时不再茫然无措。 瞅准一张不是那么拥挤的餐桌,墨莉刚坐过去,不料餐桌边的学生像见到瘟神一样慌忙逃走,临走前还不忘顺走桌上所有的银盘。 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被彻底掐灭,她瘫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恍若梦中。墨莉感到周围的空间仿佛断裂开来,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只是一场巨大而空洞的幻痛,或者说,她只是这个世界一声波澜不惊的叹息。 “嘿咻,找到你啦~!” 耳边蹦跶开糖豆叮咚的呼唤,墨莉身子一抖,只见先前那位为她解围的银发少女早已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嬉笑着挤坐到她的旁边。 “你、你是幽灵么?!这么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墨莉赶紧往外面挪了挪,下意识地捂紧钱包,尽管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咦,‘油苓’是什么呢?听起来像是一种很好吃的冰淇淋耶!” 砸吧着沾露花瓣似的嘴唇,兰蓓儿挠挠脑袋, “对了!刚才人家好不容易找到纸巾,你却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蓓儿找你找得好辛苦的说!” “等一下,我刚才只是――” 墨莉本想解释说刚刚她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可少女却迅速掏出皱如牛肝的纸巾,趴在墨莉的裙子边,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呜呜,对不起!人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实在是太兴奋了!要知道,在蓓儿的村子里,大家一年的收获加起来都没有今天晚上那么丰盛呢!” “喂,我说你这家伙,赶紧起来!” 压抑住心头的颤抖,墨莉拎着少女的后颈,像提起一只小狗一样将她从裙边抓了起来, “看到周围那些人的眼神了么?看到了就离我远一点!葛里高尔现在可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别到时你也跟着挨了揍!” “可是,蓓儿看到的,明明是他们在欺负你呀!” 少女鼓起腮帮,忿忿不平地叉起腰来, “什么‘鬼面人’‘贵族’之类的,人家统统听不懂!反正蓓儿就是个乡下来的土丫头,就是看不惯他们随随便便欺负一个女孩子!这些坏蛋,蓓儿以后要见一个咬一个!” “再说,人家为了赔礼道歉,还专门给你搜罗了各种好吃的呢――锵锵!” 她打开布袋,墨莉差一点没笑出声来。原来少女把宴会上的各种菜品一股脑地塞进了袋子里,原先陈列在吊灯下色香俱全的糕点与烤物在少女粗暴的挤压下彻底散架,里面的食物早已变成了一袋五颜六色的大杂烩。 可饥肠辘辘还是战胜了贵族矜持,墨莉把袋子里的食物装入盘子,埋头吞咽起来。久违的热流沿着食道汩汩入胃,升腾起的热气氤氲在她的眼底,逐渐湿润成雾。 “嘻嘻,吃吧吃吧。毕竟蓓儿一辈子都没见过辣么多好吃的呢~” 她想放下餐盘,将身边这个晃着小腿的少女搂入怀中。尽管是萍水相逢,墨莉却任性地想要将她攫为己有。 对不起,兰蓓儿,请你… …原谅我… … “对了!你还没告诉人家你的名字哟!” “墨莉,墨莉.葛里高尔。” 用餐巾垫垫嘴角,墨莉像在舞会上邀舞一样,对少女伸出手来, “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兰蓓儿小姐。” “嘿嘿,不用叫那么老啦!蓓儿才十三岁呢,叫我兰蓓儿小妹就好咯!” 少女抓住墨莉的手,像摇骰子一样拼命晃动, “决定了!从今天起,墨莉就是蓓儿的朋友了!过一会,蓓儿带你去认识小薇!她也是人家的好朋友,还和蓓儿住一个房间呢!还有,人家是第一次来王都的说,墨莉可要多罩着我噢!” “那是必须的――喂,傻瓜,快放下!杯子蛋糕的杯子是不能吃的!!” … … 蓓儿… …你还记得这些吗? 我可不像薇诺娜那家伙,拉着你的手成天和你腻腻歪歪。 我只是… …在这生与死的缝隙里,稍微有些嫉妒你的小薇了… … 第190话 梦与诀别 第190话  梦与诀别 Episode  190  the Fantasy  毫无理由地成为了墨莉的同学,蛮不讲理地和她睡在了同一个屋檐下;兰蓓儿于墨莉而言,更像是一把五彩缤纷的跳跳糖,撒进名为生活的高脚酒杯,把她那本该优雅酝酿的香槟发泡成一杯水花四溅的起泡酒: 见习魔女一年级,兰蓓儿半夜溜到后厨偷面包吃时,不小心触动了防盗法阵;结果她和薇诺娜耗费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把少女从小山高的牛角包里发掘出来; 见习魔女二年级,墨莉伙同少女在开学前搞来薇诺娜的暑假作业,准备一抄了之,没想到兰蓓儿挥舞着魔杖非要把作业上术式实际吟唱一遍。结果魔法发动失败,她们的作业连同薇诺娜的一起被魔火烧得干干净净。三人也被教务长流枫在钟楼上挂了整整一个下午; 见习魔女三年级,墨莉手把手地教兰蓓儿化妆,借钱给她在王都最有名的裁缝店定制了一套燕尾晚礼裙,还教她怎么用黑丝和束腰把身材打磨成塞壬的歌喉。墨莉自信满满地以为少女会和她一样,成为联谊晚会上所有男生的邀约的目标,结果舞会还没开始,少女就踩到自己的裙摆,摔到一堆奶油蛋糕里… … 是的… …她是贵族,是名媛,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小姐,是钟鸣鼎食的上流阶层。兰蓓儿这样笨手笨脚的乡下丫头根本就不该入她的法眼。可是,只有那个没头没脑的孩子会在她众叛亲离的时候和自己站在一起,只有那个奶声奶气的傻妞会在她流泪时,偷偷给自己递上纸巾;也只有那个活蹦乱跳的笨蛋愿意将手头仅有的一个甜甜圈,掰开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更何况,没有兰蓓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薇诺娜这样的优等生成为朋友的。 “什么‘完美魔女’?什么‘全校榜样’?不就是会哄几句老师么?不就是成绩好一点么?我呸――!!” 修习魔女一年级的期末,墨莉一个人在王都闹市区的“三个烂番茄”酒馆喝着酒,破口大骂, “璃曼珠的跟屁虫!!” 车站塔楼的钟声如薄暮般渐然弥散,那是末班铛铛车发车的信号。跳跃在酒吧街两侧的火炬似谢幕的歌手,将行人匆匆的脚步唱成一曲最后的阑珊。夜色深沉入梦,墨莉仰头灌下一扎魔啤,却并未泛起半点的归意。 她还在生薇诺娜的气。 事情的缘由并不复杂。在墨莉踏入圣蒂斯安娜的第四年,缇娅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了。可作为萃琉璃的顶尖魔法名校,圣蒂斯安娜入学考试的难度也是傲视群雄。墨莉担心自己的妹妹无法通过考试,便找到薇诺娜,想她在校长璃曼珠面前美言几句,给缇娅弄一个破格录取的名额。 墨莉没有料到的是,薇诺娜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她: “不行。这种有损公平的事情,我做不了。” 在大吵一架后,两人的关系毫无悬念地闹僵了。墨莉一气之下搬出公寓,还在下课后当着全年级同学的面嚷嚷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薇诺娜说一句话。薇诺娜也不客气,每次在餐厅里和墨莉偶遇,都会紧拉着兰蓓儿的手,一甩金发昂首离去。 酒精如火焰在胃袋里剧烈烧灼,墨莉打了个嗝儿,抱着见底的酒瓶趴在桌上。要是缇娅到别处去上学,她就无法像以前那样保护妹妹了。还在四处流亡的赌棍父亲,眼馋葛里高尔遗产的死敌,还有阿斯塔的仇人们,每一个人都紧盯着葛里高尔家最年幼的女孩,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像猛虎扑羊一样,将弱不禁风的缇娅扯个粉碎。 她感到一滴灼热从眼底滑落嘴边,不知是酒,还是泪。 “喂,小妞,一个人喝酒不觉得寂寞吗?” 几个纹着魔龙的小混混嬉笑着,围到墨莉身边, “要不,哥儿几个请你喝一杯?” 眼中所有的血丝拧成刀锋,墨莉抬起头,鲜红的嘴唇砥砺着,一如恶魔舐血: “滚――!!!” 无形的风刃在他们的脖颈间游走起来。几个人见势不妙,骂骂咧咧,作鸟兽散。 “切,瞧你们一个二个那怂样,也配和老娘喝酒?” 朝小混混们逃跑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墨莉摇晃着,把酒杯推到吧台, “酒保,满上!” “好哒,这位漂亮的小姐!请问您是要摩卡、拿铁还是香焙可可咧?” 耳边传来的声线清冽如泉,墨莉却皱起眉头, “到底是我断片儿了还是你喝醉了?照最厉害的给我上就行了!” “好嘞!那人家就给你上‘超级无敌黑将军’吧!” 斟满焦黑液体的酒杯递到面前,墨莉看也没看,扬起脖子就往喉咙里灌―― “呸――!!什么玩意儿?!苦死了!!” 一口喷出嘴里的“烈酒”,墨莉拼命哈气,顺起调酒师的银罐往嘴里倾倒冰糖,仿佛她的喉咙正在喷吐烈焰。 “呜呜,明明是墨莉说要最厉害的,人家只好给你现做了一杯最苦最苦的地狱炭烧黑咖啡了!” 银发摇曳的少女蹦到她的身边,墨莉定睛一看,肚子里的烈酒全都变做惊汗淋漓蒸发, “有鬼啊!这旮旯地你都找得到… …” 两只手煞有其事地叉在腰间,兰蓓儿挺起胸,小嘴粉嫩嫩地嘟了起来。 “哼,你也太小看蓓儿了!要知道人家四年前还是自己一个人来上的学呢!” 说着,她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沓羊皮小票, “喏,快看!这可是墨莉自己丢在公寓里的喔!” 原来是“三个烂番茄”的酒馆优惠券。墨莉的脸颊冲刷起潮红的波浪,这确实是她不小心落在房间里的。 “是薇诺娜那家伙让你来的吧。” 酒杯沉沉磕在桌沿,她拉过一缕红发,掩映住波涛迭起的侧颜, “回去告诉她,墨莉.葛里高尔再也不是她的朋友了。人见人爱的年级首席可是圣蒂斯安娜的大圣人,我这种道德败坏的小人也配做她的朋友么?” “不、不关小薇的事啦!是蓓儿自己要来找墨莉的说!” 扒拉起蝴蝶结边的银发,少女嘀咕着,两只脚尖不停磨蹭, “人家不放心你嘛!你都好多天没回公寓了!” “那种破地方不回也罢。成天和书呆子混在一起,脑袋迟早都要变方。” 咬开威士忌的瓶塞,墨莉白了眼少女胸前的“飞天魔女”校徽,呛下一口浓烈。 “对、对不起,墨莉!!人家给你道歉!!决定了!从明天起,墨莉每天的值日就由蓓儿来做好了!我的衣服、裙子还有玩偶全都是你的,想用什么尽管拿去就是了!就、就算是人家最喜欢的甜甜圈,墨莉想吃,也不是不可以分你一半啦,只要墨莉你别再生气了… …” 兰蓓儿趴在酒桌上,擒住对方的手腕,眼泪汪汪, “就算是这样子也不行嘛?“ “笨蛋!又不是你犯的错,干嘛跟我道歉?“ 一手搂住少女的脖子,墨莉坏笑着将她锁入怀中,仿佛酒后的国王在宠幸妃子, “有一说一啊,谁对咱差,谁对咱好,我白眼睛黑珠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兰蓓儿你虽然脑子不好使,却不知道比那故作清高的优等生强到哪里去了!放心放心,只要熔岩女王有肉吃,就绝不会让你喝汤去!” 说完,她喷着酒气,将干瘪的钱包拍在吧台, “老板!把你们店里除了酒以外,所有能喝的玩意儿全都端上来,越贵越好!今天葛里高尔小姐要好好招待她的亲姐妹!!” “太、太浪费了,墨莉!对不起,酒保先森!我的朋友好像有点喝醉了,请您给蓓儿上一杯柠檬水吧… …嗯,就是最便宜的那种… …” 少女吓得手忙脚乱,把钱包塞回墨莉手里。她默默到前台结了账,捧着水杯爬上朋友身边的高脚凳。 “对了,好不容易来市区一趟,人家也有好好给你买礼物喔~!” 掏出锦囊袋,她把一盒精心包装的点心推到好友面前, “铛铛!是玛格丽特学姐特制的蔓越莓曲奇哟!蓓儿还特意让学姐放了好多好多的松花药剂,缇娅妹妹肯定会喜欢哒!” “你这家伙… …明明自个儿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有心思给别人买礼物… …” 嘴上满不在乎地嚷嚷着,墨莉还是揉了揉少女的额头,将点心盒纳入怀中, “不过,还是替缇娅谢谢你… …她最喜欢的这种点心,我很久都没给她买过了… …唉。” “话说,蓓儿真是个大傻瓜,连买小曲奇这样简单的事,都差点搞砸了呢!” 少女用杯子盖住小嘴,两条腿在椅子边不停晃荡, “在海尔达姆的巷子里迷了路… …好不容易到了店里又发现钱不够了… …学姐问我要什么点心时,人家又忘了缇娅妹妹喜欢什么了… …呜呜… …” “那你咋买回来的?” “还好有个超级厉害、超级热心、超级体贴的朋友一直在帮助蓓儿噢!多亏了那孩子,人家才找到学姐的店铺,蓓儿的索比没有带够,还是她和我一起凑的钱呢!最后买点心时,就是她想起来缇娅妹妹爱吃蔓越莓曲奇,那孩子说说缇娅妹妹身体不好,放些松花药剂又能改善口味又能给她补补身体,所以,蓓儿送给缇娅妹妹的礼物里,至少有一半都是那孩子的心意喔!” 墨莉这才发现,附送在点心盒上的贺卡上绘着一朵娇嫩欲滴的鸢尾花,摇曳的花瓣迎风招展,仿佛这朵花是真正盛放在了纸面。能在这个年纪掌握动态绘制魔法的人并不多,除了成天和兰蓓儿腻在一起的那个人,墨莉想不出还有谁。 眉头蹙起一团乱麻似的疙瘩,她想了想,还是收下了点心。 “还有这本书,也是人家送给缇娅妹妹的大礼!” 深吸一口气,少女从袋子里抱出一本砖头似的厚书, “有了这个宝贝,缇娅绝对可以通过考试,成为蓓儿的小学妹!” 翻了翻书,墨莉发现这原来是圣蒂斯安娜历年入学考试的试题。但不仅仅是试题这么简单,每道题的旁边还用娟细的笔迹详细阐述着考查知识和解题思路,那样工整死板的字迹,想都别想,就是出自那个高高在上的优等生。 “想不到啊,兰蓓儿,原来你一次又一次地考大零蛋,都是为了隐藏自个儿的实力啊!” 故作嘲讽地冷笑着,墨莉犹豫了一下,将书塞入袍子。 “嘻嘻,蓓儿厉害吧?其实也不全是人家的功劳啦,这也是那个朋友给我的,说是用不上了,人家第一时间就想到缇娅了嘛!” 仿佛小狗撒娇似地在墨莉身边磨蹭着,少女狡黠眨眼, “还没结束呢!蓓儿的那个朋友说,欢迎缇娅妹妹随时到学校来参观!她一定会亲自带着缇娅把圣蒂斯安娜全都逛个遍,还会送圣蒂斯安娜的限定纪念品给缇娅呢!她说她会一直鼓励缇娅好好努力的!要是妹妹有什么学业上的问题,她也会帮忙辅导呢!” 沉沉吐出郁积在胸口的酒气,墨莉抓挠着凌乱的红发,对着少女侧目斜视, “你说的这个朋友… …到底是不是优等生小姐啊?” “诶诶!居然被发现了!!” 少女大惊失色,匆忙跳到好友面前, “对、对不起,墨莉… …人家也不想瞒着你的,但这些事情,真的都是小薇做的哟!看在我的份上,你和小薇快一点和好嘛… …因为墨莉和小薇,一个都不能少,全都是蓓儿最重要的伙伴呢!” 长叹一口气,墨莉在胸前叉着手,侧过脑袋, “也不是不能和好… …但我就是看不惯优等生那臭脾气!除非、除非她亲自来和我道歉!” “就算是这样,也得墨莉回到公寓才行呀!要不… …要不,蓓儿先和你握握手,就当是提前演练一下?” 少女歪着脑袋,从荷包里掏出什么,偷偷藏在手心。 墨莉还在内心里踟蹰着,没想到兰蓓儿扑到她怀里,抓起自己的手,自顾自地摇动起来: “小手握一握,火气全跑落!墨莉和小薇,还是好朋友!” “痛痛痛痛痛――!!你手里抓的是钉子么,硌死了!!” 满脸嫌弃地甩开手,墨莉看着掌心里的花形血印,愣住了。只见少女的五指如蓓蕾般徐徐打开,一块银光荡漾的鸢尾吊坠仿佛初月出云,在墨莉烟雾迷蒙的瞳孔中兀自徜徉。 那可是薇诺娜一直戴在脖子上,连睡觉都舍不得摘下的信物。 “这样子,墨莉和小薇就彻底和好啦!” 小兔撒欢般的坏笑在脸颊晕染开来,兰蓓儿搂紧墨莉的脖子,在她身边蹦跶起小鼓点一样的踢踏舞, “毕竟,小薇自己也说过,这枚吊坠是她最金贵的宝物,完全可以代表她和墨莉握手了呢!” 咬着好友的一丝红发,少女对戳着食指,轻声呢喃, “所以,墨莉不要再生气了好嘛?小薇这几天也是怪怪的,连蓓儿的故事也不听了… …我真的不想看见大家伤心的样子,在蓓儿心中,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才是最好的呀!” 见底的酒杯举到一半,墨莉征住了。 但在一个瞬间,她丢掉酒杯,用尽全身气力,将娇小的少女拥入怀里。 “对不起,我… …我真是混账透顶!!还是那么任性,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你和薇诺娜面前耍着脾气,让你着急,让你伤心… …可明明我才是、我才是三个人中当姐姐的那一个… …对不起,蓓儿!!” 翠眸中的晨曦如薇沾露,少女也用力抱住抽泣的墨莉,将委腰的银发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没事了,墨莉,真的没事了。蓓儿也是做姐姐的女孩子,她在家里,可是要照顾四个淘气的弟弟妹妹呢!只要你和小薇能够和好,人家也不在乎多照顾两个妹妹嘛,诶嘿嘿… …” 擦拭着墨莉眼角的泪光,兰蓓儿挺起身子,得意地拍拍胸脯, “和蓓儿姐姐一起回家吧!人家给你们准备了庆祝和好的芝士蛋糕,快回去和小薇一起享用吧!” … … 那一年,我十七岁,你十五岁… …葛里高尔小姐一生树敌无数,我以为,只有你能一辈子都坚定地站在我身边,无论眼前是风花雪月,抑或流血漂橹… …我只是没有想到,仅仅两年后,你就离开了我,仿佛和你相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垂死挣扎的临终幻梦… … 那天晚上,薇诺娜在蔷薇十字会的护送下,从你的家乡回到王都。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那样伤心,以至于璃曼珠都不得不撇开校长繁忙的事务,日夜陪伴在她的身边。后来,我才知道,在争夺千风之铃的战斗里,你为了保护薇诺娜,被玄羽姬的十重血咒击中,落入了虚空世界的缝隙。 我一直在想,蓓儿,你和鬼影教团正面对决的那天晚上,我不是因为补考匆匆赶了回来,墨莉.葛里高尔这个自私透顶的坏姑娘还会像半年后那样,做出那个头脑发热的决定吗? 是的,就像当初你在迎新宴会上为我挺身而出的那样,在那场鬼影教团和蔷薇十字会的联合追杀里,我为了掩护薇诺娜到另一个世界去寻找你,选择了牺牲自己。 这大概是墨莉.葛里高尔王八蛋的一生中,唯一一件能报答你的事了… … … … 第191话 蚀梦之翳 第191话  蚀梦之翳 Episode  191  the End of the memory 在萃琉璃,尽管人人都明白魔皇的卷土重来只是时间问题,却不会有谁料到,在这场血雨腥风的历史裂变中首当其冲的,竟然会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稚气少女。 兰蓓儿出事的消息和王都清晨的一场暴雨混在一起,纷纷扬扬,将圣蒂斯安娜林立的塔楼埋葬在一场铁灰色的哀悼之中。学校里大部分老师都去城外迎接铩羽归来的璃曼珠了,墨莉独守在滴水叮咚的公寓里,望着房间里的两张空床,眼中世界早已被雨幕漂洗成黑白两色的黯淡。 漫长的心理疏导后,薇诺娜终于从校长宿舍搬了回来。可她就像被关入笼中的金丝雀一样,每天除了把自己埋在书山里,就是捏着三人在樱月国留下的定影画纸默默流泪。面对这种状况,墨莉第一次放下了贵族大小姐的架子,每天从餐厅里给薇诺娜打包好便当,给她送到案头;薇诺娜的衣物换下来,还是她皱着眉头到盥洗室给好友一件件手洗干净。好几次薇诺娜半夜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还是墨莉把她从一堆写满方程的羊皮纸里拖出来,给酣睡中的优等生换上睡衣,再把她轻轻抱到床上。 墨莉再明白不过,眼下能够救回兰蓓儿的,除了璃曼珠,就只有薇诺娜。校长远在天边,她葛里高尔人微言轻,自然是入不了璃曼珠的法眼。但薇诺娜不一样。虽然嘴上说着忍受不了她的优等生脾气,墨莉早就明白,薇诺娜已然和那个吵吵闹闹的银发少女一起,熔铸为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除了照顾薇诺娜,墨莉还会定期从餐厅里买来新鲜出炉的甜甜圈,用保鲜法术处理后放在兰蓓儿的书桌上;每晚入睡时,她总会用枕头把少女的杯子填得鼓鼓囊囊,还会在料理完不省人事的薇诺娜后,把一杯温牛奶端到兰蓓儿的床头。墨莉记得,少女总爱在睡前灌下一杯牛奶,她说,只有那样才能快快长大,早点挣钱寄回家乡。 清晨,她会从衣橱里挑出自己都舍不得穿的衣裙,放到兰蓓儿的床边。她以为一切都是那个顽皮少女开的玩笑,她幻想着有一天,眼前这个胀鼓鼓的被子能像蓓蕾一样突然绽放,银发招摇的少女会穿上她的裙子,像小狗撒欢似地扑到她的怀里,一边嚷嚷“呜呜,果然墨莉对人家最好了!”,一边舔起她的脖子。 然而,在蔷薇十字会的秘密会议上,璃曼珠却宣布了一个残忍至极的决定:放弃对少女的救援,在萃琉璃用法术强行召回兰蓓儿体内的神花“千风之铃”。那意味着,少女全身的魔法回廊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她的心智将会被彻底摧毁,曾经活蹦乱跳的少女将失去所有的记忆和人格,以植物人的状态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于是,薇诺娜毅然踏上了反抗璃曼珠的道路。在璃曼珠和魔法界的巨头们齐聚一堂,准备在圣蒂斯安娜的礼堂里发动法术,强行召回千风之铃时,她偷袭了施法现场,并成功盗取了可以穿越到异世界的宝具――月曜石。可在逃离学校时,薇诺娜遭到多方势力的联合堵截,明悬一线。关键时刻,墨莉驾驭着魔龙把她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两人一起踏上了拯救兰蓓儿的旅途。 月曜石的发动必须借助黑渊森林里的古老法阵。两人在前往森林途中,遇到了薇诺娜曾经的卫士长科恩.布隆歇尔德少尉。原来在那场针对紫鸢尾公主的绞杀里,科恩在奋力保护薇诺娜的过程中并没牺牲。他被抓入天牢,后来顺利越狱,一直躲藏在乡下。 并没有过多的犹豫,科恩决定护送她们前往异世界。在黑渊森林,三人除了和各种凶残的魔物殊死搏斗,还遭遇了魔皇的党羽――玄羽姬率领的鬼影教团。原来魔皇也想拿到月曜石,前往异世界夺取千风之铃。墨莉和薇诺娜法力尚浅,并不是那群亡命之徒的对手。而偏偏在这时,魔皇的鹰犬,给葛里高尔家族带去巨大灾难的人,墨莉的兄长――“鬼面人”阿斯塔.葛里高尔登场了。 为了给薇诺娜和科恩争取时间,墨莉不顾悬殊的实力差,独自和兄长陷入死斗。最后时刻,阿斯塔突破她用鲜血浇灌成的魔藤屏障,她的胸脯像玫瑰一样盛放出殷红的妖冶。直到这时,墨莉才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木乃伊一样的耄耊老人时,耳边响起的清矍呢喃: “墨莉.葛里高尔… …枢机局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也能毁掉你心系的所有… …慎重、慎重… …” “从今往后,‘墨莉.葛里高尔’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空指的符号了… …你是枢机局的棋子,是我们揳入王室的钉子… …时机到来之时,我们需要你摧毁菲利克斯家族,精准而又干净… …” 她早就卖掉了自己的灵魂,连同这具肮脏的皮囊一起,廉价而又迅速地倾销给了那群半人半鬼的老头子们。 可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想做点什么… …仅仅为了那两个还把她当朋友的傻姑娘,仅仅是为了自己心里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蓓儿。 所以―― “见鬼去吧… …哥哥… …” 她垂下眸子,等阿斯塔靠近时,安详地引爆了事先埋伏在鲜血里的暴走回廊… … … … … … 没错,我死了,坏人就该有坏人的下场,更何况,还是墨莉.葛里高尔这样糟糕的坏女孩… … 可是,为什么… …在这踏入地狱前的虚空,在这生与死的缝隙里… …我还会感觉到疼,感到心脏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寒冷而刺痛… … 该死… …咳、咳咳… …这种时候,咳咳… …要是有一杯火焰威士忌就好了… … 咳咳、咳咳咳! “咳咳… …咳咳… …” 剧烈的咳嗽将女孩从混沌的深渊拉回现实,墨莉蠕动着眼睑,只觉眼前的黑暗撕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露薇雅大人… …她醒了… …您的法术起效了!” “安静,艾丽卡小姐。如果你把那群狗招来了,我就把你挂到枢机局的旗杆上去。” 砂糖般的绵软声线依稀入耳,奶气的童音中却沉淀着深谙世故的老到,墨莉屏住呼吸,努力撕扯着眼前的黑暗。 终于,她睁开了眼。光芒像潮水涌入眼帘,墨莉下意识地去用手遮眼。没想到刚动一动手指,炮烙般的灼痛就将她的手腕牢牢按在床上。 “如果我是你,葛里高尔,我会选择像死尸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眼睛逐渐适应房间里的光亮,墨莉眯着眼,发现站在床边和自己说话的是一个只比床沿高半头、怀中抱着泰迪熊的娇小少女。她的身边毕恭毕敬地立着一位白裙黑衣的乌发女仆,看样子应该是少女所言的“艾丽卡小姐“了。 “毕竟,我可不想瞧见自己刚刚拼凑好的身体跟个破积木似地,散得七零八落。” 说罢,她从泰迪熊后掏出一个足有手掌那么大的棒棒糖,侧头咬了一口。 说是少女,眼前这个小女孩更应该被称作“**”:淡棕色的秀发煞有其事地系着发带,却还是在地板上活泼飘摇;和墨莉一样,她有着一双玛瑙紫的眼眸,微微凝缩的瞳孔中,半是玩味,半是淡然;不知是疏于打理还是有意为之,倾泻的刘海如风影般掩映住少女的一只眼睛。虽然年纪尚小,名为造化的妆奁已然将那稚嫩的小脸雕琢得温润而又细腻,教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因为只有洋娃娃才有那样粉堆玉砌的精致,那样冰肌玉骨的雪润。 然而,墨莉本能地克制住了自己。她在这个小丫头的奶油味后,嗅到了一丝微若游丝的冰冷――那是资深魔女独有的隐藏杀机。 除此之外,这位少女的衣裙也和她的年龄特征极其不符:插着血红翎羽的贝雷帽歪戴在脑袋,夜空蓝的小洋裙虽然也有着蕾丝边和蝴蝶结,却在腋下、裙裾等隐秘部位镌刻着繁复的法术纹章,墨莉认出,那是可以进行高速瞬移的相位机动术式。坚韧耐用的皮质黑手套,足以应付严酷环境的制式高帮马丁靴、带有烧灼痕迹的破损黑丝袜,墨莉凭直觉感到,比起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她的打扮更接近一位帝国军人。 目光落到少女贝雷帽的帽檐上时,上面的银质徽章证实了墨莉的判断:魔杖和利剑拱卫着的荆棘王冠,那是皇家法师团独有的纹章了。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吧。” 少女退后两步,藏起棒棒糖,微微牵起裙角, “露薇雅.白.蒙斯瑞尔德,人称‘布偶魔女’。和我打交道很简单,第一,夸我可爱;第二,给我糖吃;第三,不许说我矮。“ “好好把露薇雅大人的名字刻在脑海里,大小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露薇雅身边的女仆瞪了墨莉一眼,蹲下来整理起少女的裙装。 “这位,是蒙斯瑞尔德家的女仆长艾丽卡小姐,负责照顾我的起居。” 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任由女仆的摆弄,露薇雅撅起嘴巴, “她很讨厌。第一,她说我凶;第二,她不准我吃糖;第三,她老说我矮。” 蒙斯瑞尔德… …好熟悉的名字… …对了,想起来了,伯丁诺顿的校长就是蒙斯瑞尔德的大家长――萨博.蒙斯瑞尔德。那个老顽固醉心于血统和魔动机械,成天想着如何打败璃曼珠让伯丁诺顿超过圣蒂斯安娜成为萃琉璃最顶尖的魔法名校。不过,蒙斯瑞尔德家确实不容小觑,这个善于钻营的古老家族不仅掌握着萃琉璃最危险的军用法术,还在羽灵王国的军政界有着相当的影响力。甚至有人说,如果将羽灵王国比作漂在海上的冰山,那么蒙斯瑞尔德的势力足以组成隐藏在大海下的那部分庞然大物。 “我知道你是谁了。” 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墨莉的脑海中蹦出一个可怕的身份, “你是羽灵皇家法师团副团长… …最擅长使用大规模毁灭性法术… …外号‘人形天灾’的那个家伙… …不过,没想到传说中的顶尖魔女居然这么幼齿,还长得矮不溜秋的… …” “不许说我矮。” 额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拍,墨莉吊起眼睑,只见露薇雅召出了一个足有脸盆大的棒棒糖,敲打起了她的脑袋, “墨莉.葛里高尔,好感度减一。今天中午,我会让艾丽卡小姐把你午餐里的肉全挑出来,再给你加上两倍的白煮青菜。” 抿了抿樱瓣似的小嘴,露薇雅掐紧泰迪熊的脖子。 “放尊重点,葛里高尔!露薇雅大人还只有十三岁,休得无礼!” 一边的女仆匆忙抢过棒棒糖,将之塞到围裙后。 “十三岁就当上皇家法师团的副团长,还是羽灵王室手下最致命的御用魔女,不简单呐。” 仰面躺在床上,墨莉自嘲般地苦笑着, “我还以为,你和璃曼珠一样,是个两三百岁的‘不死鸟’呢。” “露薇雅大人四岁就跟着萨博老爷学习法术,六岁修完全部课程,从伯丁诺顿顺利毕业;八岁时就在讨伐雪妖的战斗中立下大功,被圣王陛下授予帝国一等军功章;十岁时率领皇家法师团围剿鬼影教团,以一己之力消灭了玄羽姬召唤的亡灵军团,还让玄羽姬负伤而逃;十一岁就被圣王陛下破格拔擢为法师团的副团长。照这样下去,露薇雅大人岂是璃曼珠这类碌碌之辈能比得上的?” 眼见小女孩又从泰迪熊后掏出棒棒糖,女仆神色大惊。她毫不客气地收缴了露薇雅的糖果,絮絮叨叨地数落起来, “老爷吩咐了好多遍了,大小姐,你的牙还没有长齐,吃太多糖会长蛀牙的!” “我脑袋疼得厉害,蒙斯瑞尔德小姐。” 墨莉闭上眼,像面团似地摊平破碎的身体, “如果你想从我口里得到些什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在皇家法师团的人面前,她深知保持缄默是唯一理智的选择。 所谓皇家法师团,其实就是对羽灵王室直接效忠的法术武装力量。长期以来,魔法界在和羽灵王国合作的问题上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以璃曼珠为代表的学院派法师们反对过分研究军用魔法,努力维护着魔法界的独立自主。而在贯彻国家意志的过程中,羽灵又必须借助魔法的力量,因此,建立一支王室自己的法师队伍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皇家法师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组建而成的。这是萃琉璃最精锐的法术武装力量,无论是在围剿雪妖的战斗,还是在对抗魔皇的进攻中,这支队伍都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如果把近卫军比作羽灵王室的一支长矛,那么毫无疑问,皇家法师团就是这支长矛最锋利的尖刃。 但问题在于,皇家法师团是由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直接领导的。现在的王储路易斯已经执掌了羽灵的大部分权力,如果露薇雅是那家伙派来的,墨莉不得不有所提防。 毕竟,正是路易斯当年将薇诺娜,自己的亲妹妹,追杀到了天涯海角。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葛里高尔。如果我真想知道你的底细,我就会直接把你的脑袋瓜打开,而不是大费周章地把你从黑渊森林里一块一块地捡回来。” 侧身坐到墨莉的床头,露薇雅晃悠起两条丝滑如墨的小腿, “不愧是枢机局,元老院那群老家伙们传授给你的秘术果然厉害。我要恭喜你,墨莉小姐,在那场决斗中,你引爆全的身魔法回廊,成功重创了魔皇手下最强的刺客阿斯塔。不过嘛,代价就是你自己也被炸得粉身碎骨,跟艾丽卡小姐烧糊的罗宋汤一个样了。” 她波澜不惊地诉说着,摆弄起泰迪熊的耳朵, “为了把你修得像新的一样,我可是花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把你的碎片拼凑起来,再像艾丽卡小姐做针线活似的,把你全身的魔法回廊缝合好。如果那根线接错了,还请多多包涵。毕竟,比起东拼西凑,本小姐更擅长大卸八块。” “为什么要救我… …你知道我是枢机局的人,我的任务,就是代替元老院监视羽灵王室的动向。路易斯肯定不希望枢机局的爪牙活在这世上吧… …” 深深吸入口气,墨莉垂下眼睑。 “皇家法师团效力的对象是这个国家,而不是某个人。路易斯可以下命令让你死,可执不执行是我的事。” 唤出一张白纸,露薇雅咬掉手套,自顾自地折叠起来, “救你,是本小姐自己的决定。” “你想了解薇诺娜的情报?” “我说过了,我对王室内部的自相残杀不感兴趣,紫鸢尾公主固然可敬,却终究只是一个替人演戏的傀儡罢了。”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让人想起地下墓穴滴水的岩壁, “我关心的是这场游戏背后的棋手,那个早在十七年前就布下棋局的亡灵,苏珞衣――不,准确的说,应该称呼她为兰珞衣。” “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 “没关系,我也是最近才追查到她的线索。” 玉指如蝴蝶般上下翻折,露薇雅手中的千纸鹤已经初具雏形, “我们都知道,在十七年前的魔皇战争中,雪妖一族因为和阿萨托斯沆瀣一气,已经被法师团和蔷薇十字会联合剿灭了。一般认为,随着最后一位族长兰柏的死去,雪妖作为魔法种族的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了。” “甭跟我复述魔法近代史的东西,那门课我是抄薇诺娜的作业才过的。”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墨莉拧紧眼眸。 “可事实上,雪妖王族的血脉并没有断绝。兰柏的女儿,苏珞衣在魔皇战争中投靠了璃曼珠。面对女儿的背叛,兰柏将她踢出了种族,甚至剥夺了她的姓氏,那代表雪妖神圣血脉的‘兰’姓。苏珞衣不得不用母亲的姓氏代替自己的名号。” 把玩着千纸鹤的翅膀,露薇雅紫魅的瞳孔中泛起胧月的光芒, “兰柏死后,苏珞衣想方设法弄到了雪妖一族的神圣刻印‘九尾雪樱’。那不仅是族长的象征,更是雪妖一族古老力量的渊源。后来,苏珞衣嫁给了一位普通的人类――恕我冒昧,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个人的身份――两人生下了一个小女婴。后来,魔皇追杀过来,苏珞衣为了保护丈夫和女儿,挡下了魔皇的十重血咒。” 墨莉屏住呼吸。她感到露薇雅的话开始和记里的某些碎片叠合在一起。 “当然啦,身中十重血咒,就算是九尾狐狸也剩不下半条命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苏珞衣悄悄把女儿送到一个偏远的乡村,拜托一对农村夫妇收养了她。这个身负雪妖神印的小女孩和普通的乡下丫头别无两样,无忧无虑地长大,直至像她的母亲一般,再次面对魔皇的十重血咒。” 露薇雅捧起纸鹤,双手轻轻一托,小纸鹤就扑棱着翅膀在房间里绕飞起来, “这个女孩的名字,就叫兰蓓儿。” 一道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响,墨莉瞪大眼, “你是说… …从理论上来说,那傻丫头,现在就是… …雪妖一族的族长?” “自信点,把‘理论上说’去掉。“ 趴在墨莉身上,露薇雅直愣愣地盯着她,像猎鹰锁定了草原上的兔子, “这才是本小姐救活你的理由,葛里高尔。我需要追查这支神圣血脉的下落,它不仅仅涉及到一个种族的兴衰,还有关羽灵王室另一支血脉的传承,更有可能牵扯到萃琉璃的本源,甚至是… …神树伊格特西干涉我们的意志… …” 小女孩的瞳孔在须臾间收紧。那一瞬间,墨莉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连璃曼珠都不曾轻易流露的深沉, “不过,要是本小姐亲自调查,只怕会惊扰到更多的大人物。而你,葛里高尔,会是代替我行动的最佳人选。” “枢机局不会同意的。” 扭头侧向一边,墨莉咬紧牙关, “皇家法师团是站在王室这一边的。这是立场问题,容不得讨论。” “艾丽卡小姐搞定枢机局那帮老头了,只不过稍微做了一点小小的买卖。” 重新坐回床沿,露薇雅摊开手,那只翩飞的小纸鹤犹如一朵雪花的轻盈,飘零在她小小的掌心, “那帮糟老头子坏得很,只要钱给够,一切都可以用来交易。所以从现在起,墨莉.葛里高尔,你将同时效忠于皇家法师团和枢机局两大部门。” “你要我做什么?去把小傻妞绑成粽子给你扛回来?要真是这样,我建议你把王都所有的甜甜圈都买下来,堆在皇家法师团的总部。不用你亲自出马,那家伙就会自投罗网。” “艾丽卡小姐为了不让我乱跑,就曾试过把海尔达姆所有的棒棒糖全买下来,她成功了。” 趁女仆在房间里打扫清洁的空当,露薇雅从泰迪熊的脑袋里抽出一颗奶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剥入嘴里, “不管你愿不愿意,葛里高尔,我们都必须行动了。根据皇家法师团的情报,阿撒托斯已经在研究打开异世界通道的办法了;璃曼珠和蔷薇十字会也试图重启黑渊神殿里的穿越法阵。这两路人马你是知道的,他们为了得到千风之铃,并不会在意一只小狐狸的死活。” “所以,曾经用星雷轰炸法阵将整整一个村子的雪妖屠杀殆尽的副团长大人会大发慈悲,让我把兰蓓儿完好无损地带回家?” 裂开干瘪的嘴唇,墨莉只顾大口喘气, “曾经为了换钱,我出卖了尊严,出卖了身体,甚至出卖了灵魂…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出卖朋友,尤其是,那个嚷嚷着,要让所有人幸福的小笨蛋… …” “哦?当初枢机局让你监视紫鸢尾公主的时候,你可没拒绝得这么痛快。” 柳眉向上轻轻一跳,露薇雅将糖纸叠成蝴蝶结,把它轻轻别在泰迪熊的脑袋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接近薇诺娜的目的,就是替枢机局控制住公主。一旦路易斯不符合元老院的心意,枢机局就能扶持薇诺娜制衡王储;要是薇诺娜有半点的不安分,枢机局也能借由你来敲打公主。我早就翻阅了你的档案,枢机局给你下达的命令里,可是包含了在必要时刻除掉目标的指令。” 刚刚恢复的体温如残烛般逐渐流散,墨莉睁大眼,迷蒙的瞳孔逐渐失去神采。 “放心,有本小姐在,老头子们不敢动你的雪妖小朋友。你只要像从前那样,回到兰蓓儿和薇诺娜身边,继续做她们的朋友就行了。当然,有时候还是需要你腾出手来,帮我收集一下狐狸小姐的情报。” 从床上一跳而下,露薇雅理了理丝袜上的褶皱,甜润一笑。 “大小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有您最喜欢的红汤贻贝。” 房间大门被另一个女仆推开,露薇雅点点头,将泰迪熊交给艾丽卡小姐。 “皇家法师团正在研究如何开启前往异世界的通道,在此之前,你就在我的公馆里好好休养吧。顺便一提,蒙斯瑞尔德已经将十万索比的财产划到了你的名下,要是不够,随时告诉艾丽卡小姐。皇家法师团也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保护缇娅小姐,虽然本小姐一直很想试试从璃曼珠眼皮底下抢人,还是希望你不要给我这样的机会。” 背对着墨莉倾诉完这一切,露薇雅牵着女仆长的手,哼着歌,像一串摇曳的风铃般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墨莉一个人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任由呼吸冻结在布偶魔女渐远的跫音里。 她明白,自己的灵魂已经被二道贩子转卖给了别人,连死亡都无法将她从这份诅咒中救赎而出了。 (亲爱的读者,本话中涉及到的相关回忆在if线B中有详细讲述,如果您有兴趣,可以按照下列提示跳至相应章节阅读: 1.薇诺娜背叛璃曼珠,准备前往异世界拯救兰蓓儿的相关情节:第94、95、96、97话,第106、107、108、109话; 2.薇诺娜和骑士长科恩的故事:第117、118话; 3.墨莉、科恩和薇诺娜共同前往异世界拯救兰蓓儿的情节:第119、120、121、122话; 4.墨莉在黑渊森林里牺牲自己的相关情节:第130-140话) (*“布偶魔女”露薇雅.白.蒙斯瑞尔德人设图*) [img=700,675]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0/09/9dfed6c0-8e94-44ad-adb1-5b0950aa5d2c.jpg[/img] 第192话 一窝小狐狸! 第192话  一窝小狐狸! Episode 192  My Children with the sweet Girl “十一比五,萧桐出局!” 仿佛流火陨落大地,羽毛球啸叫着撕裂长风。男孩的球拍刚举到一半,雪白的鸿影就以迅雷之势贯穿防线,在身后的场地上轰然炸开。萧桐直愣愣地焊在原地,只剩眸中血丝痉挛如漪,汗水淋漓的T恤却在僵硬的身体上微微翕动――那是羽毛球落地时溅起的余烬。 “承让。” 球拍在空中翩舞成浮光跃金的闪耀,对面的薇诺娜莞尔一笑,对着气喘吁吁的萧桐屈膝行礼,好像剑技竞赛中优雅取胜的戎装公主。 “下一个上场的是,兰。” 球网边充当裁判的夏楠语对着一边的少女眨眨眼,兰蓓儿抱着球拍,像小狗撒欢似地蹦跶到场上。但她并没有直接冲到发球位,而是把落寞离场的萧桐拉到一边,掂起脚尖,在他汗涔涔的脖颈上小心擦拭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和男孩额碰额、告了别,蹦蹦跳跳地跑到球网前。 “哦吼吼~终于轮到人家出场咯!” 拈起羽毛球,少女踢踏着挥舞球拍,扎成高马尾的银发摇曳生姿,好似银河吹落星尘, “就算是小薇,也不能随便欺负阿桐喔!哼哼,蓓儿这次一定会给阿桐报仇哒!” 没想到少女上场后,薇诺娜反倒愈杀愈猛。猎猎作响的羽毛球一如暴风骤雨,兰蓓儿无论如何奔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这一侧被戳得千疮百孔。很快,她的比分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十比零,还差一个球!” 连夏楠语向来冷静的声线里都泛起了层层的涟漪,萧桐擦着额上的汗流,羽毛球拍如剑刃般在鞋帮上烙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打起精神来,蓓儿!” 薇诺娜在空中挥铲着球拍,疾风吹拂下的发丝仿佛麦浪翻滚, “我不会因为对手是你,就手下留情的!” 而球网的另一侧,兰蓓儿已然被左右奔走的救球折磨得气喘吁吁。只见少女吐着舌头拼命哈气,散发的热气好似沸水般剧烈升腾。她一抹额头,雪玉小手甩出一把琉璃带雨的晶莹,红丝掬起的银发一半黏在后颈,一半招摇在兰蓓儿的脑后,替她支撑起一尾最后的倔强。 “蓓儿、蓓儿不会输的!” 她嚷嚷着,小虎牙在粉唇上急剧打滑, “小薇你就好好看着吧!人家马上就要用最最厉害的那招了!” “宝贝,你可以的!” 萧桐倚在球网边,冲小女友招手呐喊。 “加油,蓓儿小姐!” “好,很有精神!” “向前冲呀,焦糖魔女!拿出你前天早上同时开做五杯咖啡的劲头来!” 不知什么时候,在蓟大体育馆打球的学子们都围了过来。萧桐发现他们都是枫糖小镇的老主顾,还有几位甚至点亮手机屏幕为少女摇旗呐喊,仿佛这些人正在参加兰蓓儿的粉丝见面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蓓儿小姐应援团”了吧。 当然,薇诺娜那边也有零零散散的人为她鼓劲。 “别怕那丫头,学霸小姐!你可是我们数学系的女神啊!” “像你上次给我们推导傅立叶级数一样,把对手摧枯拉朽地解决掉!” 不用说,薇诺娜这一边全是被她从挂科边缘拯救过来的理工生们。 “小薇看招!” 弯下身子,兰蓓儿把羽毛球轻轻放在拍面, “看蓓儿的――超级无敌神勇大将军专属――” 羽毛球似鸿雁跃上云霄,少女后退两步,在迅猛的助跑中高举球拍一跃而起―― “――旋-风-大-扣-杀――!!” 在球拍即将扣球的一瞬间,连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少女耳边的每一根银丝都散作霰雪飞扬的泪,托举着她报一场无法回头的怨;雪嫩而又纤长的手臂好似白鹤展翅,所有的力度、所有翱翔的奋飞与击水的跃动,都从兰蓓儿全身各处汇聚而来,蓄积在她紧握的球拍上,只等拍面与球接触的刹那,气贯洪荒。 少女柔韧的纤体在风与刃的交会、在雪与雷的对冲中锻作良弓,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兰蓓儿在半空中将自己绷成满月,只待羽毛球箭在弦上,崩坼山河――― “哇呀呀呀呀呀!!” 她扣到了球。羽毛球带着灼灼烈焰杀向好友,连经验丰富的女孩也怔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上前迎击还是诱敌深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兰蓓儿会稳稳拿下这一分时,飞旋的羽毛球却结结实实地扣在了球网上,垂头丧气地栽倒在少女这一切。而兰蓓儿也在落地时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小狗抢食般扑倒在地―― “嗷呜~好痛!!” “十一比零,兰蓓儿出局!” 悠长的闭馆铃回响在场地的各个角落,蓟大体育馆年关前的最后一个开放日就此结束。少女揉着摔红的鼻头,从地上翻爬起来。她正想扑到男友的怀里好好撒娇,没想到周围的蓟大学生一拥而上,抱着本子举着手机和少女合起影来。 “辛苦了!” 萧桐从背包里掏出早就备好的矿泉水,分发给薇诺娜和夏楠语, “我还以为,魔女喜欢的运动是骑在扫帚上一边竞速一边放大招什么的。” “的确有那样的运动。不过鉴于某位冒失鬼小姐连基础飞行资格证都没考到,在蓟潭大学考虑拆迁重建以前,我不建议这么玩。” 接过男孩递过来的矿泉水,薇诺娜晃晃脑袋,露水斑驳的香肩流溢开娓娓鎏金的温柔, “话说回来,我还蛮喜欢你们这边的运动,特别是这种两人对战的羽毛球。它让我想起了萃琉璃的剑术竞技,就连挥拍的方式和舞剑技艺也很是相似。不过,蓓儿应该不太擅长这种激烈的运动,在圣蒂斯安娜的狩猎法术比赛里,她是全场唯一一个被猎物追着咬的魔女。” “兰喜欢跳舞。” 一直安静倾听的夏楠语淡淡开口, “她参加了舞蹈社,隔三岔五,就会和新生们一起在蓟大的练功房里跳健美操。” “这就是所谓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吧。以前在学校,我都不太敢和蓓儿一块儿洗澡的,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薇诺娜悻悻一笑,拈了拈在胸脯上皱成峰峦的湿衬衫。 三人把忙着给粉丝画小狐狸的兰蓓儿从人堆里捞了出来,又一起把夏楠语送到女生宿舍的楼下。走到薇诺娜栖身的小树林时,少女又拉着她的手,热情邀请好友和他们一起去逛物美超市。 “还是让你男朋友陪你逛吧,我可不想把某个人晾在一边吃柠檬。” 包住少女湿润的小手,女孩狡黠地闭上一只眼。 “小薇真是的!连放假了都不和蓓儿好好玩耍!该不会又要背着人家偷偷学习了叭?” 兰蓓儿嘟着嘴,偷偷揪起薇诺娜的掌心。 “放心,等过年时我领你去南京好好玩。倒是你现在该趁现在多陪陪你的小男友,免得他独自回家老犯相思病。” 说着,薇诺娜捏紧拳头,碰了碰萧桐的胸膛, “我说你呀,真的就不打算把这么可爱的女朋友领回老家见见父母什么的?我去南京可是带蓟大附中的孩子们参加数理竞赛的,比起看着我天天解方程,蓓儿肯定更想和你腻在一起吧?” “我也很想把蓓儿带回家看看的,但你知道,劳务输出大省的春运车票有多难抢。” 萧桐给少女扎着辫子,手指在她的银发前细腻吹拂, “拼了老命,我也只抢到一张回家的站票。二十几个小时的慢车,我实在不想让蓓儿遭这份罪。等我攒下了钱,就算是买头等舱的机票,也一定要带蓓儿回家看看!” “不怕不怕,蓓儿就算是站着也能睡着的!要是不行,人家就骑扫帚和阿桐一起回家吧,嘿嘿,说起来蓓儿一直很想试试坐在扫帚上来一次长途旅行呢!” 一手牵着姐妹,一手拽起男友,少女像在跳绳般蹦跶起来, “等回家过完节,我们再去找小薇玩吧!听说阿桐的家乡和小薇要去的地方都有很多好吃的,这样子,蓓儿就能拥有双份的快乐啦!” “得了,我还是把你带在身边好好督促着吧。再这么玩下去,你可就真的毕不了业了啊,小~笨~蛋~” 无可奈何地叹出口气,薇诺娜用力按下少女冻萝卜似的鼻头, “那么,我先回去订机票了。虽然我也很想试试骑着扫帚从北京直飞南京,不过,就算是魔女也会觉得,在飞机座位上好好歇着比趴在扫帚上吹冷风舒服多了。” 年关将至,这座古老的城市就像蛰伏在太虚中的亘古神兽,将平日里鲸吞的日月精华逐渐喷吐至这片大地的各个角落,任其落叶归根,抑或,和光同尘。除了萧桐所在的实验室,蓟潭大学的其他部门基本上都放假了。萧桐原打算带着少女一起回家过年,奈何车票有限,他也不想让女友和自己一起关在闷罐车里受苦。百般挣扎后,他才下定决心,劝说兰蓓儿和薇诺娜一起去南京过年。 离回家过年尚有些时日,萧桐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女友。他每天都从实验室赶回出租屋,变着花样给少女烧制佳肴。而在晚上的休憩时光,他也把自己从文献堆里硬拽出来,拉着少女的手和她黏在一起。毕竟,实验室里的仪器可不会在男孩写论文时蜷缩在怀里,一边挠着他的脖根,一面蹭着他的下颌。 和薇诺娜分别后,两人手挽手搭上公交,赶去西直门附近的物美超市。一般来说,萧桐采购食材不会去太过遥远的地方。不过,兰蓓儿说好久都没逛街了,男孩便将采购地点定在了附近最繁华的商圈。 “阿桐阿桐,你看!这些红彤彤的草莓好大好大的说!咬一口肯定超级甜哒!” 推着购物车,少女一溜烟地蹿到水果区,双手将一颗硕大的果实举到头上, “傻瓜!这是火龙果!我看看价格… …嗯,还挺划算,要吃吗?我回去剥给你尝尝。” 捋着少女头顶兴奋摇摆的呆毛,萧桐把水果从她头上“摘”了下来。 “诶?是小火龙结的果子吗?总觉得很可怕呢… …” 薄樱般的脸蛋露出惧色,兰蓓儿舔舔嘴唇,又顶着购物车风风火火奔向苹果摊, “哇哇,是刚丰收的大苹果!” 她张开双臂,托起一怀抱的苹果就往购物车里放,萧桐匆忙赶过来,制止了少女, “喂喂,买这么多回去吃不完的!我瞅瞅… …先称个小半斤吧,等会再买点柿子和梨,应该够你和薇诺娜吃过这个春节了。” 在用手机计算器精打细算后,男孩把篮子里的大部分苹果放回柜台。 “可是蓓儿想啃苹果嘛!要是吃不完,人家就做苹果拿铁、苹果摩卡还有苹果玛奇朵,肯定会在枫糖小镇大卖的!” 兰蓓儿一手抓起一个蛇果,敲击起鼓囊囊的腮帮。萧桐却像在保研名单里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一样,从书包里掏出拍立得,以迅雷之势按下快门―― “呜哇!!” 忽然惊起的闪光灯一如电光火石,拍立得欢快地吐出相纸。凝固其中的光影逐渐显现,兰蓓儿捂着耳朵,凑过去一看,上面正是自己把两只苹果贴在脸蛋上,气鼓鼓的撒娇模样。 “好神奇!蓓儿、蓓儿住进小窗子里了!” 她歪着脑袋,翡翠流萤的眼眸里满溢惊喜。 “没办法,我的蓓儿怎么拍都好看。” 捏了捏少女通红的脸蛋,萧桐把拍立得挎到她的脖子上, “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小可爱。女孩子们都喜欢这种即拍即出的小相机,你就带着它和薇诺娜去金陵城里玩个够吧。” “诶嘿,果然还是阿桐对人家最好了!那蓓儿一定要给你带许多好吃的回来,阿桐可要腾出肚子来好好享受喔,绝对会让你吃得幸福满满~!” “自己和薇诺娜好好玩,宝贝儿,你能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按住女友拼命招手的呆毛,萧桐别过头,努力将一抹即将启程的思念,抿作略带辛酸的笑意。男孩明白,比起哭哭啼啼地和心上人分别,少女更愿意看见他始终微笑着的样子。 两人又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逛了会儿,萧桐往篮子里添了些咖喱酱和打折碎牛肉,打算第二天给少女烧她最喜欢的咖喱盖浇饭。当他正纠结着青椒和甜椒哪一种蔬菜的性价比最高时,兰蓓儿却推着购物车,消失在了重重货柜之后。等她再次出现在男孩面前时,车筐里又多了好些货物。 “等一下,宝贝儿。你不是酒精过敏吗?咋买起这些玩意儿来了?” 拎起篮子里的一打价格不菲的进口红酒,萧桐皱起眉头。 “是给老爸买的哟。” 少女趴在小车的推杆上,脚尖翘在地板上一摇一晃, “他老人家在村子里开着一家小酒馆,蓓儿能够到遥远的王都去上学,全靠老爸一个人经营酒馆呢!除了种地,他就喜欢喝酒,每次都想和罗伯特大叔喝个痛快。可他又舍不得喝店里卖的好酒,每回都是用混着酒糟的浊酒掺了水,一个人躲在地窖里偷偷地喝。有一天半夜,爸爸喝醉了,蓓儿和安妮把他抬上来时,他一边痛哭一边打着自己,骂自己不中用,把女儿上学的钱全喝光了。“ 微微垂下眼眸,兰蓓儿甜润的声线似乎也在酒精的辛辣中晕染开来, “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有一天一定要挣够钱,让老爸喝上这个世界上最好喝最香甜的美酒。虽然还做不到,但至少现在,蓓儿已经长大了,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满足爸爸的心愿了。” 凝望着心爱的少女,萧桐耳边的超市音乐退潮而去,只剩女友的心跳在他的胸膛里激荡起同样凝重的回响。曾几何时,他以为兰蓓儿亦是不食烟火的绝尘女神,时至今日,男孩愈发地感到,少女和他只是一对阔别重逢的兄妹。 “这本《全球通史》,是给蓓儿最大最乖巧的妹妹――安妮买的喔!她从小就喜欢看书,脑袋瓜子甚至比姐姐我还聪明,以后一定会比蓓儿更有出息的!还有给蓓儿的弟弟们,卡诺尔和小迪夫买的大炮模型。这个橡皮泥套装是给妹妹菲儿准备的哟,她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很喜欢在家门口玩泥巴的说… …” 少女喃喃地诉说着,仿佛此次此刻,她已然回到另一个世界的家中,为欢呼着围拢过来的弟妹们分发礼物。 “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给你泼冷水的意思,只是薇诺娜也说过了,你们回到魔法世界的希望并不明朗,现在就买这些礼物,会不会有些早了?” 搂住少女的柔肩,萧桐替她整理起商品的标签。 “不,应该说,现在正是时候呢!” 淘气地一戳男友的脸颊,兰蓓儿咧开嘴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嘛~阿桐也说过,过年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也许在这样温暖的氛围里,神树大人也会让蓓儿和家人们重新团圆在一起噢!嘿嘿,虽然人家也知道不太可能,但蓓儿愿意去等。” 为少女捋发丝捋到一半,萧桐却僵住了。他的心弦被一种久违的疏离感轻轻拨弄着,和少女绵软的嗓音相互交错,若即若离。 他突然想到,兰蓓儿和他是情侣,是恋人,却很难被称为爱人,遑论家人。 男孩坚信着两个人的感情。这份感情超越了喜欢,却在即将到达深爱的彼方时,变得逡巡不前。 “咦,阿桐,你怎么啦?好像变得很有心事的样子了欸~” 捧着男友的下颌,兰蓓儿搓擦起他的耳垂。 “没事,宝贝儿。我只是突然很想… …带你回家团圆了… …” 穿过月色荡漾的发丝,萧桐在少女的雪颜上黯然摩挲。 结账时,兰蓓儿抢在他前面给了钱。在结账这种事上,两人逐渐形成了轮流付款的默契。萧桐也很想花钱请女友电影,去给她买昂贵的化妆品,负担起女朋友的各种开销。可每次,少女都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回报他。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就不再折腾,达成了轮流买单的共识。 更何况他这个穷酸大学生给导师干活拿的劳务钱,还不及兰蓓儿每月工资的一个零头。 出了超市,萧桐拎着大包小袋,在站牌上看返程的公交。少女靠在他的肩旁,搓起冰冷的小手。她望着不远处等公交的一家人,不知不觉,逐渐出神。 那是刚从超市里出来的一家四口。披着灰围巾的丈夫脸上还生着零星的青春痘,看上去比萧桐大不了多少。妻子则和他挽着手,和丈夫一起看着手机屏幕,说说笑笑。这其中最戳少女心窝的当属小夫妻的一儿一女了。两个小板凳似的孩子绕着父母的膝盖玩起了捉迷藏,大打闹闹,嬉笑玩耍。 两个娃娃玩得累了,小夫妻一人抱起一个孩子。丈夫吧围巾绕到小女儿的脖子上,和她脸贴脸靠在一起;妻子则扒拉起小儿子乱蓬蓬的头发,像是数落,却更像爱抚。趁母亲不注意,小儿子搂住妈妈的脖子,往上面亲了一口,惹得兰蓓儿心口小鹿乱撞,仿佛被亲吻的是她自己。 “在看什么呢?” 萧桐放下购物袋,将口袋里捂热的手套戴在少女手上。 “小孩子真是可爱呀,看得蓓儿也想当妈妈了呢… …” 她忽然转过身,捉住萧桐的手掌, “慕斯先森!和糖果小姐一起生一窝小狐狸叭!!” 像被熟透的秋柿狠狠一砸,萧桐的脸颊在瞬间涨红。确认左右无人后,他慌忙把少女拉到站牌后, “蓓、蓓儿!大庭广众的,突然说这些干啥?!” “阿桐难道不想当爸爸吗?” 砸吧着粉润的小嘴,兰蓓儿掰起男孩的手指。 “不是这个意思啊,宝贝!这么遥远的事,至少要等结婚后再说吧?” “可是蓓儿就想当妈妈了耶。你看,那一对小夫妻又是牵女儿又是带儿子的,一家人这样整整齐齐的逛街,肯定会非常非常幸福的喔~” 萧桐什么也没说。他别过头,用手背揩了揩泛润眼角的湿意,用力将女友搂入怀里。 “对不起,蓓儿… …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承诺… …甚至,连带你回家过年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 嗫嚅的嘴唇贴紧爱人的侧颜,男孩抚摸着少女的后颈,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跳熔铸在她痉挛的脉搏之中, “请给我一点时间,蓓儿,等我毕业… …等我在中科院读完研究生… …等我在这座城市扎下根… …我一定要将你迎娶过来,给你和我们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小窝… …” 他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苍白的抵押。现在的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兰蓓儿,可是,像他那种年纪、那种出身的男孩子,除了沦为做题家的青春,还有什么能抵押给爱情的呢? “大~傻~瓜~” 将一口热气哈在指梢,兰蓓儿用力按在男友的鼻尖,俏皮微笑, “人家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努力呢?既然是我们俩的小窝,我们俩的幸福,肯定需要蓓儿和阿桐两个人一起超级无敌的加油,才能拥有的说。” 说着,她踮起脚,用尽全力,和萧桐额碰额。 “为了糖果小姐和慕斯先生未来的一窝小狐狸,和人家一起拼命向前奔跑吧,达~令~!” 搂住男孩的脖子,兰蓓儿垂下眼睑,在萧桐嘴角吻开一瓣樱粉的绽放。 第193话 双生铃兰 第193话  双生铃兰 Episode  193  the abandoned Orphan “所以,阿桐觉得,我们以后要几个孩子比较好咧?” 直到返回出租屋,兰蓓儿还是摇晃着萧桐的手臂,喋喋不休, “要蓓儿看的话,还是两个孩子比较好喔!生一个女孩子,再生一个男孩子... ...嘿嘿,以后和阿桐一起出去逛街,人家肯定会超羡慕咱们这对小夫妻哒!” “好啦,小可爱,在想着抱孩子以前,还是先长大成人吧。你去中关村溜一圈,街上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都还在啃书本呢。” 抹去少女脸颊的一抹脂粉红,萧桐皱起眉头。 “薇诺娜已经告诉我,你明年就要毕业了。你还想继续读你们那个魔法学校吧,我稍微钻研了一下,你现在读的魔法修习生就类似于这个世界的高中和本科教育,而你想考的魔法研习生就类似于我们的硕士和博士。现在保研考研一年难过一年,你不加把劲儿,到时还怎么和你的小薇一起愉快地玩耍?” “唔... ...阿桐这么一说,好像也是的欸。” 盘腿坐到床上,少女用枕头捂着脑袋,嘟起小嘴, “小薇学习那么厉害,以后肯定能跟着校长大人,一路读到研习魔女的。人家也想抱紧夏佐老师的大腿,继续学习占卜和大陆风舞学... ...要是蓓儿不加油的话,以后就只能溜回家乡,继续给老爹端酒盘子了... ...可是,像蓓儿这种大傻瓜,根本就不可能通过圣蒂斯安娜的研习生入学考试吧... ...嗯... ...不可能的吧?”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别忘了,你还有个专业成绩傲视群雄的物理系男朋友呢!” 捏着少女的脸蛋,男孩和她碰了碰额头, “所以,现在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跟着我萧桐一块好好学习,到时来个学业爱情双丰收,岂不美哉?” “好耶好耶!” 兰蓓儿欢呼着把枕头抛到天花板,翠眸迸发出风铃回唱的光芒。 没办法,没有男友提前加油鼓劲,兰蓓儿每天晚上定然是无法坚持接受萧桐的高强度学业辅导的。 他早就知道,兰蓓儿想要和好友一起升学深造。别看平日里叽叽喳喳,贪玩成性,这个来自小村庄的银发少女依然渴望在通往远方的道路上,丈量出大地的方圆。但他也通过薇诺娜了解到,即便在萃琉璃,在剑与魔法的大陆,能够像兰蓓儿一样入学读书的女孩子完全就是凤毛麟角。她们大多还未成年,就匆匆嫁人,在生活与劳作的重压下憔悴了青春所有的芳华。 所以,男孩才想帮助兰蓓儿走得更远。他深爱着自己的女孩,也憧憬过未来的家庭生活,可他也深深地明白,如雪的花颜于兰蓓儿而言,与其说是祝福,倒不如是一种诅咒。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走上断头台的玛丽王后如此,男孩不愿看到,自己的爱人亦是如此。 “今天给你安排的任务很简单:把这套文科数学题刷完,你那本和地理书差不多的风物学教材也要背到第五章。如果完成任务,就奖励你一杯睡前热可可。” 将一垒小山似的教辅堆到少女案头,萧桐撑开电脑, “我就在你旁边码论文,宝贝。有啥不懂的直接问。” 在男友的督促下,兰蓓儿啃着羽毛笔,像学写字的小学生一样趴到桌上,抓耳挠腮。萧桐早就给她出好了卷子。他虽然不通魔法,却借助薇诺娜了解到,萃琉璃的术式体系都是建立在魔导数理学的精密计算之上的。兰蓓儿总是吊车尾,归根究底就是数学没过关,而建模型、解方程恰恰是他这个理科生的强项。 没做多久,少女又抱着卷子,哭哭啼啼地来向他求助了。萧桐撇开论文,一遍遍地为女友讲解着,可兰蓓儿抓挠着耳边的发丝,眉头分明是蹙成了榆木疙瘩。 “...  ...你看,这两行多项式再来个错项相销,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在稿纸上龙飞凤舞地演算着,萧桐揪了揪女友的耳朵,自鸣得意。但兰蓓儿还是掰着手,把脑袋摇成了顽童手中的拨浪鼓: “没听懂、没听懂!阿桐讲的这些,简直比小薇做的黑暗料理还要可怕呢!” 男孩没办法,只好给兰蓓儿重新讲了几种思路。这一次,少女索性扑到床上。她裹紧被子,仿佛一条通体雪白的面包虫,在床上边滚边叫: “呜呜好难呀!蓓儿不想学习了!人家想早点结婚生孩子!养小孩过家家这么有趣,比做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一遍又一遍地证明蓓儿是个大笨蛋好玩多啦!!” “你这家伙... ...我可不能容忍我的女朋友是个大学渣!给我回来!!” 萧桐涨红脸,伸手想要把兰蓓儿拎回桌前。少女却披着被子和他玩起了捉迷藏。最后两个人都跑的筋疲力尽,齐刷刷地栽倒在了床上。 “呼啊... ...好累... ...” 在床上瘫成软乎乎的一团,兰蓓儿咧开嘴,呼哧吐气, “不过好开心!要是不用学习,每天都能和阿桐,和小孩子一起打打闹闹就好了... ...” “我没有别的意思,蓓儿,但你才十七岁... ...你太年轻了,比起过早地陷入家庭,也许,你的人生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徐徐叹出口气,萧桐侧过身,把少女的小手卷入掌心。 “但是,蓓儿也不是小孩子了呀!当妈妈肯定超幸福的,人家早就想试试了!” 萧桐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女友。在少女那肥皂泡一般的幻想面前,任何言语的劝诫都会黯然失色。 但他知道兰蓓儿的故事,知道她是如何作为全省唯一一个考入名校的魔女,一步步走进王都,走到现在。她应该继续走下去,去攀登,去遨游。男孩渴望成为她的一臂之力,现在却不得不沦为她的“一丘之貉”。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少女的手。正是那跃动在手心里的娇小火焰,烫得男孩、心如刀绞。 两人很快遁入梦乡。此刻间,夜色深沉入渊,京城的大街小巷编织成一张巨大而空洞的捕梦之网,在冬夜钴蓝色的深海中缓慢拖拽。时间在塞壬的歌喉里摄魂吟唱,一网抛撒,一网起获,拾起了谁人的潸然?又捕获了何者的梦魇? 万物同眠,冬夜静谧如斯。谁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有一位面黄肌瘦的女孩像幽灵般游荡在蓟潭大学东门外的街道上,形单影只地扑闪着,似乎随时都会被夜晚掐灭风中。 女孩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她像做贼似地左右张望一下,将襁褓中的小女婴放在了枫糖小镇的店门口。 倘若上苍有知,它绝不能容忍这个女孩会如同一头奇美拉般,被生命各个阶段的苦难切片锥刺得体无完肤:女孩的双手似老妪般干枯焦黑,新伤旧痕业已绞成苦荆;她的打扮更像一位逃荒的农妇,秋衣随风啜泣,烂袄开膛破肚,衣襟里绽出的棉花被路灯点燃,絮絮飘燃,烬如霜落;她的容貌则更似一位饥年的母亲,蜡黄而粗粝的肌肤被颧骨和眉弓紧紧绷住,仿佛随时都能撕裂开来,散乱的发丝被一块破布随手系扎着,也似乎在哺乳的煎熬中燃尽了飘扬的气力。 她只有十七岁。你能从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形和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中,瞥见些许的端倪。尤其是那双眼睛,透过冬日的薄翳,你依然能看见荡漾在瞳孔旁的清澈涟漪,那是被江南采莲的笑轻轻拨弄的波纹,是被吴宫纤手缓缓摩挲的琴弦,是被浣纱清流泠泠涤荡的裙褶。然而,现在的她却只能怀抱着鼓囊囊的襁褓,在这座熟睡的迷宫里黯然漂泊。 女孩名叫兰小玲,没有人会记得这个从泥土中刨出的名字。人们只会依稀想起,她是那个在餐厅里被老板训斥得最厉害的服务员,那个在车站哭着求着要为旅客扛行李的搬运工,那个因为迟到一分钟而被外卖平台开除的送餐小妹,那个从脚手架上和一车砖头摔下来的建筑工。记忆需要重复才能维持,无数个兰小玲一起维持着这座城市日渐模糊的印象。 兰小玲怀中抱着的,正是她尚在哺乳期的女儿。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十七岁的母亲,正如她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前那个在大山里名列前茅的学生有朝一日,会来到这座只会出现在梦中的城市,当然,不是以大学生的身份。 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有一个长她五岁的大哥和一个小三岁的弟弟。兰小玲的家乡藏在南方无数连绵山脉的一褶皱纹里,那是一个只能土里刨食的小村落。兰小玲很幸运,在那个男女失衡的山沟里,她从小学读到了初中,又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在老师们的极力劝说下,老迈的父母终于同意让她去县里上学。然而,初三暑假的农忙还未结束,兰小玲的噩梦开始了——她的大哥要结婚了。 在那个瘠薄的小村落,如果说还有什么收支能让一户人欣喜若狂抑或悲痛欲绝,那大概就是女儿出嫁时的高额聘礼了,毕竟,物以稀为贵。兰小玲的大哥为了娶亲,榨干了这个小家庭的最后一点积蓄。大哥分家立业需要钱,弟弟读书需要钱,一家人衣食住用需要钱,兰小玲读书更要用钱。 最致命的是,她的弟弟以后也是要结婚的。 但兰小玲不同,她的出嫁将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庭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权衡之后,父母烧掉了她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准备把她嫁给邻村一个离异多年的秃顶男人。对方出的价钱是竞争者的三倍。 哭天抢地也好,以死相逼亦罢,亲情被生活百炼成冰,家庭被传统煎熬成笼,十六岁的兰小玲,背过“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也诵过“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如今却要像这片焦土上的无数女性一样,坐在花轿之上,待价而沽了。 她逃离了家乡,带着老师们给她凑的高中学费。被巨流般的人群挟裹着,她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这里,兰小玲和男人们一样送快递、扛沙包,虽然每天挣的钱只够糊口,只能让她睡在五环外地下室潮湿的地板上,但这一刻,兰小玲第一次感到她是为自己而活。 打工之余,她也会翻看以前的初中课本;过路之时,她也会在京城高校的大门前逡巡徘徊,躲避着门卫灼热的凝视,往象牙塔里投入一丝怯生生的凝望。 没过多久,兰小玲和一个送快递的农村男孩相爱了。两人都只是孩子,很快,她就有了身孕。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后,男孩握住她的肩膀,告诉她自己会努力挣钱,给她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兰小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男孩承担了所有的工作,让她在地下室安心修养。她开始幻想以后的日子,盘算以后要怎样精打细算,和心上人扎下根来,然后再供孩子读书,一步步考上这里的大学... ... 然而,意外总是这样不期而至。在为男孩煮饭时,她不小心从椅子上跌下来,动了胎气。男孩匆匆忙忙把她送到医院,所幸母子平安。然而,后续治疗的账单却如雪花般积压下来,两人没有户口,没有医保,男孩送快递、当保安、扛建材挣的钱完全就是杯水车薪。他们的食物从糙米变成麦麸,再从麦麸沦为烂菜根子。两个人的争吵也越来越多,兰小玲第一次看见,原来印象里那个要强坚韧的男友,也会在半夜里蜷缩成团,嚎啕大哭。 在临盆前,男孩离她而去了。他留下了一封皱巴巴的诀别信,告诉兰小玲自己已经心力交瘁了。他不指望她的原谅,只是祈求兰小玲和孩子,放他一条生路。 随信附上的,还有一沓厚厚的零钱,以及一张被磨得面目全非的公交卡,那是男友最后的馈赠了。 绝望和分娩的苦痛一齐攻上心头,兰小玲挣扎着爬出地下室,想要一死了之,却最终晕倒在了寒风凛冽的街道边。好心人把她送到医院,兰小玲平安产下了孩子。她从迷梦中晕晕沉沉地醒来,护士告诉她产下的是女婴,兰小玲却把脸蒙在被子里,啜泣起来。 所谓命运的回环与复叹,亦不过如此吧。 听闻兰小玲的遭遇后,医院里的病友们为她筹措了住院产子的费用。兰小玲抱着孩子走出医院,开始独自面对生活。单亲妈妈的艰辛超出了她的想象,没有多少单位愿意招收一个还在哺乳婴孩的女子。她只能背着襁褓中的女儿,给务工人员洗衣做饭,挣些零碎钱。同时,她还必须时刻不停地照料嗷嗷待哺的孩子,无论是在工作、赶车还是睡眠的途中。 兰小玲也想过回到家乡。但她不知道,拖拽着孩子的自己会在父母眼中,贬值到怎样的地步。更何况,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女儿重蹈覆辙了。 临近年关,客居京城的人们开始陆续返乡,兰小玲也再次失去了工作。她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吃上饱饭了,乳汁的匮乏让饿得怀抱里的孩子嚎啕大哭,她却只能抱着自己的骨肉,泪如雨下。 年关将至,末路临头,兰小玲别无选择了。 “对不起,宝宝... ...妈妈已经... ...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 抱紧熟睡中的女儿,女孩干瘪的身体连挤出一丝泪水也变得格外吃力, “但愿这家店的主人,是一个善良的人吧... ...” 最后亲吻了一下女婴的脸蛋,兰小玲把贴着暖宝宝的襁褓放在枫糖小镇的门前,掐着手心,摇摇晃晃地离去了。 ... ... ... ... 几个小时后,兰蓓儿吸着牛奶哼着歌来开店门了。突然,一阵响亮的啼哭声划破清晨的寒冷。 “呀!” 少女像触电似地闪到一边, “是小宝宝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咧?” 她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扒开布包。没想到女婴竟然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少女吓得差点坐倒在地。她赶忙抱起孩子,将冰块似的襁褓搂进怀里, “别哭了、别哭了!你是肚子饿了嘛?姐姐给你喂点牛奶叭!” 少女咬掉手套,用手指蘸了牛奶,在女婴的嘴唇上轻轻涂抹起来。没想到她竟然停止了哭泣,抱住兰蓓儿的手指,大口吮兮起来。 “诶嘿嘿,小家伙真可爱呀... ...” 忍不住逗弄起怀里的婴儿,兰蓓儿的嘴角咧成月牙, “别担心,姐姐会填饱你的肚子,带你找到妈妈哒!” 第194话 魔女也要当妈妈~! 第194话   魔女也要当妈妈~! Episode 194 As the sweet gir’s wish 很快,兰蓓儿在枫糖小镇门口捡到弃婴的消息如同一团小小的火苗,为钝化为坚冰的岁末注入一丝微弱的脉动。 林霏和萧桐闻讯而来。他们和兰蓓儿一道把女婴送到了附近的医院。所幸经医生检查,婴儿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营养情况不算太好。 ”奇怪了,小妮子也没缺胳膊少腿的,这当妈的心咋就这么狠呢?” 医院走廊里,林霏垫付了婴儿检查所需的各项费用。她刚想向少女详细了解一下情况,这时,社区工作人员领着几个黑衣盖帽的警察赶了过来: “您好!我们听说您几位在蓟潭大学东门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就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赶了过来。请问是谁最先发现孩子的?您方便给我们详细讲讲吗?” 一身铁黑制服的警察挤到兰蓓儿面前。如同冷风灌进了衣领,少女吓得一哆嗦,匆忙躲到萧桐身后。她拽着男友的衣袖,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仿佛一只被自己影子吓到的小猫咪。 “还是我来说吧。小兰这孩子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怕生。” 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兰蓓儿,林霏叹口气,和警察到长廊尽头的开水房里去了。兰蓓儿这才松口气,在男友的衣襟上悄悄擦起手心里的汗水。这一切萧桐都看在眼里,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将少女轻轻搂在心口。 这时,护士抱着完成各项检查的婴儿来到两人面前。她告诉萧桐和兰蓓儿,医院床位有限,只能把孩子转交给他们照顾了。 抢在萧桐前面,少女抱过襁褓。 “对了,这孩子好几天没喂奶了。大夫给她做了点必要的补液,不过最好还是喂点母乳。我这里有其他妈妈多余的奶水,需要的话,我从冰箱里给你们拿点。” “要的要的!呜呜太谢谢小姐姐了... ...” 轻摇着怀里的婴儿,兰蓓儿笑意连连。 “那好,一瓶五百,准备好现金。” 萧桐心窝被护士的话狠狠一踹。他连忙掏出手机,想搜一下其他替代品,没想到少女大大方方侧过身子,露出腋下的挎包。 “阿桐!快帮人家把钱包拿出来叭!” “等、等一下宝贝!” 把女友慌忙拉到一边,萧桐揩着额上的细汗,握住兰蓓儿的肩膀, “不是五十... ...是五百块钱啊!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家伙,咱们把一个星期的饭钱都搭进去了... ...” “没关系哒!蓓儿在枫糖小镇当咖啡师,能挣好多好多钱呢!而且这个小宝宝这么可怜,人家超级心疼的!” 双手如藤蔓一般护住襁褓,兰蓓儿眨眨眼,银发飘摇荡起阵阵柔波。 “你每个月的工资交了房租水电费,再刨去伙食开销,根本就没剩多少了吧?你又那么喜欢买买买,衣服裙子零食啥的总是一堆一堆地往屋里抱... ...咱们两个,根本就没攒下多少家底啊!” 拧了拧少女的耳朵,萧桐的眉头紧蹙成峰, “蓓儿,孩子确实可怜,我也很想帮忙,但咱们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得花在刀刃上。咱俩要不直接去问问病房里的妈妈们,或者看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替代食品,总归不会让宝宝饿肚子的。” “那、那样的话,孩子早就饿哭了吧!蓓儿会很难受的!” 撅着小嘴,少女的眼眸氤氲起翡翠色的湿意。她抱着孩子,在萧桐胸膛撒娇般剐蹭起来。男孩没办法,只得让兰蓓儿掏了五百块换来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瓶。 不过,他又悄悄把导师昨天刚发的一千块实验室津贴塞进了少女的钱包。 “小宝宝,不哭闹,喝完牛奶睡觉觉~” 娇柔玉臂叠若花篮,兰蓓儿把孩子枕在胸脯上。少女胸前的云团丰腴而玉润,恰似被秋后阳光灌溉得发胀的棉花骨朵,在婴儿的小脑袋边晃漾出“沙沙”的童谣。她一手捏着奶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瓶嘴与孩子口唇的夹角,雪吻的柳眉在翠眸上微微痉挛。 大概是饿得慌了,小家伙双手抱紧瓶口,像久旱的禾苗一样贪婪汲吮起来。看着怀里的孩子逐渐扑腾起来,兰蓓儿的眼睛迸发出糖豆叮咚的旋律。她不由摇摆起了身子,荡漾的柔臂弯曳动起银发簌簌的缤纷,如风似舞, “好可爱呀... ...呜呜,简直连心都要融化了呢!” 她笑眯了眼,把襁褓举到脸边,侧颜在孩子脸蛋上摩挲起来, “慕斯先生!要不,咱们把这个小可爱抱回家去养叭!!” 萧桐正把电脑撑在手臂上,忙着跑他的实验数据。听女朋友这么一囔囔,他臂弯一软,差点没把电脑摔在地上。 “小脑袋瓜里净想些呢!再说,这也不是咱们的孩子啊... ...” 合上电脑,男孩刚想把兰蓓儿拉到一边,不料,导师偏偏在这时打来电话。他只好弹了弹少女的脑门,冲她一拧眉,躲到楼道口接电话去了。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陈老师!不是我有意拖延实验进度,主要是临近年关,师兄师姐都回家了,实验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啊!” “实验室剩几个人是你的事,萧桐,我只要成果。我把狠话给你撩这儿了,这周你干不完组里的活,就甭想回家过年了!连点废寝忘食的劲头都没有,还想跟着我读研究生?我看你是拿了点小奖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 望着不远处蹲在垃圾桶边,像落水狗一样挨训的男友,兰蓓儿裹紧怀里的婴儿。她将一绺银丝绕到耳后,撅起的粉唇被小虎牙磨蹭着,逐渐软化成一瓣蜷缩的玫瑰。 没过多久,林霏回来了。兰蓓儿卷着孩子挪到女店主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没想到林霏扑哧一笑,抚弄起少女头上的蝴蝶结, “你看你这孩子,该说你心善呢还是人傻呢?你怀里抱着的可不是啥省油的灯,那可是活生生的小奶娃啊!吃喝拉撒,哭吵打闹,搁哪样都够当妈的喝一壶了,更何况你自个儿都是十几岁的黄花闺女呢!” 她翘起二郎腿,敲着少女的脑袋刷弄手机。 ”唔... ...可蓓儿马上就十八岁了,是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大人了!店长大人也真是的,总是把人家当小孩子看待!” 腮帮子像气球般胀得圆圆鼓鼓,兰蓓儿护着怀里的宝宝,把身子挺成一座骄傲的小山峰。 “我说,小兰你就甭瞎操心了。警察同志已经在咱们店门口的监控里发现了遗弃婴儿的母亲,过不了多久,你怀里的孩子就能回到她真正的母亲身边了。” 仿佛遭遇当头一棒,兰蓓儿的瞳孔猛地收紧,高昂上翘的嘴角逐渐耷拉了下去。是的,安睡在怀抱里的孩子于她而言,更像是一湾水月倒映在自己的生命里。任少女如何将这汪温润掬在手心,也阻止不了它如潮落般褪尽在晨曦朦胧的睡意里。 大概是喝得太撑的缘故,小家伙攥紧兰蓓儿的衣扣,沉沉坠入梦乡。少女的心头萌动起一阵春雨酥润的痒意,她弓着食指轻轻挠起孩子的脚丫,花枝惊颤的睫毛泛起深黛色的粼粼,似荻花揉碎秋水。 很快,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和警察再次出现在眼前。兰蓓儿搂紧婴儿,躬身将孩子卷在胸口,仿佛眼前这些神色凝重的大人马上就要把她的小可爱抢去放了生一样。这时,萧桐也打完电话回到少女身边。他垫了垫湿润的眼角,一手拥住女友的柔肩。 “没关系,亲爱的。” 他和少女碰了碰额头,勉力挤出一丝笑意, “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结了婚,你想要几个孩子就要几个娃。咱俩一起把这个小家弄得热热闹闹的。” 只是在男友的脖根处稍微蹭蹭,兰蓓儿又嘟着嘴,埋头逗弄起襁褓里的小生命。 一边的林霏正忙着向警察了解情况。她以为对方是来带孩子去找妈妈的,没想到警察告诉她,警方追寻弃婴者的线索已经中断,那个神秘的女子失踪了。林霏问起孩子该怎么办时,社区工作人员表示相关部门已经放假了,福利院暂时无法收容孩子。 “收养孩子的手续非常复杂,得在民政局的好几个部门走程序。孩子想要进福利院,也得过完年才行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这小不点又丢回大街上吧?” 林霏点着脚,眉头蹙起疙瘩。 “我们已经在联系放假回家的同志了,看能不能走绿色通道。但这也得耽搁好几天的时间。所以我们冒昧问一下,这几天能否麻烦您照顾一下孩子?当然,我已经给主任汇报了情况,社区会给您发放相应的补助。” “您看您说的,根本不是钱的事啊... ...” 往脑门上狠狠一拍,林霏仰天长叹。自从和青梅竹马的男友分手后,她就已经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这时候再把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奶娃塞给她,无异于要她性命。 年轻的女店主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刚想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没想到一团雪色的倩影突然蹦到几个面面相觑的成年人面前,像一道闪电落入深林: “那就让蓓儿来当小宝宝的妈妈吧!!” 几个人犹如惊鸟般后退一步。工作人员扶了扶眼镜,目露疑光: “对不起,请问这位小姑娘是——” “兰蓓儿小姐,我家店里的咖啡师。” 林霏及时缓过神来,赶紧给萧桐递眼色。男孩脸上的血色荡然无存,他立即把女友拉到一边: “你疯了,兰蓓儿?!我们还只是学生!没有收入,没有精力,甚至连这个城市的户口都没有!!” 男孩脸颊上的肌肉痉挛起来,少女睁大眼,惊诧于他的直呼其名,更痛苦于他的一针见血。 “蓓儿已经考虑清楚了。如果阿桐不愿意,那就人家自己来养。” 但兰蓓儿并未示弱。她捍卫着襁褓,挺起胸脯上前一步, “多可怜的娃娃呀,才出生就没了妈妈... ...安洁莉娜小姐还活着的时候曾说过,大地上的每一个孩子都值得我们付出最大的爱意。既然没有人愿意去爱这个孩子,就让糖果小姐一个人来疼爱她好了!” 雪嫩的小手在婴儿的被子上掐出重峦叠嶂,少女低下头,刘海儿如初雪般簌簌飘荡。那双翡翠流溢的明眸此刻间却分明焊如铸铁,寸步不让。 萧桐愣住了。他抬起头,深深吸入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狂颤不止的惊跳。 “蓓儿。” 他尽力让语气缓和下来, “你真的... ...想好了吗?你真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一个十七岁的母亲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犹如石落镜湖,兰蓓儿苍翠欲滴的虹膜振动起微微的涟漪。 她摇摇头,把下巴埋入孩子的被子里, “蓓儿,没有想那么多。” 雪白的鼻翼似蝴蝶般扇动一下,少女的目光低垂下来, “但就像慕斯先生说过的那样,拥抱蓓儿的痛苦要远远少于离开蓓儿的苦痛,我只是... ...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 ...” 指尖奔涌过鞭笞般的电流,男孩的手指颤抖着,几次想要握紧,却又在不经意间松开。 他踱到恋人的背后,两只手绕过侧身,搭在少女的纤腰上, “那就——试一下吧。” “诶?” 少女惊诧抬头,嘴唇正好触及萧桐的下颌。 “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蓓儿。但既然你不是闹着玩玩,而是下定了决心,我就会和你一起全力以赴。” 毕竟,你说过,如果幸福不会主动走过来,我们就要牵着手,一起向着它大步迈进。 故意将侧颜往少女唇上一贴,萧桐一眨眼,托起兰蓓儿那摇篮似的臂弯。 第195话 快乐还是忧伤 第195话 快乐还是忧伤 Episode 195 If we have the kid 也许是阴差阳错,抑或是命中注定,这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像冰块撞入沸茶,蛮不讲理地闯进萧桐和兰蓓儿的生活,为他们的爱情倾倒进成吨的苏打气泡水。 “慕斯先生慕斯先生!!” 在回去的路上,兰蓓儿逗弄起孩子脸颊两团摇颤颤的粉馒头。她哈出一口气,抱着孩子猛地钻进萧桐的大衣,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活像在糖罐里发酵过度的热狗面包, “咱们给小可爱起个名字叭!” “不是说只是在咱们这儿托管几天吗?没准社区的人后天就把孩子接走了。” 眉头泛起微风般的涟漪,萧桐趁机把手伸进女友的毛衣,隔着衬衣在她小腹挠了挠。 “可是,就算是这样,人家也想认认真真地当一回妈妈呢!哼哼~~阿桐肯定也超想体验一下当爸爸的感觉吧!” 少女把孩子举到面前使劲嗅嗅,雪白的鼻尖跳动着,如星频闪, “唔... ...好伤脑筋呀,毕竟不是蓓儿和阿桐一起生的宝宝,不可以跟着咱俩姓... ...要不、要不就暂时叫你‘铃兰’吧!诶嘿嘿,这样的话,我们的名字就都有兰了,蓓儿就可以悄悄地当妈妈咯!” 萧桐先是一愣,随即释然一笑,手指在兰蓓儿的肚脐上跳起踢踏舞来。 小铃兰就这样晕头转向地融化在这对小情侣的日子里,波澜不惊,却又巨浪滔天。 对萧桐而言,来自导师的压力却越来越大。系副主任几乎每天都要向他砸来电话,追问项目进度,全然不顾实验室里只剩男孩一人苦撑的现实。电话中,平日里那个在上课时总爱端着搪瓷茶缸,将满脸皱纹编织成细密笑意的老教授却俨然是修罗附身。滚烫的呵斥犹如铁水般泼溅进他的耳朵,烙得男孩七窍生烟。 不等他争辩,导师就粗暴地挂断电话,用断线的蜂鸣声将萧桐的心跳拉成一串没有尽头的省略号。有那么一个瞬间,萧桐想扔掉手机,想日夜兼程地赶到导师身边,声泪俱下地告诉他自己才疏学浅,再也不会妄想忝列师门了。 但他没有退路。现在的萧桐,已经不单单是以前那个着急上火的毛头小伙子了。他是蓟潭大学物理系一颗冉冉升起的寒门学霸,是系副主任最器重的本科生,是即将获得中科院保研资格的学术新星,却更是糖果小姐兰蓓儿的男朋友。 男孩深知,无数觊觎的目光正烧灼着后背,时刻等待着将败下阵来的自己,反噬殆尽。这个世界不会允许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待在兰蓓儿身边,无论两个人是否相爱。 在东门天桥上栏杆上吹了会儿风,萧桐看着脚下如泣如诉的车流,吐出一口长长的幽咽。他见无人经过,便把脑袋埋进双手中使劲揉了揉,再像受伤的孤狼一样,仰起脖子长啸一声,将漫天寒风撕碎成乌鸦哀鸣的丝丝碎絮。 挤尽眼中所有的泪意,萧桐把脑门往栏杆上沉重一磕。凛冽的剧痛稀释掉郁积于胸的幽云,他拎起书包,向蓟大家属区踉踉跄跄地赶去。至少,在那里,有一盏暖灯会在冬夜里为他照亮归途。 萧桐来到楼下。果然,出租屋里亮着灯,看来他的女友又在逗小铃兰玩了。想到这儿,男孩的嘴角缓释开一勺半融的太妃糖。他努力挺直胸膛,在楼道里大跨步攀爬起来。可才爬到一半,少女的尖叫却突然刺破: “呜哇哇哇哇——!” 糟糕!这傻丫头该不会被电热水壶烫着了吧?! 一个箭步冲上楼梯,萧桐在兜里掏着钥匙,一边猛烈敲打房门: “蓓儿!你怎么了?!赶快开门啊!!” 婴儿的啼哭、少女的跺脚声以及瓶瓶罐罐落地的叮咚交织在一起,好似车祸现场纷乱的交通。男孩听见兰蓓儿的小碎步泼洒到门边。他正准备推门而入,不想却听“咔嗒”一声,门被少女从里面反锁住了。 “对、对不起,阿桐!!请... ...请等一下!” 坏了,这闯祸鬼绝对是把他辛辛苦苦从图书馆扛回来的参考文献拿去给小奶娃当积木玩了。 “快开门,蓓儿!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他把上身牢牢抵在门框上,用力拧着把手。 “再给人家一点时间... ...阿桐,真的马上就好了!!” 少女软糯的嗓音里夹带着雨点般的哭颤,萧桐没有办法,只得掏出笔记本,将之撑在手臂上码起论文。不到两行字的功夫,房门怯生生地裂开一条窄缝,兰蓓儿扒拉着肩头的银发,做贼心虚地探出头来, “可、可以啦... ...欢迎回家,慕斯先生!诶嘿嘿... ...” 粉嫩脸颊上扑腾着惴惴心跳的通红,她咂巴着小嘴,一面悄悄地拧上锁骨边的睡衣纽扣。 萧桐松下口气。他牵起女友的小手,挠了挠她的手心,将一颗糖葫芦包入她的手指。走进屋里,他四下打量着,除了躺在沙发上啼哭的小铃兰和横七竖八倒在地板上的空奶瓶,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刚才怎么了,宝贝?叫这么大声,我还以为你被暖气片烫着了... ...” “没什么!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喔!” 两只脚的趾头凑在一起不安地刮蹭着,兰蓓儿悄悄挪到沙发边。她抱起小铃兰,一边摇晃着襁褓安慰啼哭不止的婴孩,一边把柿子红的脸颊半埋到被单里。 紧蹙起山脊似的眉头,萧桐再次环顾四周,却也没再发现什么异常。长长叹出口气,他正准备走进里屋,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空奶瓶。 “上回从医院带回来的母乳喝光了吗?” 看了看散落四周的空瓶子,萧桐弯腰拾捡起来。 “嗯嗯!小家伙的食量超大的说,和蓓儿小时候都有得一比呢!上次小姐姐卖给咱们的根本就不够,小铃兰又不肯喝普通的牛奶,晚上都饿哭了!” 裹紧婴儿的被单,少女用手背为孩子揩拭着横流的泪水,雪茸茸的眉头耷拉下来, “不过,蓓儿以前在老家的村子里,经常看见有妈妈在种田休息的时候,坐在草堆上给宝宝喂奶呢!人家就想着,能不能学学那些妈妈... ...” 有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男孩的心窝。他哽下一口水,目光跟随兰蓓儿胸脯张成满弓的曲线逐步上移,一整排错位的衣扣,睡衣歪斜领口露出的粉色肩带... ... “我说亲爱的,你该不会,自己去... ...” 少女的脸颊在刹那间尽染成霞。她把脸完全埋入了襁褓中,翠绿的眼眸中荡起涟涟的泪漪: “蓓儿,明明都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是一个可以当妈妈的女孩子了!而且又... ...又发育得那么好,为什么还是不能喂养小铃兰呢?哪怕是喂一点点也好呀!” 小嘴嘟成露水樱桃似的呕气,兰蓓儿嘀咕着,戳了戳小铃兰的脸蛋, “而且,而且这孩子还咬了人家!!超痛的!!” 男孩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他终于明白,刚才在兰蓓儿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原来是拜小铃兰所赐。 “小傻瓜!你又没生孩子,哪里来的奶水?” 他把书包丢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挑捡起食材。 “可是,人家都已经很努力了!不会是小铃兰觉得,蓓儿不是一个好妈妈吧?” 抱着孩子一溜烟跟进厨房,兰蓓儿鼓起腮帮,趴在萧桐旁边。 “我的天... ...魔女小姐,敢情你生物课是跟体育老师学的么?这根本就是孕期激素的作用吧,和你努不努力没有半点关系——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搞魔法的既不上生物课,也没有体育课。” 打开一听罐头,萧桐在案板上切起午餐肉来。切着切着,他也不忘把一块肉片拈到少女眼前, “来,张嘴~” “唔嗯嗯... ...嗯嗯... ...好吃!好吃欸!!” 一口咬掉萧桐夹着的肉片,兰蓓儿的上身像浪花似地摇曳起来。她单手搂抱着孩子,揉起鼓囊囊的腮帮, “嘿嘿,果然蓓儿还是一只爱吃肉的小狐狸!不过,小铃兰还在挨饿呢,阿桐你也想想办法嘛!” “别急,我上网查了查,文火熬制的米糊可以部分替代母乳的功用。我做饭时也会给小家伙熬一份,等今晚安顿好了,咱们再出门看看有没有适合小家伙喝的奶粉。所以,宝贝,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哄好这爱哭鬼,确保咱们能顺利开饭。” “好耶!哦吼吼,阿桐你就放心地做饭吧!人家绝对能当一个称职的好妈妈!” 兰蓓儿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溜出厨房。萧桐这才松下口气,抹了抹额上的细汗。 得,现在他得照顾这一大一小两个熊孩子了。 辣椒入锅,牛油溶汤,豆干在油花的蜜语中滋润膨胀,虾滑在气泡的簇拥下柔嫩成长,萧桐从围裙里掏出一把陈皮和茴香,均匀地撒放在灶上热闹翻腾的砂锅里。他俯下身子,脸色被氤氲里一阵轻柔升腾浓香酿成酒红。 合上砂锅盖,萧桐把在红汤里热闹起舞的食材交给一抔萤萤的小火去温柔厚爱。厨房中只剩下气泡翻涌的沉闷呓语,男孩靠着墙壁,从兜里掏出顺路从社团活动室取回的胶片卡片机,对着灶台一遍又一遍地试着快门,听着空放的卷片机将时间纳入没有胶卷的暗盒。 一天之中,往往只有在这个时候,萧桐才能完完全全地拥有自己。 年关将至,导师给他的压力有如泰山压顶,可男孩却不能在兰蓓儿面前流露出半点的焦虑。是的,他几乎是溺爱着他的小女友,糖果小姐需要多少甜蜜,萧桐尽管在生活中萃取给她就是了。至于那些苦涩的残渣,男孩只有在这种时候,一个人默默咀嚼。 他也需要兰蓓儿的溺爱。如果是在以前,少女还经常溜到实验室,趁他不注意,从男孩搭在键盘上的双手间冒出毛茸茸的脑袋,再嬉笑着给萧桐捧上一盒刚从店里打包回来的芝士蛋糕。可是现在,自从天上掉下来个小铃兰,兰蓓儿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嗷嗷待哺的小鬼抢走了,萧桐还得在给导师干活之余,抽出时间照顾这闹腾鬼转世的“母女”俩。 甩手瞄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这锅麻辣烫就可以起锅了。萧桐抚摸着掌心里的小相机,寻思着要不要在回家前再给女朋友拍上一组照片,突然,客厅里的婴儿啼哭声再次高亢起来,厨房门被重重地推开,少女哭丧着冲到他的面前: “阿阿阿桐!!你快想想办法,哄哄小铃兰吧!那孩子一直在哭闹,无论人家怎么哄她都没有效果呀!” 萧桐吓了一大跳,手中相机摔在地上。 “别慌!我来看看!” 瞅了眼灶台上滋滋冒泡的砂锅,他咬咬牙,搂着兰蓓儿离开厨房。 一进客厅,小女娃尖如麦芒的哭叫声就敲得萧桐眼冒金星。小家伙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脚蹬开襁褓,扭动着肉团似的身体拼命挣扎。萧桐还看见她的小手撕扯着什么,走进一瞧才发现那原来是他辛辛苦苦从实验室跑出来的粒子振动频率分析图,没有备份。 坏了,再任由这催命鬼闹下去,他和兰蓓儿非得被整栋楼的邻居扔出窗户不可。 “我来搞定她!” 一把撸起袖子,萧桐双手抓住孩子的怀抱,咬牙切齿地把她举过脑袋,在屋子里大跨步奔走起来, “坐飞机!坐飞机了!” 毫无疑问,小家伙发出了空难一般的嚎哭声。 “快停下阿桐!这样会吓坏小铃兰的!” 满脸刷白地抢下孩子,兰蓓儿连忙摩挲起小家伙的额头,轻声安慰, “小铃兰别哭!爸爸是个大坏蛋,等会儿妈妈好好说说他!” 我怎么就是个坏蛋了???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油然而生,萧桐刚想扭头走进厨房,可看到少女抚摸小铃兰时的温柔眼神,他心软了。 男孩一咬牙关,计上心头。他撕下一张草稿纸,将之叠成千纸鹤,拈着它逗弄起婴儿, “小家伙,看这里!喜欢吗?喜欢就拿去玩,别再缠着我的蓓儿了。” 没想到,这一招居然灵验了。孩子的眼神被纸鹤牢牢吸引住了。她渐渐停止了哭闹,朝眼前的纸鹤兴奋挥舞起小手。 “有了!!蓓儿也有办法了!!” 眼见怀里的孩子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兰蓓儿也心生妙计。她把小铃兰塞到男友怀里,从锦囊袋里倒出魔杖和一本厚实的魔导书。 “悬浮咒... ...悬浮咒... ...找到咯~!” 少女哗啦啦地翻找着书页,翠瞳中迸发出玉玦激荡的光芒, “既然是魔女妈妈,肯定就要用魔法来好好宠爱宝宝啦——风气.翩若惊鸿,轻如纤羽,御风而飞:悬浮!!” 她手舞足蹈地挥动魔杖。千纸鹤的翅膀弥散出淡蓝色的光芒,这手工的造物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样,竟然摆脱萧桐的手指,在半空中翩翩飞舞起来。 小铃兰的嗓子里迸发出一声愉快的嘤咛。她在萧桐的臂弯里开心扑腾,努力抓取着头顶盘旋的千纸鹤。 “好玩吗,小铃兰?嘿嘿,妈妈还会更厉害的魔法呢!!” 兰蓓儿眨眨眼,随即抬起魔杖。纸鹤也跟随着少女的手臂舞动起来,在天空中爬升、俯冲、盘旋,好似一曲云雀的悠扬与婉转。小铃兰被少女的魔法彻底逗乐了,喉咙里满是口水混沌的笑声。 “看你这么开心的样子,那就让小铃兰也来控制一下这只小鸟吧!” 拧拧小家伙的脸蛋,兰蓓儿把魔杖塞到了她的掌心里。 “等等,蓓儿... ...” 萧桐心脏一沉,胸口溅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果然,他还没把话说完,这熊孩子拼命一挥魔杖,托举纸鹤翅膀的蔚蓝光芒猛然爆裂开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萧桐的双脚离开地面——呼号的狂风掀飞他的身体,像扔纸团一样把他狠狠掷向窗边。好在最后一刻,男孩及时抓住了暖气管道,避免了从七层楼高的窗户里摔出去的惨烈结局。 “呜哇哇哇哇哇——救命哇哇哇哇哇————” 一道雪白色的光影急速掠过眼前,萧桐竭尽全力拉住了她。要是再迟半秒,他的女朋友就成为楼下的一摊狐狸酱了。 然而肆虐屋内的疾风仍然没有消失。萧桐和兰蓓儿像两面单薄的旗帜一样,被吹得猎猎作响。只要萧桐稍不注意,两个人就会跌入窗外无边的夜色之中。 “抓稳了,宝贝!” 攥紧女朋友的小手,萧桐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睛,只见屋子里出现了一个微型龙卷风。而小铃兰则在沙发上挥舞着魔杖,吃吃笑笑,看样子是在控制龙卷风在屋子里大搞拆迁。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刚才施展的到底是什么大规模杀伤性魔法??” “只、只是普通的悬浮咒呀!!呜呜,人家真的没有骗你!!” 双眸拧紧成干梅似的疙瘩,兰蓓儿哀嚎着,用另一只手拼命拉住睡裤,以防它被凌乱的疾风卷到窗外。 “那我的魔女大小姐,你说该怎么办?” 眼见着小铃兰指挥的龙卷风把存放着大量实验数据的硬盘甩到天花板上,再抛进厕所里,萧桐听见了心口滴血的声音。 “只要、只要把魔杖夺过来就好啦!” “那好,兰蓓儿,你听着,我一会儿用力把甩进屋子里,你趁机赶紧把那破棍子从小混蛋的手里抢回来,明白么?” 手心因汗水的泛滥而更加湿滑,萧桐感觉自己要抓不住暖气管道了。 “呀呀呀!好可怕!!阿桐你千万不要松手呀!蓓儿、蓓儿会被大风刮走的!!” 紧紧抱住男友的手臂,少女哭哭啼啼地哀求道。 “刮不走的,我给你兜着底,做好准备!!” 萧桐舔舔唇角,暗自瞅准了再沙发上兴风作浪的熊孩子, “三二一、走你!” 他使出吃奶的气力,把兰蓓儿往屋子里狠狠一抛—— “哇咔咔咔,不要哇!!” 在男孩的助力下,少女张牙舞爪地扑向屋内。可就在她即将接触到小铃兰的刹那,龙卷风突然膨胀开来,兰蓓儿前进的力量被削弱殆尽,她像漩涡里的一叶扁舟般跌向窗户。萧桐心口一痛,准备用自己的身子把女友挡在屋内,但就在此时,兰蓓儿那条雪蓉蓉的狐狸尾巴从裤子里惊炸出来,一把将小铃兰的魔杖扫落在地。 龙卷风在转瞬间消失,两个人连同满天的破烂一起重重摔回地板。 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兰蓓儿的眼中的波澜泛滥成泪。她抱着自己的尾巴,把脸埋进浓密的雪毛里,低声啜泣起来。 “对不起... ...阿桐,真的对不起!蓓儿根本就当不好一个妈妈,还差点、差点让你受伤... ...蓓儿、蓓儿才是一个大坏蛋... ...一个什么事情都会搞砸的大坏蛋... ...” 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怒气,萧桐爬到少女身边,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胸前, “因为我们都还是孩子啊,傻蓓儿... ...” 摩挲着少女如绸的雪发,男孩呢喃着,目光低垂, “别再苛求自己了,我们都... ...负担不了那么多的... ...” 他压抑着内心,拼命不让自己说出酝酿多时的那句“我讨厌小孩子”。 草草吃完火锅,再把屋子收拾干净,已是午夜时分。 洗完澡,兰蓓儿躺在男友的腿上,给怀里的小铃兰讲起睡前故事。萧桐则捧起小女友湿漉漉的银发,用电吹风为她烘干起来。少女的秀发丝丝如蜜,在男孩的指缝间柔滑淌落,留下淡淡的茉莉芬芳。萧桐忍不住俯下身,轻嗅一口浅香,厚酿一盏深爱。 “... ...所以,小铃兰绝对不能再调皮了,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喔!” 一任裙裾似的长发绽放在萧桐的腿间,兰蓓儿按着婴儿的鼻头,故作鬼脸, “特别是不要惹爸爸生气!为了我们的小窝,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呀... ...” 鼻子里奔涌过一阵辛辣的热流,萧桐别过头,将眼角滑落的一颗滚烫咽入喉中。 第196话 小魔女的养娃大作战! 第196话  小魔女的养娃大作战! Episode 196  Battle for the baby 很快,萧桐和兰蓓儿就领教到小铃兰这个烫手山芋的厉害。 最先让这对小情侣叫苦不迭的,是她日夜颠倒的睡眠习惯。 白天,小铃兰倒像个布娃娃似的,咬着指头睡得死气沉沉。兰蓓儿不得不把她带到枫糖小镇,背着小家伙为客人调制咖啡。到了半夜,这熊孩子就闹腾起来了,在屋子里又哭又闹,挥舞着小拳头把两人的床铺蹬成乱鸡窝。萧桐和兰蓓儿只好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起来,抱着她在出租房里来回安抚。好不容易小家伙闹够了,揪着少女的衣扣睡过去,窗帘的缝隙又渗出微融的曦光。两人没有办法,简单洗漱过后,就揉着惺忪的睡眼奔往实验室和咖啡馆。 然后让两个人抓狂不已的,便是为小铃兰换纸尿裤。 “嘿嘿,不就是给宝宝换小裤衩嘛?很简单啦!蓓儿的弟弟,卡诺尔和迪夫两个淘气鬼小时候总是尿裤子的说。还是人家和妈妈一起给他们俩洗的屁股呢~!” 把胡乱扑腾的小铃兰放在桌子上,兰蓓儿用团成猫爪的小手挠了挠脑袋, “吼吼,阿桐你就放心大胆地交给人家吧!蓓儿这个妈妈,其实超能干哒!” 萧桐皱起眉头。他依然对上次两个捣蛋鬼弄出的龙卷风心有余悸,但眼下马上就要向导师进行年终研究汇报了,男孩得赶紧写完结项报告。 “那你小心点,宝贝。” 他戳着女友的脸蛋,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家伙的纸尿裤可是终极生化武器... ...别又弄出一堆烂摊子... ...” 结果萧桐还没打出几个字,客厅里就传来少女咿呀乱嚎的惨叫—— “救、救命呀,阿桐!!”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座位上弹跳而起,萧桐顺手抓起书包里的N95口罩冲出门去。只见兰蓓儿全身雪毛炸立,像被爆竹惊吓到的小狗,贴着墙角瑟瑟发抖。她用手肘死死抵住口鼻,望向男友的翠眸似惊澜般泪漪涟涟;而小铃兰却犹如被掀翻的乌龟一样,舞动着四肢,试图翻转过身。她的纸尿裤被拆开一半,一摊不可名状的秽物在桌子上流溢开来。 “呕——!!”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萧桐的五脏六腑像是被千钧铁锤迎头痛击,强烈的反胃感将他的脊椎掰弯过来,男孩不得不扶着门框,捂住鼻子,将涌上喉头的呕意硬生生咽了回去。 “对不起阿桐!!人家、人家真的想好好给小铃兰换裤子... ...可这孩子实在是太... ..太... ...” 突然间,少女瞳孔周围的泪花破碎开来,她死死掐住鼻子,用手在鼻翼边拼命扇动,仿佛有人往她的嘴巴里灌了过量的辣椒水。 “别管这么多!先把这个小坏蛋摁住!!” 眼看小铃兰就要拖着“芳香四溢”的纸尿裤爬下桌子,萧桐向女友递了个眼神。两人套上N95口罩,同时狂奔过去。 “抓住她!我来给这家伙擦屁股... ...” 强忍住汹涌到嗓子眼的恶心,萧桐把那双还在挣扎的小手臂交给兰蓓儿。他像第一次上阵的拆弹专家一样,收紧神经,绷好从实验室带回来的手套,颤抖着靠近那妙不可言的纸尿裤。 “完、完蛋了!!蓓儿忍不住了!!” 少女的喉咙滚过一声绝望的咕噜声。她捂着嘴,撒腿逃往厕所。盥洗池里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鸣溅声,看来拜小铃兰所赐,兰蓓儿把萧桐今天费尽心思给她做的咖喱烩牛肉吐得一干二净。 “这丫头... ...别说是你第一次当妈,我也没当过爹啊... ...该死!” 尽管隔着厚厚的口罩,萧桐还是趴在桌子边干呕起来。胃袋里的酸液开始不安分地涌动,男孩掐紧鼻息,用尽全身气力将胡乱扑腾的小铃兰按在原地,一边趴下纸尿裤,一边战栗着给她擦起屁股。好几次他都眼前一黑,差点口吐白沫晕厥过去,可他硬是咬紧嘴唇,哆嗦着给小家伙换上新的纸尿裤。 等兰蓓儿吐得差不多了,萧桐也处理完了小铃兰留下的一堆高危垃圾,还把她弄脏的地方全部清理了一遍,累得彻底瘫软在沙发上,眼中直冒金星。 “哇,阿桐你好棒!真不愧是一个好爸爸呢!” 少女趴在门框上,低头对戳着食指,絮絮嘀咕, “这次、这次都怪蓓儿,明明应该担当好妈妈的责任,要不是阿桐你在,人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呜呜... ...” 她还没说完,肚子里传来弹尽粮绝的哀鸣。兰蓓儿的脸颊抹上一层红晕,她揉起小腹,碧波荡漾的瞳孔溢满可怜, “蓓儿刚才好像... ...好像吐得得太多了,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 ...” “撑着,我去做晚饭。” 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萧桐使劲搓了搓额头,摇摇晃晃地赶往厨房。 做饭、洗碗、洗衣服... ...等男孩忙完一切,已是深夜时分。他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再次打开待机已久的笔记本电脑。白茫茫的文档就像雪后的清晨一样干净,男孩攥紧拳头,太阳穴中肿胀的荆棘似乎就要爆裂开来。这时,他的耳边摇曳起兰蓓儿露水叮咚的笑声,原来他的小女友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举着小铃兰不停逗弄。 心中飞蹿起一阵无名的火焰,萧桐很想把电脑狠狠扣上,再一把摔在兰蓓儿的身边。他已经受够了当保姆的滋味。如果只是照顾女朋友,他当然心甘情愿,但自从这个来历不明的小混蛋闯进了他俩的生活,一切都被打乱了。在他看来,收养小铃兰本该是社区和公共机构的责任,现在却被兰蓓儿变成了一场没头没脑的过家家游戏,而这场游戏的代价却需要他萧桐一个人来埋单。 “蓓儿,我和你说说。” 牙齿像刹车片一样在口腔里尖锐打磨,他站起身,压抑住心头愈烧愈旺的怒火, “我实在是受不了——” “爸-爸——” 仿佛沐浴春雨的鲜笋破土萌蘖,萧桐怔住了。 不是兰蓓儿甘之如饴的声线,更不是他萧桐喑哑沉闷的嗓音,那是真正属于孩子的稚嫩,属于那降世之初的奶声奶气与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那是小铃兰的声音。 “爸、爸爸——” 这一次的发音更加清晰了,是萌芽的春笋抽出了新枝。 “这、这小奶娃在说话??” 萧桐瞪圆眼,捏紧的拳头开始微微颤抖, “怎么可能?!这家伙明明周岁的不到——难道是——” 他扑上床,将兰蓓儿别在背后的右手掰了回来。果然,少女将她的魔杖藏在了身后。 “嘿嘿,不算作弊喔!” 搂着小铃兰,兰蓓儿眨眨眼,在男孩的脖根处轻轻蹭了起来, “人家用拟音魔法预测了小铃兰会说话以后的声音,没想到,宝宝说出的第一个词竟然是叫阿桐的‘爸爸’呢!” 她怀里的婴孩也嬉闹着,抓弄起萧桐敞开的衣襟。 “看来,这孩子也是把慕斯先生的辛苦看在眼里的呀~” 少女抚摸着他的腮帮,绵柔如纱的声音在萧桐的心口碰撞出层层涟漪。安娴趴在胸前的爱人,温热得就像一团拳拳跃动的篝火,而她怀里的婴儿,此时此刻,正确凿无疑地叫着萧桐“爸爸”。 仿佛这就是他和兰蓓儿一起生下的孩子。 仿佛这就是他们就是初婚不久的一家三口。 郁积在心头的怨气随着一声长叹缓缓吁出,萧桐托住爱人的蝴蝶骨,贴紧她的脸颊。 再忍一忍,忍一忍吧,就当... ... 就当是为了蓓儿。 对兰蓓儿来说,小铃兰同样也给她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困扰。 由于白天家中无人,少女不得不将她带到枫糖小镇,边工作边照料孩子。在店里,兰蓓儿往往一面在吧台给客人调制咖啡,一面轻声细语地哄着背上哭闹不止的婴孩,同时还要忙着给座位上的顾客端茶送水,常常是顾此失彼,焦头烂额。在咖啡馆的熟客眼中,焦糖魔女已然从原先那个活蹦乱跳的糖果小姐变成了疲于生计的单身母亲。而有人问起这个孩子的来历时,兰蓓儿却碍于之前和社区签订的协议,并没有向别人解释清楚,这便给了谣言充分滋养的温床。 “蓓儿小姐年纪这么小,怎么还带着个孩子?” “多半是她自己不检点的结果吧。你想想,这白毛丫头这么奶甜奶甜的,指不准收割过多少男人。现在的小姑娘呀,心眼坏得很,就凭着一副漂亮皮囊把男人当提款机,到出嫁年纪再找个老实人接盘就是。到底是苍天有眼,看她现在抱着这拖油瓶怎么办!” “完了,我的信仰崩塌了... ...没想到单纯又可爱的糖果小姐竟然是装纯装嫩骗感情的心机婊,太肮脏了!要知道,我这大龄老社畜之所以能强撑着天天九九六还没嗝屁,全都是因为蓓儿小姐每天早上都能带着甜甜的微笑,为我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啊!” 偷听到客人间的谈话,少女的心有如油煎火炙。她很想冲过去给客人们道歉,再好好解释一番。但领养协议上规定,为了保护小铃兰及其母亲的隐私,不能向旁人透露婴儿的来历。于是,兰蓓儿只有忍受着周围的流言蜚语和照顾小铃兰的疲惫,尽力支撑着这个尚在雏形的小家庭。 更糟糕的是,少女的咖啡师工作开始频频失误。她先是弄错了意式浓缩的的萃取时间,做出来的焦糖香摩卡苦如黑炭,让她不得不为倒掉的咖啡倒贴上自己的工资。后来,兰蓓儿在为吧座上的客人表演当场拉花时,背后的小铃兰又突然哭闹起来,她一分神,手中的热牛奶全撒到了客人身上。还是林霏赶紧跑过来,拉着少女赔礼道歉,还免去了顾客不菲的消费金额。至于端错咖啡、弄混订单、打碎杯子之类的的失误更是成为少女工作中的常态。望着店里长长的损失账单,林霏坐不住了。 “小兰啊,我和你说件事儿。” 打烊前,她把兰蓓儿叫到面前, “之前同意你代管这孩子,是我考虑不周。这些天你带娃也辛苦了,你看这样成不,我和社区说一下,让他们尽快把孩子接走,你也不用整天这么操心了。” “谢谢店长大人!” 掌着小铃兰的奶瓶,兰蓓儿露出一丝萤火摇曳的笑意, “其实没有关系的啦,作为妈妈,蓓儿是不怕累的!小铃兰也很乖的哟,只是有点爱哭,饭量也稍微大了点,诶嘿嘿... ...” “唉,小兰,你还是没弄明白啊。” 林霏轻叹了口气,眉头微微挑起, “我的意思是,这孩子在你身边,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你的工作状态。你看马上就要过年放假了,能来店里的都是熟客常客。要是招待不好他们,咱们枫糖小镇的牌子也挂不住,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呀... ...” 少女抿住嘴,眼眸上的高光逐渐黯淡, “那、那人家下次一定注意!我会把小宝贝放在摇篮里,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再去照顾她,您看这样好嘛店长大人?” “不是我觉得好不好的问题,关键是人家顾客有意见啊!你想想,别人来咱咱们枫糖小镇喝咖啡,图的就是一个优雅和安静。你这爱哭鬼一闹腾,得,店里变成菜市场了。” 俯身理了理少女胸前的蝴蝶领花,林霏坐回原位,揉起太阳穴, “而且,已经有很多客人向我投诉,最近咱们售卖的咖啡品质在下降了。作为枫糖小镇的招牌咖啡师,小兰你可是这家店的灵魂。听林霏姐一句话,别再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把自己的事业搭进去了。” 瞳孔周围的高光碎成花瓣,兰蓓儿听明白了女店主的意思。 “可是、可是... ...蓓儿还是不忍心,把小铃兰交给别人!对不起,店长大人,蓓儿这阵子一定给您添了许多麻烦,但我也很爱小铃兰,因为、因为,人家早就把这个小宝宝当作自己的女儿了呀!” 一手搂着刚刚吃完奶的婴儿,兰蓓儿连忙握住林霏的手,声声颤抖。 “你这孩子... ...唉,该说你心善呢还是该说你人傻呢?” 包裹住少女冰凉的手指,林霏挺立的眉弓耷拉下来, “姐也没说让你放着这小奶娃不管啊。至少,你得保证工作时间的质量吧?要不这样,你的小男友不是正好放寒假了嘛,你让他多带带孩子,反正他以后也是要当爸爸的人,怎么样?” “阿桐平时已经很辛苦了,蓓儿也很心疼他呀。” 少女低下头,喃喃低语的声音如雨淅沥。 “还是多心疼心疼你自己吧,小兰。林霏姐也只是闲嘴说两句,具体怎么弄你自个儿拿主意。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收到顾客的投诉了。” 第197话 甜甜恋爱加点盐 第197话  甜甜恋爱加点盐 Episode 197 the First Argument  傍晚时分,兰蓓儿拖着灌铅的步伐,慢慢吞吞地走回出租屋。开门时,她满脑子都在想顾客对她的议论以及林霏说的那些暗示味十足的话,手中的钥匙连捅了好几遍才进入钥匙孔里。这时,少女听见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吵闹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发雷霆。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清了房间里的声音是在训斥萧桐: “你在搞什么鬼,萧桐?你知不知道你搞出来的期终报告在我看来就是一堆垃圾?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交上来了,唬弄谁呢?!” “如果你是以这样的态度做学术,我看你研究生也别读了,还是乖乖拿个本科毕业证趁早滚蛋吧!别到时把你推荐到中科院去,一堆院士看我的笑话!!” “我好久都没这么来气了,萧桐,连我带的博士都没有这么气过我。我在你身上投入了这么多资源,实验室让你随便用,带着你发论文发C刊,每个月还按硕士的标准给你发津贴,回头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出,简直是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少女在门外也听得心惊胆战。不用多说,是萧桐的导师打电话过来了。等一切归于风平浪静,她才哆嗦着打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挤进屋内。萧桐正瘫坐在沙发上,仰天望着天花板,愣愣喘气。他的手机摔在桌子下,书包里的电脑和文献如同鲜血一样流满地板。 “啊,宝贝,你下班了。” 男孩提起眼睑,强撑着挺起身子, “我这就去做饭。抱歉... ...得让你饿会儿肚子了。”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子,他扯上围裙,颓然走进厨房。兰蓓儿安顿好小铃兰,搂紧抱枕蜷缩在沙发上。她的内心在有如钢水淬火般的沸腾中剧烈挣扎,犹豫着是否要把林霏的话告诉自己的男友。少女如同面包虫一样在沙发上滚来滚去,依然没有拿定主意。不知觉中,萧桐却已端着做好的饭菜走进客厅,招呼她上桌子吃饭了。 “你前一阵子不是嚷嚷着要吃肉吗,我看超市里的五花肉正好打折,就给你做了粉蒸肉。” 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痕,萧桐将几片晶莹剔透的肉片夹到兰蓓儿碗里, “都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多吃点。” 扒拉着碗里鲜香扑鼻的肉片,少女在桌子上刮起指甲,却迟迟不肯开动。 踌躇再三,她还是将林霏的话告诉给了萧桐。 “‘让我担当起爸爸的责任,带带这个孩子’??” 夹在筷中的青菜吃到一半,男孩埋头咬断菜根,将嘴里的饭团吞咽下去, “宝贝,你是觉得我太闲了吗?” “可是,这些天一直都是蓓儿在带孩子呀!每天要带着小铃兰去店里上班,要一边照顾她一边给客人们做咖啡,林霏小姐都很有意见了。” 筷子在饭碗里胡乱搅动着,兰蓓儿嘟起嘴,忿忿嘀咕, “再说阿桐现在不是放假了嘛,又不用像人家一样上班,带带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萧桐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他端起碗,匆匆几口将饭刨进嘴里。 “所以你认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忙正经事。你的男朋友就是个成天游手好闲,蹭你房子蹭你钱花的软骨蛋?” “不是这个意思呀!蓓儿、蓓儿只是想让你也稍微考虑考虑人家,毕竟养宝宝也不是女孩子一个人的事情呢!” “那为我们的未来奋斗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蓓儿,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挨人骂,被同门师兄当学术民工使唤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我们俩能在这座城市拥有一个体面的生活!还不是为了不让你受我以前吃的那些苦!还不是为了让你以后过得更加幸福!现在,你却抱着这个捡来的孩子,让我担当起父亲的责任?醒醒吧蓓儿,在这座城市,我们还没有孕育一个孩子的资格!!” “啪”地一声撂下筷子,萧桐抬起头,眼眸被血丝支离成网, “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必须到此为止了。这不是我们的孩子,蓓儿,我们两个都还在上学,把小铃兰托管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我马上联系社区工作人员,让他们把孩子接回去。就算社区人手不够,也绝对会有比我们条件好的多的人家收养他。” 说着,男孩站起身,阴沉着脸走进摇篮中嚎哭不止的孩子。兰蓓儿突然像炸毛一样惊跳起来。她冲过去用双手护住襁褓,孔雀石般的瞳孔燃起翡翠色的焰火,仿佛冲过来的不是她最亲爱的慕斯先生,而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不准碰蓓儿的孩子!就算是阿桐也不可以!!” 柔软的声线在此刻间紧绷成绳,少女龇着嘴,小虎牙闪烁出锋利的光芒, “太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小铃兰明明这么可怜,她也早就把蓓儿和阿桐当作了自己的妈妈和爸爸,现在你却要抛弃她,蓓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仿佛被一块石头绊住脚步,萧桐怔住了。但很快,他缓过神来,喷吐着炽烈的鼻息上前一步, “那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兰蓓儿?自从你把这小奶娃抱到屋子里,我为了照顾你们两个,付出了多少心血?研究不做了,论文不写了,期终报告弄得乱七八糟也顾不了了,每天想着法子给你弄好吃的,让你安心体验当母亲的感受。可你现在反倒把这破游戏当真了。你真以为你这个年纪做得了单身母亲?还不是我在后面一直心疼你、支持你、保护你。因为小铃兰不会感谢你,抛弃她的生母更不会照顾你,只有我这个大傻瓜深深地爱着你!” 他像一头受伤的狮子般,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愤怒,向后退了一步, “我们还没到做父母的时候,兰蓓儿,你和我自己都还是孩子啊!!” 孩子的哭闹声像煮沸的油锅半煎熬着少女的内心,她拼命摇起头,把男孩倾述的一切甩到脑后, “阿桐才是最自私的那个家伙吧!论文、论文、论文,你的眼里永远只有论文!这些东西难道说,比你小女友和小铃兰还要重要吗?就连小薇也不是每天埋在书堆里一直学习的,她也会陪人家出去逛街出去玩的!” 兰蓓儿插起腰,绷在胸脯上的衬衣勒出雪峰纵横的道道褶皱, “蓓儿真的生气了!是那种想要狠狠咬在阿桐身上的生气!你看人家小楠的男朋友楚天多爱她!楚天个子这么高,家境这么好,还是夏佐老师那样的大帅哥和小薇那样的大学霸,还不是舍得花时间陪小楠去剧场看戏,去游乐场疯玩,甚至还和她养了一只小猫咪!蓓儿真是太羡慕别人家的男朋友了,哼!” 心跳在胸腔中收缩成急剧的痉挛,萧桐扶住桌子,眼前飘过一阵乱闪的金星。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他最心爱的女孩会亲手撕开自己的陈年旧疮,以近乎嘲弄的语气往上面撒上一把粗粝的盐粒。 “你说得对,兰蓓儿,是我萧桐配不上你。” 男孩仰起头,哂笑着冷冷开口,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喜欢上任何人... ...小镇做题家,九九六预备军,我知道别人是怎么嘲笑我的。萧桐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可除了拼了命地向上攀登,我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你要知道,我可是经历了十年寒窗,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才来到了北京,楚天出生的这座城市,才拥有了和你相遇的机会!!” “蓓儿不想听阿桐倒苦水!人家想要甜甜的恋爱,想要被你当成小可爱宠到天上去!之前我们在一起时,慕斯先生不是也说答应了,要陪糖果小姐一起玩一起闹,一起当一辈子的小孩子嘛?” 少女将两只小手团在胸口。她像沸腾水壶上的盖子一样左右摇晃,不停跺脚。 “我也不想陪你在这里继续乱发小孩子脾气了,兰蓓儿!恋爱也好,养孩子也罢,这一切在你眼中只是一场游戏,但压在我身上,全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重负!” 一拳抡在墙上,男孩咆哮着,眼睛早已被汹涌的怒火烧成如血残阳, “再这么胡闹下去,你迟早会成为我的绊脚石!既然你这么羡慕楚天,好啊,你去找那样有钱有颜的家伙当男朋友啊,没了你在身边瞎折腾,我不知道要比现在轻松多少倍!!” 攥紧在手中的衬衣响起“擦啦”的惊泣声,兰蓓儿睁大眼,翠眸上的月影迅速被满溢的雨云揉碎成泪。 她没有料到,自己珍爱的男孩竟然会对她说出字字诛心的话来。少女对他的爱,不顾一切,历经磨难;可现在萧桐却将自己视做绊脚石,将这份感情当成不要也罢的累赘。 少女的心脏在风雪交加的冰川上艰难跋涉,锋利的冰棱刺穿那一根根颤动的心弦,让每一次的心跳都变成鲜血悲泣的惊悸。她拼命咬住嘴唇,却还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泪意,任由晶莹的镰刀在雪嫩的脸颊留下月色惨白的伤痕。 “坏蛋... ...阿桐大坏蛋!!” 她用手背揩着眼睛,不断有鸣闪的呜咽从指缝间点滴滑落, “你走!蓓儿不想再看到你了!你快走呀!!” 哭闹着,推搡着,少女抓住男孩,拼命把他推向门边。 “我也受够了!你就一个人玩你的过家家游戏吧!” 一把甩开兰蓓儿,萧桐顺起沙发上的书包摔门而去,只留下少女独自坐在地板上,掩面啜泣。 夜色凝重如墨,男孩拎着书包,像离群的伤狼一样徘徊在蓟潭大学空旷的校园里。由于放假已久,大半师生早已离校。偌大的校园仿佛一座坠入海底的迷宫,除却偶尔擦身而过的保安巡逻车,男孩目之所及,皆是夜色沉淀的浓与寒风凝滞的霜。 等待身体里所有的温存都被凛冬分食殆尽,萧桐一头扎进实验室,强迫自己沉浸到期终报告的修改工作中。可他一直以之为傲的专注力却在此刻间化作散沙。无论如何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的争吵,他的心中却始终躁动着一团无名火。男孩抓耳挠腮,屏息凝神,还是无法在屏幕上敲出半个字符。 一巴掌叩下电脑,萧桐翘起二郎腿,越想越气。他萧桐哪里对不起兰蓓儿了?像宠小孩子般地溺爱着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就差把她当成祖宗供起来了,就算是撒娇,也得有个限度吧? 他抓起案台上的废纸,将之揉成纸团,狠狠砸向垃圾桶。 真是的,都多大年纪了,还像个叽叽喳喳要糖吃的小丫头一样,烦死人了。不就是十七岁吗?要知道,他十七岁的时候... ... 手指像触电般抽搐一下,萧桐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十七岁的时候,不也是个懵懵懂懂、意气用事的小男孩吗?可他现在又成长了多少呢?自己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去钻研做题,却从未有空闲,也未曾有机会,去学习如何爱一个人。他和兰蓓儿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一起,却也未曾认真思考过,如何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融入另一颗心脏鲜活的跳动。 深深吸入一口气,萧桐趴在桌子上,用食指轻轻叩击水杯。 是的,这场恋爱对我和蓓儿来说,都是生命中的第一次尝试和触碰。我一直把蓓儿当成还未成年的小女孩,但在爱与被爱的旅程,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尚在学步的蹒跚孩童? 颤动的鼻息在杯子上凝作薄雾,男孩闭上眼,口中咀嚼起无味的酸楚。 真是的,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爱起一个人,还是那么笨拙... ...可是,如果不是真的把她宠在心里,又有谁会愿意随便暴露自己的稚拙和颓态呢? 心中的燥火被理智逐渐扑灭,萧桐捶了捶胸口,挺立起身。 他决定向她道歉,再向女友好好阐明情况。 事不宜迟,他离开实验室,直奔蓟大东门的稻香村。萧桐买了少女爱吃的枣泥糕和驴打滚,片刻不停地赶回出租屋。 房门虚掩着,门缝中的鹅黄暖光流淌到墨染的楼道,仿佛黑夜中的灯塔点亮男孩的眼眸。他蹑手蹑脚地踱到门边,轻轻叩了叩房门。 无人应答。萧桐的心跳骤然间开始加速。他打开房门。屋子里依然灯火通明,男孩做好的饭菜还静静地放在桌子上,余温尚存。然而兰蓓儿和小铃兰却不见了。萧桐慌忙检查了整间屋子,发现随少女一同消失的还有她的随身挎包和呢子大衣,冰箱里储存的母乳也不见了,其他财物则分毫无损。 手中的零食袋摔在地上,萧桐瘫坐在沙发上。 坏了,这丫头该不会跟他赌气,离家出走了吧? 第198话 信任,所以任性 第198话  信任,所以任性 Episode 198  Believing and Believed  “什么?你说你和蓓儿吵架了?” 手中的黑咖啡荡开一圈涟漪,薇诺娜皱起眉,湛蓝色的明眸晴转多云, “你这家伙... ...要是欺负了我家蓓儿,我绝对饶不了你。” “别冲动啊魔女姐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动手行不?” 眼见着女孩用手按住睡裙口袋里的魔杖,萧桐吓得连忙摆手。他赶紧把事情的原委向兰蓓儿的挚友解释了一通。 “还不都是你的错,萧桐。” 吹去咖啡杯中蒸腾的热气,薇诺娜甩甩头,微卷的金发像秋后暖阳一般,顺着肉肩流淌而下,在蜡烛吊灯的抚摸下泛润出麦浪般的光泽, “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是想得到那份独属于小女生的宠爱而已。我看,你还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走运。回头被伯丁诺顿那群蒸汽小子们知道了,你得被他们绑在飞艇上游街示众——给,现磨的。” 勉为其难地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黑咖啡,萧桐心惊胆战地闻了闻,眉头迅速皱成疙瘩, “我承认是我冲动了,不该对蓓儿说那么重的话。但我也渴望得到她的理解,毕竟对我们这对小情侣来说,养一个孩子的负担确实是太重了。” “所以,你就跑到我这树洞来,想让我来劝劝蓓儿?” 纤纤玉手轻掩杯檐,薇诺娜半垂着眼眸,呷了口咖啡。 “这倒不必了,薇诺娜小姐,我会自己向蓓儿道歉,并和她好好沟通。贸然打扰,只是因为我以为她受了委屈,会第一时间来寻求你的安慰。” 看着咖啡液面里那双黯然无神的眼眸,萧桐缓缓哈出一口热气, “既然她不在这里,那我还是去别处找找。大冬天的,蓓儿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又冷又饿,肯定想有人接她回家吧。” 男孩正欲起身告辞,薇诺娜点了点手指,一颗方糖从碗橱里径直飞来,落进萧桐的咖啡杯里, “留步。我马上就要飞到南京带竞赛,你也要回家过你们这个世界的神树节了。咱们俩也算是老友,何不留下来喝杯咖啡叙叙旧再走?” “对不起,薇诺娜小姐,我实在不放心这么晚了还让蓓儿一个人在外面... ...” “那你就打算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寻找蓓儿?是你这个冒冒失失的见习男友懂蓓儿,还是我这个陪着蓓儿长大的发小更了解她?” 搅拌着并未加糖的黑咖啡,薇诺娜对着男孩斜眼睥睨, “沉住气,萧桐,否则你和她会受更多的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薇诺娜小姐... ...” “那你认为,蓓儿为什么会伤心到离家出走的地步?难道仅仅是为了收养一个孩子的事吗?” “我知道是我的话伤到了蓓儿。但她这样做,也未免太耍小孩子脾气了... ...”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萧桐。你不了解她,你还没有真正进入到这个雪妖少女的内心世界,你不知道,蓓儿其实是在爱意与仇恨相互交织的矛盾螺旋中长大的。” 嘴角抽搐了一下,萧桐睁大眼。他回到座位上,重新端起咖啡, “愿闻其详。” “简言之,蓓儿并没有从这个世界得到与她的善良相称的爱意,所以,她才想在你这里得到足够的宠爱与娇纵,哪怕这对你来说是毫无道理的。” 薇诺娜压低眉头,沉稳的声线如烛光般影影绰绰, “你还记得那孩子的梦想吧,‘要成为让所有人幸福的魔女’。” “是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听上去很天真,也非常不切实际,对吧?蓓儿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因为她自己就是在一个幸福的环境中长大的。蓓儿的养父母,布伦特夫妇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抚养成人。一家人的生活虽然贫苦,蓓儿却超过了绝大多数同龄的乡下女孩,能够到遥远的王都读书,乃至完成魔女修习生的学业。这一切没有布伦特夫妇的支持,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所以,善良如她,也想将自己获得的这份温柔传递给世人。” 女孩翘起腿,腘窝处的灰丝袜压出放射状的褶皱, “你可以说她傻,但这孩子的确是在努力实现着这份稚拙的心愿。蓓儿在家里有两对弟妹,每次她回家都会给布伦特家的孩子们带回王都的礼物,还会给他们过生日。在学校,她会敏锐地捕捉到周围人的情绪波动,在你伤心的时候,在你被繁华热闹的氛围抛在角落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歪戴着魔女帽的银发小姑娘笑脸盈盈地来到你身边,将她珍藏的甜甜圈塞到你的手心里,再陪你坐在城堡的塔楼上,听你倒上大半夜的苦水。” “我不觉得蓓儿傻。正是因为有蓓儿这样的女孩子存在,很多人才能在亡命奔波的间歇,获得些许的慰藉。” 目光落在薇诺娜领口的银鸢尾吊坠上,男孩绞紧咖啡杯的把手, “只是,很多时候... ...她会很累,就像这次收养小铃兰一样。” “是的,这就是关键所在了,蓓儿很难被大家理解,她付出的善良与收获的爱意是严重失衡的。” 睫毛上的微光如露水般微微抖落,薇诺娜泛蓝的瞳孔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翳影, “没有多少人记得她的生日,也不会有人给她送上礼物。伤心时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因为爱哭的蓓儿小姐可没办法给大家前进的力量。人们忌惮她的雪妖血统,更有好事者嘲笑她,将她的善良和单纯当作笑料。不要以为这是天方夜谭,萧桐,蓓儿努力地爱着大家,却没有得到同等的善意与温存。”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 ...就像在枫糖小镇里,人们只是在消费着蓓儿的可爱与温柔,却从未考虑过她自己的真实感受。” 萧桐的目光越过薇诺娜的肩头,缓慢聚焦在书房案头上的一个相框上。那是一张三个女生的合影,兰蓓儿、薇诺娜,还有另一个红头发的高挑女孩手牵着手,将笑容漫撒成樱花树下纷飞的悠扬。 “是的,蓓儿渴望被爱。她是爱的给予者,却更想得到这个世界的爱意和眷念。” 薇诺娜扬起眉毛,深邃而又悠远的眼眸凝视着萧桐,像一束耶稣光穿透云层,普照大地, “所以蓓儿才会毫无道理地向你撒娇,渴求你的溺爱。因为你是她心中最珍视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能够包容蓓儿骨子里的小女生性格,唯一能够不顾一切去爱她的人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萧桐放下咖啡杯,抬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瞳孔在光晕的涂抹中逐渐弥散开来。 “试着给她一点理解,试着陪她一起成长吧,萧桐。‘蓓儿想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而我们这些深爱着她的人,只需要让她也变得幸福就足够了。” 起身走到男孩身边,薇诺娜将一枚糖果发卡放到男孩的咖啡杯托盘里。 与此同时,兰蓓儿也抱着小铃兰,扒着地铁终点站的自动扶梯升到地面。 跑到这种地方,阿桐应该不难找到人家叭? 地铁口的寒风漫灌进来,少女怀里的婴孩挥舞着肉乎乎的手掌,哭闹起来。 “小铃兰不哭不哭!没关系哒,不是还有妈妈在你身边嘛?等会儿爸爸就会来接我们俩的~” 连忙裹紧襁褓,兰蓓儿向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在孩子的脸颊上轻揉起来。 少女并不是真的要离家出走,童稚如她,其实依然在向萧桐撒娇。兰蓓儿特意踏上了一条通往京郊的地铁线,这样既能让男友花些工夫寻找她,也能让萧桐不至于大海捞针。 地铁票是她拜托工作人员帮忙代买的。过检票闸机时,少女也在旁边观察了好一阵子才畏手畏脚地挤了进去,途中还差点被闸门夹住偷藏在裙摆里的狐狸尾巴。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小魔女还是被周围的电子设备弄得晕头转向。直到现在,少女依然不会使用手机,好几次都差点从自动扶梯上滚下来,还经常被蓟潭大学校门口的人脸识别机器人吓得抱头鼠窜。每回出门,她都会紧紧拽住男友的手臂,唯恐被这个光怪陆离的霓虹世界一口吞掉。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薇诺娜已经能在手机上订她们飞往南京的机票了。 兰蓓儿一口气坐到了地铁终点站。和灯红酒绿的市中心完全不同,地铁站外是一片荒芜的农地。漫无边际的黑暗如同大海一般簇拥在少女的周围,她只能抱紧怀里的小铃兰,蜷缩在地铁站出口这座小小的孤岛上。 广播里播放着地铁收班时间临近的提示声,兰蓓儿把指头当作玩具递给了孩子。她逗弄着奶声呜咽的小家伙,娇翠欲滴的眼眸荡漾起月影婆娑的温柔, “小铃兰乖~一会儿妈妈给你讲小薇打败魔皇的故事喔!” 像是听懂了少女的喃喃,小铃兰居然停止了哭闹。她抓住兰蓓儿的手指,一双深黑的眼眸静如深湖。 “都怪阿桐太不懂女孩子了!人家就想被他好好哄一哄嘛~” 她嘟起嘴,不自觉地搓捏起襁褓的一角, “可是,现在阿桐也一定很着急吧... ...蓓儿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明明他也那么辛苦,明明只有他那么在乎我... ...” 她把小铃兰放在腿上,目光迷失在站外墨黑的浓雾之中。 “那,等阿桐赶过来的时候,人家还是向他道个歉吧。好奇怪... ...蓓儿以前,明明不是个任性的女孩子呀......” “还不是都怪阿桐... ...看,蓓儿被你宠坏了吧?” 第199话 给兰蓓儿的三十三封情书(上) 第199话  给兰蓓儿的三十三封情书(上) Episode 199  Love Letters for the Elf Girl 少女没有想到的是,萧桐并没有像她料想中的那样着急赶来。 她抱起小铃兰,在地铁站的出口来回踱步。临近收班时间,自动扶梯里传送上来的瓶盖饮料盒在梯齿的啮咬下“咔吱”作响,蜷缩在出站口的灰白色荧光灯在寒风的冷炙中明灭忽闪,平日里圆润饱满的广播女声此刻间也如同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幽怨缠绵。 “小气!绝情!狠心肠!阿桐你是不是彻底忘掉人家了?是不是把蓓儿的零食翻出来一个人偷着吃了?唔——蓓儿都要被你气成火狐狸了!!” 她跺起脚,朝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奶声娇嗔。 怀里的小家伙也挥舞着肉乎乎的手臂,叫闹起来,似乎在和兰蓓儿一起抗议。 她依然没有等来自己的男朋友。少女垂下头,像烈日底下晒蔫的稻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缩回地铁站。 要不... ...还是先回去吧。或许可以在小薇的床上蹭一晚,再看看阿桐的反应。 重新回到售票处,兰蓓儿惊慌地发现车站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偌大的进站大厅里只剩下几台自动售票机用明晃晃的屏幕干瞪着少女。仿佛在接近一只沉睡的野兽般,兰蓓儿左瞅瞅右看看,蹑手蹑脚地来到售票机面前。 伤脑筋了... ...这种铁家伙要怎么使用咧?它不会突然跳起来咬蓓儿吧? 她在机器边等候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工作人员的身影。兰蓓儿只好背起小铃兰,独自捣鼓起机器。 “蓓儿记得,这种大铁怪好像会自己吞钱的吧... ...嗯,要把钱喂给它!!” 少女从钱包里抽出钞票,小心翼翼地往吐票口塞去。可无论她如何使劲,这只冰冷的铁疙瘩就是不肯把钱吞进肚里。她着了急,抽出魔杖在屏幕上乱戳起来,没想到售票机突然响起”嗡嗡”的报警声,少女吓得匆忙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脑袋: “呜哇哇!不要吃蓓儿呀!蓓儿、蓓儿今天喝了好多好多黑咖啡,咬起来肯定超级苦的!!” 所幸售票机并未如同料想中的那样,张大嘴一口把她吞进肚里。报警声平息下来后,兰蓓儿也不敢再靠近这些张牙舞爪的机器,捂着胸悻悻回到地铁站的出口。 已经没有乘客出站了。少女搂着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再次蜷缩在冰冷的台阶上。也许是临近收班的缘故,地铁站的暖气比之前弱了不少,带刺的寒风沿着通道口漫灌进来,贪婪攫取着她身体的每一丝温存。少女把半边脸缩进围巾,往自己的左右袖口轮流哈气。连怀里的小铃兰也受不了寒风的侵袭,连哭闹也失去了往日的洪亮。 “小铃兰不哭不哭!别担心,妈妈可是超厉害的小魔女,绝对不会让你挨冻的!” 她用魔杖挠着脑袋瓜,冥思苦想, “那种可以帮蓓儿加热洗澡水的魔法叫什么名字呢?好像是叫... ...是叫‘回暖咒’吧!咒语是咋念的来着咧?” 翻出蒙尘许久的魔导书,兰蓓儿咬着舌尖翻找一阵,终于在那张沾着糖霜的书页上找到了咒术条目——不用说,她又在劳伦斯夫人的“基础法术吟唱实践(重修班)”上偷吃甜甜圈了。 “焰、焰舞.真火燎然,热力环流,万物回春:温融——呜啊,咬到舌头了!!” 若隐若现的光环从魔杖尖扩散开来,兰蓓儿成功了。不过光环产生的热量太过微弱,仿佛萧瑟寒风中一抔烛火。少女没有办法,只好把结界缩小到怀中的襁褓上。经由这样的聚焦,她的法术才勉强维持住小铃兰的体温。被羽毛绒一般的温暖光芒簇拥着,小家伙打了个饱嗝儿,舔舔嘴角的奶沫,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睡吧睡吧,小可爱~妈妈... ...妈妈绝对会照顾好你哒!” 戳了戳小铃兰的脸蛋,兰蓓儿眯眼微笑着,将一缕银丝绕到耳后。出站口外,朔风呼号,少女打了个寒战,颤抖的气息还没呼出鼻腔,就开始结冰下坠。 “啊、啊恘!!好、好冷... ...再这么下去,蓓儿就要变成... ...变成狐狸冰雕了... ...” 不觉打了个喷嚏,她哆嗦着,用手背蹭了蹭红萝卜似的鼻子, “阿桐!!快来把人家接回去吧!蓓儿保证,再也不和你赌气了... ...如果再闹,就变成一只小花狗,汪汪叫地给你道歉,呜呜... ...” 少女的肚子也开始跟着呜咽起来。她才想起自己离开时只顾上和男朋友闹脾气了,还没来得及扒上一口热饭。可眼下,除了给小铃兰带的母乳,少女再没有携带其他食物。 阿桐... ...抱抱我... ...不要抛下人家呀... ... 在饥寒交加的折磨下,兰蓓儿陷入了雾气蒸腾的朦胧中。迷糊间,她隐约听到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像落水的滴答回荡在洞穴的幽冥之中。她揉了揉眼睛,透过满目纷飞的金星,那个熟悉的身影逐渐与记忆中的温存重合在了一起。 阿桐!! 她一个激灵,惊跳而起。少女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爱人。她想化身成一只小猫咪,扑在男朋友的怀里,对他又蹭又亲;她想搂着萧桐的脖子,用娇柔的声线亲吻他的耳朵,再嗲气地讨要一颗大白兔奶糖;她想立刻抓住恋人的衣领,哭颤着请求萧桐原谅自己的任性... ... 可就在即将扑到男孩面前时,少女刹住了车。半熟樱桃般的酸甜涌上心霏,压过千言万语的浓情与蜜意: “哼~!” 兰蓓儿撅起小嘴,对着萧桐转身侧目。 萧桐也顾不上安慰女友了。他把鼓囊囊的背包撂到地上,弯腰握住膝盖,不住地喘着粗气,似乎刚刚从马拉松的赛场上跑过来。虽然是隆冬时节,成股的汗珠依然如同落霜一般,从男孩的脖子上簌簌刮落。 他握住少女的手,瞳孔中的血丝一瞬间扩散开来。 “你放开人家,快放开人家呀!” 少女嚷嚷着,想要从萧桐手里挣脱出来。 男孩松手了。 兰蓓儿愣在原地。她原以为下一个等待自己的动作,是男孩深深的拥抱。 她抿紧嘴唇,拼命抑制住汹涌到眼底的泪意。可下一秒,一份带着暖意的柔软贴到少女的后背——萧桐把他的大衣脱下来,披到了自己的肩头: “手这么冰,别冻感冒了。” 小虎牙在粉唇咬出深印,少女把脸埋进围巾,用流苏偷偷蹭去眼角的湿润。 萧桐是坐末班地铁赶来的。薇诺娜用使魔追踪到了少女的踪迹,并把她的位置告诉给了男孩。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女朋友会拖着一个小奶娃,只身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现在地铁已经收班了,萧桐打开手机等了半天也没打着车。附近只有民宿,基本上都已年终歇业。 看来,得在这鬼地方待一晚上了。 他把随身携带的暖宝宝贴在女友身上,和她一起坐在进站口铁门边的阶梯上。萧桐搂住少女,尽力把胸口最暖和的地方留给兰蓓儿的脸蛋。心里打着小鼓,少女还是贴紧男友的胸膛,像小铃兰一样攫取着萧桐怀里的温暖,却又把脸朝向一边,故作生气地嘟起嘴来。 “对不起,宝贝,是我来迟了。” 抚摸着少女耳边的银发,萧桐叹出口气, “包里有吃的。先对付过这一晚上,有问题咱们回到家,坐下来慢慢商量。” 歪头瞥了他一眼,兰蓓儿鼓着腮帮,还是不领情。 大概是一路奔波过于劳累的缘故,萧桐斜靠在栏杆上,很快就眯眼睡着了。兰蓓儿试着戳了戳他的手背,又捏了下男孩的耳朵。确认男友睡熟后,兰蓓儿把他的背包拽过来,拉开拉链,果然,里面装着满满一口袋的糕点什锦。 枣泥糕... ...驴打滚... ...千层酥,少女扒拉着口袋里的糕点,心跳却如微澜般悸动起来。 毫无疑问,全都是她在这个异世界最爱吃的点心。 绯红色的滚烫像海边大朵的积雨云,将兰蓓儿雪嫩的脸颊漫卷成雨后的傍晚, 要不... ...等阿桐哄人家的时候,蓓儿还是好好地向他认个错叭? 心里嘀咕着,少女撕开点心的包装。她一面吞咽着食物,一面悄悄打量着熟睡的男孩。少女害怕一不小心弄醒男孩,却更害怕他就这么一直睡到天亮。 第200话 给兰蓓儿的三十三封情书(下) 第200话 给兰蓓儿的三十三封情书(下) Episode 200  Love Letters for the elf girl 正当兰蓓儿忙着把点心填到嘴里的时候,萧桐翻了个身子。 少女吓得挺直腰板,手里咬了一半的拿破仑摔在地上。可男孩只是打了个哈欠,又裹紧毛衣沉沉睡去。兰蓓儿勾了勾他的手指,这才发现男孩的温度已经被寒风掠夺得所剩无几。她把大衣盖回男孩身上,自己抱着小铃兰钻到萧桐怀里。挪动间,男孩的手机掉了出来,屏幕上的裂纹溢满光亮。 唔...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看看阿桐的小盒子里都有些啥吧? 要是、要是偷藏了其他女孩子的画像,蓓儿就把阿桐最喜欢的盐渍姜饼藏起来,还要往他的咖啡里倒上满满一大杯的苦瓜汁! 手机检测到少女的样貌,自动解了锁。她在屏幕上胡乱划拉一气,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但在桌面的角落,一行扎眼的小字滚入她的眼帘: “‘熊娃子投喂指南’——诶?!” 她抓抓脑袋,咬住大拇指。难道说,萧桐也在背着她偷偷养娃? 少女啃着指甲,戳开这个便签文件。兰蓓儿没想到的是,里面竟然全是关于她的记录。 原来熊娃竟是我自己?! “兰蓓儿,女,十七岁,叽叽喳喳,是个闯祸鬼。所以要好好填饱这丫头的肚子,免得她饿慌了跑出去到处捅娄子。” 将一束银发掬到唇间,少女红着脸,喃喃捧读, “红烧肉,兰蓓儿最喜欢的菜,起锅时在汤汁中加上少许的蜂蜜就可以让她捂着脸蛋原地旋转跳起踢踏舞。粉蒸排骨,让兰蓓儿在吃饭时露出狐狸原形的绝佳利器。这样,在她埋头啃骨头时就可以顺着发根撸耳朵了。咖喱拌饭,加上胡萝卜和牛肉一起文火慢炖,是帮助兰蓓儿发育长个儿的秘密武器。吃饭时要防止这丫头把萝卜粒和西兰花挑出来偷偷扔掉,同时也要留意这馋鬼,别让她把零食一股脑倒进咖喱里拌着吃了... ...” 便签里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少女的饮食喜好,生理周期甚至是最佳拍摄角度,全都是萧桐平时点滴总结出来的。在齿间细细打磨着指甲,兰蓓儿的心脏也开始跟着“咚咚”扑腾。 喵呜... ...总感觉这样子,蓓儿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狐狸胖皮球的... ... 便签的最后则是两人的恋爱日志。 “十月二十三日,和蓓儿去了北锣鼓巷看银杏。这条老胡同我每年秋天都会去拍,可唯有今年,我抓拍到了这条街最美的景致。那是和蓓儿拉着手漫步在青石疏影上的踏实,是我们俩一起沐浴在杏叶花雨中的深情与对望。原来,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时,整个世界都会为你闪闪发光。” “十一月九日,和蓓儿去电影院里看了《朝花夕誓》。这丫头哭得稀里哗啦,全程都在拉着我的袖子擦眼泪。她说,她的种族和电影里的伊奥鲁夫很像,都是被世人遗忘却又被命运诅咒的一族。走出影院时,蓓儿抓着我的手,问我能不能陪她走到永远。说实话,我不知道,一个凡人的生命于魔女而言,究竟是一种陪伴还是一种累赘... ...但我愿意去试,成功即是一生,失败唯愿来世。” 但是,便签里也不乏萧桐的抱怨。 “今天在实验室累死累活忙了一天,还被导师臭骂了一顿。回到屋里这丫头居然还在等着我买菜做饭... ...吃完饭,她连屋子也不打扫下就趴到床上搂着玩偶翻杂志。洗碗、扫地还有洗衣服,全都是我在做!好不容易该休息了还得给先把她哄睡着。虽然说男生多承担点责任没问题,但我也会累,在受伤的时候,也渴望被理解、被舔舐、被照顾啊!” “... ...自从蓓儿把小铃兰这哭闹鬼抱回家后,我的噩梦开始了。眼看着就要期终汇报了,为了照顾这两个熊娃子,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白天兰蓓儿闹,半夜小奶娃闹,傍晚俩丫头一起闹!我真是受够了!她从来都不会为我着想,这一切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少女的脸颊烧起灼灼的绯云。她把脸埋进衣领,含在唇间的手指随着心跳微微抽搐。可读到后面的文字时,这片羞涩的绯云却浸入眼底,在少女的眼眸上晕染出水月般的湿润。 “... ... 累,真心累,但不知为何,每次蓓儿逗弄着怀里的小孩子,让她叫我‘爸爸’时,我的心里总是痒得厉害,就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想想也是,我总说蓓儿是个爱闯祸的熊孩子,可我自己在情感上不也是个一穷二白的后进生吗?既然选择了携手前行,那就试着去接受她的不足与稚嫩,和她一起成长。” “... ...加油,萧桐,以凡人之躯,去把这个淘气的小魔女,变成你的家人吧!” 她数了数便签,不多不少,刚刚三十三条。每一条都像一声不同场合的告白,在少女心里留下悸动如风的春潮。 这是萧桐写给兰蓓儿的三十三封情书,百味陈杂,却又字字含情。 酸酸甜甜,晴雨交加,也许,这才是恋爱真真的滋味吧。 把手机轻轻贴到胸口,兰蓓儿在围巾里哈出一口热气。 就在兰蓓儿把玩着男孩的手机,酝酿着该这么向他道歉时,萧桐醒了。 “哎呀呀!糟了——!!” 少女吓了一跳,把男孩的手机摔在地上, “阿、阿桐... ...蓓儿只是想玩玩你的小盒子,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绝对没有喔!” 出乎她意料的是,萧桐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 “没事,反正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兰蓓儿把手机还给萧桐。虽然面对着面,两人却仿佛落日遥望初月,极力避免着目光的交汇与碰撞。少女拍了拍脸蛋,坐直身子。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勇敢地看向男友的眼睛: “阿桐,对、对不——” “——对不起,蓓儿。” 几乎是同时发出道歉,两人对上眼神,又同时捂住嘴巴,忍俊不禁。 “我的错比较多,还是我先说吧。” 捋了捋少女头上卷曲的雪毛,男孩的目光落到一边酣睡的小铃兰上, “抱歉... ...我不该对你发火的,更不该把你为小铃兰付出的心血当成小孩子的游戏。很多时候,我只是太过于... ...一厢情愿了... ...” “明明蓓儿... ...蓓儿才是最应该道歉的那一个人吧。” 用手指缠绕起耳边的银发,少女耷拉着脑袋,一任侧颜的绯樱如虹点染, “仗着自己是女孩子就随随便便地撒娇,完全不考虑阿桐的感受... ...嘴上说着要当一个好妈妈,最后还得靠阿桐来给我擦屁股... ...还、还把阿桐和别的男生比较,伤了你的心... ...” 她嗫嚅着,睫毛上的微光颤若微涟, “都怪蓓儿!都怪蓓儿太任性!最后还赌气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害得阿桐找了大半天... ...凭着被宠的这份幸运就让深爱着自己的那个人担惊受怕,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差劲了... ...呜... ...” “没关系,蓓儿,真的不必自责了。” 男孩释然一笑,将暗自抹泪的少女搂到胸口, “我们都是第一次,尝试着去爱一个曾经的陌路人。你年纪尚小,我也不成熟,但我想,只要两个人拥抱着彼此扶携,幸福一定会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我们。” “就算是这样,蓓儿也想快快长大,也想像阿桐一样担起责任来。” 她嘟着嘴,噙满泪花的翠眸不甘地望向男孩, “蓓儿还要再向你说一声对不起,阿桐... ...原来甜甜的恋爱,并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实现的呀。就在刚刚,人家才意识到,原来蓓儿就是一个大号的小铃兰,什么都需要你来照顾,什么都需要你来迁就... ...可蓓儿不想这样,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尝试着做饭也好,一起分担家务也好,总之,蓓儿也想把阿桐照顾得好好的,也想张开双手,把阿桐藏在身后保护起来呀!!” 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萧桐屏住呼吸。 原来如此... ...他总以为蓓儿是个奶气未脱的小丫头,可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女也在小心而又倔强地成长着。 “头疼... ...你这么学着大人的口气说话,我还突然有点不习惯了... ...” 闭上眼,萧桐揉起太阳穴, ”才不是学大人的口气呢!阿桐真是的,蓓儿早就是大人了,而且是那种可以赚钱养家,成为新娘子的大人噢!” 少女扬起下颚,簌簌银发从肩头飘落胸脯, “所以、所以,不要再像娇惯小孩子一样宠着人家了。说不定,蓓儿也会做出让阿桐流口水的饭菜喔!决定了!回去就开始试做香草拿铁炖咖喱棒棒糖,嘿嘿~” 第二天,两人搭早班地铁返回家中。兰蓓儿主动提出,要联系工作人员把孩子送回去。可是萧桐还没来得及联系社区,对方反倒主动找上了门来。 原来,小铃兰的亲生母亲找到了。 在街道办的大厅里,社区向这两个人介绍了孩子生母的状况,并为小铃兰安排了简短的交还仪式。在警察的带领下,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侧着脸,木讷地接过襁褓,再怯生生地躲到警察的身边。 萧桐暗自比较了下她和女友的身高。搞不好,这个灰扑扑的羞涩姑娘比兰蓓儿的年纪还要小。 他又悄悄瞥了瞥工作人员手里的信息表,愣住了。怪不得会这样... ...这个叫兰小玲的女孩子,是从大山的褶皱里逃出来的。蓟潭大学每年都有支教队去那个地方,男孩知道,在那样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中,这样的悲剧平凡得就像村落外一座座杂草丛生的荒冢。 工作人员说,鉴于兰小玲年纪尚小,就不追究她弃婴的责任了。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社区将提供费用帮助她回到家乡。听到工作人员的话,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像得到了判决一样,抱着小铃兰失声痛哭。 萧桐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一样不是滋味。他松开女友的手,掏出兜里的大白兔奶糖。 “蓟潭大学每年七月都会派支教队去你们那儿。” 他把奶糖塞到女孩子的手里,压低声音, “要是遇到了什么,去你们县一中找领队的吴胜筌教授,她是蓟大乡村女性教育水平研究课题组的负责人,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女孩子的瞳孔凝缩着,一种比月光更加朦胧的影调蒙上她的眼眸。在这个陌生男孩的眼里,她看见了自己曾经爱恋着的那个人,小铃兰父亲的影子。她攥紧怀里的襁褓,刚想说什么,一直伴随在男孩身边的银发少女奔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她明白了,无论逃到哪里,幸福至始至终都不会垂眸于她。 在回去的路上,兰蓓儿一直把萧桐的手臂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替代小铃兰在她心中的位置一样。 “阿桐,蓓儿有个小小的疑惑欸。” “怎么了,宝贝?” “小铃兰的妈妈,为什么最后哭了呢?还哭得那样伤心... ...按理说,妈妈找回自己的小宝宝应该会很开心才对吧?” 摇晃着男友的手臂,兰蓓儿的眼眸里荡漾着露水蔷薇一样的纯净。 “大概... ...是因为命运吧。” “命运?” “蓓儿,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生命都能带着祝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男孩停下脚步。他凝望着少女澄澈的眼眸,微微收紧鼻息, “比起所谓的母女关系,她们俩更像是彼此的诅咒。” “这、这么可怕的吗?” 少女瞪大眼,手掌在围巾间蜷缩成团。 “所以,幸福从来都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在这座城市,这个世界,很多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萧桐呢喃着,包住她的小手,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也不会去关心这些。但是,遇到你之后,我才开始真正思考幸福的意义与代价。也许我们并不能让所有人摆脱不幸,但至少在我们身边,至少和你在一起时,我们要让自己的周围,永远都存在着幸福的光辉。” 兰蓓儿低下头。她扣住男友的掌心,纤纤玉指在萧桐的手背上轻轻抓挠, “总感觉,阿桐变得越来越像小薇了。” 她晃着身子,初樱般的浅笑如羞涩般缓缓点染, “不过,蓓儿很喜欢这样的你... ...那种像城堡塔楼一样的坚实,是让蓓儿心安的感觉呢~!” 加油吧,慕斯先生... ...只要在你身边,就算是糖果小姐也能变得无所不能! (第十八章完,敬请期待第十九章“世界树倾覆之时”) 番外篇 幸福起点站 楔子 (含兰蓓儿定制插画!) 番外篇 幸福起点站 Extra Story   the Girl‘s Travel to her Fantastic Dream 楔子 Prelude (此文时间线在正篇第三卷中后部分) “本人郑重声明,我自愿签署这份协议,成为人体器官捐献志愿者。该协议生效后,本人如遭遇车祸、突发疾病、自然灾害等意外事件而意外身亡,将委托相关机构将体内尚能使用的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包括但不限于眼角膜、心脏、肝脏、肾脏等脏器,以便让他人的生命得到延续。” “我愿意看到,我的生命之火熄灭之时,它的火种将以另一种形式跃动在别人的身躯中,守护他们前往未来的彼岸。我的眼睛会为他们看到的风景而感动,我的心脏会为他们听闻的喜讯而雀跃,我的灵魂,我的心愿以及我的梦想将会随着他们的呼吸流连风中,生生不息,永世长存,将生命的希望像花儿一样撒遍四方。” “声明人:兰蓓儿。” 午后的枫糖小镇像羊皮纸上荡漾的十四行诗,每一缕咖啡的香气都在阳光的氤氲中缱绻起开诗人般的慵懒与惬意。联络员念完手中的协议书,将轻羽似的白纸轻轻推给座位对面的银发少女, “以上,就是声明的全部内容了。如果您没有异议,请在协议右下角签上名字。” 少女点点头,摘下白蕾丝的手套,捉着笔,开始在纸上签名。她歪着头,小虎牙咬在嘴唇上,握笔的姿势显得生疏而笨拙,仿佛一位刚刚入学的小学生般,在雪白的A4纸上画上名字,一笔一划,如织似缝, “这样,就可以了叭?” 她咧嘴一笑,高举着签好名的协议书左右摇晃,好像小学生举着第一次获得奖状狂奔着回家报喜一般。联络员迟疑着,接了过去,仿佛对方给交给他的不是几页轻飘飘的白纸,而是一羽翩然欲翔的小小翅膀。 窗外,灌木葳蕤,鸟鸣如涧,道路两边的白杨树早已褪去北方冬日霾色的灰白,在流淌的绿意中舞动起三月特有的探戈;山樱树下宛如揭开了一坛坛刚刚出窖的女儿红,似豆蔻的心事,若出嫁的欣喜,微醺的绯色早已在枝头间醉染成云。 “又到了蓓儿最喜欢的季节呢!” 双手托着下巴,少女望着窗外盎然的春意,翡翠明眸中绽放出莹润的高光。 联络员刚刚把文件装进背包里,听到少女的话,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 “这样看来,兰蓓儿小姐很喜欢春天了?“ “嘿嘿,那是当然!对人家来说,春天是个让人感到很幸福的季节呢!蓓儿最喜欢的日子…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约定,都是在春天里的喔~!” 她按着椅子左右摇起上身,眉眼笑成弯月。 联络员掩着嘴,忍俊不禁。虽然信息采集表上填的是十八岁,但眼前这位小白狐一样的女孩子却远没有成年人的稳重与世故,倒像是一个出门踏青的小姑娘。 “你还很年轻,兰蓓儿小姐,但你知道,签署这份协议意味着什么吧?” 轻轻叹出口气,联络员端起桌上温热的马克杯,抿了口咖啡, “是的… …死亡,不管富贵贫贱,人们都害怕着那一天的到来。我干这个工作有些年份了,也算是阅人无数。人们看到这份声明时,都会或多或少流露出焦虑,或者干脆就是恐惧。但你不一样,兰蓓儿小姐,说实话,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签完协议,还能笑得如此开心的人。” “诶,是嘛?” 少女嘟着嘴,绾起鬓角的银发, “可是,为了过好每一个日子,蓓儿每天都在超努力地用功喔!与其去担心那种事,人家更想好好体验现在的幸福呢!” “但是,恕我冒昧,兰蓓儿小姐,你真的… …不怕吗?” “要是以前的话,一想到再也不能吃到玛格丽特学姐的布朗尼蛋糕,再也不能半夜溜到小薇的床上蹭她的耳朵,再也不可以能每次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带上一堆王都的礼物,蓓儿一定会难过得连甜甜圈也吃不下去了吧。” 双手像花苞般托着脸蛋,少女含着笑,碧眸半垂, “可是现在,蓓儿在这个世界遇到了最珍贵的人。我们经历了好多好多的事情,一起欢笑过,彼此依偎过,甚至是互相伤害过… …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勇敢地牵起了我的手,告诉我说,要让蓓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是的呀,想要让大家都变得幸福,首要得让自己被幸福深深拥抱才可以呢… …所以,无论今后发生什么,被这份甜蜜和心愿守护着的蓓儿,也一定能够更加勇敢地去面对了呀。” 说着,她不觉摩挲起右手中指上,一枚铭刻着摩天轮徽章的戒指上。这样的戒指本是一对,另外一枚,此时此刻,正戴在一位叫萧桐的男孩手上。 “戒指很漂亮,兰蓓儿小姐。” 大概是觉得过于沉重了,联络员试着转移起话题,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在‘天津之眼’才能买到的纪念品吧?” “是的哟~这可是人家和阿桐的定情信物呢!” 纤纤玉指轻轻盖住闪烁着银光的戒指,少女微微颔首,眼底下绯樱似泪。她的眼前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那个璀璨之夜――那是两个人的第一次旅行。海河之滨,花火升腾,她和萧桐坐在“天津之眼”的包厢里,相互依偎着,将整座城市的金碧与辉煌收入眼底。 当摩天轮转到最高处时,两人在彼此的唇瓣烙印下礼花盛放般的热吻;而那一对戒指,正嵌套在两双紧紧绞在一起的手上,灼灼银光闪耀如火,少女的泪水业已泛成星海。 那是少女和男孩的第一次接吻。此间的如胶似漆,饱含的辛酸与痛苦,也只有这时的唇齿相依能够在两颗深深依恋的心灵间彼此倾诉了。 “刚才只是随便问了问,请不要放在心上。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实际上,兰蓓儿小姐,你的身体状况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健康。我向你保证,就算是疾病在后面追着你跑也追不上的。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样充满活力就好了。” 联络员收拾好了文件,站起身,端起还剩半杯的咖啡, “多谢款待了,咖啡的味道很不错,说实话,我还没在其他店里尝过类似的咖啡。” “是樱花咖啡喔!” 少女抹着柔唇,俏皮地眨眨眼, “这可是枫糖小镇推出的特别纪念咖啡,只在今天一天限量发售噢。这些樱花瓣也是人家早上从玉渊潭的樱花林间收集过来的,尝一口,嘴里满满地都是春天的味道呢!” 看着撒在拉花上的绯樱,联络员咂着嘴,只觉舌尖花香四溢, “谢谢你了,兰蓓儿小姐… …这真的,是让人感到幸福的味道。” 少女将联络员送到枫糖小镇的门口。对方临走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对方, “请、请等一下,先森!” “还有什么问题吗?” 联络员转过身。 “难道,您不好奇吗?本来林霏小姐很早就帮蓓儿预约了时间,可是人家直到今天才和您完成这份约定… …而且,只有今天,枫糖小镇才会发售限定版的樱花咖啡。您不觉得,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嘛?” 她趴在门框上,笑眼盈盈地望着对方,头顶呆毛一摇一摆。 “这样看来,还的确是的。” “嘿嘿,您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少女撅起屁股,像迎宾的小花狗一样满眼期待。 “我看看… …不会是因为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惊蛰的缘故吧?“ “咦,那是什么?一种蔬菜嘛?” “看来不是了… …莫非是国际青年志愿者服务日的缘故吗?” “呜呜,不是的欸… …” 对方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少女不便过多耽误他的时间,只好就此打住了。 “对不起了,兰蓓儿小姐,我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了。” 联络员面带歉意,向少女微微欠身。 “没事没事,应该怪蓓儿多事了,耽误了您辣么久… …” 双手交叠在围裙间,少女也向对方鞠躬回礼, “反正…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不知道也没关系的呀。” … … 目送着联络员钻进出租车,兰蓓儿攥紧胸口的蝴蝶结,目光耷拉在路边。 她以为他会留意的。在器官捐献协议的个人登记表上,少女明明用力将那串数字写得很大了。 没事的呀,蓓儿。 她在心中安慰起自己。 即便在萃琉璃,爸爸妈妈也经常忘掉这个日子呢。能够看着安娜、菲儿、卡诺尔和迪夫被王都最好吃的鲜奶蛋糕糊满脸蛋,蓓儿就很开心了… … 拍拍脸颊,少女转身返回店中。 距离客流高峰期的到来还有些时候,枫糖小镇门可罗雀。店主林霏今天一早将开车出去了,将咖啡店交给兰蓓儿全权打理。前些天,兰蓓儿偶然看到林霏在填一个表格,便好奇问了起来。林霏告诉她,这是人体器官捐献的申请表格,通过审核后,便能成为志愿者。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突遭意外,医护人员发现志愿者的登记卡后便会将遗体上有用的器官摘取下来,移植到许多重症患者的身上,从而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听完林霏的介绍,少女思考了一会儿,便缠着她要一起成为器官捐献的志愿者。 “傻孩子,你个小不点的年纪,天天比那喜鹊还闹腾,想这么多干嘛?” 林霏以为她是图新鲜,只是笑了笑。 “可是,想想看,如果这样做真的能帮到很多人,让他们也能像蓓儿一样,被这个世界的温柔深深感动,就算是神树大人,也一定站在人家这边的吧!” 那时,她双手合十,翠色欲滴的瞳孔漾如月影, “因为,蓓儿想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 …即便有一天,不能亲眼看到心愿的实现,我也想将别人给予我的这份祝福,传递给这个世界的人们… …” 如此般,林霏帮她预约了管理中心的联络员。少女亲自选定了日子,在今天正式成为了一名人体器官捐献志愿者。 趁着没有客人的工夫,兰蓓儿从吧台下找出了私藏已久的旅游杂志《孤独星球》,翻到了昨天没有读完的部分: “… …基克拉泽斯群岛位于希腊群岛的中部,是欧洲最富地中海风情的美丽岛屿… …” 她趴在吧台,用手指按着杂事上的地中海游记,一字一句地读着, “… …在蔚蓝的大海上,雪白的圆顶小屋沿着岛上的山坡均匀分布,就像撒在圣诞节馅饼上的一颗颗糖粒。在这里,你可以在曲折蜿蜒的鲜花小街里尽情奔跑,踩着米诺斯时期就已铺下的米色方砖,探寻一家家深藏幽巷中的小众咖啡馆。卷上一捧迷迭香,在岛屿的最高峰,你将会在一座座黑顶白墙的风车下尽情感受地中海摄氏二十一度的温柔抚摸;约上你的爱人,在伊亚小镇的爱琴海餐厅中享受晚餐吧。一杯茴香酒,一盘奶油芝士焗牡蛎,一碟木莎卡蛋糕,以及一弯爱人的柔怀,就足以让你圣托尼日落的浪漫中流连海风,一醉方休… …” “哇呀呀!是大海耶!!“ 看到文章的配图,兰蓓儿从吧台上惊跳起来。她紧紧抱住杂志,抚摸着图片上蔚蓝的地中海以及小岛上鳞次栉比的白色小屋,心跳和炉子上沸腾的咖啡萃取液一起雀跃起来。 “这个世界,居然有辣么美丽的大海呀,简直比樱月国满是星星的夜空还要漂亮呢!” 她捂住胸口,好像里面那只乱撞的小鹿随时会蹦出来似的。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少女,第一次感到自己和梦想的距离,是如此的触手可及。 兰蓓儿咬着舌头,用小刀把那一页的文章裁下来,细心修剪,磨边,将裁成心形的纸页贴在了一个粉色的小本子里。 那是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上的贴身手账本,里面密密麻麻贴满了她从《孤独星球》的系列杂志里剪切下的游记文章。从紫阳花开的镰仓千里飘雪的贝加尔湖;从乌兰巴托的草原到河内雨后的粉色教堂;从洛基山脉枫叶似火的山谷到巴伐利亚雪原屹立群山的新天鹅堡… … 手账的封皮,是少女稚嫩的笔迹:“以后,和阿桐一起去”。 手账的封底,则规规矩矩地记录了少女每一笔存下的工资。 随着下班时刻的临近,枫糖小镇的客人逐渐变多起来。兰蓓儿一个人在店里忙前忙后,咖啡师、服务生和收银员三职合一,飞舞的裙袂像小白鹿一样,跃动在咖啡店安娴流淌的萨克斯背景曲里。 “哟嗬~!小林哥哥今天也很帅气嘛!要喝点什么呢?” 认出常来店里的那位戴眼镜的蓟大研究生,兰蓓儿顽皮一笑,抱着菜单蹦到他的身边。 “我看看… …樱花焦糖玛奇朵、樱花澳白、樱花康宝蓝… …咦,今天的咖啡怎么全是和樱花有关的??” 对方摘下眼镜,使劲擦了擦眼睛。 “嘿咻咻,不仅是咖啡喔~!” 少女盈盈眨眼,将菜单翻了个面,只见上面写着樱花果冻、樱花布丁、樱花可丽饼,甚至还有樱花丝绒蛋糕… … “明明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还是正常的,而且价格也比平时便宜了好多… …蓓儿小姐,今天是贵店的店庆吗?” “不是的啦,因为今天是个让人很开心的日子,人家特别准备了这些咖啡和点心。而且,蓓儿还从她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补贴到了今天的营业额里,这样店里所有的产品都打了对折,就当是蓓儿请大家的吧!“ 在原地踢踏着小碎步,少女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对方进一步询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可是客人只是淡淡点头,翻起菜单,点了一杯意式樱花萃取咖啡。 她像被人浇了盆冷水,嘴角盎然的笑意也蔫了下来。临走前,少女还是转过身,不甘心地问道, “小林哥哥难道不想知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嘛?” “是啊,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 年轻的男孩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打开笔记本电脑, “要去给导师接孩子… …两篇该发的C刊文章到今天就是截稿日了… …晚上还有一个星期以来最满的的课,简直是糟糕透顶,要是今天这种日子不存在就好了… …” “对、对不起!都怪蓓儿多嘴了!!那我先去制作您的咖啡了!!” 仿佛受惊的小兔般,兰蓓儿用盘子遮住脸,慌忙逃遁而去。等再一次回来时,少女将做好的咖啡端到了他的桌子上,同时还有一份玲珑可爱的樱花芝士蛋糕。 “啊蓓儿小姐,我只点了咖啡… …” “没事的呀,这份蛋糕,是蓓儿请你的哟~!” 掬着鬓角的银发,兰蓓儿歪着头,笑容中多了几分樱桃似的腼腆, “真的很对不起,蓓儿是个大笨蛋,也不能帮小林哥哥做些什么。但即便是这样,人家也想告诉小林哥哥,只要怀着甜蜜的心情去面对每一天,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会有办法的!” 嘴角开始微微抽搐,这个男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刚想道歉,少女却转身离去了。 “等一下,蓓儿小姐!” 他匆忙叫住她, “今天… …到底是什么日子呢?” “对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呢?” 少女挠着脑袋,吐吐舌头, “好像连蓓儿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就算忘记了也没关系的!” 她悻悻回到吧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都尝试着向接待的每一位顾客发问,可是,并没有一个人真正记得今天对于少女的真正意义。 傍晚时分,枫糖小镇一改下午的清净,成为蓟大学生和附近白领们聚会聊天的热闹场所。少女一个人在桌椅吧台间端盘穿梭,忙得气喘吁吁,不曾留意到,一个金发蓬松的长裙女孩早已夹着本厚书,悄然进入店内。 “蓓儿。” “啊啊啊啊,是小薇耶!!!” 兰蓓儿像弹簧一样惊喜地蹦跳起来,差点没把屋顶的大吊灯给撞下来。薇诺娜温婉一笑,伸手轻轻拈去少女脸蛋上的汗珠, “你现在很忙吧,蓓儿。我就打包一杯美式,不打扰你工作了。” “嘻嘻,小薇来都来了,就陪人家玩玩嘛~蓓儿今天可是准备好多超好吃的点心,绝对可以让小薇晚上做的梦都是甜甜的喔!” 少女坏笑着,一把搂住薇诺娜,光滑的小脸蛋在她的侧颜上不停磨蹭,仿佛主人怀里撒娇的小花猫一样。周围的客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薇诺娜并没有拒绝她,只是在脸颊上晕染开一片绯红的羞涩。 “那,我就坐坐吧。” 照例点上一杯不加糖的美式咖啡,薇诺娜摊开手里的《黎曼几何初步》,认真阅读起来。这是她用萧桐的学生卡在蓟大图书馆借来的,在此之前,她刚刚把一本做完笔记的《拓扑学原理》还回去。 “铛铛~!小薇的美式咖啡来喽!不过人家还是给你加了点糖,小薇每天已经这么辛苦了,必须对自己好一点才行哟!” 几分钟的功夫,少女就已经端着热腾腾的黑咖啡蹦跶到了薇诺娜的桌前, “对了,小薇今天晚上有时间嘛?” “怎么了?” 薇诺娜怔了一下,翻动书页的手指凝在半空。 “林霏小姐给人家推荐了个地方,叫‘蓝色港湾’,听说有好多好多卖小裙子的商店,还有很多好吃的呢!等会儿小薇陪人家去逛逛嘛,蓓儿请你吃海鲜大餐哦!” 她撩起围裙坐在朋友身边,水盈盈的翠眸中高光灵动。 “还是让萧桐陪你去吧。抢了他的小女友,回头他怪罪起来,我可担当不起。” 薇诺娜端起杯子,凑在嘴边吹了吹,碧蓝的眼睛里露出少有的狡黠。 “可是,阿桐说今天要去给老师打工,要很晚才能来接人家呢。” “要不,明天约吧?我明天有几个家教的活儿,晚上还得把高数的教案再理一理。” 薇诺娜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梳理起少女前额的银白刘海, “毕竟,我可不是枫糖小镇高薪聘请的招牌咖啡师。想要在这个没有魔法的世界生存下去,我也只有脑袋里那点魔导数理学的知识管些用了。” “唔唔… …小薇也真是的!在圣蒂斯安娜天天忙着学习不肯陪人家玩,现在好不容易来到没有考试、作业和流枫老师的世界,却还是不肯和人家一起逛街!” 少女胀起腮帮,做出气鼓鼓的样子, “明明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人家才邀请你的说~!” “是吗?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薇诺娜放下杯子,饶有兴致地托起下巴。 “小薇猜猜看?” “该不会是你在见习魔女一年级时,第一次挂科的日子吧?” “才、才不是呢!” “那一定是你上次理论魔法学第二十次补考失败,打破全校记录的那天。” “怎么会呢?!人家连魔导数理学那种超可怕的课也只补考过十次呀!!” 少女吓得满脸通红,紧张打量起四周,生怕周围的熟客将她在圣蒂斯安娜的糗事全听了去。 “再不成,就是你在去年和伯丁诺顿的联谊晚会上――” “呜哇哇――!小薇太坏了,难道… …难道蓓儿留在你心中的只有这些黑历史了嘛… …” 兰蓓儿手足并用,慌忙打断薇诺娜,眼角早已挂上了水汪汪的泪珠。 “那,我实在想不出,今天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了。” 晃荡着杯中剩下的咖啡,薇诺娜遗憾地耸耸肩, “你能告诉我吗,蓓儿?” “今天、今天是… …” 双手紧紧攥住围裙,少女就要大声吐露出心中潜藏已久的秘密。可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像寒潮般拂过心头,她侧过头,眼神如落叶般逐渐凋零。 “没事的啦,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小薇你看,我真是个大傻瓜,刚才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啊,哈哈哈… …” 她悄悄转过身,抹掉眼角的泪花。 很快,薇诺娜喝完咖啡,要回去备课了。兰蓓儿把她送到枫糖小镇的门口,目送朋友消失在蓟大东门川流的人群中。 晚上,她自愿选择了加班,将营业时间往后延长了一小时。最后临下班清理库存时,少女发现还有一批樱花点心没有售完。 兰蓓儿咬咬牙,自己掏钱买下了这些蛋糕,将它们打包好,送给了在蓟大东门值班的保安们。 “真是谢谢你了啊,蓓儿妹妹。” 保安们又惊又喜,收下了蛋糕。这些年轻人平常也总爱去枫糖小镇坐坐,和这个银发摇曳的咖啡师少女早已熟络。 “诶嘿嘿,别客气啦。大家在外面站了一天,真的很辛苦了呀~” 她疲惫地笑了笑。 “对了,蓓儿,你今天的衣着可不是平常的工作装。打扮得这么漂亮,今天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啦,只是碰巧换上了刚买的裙子而已。” 她已经不再想提今天的事了。毕竟再过几个小时,今天将不再是今天。 少女和保安道过别,转身准备回到店里,背后传来他们的议论, “我们还是应该告诉蓓儿的,今天是个蛮特殊的日子,她会喜欢的。” 兰蓓儿愣住了,直直地僵在原地。 “对对,今明两天是蓟大的社团嘉年华,这么热闹的场景,她肯定不愿错过的… …” “果然,是这样呀… …” 她摸着手指上的摩天轮戒指,睫毛在橘色的霓虹下微微颤抖, “这样没有意义的日子,别人怎么会记得呢… …” 临近下班,兰蓓儿清点了下账目,发现今天自己贴在营业额上的钱,已经超过了她一天的工资。 少女并没有感到多沮丧。她像往常一样打扫好卫生,刚刚把扫帚放回原处,店门便传来了熟悉的铃铛声。 “阿阿阿――阿桐!!!” 男孩一进门,兰蓓儿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蹦到他的怀里。 “别舔――!刚从实验室奇骑过来,很多汗的!” 萧桐一面抱起怀里撒娇的小女友,一面气喘吁吁地推开她兴冲冲的小脑袋。 “嘿嘿,人家喜欢阿桐身上的味道嘛~对蓓儿来说,这可比刚出炉的甜甜圈还要诱人喔!” 眼瞅碰不到男孩的脸颊,少女干脆搂住他的颈子,在脖根处轻轻刮蹭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好了好了,蹭够了就赶快去收拾东西,听说今天学校要停水,赶紧回去洗个澡吧!” 萧桐扬起脖子,任由少女摆弄起来。虽然眉头紧皱,男孩却还是腾出只手,在兰蓓儿的银发间温柔抚摸起来。 和无数个下班的夜晚一样,兰蓓儿侧坐在萧桐自行车的后座上,搂着他的腰,在铃铛和车轮变幻的摇曳中踏上回家的路程。 自行车经过了社团活动室所在的主楼,却并没有停下――兰蓓儿很早就从那里搬了出去。在存下一笔可观的积蓄后,少女在店主林霏的帮助下,在蓟大的家属区寻得了一间出租屋。那里虽说也是叠床架屋,但各种房间也算一应俱全。自此,她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暂时站稳了脚跟。 即便如此,兰蓓儿还是仰望着社团活动室漆黑的窗口,久久不愿移开目光。毕竟,这是她和男孩的恋情萌生的地方,她在这里尝遍了他所有的酸甜苦辣,而他在这里,俘获了她所有的相思爱恋。 “呐,阿桐。” 轻轻靠在萧桐的后背,少女在晃荡的灯影下,取出了那本粉红色的手账本, “和蓓儿出去旅行吧,我们一起,去个更远的地方。“ “上次去的天津怎么样?虽然很遗憾,没有让你看到海… …” “是那座有大转轮的城市吗?蓓儿超喜欢的呀~” 她摇着脑袋,穿着花边白袜的小脚像船桨般晃漾起来, “虽然没有下雪,也没有看到大海,但是能够和最心爱的人一起看到这么美丽的夜景,人家真的很开心了~!” “那下次,你想去什么地方?” 兰蓓儿摊开了手账本,给男孩轻轻念起从前摘录的旅行文章。 她告诉他,想牵着他的手,在台湾花莲热闹的夜市上流连灯火; 她告诉他,想靠在他的肩头,在北海道富良野的花田里数着天上最像小羊的白云; 她告诉他,想吻着他的脸颊,在乌兰巴托星空下的的草原,安详睡去。 … … “最后的最后,蓓儿想带着阿桐来到大海边的那座小岛上。” 她翻到了今天刚刚摘录的那篇关于希腊群岛的文章, “我们就在这里居住下来吧,阿桐。蓓儿想踩着白色的沙滩,在雪白的小房子和碧蓝的大海间成为你的新娘子。然后,蓓儿和阿桐要在这里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我们要守护着他们在海风与浪花间嬉戏、长大,亲手把这份幸福交到他们手上,然后,我们再一起牵着手,在白色的小风车下静静地老去… …” 她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自行车停在了路边。 “阿桐?” 少女睁大眼,直立起身子。 男孩的后背开始微微颤抖,像风中起伏的海面,却更似雨中飘摇的苍松。 “对不起… …对不起,蓓儿… …” 他握紧车把,垂头埋入阴影中, “我真的… …真的很爱你,但现在,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大学生,你也看到了,我家里的那些情况… …” “蓓儿当然知道的呀,阿桐,所以现在,人家也在很用功地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了… …” 少女安娴地垂下眼眸,用纤指擦拭起男孩脖上的汗珠。 “可是你放心,蓓儿,我一定,一定一定会努力实现你的这些愿望的。请相信我,我萧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让我的女孩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姑娘。请给我时间,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了,蓓儿――!!” 萧桐咬住牙关,努力控制住发颤的嗓音。但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听到,是的,他萧桐只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但他早已用生命,也随时准备着再用生命,去承担起兰蓓儿今生今世所有的幸福。 正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胸口的肌肤变得温热起来,仿佛一抔温润着阳光的棉花绽放在了胸膛。 原来,兰蓓儿趴在了他的背上,将小手伸进他的衣领中,轻轻盖在了男孩最靠近心脏的皮肤上。 “感觉到了… …蓓儿感觉到了呀… …阿桐的心意,蓓儿最喜欢的男孩子,传递过来的温暖与坚定… …” 脸颊在瞬间蹿红成云,萧桐的心跳像飞扑过的篝火般,在少女的手心中拳拳跃动。 “所以阿桐,和蓓儿一起努力去实现这份梦想吧。我们一起加油,不管发生什么也要一起勇敢分担,这样的话,神树大人一定能够听到我们的祈愿,我们的未来,也一定会被闪闪发光的幸福深深拥抱呢… …” 男孩有些控制不住身体里汹涌的热流了。他只能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轻轻靠在了她冰肌胜雪的手臂上。  萧桐把兰蓓儿送到了家属楼下。两人卿卿我我了一阵,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男孩借口为少女捻发丝,趁其不备,偷偷吻了一下脸颊。 “太、太狡猾了阿桐,居然偷袭人家!!” 兰蓓儿跺脚抗议着,嘴角却分明浮现出害羞的笑容, “大坏蛋!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才行!” “你想要什么补偿?再亲你一口?” 萧桐捂嘴笑着,轻抚起小女友头顶的呆毛。 “人家… …人家想要一件礼物!“ 她握住男孩的手,像荡秋千似的左右晃荡,眼神中流溢出露光般的期待。 “咦?这么突然,我也没有提前准备啊… …” 内心中的期望在瞬间落空,少女眼中的高光逐渐黯淡了下去。 果然,连阿桐也忘记了… … “你怎么了,蓓儿?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 …既然没有礼物,至少,要让人家也主动亲你一下!” “你这熊孩子… …好吧,不过说好了,只能亲,别用牙齿咬啊!” “诶嘿嘿,不会的啦~阿桐你就满心感激地闭上眼睛,期待着美少女甜蜜蜜的热吻吧!” 萧桐乖乖地闭上眼睛,黑暗的等待中,他第一个感知到的并不是少女柔软的嘴唇,而是一股香甜如蜜的荔枝芬芳。 紧接着,在下一秒,少女的柔唇像花瓣一样地依偎过来,在男孩的唇齿间绽放着,温融而又柔润,正如刚刚剥好,还沾着冰清玉露的荔枝果肉。 两人搂抱着吻了很久,分开时,男孩才发现,兰蓓儿的嘴里含着一颗亮晶晶的水果糖。 “晚安,宝贝儿。” “好梦呀,阿桐~” 和男友分别后,兰蓓儿独自回到家中。无形中瞅到墙上的挂钟,她才发现,还有一个小时,今天就要过去了。 她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总算找出半块早餐吃剩的蛋糕。少女把蛋糕端到桌子上,从锦囊袋里倒出一根蜡烛,将之斜斜地插在了蛋糕上。 紧接着,兰蓓儿挥舞起魔杖,房间里的灯熄灭了,蜡烛上跳跃起一朵小小的橘色火焰。 “生日快乐呀,蓓儿。” 盘腿坐在桌前,少女在自己的“生日蛋糕”前,双手合十, “从今天起,你就十八岁了,是个长大成人的女孩子了呢~” 烛火像迷路的精灵一样,孤独而疲惫地跳动着。兰蓓儿不禁伸出手,轻轻护在了蜡烛两边。 “即便大家都不记得这个日子了… …就算只能过一个人的生日,蓓儿今天,也是非常开心呢… …因为,在今天,大家都因为蓓儿的存在而感到了快乐,蓓儿成人的这份喜悦,是真真切切传递给所有人的呀… …” 她微笑着,像祈祷般垂下脑袋。变幻的烛影中,一颗颗滚烫的蜡珠不断滴落,在残缺的蛋糕上融出小洞。 “… …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蓓儿,十八岁的第一天,也请带着这样的梦想,勇敢前行下去吧!” 她垂上了眸子,俯身上前,轻轻吹灭了蜡烛。 正在这时,房门被突然敲响了, “蓓儿!!你在屋里吗?快回答我啊,有急事!!” 是薇诺娜的声音。 兰蓓儿吓得慌忙起身,用锅盖罩住蛋糕。打开门,披着斗篷,手握扫帚的薇诺娜站在了门口,面露惊慌。 “肿、肿么了,小薇?大半夜的… …” 少女打了个哈欠,装作揉睡眼的样子,悄悄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听我说,蓓儿。我晚上从深夜自习室经过东门时,正好遇到了林霏女士。她让我赶紧通知你到枫糖小镇,说店里出了急事,就算你在被窝里也要把你轰起来叫过去。” 薇诺娜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就算是沉静如她,也无法掩饰此刻的惊慌。 兰蓓儿的心脏突然间跳到了嗓子眼,难道… …难道是她走之前没关火炉,店里烧起来了?又或者是没锁好门,有小偷进来了? 不管是哪样,都足够让她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了。 “别等了,蓓儿,你快跟我一起去店里。你斗篷还在吧?我们骑扫帚过去――快!!” 兰蓓儿不敢磨蹭,和薇诺娜坐上扫帚匆忙赶往东门。  到达后,她发现情况远不如自己料想的那样糟糕。枫糖小镇门锁依然完好,也看不出任何着火的痕迹。少女挠着脑袋,掏出钥匙打开门,发现店里还是离开时的那样漆黑一片。 她摸索着步入咖啡馆,还没走两步,店门在她身后突然关上。 “呜哇哇,小薇你做什么咧?别吓人家呀!!” 少女哭着嗓子扑到门上,却发现自己的钥匙怎么也打不开――店门被魔法锁住了。 正在这时,兰蓓儿听到身后传来开关作响的“啪嗒”声,接着,一阵熏香般的馥郁在屋子里悠然荡开,像戴着舞女的面纱在少女脸颊轻盈拂过――这是蜡烛燃烧的味道。 迟疑着,少女转过身。目光触及屋中的刹那,她的心尖似春雨中的花枝般摇颤起来: 在枫糖小镇最中央的咖啡座,一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双层蛋糕上,十八支粉色的蜡烛跃动起温暖的光芒,像十八朵橘黄的蒲公英,等待着被一场夏风,羽化成蝶。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 黑暗中传来众人齐声合唱的歌声,都是兰蓓儿最熟悉不过的嗓音。双手收紧在胸口的领花上,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眼前插满蜡烛的蛋糕,澄澈绿眸中泛起涟涟的波澜。 店里的灯光在刹那间全部亮起,而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少女耳边传来阵阵轻微的爆破声;无数花瓣彩带飘飞到半空中,在兰蓓儿的头顶纷纷扬扬,一如落英缤纷。 “蓓儿,十~八~岁~生~日~快~乐!!!” 在少女眼前,众人挥舞着手里的小礼炮,将她包围在花团锦簇的海洋之中。 “阿桐… …小薇… …小楠… …楚天哥哥… …还有林霏小姐… …” 兰蓓儿哽咽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谢大家… …真的谢谢大家了… …” 她站直身子,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三躬;每一次,都在少女的脚边溅落出晶莹的的花瓣。 … … “来来来,为蓓儿成功出落成大姑娘干杯干杯!!” 围坐在一桌海鲜烧烤边,大家举起酒杯,热烈而又欢快地碰撞在一起。 “大家伙儿动手吧,这些牡蛎、龙虾和海鱼都是我一大早开车去秦皇岛拉的,刚从渔网上撸下来的新鲜货!大家伙也甭客气了,跟着小兰一起沾沾福,谁叫这孩子这么喜欢大海呢,哈哈哈… …” 林霏握着满满一杯啤酒,忙着招呼大家吃饭。平日里悠长静好的咖啡小店在这个夜晚变成了热闹欢腾的酒馆。兰蓓儿陆续收到了朋友们的礼物,薇诺娜的占卜水晶球、夏楠语的《雪国》、楚天的蒸汽朋克八音盒,还有林霏的洛丽塔小裙子。轮到萧桐时,他从桌子下搬出精心包装的小盒子,送到少女怀中。 “阿桐,这是… …” “打开看看吧,蓓儿。” 兰蓓儿拆开礼物纸,惊奇地发现里面是一个相机的包装盒。在男孩的授意下,少女颤抖着打开包装,捧出一台银黑相间的复古相机, “哇哇,是那种可以捉住时光的小盒子耶~!可是这么贵重的礼物,人家收下,真的好嘛… …” “富士X100F数码旁轴相机,送给你,蓓儿,生日快乐呀!” 萧桐微微一笑,伸手撩起少女侧颜的银发, “收下它吧,和我一起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美丽的风景,都珍藏起来。” “阿桐… …” 少女的眼睛再一次变得湿润。她紧紧抱住相机,依偎在男友怀里,嘴角舒卷开蜜糖色的漩涡。 “别人家的男朋友啊… …” 林霏感叹道,端着酒杯坐到了兰蓓儿身边, “不过我说小兰,今天明明是你过生日,我听隔壁奶茶店说,你给别人又是送蛋糕又是打捐器官,还倒贴钱给客人打对折,这又是何苦呢?” “嘿嘿,这样的话,大家也能分享到人家生日这天的喜悦了~” 兰蓓儿舔着手指上的奶油,喜笑颜开。 “毕竟,在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这条道路上,蓓儿是绝对不会止步不前的哟!” “那兰,你为什么想要让别人幸福?”  夏楠语也加入了话题, “在这个世界,光是追寻自己的幸福就已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因为,蓓儿从小就是在大家的祝福中长大的呀。” 睫毛的光芒像风铃般微微耀动,兰蓓儿交握着双手,目露温柔, “这份爱意,被善良的人们传递着,最终流淌到了蓓儿心中,鼓励着我一步步走出家乡,走出萃琉璃,直到在这里和大家相会… …是的,要成为让大家幸福的魔女,蓓儿总是这样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恩人们的善意才不会被辜负;只有这样,蓓儿才能带着他们的眼睛,亲自去看一看这个温柔的世界。” “能和我们讲一讲吗,蓓儿?你在那个世界的故事,那些曾帮助过你的人,我们都很想听一听。” “嗯… …该从哪里说起呢?蓓儿在圣蒂斯安娜上学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 …就讲讲人家小时候的故事吧。那时,蓓儿每天只知道在老爹的酒馆里端茶送水,被同龄的孩子嘲笑,被奇怪的大叔捉弄。如果不是那个人,说不定人家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圣蒂斯安娜的存在,更不会来在这个神奇的世界和大家相遇了… …” “那时呀,蓓儿只有十来岁,还是个只会在古德堡村的泥坑里打滚的野丫头… …” … …                 … … (敬请期待番外篇《幸福起点站》~最后,附送上兰蓓儿的定制人设图,希望大家喜欢!) [img=700,994]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19/07/90c0a626-2f1f-4f3a-9127-3e03ff0125f7.jpg[/img] (番外篇)第一章 初雪祝福的孩子(1) 焦糖魔女与恋爱玛奇朵 番外篇 幸福起点站 第一章 初雪祝福的孩子(1) Chapter 1 the selected girl whose Destiny has been changed 倘若时间能像流川般溯逆回之,苏珞衣一定会在带着襁褓中的兰蓓儿逃离家乡时,避开那座名叫“古德堡”的小村子。 那是萃琉璃最黑暗的一个深冬,魔皇残党的业火还在大陆的各处熊熊燃烧。这位年轻的母亲将尚在哺乳中的女儿裹在怀里,和潮水般的乱民一起离开了羽灵王国的心脏。流亡途中,她目睹了鬼影教团的余孽像风暴般席卷过饿殍遍地的村庄,也看到了穷凶极恶的流寇如狼群般将满载难民的马车队分食殆尽。废墟边的枯枝上,烧成焦炭的尸骸似一段段朽木般晃荡寒风;驿道两侧,妇孺孩童匆匆遗弃的篮筐和玩偶被慌不择路的车轮碾压成泥,在飘飞的灰烬渐然沉入土中。 面对满目疮痍的萃琉璃,身为救济过这片大地的圣女,苏珞衣却也只能在掩面而泣的同时,选择匆匆地离去。她是雪妖,和无数狐耳茸尾的同胞一样,在萃琉璃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更何况现在,她的生命已经在死神的吹拂下拉长成缕缕的轻烟,唯有怀中那抔跃动着的小小心跳,续接起这位雪妖女子最后的苟延残喘。 不久前,在那场与鬼影教团的最终对决中,苏珞衣站在蔷薇十字会的一方,为击败魔皇立下汗马功劳,却也因此身负重伤。她的雪妖身份也就此暴露。为了保护出生不久的女儿,她悄然离开了深爱的丈夫,用破烂的长袍笼住银发和孩子,暗自潜逃出城。 驿道上的寒风愈加猛烈,怀中孩子发出阵阵啼哭,苏珞衣连忙抱着女儿躲入一片桦树林。 “蓓儿乖~妈妈就在这儿。” 抚摸着女儿洇润的小额头,苏珞衣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妈妈马上就带你回家了,马上就到。” 把女儿抱在胸脯边,苏珞衣开始给孩子喂奶。她知道女儿太饿了,这个圆圆润润的小女婴就像刚刚熬过伏旱天的禾苗一样,迫切需要大量乳汁的灌溉。可出逃也有些时日了,母女俩来到人迹罕至的羽灵西南地区,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消耗殆尽。现在,苏珞衣自己也是空着肚子,咬紧牙关,努力供给起女儿的口粮。 她拼尽全力,勉强润湿女儿的嘴唇。但这杯水车薪的灌溉却让孩子哭得更厉害了。苏珞衣担心哭闹声招来魔物,只得在女儿前额上划上一个法阵,让她陷入昏睡。 “对不起,蓓儿,对不起… …” 苏珞衣将女儿紧紧搂在胸前,红枫似的眼眸泛起泪光, “妈妈,一直想创造一个不再有人哭泣的世界… …可是现在,她却连安抚下自己的女儿也做不到… …” 怀里的小雪球在胸口柔软地起伏着,苏珞衣不禁屏住呼吸,细细端详起臂弯里的女儿。和所有刚出生的雪妖一样,小蓓儿的脑袋顶已经萌生出一层浅浅的雪绒,两只毛球似的小茸耳害羞地躲在两侧。也许是妈妈的法力太过衰弱的缘故,她睡得不是太熟,惺忪的迷眸间乍泄出蓊郁的绿意,仿佛那是一对天然雕饰的玉润翡翠。 迷离中,小蓓儿竟然抓住母亲的手指,像松鼠抱着坚果一样,放在嘴里用力吸吮起来。粉嫩的唇瓣咂吧出细密的气泡声,她咧开嘴,口水像溃堤的洪水般倾泻在母亲的衣袖上。 “真调皮,女孩子吃太多可是会长胖的喔~” 被女儿的天真逗笑,苏珞衣轻挠着小蓓儿的脸蛋,心口晕染开一阵温热的酥痒, “看来以后,妈妈可要好好监督蓓儿,让你少吃些甜食了。” 话一出口,苏珞衣就愣住了。她突然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到蓓儿长大成人的这天,正如残存在深秋的最后一片枯叶,熬不过旧年的初雪一般。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二十年前,还是雪妖族长独女的她在祭司长的吟咏声中接受圣女的烙印时,从没想过祷辞中的话,会一语成谶。 是的,蓓儿的出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她用尽一生去为这个错误买单,却也愿意用尽一生,守护这个错误,花开结果。 现在,父亲已殁,她的生命也已如同风中残烛,蓓儿将无可避免地继承了雪妖一族的神印“九羽雪樱”。她知道有无数人觊觎着凝聚着雪妖最高力量的神印,蓓儿还未长大就会深陷血雨腥风的斗争。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将女儿带离萃琉璃的中心,默默地守护她,直到生命燃尽的那一天。 暮色将至,乌黑色的天边依稀传来狼群的啸叫。苏珞衣只得裹紧女儿,再次踏上路途。连续几日加急的赶路,她已来到位于边境线上的奥菲多省。这是羽灵最偏远的省份,绵延的山脉像巨蟒一样将这里和王国的其他地区隔离开来。苏珞衣计划从这里穿过国境线,到大陆遥远的极冥之地为女儿求得夜精灵的庇护。 凭着星相努力辨认方向,苏珞衣兜着怀里酣睡的女儿,沿着驿道步履蹒跚地赶路。突然,她的尖耳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原野的扰动――附近正有人接近她们。 钻入路边的灌木林中,苏珞衣匆忙布置下匿踪法阵。凭借雪妖与生俱来的敏锐视力,她这才看清,原来发出声响的,是从道路尽头驶来的一辆驴车。说是驴“车”,倒不如说是烂轱辘上架着的一块破木板更为贴切。堆在木板上的一家老小灰头土脸,全身衣物仿佛只是几块边角布料拼凑而成。 “孩子他爹,你说这天冻成这样,怎么还不下雪啊… …要是下了雪,浇灭了这场瘟疫,咱们也可以免去这番折腾了… …” “瞎扯些啥,孩子他娘,我看你是冻糊涂了吧… …就这鸟不拉屎的奥菲多,已经快二十年没下过雪了,我看这旮旯地早就被神树抛弃了。留下来不被瘟疫毒死就得在这儿穷死,倒不如赌一把,早日挪出这鬼地方… …” 男女主人的议论和驴车咿呀的呻吟声一起渐行渐远。苏珞衣意识到,原来方才路上看到的一座座坟茔并不全是拜战乱所赐。奥菲多这一带瘟疫横行,饱经丧乱的人们除了奔逃他乡,别无选择。 苏珞衣并不怕瘟疫。作为专司祈福的雪妖圣女,她的法术足以保护自己和女儿免遭绝大部分蛊毒的袭扰。她怕的是自己的食言。苏珞衣曾被那个男人拥抱着,在热烈的欢呼中许下了要让幸福重归这片大地的诺言。可如今,魔皇一战,除了怀中紧紧搂着自己的女儿兰蓓儿,她已一无所有。 夜空终于从钴蓝色的清朗,晕染成墨色浓重的迷蒙。几日未曾进食的苏珞衣体力不支,再加上魔皇毒咒的影响,她一个踉跄,摔倒在驿道边的草丛中。裹着女儿的襁褓也滚落在一边。小蓓儿被突然惊醒,发出微弱的啼哭声,苏珞衣心如刀绞,却再也没有力气站立起来。她挣扎着,努力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可还没来得及解开胸前的衣扣,她两眼一黑,在冻土上昏死过去… … … … … … (番外篇)第一章 初雪祝福的孩子(2) (2) 此时,在苏珞衣倒地的不远处,一位名叫“约翰斯.布伦特“的壮年男子正拉着一辆小车,步履蹒跚地向前赶路。 和奥菲多省偏远山区的绝对大多数庄稼汉一样,约翰斯在田地里俯下身子就可以变成一头老牛。他能在农忙时节麦田里收割整整一天而顾不上坐下来歇息片刻,也能在傍晚的村口酒肆拎着坛子仰脖猛灌,不带半点脸红喘息。风吹日晒的农人生活在约翰斯钢板一样的身子上烙印下了农人的一切特征:古铜色的皮肤油光锃亮,浓密毛发葳蕤似林,发达的腱子肉虬结在上臂,将他的衣袖绷紧成果实般的饱满与壮硕;而那从鼻腔中叱咤而出的白气却好似出窖的浓酿,阵阵鼻息喷薄着的辛辣,早已赛过烈马。 约翰斯的家在古德堡村。那是个即便在偏僻的奥菲多省,也似沧海一粟的遥远村庄。布伦特家祖祖辈辈都蜷缩在这个小村子里刀耕火种,世代务农。约翰斯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奥菲多的省城。除了数十年如一日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也不曾关心过古德堡之外的世界,究竟如何。 就在一天前,约翰斯却不得不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拉着家里的破车,暂时离开村子。妻子劳拉染上了瘟疫,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临盆,村里的助产士都不敢贸然接生。他与劳拉结婚还不到半年,这也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然而助产士却告诉约翰斯,身体虚弱的劳拉已经很难再平安生产,别说是在古德堡村,就算经由省城那些富豪老爷们的医生之手,也极可能是一尸两命。 但是,倔强的约翰斯却并不打算低头。他和妻子相爱多年,劳拉是村子里唯一愿意嫁给他的姑娘。新婚过后,约翰斯一人揽下了全部的农活,小两口的日子也渐渐有了起色。他准备等孩子出生后,就把父辈留下的田地卖掉,开一家小酒馆,这样劳拉也不用在田地里和他一起胼手胝足、受苦受累了。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瘟疫和难产夺走妻子的。 于是昨天,约翰斯不听劝阻,一个人拉着小车离开村子外出寻医。他走遍了古德堡附近的村庄,甚至还去了镇子上。可肆虐的瘟疫像死神的披风一样,将幸存的人们赶向了遥远的异乡――他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出诊的医生,只能两手空空地返回村子。 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约翰斯冒着凛冽的寒风,踉踉跄跄地行走在返乡的路途中,失魂落魄。想起病榻上的妻子,他心如刀绞,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母子的平安,可是除了风雨兼程地赶回家中,握紧劳拉冰凉的双手,他已无力回天。 “放弃吧,小伙子。这世上只有魔法能救你的妻子了。” 在镇子上的公馆里,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听完约翰斯的经历后,叹息着说道, “可是,在奥菲多,在这片被神树遗忘的弃土上,又会有谁肯将那份救济施舍给你我呢?” 距离村子还有几个钟头的路程,约翰斯连着赶了一晚上的路,体力渐然不支。他把空板车靠在路边,想找块岩石歇息片刻,却在卸下行李的一瞬,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鸣泣。 那是婴儿的啼哭声。 寻着声音,约翰斯在路边发现了一位冻僵的女子。她的银发流淌在大地,仿佛春蚕化蛹前吐露的万千雪丝,将这个皎若初月的女孩柔软地包裹起来,而约翰斯听到的啼哭,正是从她的怀里传出的。 他试着取出女孩怀里的襁褓,却始终无法成功。那双看似细弱的纤臂像柔韧而坚定地保护着怀中的襁褓,俨然雪雕护雏的羽翼。约翰斯颇费一番力气,这才将之取出,原来是一个小女婴。和一般的婴儿不同,女婴长着一对蜷缩着的茸耳,绒发也似月光洗涤般柔润银亮。被外人贸然抱出后,她的哭声更大了。 约翰斯想起妻子说过,这种哭声多半代表着要给孩子喂奶了。小板车上有从镇子上买回的一罐羊奶,那是他为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的。约翰斯二话不说,用奶瓶掺了羊奶,给这萍水相逢的小女婴喂食起来。大概是饿得太久的缘故,她竟然双手抱起奶瓶拼命吸吮,仿佛久旱的沙地初逢甘霖。 很快,一瓶鲜奶见了底,小女婴又开始大声哭闹,约翰斯心里却打起鼓来。小两口的日子并不宽裕,这灌羊奶的对他来说已是一笔不菲的开支。等满足了这贪吃的小家伙,劳拉和他即将出生的孩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在他犹豫间,怀里的小女婴突然止住哭泣。她睁开眼睛,一双翡翠明眸水盈盈地望着约翰斯,仿佛森林所有的精灵与萤火都在她的眼里跃动成诗。趁约翰斯不注意,女婴竟然扒拉着他的手臂,在那汗毛浓密的皮肤上舔舐起来。约翰斯像触电般惊跳起来,怀里的孩子险些摔在地上。可就在那一瞬间,约翰斯的心口却突然荡漾起一股异样的暖意――那是一种初为人父的惊喜,仿佛怀里这个淘气的小女婴就是他自己的孩子。 “管他这么多作甚?谁的娃还不是个娃了?!” 约翰斯狠下心,将奶瓶重新装满。他一口气喂饱了小女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约翰斯绝不敢相信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小乳孩竟然能像他喝酒一样,足足灌下半个奶灌的羊奶。而小女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怕的饭量,她满意地舔完嘴角的奶沫,搂着约翰斯的手臂一睡了之,仿佛那一条毛绒绒的毯子。 抬头看看漫天的星辰,约翰斯发觉自己在这里耽误得太久了。他把睡熟的小女婴放在冻僵的女孩身边, “姑娘,这是你闺女吧。好家伙,还是个小奶娃就顶上一家仨人的饭量了。要是在古德堡,还不得把咱这小村子吃个底朝天。” 约翰斯为女婴裹紧棉被,从兜里掏出条为妻子带的手绢,系在她细嫩的小手腕上, “叔家里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待会醒来暖暖身子,可别把这么灵气的女娃子冻坏了。” 他推了推苏珞衣,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约翰斯试探着摸了摸额头,手指却滑过冰块般的触感。他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庆幸的是,女子仍有呼吸,看来是在冻土中昏迷太久导致了失温。 面对一昏一睡的母女,约翰斯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让她们就这样待在这样天寒地冻的野外,恐怕两人连天亮都熬不过;可把她们带回古德堡村,家徒四壁的布伦特家也自己也没剩多少余粮了。更何况,妻子生命垂危,他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照顾陌生人? 姑娘,叔替你喂了娃,已是仁至义尽;这破世道,人命比那草纸还薄。下辈子投胎,就别到奥菲多这鬼地方来了。 咬咬牙,约翰斯刚想站起来,手臂却被什么挂住了――原来熟睡中的小女婴抓住了他的衣袖。 女婴的嘴里传出含混不清的咿呀声,似乎是在梦中呓语,却更像是在挽留即将离去的庄稼汉。从那还未成型的嗲气声线中,约翰斯仿佛听到了“爹爹”的呼唤。 命运待他如此,也许约翰斯这一辈子都当不了父亲了。可这素昧相逢的小女婴却像他的女儿一样,眷恋在他身边,贪婪地攫取着自己身上,每一丝属于父性的憧憬与柔软。 “苦命的娃… …你和你娘不是奥菲多的种… …你究竟… …是何方神圣?” 他重新蹲了下来,拉着小女婴的纤手,喃喃自语。 “多一张嘴,也就添一双刀叉的事儿。叔怕的是古德堡这庙太小,请不了你和你娘这两尊活神仙呐… …” 可是,小女婴仍没有松手。她拉过约翰斯满是补丁的衣袖,将之枕在脸蛋下,仿佛那就是母亲最温暖的柔怀。 约翰斯望了望板车上的半罐羊奶,又看了看安详入眠的小女婴,叹息着,下定决心。 把苏珞衣和小蓓儿搬上板车,他脱下大衣,将之盖在冻僵的母女身上,拉着车,向古德堡一瘸一拐地走去。 (番外篇)第一章 初雪祝福的孩子(3) (3) 苏珞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盖着床厚厚的棉被,躺在一座农家小屋的土炕上。 神智恢复的刹那,她慌忙寻找起女儿。还好,小蓓儿仍然依偎在怀里,枕着妈妈的手臂,睡得正香。她的小嘴边糊着一圈乳色的白沫,萤火般的呼吸中带着淡淡的膻味。抬起头,苏珞衣这才发现女儿的身边放着半瓶温热的奶水,看来已经有人替她灌溉好了嗷嗷待哺的女儿。 苏珞衣不禁打量起四周。这是一间泥土砌成的圆顶小屋,几根面黄肌瘦的枯木颤颤巍巍架在头顶,像饥民几近散架的肋骨一样,勉强支撑起房顶的茅草;窗户是用碎木块拼凑而成,寒风钻过木料间的裂隙,发出孤狼尖啸似的呼号;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一只瘸了腿的五斗橱,一面破了相的黄铜镜,以及盖在她身上的那床补丁棉被就构成了这间房里一切值得言说的家当。 不过,她也注意到靠在墙边的农具。它们像士兵一样齐齐整整地列着队,锃亮的金属表面如同骑士长枪般熠熠生辉;墙角边垒起的一摞摞柴垛和草料更是向苏珞衣述说着这户贫寒人家的不易与坚韧。 炕上小桌还放着一碟面包切片,阵阵麦香芬芳扑鼻。苏珞衣已经很久没有闻到食物的香气了。她暗自咽下口水,用法术检查了面包和四周的状况,捧起食物细细咀嚼起来。和她经常在海尔达姆的店里吃到的可颂面包不同,这些焦黑色的切片咬上去就像啃木板一样,苏珞衣甚至觉得里面锯末和草根的成分要远远大于面粉。即便如此,在饥饿的驱使下,她还是将大半盘面包填到了肚子里。 虽然苏珞衣知道,自己和女儿是被好心的村民收容到了家里,但此地仍然不宜久留。她不敢肯定对方是否已经识破了她们母女的雪妖身份。也许这一切只是拖延苏珞衣的缓兵之计,或许那位村民已经带着皇家法师团赶在追杀的路上了。 抱起熟睡中的小蓓儿,苏珞衣摘下垂髫边的两只水晶耳环,放在碟子边。它们出自王都的名匠之手,是她在少女时代第一次隐去狐耳,嬉戏于海尔达姆的市井里弄之间时,那个男人送她的礼物。流浪至此,苏珞衣身边已没有再剩下些什么,她只能将自己和丈夫间的爱情信物转赠而出,作为对这户人家救命之恩的答谢。 把女儿裹进斗篷,苏珞衣披好长袍,准备向着夜精灵的领地继续赶路,却隐隐听到了门外的交谈声: “约翰,你我都不是外人,我就给你直说了:夫人的状况已经非常危险。她现在才开了三指不到,孩子连个影都没见到。要是继续这么烧下去,我看就算是神树显灵也救不了她了。” “我给你跪下了大夫!!这方圆几十里的地只有你是当过郎中的人啊… …只要你把劳拉从鬼门关拉回来,我这条命你拿走都没啥问题!!!” 透过门缝,苏珞衣看见,在隔壁房间里,一位皮肤黝黑的壮汉摇着另一位白袍修士的手,神情激动。修士随身的箱子中放着纱布、止血钳和消毒用的喷灯。苏珞衣小时候跟着雪妖的巫医修习过医术,认出那些都是接生用的工具。 “不是我不想帮你,约翰,我只是一个赤脚医生,像夫人这样又是染着瘟疫又是难产的状况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啊。还有你昨天去村子外求援,要是走得远一点,兴许还能找到个有办法的大夫。但你偏偏拉了个这么没有来路的女人回来… …” “那白头发的姑娘也是个带娃的娘。这天寒地冻的,我一个大男人,就这样把她们娘俩丢在野外,像啥话呀… …” “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装啥活菩萨啊?那女人带着娃,一大一小就是两张嘴,现在又是兵荒马乱的世道,你拿什么去填这几张吃饭的嘴?!” 两人争论间,从另一个房间中传出妇人痛苦的呻吟声。庄稼汉神色大惊,拽着修士匆忙冲入门内。苏珞衣也搂紧女儿,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 “糟糕!开始出血了,快!纱布!!” … … “见鬼!!这血怎么一点都止不住?!约翰,快和夫人说说话,别让她晕过去了!!” 产房里,两个男人手忙脚乱地处理着突发状况,满身血污。这一幕同样看得苏珞衣触目惊心。身为一位年轻的母亲,她知道门缝中的这个孕妇正面临着生产时最凶险的时刻。单凭两个门外汉,肯定无法顺利止血。很快,这个庄稼汉的妻子就会因失血过多死在产台。 如果是以前,苏珞衣绝对会毫不迟疑地伸手相助。可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和食言,怀抱着亲骨肉兰蓓儿的她,不得不选择以一位母亲的多疑,审时度势。她当然可以用医疗法术止血,也能在魔法的帮助下为孕妇顺利接生,但这样势必就会泄漏自己的溯樱回廊。那是雪妖独有的法术回路,一旦附近有人类法师,她和女儿将会被很快锁定。 “大夫,我、我摸不到劳拉的脉搏了… …” “别愣着,快来帮我压住这儿!!” 孕妇的呻吟声变得像烛火般扑闪不定,苏珞衣咬着牙,指甲深深嵌入门框。如果不是这户人家搭救,她和蓓儿早就冻死在野外的寒风中了。可是现在,恩人有难,自己却见死不救,她实在无法原谅这样冷酷无情的自己,无论是作为庇佑世人的圣女,还是作为偏安一隅的母亲。 她横下心,抱着女儿推门而入: “我来救她。” 两个男人惊奇地回过头,只见这位银发萦绕的女子一手托着襁褓,一手在半空中画着圆圈,口中吟唱有如世外梵音: “溯樱――弥合。” 一道奇异的白光将孕妇瞬间笼罩起来。很快,约翰斯和修士指缝间的猩红泉涌开始变小,血止住了。 约翰斯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苏珞衣并没有就此停住。她把女儿放在床边,坐在劳拉一旁,握紧对方冰凉的手, “别担心,夫人,珞衣会让您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降生的。” “姑娘,你… …” 稍稍回过一点神,约翰斯走到苏珞衣身边,不料对方站起身,对他说道, “夫人烧得很厉害,我必须先祛除掉她身上的瘟疫,才能为她接生。” “无意冒犯,这位小姐,虽然我不知道刚才你用什么方法为布伦特夫人止住了血,但这种病,连省城的名医都毫无办法,当下最明智的选择,是舍弃大人,保住孩子。” 白衣修士也靠了过来,上下打量起这位不落铅尘的雪肤女子。 “请相信我,不管是母亲还是孩子,珞衣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他们的。” 苏珞衣一面说着,轻轻绾起头发, “我绝不会让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失去妈妈,绝对不会。” “恕我直言,小姐,我在古德堡周围行医多年,从没见过刚才那样的治疗方式。作为约翰请来的医生,我不能将布伦特夫人交给你治疗。” 望了望熟睡中的小蓓儿,白衣修士盯着苏珞衣,露出戒备的眼神。作为垄断这一片闭塞之地医疗大权的人,他相当忌惮别人染指自己的“地盘”。 “我相信这姑娘。” 出乎修士的意料,约翰斯站在了女子的一边, “可是约翰,你连这女人是谁都不知道… …” “会护娃的娘,心眼能坏到哪里去?“ 颤抖着握住苏珞衣的手,这个身壮如牛汉子竟然在一个柔弱女子的面前露出哀求的眼神, “姑娘,你告诉我该咋做?只要能救活劳拉和孩子,我这条命豁出去都不在话下!!” “谢谢您的信任,珞衣一定会尽力的。” 点点头,苏珞衣也用纤指包裹住对方粗糙的大手, “另外,请您把小刀和碗拿过来好吗?” 约翰斯照做了。苏珞衣卷起衣袖,用刀尖在自己苍白的腕部轻轻一挑,缕缕殷红便如泉流般滴到碗中。待鲜血将碗底覆盖了薄薄一层时,她用另一只手沾了血,在孕妇正上方画起法阵: “春风化雨,霰雪万千;以吾璃血,濯汝沆瀣――愿这圣女之血能为你净化一切的污秽,愿这琉璃光影能为你带走所有的蛊毒,以九羽雪樱之名:溯樱加护!” 在那有如迷迭花香的吟唱中,苏珞衣的鲜血化作一瓣瓣赤染的樱花。它们在歌声中翩跹飞舞,渐然零落在孕妇的身上。奇迹发生了,孕妇了无血色的脸颊开始泛润红晕。迷离中,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嘴唇微微颤动起来。 而就在妻子苏醒的一瞬间,一旁的约翰斯仿佛听到了呼唤,冲到他的身边,握紧她的手, “我就在这儿… …我就在这儿!!啥也别怕,劳拉,这位菩萨是来救咱们的!!” 望着紧紧守候在妻子身边的约翰斯,苏珞衣嘴角抽搐一下,茶红色的瞳孔微波迭起。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理解他的选择,但她永远不会知道,蓓儿将来是否会原谅他的决然。 “神树大人啊… …她竟然退烧了… …” 白衣修士也上前检查了病情。令他神色大惊的是,病人身上所有的症状都全部消失了。在奥菲多横行多日的瘟疫,就这样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轻易袚除。 “这根本不是通常的医术… …这是魔法!!你一定是魔女!!!” (番外篇)第一章 初雪祝福的孩子(4) (4) 苏珞衣并不想否认白衣修士的话,尽管他只说对了一半。 但布伦特夫人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妊娠反应,要是再拖下去,还是会有性命之虞。于是苏珞衣决定,立即为布伦特夫人进行接生。 由于刚才消耗了太多的法力,强烈的眩晕感有如劲风激起的浪潮般,向她一阵又一阵地猛扑过来。苏珞衣把银发咬在嘴里,努力维持清醒。她想起蓓儿降生的那个夜晚,自己和丈夫还在黑渊森林里和支持魔皇的兽人战斗,分娩的阵痛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降临。那时,苏珞衣身边仅有的卫兵都已阵亡,她流着血,艰难躲避着索踪使魔的追击。一户普通的农家冒着被兽人的残杀危险,将她藏在屋里,替她剪断女儿的脐带,还让虚弱的母女俩休养了一段时间,直到丈夫带着骑兵前来营救。 是的… …蓓儿从一开始,就是在善意的祝福中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 …作为蓓儿的母亲,更是作为赐予众人幸福的圣女,她没有理由不让这份善意经由自己的手,继续传递下去。 最终,满身污血的婴儿在苏珞衣的怀里发出响亮的啼哭声。约翰斯握紧双手,嘴唇微微痉挛,全然无法相信刚刚被判了死刑的妻子,竟然能平安产下如此健康的孩子。 “和蓓儿一样,是个女孩子呢… …” 撕下衣袖的一角,苏珞衣将布伦特家刚刚诞生的孩子包裹起来,像摇摇篮一样在臂弯里轻轻晃漾起来。斑驳汗珠早已将她的脸颊浸染成雾色一样的苍白,苏珞衣却仍然含着笑,擦拭起婴儿额头上的湿润血丝, “也许以后,和蓓儿成为姐妹也不一定呢~蓓儿一定会做一个好姐姐的,对吧?” 她眨眨眼,樱桃红的曈仁里满溢温柔。 仿佛这也是她自己的孩子。 苏珞衣准备把女婴抱给父亲,没想到约翰斯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 “苍天在上,我约翰斯上辈子到底是救了哪位路过的神仙,才迎来这位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姑娘,你对劳拉,对布伦特家的恩情,我就算有十条命都报答不了你了啊!!” “布伦特先生,珞衣不求任何人的报答。只希望这个孩子带给你们的不是泪水,而是祝福。” 用法术洗尽婴儿满身的血污,苏珞衣将孩子交到约翰斯的手上, “也请您将这份喜悦分享给妻子吧。” 初为人父的约翰斯迟疑了。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接过襁褓,坐到病榻边,和妻子一同抱起刚刚临世的女儿。 看着惊喜交加的一家人,苏珞衣也松下口气。 是时候离去了,在他们发现自己和蓓儿的真实身份之前。 抱起酣睡中的女儿,苏珞衣正准备悄然步出农家,却感到胸口撕裂开一道轰雷般的剧痛。她连忙扶住门框,胸衣上早已点染出大朵的血梅。 苏珞衣知道,在这场命运的竞速中,她终究还是没跑得过死神。由于刚才祛除瘟疫时消耗了过多的魔力,魔皇烙印在身上的毒咒已经渗入心脏,她无法活着将女儿送到夜精灵的庇护之地了。 “姑娘… …你咋了?刚才没磕着碰着吧?” 约翰斯慌了神,赶来将苏珞衣扶到炕上。小蓓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攥着妈妈的手指啼哭起来。像落水者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苏珞衣慌忙搂住女儿,用侧脸敷在那小小的前额,尽管她自己的脸色业已惨白如月。 不行… …她还不可以死… …蓓儿已经注定无法再见到父亲了,她决不能让女儿失去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至亲。 更何况,所有人都紧盯着的那枚雪妖信物,就在蓓儿的身上。 可是现在,她连抱起蓓儿也感到格外地吃力,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 努力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苏珞衣抿了抿嘴唇,十指收紧成拳。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蓓儿彻底忘掉自己的亲生父母,忘掉那些将会给她带来无穷灾祸的身世和亲人了。 “布伦特… …先生。“ 突然抓住约翰斯的手,苏珞衣干裂的嘴唇如枯叶般艰难翕动, “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你只管说,姑娘!就算是翻刀山淌火海,我约翰斯也绝不含糊!!” “那… …能请您和布伦特夫人,来做蓓儿的父母吗?” 约翰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姑娘… …乡下人没见识,您就别开我们玩笑了。“ “珞衣是认真的。” 她握紧约翰斯的手,赤眸泪涟有如花枝惊颤, “求求您,和夫人… …把蓓儿收养成布伦特家的女儿吧!“ “可是姑娘,这女娃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 …咱两口怎么能恬着脸含含糊糊地抱走?“ 苏珞衣没有直接解释。她咬住牙,颤抖着挽起右臂衣袖,约翰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条胳膊,从小臂到腕部,早已如烈焰炙烤过一般的焦黑。约翰斯虽然不通魔法,却依然嗅取到了强烈的枯萎气息――那是刚刚下葬的墓穴里才有的味道。 “我就不瞒您了,布伦特先生。” 苏珞衣淡淡一笑,像是道歉,却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如您所见,珞衣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对蓓儿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总会有法子的,姑娘,你救了劳拉,救了我们全家的命,难不成连自个儿也救不了吗?” 心弦被约翰斯的话狠狠一拨,苏珞衣侧过头,眸子里的红枫零落成泪。 “渡人难渡己,医者不自医。” 她自顾自地呢喃着,柔弱声线一如秋雨淅沥。 “姑娘,我知道,你和你的娃不是凡人,你们是老天爷派来救济我们的福星… …可你也瞅见了,除了这烂泥地里的一亩三分田,布伦特家就没啥好说的家当了。古德堡又是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旮旯地,你的小雪娃在咱这里,会吃苦的啊!” “但是在野外,只有您对我们母女俩伸出了援手,即便自己家里忍饥挨饿也要把食物分给珞衣这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糟糠之妻病入膏肓,您也一直守候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难道这样的家庭还不能让蓓儿成长为一个善良的人吗?” 苏珞衣扶着墙,勉强站立起身, “而且,您所说的这些,对蓓儿来说,反而是最好的保护。” 她叹了口气,把女儿粉嫩的小手包入掌心, “这个家族的血脉承载了太多的诅咒与不幸,珞衣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让蓓儿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平凡而幸福地度过一生。” 说着,苏珞衣伸出手,把女儿抱到约翰斯的面前, “作为回报,珞衣会用最后的力量带走这片大地上的瘟疫。是的… …就算不能创造一个没有人哭泣的世界,至少,请让我能够慰去这里的不幸… …” 约翰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苏珞衣已经将小蓓儿推到了他的怀抱前。 他已经没有理由拒绝恩人的请求。眼前这个毛茸茸的小女婴像小猫咪一样钻进他的胸膛,在这个庄稼汉内心最柔软的角落,牢牢扎下根来。 忍不住探出手,约翰斯接过了小蓓儿。 苏珞衣如释重负。她一拂衣袖,一条镶嵌着晶莹钻石的颀长法杖出现在了手里。苏珞衣拄着法杖,一瘸一拐,没入屋外浑浊而坚硬的夜色中。 “姑娘,你去哪儿??” 约翰斯抱着蓓儿,连忙追出门外。苏珞衣没有回头,她径自走到布伦特家的篱笆外,在一片空地上站定。 “以希波克拉底之名起誓,我,苏兰珞衣愿放弃神树伊格特西的一切庇护,将圣女的祝福转送给这片大地。我愿将我的身体化作容器,去接纳这片大地上所有的污秽;我愿将我的灵魂融入清风,化作滋润人们干裂嘴唇的缕缕甘饴。苍天在上,请让苏兰珞衣一个人去承受全部的诅咒与痛苦吧!!” 平静的夜色霎时间惊风四起,苏珞衣摊平法杖,缓缓上升到半空, “溯樱――模因逆转!!” 镶嵌着晶莹曜石的法杖杖尖迸发出冰火碰撞般的光芒,衣袂飘扬的苏珞衣咬紧牙,披肩银发翻飞如浪。她在空中高举法杖,滚滚黑色的浊流从村子、从大地各个方向集聚而来,如同坏绕着北极点的万星之轨般交汇杖尖。 请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睡去 我的身躯化作了枝叶 我的泪水淋漓雨滴 我是杨柳涤荡起的春风,千丝万缕 我是雪地里的钻石,熠熠生辉 我是流连在稻田里的阳光,温暖如吻 我是深秋时翩跹的细雨,轻柔似纱 在鸟儿灵动的盘旋中 我奔放着飞升的激情 在群星静谧的闪耀中 我守护你孑然的跫音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永远不曾离去 … … 苏珞衣的吟唱空灵而悠远,仿佛彼岸花丛中千古流转的潺潺风铃。约翰斯听到周围的柴扉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那些本该在病榻上垂死挣扎的病人们此时却拄着拐杖,纷纷走出屋子。滚滚黑烟从身上游离而出,饱受病魔摧残的村民们仰望着天空中施展法术的女子,目光中的迷离逐渐被虔诚取代。 终于,他们跪倒在苏珞衣舞动的裙裾下,像礼赞神明一样对她叩拜起来。而苏珞衣右臂上的毒咒也蔓延开来。焦黑色的蛛网沿着她的锁骨蜿蜒而上,在苏珞衣苍白的脖颈上支离出大朵的血梅;她的眼眸像凤凰业火般急剧燃烧,灼灼火星将半边飞扬的银发尽染成霞。 即便被世间所有的恶意填满… …即便这具残躯已经支离破碎… …珞衣,也一定要让蓓儿在一片没有泪水的天地里,幸福长大… … … … 圣女救济古德堡村的消息像野火般燎遍周围的各个村落,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想要一睹救命恩人的真容。而此时此刻,在离村口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苏珞衣已经裹好了斗篷,准备和布伦特一家人诀别了。 仿佛知道母亲即将离去一般,小蓓儿在约翰斯怀里突然嚎啕大哭。她紧紧咬着苏珞衣的指头,两只小手死死锁住母亲的腕部,怎么也不肯放手。 “听话,蓓儿,从现在起,约翰和劳拉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 轻轻捏着女儿的脸蛋,苏珞衣努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 “要做布伦特家的乖女儿喔~” 然而,小蓓儿却哭闹得更厉害了。苏珞衣只好把女儿抱过来,在怀里缓缓摇晃起来。 “别哭呀,蓓儿,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知道,为了这片大陆的和平,妈妈和爸爸一直在和一个叫魔皇的大坏蛋战斗。那时,你才刚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我们一起在在一座小城镇里休整,这时鬼影教团的坏家伙们用炸开附近的堤坝,汹涌的洪水奔腾而来,很快就把妈妈和你冲散了。” 将蓓儿贴在自己柔软的胸脯边,苏珞衣微微垂上眼眸, “那是用黑魔法发动的袭击啊,洪水不仅淹没了城镇,更要命的是,在水底还有一个致命的漩涡。水面上挣扎的人们都像小铁块一样被漩涡拖到水底,很不幸,蓓儿,你也在这之列。但是当妈妈在事后急急忙找到你时,却发现你躺在摇篮里安然无恙地漂浮在水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妈妈用法术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这才发现,是无数素不相识的人救了你。当你和周围的人一起被漩涡拽向水底时,在水里的法师和魔女们用将你包裹在气泡里,用微薄的法力将你努力推回水面… …是的,那种程度的法力不足以让他们自救,却足够支撑一个临世不久的婴儿平安浮出水面… …蓓儿,即便在如此绝望的境地里,他们依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那些在洪水里牺牲的叔叔阿姨,都是你的爸爸妈妈呀!!” 她别过头,匆匆擦拭起眼角的晶莹,却还是有几颗泪珠绽放在女儿粉嫩的脸颊上, “所以,蓓儿,从一开始,你就是在大家的爱意中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接下来,轮到你为远在天国的他们,指明通往幸福的道路了。“ 苏珞衣俯下身,刚想亲吻女儿,没想到,一朵白色的小花瓣抢在前头,绽放在兰蓓儿前额上。 是雪花。 已经数十年未曾落雪的奥菲多,在母女俩生死诀别的现场,簌玉缤纷。 苏珞衣愣了一下,嘴角边释然开淡淡的苦笑。 作为雪妖的孩子,蓓儿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乡了。苏珞衣从小长大的那座雪国古都早已毁于战火,也许,神树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蓓儿和雪妖的身世彻底诀别吧。 “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啊,蓓儿。” 深吸一口气,苏珞衣吻在女儿的脸蛋上, “那么,永别了,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