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之剑⊙爱丽丝威震天⊙全本
摘要
《翡翠之剑⊙爱丽丝威震天》是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跨性别变身小说。故事设定在1774年的奇幻大陆伊卡洛林,叙述了主角艾门-哈温作为王室长女,她拥有超常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却面对着重重来自父亲坎索王的压力与期望。故事从她接到父亲的指令出发,前往政变的中心,揭示了她被卷入王国阴谋、魔法、以及自我身份认同的复杂旅程。小说不仅描绘了令人惊叹的魔法世界,也深入探讨了艾门从懦弱的心理到逐渐领悟作为即将成为女王的责任与力量之间的奋斗,展现了丰富的人物关系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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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4-11-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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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 未知 |
Region | 未知 |
Date | 未知 |
Tags | 跨性别, 变身小说, 魔法, 奇幻, 自我探索, 王室, 神话, 小说 |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内容简介】
1774年秋,艾门哈温从瑟兰乘火车前往西山,奉父亲的旨意送一封信。
然后她发现自己被诡异包围。彻底卷入到一场政变。
这里有异种魔怪,诅咒之血。
有神主秘境,古神兵器。
时间海的幻雾勾勒出过去谜影,她发现自己和国家已在不知觉中陷入深渊。每时每刻都有无穷的恶意在窥视自己。
……
全订群号739368445,圣橡树下(调戏——和作者严肃商讨剧情的群)。
第一章 公主殿下(在第一章看到地鼠的读者请删书重加)
公约1774年。伊卡洛林洲东部。
瑟兰王都维多利亚港的白石宫殿内,一名面相稚嫩的金发少女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复习功课。
她看上去大概13、4岁。有一对翡翠色泽的明亮眸子。身穿一套浅白色的连身长裙,发育程度明显比同龄人好。
目不转睛的盯着资料看了将近十多分钟,少女闭眼,在黑暗中将那些文字重现。
蒸汽机的发明年代,发展简史。
公式铭刻法的意义,还有历史价值。
正常阅读都需要十分钟的厚厚资料,她只是看过一遍,就能在脑内做到一字不漏的完整映现。
好像根本就是用意念在阅读幻想——她只是按照脑海里生成的书页图像在“阅读”罢了。
“图像记忆法,是很厉害。”
少女睁眼,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但这个惊人效果,该说果然是这具身体太强了吗。”
她知道,这项实验,还有她面前摆放着的这些课业对她来说其实毫无意义。
因为这具神赐的身体,她根本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去用心学习,光用这份骇人听闻的记忆力就能把一切轻松搞定。
“叩叩。”敲门的声音。
“殿下。”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是我,阿尔贝蒂娜。”
“克朗公爵府的小姐派我来找您,想要邀请您去参加明晚在她家举办的舞会。”
“我现在不想受人打扰。”金发少女靠在椅背上没有回头,“以后如果来人不是拉斐尔老师或者父亲,你就帮我直接撵走。”
“您可真任性。”门外的声音低落下去,听上去对她相当无奈。
“谢谢。”少女打了个哈欠,“我向来如此。”
说话间她从书桌下面抽出双腿,用极其不雅、极其不淑女的姿势张开双脚脚趾,用它们叼来了放在架上的书。
书很厚,以至于她得合拢双脚小心逮着。拿到它后她迫不及待的将书页翻开,看到内侧印着一行古朴漂亮的瑟兰行书。
《魔能的奥秘:掌控法入门》。
“需要吃点水果点心吗。”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
“……可以来点混合果茶。”少女心不在焉的道,“别加糖——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她翻着书,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后房门敲响,一个棕发女人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桌上摆放整齐的笔记和资料,又侧过身子,看了看少女正在翻看的书。
“魔能学。”阿尔贝蒂娜缓缓点头,“您的课业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
“明天的课业都预习了吗。”
“预习了。”
“凡纳德先生说在这个年龄看课外书看太晚会伤害眼睛。我个人建议您在四十六分钟后清洗睡觉。”
“阿尔贝蒂娜。”少女猛然抬起头,“阿尔贝蒂娜-俄塞纳——”
“我在。”棕发女人优雅的冲她拎起裙角,“有什么指示吗?尊贵、典雅的艾门公主?”
“请你出去。”
“我会伤心的。”
“请你出去。”
“我会难过的。”
“如果你再不出去,我就向父亲请示把你调走,让你去后院那边清理马厩。”
“那您可真是太狠心了……”
“你到底出不出去。”
少女——或者说“艾门公主”板起面孔瞪着她。努力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但很遗憾,因为她过于出众的外貌和稚嫩年龄,这副作态不但无法让人感到害怕,任何欣赏到这一幕的人都只会觉得她娇憨可爱。
“我走就是。”穿女仆制服的棕发女人掩嘴轻笑着退了出去。
“晚安殿下,做个好梦。”
“真是够了……”
看到她终于把门关上。少女受不了的跳下椅子。冲到门口将木门反锁。
然后她抱着那本书把自己砸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阵恍惚。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年了。
她很清楚,这具身体内的灵魂来自地球。属于一个有些懦弱,因为家庭环境等原因具备轻微自闭倾向的年轻男人。
上辈子的他应该是死于一场车祸,但等他再睁眼时已经有了新的生命。
伊卡洛林——这块大陆只是纳米亚世界诸多大陆的其中之一。
公约1760年,她,艾门-哈温在这块大陆最东方的国家瑟兰降生,身份是瑟兰国的王室长女。
她的父亲是被社会成为铁血大帝的坎索王,瑟兰国第十六代神权君主。
一开始她当然觉得自己十分不幸。因为没人愿意和熟悉的性别分道扬镳。
但或许她真的是幸运的。因为她至少穿越成了一个人,而没有穿越到什么动物身上。
这使她至少还能吃人的食物,用不着像野兽那样风餐露宿。
这样分析她又不是一般幸运。因为她所降生的这个瑟兰王室好像真挺高大上的。
瑟兰一词在瑟兰语里的含义是“神选的族裔”。而瑟兰王室——传说中则是神话传说里胜利女神维多利亚的纯血后裔。
这个国家也并没有她一开始想象中那么落后。即使和她过去的世界相比还远远不如,但这里至少也迸发出了“一工”的慧光。
数十年前瑟兰皇家科学院论证、发明了蒸汽动力理论,使得这个国家一跃进入到了蒸汽时代。
他们有还未普及的四轮车。有已经较为常见的蒸汽火车。有粗劣制造的农用器械。社会正在向工业化全面转型。
而且这还不是一个普通的世界。有一种特殊的存在,叫做魔能粒子。
依照她的魔能老师教导她时给出的说法,这是一种构成了世界万物的神奇物质。
草木、土石、水火、风暴……这些自然的律动其实就是魔能粒子的常规体现。
生物在还未出生、孕育胚胎的时候都需要吸纳魔能粒子。人类能够在出生后保留部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具备灵智。
同时这里还有着一种特殊病毒,最喜欢感染和吞吃体内拥有极高活跃度魔能粒子的人类。
艾门个人对这里的评价是“低魔级别的蒸汽文明”。她觉得所谓的魔能掌控者就是稍微弱点的元素法师。
“那么你把我送到这样一个世界里来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少女看着天花板,伸出右手缓缓攥紧。
“总不会是要我阻止那些搞笑的预言,当异世界的救世主吧。”
第二章 贴身女官(改过文弹幕对不上70章左右就正常了)
瑟兰,或者说但凡是人类的聚居地总会流传出一些奇谈怪论。
有些是关于异种魔怪的。有些是深入密林的探险者的。还有一些是关于预言师——以及他们所做出的“预言”们的。
艾门倒是听说过一则末世预言,说人类文明将在这个世纪末迎来终结,任何生灵都逃不过去。
不过她更愿意将这些话当做疯人呓语,所以并未就这件事多想什么。
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年,她活的一直按部就班。她不想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情,只希望能安静窝在王都里过小日子。
于是她躺在床上看了会书,喝完果茶就准备睡觉。
第二天,她的学习进度再一次震慑了她的世界史老师史蒂芬先生。
史蒂芬-霍姆也是维多利亚港还算有名的启蒙教师了。他格外擅长给官宦贵族的子弟做启蒙教育。
可他敢发誓,没有任何孩子能像艾门-哈温一样用这种非人的速度掌握知识。
“……背的可以说是一词不差,就连标点符号的顿挫都挑不出毛病。”他用颤抖的语气做出评价,看向端坐下方的金发女孩。
“我可以知道您平时都花多少时间背世界史吗。”
“三十分钟。”艾门答道,擅自将时间给加了一倍。
然后她不出意外的看到这个白头老人变得很无语,就像是便秘了一星期试图用刺激疗法——吃辣椒——但惨遭失败的痔疮患者。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的天赋太夸张了。
瑟兰王族又称维多利亚神族,他们遗传了神的血脉。因此每一个都具备杰出天赋。
不巧,她是这代王子公主中最杰出的那个。天赋之夸张甚至远远抛开了她的几个弟弟妹妹。
斯塔-哈温、费顿-哈温、盖兰-哈温、哈特-哈温、莱娜-哈温,再加上艾门自己,瑟兰王室在下一代足足有着六位直系继承人。
这代表艾门如果想要在未来争夺王位,她会有五个潜在的竞争者。
一开始人们确实也为这一点担忧过——担忧皇帝陛下对她的青睐会否引起她那些兄弟姐们的不满和嫉妒,担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会否在将来王权交替的时候引起一阵腥风血雨。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自己的这种担忧有多么肤浅。
截止到13岁为止,艾门已经突破了观察者的界限,成为了又一位能够调配魔能粒子的魔能掌控者。同时在拥有不俗历史、数学、生物学基础的情况下兼具做到了剑术课和马术课的全优评价。
其他五位王储虽然也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慧才智,但和艾门比起来实在是太黯淡了。
所以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相信艾门-哈温就是胜利女神赐予瑟兰的珍贵宝物。
表面看去,她美丽、谦逊、温和、博学。人类的所有优点几乎都能在她身上窥见影子。
让艾门自己评判她会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当然不可能用孩童的身躯做孩童的事。
哪怕她上辈子的性格就有些懦弱和不成熟,但她好歹是比同龄人多近20年的人生经验。
对比起来更成熟的思想和她对自身的掌控力是她能够完成这些“奇迹”的主因之一。所以她一直显得较为谦逊,并不炫耀自己成绩。
不过落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眼里,这反倒又成了她品德的证明。
她的聪慧、早熟还有博学多才很快在整个瑟兰声名远播,再配上那副得天独厚的靓丽外表,圣橡树宫的神恩皇女想不出名都有难度。
“再这样下去,很快我就得跟我的前任一样收拾滚蛋了。”
下课之后,史蒂芬半开玩笑的对少女说道。
“你真是维多利亚赐给瑟兰人的璀璨珍宝——这句话我现在终于信了。”
“史蒂芬先生。”艾门赶在他离开前挡住大门,“我想向您请教几个神学问题。”
神学历史不分家,在瑟兰也同样如此。
值得一提的是艾门现在算半个信徒:她信仰瑟兰王族的缔造者,胜利女神维多利亚。
“你说。”史蒂芬停下脚步,他很满意金发少女的好学表现。
“我在资料记载里看到了《公约圣典》的部分节选。”
艾门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神话时代会被终结,以及那些伟大的神主都去哪儿了。”
她是半个信徒。研究神学再正常不过。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发现穿越的未解之谜——她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但让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从那些传说记载里发现任何关于穿越的蛛丝马迹。
这个世界用一本名为《公约圣典》的神学著作来区分历史,而所有的神——除了自然神主奇格兰之外的神,全都在公约圣典的年限之前神秘消失了。
现在就连奇格兰也不在了。他失踪于数百年前,距离当今时代已经有一段极其遥远的距离。
所以她就很好奇:如果那些神真的存在过,真的有神话里说的那样强大,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突然消失?
“这个……”老男人听到这个问题后皱起眉头。
“目前最被人广泛接受的说法是,所有神主都去了宇宙,去星海里探索遨游了。”
“这其实不重要,公主殿下。”他以为女孩因此在动摇信仰,伸手在她肩上拍拍。
“相较于这种空泛的猜想,我建议您好好考虑下将来到底要做些什么。”
“毕竟您也快长大了,有些事还是提前安排的好。”
……
“他是在建议您早点考虑婚嫁大事。”
午餐时分,昨天夜里的棕发女官看着少女直发笑。
“您可是已经十四岁了。别国公主十二岁的时候就会确定婚约人选,开放点的甚至十八岁就能当上母亲。”
“我们不说这个好吗。”
少女对她的调笑感到相当无奈。
阿尔贝蒂娜-俄塞纳是她的内侍长,本身就有特权纠正她的宫廷礼仪,所以她没法用身份便利施压太多。
而且她也不愿意那么做,因为对方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阿尔贝蒂娜是土生土长的维多利亚人。她有着绝大多数瑟兰人都会拥有的深棕色头发,身材高挑,面容秀丽。
并且最重要的——她训练有素。
小时候,阿尔贝蒂娜的父母因病早逝,可追溯的清白出身让她被警备队看中收入训练营。14岁时凭借优良的表现从当期学员中脱颖而出进入宫廷女官的后补序列。这个序列她一待就是10年。
10年过程中,她一边依靠领取的津贴度日,一边还挤出了一些钱,用来在拜伦皇家科学院购买一个旁听席位。她的努力和诚恳打动了那里的讲师,愿意将她最擅长的魔能理论对她亲囊传授。
正是依靠这方面的才华和多年的坚持,10年后,已经24岁的阿尔贝蒂娜终于开始得到王室的初步信赖。她在安娜王妃身边做了1年的司门和1年的内侍,总算在第3年,也就是27岁的时候被调去做了王室成员的贴身护卫。
那个王室成员的名字便是艾门-布洛维哈温-维多利亚。简称艾门-哈温。
27岁的阿尔贝蒂娜得知自己将要服侍的主人居然是她时感到分外惊惶不安。
她和艾门的第一次会面是在圣橡树宫的后花园里。当时她被仆从带进花园,第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草坪上午睡的少女。
少女睡的深极了,整个人侧卧着蜷缩在草坪上,金发像流苏般摊开,反射着璀璨的午后阳光。
阿尔贝蒂娜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似乎没料到自己居然被晾了鸽子。
她可能不太记得自己当时站在花园里等了多久……但少女睁开双眼看向自己的画面却一直记忆犹新。
才13岁的少女已经在外貌上展现出了不输给她母亲,也就是已经故去的艾莉亚王妃的风采。她的五官乍一看并不能让人感到如何惊艳,但在白皙肌肤和灿金长发的衬托下,越看,阿尔贝蒂娜便越感觉自己被施展了魔法。
她无法说话,身体僵硬以至于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从草地上爬起来,带着一抹平静的微笑缓缓踱步来到身边。
近距离看,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犹如一汪纯净的湖泊,阿尔贝蒂娜不由自主的和它对视起来,一直到女孩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她才恍如初醒般的往后跳了一大步,诚惶诚恐的就要下跪。
“不用这么见外,阿尔贝蒂娜。”
艾门在这时候紧随而上,赶在她俯下身子之前用肩膀抵住了她:“也不用为你刚才的反应感到惊慌。”
“因为。”她凑近这位被分派给她的贴身女官,双眼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带着金芒:“这是每一个维多利亚人在初次看到我时都会产生的,正常反应。”
这就是两人在最初的第一次见面。
艾门当时也没想到自己可以和对方相处的这么好。甚至偶尔还能吃到福利。
这些人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都是有道理的。
餐桌上,少女俨然没了胃口。
她前阵子才背诵过历史资料。知道瑟兰王室对待纯血的婚姻态度。
如果不出什么重大事故,可能、或许、大概。
她得嫁给她的某个弟弟。
第三章 王族的责任
伊卡洛林洲一共有七个国家,瑟兰是其中当之无愧的霸主。
原因倒不是这个国家有多厉害的“魔能掌控者”,而是艾门之前诧异的那个前提——这里是伊卡洛林洲乃至全世界工业革命的中心。
虽然只是所谓的“一工”,但对文明程度较为落后的社会来说,它所带来的便利也是相当巨大的了。
它的极东地区有一座海港。以胜利女神维多利亚的名义自居,繁华、美丽并且神秘。让无数从纳米亚海渊绕过来的外地商贩神魂颠倒。
这就是维多利亚港,艾门的出生地。是她从小生长、接受教育、懂得这座海港名称的含义和自己的姓氏有何关联的“原初之地”。
作为瑟兰最重要的国都,作为瑟兰最繁华的经济、文化与军事之城,维多利亚港存在的意义是综合性的。
海港身份让这里的沿岸街区密布着大量的海贸公司。它们能提供商船出租、资金抵押、高利借贷等一切与金钱有关的服务项目,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受瑟兰律法制约,但开放性的经济策略和较为低廉的税收使得这里永远不会缺乏外地商贩。
这些人在第一次踏上码头时总是会跪下来亲吻地面,好像这样做就能交好运一样。
商人带来了劳动力,带来了消费,他们消耗数之不尽的金钱,像码头外的流水一样源源不断的从城郊外围的工业区带走货品。这些人就像是王都的建筑工,哪怕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亲自给海港带来一颗钉,他们本身就是在承担类似的义务,做着类似的工作。
劳工和水手在临时落脚的夜晚需要住的地方,嗅到商机的本地人便开始在海贸街区的外围修建旅店。
货品延误需要存放,有所需求的商人们又开始大费周章的托关系在沿岸处收买地皮建成仓库。
疲劳的工人需要娱乐,繁华区周围便自然而然出现了所谓的风月场所。
大量居住在西城区的本地人看不起这些粗鲁的莽汉,但他们并不会轻易犯傻将这种情绪写在脸上。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这个道理谁都懂的。
维多利亚港的西城区、工业区、贸易区和南北港口互相之间有一种微妙而又和谐的平衡。梳流苏河像它富有诗意的名字一样将这些区域分割开来,想要一眼看穿它们的真面目是不可能的。只有到了夜晚时分去到极高的瞭望塔,站在塔顶最上方向下眺望,才能从不同区域的火光密度上分辨出其中精髓。
艾门住在西城区的王都内城,那里高高耸立着一道内墙,依山建立的白石城堡就是旁人所说的圣橡树宫。
西城区其实就是政务区,但这么说太严肃了,人们普遍用前者代称。
它在海港城市的最西边,包含王都内城、政务花园、官宦府邸以及各个级别的行政机构,闻名天下的拜伦皇家科学院便是坐落在西城区的西南部,在它的边缘位置是工业区,穿过三四条街之后便能看到大量工厂。
西城区的东南部有一个著名地标民族广场,它极其宽敞,分为东南西北四个街口和中心广场。这里连接着贸易区,贸易区再往东走便是车水马龙的南北港口。维多利亚港极另一座著名建筑物——拉塔迪亚大教堂便是坐落在民族广场的偏西边。
它是拉塔迪亚建筑流派里最辉煌的硕果,不仅仅拥有宗教方面的艺术性,其外观本身也可算是拉塔迪亚文化和歌利文化交融后诞生的子嗣。它的存在影响了一大批本地建筑,拉塔迪亚人在雕刻上追求极致的心态恰好契合了瑟兰人自傲并向往纯粹艺术的心理。
每年、每月、每星期,拉塔迪亚大教堂从来不缺少前来观摩的文化爱好者。它俨然已成为了这座海港最重要地标建筑的其中之一。
每当季节来到热月——也就是洋流将燥热的海风带过来、导致本地的樱葵树飘落花瓣的时候,民族广场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人们为庆祝胜利女神曾经在这个季节和灾厄之神缔结婚姻而欢呼。他们在拉塔迪亚大教堂外祈祷跳舞,年轻的男女会穿上自己最俊俏最满意的衣裳参加庆典。
艾门讨厌热月节,因为每当到了这个节日她都会被迫被打扮成精美人偶被按在花车上游街示众。
瑟兰人是高傲的,一丝不苟的高傲。这不但是因为他们以神选族裔自居,同时也是因为这个国家在近代历史上为人类文明所做出的贡献。
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家,在这样一座高傲的政治、军事、文化、商贸中心的城池里当公主,还是皇帝所有子嗣里年岁最大的一个,有资格在将来继承王位……这种生活对艾门来说其实不轻松。
作为瑟兰储君,她的压力不止来自于人们对她未来的期盼。
瑟兰王室是胜利女神维多利亚的纯血后裔。这一点即使她不愿意相信,这具身体享有的天赋才能也会逼迫她信。
所以但凡能够坐上王位的统治者,他们至少要为维多利亚家族诞下一个健康的纯血后代。
这是只有纯血王族才必须遵守的东西,零散的旁系远亲则不必遵守。
王室有独有的血脉继承法,能够让纯血王族在和非纯血结合后诞下纯血后代。这意味着艾门一定程度上拥有“婚姻选择权”,她选择配偶的范围可以扩大到包括旁系的所有亲属男性,不至于像封建时代那样,被一群人胁迫着嫁给自己的某个弟弟。
说起来,她的那四个亲弟弟。四位和她年岁相差并不大的王子殿下,恐怕也对她的选择权抱有一份不切实际的臆想吧。
成为瑟兰女王的丈夫,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与其分享权力。同时也可以避免铭刻在瑟兰发典里的“淘汰品的残酷命运”。
这种事,没有人会甘愿放弃。
再加上她也确实有着不俗的美貌,身份地位更是令这份美貌多出了一部分闪耀光环,对她抱有臆想的王室子弟肯定远比她想象中还要繁多。
但她如何能接受这一点?即使14年的女性生活已经让她初步适应现实,但是要她彻底放弃过往的记忆相夫教子,她自认还是做不到的。
她的身体正在随着自然法则逐渐发育。
她能感觉到——自己臀部和胸脯的脂肪正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不断增加。
这种特殊的异变让她恐惧。因为她并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它们就突兀来了。
按照律法,18岁的时候她就必须从拥有王室血脉的青年里指定一个人作为未婚夫。这个日期距离今天也就只剩下了短短4年。
于是她恍然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她居然从未思考过自己的婚姻大事很可能也会像那些小说故事中的公主一样不受自身掌控。
“不行!”
她叹息着从挨桌边缘倒下去,头颅枕着绵软草地。
“我要掌控力量!我要成为近神者来使他们放弃逼我!”
完善观察法的学徒在突破认知界限后可以成为类似于施法者的新职业,这就是所谓的魔能掌控者。
而高阶魔能掌控者号称拥有近于神的伟力,被人们尊崇的称呼为“近神者”。少女希望自己能够从这方面着手改变现状。
这种学识在皇家科学院里也有一个系统的学系,叫能量系。
在初级课程导师的教导下艾门已经能掌握少量的魔能粒子,但这股力量还不够她决定自己将来的命运。
所以她想去一所高等学府的能量系进修,好好研究一下这个被她戏称为“科学法师”的“魔能掌控者”到底是什么存在。
皇家科学院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好她今年14岁了,达到了高等学府的入学年龄。阿尔贝蒂娜在那所院校也有关系,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
“但是您连澡都懒得自己洗,殿下。”
听她提出这种构想,阿尔贝蒂娜一本正经的批评着她:“如果没有我每天进浴室给您搓身体,您的咯吱窝里肯定都已经长出蛆了。”
她没有明说,但这番话里透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她不认为离开了自己的少女可以和其他女孩住拥挤的宿舍。
“那还不是因为有你在。”金发少女扑哧一笑:“有阿尔贝蒂娜帮我洗,我当然懒得自己洗了。”
唔,她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实话,说她之所以这样是想要光明正大的看对方果体。
“嬉皮笑脸!”棕发女官对于少女这种癞皮狗式的撒泼无可奈何,“您应该学着自立了,殿下。我不可能永远陪在您的身边。”
“可是我在外人眼里应该已经足够自立了吧。”
艾门脸上的笑容消失,慢慢放下手头的书本,说道:“剑术、马术、舞蹈、射击、历史、生物、魔能……每一项他们丢给我的担子,我都结结实实的挑了起来。你真觉得我连私下放松的时候都不能肆无忌惮一点吗,阿尔贝蒂娜?而且你说过的,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公主+储君让她需要接受的课程远超其他纯血王族。如果不是她经历过高考复习,这种日子还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也不是这么说吧。”
阿尔贝蒂娜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怜惜。
她俯下身来捧着少女的小脸,和她上下颠倒的对视着,说道:“确实,有很沉重很沉重的担子压在您的肩膀上,但这同时也是维多利亚女神施加给每一位瑟兰王的崇高使命。”
“您可是未来的瑟兰王啊,殿下。”她偏头悄然叹了口气:“而一个王……是不能有这种软弱心态留下来的。”
“俄塞纳內侍长?”
就在这时,从院子的灌木墙后突然响起了司门员的声音。
“陛下请您带着艾门殿下去正殿见他。”
第四章 父亲
坎索王是一位铁血的统治者。
他少年继位,统治瑟兰至今超过数十年,称得上是个长青的王者。现在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头灰白色的长卷发,还有并未因为苍老而萎靡下去的健壮胸膛。
他今年有76岁了,按照艾门今年的年龄14岁推测,这家伙在60多的时候才有精力——并且仍有精力制造后代,这是让艾门极其佩服的地方。
一个是能忍——还忍了60多年。一个是老而弥坚——都60多岁了还能跟自己的妃子们一口气生6个孩子。
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位便宜老爹如果不忍那60年当中的40多年,她现在会不会多出上百个包含各年龄段的哥哥姐姐。
和阿尔贝蒂娜收拾好东西,换上正式的精致公主裙,艾门和她一起出了院子,穿过长廊,穿过圣橡树宫的中心正殿,踏上楼梯,来到更高一层的白石尖塔。
瑟兰王室有个稀奇古怪的规矩,即所有的王者都必须住在这根塔里,用意似乎是让他们眺望和监视大海,预防从海中出现的危难。
这种危难被当下的社会认为就是异种,它们总是从海洋登陆。
白石尖塔内部的结构仍然是很奢华的。虽然乍一看可能不是金碧辉煌,但那些华贵的地毯和香烛可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东西。艾门和阿尔贝蒂娜一路攀爬,终于在尖塔的最高层——同时也被坎索王用于储存心爱藏书的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父亲。”艾门清了清嗓子,伸手在门板上敲了几下:“是我,艾门。”
她的脸色变得很冷,不苟言笑,没什么表情。这一方面是因为她多出了一份人生阅历,可以让她对大部分事物都喜怒不于形色,一方面也是她下意识在排斥和外界接触,只有在和阿尔贝蒂娜私下相处时才有所例外。
“进来。”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闷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少女便压下门把走了进去。
房间是复古结构,到处都是木质家具。无论是书桌还是书柜还是座椅还是门框都是用一种深棕色的木料打造出来的。这种家具色调再配上地上的暗红色地毯,艾门每次进这个房间都觉得会被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气氛给缠绕住,浑身难受。
“我找你们过来是因为有件事要托付给你们。”
她们进来的时候,坎索-哈温正在抽烟,他拿着一杆长长的烟斗,身穿低调奢华的黑色绸衣,头戴镶钻黄金王冠,正一副悠闲的姿态坐在书桌前面,面前摆放着一本光是看上去就有几斤重的大部头。
“托付?”艾门敏锐的发现了这个特殊用词:“是……不方便父亲找其他人做,必须要我来完成的事情吗?”
她不喜欢书房里的气氛,既然这个便宜老爹都开门见山了,她当然是想着早点弄清楚任务然后早点离开。
而且——她将目光落到老人头顶的黄金冠上,从他在书房这种舒适环境中仍要戴着它的行为解读出了依旧繁重的掌控欲。
书房是坎索王用来考教他最看重的大女儿的地方,他的严厉和高要求让艾门即使背负着成年人的灵魂也感到心有阴影。
比如他屡次要求艾门,告诫她,成为一个王,最重要的特质就是冷酷。
“细数历史,所有的成功者几乎都具备一个特性,那就是冷酷。”
这是从艾门很小的时候开始坎索王就一直对她反复提醒的一句话。
“因为我们从根本上依然是人类,艾门。而人类是有局限性的,会受到各种外界因素的干扰影响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或者决定。想要避免这种错误,你首先就不能在思想中夹带私情。”
“但是父亲。”那时候的艾门仍然很叛逆——或者说她并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想法。
她对父亲的观点并不赞同,所以她就直接说了:“正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才需要坚守情感。情感和智慧是区分人类和其他动物最明显的标志,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个势力是冷酷无情的,他们又如何能做到在历史中存活下来?他们又怎样去取信与自己的同伴、下属、乃至于烘托他们的基层臣民呢?这样的族群势必是松散的,只要出现一丁点利益上的分歧就会分崩离析。”
任何一个经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人基本上都会这么想的……少女当时这样认为。
她现在只想学点东西,了解一下这个神奇的新世界。这种上位者的东西她还是不想掺和。
“你读完《约修亚史》了吗,艾门。”于是她就被坎索王教育了。
约修亚是瑟兰北方的国度,伊卡洛林洲七国之一,和瑟兰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历代死敌。
“读完了,父亲。”
这难不倒少女,她很久之前就把那本书全背下来了。
“背诵‘鲁尔王的末路’那一篇章。”
“哪一段?父亲?”
“第三小节,第三段。”
“……‘房屋中燃起了大火,依稀可以听到有女人和孩童的哭声从火海中传来。鲁尔王做梦也想不到,胜利日之时还衣冠楚楚、站在广场上为他欢呼的人民在这一刻会化作索命的强盗……他们从宪兵手中抢走了枪和剑,将它们刺入同族的胸膛。鲜血渗出,染红了白石铺就的平整路面。他站在王宫的塔楼上向下眺望,发现整座王城里火苗四起,那些哀嚎和愤怒的嘶吼像是一把把尖锐的锥子,每响起一下都让他心痛难忍。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拥护他,愿意继续让他在王位上发号施令的人是这些人民,为什么他们又要在改革失败后闹起革命……?他站在塔楼上等待他的妻子——那个他力排众议也要留在身边的女人,10分钟……20分钟……当楼道里响起的声音被确认为革命者的时候,鲁尔王终于明白,那个曾经发誓要和他同生共死的女人也逃走了……’”
“停,到这里就可以了。艾门,告诉我,鲁尔王是一个伟大的国王吗?”
“如果仅从他对约修亚失地的收复和一系列军事胜利来看,他无疑是约修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
当时的艾门答道:“他善用骑兵,个人勇武也冠绝三军。但他并不适合在和平时期领导人民,他独断专行的毛病和任人唯亲的习惯让他在执政末期众叛亲离,所以他是一个有争议的统治者。我个人倾向于认为他是伟大的,尽管他做了很多错事,被反对者称为莽夫。但那只是他在他不擅长的领域内犯下的错误,在他擅长的领域他是个伟大的君王,这一点毋庸置疑。”
年幼的少女对答如流。她的出色记忆力和成熟的灵魂足以支撑她在这个年龄段说出这种理性分析。
“那么这样一个完全不适合在和平时期执政的莽夫又为什么成为了约修亚和平时期的执政者呢?是谁造成了这一过错?”
但是坎索却不愿意放过她,继续问道。
“这……这是因为他在之前立下的功劳使得约修亚人民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们从情感上不希望看到他在任期结束后退位,所以他得以在王位上又坐了10年。”
艾门只能这么回答。
她毕竟是从未当过上位者的,身体里的灵魂也毫无这方面的相关阅历。
“继续背诵,艾门。《博鲁尼亚简史》,第九章‘充满争议的决议’,第一节,第二段。”
博鲁尼亚是位于约修亚西方,瑟兰西北方的一个独特国家。它比约修亚和瑟兰的关系要亲密一点,但也亲密不到哪去,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前身都是亚门帝国。而瑟兰此刻占据的大片国土在当年都是属于亚门人的。
“……父亲?”
“尽管背就是。”
“……‘100多年前,博鲁尼亚的裂变无疑引发了周边国家的茫然和震惊。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会宣布他们的功勋帝王库修斯正式退位。库修斯为博鲁尼亚人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胜利、荣誉以及财富,他才刚刚在王座上坐了一年,转瞬之间居然就被臣民们抛弃放弃……一时间人们都在议论博鲁尼亚人的冷酷无情,他们指责他们,说他们忘恩负义,并最终会为自己的傲慢而付出代价。但历史的发展却和这部分人的预期截然相反,被抛弃的库修斯带着他的支持者去往北方,扫荡了冰原上的几个原始部落建立起新国喀山尼亚,他坐在新的王位上等待并期盼着……希望那个被愚蠢民众们选出来接替他执政的女人功败垂成,然后自己好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重新回归谢汉姆宫。可新一代的博鲁尼亚国王干的格外出色,这招致了他无边的嫉恨。’”
“‘恐怕库修斯早已忘了,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他曾经最爱的小女儿塞弗莉-德里克。她在执政期间显著改善了博鲁尼亚和周边国家的历史关系,和爱沙尼亚、贝拉、歌利组建成了商业和军事层面的国家联盟体。这一成就远远超越了她父亲在马背上挥舞长枪所能赢来的一切赞誉,凭借该成就,塞弗莉-德里克被称之为博鲁尼亚近代史上最伟大的统治者。而博鲁尼亚曾经充满争议的决议放到今天来看也不无道理……’”
“停,不用背了。现在艾门,我想请你告诉我,博鲁尼亚人当时强制为王室做出的王权交替,这一行为是正确还是错误的。”
当时的坎索王打断少女,要求她继续回答自己的问题。
“从历史角度看,当然是正确的。”
“那么不从历史角度看呢?”
“不从历史角度看……它可能,可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库修斯并非叛国者,他没有犯下任何罪孽,他没有机会。鲁尔王是在10年期间用无数错误一点点消磨掉了人民对他的好感和耐心,但库修斯王,谁也不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待下去会不会使博鲁尼亚比历史后更好呀……”
这是毫无论据支撑的说法,艾门知道。但她仍然只能这么说,因为她的立场在这一刻还未转变过来。
“那么它是错误的吗?”坎索立刻追击问道。
“它……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在做出这一回答的同时内心里就已经给这一决议判了死刑,那就是你不喜欢它,觉得它太尖锐了。”
“……确实是这样。”
“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你会产生这种感觉无非是将自己代入了库修斯的视角,觉得自己都还没能犯什么错就被罢黜,太过武断。因此你忽视了库修斯王显露在外的好战个性,忽视了库修斯王人格上的诸多缺陷。你可能还想着他今后或许有可能改正这些毛病,但是你告诉我,如果将当时的博鲁尼亚换成瑟兰,而你是站在权臣的角度,你愿意给你的统治者修正自我的时间和机会吗?”
“……我说不好。”
“你必须说好。要知道你是需要在将来从我手中接过这顶冠冕的人。一个皇帝不能说话总是临摹两可。”
“那……我不愿意给他。”
“为什么?”
“因为筹码太重了!我赌不起!”
说出这句话时候,艾门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让她背诵这些文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它们拿出来跟她举例。
没错……无论是谁,他都不能忽视掉这次选择的筹码其实是一个偌大的王国。那关系着上百万、上千万人的生死和生活。甚至说大一点,还关系周边大大小小十多个国家的生死存亡。这些因素决定了它远远不是能够为体谅某个个体而稍有宽限的东西。他赌不起——也不可能去赌。
革命、政变,这些行为造成的动荡肯定要比容忍一个不合格的君王对国家上下造成的伤害更严重。但假如他们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让上代国王的优秀子嗣继承王位?博鲁尼亚人又不是傻子。
这个范例,还有这次谈话,对艾门造成了极其深刻也极其深远的影响。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铁血首相丘吉尔。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英国民众在经历二战后普遍已经厌倦了战争,不愿意就维持对印度的统治继续开战,这个家伙是很有可能会继续连任的。
他因为铁血而带领人民赢得战争,也因为铁血和永不妥协被那些拥护过他的人转而放弃。所以到头来还真的是和坎索王说的范例相差不大。
没人能担保战争的结果,所以人民无情了。
而那后果是他们想要的吗?
这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也就是从这次谈话之后,艾门在外相上的态度变得冰冷了一些。尽管她内心深处仍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冷酷的人,但那番话对她的影响到底还是遗留了下来,这使得她的气质越发高傲,那份从骨子里不自觉逸散出来的威仪也越发深入人心。
所以她需要在阿尔贝蒂娜面前表现的随意一点,她需要这种方式来发泄压力。
“艾门。”此时,坐在书桌前吞云吐雾的坎索王用一双墨绿色的精明眼睛打量着少女,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不需要多说,不需要展露多余的表情,那份从小积累起来的压力和威严便迫使少女上前一步,默默对他半跪了下来。
“父王。”她使用敬语对他做出称呼,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水:“请嘱咐,您的旨意。”
“即刻起去做准备,最迟明天从圣橡树宫出发,乘坐我给你安排好的车前往中部城市安塔梅斯。再从那里乘坐一辆临时修改过路线的列车去普兹林登,帮我送一封信给他们的校长,安塔利亚蒙。”
坎索-哈温从抽屉里取出一封已经上好火漆的信,把它摆在桌子前推了过来。
“另外。”他一转头看向伫立在旁的棕发女官:“阿尔贝蒂娜-俄塞纳。”
“陛下。”阿尔贝蒂娜同样单膝跪下,位置比少女稍稍靠后。
“普兹林登需要一位教导魔能粒子学理论知识的讲师。正好你会跟在艾门身边,到地方之后就留下来吧。”
第五章 幼狮初醒
众所周知,伊卡洛林洲有七个国家。
最东部的是瑟兰,最北部的是约修亚,约修亚西边的是博鲁尼亚。而夹在约修亚和瑟兰中间,最后方向也被永夜森林包围的城池,它的名字便叫做“普兹林登”。
它可以是一个国家,可以是一座城池,也可以是一座独立的高阶学府。
它是自然神主奇格兰为人类世界留下的宝藏,虽然只有一座城,但在规格上,所有国家都拿它当王国看待。
没有为什么,就因为在瑟兰的拜伦皇家科学院崛起之前,普兹林登中央学院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伟大学者和强者的摇篮。
那同样也是一座依山建立的宏伟城池,而这里坎索所提到的普兹林登自然指的是学校的校名,他要两人前往的地方也正是这所古老的学校。
有一个论述可以多少证明一下普兹林登的实力和底蕴,那就是坎索放心的让艾门和阿尔贝蒂娜单独出行而不给她们配任何侍卫,这一方面是信赖棕发女官的精锐身手,另一方面也是信赖普兹林登拥有的两位预言大师。
“虽然是得到了允许,可以出远门,但是这个消息还是无法让人开心起来啊……”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身穿白色公主裙、足蹬白色长筒丝袜的金发少女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躺了下去。
“真可恶。”她看着天空咒骂了一句,“为什么他就不能让我开开心心的过一阵好日子呢?”
出于对父亲这个符号角色和对上位者的双重畏惧,艾门从小到大一直不敢过分违逆坎索王的命令。这个一开始固然是因为她学东西很快毫不吃力,但……当她发现所有人都把这些视作理所当然,并且期望她不断做出更多突破的时候,她就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
我能做好吗——她会情不自禁的这样怀疑自己。
她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看好她,为什么会这样要求她、憧憬她、期待她。这都是因为他们已经把她看做了下一任的君主,第十七代瑟兰王。
但她确实对此没多少心理准备,她目前为止在外表流露出来的镇定和气度不过是因为她的思想年龄远比其他人想象的大,并不代表她就有能力在未来去治理这样一个偌大的国家。
坎索对她的要求如果放在普通孩子身上,那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恨不得孩子学成智障的压榨。
当她住在圣橡树宫的时候,她每天的日程安排就是在上午上《综合药理》、《数学概论》。午饭后休息30分钟,在舞蹈老师的指导下进行舞蹈训练,之后下午继续上《基础生物》、《基础魔能粒子》。晚饭后休息1个小时,在室内场馆和剑术老师修习剑术,和枪械训练师修习射击,入夜后继续上《古典历史》和《传统哲学》,直到深夜12点才能疲惫的睡下。
疲惫是当然会疲惫的,这和她在学习过程中耗费的精力不一样,单纯属于心力憔悴,以及穿越了却仍然无法摆脱数学魔爪的郁闷感。
“但是我最让我受不了的,还是他对我兴趣爱好的干涉,以及他那份从骨子里逸散出来的混蛋性子啊,阿尔贝蒂娜。”
金发少女愤恨的锤了下草坪,左手抬起来扯着头发,难得露出了一丝怨恨的情绪:“他就不能……不能让你多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吗?”
坎索王的那句“留下来”,意思就是阿尔贝蒂娜不能和艾门一起归来。她必须要留在那里,作为承担起瑟兰和普兹林登友谊的桥梁。
这让早已将棕发女官当做半个亲人,甚至是……看待的少女如何不伤心?如何不难过?
“艾门。”阿尔贝蒂娜静静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她从躺倒的姿势扶起来,半抱在怀里:“殿下。”
两人之间对视良久,少女鼓鼓的腮帮子逐渐平息下去。她的眼神变得闪烁而带着伤感,对着面前的棕发女人轻声问道:“难道,就不可能有什么其他方案吗……”
“不可能的,殿下。”
阿尔贝蒂娜扯动嘴唇,再次对艾门露出温和的微笑:“您知道陛下的脾气,对那些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让陛下改变主意。”
“而且这次和普兹林登的交流合作对瑟兰也有莫大好处,往好的方面想一想的吧……殿下,我只是去那边当教授而已,说不定7年……不,4年之后我就可以回到您身边来了。”
阿尔贝蒂娜在魔能粒子学方面的基础深厚是宫廷内出了名的。自从之前负责教导艾门的魔能导师被她驳倒,这门课就一直是阿尔贝蒂娜在教导少女。所以她确实有实力在一所名校担当教授。
“那也要4年之后啊……”
少女开始变得闷闷不乐:“4年之后,我都有17岁多了,再等一年都成年了。我可不希望成年仪式上站在我身边的人是别的女人……”
“殿下?”棕发女官惊讶的注视着她:“您的思想很危险啊,殿下……您可千万别告诉我,您喜欢的是女孩子,以后不打算嫁人生子。”
她回忆了一下少女平日偶尔会盯着她裸露的身体猛瞧的坏习惯,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到底还要不要跟她一起洗澡。
“我这么想有问题吗?”金发少女恶狠狠的将她扑倒在草坪上,双手将女人的手腕压到两边:“我才不要像一个软弱的女人那样依靠谁而活!”
“我有我自己的独立意志!而这股意志不能被任何人操纵!谁都不行!包括他——坎索-哈温!”
“我才不要嫁人生子……”她的声音渐渐衰竭了下来,高高扬起的头颅也一点点在往下垂:“我就是我……我是艾门-哈温。不是一个人们眼里的象征符号不是一个只为王室繁衍而存在的个体。我就是我自已而已啊……阿尔贝蒂娜……”
“……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瑟兰王。”她轻声说道:“我也……我也根本就无法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王。我只是想要自由自在的在世上生活而已,不想受到这种操蛋的约束……”
最大的压力,最大的恐惧点终于在这一刻被她喊了出来。艾门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这番话抽离掉了,她软绵绵的压在女人身上,感觉自己身心俱疲。
穿越成公主在开始的她看来是一件坏事,随着她接受自己的身份,可能又短暂的变成了一件好事,但当她发现当这个公主需要付出多大代价,需要承担起多少责任的时候,她就觉得,那些小说都是鬼扯,都是编出来糊弄人的。
这就是盘结在她内心深处的最大焦虑,她今天才第一次把它吐露出来。
“陛下不可能同意。”
少女的钳制对阿尔贝蒂娜来说随时可以轻易挣脱,但她没有,只是静静躺在那盯着她看:“您还是别任性了。”
“我会想办法掌控我自己的命运的,阿尔贝蒂娜。”
金发少女叹了口气,伸手撩开自己额前的头发:“我会证明这一点的,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个世界的意志随我而动。”
“但不是按部就班的成为什么瑟兰王!”她面容严肃的说道,小拳头也舞了起来:“而是以我自己的方式——以艾门-哈温的方式让世界臣服!臣服在我的脚下!”
她骑在棕发女人身上,一只手握成拳扬了起来,头发和面庞沐浴着太阳的光辉,配合那份严肃而又倔强的表情,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也并非是在说空话。
她的阅历是宝藏,让她对各种学术的大方向有一个较为笼统的认知和了解。很多对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天方夜谭的观念和理论,她至少知道。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在系统学习掌控者技法后有可能改变自身的命运,她确实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才能。
“这可真是个远大的理想。”
棕发女人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许您确实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您不觉得您现在应该去洗个澡吗?”
“诶?”
艾门愣了一下,张开双手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衣裙,发现她身上到处都是青黄的草屑和灰尘。
阿尔贝蒂娜说的没错,她确实需要清洁一下。
但是……
“你又拆我的台,阿尔贝蒂娜。”
她闷闷不乐的爬起来站好,一边拍打裙子一边埋怨对方:“就不能给我鼓鼓掌,加加油吗?”
“我的职责就是成为您缺点的镜子。”棕发女官也爬起来站好,扶着少女往房间走去,“来吧,让我看看殿下发育的怎么样了……”
第二天,准备出发的两人在乔庄打扮后离开了圣橡树宫。但在临近城郊大门的时候,她们意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王室成员。
那是一个和艾门一样有着金色秀发的娇俏女孩。
她生的比较矮,大概只有一米五出头,要比她的姐姐矮上约五六公分。
当两个人看到她的时候,她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郊外的树下,一个人独自牵着一匹马,眼巴巴的朝这边望来。
“莱娜?”艾门惊讶的叫了出来,她从做好伪装的马车里下来,走到少女面前,扶住了她的肩:“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来送姐姐。”
少女留的是短发,这使她脸蛋看上去分外突出,异常精致:“所以我就来了。”
她是莱娜-哈温。瑟兰王室这一代六位正统继承人里最小的孩子。
六位继承人里只有她和艾门一样是个女孩儿,也因为这一点,莱娜从小就和艾门相处的很亲密。
虽然那可能只是莱娜单方面的亲密……因为艾门总觉得这个比她“小很多”的小丫头对她心思不太对劲儿。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艾门看着少女的面庞,奇怪问道:“应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才对。”
“我……”听她这么问,少女的面色突然红了,她低下头捏了捏衣角,犹豫着说道:“我住的地方地势要比姐姐高一点,站在阁楼上恰好能够看清楚姐姐的院子,我早上看到姐姐和阿尔贝蒂娜穿着便装从院子里出去,所以……”
听她这么说,艾门的脸色也红了起来——那个院子、那个院子里另一侧的灌木丛后面她可是光屁股晒过太阳的啊!
虽然那个时候她还没长大,身材也毫无发育,但这个……这个被偷窥……还是很让人难为情的……
“除了你的阁楼还有其他地方能看到那吗?”她紧张的抓住少女:“告诉我!莱娜!”
“没……没了!”短发少女被她吓了一跳,颤抖的道:“周围的阁楼我都去过,只有我那边有角度能看到一点点……就一点点而已!”
这个说法总算让艾门松了口气。
不过她转念一想:好像正常来说,也没有谁,会在大早上就蹲在阁楼上等着往别人家院子里偷窥的吧。
“我……我不是因为想要害姐姐才天天盯着那边看的!”
被艾门诡异的视线盯住,莱娜显得更慌乱了,她两只手摆在身前不断摇晃,解释道:“我只是因为想要看到你,想要看到你的身影才……我……”
“我先走了!”似乎是觉得越解释越乱,这位也是偷跑出来的短发少女牵着马转身就跑,“一路保重!姐姐!莱娜等你回来给我讲故事!”
“昨天您说您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征服世界,该不会就是这么个征服法吧,殿下。”
旁边,正在抿嘴偷笑的棕发女官来到呆滞的少女身旁,在她的腰肢上轻戳了一下。
“如果是,那我要说,您在这方面的天赋同样没有辜负您所具备的崇高血脉。”
……
这一天,已经开始不甘心于继续雌伏于命运掌控的艾门-哈温第一次对她的父亲生出了明目张胆的叛逆心理。
她和她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一起离开王都去执行任务,并怀揣着预感,她很快就会再回来的。
第六章 黑蔷薇号
朝阳初升,第一束阳光划破黑暗,带着神眷般的温暖撒过平原。照亮了平原上的怪岩、山丘、树林,以及广袤无垠、一眼看不到边际的中部荒原。
随着太阳高度的跃升,荒野上的温度开始逐渐从上半夜的特大暴雨中回暖。一些啮齿类的小动物开始钻出地洞,一面东张西望,警惕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面贪婪的抽-动鼻尖,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一只身形消瘦的荒原地鼠从土堆下的洞口探出身子,用它短小但敏捷的四肢在草地和黄土地上快速移动。想找寻一些食物来填饱肚子。
而且除此之外,它还需要搜集到足够多的食物带回洞穴。
没有遭受过感染的动物不通灵智,但只依靠本能,这只荒原地鼠也十分清楚:但凡像昨天夜里那样的暴雨开始在荒野上出现,那么距离寒冬,也就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就不遥远了。
它不只要填饱自己的肚子,还得考虑如何过冬。这份紧迫感驱使着它在一处小山丘的背光面不断翻土,想要扒出一些蚯蚓来补充能量。
随着土层被不断翻开,荒原地鼠很快发现了几条正在不断扭动身躯、想要挣扎逃跑的蚯蚓。它兴奋的把它们全扒了出来,绕着这些细嫩的肉条不断抽气。
暴雨前它为了躲避一头瑟兰毒蜥躲在弯弯绕绕的洞穴里足足两天。现在一份味道鲜美的开胃菜摆在它面前,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它,让它不假思索的开始狼吞虎咽。
突然,就在地鼠刚刚将两条蚯蚓吃干抹净,想要继续发掘泥土的时候,地面传递而来的震动感让它警惕的立起身子。它跳到土坡的最上方四处环顾,发现从遥远的东南方,有一条冒着黑烟的长蛇正在向自己站立的位置徐徐移动。
这一发现让荒原地鼠有些不安,但却并未到恐慌的程度。因为这种啮齿类动物具有非常优秀的记忆能力,它还记得去年,荒原的第一场雨到来之后,自己同样看到过相似的东西。
长蛇逐渐接近,天性中的危机意识让无数和荒原地鼠类似的小动物远远逃开。它们躲在一切自认为安全的阴影角落里,小心翼翼的看着这条蛇吐着黑烟,“哐啷哐啷”的慢慢靠近,带着一些让它们感到十分厌恶的气味,又“哐啷哐啷”的逐渐走远,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荒原前方的小树林后面。
实际上,这当然不是什么“长蛇”。而是一列火车。火车上满载着人和货物,它从瑟兰腹地出发,在瑟兰边境的小镇秋叶镇做过最后的休整,此刻已开足了全部马力,希望能够在太阳下山之前穿越辽阔的中部荒原,将车上的货物和乘客们运送到和瑟兰国土接壤的邻国城市,普兹林登。
时间在有规律的飞速流逝。渐渐的,荒原上的阳光沉淀下去,开始进入到夜幕的怀抱。
“头儿。”颠簸中,一位黑色短发,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年轻人鬼鬼祟祟的摸到驾驶室,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看着坐在那里的中年男人问道:“这次去普兹林登……准备给大伙休整几天?”
他的名字叫梅斯,梅斯-赫特。一个普普通通的列车员。他在前年六月份刚刚得到这份工作,今年五月才刚过完17岁生日,正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朝气年龄。
列车员身处的黑蔷薇号货运列车说是从瑟兰腹地出发,真正却来自于富饶和荒芜区域的交点城市安塔梅斯。他这几年跟随车长在固定的列车线路上忙碌工作,见过瑟兰腹地城市的安稳富饶,见过瑟兰王都维多利亚港的美丽风情,却偏偏从未到过那个传说中“一城即一国”的神奇国度。所以他心底里对这趟车程的目的地相当感兴趣。
他知道惯例上列车从不会在归程空跑,总是要在目的地收购当地的特产带回去倒卖,便理所当然的希望车长能在收购物资期间给他们这些服务人员多放几天假,好让他们能四处游玩一番。
驾驶室前面的房间,两个正在往机器里铲煤的工人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各自闪过一丝希冀之色。
对于这些工人来说,能够多停留几天也就相当于是小长假了。所以如果能够这样,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被年轻人诙谐又不失尊敬称之为“头儿”的男子有着一头灰黑色的卷发。较长,即使戴着一顶象征车长的大盖帽也没办法完全遮掩住。它看起来乱蓬蓬的,从男人的两鬓延伸下来,又变成了一丛茂密的胡子。年轻列车员摸进来的时候他正舒舒服服的靠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扶着操纵杆,一只手摆弄着心爱的金属酒壶。
“梅斯。”面对询问,黑蔷薇号的车长,史密斯先生叫出了新晋列车员的名字,问他说道:“在你的印象中,普兹林登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古板?”列车员梅斯张了张嘴,一时摸不清这算什么态度,他靠在轻微颠簸的门框上掰着指头,数道:“古板、刻板、喜欢西兰花和爬墙虎、街上十个人里有八个戴眼镜、比我们还有礼貌……”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吧?”
他数到最后实在憋不出来的地步,这才抬起头,继续看向史密斯,灿笑着说:“嘿……其实大部分也都是从别处听来或者看来的……”
“哦~”中年男人拉长音调,怪里怪气的哦了一声,突然骂道:“原来你也晓得那个鬼地方有些什么!?告诉我,除了学术狂和疯子和书我们能在那里找到什么土特产?西兰花?还是爬墙虎?”
“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弄一点安塔梅斯没有的植物种子带回去……”
梅斯被他的爆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试图缓和气氛:“我听说有钱人家就喜欢种那些稀奇古怪的植物……”
“……然后帝国警备队就会找上门来请你去喝下午茶了!”
史密斯听得吹胡子瞪眼,他从座位上跳起来,作势要给这个小伙子一点好看:“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所有地区对未知物种的盘查都很重视?还想带植物种子!你能担保那些东西种出来不会闹出事情吗!啊?我看你是想玩想疯了!回去工作!快去!态度差一点我就连你下个春天的假期也取消掉!听到没有!”
“我这就去!”
黑发年轻人被他撸袖子的动作再次吓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狂奔出了驾驶室,连接房间的门被他砰的一声紧紧关上,深怕慢一点都会被对方扯住衣角。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史密斯对着空气咒骂一句,随口往车窗外吐了口吐沫:“老子这是为了你好!”
刚才那番话与其说是对下属员工不满的训诫还不如说是对年轻后辈的某种恐吓。运载植物种子……放在以前,种子审查合格不合格都不可能吃牢饭,但这个判定区间在最新出台的《物种入侵整治法案》里突然变得棱角分明起来了。那帮年轻的兔崽子可能还以为这个新法案没什么大不了,他需要尽早帮他们将这种危险的观念给扭转过来。
普通人从新法案里看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讯息,但像史密斯这样曾经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的沧桑男人,呵……他很肯定前阵子在维多利亚港的东南区域肯定是有什么内部影响重大的要事发生——正是这件事改变了那些帝国高层的想法,导致他们明知道在这么做会引发不小怨言情况下还是抓紧时间出台了新法案。
“但凡这方面的紧急新法案十有八九都和异种有关。”
史密斯靠在座位上,拧开酒壶吮了一口,眉头依然没有松开:“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情况呢……”
过往,类似的法案也不是没有出过。最近一次就在去年——去年四月中,有一头度过潜伏期的异种在瑟兰的西南城市西辛那出现。看报纸上的报道因为准备充分的缘故并没有死太多人,但即使如此,西辛那也被隔离了超过一年之久,直到今年五月才宣布开放。那时帝国就紧急发布了类似的法案,着重加大了对肉类运输的审查力度。
更早的情况则出现在四年前、九年前和十七年前。因为每一次异种入侵都可能造成严重的病毒感染,帝国上下对这方面的防范都很重视。他们会间接性的修改物资流通方面的律法来预防病毒流通,然后在度过一段平稳期后恢复正常。按理来说史密斯不应该对此感到大惊小怪,可这次居然连植物种子也算进去了……那个所谓的事故可能比他预想中还要严重一些。
发现列车的声音有些虚弱,史密斯打开前面的门,让那两个铲煤工不要偷懒。之后又关上门,有些心事重重的看向窗外。
十七、九、四……去年,再加上十有八九的这次,异种出现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种病毒的根源已经探明了是在海外。
晃晃脑袋,史密斯从窗外的风景上收回心神。
他低声骂了一句,手指蠕动,最后还是没有去掏放在内袋里的金属酒壶。
我在这瞎操心什么?
他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黑蔷薇历年的轨道路线距离海岸线隔着老远,即使今后出什么事,估计也波及不到这边的安生……
“哐当——”
就在史密斯这么想的同时,整个驾驶室突然产生了一阵剧烈的震动。直让他撞到了操作台上,摔的头昏脑涨。
“停车!”多年的经验帮助他迅速从眩晕中缓了过来,他一边发出叫喊,一边伸手拉停了操纵杆,然后打开房门对前面的车厢怒吼起来:“停车!别铲了!!”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这么喊没什么用:打开门,两个产煤工正扶着车窗扒在那里,看起来还没从出事故的惊悚中缓过神来。
史密斯快步上前将他们拍醒,让他们跟他一起关停炉子。列车前进的速度在他们的努力下很快变慢,从50公里每小时逐渐下降到了5公里每小时。然后不等它完全停下来就带着两个人急不可耐的跳下车,就着刚刚升腾起来的朦朦月光往后打量,想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刚才的撞击。
这一看,列车长,以及另外两个工人直接被顿住了身子。
他们每个人都竭尽所能的瞪大了眼睛,内里满是惊慌与恐惧,不敢相信自己身处的地方居然是现实,而非一个永远难以清醒过来的阴深噩梦。
黑蔷薇号列车的车厢从车头开始往后数,到第四节的时候就断裂开了。刚刚的行驶将断掉的车厢抛在身后,眺望起来距离这边大概有一千多米。
很显然,那个震动就是因为车厢断裂所引起的。这在所有种类的列车事故中都可以被归类到极其严重的类别,如果处理不好,后果特别坏,列车的管理人员甚至都有可能被送上绞刑架。
但是真正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并不是这个严重事故,而是月光下,那头正站在千多米开外舞动触肢的诡异怪物。
第七章 乘客们
时间往前数一个小时,黑蔷薇号的三、四号车厢,这趟旅途为数不多的乘客们正准备在这里享用晚餐。
这两节车厢原本就是为用餐而设。改造的时候拆除了车厢里所有的房间隔板、木板床和柜子,转而在恰当的间距摆了十多套桌椅。桌椅的脚部被铁片包起来和地面焊死,确保它们不会滑动。三号车厢前半部分是所谓的厨房。它能给车上所有两条腿的动物提供面包、馒头、包子、干肉、奶酪等保存方便、在填饱肚子上拥有良好效果且口感也不是太差的简单食物。
这时,一个棕发女孩端着盛满食物的托盘从三号车厢回到四号车厢,她往这节车厢最后面那个靠窗的位置看了一眼,并不意外那里已经被两个年轻人插队占了。
“晚上好,先生们。”
但她并不气馁,而是快速走近,对两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大男孩灿烂一笑:“我有轻微的眩晕症状,不知道能不能找你们换下位置?”
这两个人一个短发一个长发,都是深棕色。皮肤对比她看到的一些人更加白皙,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推断他们面对这要求会发挥出自己的绅士风度。
“当……当然可以!”
短发少年人对靓丽少女的接近显得兴高采烈,他不等同伴开口就自作主张同意了要求,并且还伸出手:“这种时候就要找我这样靠得住的男人,我来帮你拿……怎么样?”
“呃……”棕发女孩有些哑然,她没料到对方居然会有这么热切的反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脚上轻微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那只伸来的手。
“如果你是打算让位,梵茵,那么你就应该像我一样,先把自己的盘子端到旁边的空桌子上。”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把盘子端到相邻的座位上了,此刻正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同伴。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被称为梵茵的少年面色通红,他迅速端起自己的盘子把它和同伴的放在一起,然后又转过身来,有些局促的搓着手,对女孩道:“呃……对不起……”
“……哦!”女孩又愣了一下,从哑然中反应过来,然后像是有些忍不住似的弯起嘴角,安慰着说道:“不要紧的,唔……梵茵先生?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
“但是我又一次搭讪失败了。”
梵茵坐下来,摇头叹气,索性开始破罐子破摔:“每次提前计划的时候都算的好好的,但总是在实践时出现意外。”
“他观察你很久了。”长发少年坐在旁边,一边啃面包一边出卖队友:“从你在秋叶镇上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计划该如何搭讪,我以为他这次能长点教训,但……”
他摊开空着的左手,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看来还是差了火候。”
“你们真有意思。”看着这两个人,刚坐下来的棕发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感觉那里的眩晕似乎正在削减,便鬼使神差的突然说道:“我们认识一下怎么样?我叫依文-盖尔,信仰奇格兰。这次前去普兹林登是为了求学。嗯……我应该不用细说学校的名字。”
奇格兰,象征自然与繁衍。神主之一。历史上记载他是普兹林登中央学院的创立者,是学院的第一任校长。
听她做了自我介绍,两个年轻人这才开始睁大眼睛,对着女孩的脸蛋仔细打量。那是一张鹅蛋脸,14岁的年级让它带着点婴儿肥。五官单独看待不算出奇,组合起来则稍显精致。她个子不高,大约在一米五五左右,留着棕色长发,微卷,发型应该有好好做过。身上穿着一条棕色的毛毡大衣,里面是长裙加黑色皮靴。鞋子擦的很干净,比他们自己的干净许多。
“当然不用!”垂头丧气的少年闻言立刻精神一振,挺起胸脯,右手在上面用力拍了几下:“因为恐怕我们都是去一所学校求学的呢!……你也是去普兹林登的,对吧?”
“对。”女孩微笑着点头承认,从餐盘里叉起一只包子咬了一口:“普兹林登中央学院,伊卡洛林……乃至整个世界上最好也最专业的学府。”
“我叫韦德。”
长发少年意简言赅的开口:“韦德-艾瑟尔。这个家伙是梵茵-库里杜里。我们是维多利亚人,和你一样,也是去普兹林登探寻知识。”
两个少年同样是14岁。各自穿着白衬衫配羊毛背心和一条同款深蓝色帆布长裤,裤脚都扎在靴子里。让他们看起来分外精神。
“维多利亚……?”
依文懵懂的看了韦德一眼,同为棕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哦!是维多利亚港的意思吧……对不起,我迟钝了。”
“等等……不对呀?”反应过来后,她想了想,再一次为新发现感到惊讶:“既然你们……都是在瑟兰的王都生活,为什么会跑的这么远,选择去普兹林登继续学业?”
维多利亚港,瑟兰的两个王都之一。生活在那种地方的孩子即使不是官宦子弟,家庭条件至少也能确保他们衣食无忧。而对于性格分外骄傲自大的瑟兰人来说,他们更多还是会选择将子女送入本国最优秀的两所学府——位于维多利亚港的皇家科学院,和位于另一座王都,卡该尔城的神恩学院。
送不进去也不要紧,送次一等的就是。次一等的送不进去依然不要紧,他们可以选择送再次一等的地方学校。总之就是尽量让孩子接受本国的教育,很少有瑟兰人出国留学。
“有维多利亚港的意思,也有维多利亚的意思。”长发少年韦德咽下口中的食物,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他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道:“盖尔小姐,你不是瑟兰人吧。”
“叫我依文就好……为什么这么说?”依文好奇的问道:“就因为我对你们的称呼感到奇怪吗?难道所有的瑟兰人在自称的时候都这么说?说自己是……维多利亚人?”
越往后说,她的语气就越发小心。因为她知道话题已经开始涉及到信仰观念的层次,而这远远不是几个刚认识的年轻男女应该讨论的东西。
“这是明摆着的了,依文。”
梵茵快速消灭完盘子里的两块烤肉,急不可耐的插入话题:“你知道瑟兰的居民不喜欢送孩子出去,这很正常。不说传言,我们的报刊有时也会记载异国人情。但是你在称呼上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就足够证明你是外地人了。因为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每一个瑟兰人在自称和表达信仰的时候都只会用那一个单词。”
“我们是维多利亚人。”他严肃的说道:“我们信仰维多利亚,我们是她的臣民。我们在她的后裔领导下建立国度,我们死后也会化作英灵跟她同在。”
他这番刻板的作态和之前的活泼有鲜明对比,依文微张小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三人之间的气氛再一次陷入停滞。
“别管他。”韦德探过身子,从梵茵的盘子里叉走一只香肠:“也不用对此认为是自己唐突,自大的维多利亚人巴不得每遇到一个新朋友都给他科普一番,你这正好遂了我们的愿。”
“是啊。”梵茵悲伤的看着已经被同伴咬掉一半的烤肠:“而且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我的好兄弟就会开始用伤害我作为代价来活跃气氛。我太庆幸我有这么个哥们儿了。”
“你们吓到我了!”
棕发女孩扶着额头靠在车窗上:“我还以为我刚才问的东西是对你们信仰的亵渎。嘿,库里杜里先生?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吃我盘子里的所有肉类。”
“太好了!”梵茵先是咧嘴兴奋,然后止住笑容,皱眉,在依文身上仔细打量:“那你呢?剩下的东西能吃饱吗……”
女孩的身形纤细苗条,严苛一点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梵茵实在很难想象,这种身体不吃肉要如何体会到饱。
“你们开头的猜测没错。”
依文得意的昂起下巴,说道:“我来自歌利,是歌利人。如果按照公约圣典里的记载,则是索菲亚人。我们是不吃加工过的肉类的,因为那不够纯净。”
索菲亚是象征智慧的女神。和瑟兰王室的象征维多利亚一样,也是四位最古老神主当中的一位。
歌利位于伊卡洛林洲的最南边,陆路和瑟兰隔着艾莎尼亚联合王国,水路和瑟兰隔着巴掌海峡。据传那里是索菲亚开辟的净土,歌利人同时也能说自己是索菲亚人。
但和瑟兰人不一样,他们对此并不觉得有多自豪,只是把它视作一种平淡的观念罢了。
“哦!”梵茵懊恼的一拍脑门:“我忘了你说过自己是自然信徒。”
因为阅历的缘故,年轻男女对新朋友戒备不深。三个人在认识后很快了解了双方的大致底细——梵茵和韦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们的家一开始不在维多利亚港,是前两年因为父辈的职位升迁才搬过去的。刚到王都的这段时间家里需要将资源倾斜用来打点关系,剩下来的钱显然不够在本地找优秀的高等学校。再考虑到两个孩子都觉醒了观察者天赋,而全世界最擅长培养观察者的学府就在普兹林登,关系向来不错的两家人索性一番合计,决定干脆就让他们去那儿念书得了。
依文则是一开始就决定了要专程去普兹林登进修学业。她家里是经商的,在歌利的港口城市有一家海运公司。算得上是富家小姐。她在歌利长大到12岁,这趟旅途是她第一次来到瑟兰。
考虑到自然之神奇格兰和普兹林登学派的特殊关系,两个少年并未对女孩不远万里求学的行为大惊小怪。
“不过你们家里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
梵茵好奇的问道:“他们不怕你出意外吗?”
他们奇怪的是依文居然没有同伴。要知道就连他们两个男孩跑这么远都得结伴而行,家里的护卫更是直到秋叶镇才停止护送,对比之下自然对女孩家里人的大胆非常不可思议。
“不怕哦。”
女孩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有些娇憨调皮的舔了舔手指。棕色的眼睛在这一刻显得既幽深又神秘。
“不像你们是以观察者学徒的身份进的学院,我是通过另一种天赋被普兹林登破格录取的。”
她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掏了一会,取出来一只精巧的表盘。
那是一只袖珍版的观星罗盘。
它是星相学,乃至进阶学科预言学的基础测量工具。
第八章 黑沙白沙
“最开始,世界上是没有预言学这样一个另类学科的。”
棕发女孩收起表盘,转而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盒子。盒子打开后两位男生发现里面装着一只做工精良的金丝眼镜。依文就这样在他们愕然的注视中取出眼镜戴上,整个人顿时摇身一变,从头到脚都充满了玄奥的神秘气息。
“是奇格兰通过对星相和自然的观察体悟出了个中奥妙。”
她面色肃穆的说道,和之前梵茵说自己是维多利亚人时的庄重简直如出一辙:“他花了超过200年,利用自己杰出的头脑将他对该学科的所有研究整理成了一本书籍。里面记载了众多生命的诞生和成长,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自然起源》,一部可以说是关联着全人类生死存亡的伟大著作……呃,你们不知道吗?”
依文自己先是兴高采烈的陶醉了一番,睁开眼睛看到两个男生脸上茫然一片,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步子扯的太大了——确实,对于没有预言天赋的人来说,他们不太可能花时间研究这种枯燥的东西。
“没看过。”梵茵眨眨眼,非常诚实的承认了这一点:“不止是没看过,我连听都没有听过。呃……我一直以为预言学都是骗小孩的……”
“我倒是依稀有一点印象。”
韦德撩起垂到脸颊左侧的头发捏了捏,看眼神是在回忆过去:“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请的教师好像提到过这本书的名字。但是他当时没提预言学,他教的是生物。”
“这没有问题。”依文翘起嘴角,伸手打了个响指,她的头现在完全不痛了,“因为《自然起源》的内容太广泛,涉及到了很多学科,生物学拿它当教材再正常不过。”
“然后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来吧~”
她靠坐在椅子上,尽量让双目是以一种类似俯视的视角看着刚刚认识的新朋友们:“现在坐在你们面前的依文-盖尔……咳咳,女士!她将来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预言师!所以这就是她的家人之所以胆敢让她一个人独自上路的原因所在了——因为她从星相中阅读灾厄的能力已初步可用于保护自己,她完全不害怕遇到麻烦。”
两个男生眉头紧皱,看向棕发女孩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神经病。
“嘿!”依文有些火了,她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让我来确认一下我们现在正在交流的内容。”
梵茵伸手挠了下下巴,很是忐忑的歪过脑袋,问道:“你刚刚说你的预言能力已经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对吧?”
“没错。”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过程是不是观测自己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灾厄,然后提前一步避开它?”
“唔……这个,你的形容不太精确,不过总体上来说是这样的。”
“那么盖尔家族为何还没有成为歌利首富?我过去从来没听过歌利那边有什么盖尔家族的……这很奇怪,对吧?”
“……啊?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坐在一边看戏的韦德实在忍不住了,他靠在车厢的墙壁上大笑起来,浑身抽搐,几乎无法停止。直到另外两个人对他怒目而视,他才断断续续的给依文解释:“他的意思是……你既然能对自己预言……哈哈……那肯定……有本事去赌博赚钱……还有预测市场风险什么的……他就不可能没听说过你们家的消息,因为那样一来盖尔家族确实早就应该富可敌国了。”
“预言师无法确切预测自己以及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一切!”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梵茵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他在拿她打趣,立刻愤怒的调转枪口,手指在半空中虚点梵茵的头:“而且即使是普通程度的预言——比如一个陌生人将来的命运——那也是很吃力很难做到需要大量计算和观测的!预言学不是赚钱工具!不要用这种思维来玷污它!”
“好的好的……”梵茵也知道自己玩过了,他把手举起来表示投降:“我错了,我道歉。不过依文啊,既然你这样说,那么之前你说的那番话好像就有点问题了吧……嗯?”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我之前问你是不是观测自己的未来,你说是,现在又说预言学无法观测自己,这明显是自相矛盾嘛……”
“呃!”听他这么一提,女孩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她在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脑门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对嗷。”韦德也反应过来了,他朝自己的好朋友看了一眼:“没想到梵茵这么迟钝发现这一点居然会比我还早……唔,确实是有预言师不能窥探自身命运的说法,传说中他们向来多灾多难。”
拥有预言天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说观察者天赋在心智健全的人群当中觉醒率接近十万分之一,那么觉醒预言天赋的概率还要比这个基数小上万倍。几乎到了十亿人里都不见得能出现一位的程度。如此稀薄的人才出现率让预言学和其他时时刻刻都能彰显实用价值的学科比起来很没存在感。而且学术有成,能够被称之为预言师的人通常也需要为自己的预言付出代价。这代价有轻有重,视预言的重要性而定,所以他们寿命大多不长。种种因素加起来使得预言学对人们来说非常遥远,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个真正的预言师。
“好吧……我确实没办法做到这种事。”
看到自己的谎言彻底被拆穿,女孩像一只偷鱼被当场抓住的猫咪般耸拉下脑袋,老实承认了这并非是自己的功劳。
“但是我能提早一步预知灾厄却是真的。”
之后她着重强调了一句,叹了口气,右手伸到衣袋里感受了一下,突然顿住动作,被阻隔在镜片后的双眼第二次用考量的眼神对面前的两个人仔细观察。
梵茵-库里杜里,韦德-艾瑟尔。两个人面对她的审视表现的很纳闷。女孩仔细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一分多钟,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天赋带给她的直观感觉——信任他们。
她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终于伸出来了,摊开掌心,两个男生看到她手里是一只比鸡蛋小一点的水晶玻璃球。里面是空心的,装满了白色和黑色的两种沙硕。
“你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梵茵看的目瞪口呆:“观星盘、眼镜盒、水晶球……还有什么?你们搞占卜搞预言的都喜欢在身上带一堆道具的吗?”
“这个可就不是可以被随随便便称之为道具的东西了……”
依文放低音量,先把小玻璃球捂起来,扭头,小心翼翼的在车厢里巡视了一圈。
他们所在的车厢是四号车厢,长二十多米,宽约为三米。每套桌椅之间间隔极小,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车厢里算上他们仨一共有十七桌、合计二十多人。有些是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出身显赫的中、青年绅士,还有一些则是跟他们一样稚气未脱的年轻少年。这些人最近的离他们也有一张桌子的距离,可能是因为不喜欢旮旯角落,或者有意识的给他们营造私人空间。
想想也该清楚——黑蔷薇号既然这趟车程的目的地是普兹林登,愿意搭乘它的乘客自然不是去求学就是踏上归程的普兹林登本地人。因为那个地方是真的没什么特产……很少有商人会大老远穿越中部荒原去那边做生意的。
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出来民众素养的差距。
普兹林登是学术之都,当地人热爱读书,信奉学识能改变原本平庸的命运。这种从书卷里带出来的气质让他们想要不表现的知书达理都很有难度。如果把这个情景放在瑟兰或者歌利的任何一段轨道上,旁人不说明目张胆的窥探什么,产生好奇心、或者毫无自觉打算见识一番的游手好闲者肯定不会少。
“啊……”看到并没有任何一个成年人试图往这边探寻打量,担忧落空的依文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忘了,他们都信奉气泡理论。”
气泡理论,指认知上假设每个人周身都笼罩了一个气泡,气泡外的部分是公共空间,气泡内的部分是私人空间。信奉气泡理论的人认为人和人相处最好给对方留足距离,相处时双方的气泡不要相交。在他们看来这不代表疏远,而是最基本的理解和尊重。
“那么就给你们看看这个东西吧!”
依文再次摊开手心,将那只装了两种颜色沙硕的玻璃球亮了出来。
“这是一枚预警水晶。”她给面露好奇的两个男生讲解这是什么东西:“是葛莉特教授为了让我领略预言的奇妙特意送给我的。”
“潘妮·葛莉特。”韦德念出了女孩提到那个人的全名:“普兹林登神学系的教授长,《疯狂扭曲的维多利亚》的作者。”
“嗯……”他意味深长的和梵茵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一个顽固的、不讨人喜欢的、五十多岁的老女人。”
“葛莉特教授人很好的!”
依文皱眉:“她的部分观点是偏激了些,可她骨子里对瑟兰人没有偏见。”
“我们还是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吧……”梵茵干笑了几下,指了指那个玻璃球:“你还没说这东西有什么用呢。预警水晶……听起来像是个报警器。”
“实际上也差不多就是个报警器。”女孩没在意他之前的态度,可能在她看来,这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她晃了晃了水晶玻璃球,让里面的黑白沙子混合的更加彻底,说道:“如你们所见,这里面有黑色和白色两种颜色的沙子。黑色代表灾厄,白色代表安全,我现在是水晶的持有者,如果水晶判定我周围安全,那么从我这面,用我的视角去看它,它就只会给我看到白色的沙子。”
她把坐姿转了九十度,让梵茵和韦德能看到她面对水晶时水晶的内部——那些白色的沙子确实都一股脑的贴到了面向她的那一面,也就是代表她暂时安全的意思。
“那如果持有者看到的是黑色沙子呢?”韦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对这个猜想有些不安:“就代表他离灾厄很近?”
“就是这样的。”依文点头,认可了这猜测:“白色越多就越安全,对应的,黑色越多就越危险。这是葛莉特教授年轻时制作的预警物品,普通人只知道她是神学造诣深厚的主讲教授,不知道她其实也是一位伟大的预言师。”
“我对伟大二字持保留看法。”韦德不客气的道:“每一个维多利亚人都会赞同我的。”
葛莉特在《疯狂扭曲的维多利亚》这本书里陈述的一部分观点对瑟兰王室“不太尊重”,这自然让两个瑟兰人“不太感冒”。
就在这个时候,四号车厢和五号车厢之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裹着厚厚黑色斗篷并头戴礼帽的灰发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在车厢里大致扫了一眼,没有理会停止聊天的三人组,大步流星的往三号车厢去了。
“……正是因为维多利亚人的这种态度才会招致外界的抨击。”
等到那个人离开,棕发女孩才无奈的摇头:“算了吧……这种事还是要等你们见到她本人才能分晓。”
她知道,这种认知上的矛盾想要光凭说就纠正过来是极其困难的。她不打算白费功夫,再次看了眼手里的预警水晶,把它重新放回了大衣口袋。
“……!?”然后她愣了一下,又迅速把水晶拿了出来,看着它,面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怎么了,依文。”梵茵一直在观察女孩的表情,看到她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整个人顿时凑了过去:“你不要紧吧?”
“预警水晶变黑了……”
依文抬头看了看两个男生,呼吸变得极为急促:“而且是全黑……但它上一秒明明没有任何问题的……这不可能……这不符合发展规律!!”
“我看看!”梵茵手很快,他直接从女孩手里把小水晶球拿了起来,让它面对着自己,发现那一面的沙子确实都变成了黑沙——完完全全的黑沙,一粒白沙都没有出现。
“坏了吧。”韦德脸上带有笑意,明显没把这当一回事:“突然从极致的安全变成极致的危险,这种情况可不多见……预言师也得遵循常识,我们现在还好好的呢。”
“预警水晶从制作成功到彻底报废、粉碎掉为止是不会坏的。”
依文皱眉,看着前面三号车厢的木门若有所思:“但是确实这种情况极其少见……”
她凑近车窗看了眼已经是黑漆漆的外部风景,月色下的中部荒原随着列车的前进在她眼中不断后退,没有动物四散奔逃,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四周环境看上去也没有发生自然灾害的征兆……”她把脑袋收回来,眉头纠结的越发深刻:“这真是奇了怪了……”
“阿尔贝蒂娜,来吧,体会一下月光下的餐车风情。”
正当依文纠结的时候,靠近车厢门的三个人模模糊糊听到一个极其悦耳的声音从门的那边传了过来。他们不约而同的调头望去,看到那扇门像刚才那样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纤细身影。
苗条而又不失曲线的身姿,温和悦耳的声线,还有那和他们比起来相差无几的身高,这一切都表明了来者是跟他们年岁相同的妙龄少女。
她穿着一条浅灰色的帆布裤,足蹬棕色皮靴。腰间挎着一只皮质腰包,透过斗篷的缝隙可以看到上衣是白衬衫配棕色皮夹克。少女的面部有大半都隐藏在斗篷兜帽的阴影里,只有精致的下巴和嘴唇裸露在外,让每一个看到它们的人都无法抑制的在内心里猜测,拿掉兜帽后显露出来的其他五官是否能和这挺翘而又不失性感的粉唇相衬。
“来吧,阿尔贝蒂娜。”
身穿斗篷的少女向身后伸出手,那只让依文、梵茵、韦德看的陷入呆滞的嘴唇微微翘起。
“让我们共进晚餐。”
看着这抹可以说是“普通”的微笑,梵茵整个人如同被邪法定在了原地。他感觉那一刹那自己仿佛是看到了明媚的阳光,无论是车厢里昏暗的灯光还是车厢外阴暗的黑夜都要被这抹笑容所照亮驱散。他感觉自己心跳的厉害,想要说点什么来引起对方的注意力,但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而且不只是无法说话,他现在连动弹一下身躯都做不到。
另外的两个人,韦德和他的反应差不多。依文要好一点。三个人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位姗姗来迟的斗篷少女吸引去了,好像此人天生就该是世界的中心,即使有斗篷阻隔也不容忽视。
所以他们都没发现,梵茵手里的预警水晶,朝向他的那一面已经不再是漆黑一片了。
有一小簇纯白沙硕静悄悄从一片黑色沙硕中挤到了最前面,无比艰难的……在这片纯黑中斩出了一道细细的白线。
第九章 公主殿下提不起劲
“啊!”
来自身旁的一声大叫让艾门身姿停顿了一下,她转过头,顿时看到了正在用标准“惊讶”神情看向自己的两少男一少女。
那声叫喊来自梵茵,他因为太过恐惧自己无法掌控身体这件事而发出了惨叫。这行为倒是让他突破了那种窒息的压迫感,连同韦德和依文在内,三个人总算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空气了。
“唐突到几位了吗?”
嘴角微不可查的撇了撇,艾门对他们点点头,算是为自己的突兀表示歉意:“不用担心,我和阿尔贝蒂娜可以去三号车厢……”
经历几天的路途来到安塔梅斯,她们总算搭乘上了这列“黑蔷薇号”客运列车。而一路上为了不引人注意,艾门不仅仅是要戴着兜帽,同时还得蒙着面巾,在斗篷外加上一条能够将她全身都遮挡住的灰黑色披风。这让她和阿尔贝蒂娜的组合落在外人眼里活脱脱像是个被便衣女警押解的嫌犯。
搭乘黑蔷薇号前往普兹林登的路途中她甚至不允许踏出居住的车厢门,所有的三餐和方便需求都是由阿尔贝蒂娜为她搬运解决。这种在黑暗里生活的日子早就让艾门憋的快疯掉了。
“小姐。”此时,同样身披斗篷,但是却没有戴上兜帽的棕发女人总算是穿过了车门,有些嗔怪的看了艾门一眼,低声说道:“你不应该走那么急的……”
“无所谓吧。”戴着兜帽的艾门对她吐舌:“都到中部荒原了,24小时内就能抵达目的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你还看我看的这么紧……天呐,我们这只是吃个晚饭而已。”
她感觉阿尔贝蒂娜未免也太小心了。
即使真出现意外又怎么样?她的剑术本领和藏在腰包里的那把短铳火枪是吃素的不成……
“在未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不能有任何大意。”
阿尔贝蒂娜没有说话,但她那双沉静的蓝眼睛倒是明确表达出了这层讯息:“别瞎跑,免得暴露自己。”
“……”艾门被她瞪的气势一缩,露出来的嘴角抽搐一下,闷不吭声的开始慢慢的往前方走。
是的……是的……她就是那位被无数瑟兰人——也是维多利亚人拥护和爱戴着的“神的女儿”,“神恩皇女”。
虽然她自己非常不喜欢这些蠢爆了的称呼,总觉得它们听上去就好像是在形容某部智障小说里的智障女主角。但她显然没办法更改几十万、乃至几千万人的固执观点。
同时这些人做梦都想象不到,他们心目中未来的储君居然会在这个时间点搭乘列车前往普兹林登,还隐姓埋名藏头露尾的只带了一个贴身女官,似乎是在执行什么不可言表的神秘任务。
刚刚看到的三人组并未在艾门心里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她和阿尔贝蒂娜顺着中间的走道来到四号车厢和三号车厢连接的位置,站在那顿了一下,无奈转身,将开门这一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危险性以及技术含量的工作交给了她的知心侍卫。
值得一提的是,在她们走过来的途中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出现像梵茵等人那样的呆滞现象。他们对少女的斗篷不感兴趣,反倒有不少视线盯着曲线更明显的阿尔贝蒂娜上下打量。
“这就对了,殿下。”
看到少女认怂的表现,阿尔贝蒂娜非常满意。她点点头,经过艾门时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到的音量悄悄说了一句:“记住,此时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您防范任何危险。”
无视掉艾门朝自己翻来的白眼,阿尔贝蒂娜悠然地抬起下巴,握住门把的手微微下压,拉开了那扇通往三号车厢的厚重木门。
因为更靠近列车厨房,油烟味较重,三号车厢里的人要比四号车厢更少。艾门和阿尔贝蒂娜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位置,她们学着刚刚看到的三人组找了个靠窗角落,拿回食物后一边吃一边交谈。
“这次从普兹林登回来之后,我不打算去皇家科学院了。”
艾门把斗篷弄松了一点,让距离她更近的阿尔贝蒂娜能够看清楚她大部分的脸部神情,同时说道:“我想去别的地方学点新东西。”
“我记得您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阿尔贝蒂娜意外的一扬眉毛:“您不是说您对能量学感兴趣,想要去皇家科学院攻读魔能专业吗?”
“皇家科学院什么都好,就是离王都太近了!”艾门咬牙切齿的低语道:“我不想学个东西还在老头子的监视之下!”
所以她的想法逐渐在路途过程中变成了找一个外地的高等学府去读,这样至少能在7年时间里摆脱一些来自坎索王的掣肘。
“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阿尔贝蒂娜对于少女的奇思妙想已经习以为常,她仅仅只是抿着嘴微笑了一下,说道:“即使是您的弟弟妹妹们都不可能,您就不要想着违逆陛下了。”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时间,28岁的棕发女官早已摸清了这位公主的大致习性。她知道,艾门外在表现的时候确实是个严肃、严谨、有时候也不近人情的人,但她私下里,其实也和一般的14岁少女没什么两样,甚至有时比她们还幼稚,比她们还喜欢闹小孩子脾气。
……如果让艾门知道她在阿尔贝蒂娜面前抒发压力的行为会被这样解读,她那成熟的灵魂不知道会不会羞愧死。
“我们就不谈您那些其他方面的天赋才能了,”阿尔贝蒂娜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说道:“光说您这么早就跨过观察者阶段成为掌控者,陛下就不可能放心您去外地留学。”
“哈哈哈……”
兴致被打压,金发少女发出一阵绵羊般的干笑,她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口中开始抱怨起来:“说的好像……说的好像成为掌控者就能左右什么一样……掌控者在初级阶段能干什么?也就只能给自己弄点水喝,制造点凉爽的小风,找不到火柴时用来替代点火,还有道路施工的时候拿来挖开地面……这些能力决定不了任何东西,阿尔贝蒂娜,它们就没个鸟用!”
一边这么说,她一边从桌子下面探出右手打了个响指,让大拇指顶端窜出一小簇燃烧的火苗,然后用极其不屑极其鄙视的表情把它一口吹灭。
这也是她在路途中的另一个发现。那就是真正成为一名高阶掌控者,成为一名她眼里的“科学法师”,远远不如她想象的容易。
魔能掌控者一共三个大阶级和九个小阶级,只有中阶后期才能说是稍微有一点“法师”的雏形,中阶以下的掌控者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战斗力。
因为想要真正展露出魔能掌控的威力,除了要拥有出色的观察法还必须拥有远超常人的精神力、计算力和空间感应能力。这对天赋要求极高。
观察法用来“发现粒子”,精神力用来“调配粒子”,计算力和空间感应力用来“按照公式构建粒子排列”。
四者缺一不可,是任意魔能技法的必须条件。
这些关于魔能掌控的细致知识是她从一本《中阶粒子》里读到的,带着这些书也是为了能在路途上排忧解闷。
艾门现在的魔能评级已经过了二级。她感觉自己的观察法、计算力、空间感应力都没问题,就是精神力太挫,无法聚拢足够的粒子去构建排列。
而精神力则是无法快速提高的东西,只能随着时间的增加慢慢磨。
这个世界也不是魔法世界,连冥想这种增加精神力的技法都不存在。
所以魔能掌控这个东西是真的难,想要进阶不是光靠天赋能达到的。在有天赋的同时还得靠恒心和毅力去水磨工夫,即使是她都很难速成。
她也确实是被这具身体的天赋给惯坏了,觉得自己学什么都能在几个月——最多几年内轻松掌握。却忽略了她之所以能够在这个年纪惊世骇俗的通过二级魔能评测,可能全都依赖于她身体里有一个多出来的灵魂在给她提供额外精力。
如果不是这样,即使她是神的后裔,在魔能掌控的道路上也要慢慢来,此刻撑死达到一阶而已。
“这是您在旅途中第七十九次说脏话了。”
阿尔贝蒂娜从拎着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翻到中间,在上面记下了一个新的数字和它的日期:“我会如实把这些讯息寄给陛下的。”
“……你尽管寄好了!”少女下巴搭在桌子上,用充满怨念的眼神恶狠狠的瞪着她,“反正等到普兹林登之后我们就要彻底分开了!这也就是最后一次!”
“是的。”棕发女人淡然的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看向少女的视线异常平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是最后一次……我陪在您身边监督您了。”
“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让安塔利亚蒙把我留在普兹林登当学生?”再一次提到这个沉重的话题,艾门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分开了。”
“如果不考虑陛下的存在,这个可能性应该很高。”阿尔贝蒂娜公正的评价道:“毕竟以您的魔能天赋,即使是‘半神’安塔利亚蒙,在能够收您做学生的情况下也肯定不会拒绝。问题在于陛下的意见——传说陛下和安塔利亚蒙阁下关系非常好,他不可能忽略陛下的想法。”
“果然还是绕不过这个问题……”
艾门再一次趴在桌上,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普兹林登人脑子都是狗屎吗……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搞这个交换活动。”
这次秘密出行去普兹林登,主要原因似乎是那边想要和皇家科学院搞一个学术联谊。
阿尔贝蒂娜是因为其扎实的魔能学识理论功底受邀去那里担任授课讲师,作为交换,普兹林登也会派出教师团去到维多利亚港的皇家科学院进行回访。
艾门的任务就简单许多,她是真的只需要帮坎索王给普兹林登当前的校长带封信就好。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交换是因为两家顶级学院在魔能领域的探索进度不尽相同。普兹林登学派更注重教授对魔能粒子在战斗方面的开发应用,而皇家科学院的拜伦学派则只注重于对微观魔能领域的探寻研究。
仅从学术角度出发无疑是后者更有价值。普兹林登在这一领域出现了人才断档,短期内他们找不到有资格在学校里教授这方面理论知识的人。所以才不得不向皇家科学院寻求合作,希望对方可以派一个有这方面扎实功底的人过来给他们“开开小灶”。
艾门的父亲,坎索王在这件事上是如何考量的,其他人都摸不清楚。因为他本来只需要从皇家科学院里抽调几名符合要求的人过去就好,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刚刚在长公主身边站稳脚跟的宫廷女官会被委以这样的重任。哪怕阿尔贝蒂娜在那段“空旷的10年”中展露出了极其优秀的对魔能粒子的研究天赋,她至今为止也不过才只有28岁而已。
28岁,还是个女人。没有考取过任何一张专业领域的授课资格证。维多利亚港暗中知情的诸多权贵们真是想不通,坎索王派这样一个人过去难不成是在羞辱对方?
要知道这次合作其实是被封锁了消息的。为了维护普兹林登的尊严,瑟兰方面派去的人选不会直接给学生上课,她需要授课的群体是普兹林登学派的诸多讲师!
那里面最年轻的一位恐怕都比她多活了一倍岁数,普兹林登看到这种情况真的不会恼羞成怒?真的不会因此而影响两国之间历来友好的过往关系吗?这真是让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艾门同样想不明白。她知道阿尔贝蒂娜的魔能学识水平远超自己,也不觉得她去给一群“大人”上课有什么问题,但她不理解——拥有这种水平的人皇家科学院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点中了她?
能够获得她内心认可并亲近对待的人本就有限,这次和阿尔贝蒂娜分开,对她而言真的可以说是个重大打击。
“陛下肯定有陛下的考量。”阿尔贝蒂娜伸手,在艾门戴着兜帽的头上轻轻拍了几下,“而且他还得忙着处理别的工作,对这种小事不会太过上心。”
“我看他就是太上心了……”艾门叹息一声,偏过脑袋看向窗外:“他不过是觉得这段时间我和你相处的时候对你产生了过度的依赖情感,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警告我罢了。”
皇室对继承人的要求极其严格,当然也容不下太多的私人感情。坎索对这个大女儿的一切都很满意,却唯独不喜欢她对待感情的处理方式。
她在感情上太认真了,只要接受了一个人就很轻易的对她/他百分百信赖。这样的性格可不是未来的瑟兰女王所应有的。
她应该表现的更冷酷一点,或者说,更无情一点。
如果艾门不是继承人,不要说她仅仅只是对一个宫廷女官生出了姐妹情,哪怕是恋情、爱情!向来以铁腕声名远播的坎索王、坎索大帝都能宽恕,但“可惜”的是她是,所以这注定是不被允许的,无论如何都不允许。
艾门和阿尔贝蒂娜其实都明白这一点,她们内心中对此都有觉悟。
不过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要让艾门自己完全依照坎索王的要求去做,她肯定还是不愿意的。这不是从童年养成的习惯——而是她两世为人超过30年养成的习惯,不是靠说教就能别的过来。
对坎索将阿尔贝蒂娜从身边调走这一做法,艾门内心里很不满意,甚至在那其中还充斥了一点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出来的失望和愤怒。
他调人就调人,为什么还要我一起跟着?
还有那封要我转交给普兹林登的信,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居然还得我这个储君来秘密护送……?
父亲……他即使想要警告我,难道就不能采用柔和一点的办法,非要我和阿尔贝蒂娜同行,非要我眼睁睁看着亲切的她离我而去吗?
他也太过分了吧……
看不懂,看不明。艾门对这趟旅途的态度极其消极。
如果不是根本不知道离开王室凭借自己现在这点破本事能到哪去,她可能真的会学骑士小说里那些动不动就翘家的公主那样,直接逃跑。
哦……对,还有莱娜。那个从小一直显得很依赖自己的妹妹,她也是艾门愿意回去王都的原因之一。
阿尔贝蒂娜无力在这种立场当中做任何发言,她只能尽可能的安慰少女,承诺自己一定会在她的成年仪式上回到瑟兰。
不过实际上她和艾门一样,都知道即使她以后能回去,两个人之间关系恐怕也会大不相同。
这次调任对阿尔贝蒂娜来说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上位机会。只要将坎索王的这次嘱托顺利完成,要不了几年,等她回归维多利亚港的时候,她头上的职位可能就不仅仅是一个宫廷女官那么简单了。
届时艾门身边肯定也会换上新的内侍,两个人仍然可以是朋友,但却再也不能像这一年多的时光一样,连吃住都是凑在一起的了。
看着趴在桌子上情绪低落的金发少女,阿尔贝蒂娜心里也满是伤感。
摘掉艾门头上的诸多光环,她也不过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很多岁的小孩子而已。
艾门对她的亲近,她看在眼里。只是受制于身份的制约,她不敢对艾门表现出太多的亲近。
坎索王的铁血传言不是空穴来风,那么做不光是害了艾门,可能同时也会害她自己丢掉性命。
所以只能像一对主仆那样体面道别吧……
阿尔贝蒂娜在心里念道。
她再次伸手,想要隔着兜帽去摸一摸艾门的头。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阵从自己的身后不远处的某个位置突然响起来的……仿佛病入膏肓的凄厉咳嗽。
第十章 感染者
被咳嗽声吸引,阿尔贝蒂娜、艾门,以及其他正在三号车厢里用餐聊天的乘客们不由自主的调转实现,看向车厢从前往后数的第七排桌椅。
那里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听声音已经不年轻了的灰发男人。他此刻正蜷缩着身体靠在车厢壁上,一边发出饱含痛苦的声音一边不断颤抖。
列车员梅斯原本站在最前面的过道边上和同僚说笑,看到这一幕立刻正了正自己的深蓝色大盖帽。他快速来到男人身边,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问道:“您好,先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平心而论,梅斯一点都不想管这种麻烦事。不过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未曾褪去的对自身从事职业的热情驱使他第一个上前询问。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视线从他灰色并已经发白的头发上掠过,一路途经他穿在身上的灰色礼服、放在座位边上的黑斗篷、摆在桌子上的深棕色礼帽以及一根已经开裂的旧手杖。脑海里立刻勾勒出了一个鲜明的落魄贵族的形象。
“我可以知道您这是什么病症吗?”看到对方依然闷头咳嗽,对自己的询问不管不顾,梅斯眉头皱了一下,耐着心思继续问道:“如果您随身带了符合您病症的药物,我们可以给您留出单独的空间服药修养。如果您没带,请将您的病症告诉我,我好查查看车上还有没有治疗的药物……”
“离他远一点!!!”
梅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道婉转动听、稚气未脱的女性嗓音。他刚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肩膀上就被搭上了一只白皙的小手。
“砰!”金发少女一个大跨步从座位上窜到年轻的列车员身后,左手按上他的肩膀,右手抵住他的后腰,以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力道和技巧将他甩的飞了起来。列车员身穿深蓝色制服的身躯横着在空中飞了三四米,落到后排座位的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天呐……”
目睹这一幕的诸多乘客看的目瞪口呆。
“这个女孩是想搞什么名堂……”
“她在干什么?”
整个三号车厢里连乘客带列车员一起计算大概有20多人,这些人纷纷用惊骇莫名的眼神看着兜帽已经滑落下来的艾门,一方面惊叹于这个看上去才十四五岁的女孩相貌居然如此秀丽,一方面则在心里默默腹诽她的细胳膊小腿里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殿下!”
阿尔贝蒂娜反应比少女慢了一拍——这不是说她的身手还比不上自己保护的对象,而是——她在和艾门同时看到那个男人,并且同时领略到可能产生的糟糕后果的时候,她心底里闪过的第一丝念头并不是怎样解决它。
在她成功将艾门护送到普兹林登并和她分开之前,她依然是艾门的保护人。所以遇到任何突发情况,她第一时间考虑的事情肯定是要怎么样保护好艾门。车厢里其他人的死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只有在确保艾门百分百安全的情况下阿尔贝蒂娜才会考虑帮助别人。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她和艾门都意识到的男人的突发病症“很可能不寻常”。但她没料到艾门居然会这么大胆,几乎是事情刚刚发生就像一只兔子般窜了出去,以至于她都没来得及拉住她的衣角,口中对艾门的称呼在激动之下也暴露了。
这一声叫出来,阿尔贝蒂娜便知道再也没办法伪装下去,当即飞快的来到艾门身边,挡在了她和那个灰发男人中间的位置。
梅斯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感觉思维有些模糊不清。他抬头向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看去,眼睛顿时就移不开了。
灿金直发,碧绿眼眸,精致的五官组合在白皙的脸蛋上,那双微微上吊的眼角让它看起来娇艳欲滴。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凌厉气质和压迫感多少冲淡了这点,使得梅斯和其他人很少有敢于直接和那双眼眸长久对视的。已经开始发育的姣好身躯被拥有束身效果的长裤和衬衫紧紧包裹,除去斗篷的遮掩,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位芳姿可期的娇媚少女。
这种容姿和气势可不是寻常女孩能拥有的。梅斯不禁有些怀疑人生……这样的女孩为什么要突然冲上来把他甩飞?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这个时候,艾门已经顾不上因为身份暴露随之而来的各种问题了,她首先看了眼依然在那不断咳嗽的灰发男人,面色体现的尤为难看。然后她在车厢里扫视一圈,确定了这里的大概人数,又看向车厢前端,刚刚和梅斯谈笑风生的另一位年轻列车员,对他指示道:“你,去跟你们的车长说让他加速前进。”
“让他加速前进,一分钟后断开和三号车厢的连接。然后直接去普兹林登,那里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有你。”她一转头,盯住刚爬起来的梅斯,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去四号车厢,操作让四号车厢和三号车厢的连接断开。”
“这节车厢里的其他人跟着我,”之后她又再一次环视众人:“我们要去后面的车厢,确保能够暂时远离这该死的家伙……”
她嘴里说出的话让其他人听的一愣一愣,过了好半晌,车厢里依然没有人愿意动弹。
毕竟这太玄幻了……从梅斯走到那个位置开始一直到他被女孩甩开所有人被她像孩童般指示为止才过了多长时间?有半分钟吗?没有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大多数都惊呆了,脑海里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你们想死吗?”金发少女朝这些看上去依然没明白事态严重的人呵斥起来,她一指前方的灰发男人,说道:“连绵不绝的咳嗽,皮肤和毛发变色……这种时候还要我来提醒你们该怎么做吗!?”
“殿下!”阿尔贝蒂娜伸手去扯艾门的手臂,想要先把她带离这里:“您不能继续待在这种地方了,跟我离开!现在!!”
……她们二人之所以会在看到灰发男人之后表现的如此神经质,当然不可能是像此时的部分乘客心中所想的那样是失心疯。
普通的发烧感冒、咽炎等疾病或许有可能导致一个人像这样咳嗽,但这些病症是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改变一个人的体表特征的。
阿尔贝蒂娜看的很清楚——从她们注意到灰发男人时开始到现在莫约过了三十秒钟。三十秒钟之前男人的头发是灰白色,皮肤是苍白色。而三十秒钟之后,男人的头发已经接近全白……他那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一个个泛黑的肉瘤,这所有的特征都指向了一件事,即他是一个异种病毒的携带体,而且已经度过了潜伏期的,正在进入改变形态的塑形阶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只在沿海地区出现肆虐的异种病毒会出现在如此遥远的伊卡洛林州的最腹地,但现在的情况明显已经危急到来不及再去顾这些乘客的死活的时候了,什么任务什么目标在这种时候必须统统抛开,她必须立刻带着艾门远离这里。
“可是,你知道的!”艾门扭头,用略含惊慌、但总体上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眼神和女人对视,口中说道:“你知道的,阿尔贝蒂娜!塑形期的异种需要吞噬大量拥有细胞膜的生命体来决定它最终的生命形态!我们不能把这些人留给它!我才不仅仅是为了拯救他们呢!我还想要——”
但是阿尔贝蒂娜却没有心情再听她称述任何理由了,她抓住少女的肩膀,用力将她往自己的左侧拉了一步。就是这么连一次呼吸都不到的功夫,让艾门躲开了那道从她身后射来的攻击。
梅斯瞪大眼睛,像车厢里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一样愣愣看着眼前的画面。
对少女的攻击来自于一条软绵绵、黏糊糊的粉色触手。它是从那个灰发男人的肩膀处突出来的。
触手顶端是他之前表皮上长出的黑色肉瘤。后面的肌理像是刚长出来的新肉般粉红娇嫩。它浑身上下正在往下流淌粘稠的细丝,刚刚那一下没能命中原本目标的攻击在车厢壁上打出了一个深坑。此时,这根刚刚才窜出来的扭曲肢体像是撞昏了头一般在半空中轻轻扭动,似乎在为自己刚才的攻击为何落空感到不解和迷茫。
从看到这根触手的那一刻起,梅斯的大脑就凝固了。他迅速理解了那个女孩为什么要把他从原地甩开,为什么她要大喊大叫为什么她要看似神经质的对他们下达那一连串荒谬的命令。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因为这个已经逐渐在进入塑形期的可怕怪物!!
灰发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咳嗽了。他现在安静的低垂脑袋坐在原位上,全身上下开始散发出一种让人恐惧的气息。
“砰!”的一声脆响传来,梅斯和其他乘客循声望去,却是阿尔贝蒂娜用随身携带的短剑砸碎了车窗。这个经受过特殊训练的棕发女人是不可能再在这种关键时刻犯下更严重的过错了。她不顾艾门的挣扎强行把她搂在怀里,腿脚一蹬,就那样从打开的窗口钻了出去。
梅斯是剩下的乘客中最先反应过来应该在此时做些什么的人。他连滚带爬的从瘫倒的姿势站起来,朝着连接三号车厢与四号车厢的木门飞奔而去。
……现在他无比庆幸之前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自己,而非那些一分钟前还在言语上对他冷热嘲讽的傲慢同事。
第十一章 异种
阿尔贝蒂娜带着艾门钻出车窗的时候做了个小动作,她将自己皮质风衣的下摆扯上来包住了艾门的头。然后踩在窗沿上的靴子才真正发力,从这列时速将近50公里的列车上跳了下去。
列车在行驶的时候因为其前进的速度会破开风阻,从而带动车体两侧的空气往车体的前进方向同时流动。为了防止跳车跳到一半被这股气流吸到轨道上去,阿尔贝蒂娜蹬脚的力度很大。这使得她们能第一时间摆脱吸附气流的影响,顺利摔到位于列车车厢右侧、生有稀疏杂草的泥土地上。而在二人身体将要接触地面的那个瞬间,阿尔贝蒂娜又在半空中扭了下身子,使得自己的左侧肩膀正对着撞击点,并在撞击到来后第一时间下压右肩,让后背立刻贴地,顺着这股冲击力在土地上翻滚起来。
“唔……!”被她死死搂在怀里的艾门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也用力搂紧阿尔贝蒂娜的腰,这种滚动直至两人在地上翻了十多圈才正式停止。
“阿尔贝蒂娜!”停下来之后,艾门顾不上检查自己身体有没有事,她第一时间掀开了头上的皮衣,双手杂乱的在棕发女人身上四处乱-摸:“你不要紧吧……阿尔贝蒂娜!?”
刚才的翻滚和撞击,其中绝大多数和地面的接触都是由这位宫廷女官在独力承受。即使是翻滚到需要艾门用后背来承受力道的时刻,阿尔贝蒂娜也用她的手臂护住了她。这导致跳车结束后艾门仅仅只受了一点轻微擦伤——她裤子膝盖和后臀部位被磨出了洞,膝盖内里和手臂、手指上的表皮破裂,有些微出血。这对参加过一定军事训练、身体素质天生优秀的艾门来说几乎连轻伤都算不上。
“咳咳……唔!?”棕发女人一开始还躺在地上剧烈咳嗽,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散架了。但在轻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后她放下心来,那只是因剧痛引起的错觉而已。
她的减力动作做的很完美。这导致她的四肢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内部伤势。后背、臀部和肩膀虽然很疼,可只要躺在这休息一会,再爬起来活动活动应该就能恢复动力。
咳嗽和喘气只不过是为了排挤之前憋在体内的力道,此刻被艾门身上四处乱-摸,不可避免要触碰到一些敏感区域,这让阿尔贝蒂娜咳到一半气息紊乱了一下,然后咳的更剧烈了。
“别乱-摸……殿下!”她挣扎着坐起身子,轻轻将艾门推开,然后转头看向列车的前端,说道:“我们现在还不能说是完全脱离了危险。”
黑蔷薇号列车并不太长,它总共也就只有八节车厢。前四节载人,后四节载货。此刻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刚刚从两人面前掠过,像一头奋不顾身的长蛇那样继续在向黑暗前行。
“嗯……”听到她这么说,艾门的心情同样沉重,她也跟着一齐目送列车越走越远,说道:“得想办法让父亲派人来封锁荒原了……”
……
静谧的夜像一层遮盖血腥的漆黑幕布。如果再给黑蔷薇号上所有的乘客一个选择机会,他们肯定不会选择上这趟列车。
异种,或者说异种病毒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当中可能没有一个人能够形容的准确具体。他们只知道这是一种侵蚀性和感染性极强的病毒,危险,并且致命。而如果让专门对这种病毒有过费心研究的艾门来表达,她一定会会陈述说……异种病毒是一种能够感染所有细胞膜生物的特殊的微观生命体。
人们都知道魔能粒子是什么东西。这种含有强大能量的元素可以说是世界万物的构成之一。石块、水流、火焰、大气,甚至生物的细胞膜中都有这种元素的存在。拥有观察者天赋的人可以在经受训练后“发现”它们。成长为掌控者的人可以在经受训练后“调配”它们。这种物质的潜力无限,如果能够开发出来,它甚至有可能在未来代替蒸汽机,成为人类文明的最佳能源。
完全可以说魔能粒子构成了万物,但万物却不包括异种病毒。这是一种和所有生命体都格格不入的东西。它天生拥有吞噬生物魔能粒子的本能,拥有复制基因链、拷贝吞噬的生命形态的可怕功能。
生命在感染异种病毒后不会立刻发作,而是会进入七个月左右的潜伏期。潜伏期的异种病毒之所以不发作并不代表它完全无害。它不发作,不是因为它不想发作,而是它需要率先考察它的宿主。
它会侵蚀宿主的细胞,同化它,用一种潜移默化的进度将宿主的全身血肉侵蚀替换成它自己的。这个阶段被感染的生命可以说是一无所觉,它们不会知道每过去一天自己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本的自己。
而等到潜伏期完全结束,异种病毒就会彻底爆发,它首先侵蚀掉寄存宿主思维的脑域,将宿主的身躯彻底占据,然后进入塑形期,开始通过大量进食来吞噬生物细胞膜当中的魔能粒子,并根据吞噬物种生命形态的不同决定自己的塑形姿态。
这就是为什么她在最后仍然想要将车厢里的人带离异种的原因所在。那些人的存在只会加速这个过程,让异种的塑形期结束的更快。这无疑会给之后剿灭它的工作带来巨大困难。
没有定论、没有思想、没有固定的形体。但是却凶猛、贪婪、暴虐……这样的微观生命体就是所谓的异种。也就是在艾门看来约等于《怪形》电影里的恐怖怪物。
她现在很担忧,这种过往从未出现在内陆的病毒会不会就此蔓延开来。
要说这种病毒完全无解肯定是不正确的。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和动物在异种结束潜伏期,即将侵蚀脑域思维的时候能够反过来压制异种的意识。
当他们从这种争夺中胜出的时候,他们就会反过来吞噬掉身体内的异种病毒,获得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全新的生命形态。
这种生命体在学术上被称之为融合生命。它们的危险性大大降低,不再具备无法控制的攻击性,也不再具备原先作为病毒载体时可能具备的传染特性。
但其自异种病毒那继承过来的部分天性会得到保留,即它们会被魔能排斥,拥有天赋的人很难再像过往那样去观察和调配魔能粒子。
不过这种情况只是特例,在被异种侵蚀的病例中占比极小。艾门不可能指望中部荒原上的所有生命体拥有这种抵抗力,她现在只能希望车上的人能逃掉一些就是一些,哪怕已经被异种击伤,和它有了体液接触受到了感染,至少他们还有一部分希望,可以在安全后通过长时间的治疗来排除痛苦。
甚至……可以在她的神血帮助下彻底痊愈。
……
梅斯无疑是幸运的。由于被艾门借助惯性力道甩飞,他所在的位置离异种较远。而且因为三号车厢的后部人数远比前部要少,那头异种的注意力此刻并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当他用颤抖的双手扒开木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第一声惨叫。之后是连绵不绝的因为惊悚恐惧而发出的凄厉叫喊。年轻的列车员大着胆子回头瞥了一眼,就一眼,他几乎被看到的场景活活吓死。
那根从眩晕里恢复过来的触肢已经捕捉到了它的第一个猎物。它被异种再次弹射出去,深深扎入了一个年轻女孩的肩膀位置。从前面进去从后面出来,然后再微微一卷,便将女孩整个人都卷回到了它的本体——也就是那个依然在外形上保留有人类姿态的灰发男人身边。他们看到那个“灰发男人”的身形开始颤抖,他身上的衣服布料鼓了起来,被逐步膨胀的肉体撑开撕碎。那副丑陋的躯体上已经长满了恶心的黑色肉瘤,它们像第一根触肢那样一根根从身体里弹射出来,困住了正在不断尖叫挣扎的女孩,把她紧贴着自己的身体死死搂住。
然后,让所有人感到如坠深渊的可怕场景就这样真正发生了……似乎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穿透了物质的阻隔,让这两个看上去已经完全不是同一种生物的物种产生了联系。女孩依然在尖叫挣扎,但是她紧挨着异种身躯的那部分肢体却极其恐怖也极其怪异的和对方产生了融合现象。她和这个怪物仿佛正在“长到一起”,这种完全超出认知的恐惧让她本人和所有的旁观者都忍不住开始疯狂尖叫。
……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三号车厢的异常很快惊动了四号车厢。梵茵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前方探头探脑:“好像有很多人在叫喊的样子……不会是厨房着火了吧?”
前面那节车厢的前段是厨房,想让那么多人发出这种动静,在梵茵的认知里只有厨房着火这一种可能。
“不像是厨房着火。”韦德拉开车窗抽了抽鼻子,“没有烟味,探头出去也看不到火光。应该是出了什么别的意外。”
“有个人从那边过来了!”依文伸手一指前方:“你们看,是个列车员。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把门关上,再哆哆嗦嗦的把门锁扣上。梅斯靠着厚实的木门惊魂未定,他看着四号车厢里一双双莫名看来的探究视线,这才想起来他好像把那个“殿下”嘱咐他的任务给忘了个光。
“连接断开……连接断开!!”
他继续在其他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下重复唠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词组,站在原地不断搓手,用他依旧惊魂未定的大脑思索现在到底该怎么处理。
断开三号车厢与四号车厢之间的连接无疑是最快的办法。但是现在,再借他一百个胆子、或者再给他一万枚瑟兰银币,他都是不可能再打开这扇门走出去的了。他知道三号车厢里的人恐怕全都得凶多吉少。自己绝不愿意冒任何送死的风险去逞英雄。
所以只能按照那个“殿下”的计划改动一下,将这节四号车厢里的人带到五号车厢,再把五号车厢和四号车厢的连接断开。
黑蔷薇号所有车厢并非是完全相连,拉开车厢门之后就是车外,想要去到下一节车厢需要经过一个钢铁浇筑的短架桥,连接车厢的是架桥下面的柳钉铰接。
这种铰接光靠他一个人是打不开的,想要做到这件事,他首先就需要有一个合格助手在上面帮他拉着操纵杆。
“女士们先生们……”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整理完这些思绪,梅斯快速来到车厢前端,将一个正在吃馅饼的胖子硬是拖了起来,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示意他往后面去。
“我很想详细跟你们解释一下这件事……但是就连我也不清楚它的原因……”
然后他又依法炮制,将两边餐桌上的乘客用异常粗暴的方式往后面撵。
“你脑子出问题了吗?”他这种方式当然招来了所有人的愤怒和反对,不止是那些被他拽起来往后赶的人,其他还坐着的人都开始出声抗议:“当心我们去投诉你!你这乳臭未乾的杂毛小子!”
“这个混蛋是发疯了吗?”
梵茵张大嘴巴,看着依文盘子里一块剩下来的她不吃的肉饼,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可以把它当投掷物往那边砸。
“我只能跟你们说——”梅斯双手不断下压,敏捷的一偏头,躲过了一只砸过来的空酒瓶子:“我只能跟你们说——我们车上有异种了!”
这句话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那些反对和喝骂的声音在2秒之内立刻全消失了。
包括依文、梵茵以及韦德在内的所有四号车厢的乘客都木讷的盯着梅斯,脸上带着荒谬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在开玩笑……”
寂静之中,依文站起来向他质疑:“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我从不和女孩子开玩笑,小姐。”
梅斯压了压头上的大盖帽,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蛋上依然残留着无法消去的恐惧和惊惶。
“车上有异种了。”他不安的回头看了看,用颤抖、绵软、无力……但是却斩钉截铁的语气跟这些人重申了一遍:“你们想活命的就往后跑吧。”
车厢中的寂静仍在持续,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敢用怀疑的视线看向他了。
他们想象了一下之前自己隐约听到的尖叫声,立刻就有人开始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后奔去。
第十二章 梦魇般的怪物
后撤工作在诸多乘客的自觉之下进行的极快。也就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呆在四号车厢的人就全部进入了五号车厢。
“抱歉,先生……不!小姐!我……我还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按着这边的操纵杆,然后我才能下去松开铰接。”
梅斯站在五号车厢外面看着一个个面带惶恐的人往里面跑,几乎将这句话跟他们每个人都重复了一遍。但让他失望的是几乎没有人胆敢正面回应他的请求,所有人好像都只想着逃命。
异种到底是什么,想来喜好冷门知识的普兹林登人绝对比瑟兰人更加了解。他们和那些准备去普兹林登求学的年轻人一样,根本不愿意将自己置于险地。
“真见鬼!”
人很快就都进去了,只有梅斯一个人站在车外。他从头上扯下大盖帽捏在手里死死攥着,眼里满是狂躁的血丝:“生死关头,这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就没一个是有良心的!!”
现在是只顾自己逃命的时候吗!?不把铰接松开,即使逃到最后一节车厢还不是要被列车带着跟异种一起跑?他们读的书比我都多,怎么这种时候就犯糊涂了?
梅斯有些绝望。他感受着两侧吹来的风,抬头看向被月边的乌云,心里正在盘算自己是不是干脆也学那位殿下跳车算了。
“那个……”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嗓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拉着操纵杆。”
列车员猛然回头,看到五号车厢的门又打开了。有两男一女三位少年站在那里,刚才发话的应该是那位站在最前端、此时正用坚定神情凝视着自己的短发小子。
“梵茵?你疯了!”
依文躲在韦德身后,手里死死捏着那枚预警水晶:“我们谁也不知道异种什么时候会塑形结束!也许就是下一秒!现在我们要离那里越远越好!你居然还想着浪费时间?”
如果说之前她对自己的预警水晶是不是坏了还抱有怀疑,那么出现异种的消息就彻底粉碎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她没有看到异种,倘若没有这枚预警水晶,她说不定会赞同这样做。因为确实断开连接让列车把异种带远是远离它的最快方法,但近乎全黑的水晶无疑预示了这次危机的可怕程度!那丝白线代表他们不过仅仅只有一线生机,迫切需要争分夺秒的远离危险。这种关头是逞英雄的好时机吗?
……反正依文不认为梵茵是对的。她更倾向于先去列车的尾部,等机会从那里离开列车。
“依文说的对,梵茵。”
韦德将右手搭在自己的好朋友肩上,脸上写满了反对的神情:“30秒之前我不反对你这么做,但现在,我们应该听依文的,到后面去。”
“噢!噢!”梅斯对他们摆摆手,很是不耐烦的嘲讽道:“你们愿意当胆小鬼就去当胆小鬼,不要用这种言语显得好像他是个莽夫一样……别理他们年轻人,过来,我们现在时间紧迫!”
在史密斯面前,梅斯只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儿。但对平均年龄为14岁的入学新生来说,梅斯要比他们大了3岁。所以他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表现的更有担当一点,他在将有些手足无措的梵茵拉到操纵杆面前后便尽量用简短的语句指导告诉他拉住杆子不要放手,自己则顺着车厢旁边的爬梯下到架桥底下,准备松开下面的柳钉铰接。
“你会后悔的,梵茵!”依文咬着嘴唇,低头又看了一眼水晶,内心里满是挣扎的念头:“你不怕我们抛弃你吗?你就不怕你这么做会死在这里?让你的朋友和亲人难过?”
“确实会有这种可能……”
梵茵拉着操纵杆,脸上一边流汗一边扯出一个稍显僵硬的微笑:“但是,我想了下,韦德肯定不会抛弃他最铁的哥们儿。而你……依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女孩。”
“其实你们不用等我的。”
他把脑袋撇了过去,手腕上青筋绷起,看得出已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操纵杆在制造的时候本身就不是用来给14岁少年拉动的。相反,为了防止调皮捣蛋的孩子随便碰它,想要拉开这玩意儿需要的力气是一点都不小。
“……你这个狗屎王八蛋!”
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差点没把女孩气死。她在梵茵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走到他身边,双手跟着放到了操纵杆上。
“你赢了。”依文-盖尔恶狠狠的瞪着少年,说道:“你说的对……我他妈-的就是个善良的蠢货!我是没办法看着我的朋友置身险地而独自离开,哪怕我们才刚刚认识!”
作为刚刚认识的朋友,依文不清楚是什么让梵茵——这个她刚认识的开朗男孩在这种关头做出如此鲁莽的行径。但是她很敏锐的从对方坚毅的神情和话语中捕捉到了对方不同寻常的过往经历。
“你们煽情煽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没等梵茵表示感动,韦德也跟着从另一边将手搭在了操纵杆上。这个面容白皙的俊美少年对着两位同伴微笑了一下,一头棕色的长发在夜风中肆意飞舞。
“都没还见到那个异种到底长什么样就这么煽情,到头来万一是一场误会岂不是会非常尴尬?”他给他们开玩笑道:“没准列车员先生看到的东西就不是异种。”
“哐当——”
他这句话刚说完,列车在轨道上立马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震动。三个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甩下车。梅斯在架桥底下更是差点失手被卷到轨道里去。
“发生什么了?”
他从下面探出脑袋,疑惑不解的往四周看了看,“列车怎么突然停了?车长把刹车拉到底也不应该有这么快才对……”
“你……你往上面看一看就知道了。”
梵茵吞了口唾沫,抬手朝上方指了一下,另外说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说反话的天赋?……韦德?”
“闭嘴。”长发少年面色阴冷,俊俏的面容上满是凝重:“之所以会变成这种糟糕的局面到底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想要逞英雄,证明自己不是懦夫!”
“……”依文没有说话,棕发女孩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左手和右手分别死死攥住了两个同伴的手臂。传递过来的震动感告诉他们,女孩此刻正体会着极致的恐惧。
他们站在五号车厢的外沿,透过五号和四号车厢顶部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夜空中有一轮皎洁明月。而明月下则是一簇簇密密麻麻的恶心触肢在静悄悄的舞动身躯,俨然是那头所谓的异种已经顺着车厢的顶部和边缘位置爬过来了!!
和之前在三号车厢里刚开始变异的时候相比,此时的异种已经完全看不出属于“人”的外形。从大体上观察它像一头巨型章鱼,又像一棵活过来的树。顺着那些越往后越粗的触肢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肉瘤,肉瘤上是一张张布满了惊恐和绝望的人的面孔。这些脸无一例外都大张着嘴,所有触肢就是从它们的嘴巴里钻出来的。触肢上满是粘液和突出的平整牙齿,一双双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珠从这些面孔的眼眶中半突出来,正用包含贪婪和吞噬欲望的意味看向他们。
……这副画面简直将胆小者当场吓死。也难怪依文居然会杵在原地,除了颤抖之外什么事都做不出来。
“跳车!”梵茵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抓住身旁女孩的胳膊,把她往车厢的右后方拉:“躲在车厢里无异于把自己关进笼子!跳下去,从这边走!”
“等等我!”梅斯灰头土脸的从架桥下爬出来,一瘸一拐的朝他们伸出右臂:“别把我丢在这!别让我面对这可怕的东西!”
在刚才列车骤停的撞击中,梅斯的膝盖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地方,此时已经受了伤。因此他离开铰接架、从上面下来速度明显变慢。这使得他迅速被三个少年留在了原处。
“嗷——”
再一次嗅到新鲜血肉的味道,那头异种用二十多张不同的面孔发出一阵混合的嚎叫。它身体后边的血肉一阵蠕动,骨骼从那里突出,神经和血肉依附上去,没一会就长出了四十多根人手和人足。这些混乱的肢体搅在一起分成了两部分,大致看上去像是两根粗短的下肢。它将这“两根”下肢搭在泥土地上,从“树冠”位置延伸出来的舌头触手瞬间发力,居然将它刚刚依附着的整节车厢掀飞了起来!
“哐当!”
连接的钢铁被直接扭断,四号车厢带着半截三号车厢在夜空中飞出了十几米远。然后才摔落地面,发出一阵钢铁、木料、玻璃互相间挤压碰撞的巨响。
没有再给梅斯哀嚎和尖叫的机会,这头立在大地上有十多米高的异种在下一秒迅速弹出所有的触肢抓住了他。在回头张望的三人组惊骇注视下将他举到头顶,像撕扯纸片一般将这位年轻列车员的身躯撕成了碎片。鲜血和残肢像下雨一般淋在异种的树冠肉瘤上,它表面的几十张人脸在这一刻纷纷露出了无比欢喜和快慰的神情,个个都将嘴巴张的更大,贪婪争抢着从上方落下来的人类残骸。
这血腥的一幕将三个年轻人吓破了胆。梵茵、韦德还有依文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浑身颤抖,竟是完全忘记了此时应该趁机逃脱,离这恐怖的怪物越远越好。
14岁……才只是刚刚脱离孩童年岁的年龄。即使听说过传闻,了解过类似的情况,又如何能凭空想象异种食人的画面有多恐怖?即使是胆子最大的梵茵也在这一刻遭受了严重的冲击。
他想要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
他想要转头去呵斥自己的两个同伴,让他们快醒过来,面部却怎么也无法转动一下。仿佛眼前怪物那畸形到极致的身躯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在诱惑着他,让他半秒钟也不舍得将视线从其上挪开。
第十三章 来自普兹林登的救援
扭曲的异种畸变体往前踏出一步。它的本能告诉它,相比起还在车厢里还处在混乱之中的其他食粮,吃掉这三个近在咫尺的生命要更加快捷。
恶心、泛着粘液细丝的触肢在月光下慢慢挥舞,被各种人类肢体纠结组成的下肢带着在荒原上移动。三个少年摈住呼吸,仿佛着了魔一般看着这梦魇般的怪物距离自己越发接近。
他们已经可以清晰看到这头怪物身上沾染的鲜血,可以清晰看到在那个死白色的肉瘤上又多长出了一张属于列车员梅斯-赫特的扭曲面孔。内心的恐慌不停在心里提醒他们“快逃走!”,但他们所有的感官、所有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却像是在这一刻被切断了。他们的思维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拼命想要驱使肉身,另一部分则陶醉在异种的奇特“美感”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三人之前不过往外逃出了十多米的距离。随着沉闷、犹如巨人一般的脚步声越发接近,梵茵、韦德以及依文终于意识到,他们恐怕是没机会在今夜存活下去了。
异种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它做出了一个类似于弯腰的动作,将那个处于无数根枝条一样的触肢中间的肉瘤压了下来,用生长在上面的几十张面孔对着这三人仔细打量。
在这窒息的压迫感前,梵茵和韦德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在止不住的不停打颤。而依文的毫无反应则代表女孩已经承受不住压力昏了过去。
这头怪物的触肢即将包围他们,梵茵在心底里如是想道——它会像吞吃那个列车员、吸收他所有的一切一样将我们三个人吸食精光。
那么我的坚持是错误的吗?
在这缓慢的时间当中,他的思维却是在飞速运转。
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听从依文的指示,不要留下来逞英雄,现在的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处在一个安全的境地?至少……晚一点死?
鲜血的腥味和血肉交融产生的怪异气味顺着逐渐接近的触肢迎面扑来。面对这越发靠近的吃人恶魔,梵茵忍不住摈住呼吸,认命一般的闭上了双眼。
他没办法了……没有任何办法能扭转他们死在这里的可能性。这种级别的异种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阻止对抗的。想要消灭它,梵茵保守估计那至少也需要一支在300人以上的专业部队。而即使不算他们接到消息前来救援需要花费的时间,让这样的存在瞬间出现在中部荒原,他们也不可能有机会从这头异种的触肢中挽回他们即将失去的鲜血和生命了。
“离我的学生们远一点,你这肮脏恶心的低等杂种。”
低沉、悦耳的男性嗓音在夜空中划过,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低沉的震动。那是从地下发出的声音——土层中的魔能粒子被未知的意志调动支配,瞬间汇聚起来,在三人和魔怪之间高高拱起,形成了一道坚固结实的“混凝土”墙。这道墙将他们完美保护了起来,使得异种暂时没办法突破阻隔对他们进行任何伤害。
“这是……调配魔能的高阶技法?”
韦德迅速反应过来,扭头朝天上望去,很快发现在他们身处位置的斜上方漂浮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消瘦男人。他稍微处在背光的位置,因此看不清具体面容。
“晚上好,艾瑟尔先生。还有库里杜里先生和盖尔小姐。”
那个男人在半空中对下面的人欠了欠身,平静的说道:“我是达-米利安。受潘妮-葛莉特女士的嘱托前来救援你们。”
“嗷——”察觉到未知的威胁,被阻隔在壁障之后的异种用所有的面孔怒视着这位达-米利安先生,对他凶戾的嚎叫起来。
盘结在一起能够将超过20吨重的车厢掀飞十几米的触肢用力在土墙屏障上击打了一下,迫使它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这头畸形的怪物先是伸展它所有的触肢,想要凭空将敌人从天上拉下来,发现够不到之后有继续发出了一阵让人牙酸的混合怒吼,触肢发泄一般的在土墙上连续击打,因受创破碎掉下来的沙硕土块淋了站在后面的三个人一头一脸。
“你们最好远离这里!”悬浮在空中的黑袍男人伸手指了个位置,说道:“瑟兰公主和她的护卫离这里不远,如果我是你们,我会用参加短跑比赛的速度跑过去跟她们会合。”
“嗷——!!!”似乎是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所激怒,异种再次嚎叫一声,用触肢硬生生从土墙上掰下来一大块泥块,把它当做投掷物朝男人抛去。
这种攻击自然没办法奈何米利安,这位从普兹林登的连夜赶来的高阶掌控者瞬间放松了对空气中魔能粒子的支配力度,这使他整个人往下掉了一小截,正好躲开飞来的攻击。
“……通过吞噬人类化形的异种能够拥有初步触发情绪的能力和使用工具的低级智慧。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的,我可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通过维持对空气中魔能粒子的操控让自己停止下落,仍然悬浮在半空中的米利安对下方怪物的反应啧啧称奇:“真是诡异的怪物,你还能从吃掉的东西里获得记忆不成!!”
“走吧!梵茵!”
下方,韦德用力扯了一下好友的胳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还想在这里看他们交战吗?我们会反过来妨碍他的!”
达-米利安,普兹林登的魔能掌控学教授。高阶掌控者。年龄超过五十,对魔能粒子的操控调配有极其敏锐的直感和让人惊叹的天赋。写有著作《战斗魔能》,是实战魔能理论的大师级人物。
这样一个人来救援他们起到的效果可是比一支300人的精锐军队都要好。韦德狂喜之余自然不愿意再犯任何过错,拉上反应过来的梵茵,两人架着仍未苏醒的女孩朝对方刚刚指向的方位纵足狂奔。
“好像没事了,殿下。”
遥遥看到远处的场景,站在一块小土坡上的阿尔贝蒂娜回头说道:“我感到了极其强烈的魔能波动。我们脚下泥土里蕴含的魔能粒子都在往那个位置抽调,看来是普兹林登提早预见到了黑蔷薇号会经受危险,所以特地派了一位专精战斗的高阶掌控者过来救援我们。”
“能隔着1000多米抽调到这里泥土岩石里的魔能粒子……看来是达-米利安来了。”
艾门坐在一块岩石上,手掌放在上面,默默感受着内里的元素流动,叹息一声:“家里有预言师就是好啊……”
遇到什么危险都能提前避开,或者找人来救。
达-米利安虽然是实战魔能的大师,但他不可能未卜先知。他之所以会如此赶巧的出现在中部荒原,肯定是普兹林登的预言师推测出了这边的危险,这才把他派了出来,想让他给列车保驾护航。
“预言师做预言局限性很大的。”
阿尔贝蒂娜闻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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