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少女百炼成仙 夕己◎著 夕恒穿越到兵荒马乱、山河破碎的异世王朝末年,成为了一名居于偏僻村落,以上山采药生的孤身少女。 虽有穿越者的凌云壮志,却因身体病弱,采药时于山崖坠落。 好在临终之时,夕恒发现自己竟有可以存档、读档的系统。 一旦此世身亡,便可带着自身修行境界与一件物品读档回到穿越之时,使一切重新再来! 时间轮回之中,破镜可以重圆,久别亦可重逢! 第二世,夕恒寻医问药诊疗身中顽疾。 第三世,夕恒成就武道,弑杀王僚。 第四世,武林至尊,天下无双! 许久后,夕恒寻遍各路神仙传说,终于寻得仙踪时,却被告知天道崩损,仙路荆棘满途。 但哪怕仙途再难,她能轮回百世,必然可以凡人之身证得真仙! 第一卷 第一章、轮回少女 大赵,药王山下,康草阁。 淡淡的药草香气萦绕之间,随意散着头发的夕恒站在柜台后,面对着墙面一格格整齐排列的小抽屉,满脸黑线地看着手中药方。 “生乌犀…生玳瑁…琥珀…当门子,怎么可能有。”她啧声道。 今日,有位不知从哪座大城而来的贵家小姐,带着丫鬟来了这个偏僻小村抓药。 递来的药方上所列举的都是些珍稀药材,哪怕城中大药铺都不一定常备。 而那丫鬟展示药方时,还反复强调必须是上品。 而夕恒所在的这座小村药店,只是有些补气、清热、驱寒、止血、驱虫的常备药材。 “哪有什么上品……”夕恒摇摇头,回身对柜台前等着的丫鬟说:“药方上的大多药材,我们店中没有,只能抓些常见辅药,咳咳……” “哦。”这个扎着包子头的小丫鬟倒是并不意外。 “……咳。” 在夕恒因胸中不适咳嗽时,站在一旁那位穿着精致锦缎衣裳,脸上带着件面纱的大小姐也掩唇轻咳。 夕恒朝那人瞥了一眼,默默回身抓起药材。 “合欢皮六钱…酸枣仁……”夕恒拉开抽屉,从中抓了一小把掂量,随后回身在柜台上取草纸包裹。 叠纸时突然一阵恍惚,手指一颤,原本正常运转的脑袋忽地断片。 夕恒眼前一黑,黑色又透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星点,随即浑身失力。 好似木柴堆坍塌似的哗啦一声,少女侧身瘫倒在地。 “……” 一动不动。 一旁等着拿药材的小丫鬟眨了眨眼,愣神许久后,转头对已坐在木椅上的白衣少女说: “小姐,这人突然倒了……” 丫鬟转了转脑袋,又说:“这里的药会不会有问题?我们换一家吧?” 那位小姐从椅上虚弱地站起,望来:“莫要乱讲,此人是病倒的。” “小姐怎么看出的?” “她的病似乎与我相似。”白衣女子起身慢步走来,虽是病弱之躯,但其走姿气质却时刻保有种流畅感。 她绕过充满药味的柜台,来到后方见到倒下的少女,伸手先触在了对方的眉头,抓了抓无力的手腕,随后直接触向腹部按了按,再划到上方。 “此人姿色还算不错,可惜胸部是有些平坦过头了。” “小姐您真的是在看病吗?” “说谁平胸呢!”夕恒忽然又恢复了意识,还未睁眼,先把对方碰在自己身上的右手拍走。 这所谓的小姐浅笑了下,对醒来的夕恒道:“妾身名谓红矶,可曾听说?” “没。”夕恒按了按太阳穴,意识随着痛感逐渐清醒,开始赶人:“柜台重地,客官还请离开。” 红矶见对方昏倒后醒来却是这样一副平静模样,问道:“你可知自身症状?” 夕恒慢慢站起,没回答对方。 她的病她自己当然知道,并且早已想好了解决之法。 “你面色淡白,动作倦怠。”这位贵家小姐却不满夕恒的沉默,接连道:“腹内近脐、胸胁位置可有刺痛?” 夕恒随意点了点头。 “这是气血两虚,经络阻滞与性命失衡所至,并且你已是晚期,无根治之法。”红矶讲。 “懂的挺多的。”夕恒多看了对方一眼。 “若不寻良药缓解,你的寿命已经不足一月。”对方盯着夕恒的表情,仔细讲道。 夕恒作答:“不是一月,最多七日。” “竟然知晓,为何还能如此安然。”红矶眼神复杂。 “不过一死罢了,世上谁不会死呢?”夕恒才不会对别人说出自己的秘密。 “你当真这么想?” “当真。” “好。”红矶语气坚定,再度轻咳两声后,便转眸叫一旁丫鬟:“玉儿,去马车箱中拿出一颗化浊宝丹赠与此人。” “宝丹?小姐这……”丫鬟却没有动作,那可是小姐用来续命的宝丹,一共也只有几颗。 “快去拿。”对方一挥手。 迟疑片刻,丫鬟慢慢退出药堂,不过一会便取来了件被红布包着的方正宝盒。 红矶从丫鬟手中拿取,直接将其拍在了柜台上:“你我病症相似,相遇一场也是难得,此物为化浊丹,能增补血气清脉开窍,足以续你七日性命。” “哦?”夕恒来了兴致,随意解开红布打开盒子,却发现其中只是颗润滑反光的净黑色丹丸。 “诶诶,你别打开呀,药力要封住。”丫鬟着急道。 “多谢病友。”夕恒没有推辞,直接将其收入囊中。 不过,她不打算吃。 “病友,呵。”红矶摇头:“不必说谢,你我病症相似,但面对死亡时态度却能如此自然,今日见你一面兴许是天命所引,我也算是受你安慰。” “哎,若是当年习武时能再坚持几月,说不定……”她叹出一口气,话音停在此处没有继续。 “走吧,玉儿。”随后,她朝自家丫鬟挥手,离开药房。 “……”夕恒静静看着此人身影走远,看了眼桌上,草纸刚刚将药材包好。 “药材还没拿呢……”她念叨了句,摇头在柜台后边椅子上坐下。 夕恒表面上的洒脱,其实是因为知晓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 她曾就死过一次——在村庄西边的药王山上,因坠崖而死。 当时,为了采摘一颗生长在悬崖中段的大灵芝,她凭借自身消瘦纤细,贴着崖壁边沿挪身行走,却在半途间踩碎了一块看起来明明很坚硬的岩片,身体失衡跌至崖底。 “明明看起来很坚固来着。”回忆着过往之事,夕恒下意识自言自语。 落下的瞬间便失去意识,之后却奇异地发现自己仍然留有着视觉。 【读档】两字亮着蓝光飘在身前。 她下意识触摸上去,只转眼一瞬,便回到了穿越的一开始。 这一世,夕恒不再上山采药,而是依靠着在村中相当稀缺的识字算数能力,在药堂当中做起了抓药记账的工作。 在此期间,夕恒也试图治愈导致自身愈发虚弱的身中顽疾。 如果不是这个破病,自己当初也许就不必掉崖坠亡了。 可在之后寻访各路医师,知晓了体内病症究竟时,却又已是晚期,来不及治疗。 若是常人,兴许会因此相当绝望。 但夕恒不同,她有着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一世虽已经来不及,但只要在死后读档,于下一世病情还未发展至这么糟糕的情况之前,做好预防即可减弱影响。 她身上顽疾的病因只是因为自身孱弱的身躯难以支撑心神运转,以至于体虚身弱,体弱多病到哪怕只是多吹一会凉风都有可能直接感冒。 肉体愈发孱弱,更供应不来心神,而心神又因此再度拖累肉身。 此般恶性循环,直到将肉身拖垮。 按照那些医师文绉绉的说法,便是神强身弱,性命失衡,阴阳失调……或慧极必伤、天妒英才之类说法。 就好像旧手机安装了最新的系统,使用起来反而更加卡顿,带不起来。 她的肉体与心神,也处在这种矛盾的关系当中,时间长了自然病弱。 想要缓解其实也很简单,只需强身健体,并以药物补虚填弱即可。 可惜病症发展到今日,别说让夕恒去锻炼身体,哪怕只是要她小跑个几十步说不定都会忽一下昏倒过去,甚至再起不能。 “咳咳……”夕恒掩着唇轻咳,看了眼自己手上咳出的血,毫不在意。 据医师说,世上其实有不少的神强身弱者,但像她这么严重的却是相当罕有。 寻常的锻炼健体与补药都效用不佳,至多只能延些寿命。 而若想完全治愈,需习武并练至入劲,掌握并统一自身血气与劲力,使气血调和、经脉疏通,身体才能稳定有序。 因此,夕恒下一世最先要去做的,便是找家武馆习武。 此世武者,可在磨练招式之间,感知并拿捏住体内血气,内练血气外练劲力,至强之人一人能敌千军。 哪怕只是能初步感知并运用血气与劲力的入劲武者,也可轻易战胜十数名青壮男子。 夕恒想着这些时,握了握自己的孱弱的右手。 现在的她说不定连一只鸭子都打不过,有些无法想象,到底多么厉害的身体才能一个打十几个人。 如果自己这幅病弱的身体也能变成那样就好了。 夕恒坐在木椅上,静静在心里预想着自己的下一世,哼起一些此世间只有她一人知晓的歌谣。 …… 六日后,夕恒一如既往地坐在药店柜台后,无所事事地翻阅着店中药书,表面上看还是一副自然开朗的模样,时不时还把玩一下腰间挂着的圆形玉佩。 下一刻少女掩唇轻咳,把手拉开来看,却发现掌心血液比之以往更多数倍。 看了几秒,意识愈发朦胧。 再醒来时,夕恒已来到一片灰暗空间,眼前许多方正的亮光文字。 最中心的【读档】二字显眼非常。 夕恒这次没有直接触碰独挡,而是转眼看向了侧边另一堆较小些的文字。 姓名:赵夕恒 境界:凡人 生理年龄:19/19 心理年龄:21/935 存档机会:0 注:境界提升时,可获得一次存档机会。 【读档之前,你可以选择一件生前所持有的物品保留,并保留目前的修行境界。】 …… 第二章、玉坠金钱 夕恒上一次没有细看旁边较小的许多方正文字,直接去触碰了中心的读档二字。 这一次她暂停下来,先看了看周边文字。 生理年龄:19/19 “这一世只经历了两年多,也就是说刚穿越时这幅身体是十七岁……” 夕恒盯着侧边较小的方正文字,自言自语道。 这两年之间,她所穿越到的这个名为大赵的国度发生了不少事。 例如南方有天梁军起义,与聚集了诸多反抗朝廷的武林人士的黄眉山联合,一起攻占了数座城池。 其中一座与她所居的药王山下村落距离不远,兵灾差一点就要侵向她所在的山村。 幸亏大赵朝廷在城破之后,迅速派北方边境的常胜军南下重新夺回大城,与天梁军打了一场数万人的大战,才使战争与灾难没有继续扩散。 夕恒继续看向下方文字,注意到她在读档前,可以保留一件物品与修行境界。 她根本没什么修行境界,于是便先细想起要保留什么——自己所拥有的,最有价值的事物是什么。 想来想去,也就两件。 一件是自己穿越之初便带在身上的一枚圆形玉佩,能从记忆当中隐约回想起,这是极为重要的信物,不可丢失。 “重要个什么啊。”夕恒摇头。 直到她这一世寿命耗尽,这枚破玉佩都没能给她带来一点影响。 夕恒已经想好,之后要直接将这枚玉佩卖掉,用来换取习武的银两。 “不过下一世腰间也会有这枚玉佩,不必选择这个。”她做出决定。 至于另一件,则是六日之前,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小姐客官所赠予的化浊宝丹。 据说这枚药物,可以延续她七天性命。 夕恒此世根本无需续命,所以没有使用。 “能为当时已经无药可救的我延续生命,这应当是相当贵重的丹药。” 而且,丹药的包装、表面色泽与其气味,都比较不凡。 此药的作用是调和血气疏通经脉…… “在习武时吞服这颗丹药,应该也能有些作用。”夕恒点头:“亦或者如果玉佩不值几个钱,也能通过卖掉丹药来换习武的学费。” “就选这个了。” 刚定下心思,夕恒试着要伸手触碰发光的文字操作。 【化浊丹】三字,就已经列在其上。 夕恒于是停手,再转身环顾周边,确定已经没有其他文字需要注意,便伸手按下了最中心的【读档】。 一股莫名的吸力与冲刷感令她视野忽地全黑,下一瞬再睁眼时,又已来到了一座简陋卧室。 睁眼所见是熟悉的顶棚,主梁次梁横亘眼前,一大堆木材犬牙交错。 她从坚硬的木板床上慢慢起身,环顾了一遍这片熟悉的小屋,仍是那片凹凸不平的墙面与早已脱落的墙皮,满是磨损的桌面与堆叠在一起,表面生尘的几张椅子。 这艰难的生活环境并未让夕恒感到失意,反而感受着自己还算健康有力的身躯,浅浅笑了几声。 之前病重时,要她拿起药秤称量几件药材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而现在,夕恒只觉得自己的身躯轻松自如,要她全速跑上五十米都不会晕倒。 她活动了下身体,虽然心跳还是有些剧烈,但已经不会再腹痛胸痛。 夕恒长长呼出一一口气,随即套上床面随意丢着的灰白色外衣,再翻开枕头拿起下面的玉佩别在腰间。 紧接着她又跑到房间角落,在其中找到了一把生锈的匕首在磨菜刀的石头上磨了磨,直到看起来变得锋利了些。 她跑到一边柜旁抽出一个抽屉,将里面少有的三两碎银倒在手里,又找了找放铜钱的的小布袋塞进去。 一切整备完毕,夕恒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眼自己这个居住了两世,总共有三四年的房间。 随即转身,踏出门槛,紧接着立刻转身,沿着村中土路直接朝村外行去。 此情此景之间,夕恒下意识想,是不是应该念一首诗。 还未确定,便有诗句自脑海显现,并脱口而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等下。”夕恒停住脚步,朝下看了眼。 然后抓了抓自己空荡的左手。 “化浊宝丹呢?”她记得自己在读档前留下了这件物品,现在却没见到。 在她疑惑是不是系统出了bug时,一个个微微亮光的方框便现在了眼前。 只有最前头的方框当中有着图案,正是装着化浊宝丹的红盒。 夕恒眨了眨眼:“这是……物品栏?” 她伸手一抓,那个红盒图案便化作了实体的药丸盒子出现在手中。 “奇妙。”她摆弄了一下,又把盒子塞回去,化浊丹又变成了物品栏当中的图案。 夕恒试着把腰间挂着的匕首也塞进去,却是直接穿透了过去。 似乎只有读档前保存的物品,才可以放入物品栏当中。 搞明白了这系统的功能,夕恒没有过多在意,继续朝村口走去。 其他事情都无所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习武! 她可再也不想变成当初那一副孱弱的模样了。 此刻正值清晨,村口有着拉人拉货的驴车车夫。 夕恒认识那人,名为贾饵,经常来药堂取些治背痛腰疼的膏药,经常闪着腰,跑不快,怕得罪人。 靠近后,夕恒从口袋掏出十几片铜板:“金石城,能去吗?” 金石城是距离此村最近的大城,虽并不南方大城繁华,但在因为其地理位置特殊,是南北间的交通要地之一,在整个大赵国中,面积人口也算得上前十。 “金石?”那驼背的车夫愣住,看了眼夕恒,道:“金石城去不得,路途蜿蜒难走,听过还有山匪,俺可不想犯命。” “没山匪。”夕恒记得清楚,山匪的传闻在她上一世闹得轰轰烈烈,村中不少人都举家搬走。 但到最后,却始终都没什么山匪的踪影,更没人袭击他们的山下小村。 “你说没就没?”这车夫仗着自己年岁高,对夕恒道:“你是村里南边采药的吧?去金石城干嘛事?采着了好东西去城里卖?” 夕恒不做理会,又从腰间锦囊捏出了一两碎银,丢给车夫:“去不去?” “……”对方面露犹豫。 夕恒直接拔出腰间匕首,狠狠刺在他坐着的驴车木板上,锋利的匕首刀刃入木三分。 “去!”老车夫见了刀就浑身一颤,赶忙答应。 …… 一途间果然一切风平浪静。 半日路程在驴车的颠簸当中迅速渡过,途中虽遇到会使车夫一惊一乍的风吹草动,但实际上却并未出现任何闪失。 山间林间小路蜿蜒曲折又上上下下,有些看起来不远的位置,在实际路程当中却需要半个时辰才可到达。 因山匪传言,车夫赶途相当迅速,累得拉木拖车的黑驴都气喘吁吁口吐白沫。 原本需要自清晨驶到黄昏的遥远路途,不过刚刚下午时分便就抵达。 大城挨在湖边,城墙城门高大雄伟,墙面灰蓝色的砖石交错,其上每隔不远还有诸多箭楼竖立。 哪怕不懂兵事之人,一看也可知此等坚城难以攻下。 城门上方高悬一块木牌,深深刻印着金石二字。 入城者排满一队,夕恒下了驴车,在外等了十几分钟才轮到她。 “入城缴交四十文钱。”守门小兵也没多看一眼,开口就是收钱。 夕恒捏出两枚二十文面值的旧铜板,对方捏着搓弄两下,便把头往城门内一摆。 无需文书记录,也不用掏什么文件,就放人入内。 夕恒入城后随意逛了逛此世少见的商街,略过珠宝铺琴铺玉石铺子和一堆摆地摊的小贩,直接走向一家典当行。 行门口挂着两个灯笼,外边梁柱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當’字。 跨过门栏,便来到一个好像监牢般立着条条道道木栏杆,分隔内外的柜台之前。 夕恒没有多言,直接从袖中掏出那块没用的玉佩拍了上去,声音震了其中那擦拭物件胖掌柜一哆嗦。 “这块玉值多少。”她没心思闲聊。 “玉?大小姐玉石可不能这么拍啊。”掌柜嘟囔一句,揉了揉眼睛把夕恒丢在柜台上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捏过来。 “幸亏没碎。”他抱怨一句,点燃一边烛火,就着光仔细观察起手里玉佩。 看着看着,又用掌心往上摸了摸,眼前一亮。 接着,他轻咳两声道:“这玉佩品相看起来虽好,但质地不润,肌理间还有瑕疵裂纹,透光少,工艺雕刻又出个四不像……” 零零散散说了一堆缺点,这家伙最后才道:“最多,十两银子。” 夕恒一把抓回玉佩,没说什么,转头就走。 就算后面那掌柜再怎么呼喊挽留,也丝毫不理。 她接着多走了几家商街的典当行当铺,其中出价最高者是五十两。 接着她转身回到一开始的当铺,再度将玉佩拍上去,张口就是一百两银子。 胖掌柜又吓得浑身一颤:“一百两?!” “一百两。”夕恒点头。 “怎可能一百两!俺跟你说个实话,这玉最多就值三十两,还是俺看玉石品相还行特意多加的价!”那胖掌柜急了。 夕恒继续转头就走。 “别!五十两,五十两行吗!”当铺店主的终于看出夕恒根本不守规矩套路和她讲价还价,立刻出言挽留。 夕恒准备去下一家当铺继续狮子大开口。 可路途刚走到一半,她就被之前当铺那胖掌柜气喘吁吁地追上,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钱囊。 “一百两!就一百两……”那掌柜停下脚步时,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拍拍胸口努力平复呼吸,过了十几秒,才对夕恒亮出手里钱囊,里面全都是小金饼:“小姐,大小姐,囊中十两金子,等同于百两白银,您点点。” “哦?”夕恒没想到玉佩真的值这么多钱,她其实也只是随便说说。 她环顾周边,见此处还算安全无人,便随意捏起一片薄金饼。 饼上满都是牙印,应该是真金子。 上一世她作药堂记账时,也不少接触金银,只看色泽做工就足以分辨出真假大概。 她拿起钱囊掂量了下,确定是十两没错,便将玉佩丢给对方。 那胖掌柜一喜一惊,慌慌张张地把玉佩接在怀里,差点摔倒在地。 待他终于稳住身形呼出一口气,正要责怪时,夕恒又已走远。 …… 第三章、入院习武 夕恒将这只精美钱囊收入袖中,走向城中金石城的西方,那里有许多武馆林立。 上一世她从药堂的客人口中听说过,金石城中有五大武馆,分别为金沙掌、小十三拿、青松剑、洪门拳、破玉刀。 这几家大武馆旗下弟子有数百之多,势力强大。 在这些武馆练武,成功入劲之后即可成为正式弟子。 到时候,金石城中无论黑道白道势力,都会看在这层身份上,对武者客气相待。 来这几家拜师学武,只要奉上十两银子即可在武馆当中修学两月。 其中青松剑、破玉刀两种习炼武器的武功,价格则翻上一倍——要二十两银子。 据那些常来药堂买药的武者说,耍拳脚的就是打不过用刀剑的,所以价格才会翻倍。 不仅如此,刀剑功夫比拳脚功夫更难以练成入劲,而没有掌握气血入劲,便不算真正的武者。 空有招式没有劲力,也不过只能多对付几个普通人。 按理来说,夕恒应该直接找个最容易入劲的拳脚功夫习练,先将自己的体虚病稳住再想别的。 可是,那几家有名的拳脚武馆都不收女子。 夕恒上一世各种打听,之后才知晓金石城当中只有一家武馆会收女子习武,并且也只收女子。 名为,红线剑院。 夕恒抬头,看到了一面紧闭着的褪色红漆大门,门上挂着一副灰黑色牌匾,上面绘有‘红线剑’三个暗红墨字,颜色好似干涸了的鲜血残留。 一名老妇在门前持着笤帚扫着门前干枯残叶,沙沙作响,尘土微扬。 少女靠近时,那老妇回头盯住了她,目光炯炯。 “前来何事?” “药王山采药人夕恒,前来拜师学武。”夕恒一身灰白素衣,向对方抱拳。 边说,还从袖中钱囊里取出了一片金饼,足够二十两银子。 那老妇似乎眼花,没看清夕恒手里拿的什么,接着说道:“二十两银子,可在院中习剑三月。” “已经备好了。” “随我来吧。”扫地的老妇人放下手里笤帚,任由扫成一堆的落叶被风吹开。 褪色的红漆大门被老者慢慢推开,好似新世界在眼前敞开。 夕恒心起希望,她几乎已经看到自己摆脱病痛与孱弱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随着这位老人慢悠悠地路过鲜有几人的空旷练功场,绕过一片雅致整洁的花坛,沿着鹅卵石路走到了内部一处厅堂之前。 堂中,正有名散着长发的女子背对房门盘坐,身前还有几根立香飘着青烟。 “红妙,此人前来拜师学艺。”老妇人沙哑道。 “长老?”女子听得声音回望,站起转身恭敬道:“您又走出来了……还请好好休养生息。” “整日憋在房中,像条死鱼有什么意思。”长老摇头:“安排一下此人,我回去了。” “是。” 那老妇人转身离开前多看了一眼夕恒,便留下她与这位名为红妙的武者相对。 “夕恒,前来拜师学艺。”夕恒又重复道。 老妇人走后,红妙又变回了高深莫测的平静模样,问道:“为何要学武?” “身中宿有顽疾,必须习武练至入劲才可康复。”夕恒回答。 红妙仔仔细细地盯了夕恒一番,先规劝了一句: “看你步伐不稳,身单力薄,确有疾病缠身,想以此身习武入劲,比起常人是难上加难。” “拜师学武这二十两银子,足够你在南方安稳之地置办一家房屋渡过一生,寻些良方好药也能延续多年生命。并且你容颜相貌还算上佳,兴许还能遇到个些才子佳人受尽怜惜宠爱。” “今日抛弃这些拿来习武,最后很可能一无所获,并且在练招途中还会损耗气血根本,令你寿命更短几分,甚至兴许会在习武时直接休克而死。” “你当真不会后悔?”她语气变得严肃。 “不后悔。”夕恒摇头,坚定讲道:“此世我只求这一线生机。” “好,合该是练我红线剑之人。”红妙满意点头:“剑馆收下你了,交二十两银子,学武三月,期间可在院中吃住,每日卯时晨练,辰时来饭堂服用汤药辅助练剑,明日起便教你剑招剑式。” “是。” …… 夕恒交过金钱,随着这位红妙师姐一起前去书阁,观摩翻看了一本剑谱与红线剑心法。 心法只有一半,之后便是空白纸张。 简单翻看过之后,红妙找了一张饭牌递给夕恒,讲了些红线剑馆当中的规矩,便领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武馆里侧的住宅。 “正巧这两天另有几人新入剑院,你可与她们共住此宅。”她推开宅门,厅中正有两名女子坐在一旁闲谈着什么。 见到师姐前来,她们起身行礼。 “嗯,你们同是新人,互相之间可称师姐师妹,好生相待。”红妙将夕恒带入厅中,替她介绍了一番,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夕恒与小宅内的两名女子对视,其中一人的眉眼模样,使她越看越感到熟悉。 她渐渐记起,此人与她上一世所见的一名客人,面貌十分相似。 正是对方,给了她一枚化浊宝丹,而她已将其带到此世。 “红矶?”她下意识讲出这个名字。 其中左侧身穿青衣的女子听到这个称谓微微蹙眉,目光停留在夕恒脸上许久,眼神微微波动,似是在回忆自己何时见过此人。 “你是?”她没能记起。 “夕恒。”夕恒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只道:“只是曾经路上见过师姐一面,听过名字罢了。” “哦?”对方面露怀疑,不过也并未多言,点了点头就当是认同了夕恒的说法,也自介道:“颜红矶,京城人。” “李安雪。”旁边另一位身穿劲装,装扮好似江湖女侠的女子说。 夕恒稍稍行礼,好奇问道:“听说京城为天下繁华之冠,师姐怎么前来南方习武?” “官家崇道求仙,受那些牛鼻子道人蒙蔽,认定天下分为阴阳,其中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而武道武术为修阳之法,女子修武便是乱了天地道理,便下旨罢黜了所有允许女子修炼的京城武馆。” 她冷哼一声:“如今在京城人眼里,女子就应当研修音律舞蹈,点茶插花,最多也就只多学些琴棋书画,我不愿忍受那僵硬桎梏条条框框,便离家前来南方。” 夕恒听完还未回应,一旁女侠装扮的李安雪却先讽刺道: “呵,按此道理,天下文士官员间也有不少人精通音律茶艺,怎么不把那些人一并废除了,要么官家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要么他就只是假借名义欺压我们武者。” 夕恒听这些人说话,都开始有些生怕自己这一世能不能安稳学武,为了免受牢狱之灾,她转移话题:“咱们还是聊聊别的吧……说来我该住哪?” 李安雪瞥了夕恒一眼,也没再多言。 颜红矶指了指厅堂后的廊道:“最里面两处房间正空着,选一间便是。” “好。”夕恒松了口气跑到里面,打开房间见到其中简陋的家居装饰、床被椅桌。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房间只是勉强可住,但对于住了数年破旧瓦房的夕恒而言,这里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居所。 少女在室内随意翻找,于矮柜中发现了几件面料不错的武者劲装,便试着褪下自己的一身简朴灰衣,换上这些衣裳。 套上黄灰两色的单衣与外衫,穿上稍显宽松的长裤长靴,腰间暗红色的细带一收,整顿了一身衣装,夕恒觉得还算合身。 除了领口与胸间稍有些宽松之外,就没什么问题了。 她朝下扫过自己此刻一身装扮,已经能感受到一些女侠气质。 “就差一把剑……”夕恒环顾周边时,一种异样的感受于胸间浮现,逼得她下意识捂住嘴巴咳嗽两声。 少女轻松的心情在这一次咳嗽声间毁于一旦,她看向手掌,其上染了些微血丝。 “又气血不调了吗,太快了吧。”她微微蹙眉,拿起一边布料粗糙的手巾擦了擦,而后自言自语起来: “尽快练武入劲吧……” 其他事情对她来说。都没有学武重要。 毕竟一切都可以重来,也不怕错过什么。 这一世就将其他所有的事情撇到一边,专心修炼吧。 …… 翌日黎明,天刚蒙蒙亮,未显阳光。 空旷的练剑场上,夕恒穿着从屋中寻来的一身劲装,手里抓着一把简单木剑,与身边其余三名最近新入门的师姐师妹站在一同。 其中两人夕恒已经见过,多出来的一位则是名散着长发,面容不经修饰,到来之后便始终沉默寡言的少女。 在大师姐红妙来到练剑场之前,夕恒与这位散发少女交谈,也未得到理睬。 只是一旁的颜红矶帮她介绍了句: “她名叫林莺,不喜言谈,就住在你房间对门。” 夕恒有些奇怪,她昨日可没有听得门对面的房间发出什么声音。 到底怎样才能做到这么安静……明明这种木窗木门的房间基本就没什么隔音作用。 不过即便心有疑惑,她也不会太过好奇,点了点头之后便继续静下心神,等待之后专注习武。 晨风吹来冷意,令本就体弱的夕恒面色发白。 不过一会,大师姐红妙便带着一副武侠似的气质,稳步来到练剑场中。 站在几名新人身前,她没有多言,直接开始讲起武道。 “习武之人,修其心志,养其劲气,练其肌体骨筋,升其精魂神意。” …… 第四章、红线试炼 “无论哪家功夫,用的是拳脚还是刀剑枪戟,若要步入武道,便需内练一股气血,再炼化出一身劲力。”大师姐讲道: “气血非血,是人血于经络之间流通时,冥冥之间涌动的活力。” “要把握气血,需将招式练习至深,再于练招期间感应身中早已无感的气血变化,由此感到气血存在,将其拿捏控制。” “将气血于体内炼化出第一丝劲力,才算武道入门,称入劲武者!” “入劲之后,可以于招式之间使出劲力——以身运手,以手领劲,足从手转,两肾气滚动,周身气相随,如此这般!” 她边朗声讲着,边独自行至一旁表面满是剑痕的巨石之前,右手成掌连着腰间一转,脚步忽地窜动。 掌面击向巨石,犹如雷鸣的轰声之后,一片蛛网似的裂纹凭空显现。 夕恒在旁眨了眨眼。 这位大师姐看起来身材也并不健壮,四肢肌肉也都只是匀称。 但却能在一掌之下,于坚石上拍出这种用铁锤都不一定砸得出来的明显裂痕。 “这世界果然有超凡力量……”夕恒心底默想。 上一世,常来她所在的药堂的一些武者秀一手时,也不过只是一连拍碎几块石砖的水平,根本比不上眼前这位师姐。 夕恒扫了眼身边几名新入门的几人,发现她们虽然也受惊讶,却没自己这么不可思议,于是收起表情。 “入劲之后,是明劲。” 红妙拍了拍手上灰尘,继续讲道:“将炼出劲力与气血身躯整合统一,随手一击皆可放出劲力,即是明劲小成。” “明劲大成时可增上千斤力,达此境界,身体稳定有序,气血经脉调和,不会再受寻常病症困扰,退出江湖便可得一生安定。”说这话时,大师姐特意看了眼夕恒。 “明劲大成之后,天下何处皆可去得,各大势力争相逢迎,前去军中也能够统领千军。” 大师姐看向另一位穿着侠客装扮的李安雪,平静道:“不过,当今并非安稳之世,哪怕暗劲武者参与争势夺权的大战,也有不小可能身死道消。” “……” “暗劲?”颜红矶问道。 “明劲修炼皮肉,而暗劲是由骨髓而发,是为练骨。”大师姐道:“暗劲更深一层也更高一层,你们如今还未入门,无需知晓太多。” 她说完摆了摆手让几人慢慢消化,自己则走到一侧,在院内泉眼旁拿起一块削开的竹筒装了口泉水饮下。 夕恒听完,逐渐理解了上一世所询问的那几位医师为何都说,只有习武,才能根治她体内顽疾。 正是因为,习武几乎相当于一种超凡的修行之路,身体素质有了武者这么强后,大多疑难杂症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按照这位大师姐的说法,只要将武道修至入境,炼出气血劲力,就已经算是一名武者,能力远远超出凡人…… 既然自己已经穿越,并有了死后读档能力这么强大的金手指,自然就要行至世间顶端,看遍一切风景。 默然之间,夕恒除解决自身顽疾之外,又多了一个追求——试着成为此世的武道之巅。 毕竟有着读档的能力,她能够重来一世又一世,实际的寿命岁数绝对远远超出凡人。 夕恒想到这点,抬头向一旁还在喝泉水的大师姐询问: “武者,是否比普通人活得更久?” “哦?”红妙还是首次从学徒口中听到这个问题,轻笑一声回答道:“自然如此,我们武者身体协调百病不侵,据说寿命可以超过百岁。” “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都活不到那个时候。”她摇摇头,讲解起来:“当武师年过五十,气血便会逐渐滑落,同一境界当中,都是青壮者会更胜一筹。 衰弱的年长武师若没有实力足够的亲传弟子把守门面,所持武功与资源很快便会遭人觊觎,哪怕想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也会遇到重重阻碍。” 她最后总结道:“武者中绝大多数,都不能寿终正寝。” 夕恒知道了这个消息,反而安心下来。 武者当中没有什么几百岁的老妖怪,而她却有着九百多岁的心理年龄可用。 每到寿终便可读档,也许就可以逐渐成为这世间的最强之人。 若是能找到继续延长寿命与心理年龄的方法,还可以得到更为久远的长生。 “那武者之上,还有没有更强的存在。”夕恒又忽然问道。 “恐怕只有传说当中的仙人才有着超越武者的力量,不要好高骛远。”红妙也明白对方只是在说些年少时期的幻想,没有太过责怪,只是提醒了一句。 “仙人,存在吗?” “没人见过。”对方道: “若是世间真有仙人,我们武者早就蜂拥着追寻他了,但那不过只是传说。” “哦……”夕恒低头沉思起来。 大师姐将盛水的竹筒放下,回到几名新学徒身前,继续讲道: “你们都还未入劲成为武者,就不要先想其他,着眼于身前之事,脚踏实地才好。” “该练功了!”她一声轻喝,将几人的心神注意都拉回来。 夕恒重新稳住心神,重回之前听讲时认真的状态。 红妙向几人亮出手里长剑,讲道:“红线剑院,所修武学自然便是‘红线剑’,此剑并非君子之剑,也并非观赏之剑,乃是杀人之剑——剑式招招指人性命,处处暗藏杀机。” “吾派原名血线剑派,意为一出剑便要斩出血线伤人性命,后因剑派没落归于城中开设武馆,血字太过阴森,才借以前朝女侠称谓改名为红线剑院。” “但其中神意还是要以血字为领,莫要将其认作与姻缘之意有关的红线……” 红妙将武功之事讲解过了,便在众人眼前慢慢演练起一招一式。 她左脚迈进朝前点剑,步伐伴随时又讲解起此招两种变换,可挑剑击敌面部,也可偏揭剑斩杀身躯…… 基本剑法打完一遍,夕恒努力记着对方动作,回想时却发现只记了个七八成。 如果能在大师姐演练剑式之前存档,再能够随心读档反复观看就好了……她心想。 可惜,系统文字上写,只有境界提升时才能获得一次存档机会。 夕恒如今还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境界提升。 掌握气血成为入劲武者算吗?亦或者,这种武道并不算在所谓的境界当中…… “接下来各自练习,先将这些练熟了再说。”演练之后,红妙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哈气,先到另一边监督其他的学徒练剑去了。 夕恒拿着手里的木剑,与身边另外的同学者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茫然。 “练吧。”她于心底回想起方才红妙的一招一式,正要抬剑练习。 右边却先传来了一道剑风声。 夕恒看去,是那位名为林莺的黑衣散发女子,直接拔剑一招一式地舞动起来。 她停住手中动作看着对方,能明显感到动作之间的僵硬。 但至少,表面看起来是与红妙方才演练的招式差不太多。 并且,动作之间虽然时不时有着一段停顿,却也实实在在地将其完整复现演练了下来。 夕恒默默看这对方演练完整,在旁鼓掌: “只看了一遍就能做到这样,真是天才。” 林莺依然无言,不过沉默之后,还是对夕恒做出了一点反应——她点了下头……也算是有些进步。 夕恒见对方又要重练一遍,也抬起剑随着林莺一步步练起剑招。 第一遍下来,她这幅孱弱的身子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持剑的右臂更是酸痛无比。 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那人又提起木剑,继续第三次的剑舞。 “诶?” 劳累不堪的夕恒苦恼了一瞬,紧接着就强迫自己跟上对方的动作与步伐。 终于,拼命完成了第二遍。 夕恒不仅双臂,浑身肌肉都开始颤抖并传来刺痛。 要不然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喘息之间,夕恒想着。 可还没停下十几秒,林莺又在无声间抬剑,继续演练招式。 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提醒着夕恒应该休息一会……不然身体可能承受不住。 夕恒犹豫之后,咬了咬牙。 “承受不住也没关系,继续练!”她强迫自己支起身子。 相比起此时的疼痛,还是曾经孱弱时浑身的无力感令她更为厌烦。 练剑时充满热意的疼痛,至少还能为她带来一种真实的生命感受。 第四遍…… 第五遍…… 到了第六遍时,夕恒已经难以稳住身体,剑式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会带着整个人趴倒在地。 她的手臂连着木剑一起颤抖着,目光死死盯着一边散着黑发的少女,学着对方的动作,挪动起自己僵硬的身板,感觉着自己的四肢愈发难以驯服。 在林莺打出一记掠杀四通势时,夕恒同样进左脚,高举木剑下砍。 随即她右脚忽然失力,整个身子被剑刃惯性带着一起前倾。 哗啦一个撞声,意识模糊不清之间,夕恒整个人栽在了硬实的黄土地面。 身子摔倒在地时,痛感还没有肌肉刺痛更为严重,以至于她第一时间都没能发觉到自己已经倒下,睁开眼见到已经天翻地覆,还以为是又见到了幻觉。 …… 第五章、心中无垢 剑刃在仆仆两声间坠地。 夕恒倒下时还留有几分意识,过了会才明白眼前的天翻地覆并非幻觉,而是自己没能稳住身子摔倒在地,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此刻四肢满是刺痛,哪怕只想抬起指尖也是无力,肌肉抽搐好似正挤出酸水,就连筋骨关节好似也已不受控制。 粗糙的喘息声间,夕恒还听得某种尖锐的耳鸣声愈发强烈,遮掩了身旁人的一声呼喊。 心跳飞快不停,引得胸膛都好似溢满水般沉闷,接近窒息。 夕恒试着再睁开双眸,却觉得肌肉的酸楚感延伸到了眼眶当中,视线变得朦胧,同时也染上了一层红意。 “不会这么快就又要读档了吧……”夕恒最后想。 这幅身子,太弱了。 在唯一还算清楚点的心思中,夕恒抽空自嘲了一番。 同时,眼前事物愈发缓慢。 她感到自己失力的身躯受到挪动,紧接着一股凉意打在了她的面颊。 凉意顺进唇中,她下意识地吞咽。 汹涌的心跳被凉意敷开,粗糙过头的喘息也在此刻停顿半秒。 一股窒息感随之而来,激起这身体本能的反应,夕恒喉咙痉挛,打出了一声咳嗽。 紧接着意识消散,她完全昏倒过去。 再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并非是陌生或熟悉的天花板,而是颜红矶的面容。 “醒了啊。”这位大小姐蹲在夕恒旁边,抓起了盛着泉水的竹筒,再试着喂向对方。 “……”夕恒沉默良久。 这场面有点像上一世,自己在柜台后昏倒,被对方摸胸摸醒的时候。 记起当时,夕恒又变成满脸黑线。 “说谁平胸呢……”她这声音细微虚弱。 “什么?”颜红矶自然是没听清。 “没什么,不用你喂。”夕恒抬起已经没那么难以控制的右手,抓住对方手里的竹筒,一只手撑着身子坐起,咕嘟咕嘟喝下几口。 “别太拼命了。”颜红矶见她无碍,便自然站起走向一边,重新拿剑准备练招。 “这是我内心的呐喊。”夕恒直接将一竹筒泉水喝完,擦了擦嘴巴,就撑着自己酸痛的身体站起。 “嗯?”对方没听懂。 “没啥。”夕恒只是随口接梗,没想与对方多言。 她环顾四周,寻到了自己丢在地上的木剑,走过去弯腰捡起。 “无论如何,时不时昏倒可不利于习武。”对方最后提醒了句。 “我会注意。”夕恒讲罢,便拖着勉强缓过来的身体,又回到仍在练剑的林莺身边。 等对方这一番剑招舞罢,再度起舞时,夕恒便如昏倒之前那般随着对方一起习练。 这一次,林莺的动作明显更加完善连贯了些。 夕恒明明昏过去还不到五分钟,对方就又有了进步。 少女心里暗叹一声:“天资不如人呢。” 不过也罢,她如今的目标并非是与别人争抢第一,而是对抗体内的病魔顽疾。 夕恒深吸一口气,继续随着对方一齐砍剑收臂,将左肘向后,长剑平端前刺。 紧接着是跨右势、撩掠势、破盾势、斩旗势…… 接下来,夕恒每练过三遍红线剑的基础剑法,便会走到一旁暂且休息一会,默默看着别人演练。 如此反复,体内力气逐渐枯竭。 不知是第二十遍还是二十一遍,夕恒再难以继续坚持下去时,悠远处传来了呼唤之声: “晨练热身终了!各取饭牌来饭堂用餐服药!” 正在叫喊的是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青衣女孩,个子不高声音却相当嘹亮。 “热身?”浑身无力的夕恒放下剑,迷茫地站在原地,重复呢喃: “这才只是热身?” 周围人都正要前往饭堂,显然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回应。 夕恒长长叹气,将手里木剑收回腰间,抓出自己的小饭牌,也跟上大家。 这才一个小时的热身时间,就几乎快要了她的命,之后正式的练习一定会更为艰苦。 就像昨日大师姐所说,她认为自己很可能会在习武时休克而死。 “死了就死吧,大不了读档再来。”夕恒默默下了决心。 …… 饭堂飘着肉香酱香,引人入内。 夕恒自穿越后少有肉食,现在又是饥肠辘辘的状态,尽管疲惫不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步伐。 进了饭堂还未见到肉菜,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苦涩药味。 她对这种药味相当熟悉,转头便看到侧边正有位老者正从一旁的大药锅舀出一碗又一碗的黑水,摆在木桌上。 此人苍颜白发,似是药师郎中。 “餐前服催血汤,一人一碗。”取药人见前来人中有几幅新面孔,便以哑声吆喝了一句。 走在前面的几位师姐一言不发,端起桌上苦药,闭着眼迅速灌下。 她们尽力饮下后轻咳几声,表情不怎么好看。 有人喝下后直接吐了吐干涩的舌头,有人蹙眉以衣袖掩唇许久。 不过一会,夕恒排到了木桌前。 她深吸一口气,取来一碗没有多嗅,熟练地推向唇边,小口接连抿下。 苦涩之意渗透舌根,某种刺激感顺着喉咙流向胃部,饮下时就连呼气都惨杂着某种明显药味。 不过,等最开始的一阵恶心感压下,便能体会到四肢连通胸腹的肌肉逐渐开始发痒发热。 某种温热感顺着药力于体内泛开,肌肉的酸楚与刺痛随之减弱了分毫。 一碗药汤下来,夕恒竟体会到血液在四肢百骸中的些微流动感,更明显的是,她方才几乎用尽的力气,在饮下药汤后很快便重新填补了小半。 这药汤虽然苦涩难饮,但效果相当灵验。 “良药苦口啊。”她呼出一口气,这一次口中药味并未令她厌烦。 “正是。”取药的老者多看了夕恒一眼,继续舀汤。 药碗堆成数叠,夕恒也将手中药碗放下,进入饭堂当中。 之前在广阔的练剑场中,剑院中练剑的人们各自散在四边,夕恒没有刻意数记。 如今大家都到了饭堂里,一眼便可轻易数出具体数量。 各位师姐只有三十余人,还未坐满饭堂一半。 夕恒曾听闻,金石城中那几家知名武馆,时刻都有五六百人在馆中习武,有时旺季人数甚至可达上千。 这么看,红线剑院中的学徒实在是稀少。 夕恒领了份饭菜,找到颜红矶所在,坐在了她身侧用餐。 饭菜中是有几片肉,但整体而言实在算不上好吃,特别是方才吃了苦药,现在每每咽下饭菜时,都能吃到一股明显的苦味。 她们随便聊了些方才练剑之事,用餐时间很快结束。 回到练剑场时,因为吃了顿饱饭,身体重新有了力气,夕恒招式之间不再如先前那般虚弱飘忽。 正式练剑时,教学的大师姐也时常抱胸走来,监督她们几位新人演练。 她坐在一旁泉水边,时而靠近矫正夕恒几人的姿势动作,时而让众人一齐停住,讲解此刻动作用意,并教学如何将剑招动作连贯。 “红线剑以凌厉为本,出剑时身如电闪,剑如风掣。”讲解中,大师姐勾了勾手,示意夕恒将木剑拿来。 握住剑后,她将剑锋向右微动,轻易做出红线剑法的第一式动作。 下一瞬红妙使剑锋向左横扫,同时身腰稍俯左脚向右,剑锋也随之于空中划出一个弯形朝左前下磕,复向右下方绞掠。 三度斩击,在短短的眨眼一瞬完成。 夕恒还未反应过来,那木剑已经收起。 大师姐将手里木剑抛回,向四名新人讲道:“凌厉二字,不仅需要力量速度,还需心中无垢。” “若是心有犹豫、不定、不愿之情,无论将剑术招式练得怎样熟练,那都不是红线剑。” “吾等以剑法入武,不明白本门剑意,更难拿捏气血入劲。” 她说罢,便走向另一阵练剑之人,将时间留给她们几名新人自己参悟理解。 夕恒久久盯着对方瞬间斩出三剑的位置,脑中不断回想方才场面。 若是那三剑落在自己身上,恐怕上一瞬身体还完好无缺,下一秒就会被分成四块。 “心中无垢……”她将这四字记在心底。 片刻后,一旁的林莺又开始练剑,不过这一次,她的剑招都不再如先前那般点到即止,而是开始向一个迅猛凶狠的方向发展。 她的每一招一式都用上了相当的力气,好似眼前正有名深仇大恨之人,誓要将其斩成碎块。 夕恒见对方好像有所领悟,便也学着让剑招动作更放开了些。 不久之后,她发觉这样练实在太费力气,还是回到了先前平平稳稳的招法当中。 自己的身体太弱,还是让练习过程更为平缓些才好…… 时间便在舞剑声中徐徐流逝。 一日下来,夕恒全身酸痛无比,体内又有着一股奇特的热流与酸楚感互相磨削,是早上喝下的那碗药汤还起着作用。 她回到住宅,积攒的大量疲惫令夕恒倒在床上就睡。 今天她昏迷了三次,才总算将最基础的红线剑法完整并流畅地演练了下来。 她的天赋似乎算是不错的,不过因为身体太弱,根本无法坚持下来持久练习,最终只勉强跟上了其他人的进度。 “好累。” 不过,夕恒对今天的自己还算满意。 …… 第六章、武道险阻 清晨起床晨练,之后饮药用餐,再从黎明初醒炼至夕阳落日。 如此这般重复,一日日顺然流逝。 转眼,便已是半月之后。 通过每日演练剑招、学剑与一遍遍舞剑,再加上规律完善的饮食,夕恒原本孱弱娇瘦的身躯得到锻炼,比起来时硬实了些。 能持续舞剑的时间更长,使剑时也能更添几分力气。 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只抓着剑刃左挥右挥几次,就会气喘吁吁浑身酸痛。 甚至,洗浴时都能看到自己身上有了些微肌肉线条,不再是苍白无力一身软肉。 “天赋如何也没关系了,至少身体确实健康了些。” 住房中,夕恒拍了拍平坦的胸口,轻声说服着自己。 这十几日的练武途中,夕恒已经清晰明白,自己实在并非什么练武奇才。 在剑院的学徒当中,她的天赋只算是中等偏上一点,最多也只是比她人悟性更好些。 相比起真正的天才相差甚远。 而令人苦恼的则是,她们这新入院的四名新学徒之间,还真的有一位天才——便是那位不喜言谈,对剑法武道最为专注的林莺。 如今才过半月,林莺便已经稍稍领会了红线剑意,并已经走过了演练剑法的阶段,开始与其他的师姐一起学习种种剑术变招。 而夕恒与其他两人,都还在继续磨练最基本的剑法套路,不知何时才能称得上完善。 只有经过大师姐认定,将基础剑法练至规整合格,才能转去学其他扩展的变招,并与其他未入劲的剑院学徒对练。 夕恒轻轻叹息,转移注意继续感受起身体的变化。 她按了按自己的上臂、小腿、腹部,肌肉炼了出来,不再像是曾经那样软糯。 按理来说,身体应该已经算是健康了。 可是…… 夕恒掩唇轻咳两声。 她的咳嗽一直没有好转,说话也是难以大声,身体虽有肌肉,但又不能做到长久持续发力。 因此在演练剑招时,她的动作准度与稳定性都不如别人。 不止如此,时常还会有口干舌苔、潮热盗汗、五心烦热,耳鸣眼涩等等症状产生。 虽说这些症状都不会直接妨碍习武,但对长久持续下来,对体能上限与武功进步的幅度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总会弱别人一档。 今日晨练时,前来察看她们练剑的大师姐红妙也看出了夕恒身体异样,指出这些症状是因体内脏腑虚弱而起,一直外练筋骨肌肉对这些杂症少有帮助,要用药材进补调理。 夕恒将这话记在心底,在午休时间独自去了剑院隔壁的健生堂,请教药方抓药,最后以一两银子的高价买得了几颗黑色的大蜜丸。 现在,这些药丸就被她抓在手里。 “锻炼出肌肉简单,可内脏又该怎么锻炼呢?”夕恒摇了摇头。 她打开手中草纸,从里面取出一颗蜜丸送入口中,以温水多次送服。 “武道入劲对内脏有裨益吗?若是没有,又找不到锻炼内脏的方法,这一世还是要做个药罐子……” 这几颗大补丸对她而言只能补足一时。 她先天气血两虚经脉不畅,断了药后不过多久,身体大概又会重返虚弱。 “趁着有药吃的这段时间,尽快入劲吧。”夕恒默默鼓舞起自己。 …… 自从服药了后,夕恒身上大多症状都渐渐消退。 因此,她每日演练剑法时,也无需练上几遍就歇上一会,至少在频率上跟上了同为学徒的颜红矶、李安雪两人。 她的剑法也在不断的演练之间,愈发平稳流畅,干净利落。 不知是因时来运转还是苦尽甘来,压抑住病症影响后的几日夕恒进步相当迅速,逐渐胜过同伴。 短短五日之后,夕恒便将红线剑的基础的剑招动作练得规整合格,被大师姐说已经可以跨入下一阶段。 “二十日明白招式,还算不错。”红妙言道。 “这个速度,能入劲吗?”但夕恒想知道的只有这个。 “嗯……”大师姐细想一番,摇头说了实话:“二十日成招者,十人中不足一人能够入劲。” “十不存一?”夕恒微微蹙眉,再问:“指的是在院中修炼的这三月之内不能入劲,还是说……” “一生一世。”对方简单补充。 一旁,颜红矶与李安雪两名女子如今都还未成招,听闻此语不由得心生寒意。 “武者不打虚言。”大师姐目光扫过三人,自然盘坐下来,面对她们讲道:“在我们红线剑院中,能交上银两入院习剑之人,十人中只一人能在三月内入劲。” “而在三月之后选择补交银两继续留在剑院者,入劲几率同样只有一成。” “若是用了六月还未入劲,仍要留在院中继续修行,入劲可能便只剩半成。” “再往后,便没有了。”她平平淡淡的道出这个事实,回看向后方剑院角落处不断修炼的几人。 “就如那几人,她们都已在剑院练了两年以上,至今未能入劲,不知何时才会放弃。”她少有地叹息出声: “武道,终究还是要看天资的。” “你们同期四人当中,我只看好林莺能成。”红妙最后道:“若是认为自己并非武道种子,也不只有武道一途能走……早日离开也并非一件坏事,剩余时日的银两也可奉还。” “……”三名听者皆陷入沉默。 颜红矶眼中露出迷茫,轻咬下唇。 夕恒眨了眨眼,这是开武馆做生意的人该说的话吗? “言尽于此。”红妙起身,与夕恒道:“我携你去对剑场,与其他师姐相认。” “嗯。”夕恒回过神来点头。 她早已立下决心这一世必要习武,哪怕在途中死去也无所谓,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 七日之后,夕恒习得了红线剑法的诸多变招,与其他剑院学徒对练剑术,但少有胜绩。 这期间,她与同期的天才林莺有过交手数次,无一例外是被轻易击败。 与那人对练时,夕恒基本都是被对方的剑招压着打,只能不断防御,自己的招式无从施展,最终就被轻易击溃。 对方的招法极快,哪怕两人所用的都是同一剑法,互相之间知根知底,夕恒知道对方剑术之间有那些破绽可以利用,可以尝试着批亢捣虚,攻敌之弱。 但林莺的剑式实在太过凌厉迅速,夕恒还未能将破绽把握,破绽便瞬息即逝。 她的想法与招式在与对方的剑斗时根本无法施展,不由得心感挫败无力。 而当这心感一旦浮现,就是她败落的时候了。 夕恒最后常被林莺荡开挡剑,随后一剑停在喉间,胜负由此分辨。 兵败后,她又只能无奈地回到原位休息,又重复练起剑来。 可无论再怎么练,她的剑也做不到如林莺那般凌厉猛烈,身体的速度与力量也跟不上对方。 “各种方面都输于人呢……”练剑时,夕恒小声自语。 即便体内病症被贵重的药物暂且抑制住了,自己仍无法与这些天赋者相比。 那位武道天才林莺如今都已经击败了大半师姐,即将步入下一阶段学习身法去了。 而她自己,却只有两三次靠运气获胜的胜场。 之后想要跨过入劲的门槛,明显会相当困难。 “也许要用上两三世,才能真正成为武者吧?”她默想。 也幸好自己能够读档重来。 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恐怕比较好的结果,也就是作一个药罐子靠各种补药多活几年,默默等待死亡的降临了。 “呵……”夕恒摇了摇头:“如果是普通人,我早就在药王山山崖摔死了。” 她如今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开始习剑练武。 接下来再将命运向好的方面努力努力,也许就是海阔天空了。 “入劲。”她小声细语:“此世拼上全心全力,只为入劲!” 夕恒深吸一口气,继续演练剑舞,直到肉体能承受的极限。 …… 夕阳下落,天色昏沉。 少女左手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与胳膊,右手无力地抓着一把木剑,从剑院离开,经过一片雅致整洁的花坛,正要返回自己的住所休息。 “希望能有些提升吧。”路上夕恒小声自语。 只要今日的努力只要能化为明日的进步,她就能很满意了。 只要自己是在前进着的,那么早晚有一日能成就所希望的目标吧。 夕恒用这些话安慰着疲惫的身心,嗅着周围花香,左右环顾看起周边各色花朵的模样。 这片花坛不大,种的花束却是五彩缤纷,粗略一看,入眼的花类便有十几种。 坛中正有一名驼背的老者,正稳稳端着一件大肚细颈扩口的瓷壶滴水浇花。 夕恒望着对方背影,那老婆婆也好像感知到了她的视线,慢慢回身望来。 接着,这名老者皱了皱眉头,又揉了下眼睛。 她一直盯着夕恒,两颗眼珠子一动不动,脸上皱纹也同时僵住。 少女也停下脚步,疑惑地与其对视。 夕恒逐渐认出,这名老者便是她前来红线剑院之时,在剑院门外所见到的扫地妇人。 又记起,正是对方领她来到院中,并将她交给了红妙师姐。 似乎,大师姐叫这老妇人为……长老? “拜见长老。”夕恒于是随意行了个礼。 长老却好似没听见夕恒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以沙哑声喃喃自语: “真像……” …… 第七章、气血难关 “像?” 虽说这名长老的声音相当哑沉,但夕恒还是听清了对方呢喃的两字。 像什么? “嗯,真像。”老妇人将手里平稳端着的瓷壶放回到花坛边上,缓慢地朝着夕恒靠近。 越接近,她眼中的明亮感便越增一分。 直到距离只剩下一米,她停下脚步。 “小孩,你叫什么名。”老妇人,讲话的声音好像风刮旧报纸般沙哑沉闷,好像喉咙里卡着什么。 “夕恒。”夕恒觉得奇怪,但对方毕竟是剑院长老,还是表现得礼貌了点。 “姓夕?” 对方慵懒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尖利,直直盯来。 夕恒感到些许压力,还是点了下头。 自从来到此世后,她的名字一直都是夕恒,别人以这两字称呼她,她也自然地就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名字。 穿越之前的记忆都相当模糊,难以从中回想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不过…… 夕恒眼眸略微闪动,经过老妇人这样一提醒,她也随即记起了先前没太注意的一点。 在她上一世死后,正要读档时,从读档两字侧边的,好像系统界面的发光文字上曾见到—— 在系统面板上,她的姓名并不只有夕恒两字,前面更加了一个‘赵’字。 夕恒犹豫一瞬,微微张口想要将此事提及。 可在张口之后,却没有声音发出。 在想说出这件事时,她的心口却忽地一紧,似是有什么将心脏攥了一下。 心灵间也浮现出了一种感觉——这事似乎不是可以随便说出的。 “……”夕恒启唇却无言,一时迟钝。 老妇人将她的种种反应看在眼里, 眸中流出思索之意。 最终她没有继续多问,只是转身看着花坛中的诸多花束,背着手讲起: “小孩,你长得,像我年轻时所敬仰,曾受其关照过的一位师姐……” 夕阳映下橙红,贴在许多花朵上,照得红的更红,橙也成了红。 夕恒也不赶时间,便在旁站着静静听这位长老讲起过去之事。 “她常穿一身白衣,无论剑还是人都潇洒无比,当初在我们血线剑派是相当得宠承欢。” 老婆子轻轻摇头:“后来剑派遭遇大敌,众多前辈师长以身固守山门,最终山门仍然被破,也是她带领吾等众人杀出一条血路。” “自从突围之后,我们分为数队各自逃往四方,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见了她的踪影,如今不知是否还留存于世。” “兴许她早已离世了。”她作出一声叹息:“我们血线剑派的武者寿命都不长,连我都算是活得长久……” 说着说着,老妇人抬头看向远端夕阳,静望红日坠向地平线之下。 不知几分钟之后,她又回过头来,将夕恒完完整整的看过一遍。 随后,老人又呼出一口气,沙哑道:“你长得像她,可你这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一点也不潇洒。” 老妇人又自顾自地摇头:“可惜,可惜。” “……”夕恒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她有些难以理解这老妇人的心思和情绪。 忆往昔就忆往昔嘛,怎么突然要就要说她一句不够帅呢? 夕恒也想变得潇洒帅气,只可是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 “入劲之后,也许就能潇洒些吧。”她忽然间,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讲了出来。 老妇人一愣,灰暗的双眸盯着夕恒快要半分钟。 夕恒也呆了下,与对方显有些皱纹的面容对视,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感觉。 “……” 长久的沉默之后,老妇人轻轻哼出了几个小声。 紧接着她勾起嘴角,声音愈发不再遮掩,用自己的沙哑喉咙一阵阵笑了起来。 “好,好。”老妇人盯着夕恒,目光已经有了些许变化,并道:“我教你一个窍门。” “请长老指点。”夕恒有种探到了隐藏任务的欢悦感,立刻礼貌鞠身并顺应道。 “红线剑是凌厉猛烈之剑,可如你这般体质,想要将剑法练至凌厉二字,实在艰难。”对方讲道: “实际上,是剑意的领悟还有另一条捷径。” “练剑还有捷径?”夕恒听到时还有些不信。 “不争凌厉之剑,可以择舍身之剑。”在讲解时,此人语气稳定了不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也有大机缘。” “若你能舍弃所有,只求挥出一剑斩杀敌人,即便你根本不知剑法为何物,剑也会自发地向你亲近。” “我们作为以剑法入武道的武者,若能得此机缘,对于剑法剑意、乃至武道根本的领悟,都会有不小的益处。”她越说,声音便愈发健朗,某种武者的气质也随之逐渐显出。 “据说,红线剑的祖师便是自生死之间得到领悟,由此整合一生剑法,并使之传承下来。” “舍身之剑,才是真正的红线剑。”对方笑着说罢,接着转身姗姗离去。 夕恒陷入思索,回神时已见不到那老妇人的身影。 她于是迈步继续返回住所,途中在心里默想着对方话语。 “生死间的大机缘?舍身一击?” “我确实不惧死亡,感觉可行……只是,现在还没什么敌人需要那么拼命吧?” 夕恒以食指连连点着自己的脸颊,仰头细想:“如果几月之后也难以入劲,倒是可以外出找些敌人拼杀一下试试。” “在剑院里,肯定不会有什么拼死搏命的机会。” …… 接下来的时日,夕恒一如既往地坚持练剑。 一月后,她与其他学徒对战的胜场数量渐渐高过了败场。 再过几日,夕恒在大师姐红妙的眼下,险之又险地接连战胜了其他学徒,算是将种种招式变化熟记于心,抵达了心手相应的阶段。 接下来,红妙带着夕恒前去习练身法架式,一对一地讲解演示,并亲自与夕恒过了几招。 当然,所谓过招只是大师姐用身法闪躲,而夕恒则持剑尽全力追击。 若要夕恒真的与这位大师姐对剑,她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身首分离。 但即便只是自己打对方躲,这样的简单对练。 依然会使她逐渐失意烦闷。 明明看起来那么近,明明对方就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却无论怎样努力都打不到。 一次对练后,夕恒喘着粗气拍胸平复呼吸时,趁着空闲向这位大师姐的询问: “说来,红妙师姐如今是什么境界的武者?” 她想知道,自己此刻是正被多强的武者玩弄于股掌之间。 “暗劲小成。”对方直言讲出,并未继续就此讲下去,只讲: “继续练吧,身法与架式需要长久练习,数年时间才能有所成就。” 在教导夕恒架式时,对方随口说起: “实际上,学武本应先练架式再练招式,但你们前来剑院的目的是成为入劲武者,先练架式身法实在太费时间,对入劲的帮助又不大,于是换了个顺序。” “先练架式会更厉害吗?”夕恒问。 “架式是武道基础,打好基础才有机会登峰造极。” 对方回答:“像是那些真正的武学世家都不会急于让后代入劲掌握气血,而是自幼年开始便练架式,等身体长成后再引导后代入劲。” 夕恒哦了一声,片刻后又问: “如果我想成为最强的那一批武者,就需要先把架式先练好?” “哦?” 红妙长久保持的自然模样忽地消失,挑了挑眉,仔细盯了夕恒许久。 她渐渐勾起嘴角,表情变得饶有趣味,紧接着又轻笑几声,抬手指了下夕恒道: “先前长老曾对我说你很特别,我当时还没看哪有独特,现在我明白了。” 她又表现出些许困惑:“你是如何能有信心讲出这段话的呢?” “需要练架式吗?”夕恒不是很喜欢对方这样好像在看珍稀动物似的眼神,将话题返回到了自己的问题上。 红妙啧了一声,见夕恒不做回答,便随意接话道: “一般而言确实需要,但也并非完全必要,因为江湖中时不时就会流传出一类故事,大抵就是毛头小子捡到了一本绝世神功,明明没有丝毫基础,甚至武学天赋都不高,却能在习练神功一两年后成为名震武林的绝顶高手。” “那应当都只是故事吧?”夕恒觉得这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剧情。 “我也曾这样认为,直到亲眼见过了那几位传闻中的绝顶高手。”对方摇了摇头:“武学需要天赋,可比起天赋更厉害的,是运气。” 说罢,她对着夕恒调笑了句:“说不定哪一日你也能捡到一本神功,一步登天成为化境高手。” “希望如此。”夕恒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引来了对方几句调侃。 …… 又一月后,夕恒将身法也练到了这一阶段的学徒们中的平均水平,可以开始将木剑换为真剑。 接下来剩余的时日,便是要用真剑不停地磨练招式,并在此途中尝试感应体内气血。 换剑首日,她从清晨练至傍晚,只间隔休息几次,之外便是持久不停地练招。 几乎将自己身体极限的力气都榨干,直到黄昏落幕才堪堪停剑。 夕恒叹出一口气。 一整日不断磨练,却没能感到一丝丝所谓的气血。 最多,也不过是能更清晰些地体会体内血液的流动感罢了。 心跳的加速到了不知多快,汗液都将衣物浸透,肌肉几乎不存一分力气——身体都要练到了极限。 可即便如此努力,面对气血难关却仍没有丝毫进展。 感知气血实在是艰难之事,特别是对她这种气血本就先天不足的人更是如此。 而与她同期的另外一位,那个名叫林莺的那位天才,这段时间来已经能感知到气血,只是还没能真正拿捏掌握。 夕恒一直以此人作为目标追赶,可再努力去追,差距却还是越拉越大。 大师姐也看好林莺能够在入院的三月内拿捏掌握气血成为入劲武者。 而对夕恒的评价是——还差得远。 “兴许,这一世是成不了了。”夕恒听到这种话,也难免地心生失意。 不过失落很快过去,夕恒自始至终也没有一丝放弃的心思,更没有因失落而放松每日的练习。 兴许是因这般执着坚持,大师姐愈发在意夕恒,时常空闲时间会常来多看几眼。 七日后,见夕恒一如既往用尽一日身心力气练剑,她在旁看了长久,终于是吐露出一句: “也许你的确能成。” “那是当然。”夕恒从未怀疑。 “真不知道你这般的执着与自信,都是自哪找来的。”大师姐摇了摇头,又走去另一边指导检查旁人练招。 夕恒看了会对方的背影,随后继续练起招式。 其他人当然不会明白。 她能长久如此坚持的原因是——每当想要放松卸力,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一世寿元将尽时,自己那一副孱弱无比气虚无力的模样。 病症长久持续,愈发深重期间,会给人带来一种无力自控的拘束感。 就好似逐渐溃败的身躯变成了囚禁真正自我的牢笼,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思维都难以持续进行。 夕恒不想再经历一次那般衰弱模样,不想多说几句话多做几个动作就会昏倒在地,更不想无力自控直至衰亡。 比起病危时那极为虚弱的体会,如今练剑带来的疲惫与酸痛不会让她产生反感。 这些累与痛带来的真实感触,反而隐隐令她心中产生某种挣脱与快活感觉。 不止如此,夕恒死后可以读档,也不会因可能的无法入劲而悲观无望。 因为就算此世不成,下一世还有机会。 每一世都能积累经验,自己达到目标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这才只是第一世,哪有放弃的道理。 “距离入院三月,也只剩下四天了……”夕恒已经明白自己短时间内难以入劲,打算在四天后再花二十两银子,留在院中修炼。 “每三月留在剑院习武,就要花上二十两银子,再加上每月三两银子的大补丹……”夕恒默默盘算起来:“卖掉玉牌得到的银子,可以让我留在剑院九个月。” “整整九个月的时间,我应该可以入劲。” “希望吧。” 算好后,夕恒回头继续练剑。 还未舞出两招,不远处的一个呼喊声打断了她心思。 有人入劲了。 …… 第八章、玉引群逐 红线剑院,练剑场中。 三四十余名红线剑学徒的聚在剑院的一处边角,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状。 在人群构成的圆弧当中,正有一名散着黑发的女子不断着挥舞长剑,持续演练着种种招式技法。 虽说她手中的招式难以与已入劲的师姐们相比,但其剑动之间,明显存在着远远强于其他学徒的凌厉气势。 剑斩则发出风啸,转剑有崩声,落剑时剑风能将地面尘土震得崩散。 各种剑招流畅无比,浪迹浮踪的脚步身法也随之展现。 青剑如闪电般迅速抖动,嘶嘶破风,时而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如白蛇吐信,打出骤如闪电的一刺,银光闪闪。 打到剑法中的最后一招,这名肆意散着黑发的女子忽地跨步朝侧一踏,脚步催动之时,剑光朝斜上方尽力上挑。 随后,她翩翩的身影停在原地,轻轻喘息。 同时间,一丝丝虚晃缥缈的红色自她体表散出,好似烟气一般向剑刃飘动延伸。 少女喘息几声,便忽地绷紧了一口气,咬住牙关,身体肌肉紧绷。 丝丝摇摇欲散的红息同时逐渐收紧。 最后,红色贴在了她手中剑上,在剑刃上划出了一道笔直红线。 啪、啪、 一旁观摩着的大师姐笑着拍手: “入院八十七日掌握气血,不错。” 受众人围绕的林莺听闻,绷紧的身躯逐渐放松,剑上红线也默默飘散。 她长舒一口气,先伸手摸了下自己腹部,感到其中多出了一丝力量。 回过神来,林莺回头看向周边望着她的众人。 有人在嫉妒不甘,有人在轻声哀叹,只有几人在向她祝贺。 林莺将目光望向大师姐身后鼓着掌的夕恒,默然间将剑刃反手下持,向这寥寥的几人抱拳。 …… 夕阳落幕,屋中。 夕恒坐在床上,看着自己手里长剑,又浅浅做出一声叹息。 “天赋呀……” 怎么这具身体就没什么天赋呢? 如果自己是那种第一次来到武馆,随便练上一两个月就能入劲的天才就好了。 可惜,天才另有其人。 夕恒回忆起林莺今日下午拿捏气血时的情景,想起对方当时体表泛出的、好似汗气似的丝缕红色。 “那应该就是气血……但气血究竟要如何从体内寻得?”她问自己,自然得不出什么答案。 “之后找机会问一下林莺吧……不,她都没怎么说过话,应该也讲不出什么,还不如继续请教大师姐。” 少女自言自语时,有一个轻缓的脚步声自房门外靠近。 并在她房间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夕恒抬头,木门同时被敲响。 咚咚、 “有什么事么?”这么久以来,还是首次有人在如此深夜敲响她的房门。 平时间互相交流一日所学,也都是在用过晚餐之后,于外面大厅里一起闲聊。 “我实在难眠。”门外是颜红矶的声音:“有些话想要与你相谈。” “哦。”夕恒大概大概也能猜出是要说什么。 今日下午,林莺掌握气血时,夕恒也朝一边围观的颜红矶多看了眼。 颜红矶同其他多数学徒一样,在见到同道晋升时,会轻声哀叹,无力迷茫。 “请吧,门未锁。”夕恒讲道。 片刻后房门在吱呀声中打开。 进来的美人眼眸泛红,表面上看来实在有些憔悴。 不得不说,对方身材窈窕优美,面貌也是相当精致,只要稍作打扮应当也会是这时代中的风华美人之一。 对方进门时轻叹一声,抬眼看向夕恒,抿唇道: “三日之后,你还要继续交纳银两,留在院中习剑吗?” 对方话语相当直白。 “嗯。”夕恒也直接点头。 “你仍认为自己有机会入劲?”她接着问。 “兴许不能吧,但万一呢?”夕恒道。 “万一……”颜红矶摇头:“你和我一样是个病秧子,气血根本不足,旁人如今都能隐约感到一抹身中气感,以此坚持恒心,你曾感到过吗?” “未曾。”夕恒实话实说。 “如此,不断练剑究竟还有何意义?”颜红矶怅然若失,站着时身影都有些飘摇:“眼前明摆着是不可能,你为何还能继续坚持呢?” 她盯着夕恒,紧攥着左手,似是要把握住最后一丝稻草。 “我已经发了誓。”夕恒言道:“此世将一生投入武道,专心修炼。” “为何发誓?”她紧盯着夕恒,语气似乎有些不安。 “因为想要做成此事。”夕恒理所当然。 这理所当然的一句,却使对方面色诧异。 “就因为想要?” “当然。” “只因这二字,你就肯付上一生?”颜红矶明显不肯相信。 “没错。” “仅仅因此发了个誓,就能使你这般坚持?”她还在追问。 夕恒点了点头。 “……”令对方无言以对。 颜红矶攥着身上衣物布料,微颤着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呼出。 “你真是个怪人。”她摇了摇头。 “是吗?” “若是可能,我也想如你这般奇怪,可惜我做不到。”颜红矶声音愈发低沉,紧攥着的手掌也缓缓松开。 “我成不了武者,不如认清现实,返回家族经营生意。”她说:“明早我便启程离开,今夜便算是拜别,日后有缘再见吧……” 她低着头,越说气息越弱。 说罢,便转身缓步离开。 夕恒看着对方背影,念起上一世临终前几日见到的此人。 当时,她听到红矶相当后悔地讲了句:‘若是当年习武时能再坚持几月……’ “就这样放弃了,以后兴许会后悔的。”夕恒看着对方背影,劝说了下。 “后悔也罢,不后悔也好。”可如今的颜红矶已经黯然神伤:“我已下定决心,请别再劝。” 好的。 夕恒在心里回答,之后便沉默地看着对方离开。 果然是没什么用。 别说自己劝一下,哪怕将对方未来的后悔声完整地搬到此时此刻,此人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夕恒摇了摇头,过了会褪衣入睡。 …… 明日卯时醒来晨练,颜红矶果然不见。 天色才堪堪初至黎明,对方便已离开。 夕恒一如既往地演练招式,片刻不停。 她心里念想着昨日所见的气血模样,尝试着紧绷肌肉,试图也挤出丝丝气血。 一整日下来,都未能感到体内产生任何别样变化,更别说气血。 途中午间用餐时,与她坐在一同的李安雪出言借钱。 临近最后几日,这位脾气不佳的女学徒愈发焦躁不安,每日练武时也都是不顾身体情况红着眼硬练。 恶性循环下来,此人的精神都已潦乱。 以至于,夕恒在靠近时常常能听见对方呢喃自语: “只不过是前三月没成……只要再给我些时间就好……我身中有着气感,之后再努力练一练就能入劲了……” 夕恒离此人更远了些。 至于借钱之事,自然是直接谢绝。 再三日后,李安雪没能筹集多少钱财,更未能感应气血,失魂落魄地走出剑院。 夕恒望着此人远去,心神之间毫无波动。 大师姐送走李安雪后又来到了她身前,按照规矩讲道:“习武已有三月,可能感到气血?” 夕恒摇头准备交钱继续练,大师姐却先将手稳稳按在了她的腹部。 “深呼吸,收住气。”对方讲道:“想象体内脉络中血液流转,以收住的这口气向下,来尽量感应自身丹田,可否有胎息流转。” 夕恒顺应着对方的指点,憋下一口气,闭上双眸感应气息于体内的运转流淌。 意识深入向下,从胸部顺流而下到紧绷着的腹部,再向内感知所谓的丹田。 在红妙师姐手掌带来的温热之间,夕恒这次似乎真的隐约感应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这样幻觉似的体感令夕恒有些捉弄不清,重新摸索,那飘忽的一瞬感觉便再也不见。 此时闭气已至极限,夕恒长舒一口气,睁开眼却见大师姐勾起了嘴角。 “不错,倒确实能有些感触。”她说:“原本我以为你没希望,如今算是有了一成可能吧。” “方才那一丝,就是气血?”夕恒问。 “兴许是,兴许不是。”这位大师姐说出让人听不太懂的话,又拍了拍夕恒的肩膀:“不过,之后你只要能把握住那一丝感受,距离掌握气血也就不远了。” 夕恒迟疑了下才心生欢悦,对着大师姐轻轻点头。 “不过钱还是要交的。”红妙伸手:“惠赠二十两白银。” 少女啧了一声,从腰间携带的口袋中拿出两片小金饼,递给对方。 生意人红妙掂了掂分量,点头将其收下。 “继续练吧。”她说罢便走去另一端。 夕恒看着对方背影翻了个白眼,转头又试着收起闭眸,试图再度感知丹田当中那一丝气感。 试了数次,却没能再体会到。 正怀疑为何时,剑院远端忽然响起了诸多拥嚷声音。 “站住!” 叫喊制止声,踏地快奔声,拔剑声与衣袍于空中波动的翻飞声连成一片。 其中还夹杂着男声的怒吼,与一个粗糙又恐慌的哀求颤声,接连传至夕恒耳边。 少女启眸回头,朝那剑院大门的方向望去。 “都给我滚开!”高吼响起的同时,裹着一身黑袍的人影突然来袭并朝前拍开一掌,凭空炸出一阵雷鸣声。 院前守卫自知不敌,立刻退后数步,并朝练剑场这边高喊: “快叫大师姐来!” 她话音未落,红妙便已经拔出长剑到场,手中剑刃在划动时稳稳停住,直指向身前突然来袭的数名黑袍人。 “东黄眉山的人?”她冷声道:“在下这小小武馆,不知是何时招惹了各位。” “救,救我……”一名黑袍人大汉抓着的一名被绑了手脚、面色苍白、形体好似猪猡的胖子大声求救:“女侠,救命,救我——” 壮汉一巴掌扇在这胖子脸上,打出杀猪般的一声哀叫。 一个招呼下来,被俘之人再不敢再多言。 “我等前来此地,只为查明一事!”最前头的黑袍人抬起手臂,显出指尖提溜着的一枚玉佩,大声道: “是谁于三月之前,于陈家当铺中典当了此物!” …… …… 一阵清风刮过,将大师姐红白两色交间的衣袍吹起。 红妙踏在石板地面,右手抓剑稳稳指向前端,剑尖不偏不倚,对向来袭的几名黑袍人。 最前端披着黑袍的壮汉朝她亮出手中玉佩,粗声震耳。 “立刻交出此人!我等自会离去!” 红妙丝毫不畏,冷艳对立道:“不知所谓,你们只凭一块破玉牌就要来我剑院抢人,是否太不守规矩了?” “还是说黄眉山人自凭一时势强,就要欺压我们各地散派?若此事流传江湖,不知诸位同道正侠将会如何相看!” “那又如何?!”壮汉朝前猛踏一步,地面石板一脚踩出一丈宽的蛛网裂纹: “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若你不肯交人,吾等即刻便会踏破你这山门!” “大言不惭!”红妙蹙眉起怒:“可敢同我过上两招?” “有何不敢!”黑袍壮汉将右手所抓胖子甩向一遍,砸得那人一阵哀嚎。 紧接着他便摆出架势,两面铁灰色的大掌一前一后挡在身前。 “胡闹!”后面黑袍人中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钢掌,你给我退下。” 壮汉一时愣住,后面另一名身材消瘦的黑袍人行走向前。 此人摘下头上头蓬露出面容,朝着持剑备战的红妙抱拳道: “在下为惊鸿剑派驻金石城门主张落仪,手下不知礼数,还请海涵!” 红妙皱眉,冷哼一声后还是给了个面子,将剑刃稍稍下放: “门主事先不打招呼,突入我红线剑派,这可并非你们惊鸿剑所崇正道。” “今日之事实在紧迫,还望贵门担待,今日一切损失由我赔偿,事后更有百两黄金作为赔礼!” “财大气粗啊。”红妙讥讽。 张落仪并不在意这,仍紧迫道: “这枚玉佩的主人对我们黄眉山军极为重要,近日我们按迹循踪,寻得她是一名女子,最后留下的行踪便是贵门的所在,便前来此地做些询问,还望贵门施些助力。” “这阵仗是在询问?”大师姐冷哼一声。 “情况焦急,这枚玉佩曾落在朝廷官员手中,他们也在追查此事,不知何时便至。”对方紧接着道: “我们先他们一步,必须尽快了断!阁下同为武者,还望站在我们武者这边!” “不然……不得不有一战!”张落仪语气坚定,右手已经放在腰间佩剑。 “好啊,还从未有人胆敢如此欺我红线剑派。”红妙不吃这种软硬兼施:“只凭一块破玉,就要闯我门中,还要持剑作威。” “若不将你等尽数击溃,吾等在江湖当中还有何颜面?” 她喊道:“拔剑吧!” “如此还要护着,原来你是朝廷狗!”张落仪当众给对方扣了个帽子,紧接着手中长剑在一声嗡鸣之间出鞘。 ———— 第九章、知身明世 白日之下,三尺青峰银光闪闪,剑刃不见丝毫瑕疵,表面亮白,看起来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红妙收息,持剑一瞬扫过眼前数人,准备将其一一击破。 几名黑跑者一人拿出重锤,一人使双拳,而那位善使掌法的壮汉又练有一身横练外功,需寻得要穴击溃…… 红妙做出架势,丝毫不畏。 张洛仪与其相对,剑刃缓缓后收蓄势。 原本种种噪声在此刻忽然变成一片静寂,众人各自剑拔弩张,风雨欲来。 “等等!”正当红妙凝出劲力将要前踏斩剑时,一个熟悉的呼喊声打断了她手中动作。 “等下,等下。”夕恒快跑过来,抚着胸口喘了口气。 “是我!”歇了下后,她直接承认道:“那玉佩是我当的!” 夕恒在旁眼看要起血光之灾,犹豫了下后还是跑上前来。 虽说她与这位大师姐也只是金钱关系,但对方毕竟还算挺照顾她。 如果在剑斗间死掉了,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好受的。 更重要的是,夕恒也想知晓那枚玉佩信物所代表的意义。 她上一世拿了这块破玉石两年,直到病弱死去都没有一点作用。 这一世只是随便找了个当铺一卖,就引发了这么大的事端……她相当好奇到底是为什么。 当夕恒站出之后,黑袍人们互相对视一眼,停住架势。 随后,善使掌法的壮汉走到一边,从地上提起好像已经晕过去的胖子,一巴掌将其抽醒,然后对着迷迷糊糊的掌柜沉声问道: “是这个人吗?” 当铺掌柜被打了个蒙圈,哀嚎一声后转了转脑袋才回过神来,慌忙看向夕恒。 没正眼多看几秒,刚认出五官,他便急忙大叫起来:“是,是她!玉佩就是她的!” “姑奶奶你害得我好惨啊,这玉佩能遭来这么大祸事……就算一两银子我都不该收,还给了你一百两……”掌柜见到夕恒后,怨气止不住地从胸膛上涌,眼睛和鼻子顿时红了: “一百两啊!一百两……” 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亏本的生意了,心里根本无法接受,眼泪都窜了出来。 “哦,抱歉。”夕恒打了个哈气,转眸看向拔剑的张落仪:“然后呢,你们要抓我做什么?那玉佩又代表着什么?” “你不必知晓。”黑袍人们对视一眼,由张落仪喊道:“拿下!” 他们紧握刀兵鼓气,即将前踏之时,另一边又有老妇的呵斥声传来: “我看谁敢!” 张落仪皱眉朝侧一看,神情忽地一颤一惊,连忙叫周围人都停手。 夕恒疑惑地望向那边,想知是谁只一句话便能止住战势。 所见之人,却是剑院当中那位喜欢浇花的长老。 对方稍驼着背,撑着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拐杖,身披着件普通的棕黄色衣裳,一小步一小步地从远处走来。 她见众人停手,冷笑道:“看来咱这张老脸还能有点分量。” “血线剑……”张落仪眯眼:“您居然隐居在此?” “不行?”老者沉了沉手中拐杖,在石板上砸出砰声:“你们黄眉山来此扰我清修,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在下无意与前辈为敌!”对方拱手。 “都在我的地盘拔了剑,若我年轻时,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老者冷呵一声,转而讲道: “不过如今年岁大了,知了天命,不喜与人为敌。”她停下脚步,抬眸道:“好好说说,为何要带走这小孩?” 夕恒眨眨眼,顺便问道:“还有那玉佩到底是什么?” “……”黑袍人咬了咬牙,一时沉默。 她将目光落在夕恒身上,又转望向一旁的红妙与那位模样衰老虚弱的长老,紧握剑柄许久,终于还是在这几人的气势下退了半步。 “此枚玉佩,实为大赵皇室的信物。”她泄了气,开始讲道: “乾治五年冬日,京城下民缺煤难以维生,皇帝却用煤炭雕龙造景,因而引发大乱。” “大乱时有一名皇家帝姬不知所踪,皇帝派人寻找十年未果。”张落仪朝侧边伸手,后面壮汉心领神会地将玉佩丢来。 黑袍女子将其握住,接着讲道:“而如今,那暴君又开始搜罗全天下的龙腹遗子,御带狗寻得了这枚玉佩,我们黄眉山武者以两位明劲高手为代价将此物夺来,逐渐寻到了金石城中。” 此人看向夕恒,道:“如今终于找到玉佩主人。” 夕恒歪歪头,一时没能理解自己是皇家公主这种设定。 原来自己穿越过来,本是要享受皇家锦衣玉食的待遇的么? 怎么就变成了这一副病秧样子,求生求死? 挡在夕恒前面的红线剑派长老和大师姐回头,目光有些莫名其妙。 “你还是个公主?”红妙诧异。 “我不到啊。”夕恒扶额:“真的假的?” “如果是假的,我等何必如此。”黑袍女摇头,对拄着拐杖的老者道:“前辈,你应当知晓,能活捉一名帝姬,会对我们黄眉山军带来多大好处。” “黄眉山是武者的组织,我们黄眉山军势力越强,武者也能越受尊敬!”她越说声音越大:“当我们彻底掌握海鲁之地成就武者之国,必当造就武道盛世!” “……”夕恒后退了半步。 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实在是相当不妙。 “她都还未入劲,黄眉山对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长老敲了敲自己手中拐杖:“此人毕竟是剑院弟子,我们不放人。” “只是几十两银子的弟子!”张落仪着急讲道:“前辈如今年老力弱,若是真与我们几人交手,还不一定谁赢!” “你在威胁我?”老妇人眯眼。 “不敢。”虽嘴上这样说,但对方紧握长剑的姿态明显是准备动手。 身后另外几名黑袍人,同样缓缓做出架势。 “我们时间不多,请阁下尽快决定!” “……都有人胆敢欺负到咱头上了,真是老了。”长老支起驼背的身子,右手忽地一按,手中木杖直接陷入地面。 她反手抓着拐杖上端,缓缓将其拔出。 锋利的剑刃从中缓缓显出,一股沉厚的气势与杀气也随着此人眼瞳转为红色而渐渐泛开。 “那个……”在这第二度剑拔弩张的氛围当中,夕恒又插了句嘴:“只要确保能够入劲的话,我跟她们走也不是不行。” 前面人都愣了下,而后红妙摇头打破沉默:“都这时候还想着入劲,你可真是奇怪,公主殿下。” “落在她们手中,是生是死可都由不得你了。”长老也劝了句。 另一边,张落仪抓到一丝不必动手的希望,极快讲道:“我们黄眉山军是武林之首,武道经验数不胜数,可确保你入劲!” “真的?” “武者不打虚言!”对方立刻作答。 “那……”夕恒已经开始犹豫。 在那几名黑袍人期待的目光下,她犹豫了快要半分钟。 “我就。” “跟……” 一分钟。 正当她要说出同意二字时,又有一个郎朗高声自院外传来。 “御带办事!闲人退散!” 嘭得一个震声响起,闭合着剑院大门被忽地击开,一群身穿轻甲,腰带配刀佩剑、衣装表面绘有银龙纹、模样统一的武功高手踏着轻功接连奔来—— 黑袍女子眼见此景面色突变,红着眼死死盯向夕恒: “你一直在拖延时间!胆敢耍我!” “不,不是。”夕恒哪知道会有官兵前来,她真的在犹豫。 不过现在,再怎么也解释不明白了。 “把人拿下!快!”张落仪焦急命令,同时自己也持剑奔来。 后方五六名黑袍人听命来袭。 “护卫帝姬!”远处穿着轻甲高手又加快了速度,可他们都离得太远。 锵—— 两剑相撞启鸣,是红妙师姐挡在了夕恒身前。 “果然,你们都是朝廷走狗!”黑袍女子咬着牙,一剑连着一剑愈发迅速矫健。 红妙也不愿多做解释,剑刃已动便是要见血。 她打出的剑招凌厉凶猛宛如层叠的浪涛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片刻之间与黑袍女打了个不相上下。 另一边,持着手杖剑的剑派长老在地上划出一道圆弧以示警戒,同时放出浓郁到会令常人恐慌而晕的杀气,沉声道: “踏前一步者,死!” 几名黑袍武者受杀气侵染停住脚步,只有其中那身躯庞大的壮汉踏进了圆弧之内。 长老转瞬挥剑,泛着血光的剑气直接将壮汉大腿撕出一道狰狞裂口,鲜血喷涌。 壮汉闭气紧咬牙关,身上伤痛被体内血气压下,继续大步猛踏向着夕恒冲去。 长老继续挥剑阻止,其余的黑袍人却也已踏过圆弧,三四人同时以各种招法招呼在她身上,片刻间被多人缠住难以分出力气。 其他红线剑院中的明劲师姐连着刚入劲几天的林莺也赶上前来,可她们都只有寥寥七八人,根本挡不住这好似极力奔跑的蛮牛般冲撞而来的黑袍壮汉。 挡在前的众人被推开,黑袍人携着巨大的冲击力朝夕恒撞来,并抬手猛扑。 夕恒下意识抓起剑刃,朝着侧边以身法一踏一闪,却难以躲过对方伸来的一爪击。 她只能挑起长剑,以剑尖对准对方铁灰色的手掌腹心。 咔一声,夕恒手里长剑被对方击碎。 同时推来的一股巨力,也将她抛去后方数米。 夕恒在踉跄间努力站稳,刚抬头,又见另一只巨手朝她抓来。 她挥起手里断剑,迎着对方手掌斩去—— 忽然哗啦锒铛几个铁响声落在耳边,不知何时竟有一道沉厚的铁链打来。 铁链落在壮汉巨臂,直接将其卷起。 铁锁尖端的倒钩尖刺卡在的对方硬如坚石的皮肤,在手掌挥动之时忽地绷紧,减缓了此人巨手的落势。 夕恒趁此闪躲,并以手中断剑努力上挑斩向对方手腕,却只在一个硬物相撞的脆响声中划出了一道白痕。 后方黑袍人中又有人射来布袖,势要将夕恒卷起,但被另一道铁锁砸歪。 夕恒连连退步,同时望去铁锁来源,正是那些身穿轻甲的官兵所发。 下一刻,有一位面目棕红,蓄着些胡须的官兵落在夕恒身前,抱拳半跪道: “属下带人救驾来迟,还望帝姬恕罪。” 夕恒眨眨眼,片刻后直接顺应了对方这个称呼,道: “无罪无罪。” “谢帝姬!”官兵起身:“殿下请退后,属下先摆平周围扰乱。” “哦好。”夕恒退到一旁看着。 那先前袭击夕恒的黑袍壮汉,此刻腰间脖颈四肢都已缠上了一根根厚重铁锁。 他先前被斩开的大腿还在向外涌着血,都在地面聚出了一个小血泊。 “快撤!”远端的黑袍女死死盯了夕恒一眼,怒吼道 。 其他黑袍人一个接一个催动轻功离开,只留下这名被缠住的壮汉不断挣扎,并在失血途中逐渐昏迷当场。 “帝姬可曾受伤?”御带官兵头领命令几人前去追捕,转身回望夕恒。 “没……”夕恒被初次见面的外人这么关心, 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只道:“看看剑院中其他人有没有受伤吧。” “是!” 剑院当中的师姐们打都只是跌打轻伤,只是长老在战后显得十分虚弱,不断咳嗽。 官兵头领前去拜会长老,一阵行礼客气之后讲道红线剑院保护帝姬有功,许下承诺将会以金石城中心位置的大院作为赏赐,并赠予金银等等…… 此时,剑院中的各位看向夕恒的目光大都有些复杂,似隔了一层厚障壁。 只有红妙师姐多调侃了两句,而后便去了一旁,照料看顾起战后身体虚弱的剑院长老。 等到一切安定,不过多久,一驾紫金配色,似乎相当尊贵的高大马车被拉到了剑院门口。 “殿下受多方势力窥视眈逐,在外实在危险,请上车,吾等护送殿下回京。”官兵拱手恭敬。 夕恒受周围一堆官兵礼敬,隐隐感觉如果自己不主动上车的话,也许就会被强拉上去…… 她停在原地,回想起了曾看过的古装剧。 如果登上眼前这华贵过头的车驾,自己这一世大概就会失去自由。 不过,皇家的锦衣玉食生活又确实有不小的吸引力。 如果没有读档能力,她大概会在此刻犹豫许久。 但她有。 若是在皇宫里过的不乐意,直接读档重来就好。 “我这一世立下的目标是习武入劲。”她想。 “在皇宫中一定有更多资源,只要不被限制练武,应该就足以轻易入劲吧?” 夕恒微微点头,上前登上车辆。 …… 第十章、大赵盛世 京城距离金石城不远,只需几日车程便至。 马车行在官道平平稳稳,少有颠簸。 蹄声带着木轮滚动,车辆后方扬起些许烟尘。 淡紫的车帘好似披风般朝后飘扬,夕恒透过车帘未遮住的空处,看到远边的城池与驿站距离越拉越远。 几日来,夕恒住着途中每地驿站或酒楼客栈中最好的房间,用着穿越后从未品用过的精美点心餐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照顾。 比起身在剑院时每日的疲惫与枯燥练习,这一趟旅途间实在舒适了太多。 以至于,夕恒都下意识地要沉醉其中,不必每天脑子里都是各种招数动作,也不必晚上闭上双眼,拳头在无意识间忽地握住,将自己的睡意扰乱。 这样子一直松散慵懒着,处处有人照料,就连每日的保健品都会有专门的医师用上品药材精确配好的生活,比先前要好太多太多。 “不不……”夕恒在马车里摇头,想起了先前的决心:“这一世要尽力成为武者才行,我发过誓。” 只有入劲成为武者才算得到了自由,读档可以保留自身的武道境界,也就不必每一世都受这副病弱身躯束缚。 “什么锦衣玉食,都没有健康的身体重要呀。”夕恒自言自语。 一会后,她拨开窗帘向御带官兵的头领询问入劲之事。 可几番试问下来,却没能得到多少可用的知识经验。 伴在马车边上的这几位官兵卫士,在武学上似乎都是屈指一数的天才。 夕恒在交谈时看着他们表情,能看出他们认为入劲是轻易简单之事。 这些人说,只要打好了基础,再练上一两个月,入劲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左问来右问去,夕恒看出自己在周围这些武者身上应该学不到什么,便轻轻叹息重新将窗帘阖上。 请问这些皇家手下的天才武者,还不如随便找个武馆师傅呢,至少武馆里的人能有些教学的经验。 …… 五日后,京城。 夕恒坐着的马车在御带卫兵的拥簇之下缓缓入城。 层叠的崇楼立在宽厚的城墙之上,城楼下开有九个门道,左入右出,中为达官显贵出入的御道。 左右八个入口皆排着遥遥长队,人群在其中拥簇挤嚷喧嚣,而中心最大的门道却极为空闲。 紫金马车在人群的注目当中的行往御道,在一片空荡宽广的长路当中未遇阻碍,长驱直入。 城内宽广道路以白石铺成,路边两侧立着许多龙纹望柱。 于长路行走不远进了内城,便又一次听得人声鼎沸。 夕恒拨开车帘,见路旁身穿鲜艳衣装的行人熙来攘往,两侧门庭若市,路旁车马骈阗。 赤棕宝马受人乘骑奔驰,红鬃飞扬,各色雕车驻于街头,金翠耀目。 红灯笼在两侧茶坊酒肆、商铺门庭连成一片,即便此刻已是白日,仍有少数还在燃灼。 朝远处投目,则可见燕馆歌楼、画阁绣户。 柳陌花衢传来新声巧笑,另有管调弦瑟之声于街头作响,不远处又有卖艺者引得人群围成一片,大声叫好。 成片成片的花光满路,令夕恒这位在偏远山村中居住了数年的乡下人有些目不暇接。 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娱乐商街,但这京城当中,也可称是玲珑满目。 “真热闹。”夕恒随口感叹了句。 不过,无论车夫还是身边随行的官兵都没有回复。 越是快要到了目的地,他们的模样反而愈发谨慎严肃。 夕恒见没人搭理自己,也没心思多言,托着下巴默默看起窗外景色。 渐渐,车驾跨过了这片繁华商街,来到雕栏玉砌的皇城之前。 比起外面的高阁楼台,皇城中景色更是如天宫般的玉楼金殿。 更吸人眼球的是,在皇宫一侧,竟于平地上拔起了一座数十米的高山,遥遥看去一眼,便能使人感其风景如画。 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茂林修竹将高山雕出青色。 山峰有几片秀美云雾萦绕飘荡,令此山更添了几分仙灵意境,山上有一高阁,似是仙人居地。 此山好似集天地灵气于一身,有钟天地灵秀之感。 更特别的是,有一发亮的漆黑墨龙盘绕于山腰之上,于日光映照之下鳞片层叠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不知是何物雕刻。 见此等景观,夕恒下意识先前在红线剑院当中听到那黑袍人所说的话。 “寒冬下民难以维生,皇帝却用煤炭雕龙……” “这就是那条龙吗?” 夕恒默想着,目光又注视起皇宫的金楼玉宇,再看向这凭空而立、灵气十足的高山。 她来时看了许久景色,记得京城周围根本就没什么山,这地方本应是一个大平原。 古人建城也应该不会在山边建,特别是这种一国都城。 夕恒拉开车帘,以此问向一旁御带卫士: “那是什么山?” “帝姬在外有所不知,此乃圣上所建灵山,名为蓬莱!”御带头领介绍时,还并着两手,向皇宫行俯首礼。 “在平地上一点点建出来的?” “圣上宏图伟略。”对方尊敬道。 蠹政害民。 夕恒阖上帘子,愈发觉得皇帝这老东西不是什么好人。 之后相处起来,也许会相当麻烦。 “嗯……如果对我不好,尽量多捞点好处就溜吧。”夕恒在心底默想着。 紫金马车进了皇宫,周围护卫紧张严肃的模样才慢慢宽松下来。 宫中地面青白两色,宛如玉石铺成。 有些墙面贴着金箔金丝,绘成龙形。 金龙墙绘眼中亮着火光,灼灼有神,好似下一刻就将活过来,于墙面飞出。 御道走完,金碧辉煌的朝堂大殿亮在眼前。 许多卫兵穿着金甲,持着长枪立在两边,一眼望去就能看到上百之数。 马车于大殿之前停步,一个太监尖声恭敬地请她落驾。 夕恒拉开紫帘,从泛有浓郁沉香气味的车中走出。 “恭迎帝姬!”太监声刺耳到令夕恒烦躁。 她瞥了那白发老太监一眼,见其身形稳定,架势当中隐隐透着某种威势,目若悬珠炯炯精明,像是个高手。 “请帝姬进朝面见圣上!”对方俯身道。 夕恒走下木阶,先环顾了周边这片空旷场域,身后就是壮观威武的大殿。 “不需要准备什么?”她问向那老太监。 “圣上旨意,帝姬尽快面见,不必多礼!”这太监的每一句话都有种唱戏似的弯绕感。 “帝姬请随在咱家身后——”此人转身行走。 夕恒无奈跟着,见宽广的大殿殿门越挨越近。 殿堂中除了透进的阳光照亮,还汹涌燃烧着几根火柱。 她一进大殿,先是感到广阔,而后是黯淡。 其中红毯铺盖,紫金龙纹装饰颇多,墙面以暗青淡白绘着天宫之景,各个巨大梁柱又有五爪金龙的画像盘踞。 一番装饰下来,使这大殿愈发不像是政治朝堂,而更像道教真宫。 越往火柱的亮光处行去,越能见到诸多身穿锦衣、头戴乌纱帽,手持各色朝笏的文武官员。 上百官员规整列着方阵站立,其中有人瑟瑟发抖。 此刻,整片朝堂寂若死灰,针落可闻。 直到一个平稳的中年男声吐出一字: “念。” “嗻~”又是一个尖锐的太监声,不过这声音有些不稳。 夕恒不太喜欢这种声音,微微蹙眉。 接着,前面那太监以略带颤抖恐惧的怪异声,一段段地讲起: “陛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十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 “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 这声音念了快要几分钟。 夕恒在此期间,也来到众位官员之后,朝前看到了朝堂上端中央位置的所谓皇帝。 此人穿着龙纹黑裘,内配红金衣物,头戴十二旒冠冕,自然随意地依靠在宽大皇位当中。 他年岁虽高,样貌却仍还算俊俏,高鼻细眉,丹凤眼,留有须髯。 数名宫女在旁端着玉盘,乘着肥硕红桃、颗粒饱满的葡萄、由玉壶所装的酒酿。 皇帝捏起一盏酒水,动作轻佻将其入喉,静静听完太监念诵。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区区外药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声音落罢,朝堂上一片寂静。 下方文武百官,无人胆敢在此刻发出一声。 “好!”皇帝听完重重一拍巴掌,洪亮的高声打破寂静:“此文别具一格,文笔雄奇气势磅礴,实乃大家之作。” “来人,带这位进谏的明臣上来!” 朗声回荡于殿堂,不过多久,一身粗糙囚衣,受铁锁镣铐桎梏之人被押上朝中。 死囚披头散发,满脸污垢,两眼通红,见到皇上欲要张口,嘴巴却早已被粗针线封死。 滴滴鲜血自其腰间直流,将素白囚衣前腹位置染成通红。 “怎么如此对待当朝明臣?”皇帝皱眉:“将他嘴巴剪开!” 片刻,一位太监抓着厚铁剪刀走来囚犯面前,利刃咔嚓一下,连着血肉与黑线一起剪断。 一个沉闷沙哑的痛吼从那裂开的嘴角之中发出,紧接着被压下。 此人张开鲜红流血的嘴角,双目怒视前端座上皇帝,咬牙吼道: “赵乾元,你不得好死!” 怒骂声落,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座上皇帝闻言大笑: “是啊!朕就将要长生不灭,怎会死呢?” “朕已寻得仙法!择日就将成仙!驾鹤飞天与天地同寿矣!” …… 第十一章、假痴不癫 那身着白衣的囚犯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座上皇帝不断怒骂,朝堂当中数百官员无人胆敢多作一声。 死囚声音愈发衰弱,五六句怒骂后声音便变得沙哑,身上鲜血流下,给地面红毯多增了几分暗色。 又以朦胧恍惚的闷声多骂了几句,身体便晃荡着倒在地面。 “怎么这就死了?朕还盼着看他烧死呢。”赵乾元摆了摆自己干净的左手:“连多一会都撑不住,提牢厅怎么搞的?下旨,负责审刑此人的官员各打五十大板。” “嗻——”下面的太监应声。 “至于这尸体,绑在旁边柱上烧了吧。”他说罢,很快有人听命办事。 尸首被粗绳绑在了远端石柱,片刻后有柴火堆起,一把明火很快将其点燃,传来血肉焦味。 大赵皇帝重新依靠在长椅上,捏起身边颤抖着的宫女所端盘中一颗葡萄塞入口中,懒散的目光扫过朝堂之下。 “哦?”他歪着头,看到了百官后面,正有一名身穿简单锦衣的女子格格不入。 “哦~”皇帝想明白了,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高抬右手,嘭一下子拍在龙椅扶手上。 闷声响起,震得下方不少官员身子一哆嗦,以为皇帝又要发疯。 下一瞬,那台上的皇帝又张口哈哈大笑起来。激动道: “好啊,好啊,今天当真是朕的大吉之日。” “快,你们这群奸臣都给朕让开,让朕好好看看十年不见的女儿!” 下方百官各自回望,见到夕恒之后各自让开,给夕恒面前空出了一道长路。 龙椅下方最近的太监俯首,刺耳的尖声道:“请帝姬上前——” 右侧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打出了噼里啪啦声,夕恒朝那边的尸首瞥了一眼,心里轻叹一声,慢慢走向前端。 她不是很想和这种看起来像个疯子的皇帝交谈。 夕恒走向前端,与其对视。 赵乾元在龙椅上仔细盯了她一会,片刻之后,微微点头: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不愧是朕的女儿。” 这皇帝大约的确是疯了——夕恒自知没那么漂亮。 并且,在对视期间,夕恒从对方眼里隐约窥见了某种诡异的恶念。 “十年千金无寻,今日方得重聚。”对方激动的神情一变,又成了一副感伤模样:“十年别离,是去了何方?如何度日?” 夕恒把这个问题当做走形式,随口简单讲了讲自己之前境遇。 赵乾元听闻途中连连作叹,盯着夕恒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怜悯之情。 “回来就好。”他最终道,随后令太监拿来一张圣旨,手握细笔挥毫泼墨、洋洋洒洒。 此人行文一气呵成,短短一两分钟便做出了幅凤采鸾章,交给下方太监念诵。 文章之间,大抵意思便是将夕恒归于宫中,重封为嫡公主,并将宫中一处名为思佳殿的大院赐予,另赐金银珠宝,宫娥十数…… 圣旨念诵完毕,右侧尸首也已经烧成焦炭。 皇帝下令退朝,夕恒则在太监的带领下恍恍惚惚地离开这片朝堂,来到了那位疯皇帝赐予她的公主宫殿。 门前卫兵行礼后将殿门打开,后面显出十数名衣着样貌美艳的宫女,皆行着万福礼,朝着夕恒柔声道: “帝姬万福。” “……起身吧。”夕恒在这场面当中沉默数秒,回过神来才道。 还记得几月之前,自己还是身在偏远村落中一名身患顽疾的药堂记账,现在却成了整个大赵国的公主殿下。 不得不说,人生无常。 夕恒在心底感叹时,宫女之中走出一位衣着最为鲜艳之人,代替了方才那老太监为夕恒领路,并恭敬地介绍起了整座思佳殿。 听着听着,夕恒突然问出一句:“这大院里有习武的场所吗?” “习武?”掌事宫女疑惑,片刻后道:“殿下,陛下先前下旨,京城中女子是不可习武的。” “……”夕恒缓缓将右手上伸,扶住额头,小声自语道: “果然,来错地方了。” “帝姬说什么?” “没什么,继续走吧。”夕恒摇头。 她打算之后,在院中随便找个空旷之处自己练剑。 若是连这都不被允许,夕恒就准备先享受一番公主的奢华生活,腻味后便逃出京城。 能逃掉最好,不能跳掉的话原地读档也罢。 “下一世就不卖玉佩了,耽误我学武……”夕恒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大院,在眨眼间有了新的头绪。 她于是打断身旁宫女的介绍讲解,直接问道:“这院子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最好是能够随身携带的。” 宫女一时无言,看着夕恒的眼神中增了分古怪。 不过她还是恪尽职守,细想了一番后,恭敬地对帝姬做出了回答。 “思佳殿常年闲置,并无珍宝,不过圣上今日赐来一箱珍宝,帝姬若愿知晓其中何物最为珍贵,奴家可以分辨。” “那拜托了。”夕恒点头。 “殿下无需对奴家讲敬辞,有何所需命令即可。”宫女道。 夕恒不太适应这种身份差别,换了个话题:“说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为含玉。” 夕恒随口道:“继续走吧。” “是。” …… 夕恒在思佳殿中绕了一圈,知晓了其中各处功用。 片刻后,门外有太监送来皇帝御赐而来的金银珠宝,与宫女含玉在珠宝箱中挑选出了一只雕有双鹤齐飞的白色玉佩,据说价值上千两白银。 夕恒将其挂在了腰间,轻便携带着。 不久便到了午间,夕恒来到宽阔的正厅,坐在殿堂主位,见到种种山珍海味被一名名宫女端到了她身前桌上。 一旁有宫女弹奏琴瑟,连着另一边的箫声琵琶声,奏出了相当悦耳的旋律。 大厅宽阔处,四五名宫娥挥着红白两色渐变的长袖,在厅中舞出柔媚之姿。 舞蹈与乐声相互应和,又有女子在夕恒身边端着酒水点心,静待她来品用。 舞乐减缓时,容姿各异的宫女们接连行至夕恒身前,恭敬行礼并介绍自身。 夕恒实在不习惯此般情景,只当做走个欢迎仪式的过场,对其一一做出回应。 期间,一旁的侍女为夕恒倒了杯果酒,散来浓郁的花果香气。 夕恒犹豫片刻,还是将酒水接了过来,就当做表示接受这些宫女们的好意。 “虽然说吾辈岂是蓬蒿人,但这龙血凤髓的,也太显贵了吧……”她心里想。 嗅了下酒中芳香,少女轻轻饮下一口。 她不想多喝,毕竟饮酒会对内脏产生负担。 可渐渐,酒中的香气与甜意却使她渐渐迷失,不知不觉间便配着桌上的山珍海味饮下了一整杯,心思变得愈发朦胧晃荡。 在宫女们的嬉笑与奉迎声之中,第二杯酒水下肚,夕恒意识朦胧,逐渐昏倒。 …… 再醒来时,已是不知过了多久,又已不知究竟身在何地。 潮湿气沉又透着闷热的空气令夕恒浑身落汗,由此惊醒。 迷迷睁开双眼,却见周围都是灰黑的石板,许多蜡烛并排列于墙面,照亮了这片昏暗空间。 烈火汹涌的燃灼声与木裂声远处不断打响,同时还有油脂在锅中遇水的噼啪声响,近处又有奇怪的滴水声持续。 “……” 夕恒浑身无力,好似忽然回到了上一世的临死之前。 “怎么回事……”她努力侧过头,看到一架用来炼药的大鼎立在石板房间中心,其下方有烈火不断灼烧着。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 自己不是已经成为了大赵的公主,正要享用每日锦衣玉食的宫中生活吗? 怎么随便喝了点小酒,睡过去后,再醒来就到了这种诡异的地方。 她一开始以为是梦,但身体的感知却清晰地告诉她,眼前情景都真真切切。 夕恒感到愈发觉得虚弱,四肢都难以抬动,只有手指还算容易控制。 就好些遭了鬼压床般,无尽的疲惫感一波又一波地涌至心神,稍微动弹一下都是奢望。 滴答—— 有个滴水声离得很近…… 夕恒迷茫地看向声源,发现止不住的滴水声就响在自己的左手腕之下。 她努力扭动落到床沿下的左手,却见手腕已经溢满了血红一片,那滴水声滴得是她的血! “怎么醒了?”一个充斥着失落的叹息声从侧边响来。 夕恒朝那扭头,见到说话之人正是今早,她在朝堂当中所见到的那位皇帝。 只是此刻,对方并未身穿那一身暗金龙袍,而只穿着一件青蓝长衫,模样好似流浪道士。 他瞳中满是血丝,好似已有整夜未免。 “可怜……”赵乾元神情悲哀,眼有怜悯:“若你在浑然无知之间安稳死去,还算得解脱。” “如今,却要亲眼见证自身沦殁。” “疯子……”夕恒看见对方手里拿着尖刀,刀刃上印着许多鲜红血丝。 “不疯魔,不成活。”这位皇帝将手里尖刀放在一旁桌上,又拿出一件精美此杯,在盆中鲜血里舀了一杯,直接饮入喉中。 粘稠的人血从它唇际溢下,落在身上青蓝衣衫。 后方火焰熊熊,他却坐在了夕恒所卧的床榻边上,充斥血丝的眼睛疲惫地盯着夕恒面容,缓缓对她讲道: “十数年前,你姑姑赵千秋打碎了朕的丹田,因此,朕此后一生都不能习武。” “后来,朕听说世上有着仙法,超乎武道之上,可得长生逍遥。” “朕即位皇帝后寻仙十数载,如今已通日月之理、晓阴阳变化,明天地合德、四时合序,上敬先天求功,下问鬼神得法……可天竟不扶朕,鬼神竟不应朕。” “朕乃天下第一人!天地不应,朕自当独行!”他将手中盛血瓷杯砸碎,以蓝衫长袖擦拭唇际鲜血。 “上天不允朕寻仙,那朕便习魔功,行魔路!”他忽地站起,语气斩钉截铁:“朕要长生不死,要成天下唯一!所以——” 他全力将拳头锤在床榻,打出震荡。 夕恒见到床边木板连一丝裂痕凹印都未出现,对方砸床的拳头却已丝丝流血。 这家伙气势高昂,力量却很弱…… “所以,朕不得不以血亲作为血食,成就血海大法。”赵乾元眼瞳发狠发红:“孩子,来助我功成身就吧!” …… 第十二章、弑杀王僚 滴答。 浓稠发黑的鲜血一滴滴落下。 一旁药鼎下熊熊烈火照来明光,血液在空中反射出一点微光。 疯皇帝在讲述完他的大计之后,拿出尖刀返回到了厚重药鼎一旁,向药鼎中的滚烫油水里倒进各种各样精品药材所磨成的粉末。 一时间,浓郁的药香充满了这个闷沉昏暗的房间。 刺鼻的药气使人发呛,夕恒接连咳出几声。 几次轻咳牵动了喉间肌肉,令她意识变得更清醒了些。 她再多活动了一下手腕,虽还难以抬起,但至少也多了一点力气。 夕恒看着自己那溢血的手腕,仍还想着求生的方法。 自己中了什么毒,或被人点了穴,经脉不畅难以动作。 只要使经脉畅通,再恢复一些血气,应该能够恢复身体动作…… 可被割开的手腕还在不断流血,使身体愈发地虚弱。 想做什么必须尽快才行…… 左侧远处,那疯皇帝还在往油锅里丢进各种药材,一壶接着一壶几乎没有尽头。 夕恒趁此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凭此激发了半分力气,心里想着上一世留下的化浊宝丹,微微发亮的物品栏便浮现在了眼前的昏暗场域当中。 这颗丹药有着增气通脉的作用,也许对现在这情况能有些益处。 她努力伸手向上,用尽力气勉强抓住了这颗丹药盒子,将其翻开,取出了其中黝黑发亮的丹丸,一点点挪向上方。 “可怜呢~” 一个声音传来,夕恒立刻藏住药丸。 赵乾元终于倒完了药材,回到了夕恒的床榻边上:“你颠沛流离十年无事,却在朕需要血肉之时重回故地。这就是命啊,兴许你本就是为成就本王证道而生的……” “真是天道不仁。”他先露出悲悯之情,随后又红着眼低声疯笑了一阵。 随后,他缓缓靠来夕恒身边。 正当夕恒于慌张间正要动用全力送药入口,并想方设法反抗时。 对方却俯下身来,端着夕恒手腕流出的那盆血,又转头返回了药鼎边,将小盆的浓稠血液倒入其中。 不过片刻,药鼎中的滋啦响便成了咕嘟声。 赵乾元拿着一杆长木勺,晃晃悠悠地搅起鼎中材料。 夕恒没有闲住,看着对方那火光映照中的诡异背影,已经慢慢将化浊宝丹送入口中,一点点嚼碎,干干咽下。 丹药入腹迅速起效,一股热息于丹田处开始流转,并逐渐泛开,顺着经脉流通向了愈发冰凉的四肢百骸。 血管随着胸间心跳颤动,就连手心指腹都有了微弱的跳动感。 一声浑身一颤,滴滴冷汗排出。 原本堵塞的经脉被热息冲开,无力的肌肉关节也逐渐恢复了知觉,又麻又痒。 一阵黑血自夕恒手腕的伤口处喷出,紧接着,原本流淌不息的血液好似凝住,血滴声随之愈发缓慢。 夕恒长长松了口气,她感到身体重新有了热量,原本苍白的手臂肌肤也增了半分红润感。 随着一阵酥麻微颤,夕恒握了握拳,身体动作逐渐变得顺畅起来,好似在一瞬间忽地大病痊愈。 “呼……”少女以极细的声音吐出热息,转动僵硬的脖颈,注视向侧边仍在不断搅拌药锅的大赵皇帝。 “快了,快了,这都是灵气,朕就要修成了……”赵乾元用力嗅着满屋浓郁药香,每一次都是深呼吸,好似要将这些药味渗进自己的内脏丹田。 后面的夕恒掩住鼻唇,这满屋的苦药和血腥味令她相当厌烦。 她微微蹙着眉,掩着自身动作声音慢慢从床榻坐起,看向一旁红桌上安稳摆放着的尖刀。 刀刃上还留有几丝她的鲜血。 夕恒慢慢伸手摸去,纤长细白的五指握住深黑的圆润刀柄,将其缓缓握住。 手里有了刀,杀心自然起。 她目光逐渐变得冷漠,细声站起,盯着眼前那名正用她的血来炼药的仇人。 大赵皇帝仍面对着药鼎,不断深深呼吸,哪怕肺腑都已被蒸得灼痛,也不肯挪动半分。 少女一小步一小步无声地靠近。 “灵气还差一些……该以血精肉精来填。”赵乾元闭气细细品着药苦血腥,喃喃自语沐,语气诡异:“果然还是要将整个人投进去吗?” 他眼底血丝愈发密集,再吸了一口灵气后,慢慢回身。 “将谁投进去?”散着长发的夕恒抓着血刀突然出现在对方身前。 未等对方反应过来,手里尖刀就反握着狠狠刺来—— 噗嗤! 尖刀入肉,流利非常。 这把刀明显比寻常兵刃更锋利许多。 赵乾元被刀刃捅进了肚子,愣住一瞬才反应过来,两眼一红,怒吼着朝夕恒张牙舞爪。 夕恒再抽出染血尖刀,催动起在红线剑院锻炼出身法与战斗意识,将身子一俯,刀刃上划—— 利刃于空中划出啸声,于对方来袭的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十数厘米的狰狞伤痕,勾出大片鲜血淋漓。 对方的血液也撒入了旁边药鼎当中,好似起了化学反应般使其中咕嘟声愈发剧烈。 “你竟胆敢伤朕!”疯皇帝一声怒吼,抓出锅中染了血腥味的厚实木勺就朝夕恒直接打来。 夕恒脚步一撤,对方则瞬间转劈为刺,朝前猛地踏步来袭。 少女看出了对方招式变换,身体却没能顺着心意闪躲,这一勺直接打在了她的心口。 她捂胸接连退后数步,目光愈发认真凶狠。 虽然对方也不是武者,但在实战经验与武学招式上的理解明显比她高明许多。 “朕明明给你下了千迷散!你为何还能动!”赵乾元恼怒质问,这类意料之外的事最不合他心意。 夕恒盯着对方腹部与左手臂的伤口,两处都在淋淋漓漓地泣着血。 而她自己虽被打了一击,胸间极痛,最多也不过只是断了根骨头。 论伤势,她明显更轻。 “因为我要杀你!”夕恒猛地踏步,奋不顾身。 接近后对方用木勺以斩击之势敲开,少女斜踏脚步将反握着的利刃与木勺相挡。 刷地一声,那木勺竟被刀刃直接切成半截。 夕恒随即转剑,再刺向身前人的脖颈。 可在她动作时,对方也将那半截木棍转动刺来—— 夕恒挪手想要格挡,但在行动之前又在瞬间以自身意识强行冲破了下意识的防御动作,仍将尖刀直扎向前。 赵乾元怒目睁大,好似根本没想到夕恒胆敢与他同归于尽,立刻挪身想要躲开后撤。 可刀刃已经落下—— 熊熊烈火映照当中,利刃如白虹贯日彗星袭月,划空拖出一道红线血痕,紧接着便直直刺入了那皇帝的脖颈。 两道噗声同时响起,夕恒忽地感到全身失力。 她停住手,呆呆向下看了眼,见到自己腹部已被一根斩断削尖了的木棍刺入,并自身后穿出…… “你……你……”赵乾元退后一步,双手捂向自己不断涌血的脖颈,声音被血沫堵住,沙哑至极。 他拼命地遏住自己的脖子,试图把血堵住,脑袋却是越掐越紫。 不过一会,便仰身倒地。 不知这是被自己掐死的,还是流血所流死的…… 夕恒看着对方倒地死去,又抬眼看了看自己扔还举着的,染血的手和刀。 她慢慢将刀刃落下,自己也忍着痛楚一点点蹲了下来。 少女低头看了眼穿透自己腹部的木头,心想要不要拔出来。 还是算了,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拔出来也不过是死得更快些…… 咕嘟咕嘟。 旁边的药鼎中仍不断传来好似地狱熔岩沸腾的声音。 夕恒叹了口气,声息变得愈发微弱:“……我不该来的。” 她闭上双眸,准备等死读档时,却忽地感到体内有股奇特的气流波动。 气感随着血液的流淌游走,渗入经脉,并逐渐归于丹田。 夕恒心起疑惑,尝试着挪动起这股气感,便感到这股气息就好像正被自己捏着般行动驱使自如。 “这是化浊丹的药力?可药力怎么能被催动……”她自言自语着将血气流经自己的指尖经脉,稍稍透出一些。 启眸,便可见到红色的丝缕在指尖散开,并逐渐聚成了一条极细的红线。 “红线……”夕恒睁了睁眼,意识一下子清晰了不少:“这是气血!” “我掌握气血了……什么时候?” 夕恒回光返照般精神起来,回想起她与那疯皇帝的两招生死比拼,脑海中浮现出了在红线剑院当中所听得了几句话—— “舍生之剑……生死之剑的大机缘。” “舍弃所有,只求挥出一剑斩杀敌人……真正的红线剑意。” “方才那便算是舍生之剑么……”夕恒小声道:“明明我用的不是剑。” 她抬起右手,在自己面前晃起染血匕首,闷闷咳着血,笑出几个沙哑细声。 “总算……是在临死之前步入武道了。” 这一世的目的经历曲折后忽然达到,之前的阴郁一扫而空。 一个扑声在旁响起。夕恒还以为是外人前来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却见是一本红书从桌面掉下,震起了一块烟气灰尘。 夕恒眼中透出困惑,驱使愈发虚弱的身体起身走向那边。 走了不知多久,她已经分不清是半分钟还是一分钟,总之,还是在死前摸到了这本红皮书。 她慢慢蹲下,用手指将页面拨开,书皮触感绵软好似人的肌肤。 因燃料缺失而愈发黯淡的火光映照下,夕恒看清了书上古文与一些怪异的图案线条。 她用满是血污的左手揉了揉眼睛,视野清晰了点,也看清书上封面几字。 “血海大法……”她轻语着念出。 “这便是那个疯皇帝修行的魔功么……”夕恒将书抓起,翻开几页试图阅读,目光却因浑身上下的虚弱感变得愈发模糊朦胧,已看不清书页内的细小文字。 一股浓郁的困倦感引得夕恒就地躺下,缓缓睡着。 昏迷之前所听的最后声响,是厚实木门被推开、长长的尖锐吱呀声。 片刻之后,又响起太监的惊恐尖叫,刺耳烦人。 “皇上、皇上!皇上驾崩了——!!” …… 第十三章、轮回转生 “皇上驾崩了——” 太监声惊恐慌张至极,尖得宛如杜鹃的泣血啼鸣。 刺得听觉愈发朦胧的夕恒,都感到了些许厌恶。 不过随着意识逐渐离开,对方的声量不减,声音的位置却慢慢越拉越远,渐渐消失。 眼前与耳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世间种种都变成了一种颜色,一种寂静。 恍惚一下,夕恒好似受惊醒般忽地睁开双眼,却见自己正漂浮在一片灰黑色宽阔空间之中。 睁眼,所见到的便是大大的读档二字。 夕恒呼出一口气,转望向这片空间。 周围全都是些灰黑朦朦,除了身前的读档与发光字体,没有任何吸人眼球的事物。 她在灰黑空间中静走了几步,系统字体在随着一起移动。 这地方似乎无边无际没有中心,亦或者,任何一处都是中心。 夕恒不再多走,看向系统文字。 姓名:赵夕恒 境界:凡人(入门武者) 生理年龄:17/43 心理年龄:22/948 存档机会:0 注:境界提升时,可获得一次存档机会。 【读档之前,你可以选择一件生前所持有的物品保留,并保留目前的修行境界。】 “终于是武者了……”夕恒见到凡人后的武者几字,松了口气。 她生怕自己掌握气血成为武者不算是境界上的提升,无法保留至下一世。 若如此,每一世都要习武来维持身体稳定,抵御顽疾,就会白白浪费太多时间。 夕恒虽然不畏肉身寿命的限制,却有着不过千年的心灵寿命大限,不想随意将时间浪费了在练武上。 如今倒不必再因此烦恼。 系统明确了她是武者,之后每一世都可以保留入门武者这个境界。 夕恒继续看向下方,略过了两种年龄,便见自己明明成为了武者,存档机会却没有增加…… “嗯?”她还是蛮想要一个存档机会的。 例如,以后可以在功成名就之时定下一个存档,往后便可以以此为起点,直接掌握大量资源,无需再从山村起步慢慢磨练。 可现在修行境界有了变化,存档机会却依然是零。 “成为入门武者不算境界提升吗?”她想到:“要将前面的凡人两字变了才算是?” 如今看来,好像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那怎么做,才算是超脱了凡人身份呢?” “将武道练至极境?亦或修炼传说中的仙法或者魔功?” 夕恒摇了摇头,她自己在这擅自猜测,也没什么意义。 再扫了一遍文字面板,又见自己的寿命比起先前增了一倍,大概是练就气血成为武者后,体魄经过打熬变得健康,寿元也有所增加。 可惜这一世没能活到寿终,直接与那位大赵皇帝来了个同归于尽。 “心理年龄也有些增长……是因精神也在这一世得到了锻炼吗?”她看出。 “如果可以一直增长下去,也许就已经是永生不死了。” 不过看心理年龄这四个字,夕恒便认为这是无法无限增长的。 就好像人身寿命,人可以养生延寿,但终究有个难以跨越的限制。 “永生不死……”默然间,夕恒对这四字产生了一点渴望。 不过她也知,永生是难以奢求的遥远之物。 自己还只是个刚刚入劲的入门武者,不至于遥想那么长远的目标,还是先把武者这身份做好才是。 夕恒默默点头,再环顾了下四周。 这片灰黑空间除了眼前的单薄亮光文字之外别无他物,不过多久,她便将手触向了眼前的读档两字。 一种冲刷的变换与带着微微吸力的扭动感笼罩全身,夕恒眼前视野层叠起一片昏暗。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 总之当夕恒再度睁开双眼时,又见到了那片熟悉的破烂顶棚。 主梁次梁横亘眼前,一堆木材在阴暗的环境间犬牙交错,几张蛛网在气流动间轻轻波动,空气间弥漫着一股腐朽味道。 少女将右臂上抬轻轻抵住额头,小声道: “还是在剑院住着舒服些。” “精神好累,先休息一会吧。” 她将有点漏风的被子捂实,接着便在床上侧着身子眯眼。 刚杀了位皇帝,少女纤细的精神还没能缓过来。 “弑君……这可是大罪诶。” 不过,也不会有人从上一世追来,给她定下这个罪名就是了。 在精神疲惫带来的困倦间,夕恒很快睡着。 ……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接连的轻手拍门声将她唤醒。 夕恒揉着惺惺睡眼,意识逐渐清晰。 木门又被敲了两下,紧接着有一个妇人的呼唤声传到了耳边,口音乡气十足。 大抵就是在问家里有人在吗,还叫着夕恒的名字,不知从哪知道的。 “谁啊……”夕恒初醒,声音有点闷。 睁眼,见房间昏暗,已经近夜。 只有西边窗外,夕阳已落只剩残辉。 少女掀开被褥,从床铺坐起打了个哈欠,对门外回了一声有人。 “俺是你隔壁家嘞,今个杀了只鸡炖蘑菇,给采药妞儿送来一碗……”外面那妇人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话,夕恒只听得了前几句,便让对方离开。 外面那婆娘在第一世给她带来过一点麻烦。 虽说倒也不算是个坏人,但经不住烦人。 她这一世不打算在村中长留,直接回拒了对方好意。 等门外人远走,夕恒从床上起身,坐到一旁桌边点燃了残剩下的一坨小蜡烛。 随着心中默念,物品栏显在眼前。 夕恒从中抓出了一部血红色的书籍。 红皮封面上,以怪异歪扭的文字写着‘血海大法’四字。 她舔了下指腹,就着烛火将其翻开。 书册开头是以秀美文字写就的一篇序言,简单讲述了此书来历与书中内容。 序言写者称自己是大赵皇家的一位公主,于军中略有成就。 她在外与北方颜国争战,在一处野原古墓当中,机缘巧合间得到了此本功法。 一开始,她以为此物便是武林传闻中的绝世神功,练个三五年就能成为举世无双的高手,一时大喜过望。 但随着逐渐研究,看过了其上所描写的种种仪式仪轨,她最终认定此书实乃一本邪功。 此书上功法,要么献祭大量生灵鲜血,要么伤害血亲骨肉,所有条目皆与正道相背而驰,是至邪至恶之法。 按照书上所写,任何人皆可从极大量的鲜血当中获得一点‘灵’,并以仪轨或阵法的方式来引导这一点灵光,转成某些奇诡怪异的术法。 …… 第十四章、汲灵仙途 公主最终确定,这本书甚至连武功都不是,而是纯粹的妖术典籍。 她最开始想要将其烧毁,但此书毕竟难得,又似是天下独一份,便将其封入了盒中,存放在了皇家书库里端。 并在序言中写道: ‘无论是谁得到此书,都必须谨慎行事,切莫被其迷惑。 书中有小半妖术,只需大量寻常鲜血即可催动,野兽鲜血即可。 若是能以之为皇家分忧,可以勉强使用。’ “而万万不能用人血。”夕恒默念。 “法术就在眼前,怎么可能不用。”她摇头:“就写上几句话,可劝不住人。” 这位公主自从留下了此书而没有烧毁,就已注定了之后的结果。 只要书中法术能带来足够的利益,迟早有天会有人翻开书册的后半部分,通读其上阵法仪轨,以人血祭献——就像被夕恒杀死的那位疯皇帝。 序言尾端,写着一个名字。 “赵千秋,大赵帝姬、血线剑派传人,文统二十七年于颜国狼山落笔……” “血线剑派?” 夕恒记得,她所修炼的红线剑,曾就名为血线剑。 而文统年,便是上一代的年号。 现今是乾元十六年,距离文统二十七年足有十九年之久。 “我与这位赵千秋相差了一代,她大概算是本身的某个姑姑……” 并且同样修炼红线剑……也许冥冥之中确实有着缘分所在。 “嗯……之后前往红线剑院习武,可以借用这位赵千秋的名字。” 她已经学会了一部分红线剑,并且由此入劲,原本有些不好向大师姐与长老解释,怎么还未入院就已经凭此入劲。 如今有了赵千秋这个姑姑,倒容易解释了。 接着,夕恒略过序言,在烛光映照下翻看后边页面。 这本血海大法中,前几页的法术所需的血肉没有限制,阵法仪轨与手势指法步法等等也算是简单。 但即便最简单的血箭术法,也需要数斤新鲜血液才能催动,施法时间还不算短。 “好像有些鸡肋……”少女默读时细声自语。 催用这书上的法术,远远不如自己带上一把弓箭。 哪怕一整箭筒的数十根箭矢,再加上一把硬弓背在身上,也比携带一大桶温热鲜血要轻松的多。 一大桶新鲜血液只能发出一根血箭,并且还需要提前捏指划阵。 虽说是一种超凡能力,但在战时用这种力量,还不如随便在地上抓起一块大石头扔向敌人……也就在战场上,满地都是新鲜尸体的情况下能有些用处吧? 夕恒接连翻过几页,看着上面的法术,满脸黑线。 “催动起来都相当麻烦……” 哪怕各种材料齐全,像血箭、血爪、血涌这种简单法术,刻画仪轨施展起来至少也需要十几秒钟,夕恒根本就想不出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只有中间的一篇血剑也许能有点用处,可以在战前施展,为剑刃表面涂上一层可使伤口血液沸腾的毒效。 但即便有用,消耗的血肉材料也太多。 用这法术,还不如找个黑商买点毒药抹在剑上。 夕恒无奈地略过了这些法术,再继续向后翻找。 “汲灵法……”烛光摇曳之下,她看着此术描述,认为自己找到了上一世那疯皇帝想要施展的术法。 “需五行命数的五颗头颅、血亲血肉与配上碾成粉末的各属珍稀之材在金银大鼎当中混合……落入脂玉,踏步捏指行法……” 下方所记的复杂繁琐的仪轨图案令夕恒一时间没能看懂,她略过这些动作描述与种种口诀,目光落向法术的最后结果。 “血灵石。”夕恒念出这三字,继续向下看。 生灵生中有灵,汲灵之法便是将人身中的灵转为灵气,凝成灵石供人修行练气。 “练气?” 她又看到旁边有一细笔注解,字形铁画银钩,不似是序言中的公主笔迹。 “武者练肉身之劲,修者练天地灵气,二者相差甚远矣!” “修者吐纳灵气,灵知自应,身心可定,虚室生光,静中复阳,灵窍通、尘情灭、噪化真,人化道!” “此乃成仙之途!” 笔画越往后,越是龙飞凤舞,好似书写者当时已压抑不住心中激动,书体都难稳定。 夕恒眯了眯眼,继续后翻。 越往后,术法的威力就越是强大诡异,而所需祭献血肉的数量也就越多。 在最后几页,夕恒甚至见到了一个需要献祭十万生灵的阵式,并且上方文字明确标明必须人灵,并且人灵的怨气越大,法术效果最好。 法术名为‘血海翻天’,可将祭品鲜血构成可以驱使的洪流,威力足以一招将城墙扫成废墟。 “果然是魔功……”夕恒将书本阖上。 用五指抚摸了会鲜红色的柔滑书皮,便将物品栏唤起,将这本邪书塞进里面。 途中夕恒瞥向一侧,见物品栏的第一格当中还有着红色药品盒子的图案。 她记得自己已经将化浊宝丹吃了,现在应该只是个空盒子。 夕恒伸手将盒子拿了出来,却感到重量有些不对。 并且……盒中还散着药香味。 她将其打开,看着其中事物眨了眨眼。 一颗漆黑色的发亮蜜丸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丹药还在。 “读档之后,物品栏当中的物品还会复原吗?”夕恒猜测。 这大概算是件好事,她呆了会便没有多想,将其放回了物品栏原位。 “疯皇帝想要用汲灵法修仙练气,我最后与他同归于尽,因此打出了舍生之剑,在死前感知到了气血入劲……。”她回想着上一世的事情。 而现在,入劲武者的体魄,也带回到了读档之后的这一世。 夕恒闭眸体会起体内的奇异气感,使其随着心念慢慢流动。 一开始这个过程还相当困难,就好似要用虚弱的两指捏住一个极其黏滑的事物一般,每每只能夹住一会,不过几秒便会直接划掉溜走,重归丹田。 尝试了数十遍,夕恒才能仔细地顺着经脉将这股血气缓送到手掌位置。 随着五指握拳,肌肉紧绷,气血好似渗进了肌肉般稍稍消耗了一些。 下一瞬,夕恒便感到一股奇特的气力落在手上。 她忽地将拳头向桌上一按。 嘭的一个击鼓声响起,随后喀啦破碎。 有些发霉的朽木桌子完全挡不住这一击,被砸出了一个破洞。 “这便是劲力……” “这么简单,怪不得大师姐没讲过气血如何转化为劲力。” 只要将气血拿捏运转身体间某些位置,一股劲力便会随着肌肉用力油然而生。 现在她运转气血还相当缓慢,等之后熟练了,能够轻易将气血运转到所想的位置随意催发劲力,便算是明劲小成了。 “体魄也确实强大了许多……”夕恒握拳松拳,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什么虚弱感,比起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上一世完成了目标成为武者,这一世试着找仙法练气?” “不不。”夕恒立刻摇头,她身为一个刚刚入门的武者根本接触不到汲灵法所需的那种种珍稀材料。 而她的血亲都是大赵皇族,连接触都相当麻烦,更别想拿他们来炼灵石了。 “我才只是入门武者,还是继续练武吧。”她回想起在红线院里的那些日子和所遇之人,虽然每日刻苦劳累,但还是有些珍稀之情的。 并且,成为武道高手之后,想做什么事应该都会方便许多。 下定心思后,夕恒从桌上抓过来自己的钱囊,相当干瘪。 她歪歪头,打开钱囊却见里面只有几块臭铜板,大概七十多文钱…… 而要去红线剑院,三个月就需要二十两银子。 京城里普通平民一家三四口人,一年开销都还不到二十两银子。 “钱啊……”夕恒又找出来自己那颗象征着公主身份的玉佩。 “这一世就别卖这玉佩了,哪怕找个黑市卖掉都不一定安全。” “本想着把皇帝送来的珠宝保留到这一世来换钱,最后却换成了一本邪书……这一世要先搞钱才行,可怎么搞呢?” 她左歪头右歪头,看着手里的奇形玉佩,想着能不能将它表面的花纹磨干净再卖。 不过那样的话,玉佩一定会变得廉价不少,不能像是上一世那样直接搞到一大笔钱。 少女将手里玉佩放回一边,两手托着下巴开始思索起钱财的事情。 劫富济贫如何? 夕恒将目光向西边瞥去。 透过墙面不过几百米处,便是她在第二世的工作地点,康草阁。 整个偏僻山村当中,只有那座药堂最为富有。 并且,因为在其中工作过,夕恒明确知晓康草阁中人员流动和各方面的规格布置。 哪里放着小钱,哪里又放了大钱,最精品的药材存放于何处,她都清楚。 甚至也知道,只要随便拿取一株精品药材,就可轻易换得十几两银子。 凭借自己入劲武者的能力与对康草阁的了解,想要从中取走些钱财,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事情。 夕恒想着想着,最终还是抛却了这一想法。 “还是别了。”她心里还留有些道德。 虽然因为读档能力的原因愈发淡漠,但还是有的。 “想点正经些的活计……”少女抬头,透过漏风纸窗缝隙看向远端。 月色之下,一座高山厚重地压在那里。 山体青葱拔萃,山势重峦叠嶂,有苍松巨石,盖云烟岚光,静穆之间透着神奇,雄浑当中兼有明丽。 那是药王山,这座小村就依此山,吃此山。 此山曾名灵秀山,在数十年前曾出现过一座脸盘大小的灵芝,据说那是生长了五千年的香血灵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灵芝被州府大官进献给了大赵皇上,陛下因此大喜,将灵秀山改名为药王山,并给了采灵芝者爵位官职,负责看护培养宫中园林花草。 之后十余年,曾有无数人希望复现这一成就,加官进爵鸡犬升天。 但十余年间,沓来踵至的人们都快将药王山采空了,都没能再发现任何百年以上的大灵芝。 并且因此,山上草药珍宝与其中野兽都越来越少,后续自然不再来人,就连村中居民都搬离了许多。 如今此山只剩下了些常见的杂类药材,大都换不了几个钱,采药之人每日还要多挖些野菜才能勉强维生。 夕恒第一世过得就是那种穷苦日子,直到她在山崖边上见到了一颗紫灵芝。 当时,她还以为是终于时来运转,能摆脱这种穷苦生活了。 然后鼓起勇气沿着山崖、贴着峭壁,一点点挪着脚步慢走靠近。 踩到了中段,脚下石头忽然支撑不起,啪嗒碎裂。 她整个人也就随之掉了下去。 觉醒读档系统,过了两世才终于扭转命运成为了武者。 “这样想来,一切都是因为那颗灵芝。”夕恒自语。 “这一世有着武者的体魄,再作些准备,应该可以轻松采到它。” “那颗灵芝应该也能值不少银子……就用这些银两去金石城习武好了。” 她作了两年药堂记账,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估算的。 夕恒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 夜里不好行动,她准备明日清晨再出门。 …… 白日,夕恒抓着只篓袋,里面放着把尖刀与采药用的一些工具,另有水壶等物挂在腰间。 少许做了些准备,便直接向熟悉的药王山行去。 山路悠远,路途虽长却一点也不算艰险,数十年无数人登山,早已踏出了许多条道路。 只要随着地上黄土,一直往上走即可。 夕恒之前爬这山,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抵达各种杂药丰富的山腰区域,如今武道入劲体魄增强,只需不过一个小时便可抵达,甚至还能心平气和。 “记得灵芝在山崖……”采药少女分辨着道路,慢慢走向一片峭壁。 越往上走,路途便显得愈发狭窄陡峭。 靠近侧边某处山崖时,时不时就需要攀过一片岩石。 “寻常路是到不了灵芝那片山崖的,我好像是在哪滑了一下,然后为了下山饶了大半个山腰。”夕恒踩到一处高点环顾四周,一时间没能寻到山崖的具体位置。 倒是看着这片山上美景,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蹲下身来,坐在一块大石上。 清新的晨风拂过面颊带动发缕,这般浑身上下没有病痛,活动那么久也不见虚弱的健康体态令她心旷神怡。 休息了会后,夕恒继续环顾四周,这下不一会便找到了那片曾滑落的山坡。 正当她起身攀下巨石,正要前往时,山间远处传来了一声悠悠的狼嚎。 呜声绵长。 …… 第十五章、崖边灵芝 “呜——” 夕恒转头看向狼嚎声源头,那是密林深处,距她有数百米之远。 她看了眼天色,此时正值清晨,不是狼群会狩猎的时间。 第一世采药时,她也曾听到狼嚎,但未曾遇到过。 大概是因夕恒相当小心,每当天色昏暗些便会立刻下山,不到狼群的活动时间就已回到村落。 “就算有狼也,也应该不多。”夕恒转回视线,继续做自己的正事。 此山曾被扫荡过一遍,如今无论兔子野鸡还是野狼之类的生物都相当稀少。 并且她都已是武者,学过三个月的剑招,腰间挂着把匕首,体内又有着劲力可用,夕恒自信就算被几头狼围住,也能将它们轻易杀死。 “嗷呜——” 那边狼还在叫嚎,不过她已经不做理睬,就将其当做清晨翠鸟啼叫之类的背景声音。 少女越下一处滑坡,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继续往前走,这里距离灵芝的位置还很远。 她第一世不知是走了多久,才找到了那片山崖,见到了灵芝。 也许正因位置隐蔽,那颗灵芝才没有被几十年前的大扫荡所寻得。 太阳自东方逐渐升高,恒于长空,照来清晰暖光。 随着脚步向前,影子挪动,太阳从东边飘到了南边,天上云彩时而将其遮住,时而再露出。 天色阵阵变换,夕恒走着走着,也逐渐感到了一丝疲惫。 “都已走了一个上午了。”她看着太阳的位置喃喃自语。 “当初的那个病弱的我,到底是怎么走完那么久的?”夕恒已经无法忆起当初的艰苦。 又一个时辰后,夕恒仍未寻到那个藏着灵芝的山崖。 云彩被长风从北方吹到南方,再渐渐远去。 她穿过一片灌木丛林,听到翠鸟的渣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溪水的潺潺流淌。 夕恒在此喝光了水袋里的水,来到溪流边蹲下身重新接满干净的山泉水。 溪流之中有小鱼蝌蚪虾米来回窜动,清晰的泉水下满满铺着各色的鹅卵石。 在这吃了口带着的干粮,便继续走。 直到太阳偏向西方,夕恒感觉自己都快要将整个山腰都绕了一圈时,一片不断刮着清风的断崖终于显在眼前。 崖边立着一棵枯树,树干干燥枯黄,没有树叶,只有几根弯弯扭扭的大枝条好似伸出的手一般指向悬崖对面。 她走到枯树一旁伸手摸了摸,再行到崖边,望向下方的无底深渊。 云雾笼着深渊底部,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模样。 “是这了。” 她之前也见过这棵枯树,而那棵灵芝,就长在山崖峭壁上一棵腐朽树木的旁边。 夕恒继续沿着崖边慢走,时不时朝下方看上一眼。 走了不过五十米,便看见了那棵树木,同时也瞧见了树木底部生长着的一丝紫红色。 换了个角度来看,果然是那灵芝。 夕恒将手中编织木篓放下,从中取出足够长的粗麻绳,再于旁边找了个还算坚固的断木桩,将麻绳死死绑好,再缠在了自己腰间打结系好。 接着拿好药铲,来到崖边看了会地形,找到了一处勉强还算可以落脚的地方小心落下悬崖。 有了这根粗绳的协力,夕恒挪步的动作也渐渐流畅熟练。 背贴着悬崖,她几乎用了两三分钟,才走过了短短的十米距离。 每动一步,都会想起第一世不小心踩碎山石的一瞬,那种足以令人窒息的别样感触。 于是,不得不小心翼翼。 “比起穿越前坐过山车都要刺激……”夕恒做着深呼吸,看到那腐朽树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越靠近,越要格外小心。 每步都先轻踏两脚确定不会坍塌,才真正踩下去。 又不知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指终于碰到了那株腐烂树干,触感是好像雨后苔藓一般的黏软。 终究还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她用左手扶着树干轻轻蹲下,右手从腰间抽出药铲,利端距离树干根部的紫灵芝越靠越近。 夕恒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催动起丹田当中的气血流通,令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稳定下来。 真正靠近后,她才发现紫灵芝意外地大,灵芝菌盖部分和一般的盘子差不多大小,下面的根茎更是有着她手臂粗细。 夕恒将药铲利端压在灵芝与腐木相连的根部,试着慢慢将其刨出。 药铲在灵芝肉上压出了暗色的汁水,夕恒也知晓这样会破坏一些药性,但现在实在没条件完整挖出。 “能动的只有一只手,能摘到就好……”她安慰着自己,药铲已经切断了一半。 切到了差不多,夕恒直接抛下手里药铲,抓住灵芝雪白的颈部,轻轻扭转上拉。 好似拔蘑菇似的,轻轻一拽便直接脱离。 终于抓住了这么一个大物件,夕恒转头回看来时道路,能落脚的地方狭小的可怜。 她将灵芝塞进衣裳,慢慢返回。 几分钟后,夕恒一只手勾住山崖石块,脚步猛地一踏,劲力催动带着身子飞上悬崖,踏回到完整的地面。 “呼……”她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将怀里裹着的灵芝重新拿出,观赏了几眼其上纹路颜色,便将其收入篓中,并用小麻袋牢牢裹住。 作罢这些,少女拍了拍胸口,坐在一块石头上的稍作休息。 “虚惊一场。” 夕恒解开拴在自己腰间的麻绳,她这次采到了灵芝,并且连作为保险绳子都没用到。 “说来,身体真是比以前强了好多。” 她这时才清晰意识到,自己是有了多大的提升。 直到现在,虽然紧张到出了点冷汗,但气息心跳都还相当平稳。 在极其紧张的情况下身体也不会颤抖难以控制,更不会因为心神剧烈波动而眼前发黑昏倒,感觉都像是什么超级英雄了…… 休息了会后,夕恒重新起身抓起篓子,按照原路返回。 回程的路比来时的山路更为陡峭,一些来时可以直接跃下的地方需要慢慢爬上去。 山路艰险漫长,凹凸不平。 来时便已用了半天,归途中又带上了一朵快要十斤重的大灵芝,归途自然时间更长。 渐渐,太阳又转到西边,涂上一抹橙红,东方天空附上了一层暗蓝,隐隐可见到一轮淡色白月。 夕阳西下时,夕恒才走至半途。 天色愈发昏沉。 “嗷呜——”白日间所听到的狼声再度响起,并且比起清晨时分更添了几分精神,声音也比之清晨更大。 声音距离更近了些…… 夕恒看着声源位置,默默将尖刀匕首从腰间木鞘中带出,做足了应对的准备。 西方红光渐淡,月色高悬。 三四道狼声在不同位置高呼,夕恒已经看到遥远处有一匹灰狼矗立在一处高坡,沐浴着月光长吟。 黑云遮住月色,世间忽地更暗。 群狼不再长嚎,一个个隐入暗中。 不过多久,夕恒敏锐地听到身边灌木有兽物穿梭之声,枝叶沙沙颤动。 连贯的脚步声靠近,在距离她不到二十米时,声音忽地消失。 夕恒回头一看,树丛中有一道幽绿荧光一闪即逝。 她持着利刃,仔细听起周围各种声响。 土壤松动,鼻息轻喘,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夕恒忽地又转身回头,即刻便见一头半人多高的野狼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野狼身形动作一顿,接着缓缓退后了半步,幽绿冒着荧光的眼瞳盯着夕恒,一眨不眨。 它狰狞的利齿微微张开,喉咙间发出好像人打呼噜似的低吼,松垮的脸肉随之颤动。 夕恒见只有一头,心里丝毫不惧,与灰狼幽绿的兽瞳对视,并将反握着尖刀的右手攥地更紧了些。 这只狼虽然骨架大,但看起来却是瘦骨嶙嶙的样子。 灰色毛皮包着骨头,四条腿细的可怜,好像自诞生起就未曾吃饱过。 对上这只狼,夕恒认为只要一掌就能轻易解决。 因此,自信地向瘦狼贴近了几步。 灰狼咬牙切齿流出涎液发出威胁的低呜声,可见夕恒丝毫不畏,它自己反而再往后多退了几步。 夕恒此刻忽地用力前踏一脚踩出响声,灰狼顿时发出尖锐的哀鸣,钻入了灌木丛中。 “好弱。”她啧了声。 本还想着用狼的血肉来试试血海大法当中的弱小法术,却不曾想这只灰狼根本没什么勇气与她对峙。 “说来怎么只有一头?”她看着灰狼消失地方疑惑道:“狼不应该都是群居生物吗?” “罢了。” 夕恒也没多想,接着走下山去。 期间走过溪流,经过林中道路,耳边常常传来窸窣声响,每每走不过几十步,便需要暂停下来持刀环顾四周。 就这样行行走走,来到了山脚之下。 乌云退散,月色再显。 野狼的嚎声重新响起,这一次声响不再零散,而是响在四面八方。 周边的木丛枝叶摇动声愈发明显,都不再遮掩。 夕恒感到些许威胁,默默将左手提着的篓子放下,以免影响动作。 五匹大小不一,但皆相当瘦弱的野狼从灌木林里钻出,将夕恒包围在其中。 前狼停住脚步,亮出口中带着血丝的利齿。 夕恒将刀刃反握平举在前,深吸一口气正要突破包围,耳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 她毫不犹豫地将腰身一转,连着右手与尖刀一起朝身后刺去。 “呜——” 尖细的悲鸣声响起,利刃刺入一头扑来野狼的脖颈,并随着夕恒手臂用力下滑而裂出了一道血线。 野狼腹部被破开裂口,湿润腥气的内脏从中挤出,一滴狼血溅在夕恒脸上,还带着些温热感。 野狼喉咙里出了几口气,便侧倒在地上抽搐起来,鲜血泛成血泊。 其他灰狼见血起了兽性,并未退缩反而接连地扑了上来。 夕恒目光一瞬扫过,动作随心而发,丹田气血流经双臂化为一股劲力。 右手见到划过灰狼脖颈,左手则顺然朝侧一甩一拍。 嘭的一个击鼓声炸开,随着两声呜咽哀叫,两头狼一个倒地喷血,一个摔倒远端挣扎难起。 其他灰狼见此忽地停顿脚步,仅仅迟疑两三秒便突然转身闷头逃窜。 留在原地的夕恒听着身边接连不断的痛叫,走过去一个个了结了这些灰狼的性命,并将尸体聚在一起。 鲜血已经渗进地面土壤,使土地更添了一层暗色。 她伸着手指摸向了染血的土壤,慢慢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瓶状图案。 狼尸身在瓶中,四肢伸向各方,并在四肢末端挥出几个旋转着的纹路……再写上些不似字的扭曲字样。 完成之后,夕恒又拿出物品栏的邪法书对比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便点了点头。 她按照书上描述捏指踏步,再取来一些新鲜狼血,于自己的手背上用指尖画出了一个尖锐的箭形图案。 “伏!”夕恒捏着指法拍向手背。 一根血箭显在眼前,划出一道微光刺向了远端树木。 低眸看向手背,上面的血色图案已经消失。 抬头再望去阵法,一整头狼的血肉都已枯萎,像是被太阳暴晒了两三天的干尸,另外两头狼尸也明显更扁了一点。 夕恒继续捏来鲜血给自己手背划出了一个新箭头,慢慢踏步捏指。 两匹狼尸也因此被吸了血似的迅速枯萎,她手背上则多了一种奇特的流动感。 “箭纹似乎能持续一段时间。”夕恒抬起手掌仔细观看:“法术实际运用时倒是没想象中那么不堪,只是不知可以保留多久。” 她先将左手放下,来到被方才血箭命中的树木之前。 健壮的树干被钻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深洞,法术的杀伤力明显比一般箭矢要更大许多。 并且树上血洞丝丝冒着烟气,血箭似乎还有着腐蚀的能力。 “也许可以在战斗时当做暗器用,不过消耗还是个问题……” 她接下来要去金石城,在城中不会有合适的血肉送上门来,要出钱买才行。 一头猪要好多两银子,用这种血肉法术不如买些真正的暗器,暗器能重复练习使用,还更便宜许多。 “还是顺其自然吧。”夕恒摸了摸手背上的图案,重新抓起装灵芝的篓子返回山脚。 途中未有其他意外,待到夜深时候,她回到山下寂寥平静的村落之中,返回去自己的小茅屋。 夕恒将篓子安稳放在床上,解开一身装备,穿着件染了血的单衣躺在床上睡下。 一日风平浪静。 白天起身洗漱,勉强让自己变得光洁亮丽了些,便提着装灵芝的木篓,带着自己仅剩的几两银子再去了村口,又见到了那名赶着驴车的驼背车夫。 再重复了一遍先前行径,过了一个午间,她又回到了金石城中。 这次卖灵芝自然不必去当铺了,夕恒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询问城中最大的药堂在哪,便随着对方的指路前去。 又用了快要半个时辰,才从外城来到中城。 此地行人大多锦衣华服,路途中常常可见马车驶过,各事商铺聚在一起,随意向其中扫上一眼便可见到些珍稀玲珑。 虽不如京城人稠物穰,也至少算是片闾阎扑地。 途中,夕恒见到了不少有家丁把卫的大家府宅,门匾上以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姓氏与匾文。 每座宅邸占地皆是宽广,单单门面就比寻常家庭气派了不知多少。 途中又可见金石城的那几家著名武馆,其中时不时便会传来一道呼喝或痛呼之声。 “破玉刀、洪门拳、金沙掌……”三座金石城的有名武馆,比起红线剑院更宽大数倍。 武馆驻地与城中大家大族相近,看起来两者关系密切。 不过这与夕恒无关,她只多扫了一眼,并未停下脚步。 再向前走上百米,便可见到有楼阁数层,模样高大雅致的长春药堂。 到了地方,夕恒直直步入其中。 其中抓药的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孩童,见夕恒一身装扮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停了会才问是要抓什么药。 “不抓药,卖药。”她将篓子放到柜台。 “长春堂是不收外药——”孩童摆头还未说完,声音却被打断。 “在悬崖边采到的野生紫灵芝。”夕恒说着,掀开了些掩着灵芝的麻布袋:“应该已有百年。” 灵芝的暗紫色与其表面纹路脉络,随之显在了两人眼中。 “紫灵芝?”药童愣住,盯着这纹路模样看了许久:“这么大?” 夕恒点了点头,将麻袋拉开,整支灵芝完整显出。 “客人,您等等,等一下。”药童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快步离开柜台小跑去了阁楼后方,语气变得慌张了许多。 不过一会,一位手里捏着件眼镜的苍发郎中,便被抓药药童搀扶着来到了大厅中。 “灵芝?”此人以浑浊的眼瞳看向夕恒。 “嗯,昨日黄昏采到。” “姑娘是在何处采得?”对方接着问。 “药王山山崖,峭壁下腐木旁。”夕恒觉得但说无妨。 “药王山……那地界竟还有灵芝吗?”此人声音沙哑,眼波微闪好似忆起了从前。 他被药童搀扶着向前,走到了柜台处,伸手触向篮中灵芝。 左手捏着的叆叇眼镜抬在眼前,一寸寸地看起灵芝轮廓,接连点头。 “不错。” 不过在看到灵芝根茎底部的干燥切口时,此人又皱起眉头,伸手指着说: “这一下令整朵药力损失了两成不止。” “在悬崖峭壁上只能靠一只手采,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夕恒打了个哈气,她倒觉得无所谓: “总之,你们多少银子收。” “……”老者透过举着的小圆眼镜扫了夕恒一眼,目光中略有不善。 他沉静许久,又低头仔仔细细地观摩起整颗紫灵芝,过了半炷香时间,才徐徐吐露出一个数字: “四十两。” 夕恒眯了眯眼:“说个正常些的数。” 她再怎么说也在药堂里当过快两年记账,虽然没摸过这么好的药材,但整朵灵芝具体能值多少,心里还是有个定数的。 如果对方接下来讲的数字少于两百两,就可以带着篓子走人了。 “每斤四十两。”老者盯着夕恒摇了摇头,失望毫不遮掩:“你采药时再注意些,整棵能达千两,如今只五百七十两。” 夕恒脸上的黑线立刻消失,丝毫不因对方所言失落,直接把篓子往柜台中更推了一下,便讲: “给你们了,拿钱吧。” “你这姑娘,难登大雅之堂。”老者又扫了夕恒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又摆手对身旁药童说:“去楼上拿银票。” “是。”药童走了又来,将一叠桑皮纸银票送到夕恒手里。 夕恒翻看了几下,是五张一百两与一张七十两的桑皮纸票卷。 将其塞入袖中口袋正要走时,却又被那老者叫住。 “出门在外,切忌露财。”他最后提醒道:“城中表面安稳,暗流涌动,低调行事,莫要被旁人盯住。” “多谢提醒。”夕恒随口说了句,直接转身离开。 堂内药童将紫灵芝收起,对身旁老郎中道: “师傅,要动手吗?” “此人仪态模样并非小民,看身姿还有武艺在身,兴许是东黄眉山人,莫要张扬,莫要惹事……最近外来武者一个接一个地入了金石城,城里恐怕就要起乱子了。” “是。” …… 第十六章、所誓一生 午间,夕恒来到熟悉的红线剑院门前。 院前空空荡荡,两棵枫树下只有少许几片落叶,尘土留有刚被清扫过的痕迹。 写着红线剑院四字的牌匾略沾尘灰,门面的红颜料有些干枯褪色。 夕恒靠近,以手背咚咚敲了敲。 不一会院门敞开,一位还算眼熟的师姐从门口注视着夕恒身影。 “前来何事?”此人面对夕恒,稍有些警惕与陌生。 夕恒心里苦笑,这些曾经的熟人忽然变得不认识自己的感觉还挺微妙的。 “拜师学艺。”她抱拳道。 “我看你身姿体态不像是没学过武,似乎还已入劲,我们剑院不收入劲武者。”对方先将手掌平举朝向夕恒,做出回拒的神态。 夕恒摇头:“我学的就是红线剑,是自己的一位长辈所教。” “长辈?”对方疑惑:“可能请问姓名。” “赵千秋,她是我姑姑。”夕恒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她曾在我幼年时教过我一些剑法,我近日习练时在机缘巧合之间拿捏了气血入劲。” 对方面露怀疑迷惑,将夕恒所说记下,便道:“还请稍等,我回院中请示师姐。” “好。” 院门重新阖上,夕恒依靠向了一旁墙壁,看着院门口两颗枫树沙沙作响,心绪万千。 又要和剑院中的人重新认识了。 不能将好感度之类的东西继承下来,大概也是读档能力的一种弊端吧…… 望着天色,夕恒默想许久。 吱呀—— 褪色的红门开了,大师姐红妙带着一身江湖游侠的气质,背负着双手任由清风吹过她的衣袍,饶有兴致地从中走出。 她一眼见到了依在墙边的夕恒,看着对方抱拳将要行礼,直接打断道: “赵千秋?” “……”夕恒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和这个念错自己名字的人计较。 “我名为夕恒,赵千秋是我姑姑。” 红妙毫无距离感地绕着夕恒左看看右看看,点了点头:“前来拜师习武?” “嗯。”夕恒还想成为明劲、暗劲乃至江湖当中的绝世高手,凭她的天赋,一个人在外可练不成,还是在剑院更好。 “带钱了么?”生意人红妙微笑着搓了下手指。 “……”大师姐究竟是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呢? 夕恒实在看不透。 “带了。”她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开个玩笑。”红妙轻笑摆手:“你既然都已入劲,进入武馆便是正式弟子,无需再交纳钱财了。” “诶?”夕恒呆了下。 那我辛苦爬山一整天采摘灵芝,岂不是都白费力气了。 “我对你印象不错,不过你加入剑院这一事,我还说不得数。”红妙转身向后:“随我入院吧,此事应要长老定数。” 夕恒跟了上去。 在剑院中走过熟悉的石板道路,穿过花坛小路,再往后绕过几间住宅,便来到了长老所居的小屋前面。 这位苍白头发,微微驼着背的红线剑院长老,正杵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拐杖,悠悠散散地在门外散步。 “人带来了,长老。”红妙走上前。 那位长老微微点头,望来夕恒这边。 她眯了眯眼,又用手揉了揉,可这样似乎还是看不太清,于是杵着拐杖慢慢走到了夕恒面前。 靠近到五米处,长老停住脚步,仔仔细细地盯了夕恒许久,有些朦胧的瞳中流连起回忆的神情。 “是了,没错。”她以沙哑的声音轻声道:“她与赵师姐很像,五官、脸型还有这份气息气质……” 长老缓缓点头,对夕恒问道: “师姐她如今怎样?” 夕恒摇了摇头,没有明确多说。 “是吗。 ”但对方已经擅自脑补出了些故事,轻叹一声:“我们血线剑派当初只剩下寥寥几个传人……到如今,大概也只剩我一人了。” 她声音愈发低沉:“善使杀伐之剑者,终究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罢了……”长老今日逐渐不想多言,又沉默着盯了夕恒一会。 寂静笼住这片剑院,许久之后才发出声音:“师姐有收你为徒吗?” 夕恒摇头,说谎不眨眼:“只是幼年时教过我几招。” “今日你前来拜师学艺,可是诚心?” “诚心实意。” “那就拜我为师,如何?”对方讲道。 “当然愿意。” 夕恒立刻答应,还未抱拳行礼,红妙先在旁蹙眉轻语: “长老亲自收徒教学的话,身体……” “只是个名义,教,还是你来教。”长老摆摆手:“准备拜师奉茶之礼吧。” …… 片刻之后,红线剑院的正厅当中。 大厅布置相当简单,只是摆放着几张桌椅木柜,墙面与梁柱上贴着写着些诗句图画,其上所画大多都是剑法招式,所写诗文也多数与红线剑的心法有关。 长老坐在了厅堂中心的太师椅上,撑起了常年驼背的腰身,表现出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的气质。 红妙大师姐侍立于一侧,一旁还有另外几名武功高深些的师姐,另外有一名女孩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盘茶水。 “你会红线剑法,拜师之前便先展示一番本领吧。”长老提出一个要求。 同时,一旁师姐递来了把长剑。 夕恒顺着对方所言拔出长剑,一招一式地演练起红线剑术的剑法套路。 剑刃寒光在起舞之间闪动,姿态矫健,每一招式皆如行云流水,刃端点划破长空奏出尖细剑鸣,当飘忽凌厉的剑招最后落时,夕恒用上劲力忽地将长剑停顿。 长剑微颤,铮铮剑韵回荡耳畔。 “嗯……招式还虽算不上通熟精妙,却已有几分我们血线剑的剑意。”对方点头:“可曾杀人?” 夕恒点头。 “为何而杀?” “因为他想杀我,便杀了。”夕恒如实作答。 “经历过真正的生死试炼的剑士,剑中都有些特殊的韵味。”长老讲道:“你剑中韵味不错,日后只要不夭折,将来定能有所成就。” 就算夭折其实也无所谓,夕恒想。 “拜师吧。”长老推了推手,一旁女孩向夕恒送来茶盘。 少女从中捏起一杯,向长老行礼奉茶。 苍白发的长老捏着茶杯抿了一口,呼出一口气:“从此之后,你便是老身的亲传弟子了。” “亲传弟子?” “嗯,从此你于剑院之中,与红妙是同等辈分。” 听闻此言,大师姐之外的其他师姐瞳中也露出茫然质疑,只是因对长老的尊敬才没有立刻作问。 此人才来第一日,怎么说都不该直接封为亲传,这不合规矩。 长老明显看清了众人憋着的想法,喝下口茶自然讲道: “老身时隔十数年,终于又收下一名女弟子,你们应当高兴才是。” 周围人神情古怪,身为剑道武者,直来直去的性格使她们不惯奉承,可又不能违背长老之意…… 长老没有在意,继续讲道:“红妙是老身的师妹离世前留下的弟子,夕恒则是老身师姐的侄女,应当如此。” 接连说了两遍后,她拍了拍手,支撑起拐杖起身,对夕恒道:“拜师礼已行,随我来吧……” 夕恒跟上,随着对方一起走入了这片厅堂的更内部。 长老领在前端,慢悠悠讲道: “入劲之前,你所练的都只是招式,最多再加上些身法架子,比起常人也强不了多少,若是体内劲力用尽,遭数人围攻还是难以取胜。” “而入劲之后,你所要学的便是真正的红线剑法,挥剑时能斩出红线,隔空即可伤人。红线亦可与自身体肤相贴,哪怕只用拳脚招式,也更有杀伤之效。” “更有甚者,暗劲大成时能以红线连通体内奇经大穴,冲破玄关,在短时间内成就暗劲之上……”她途中轻咳几声,继续讲道: “我们红线剑法共有六重,前三重练明劲,后三重为暗劲……每一重都是个瓶颈险阻,不过你已经对剑意有所领悟,前三重对你来说应该没有瓶颈,只需时间足够便可成就明劲大成。” “不过,明劲三重较为易成,暗劲三重则需悟性、天赋、才能机遇四者才能成就。” “每个暗劲武者都有气运机缘在身,若是强求,免不得一个走火入魔、经脉紊乱的下场,如我们血线剑派这般的杀伐之剑就更是如此,练功时一不小心杀意攻心,若不能将其压抑缓解,便是入了魔道。” “曾经的血线剑派正因近了魔道,才会受到诸多大派围剿山门,最终落得个传人七零八落的下场。”长老摇头轻叹一口气:“说多了,总之谨记,莫要滥杀无辜。” “嗯。”夕恒随意应答。 滥杀什么的,她倒是觉得无所谓。 毕竟只要读档,时间逆转,死者亦可复生。 不过,面对长老的劝诫,夕恒还是装了下认真在听的模样。 “谨记,谨记。”苍发长老转过廊道转角,来到一处书屋之前,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 她走入屋中,让夕恒留在外面。 片刻之后,便从中拿出一册红线剑的抄本秘籍,交于夕恒手中。 “这是红线剑法的明劲三重,先看着,一些不解之处可以向红妙请问。”她遮唇轻咳两声,声音变哑:“将秘籍通熟明白之后再练剑法。” “练至明劲大成后,你再来找我,可赐暗劲三重。” “另外,你虽名义上是老身亲传弟子,但院中余裕财务不多,你习武途中所需药汤药羹还需自付银两,每月五两白银记得交于红妙。” “是。”夕恒点头,明明是要她交钱,她脸上反而增了分宽慰之色。 看来采灵芝换的钱财,还是派上了用场。 长老看出她并不窘迫,便道:“今日要说的便这些,送我回屋吧。” …… 夕恒搀扶着长老回房,之后在红妙大师姐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住宅。 绘着花叶柳枝的木门缓缓拉开,其中是布置整齐有序的一间寝房。 绕过屏风,可见床榻桌椅镜台衣柜等等家具,比起夕恒上一世所居的小宿舍明显更好。 雕花木窗敞开通风,床边长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地面铺着软席,镜台上放着只花瓶,亮红色的花朵鲜艳欲滴。 “这便是你的房间了。”红妙打了个哈气。 “免费住?”夕恒眨眨眼。 “你已是红线剑院中的正式女弟子,并非外人。不过房间虽然免费,但每月的药汤还是——” 说道这里,红妙给了夕恒一个带着深意的眼神。 夕恒完全看懂了对方目光,从怀里捏出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递给对方。 “师妹好财力呀。”红妙毫不犹豫地接下,扫了眼票上面值,对夕恒越看越顺眼。 “……”这还是红妙两世以来第一次叫她师妹。 “百两银子足够药汤二十个月。”红妙倒丝毫没在意夕恒发怔的样子,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后,便道: “那师姐便不打扰了,师妹用心钻研剑法秘籍吧,有不解之处可随时寻我询问。”她用指尖捏着银票甩了甩,旋即转身离开。 “哦……”夕恒看着对方潇洒过头的背影,过了会才回过神来。 她摇摇头,来到室内先在书案旁坐下,将红线剑法的秘籍抄本置于桌面,一点点翻看。 夕恒慢慢解读着书上心法,每一段都看上数遍,直到足以铭记于心,深解其意。 转眼一晃,夕阳即落,天色黯淡。 室内少女按了按太阳穴,这么久时间她才堪堪看过了红线剑第二重明劲中期的心法。 不断解读了这么久,太阳穴都稍稍有些发胀。 “每一句话都可能有着多重意思……这样理解也可,那样理解似乎也行。”夕恒看着抄本自语: “并且字里行间都是杀意,怪不得长老说容易走火入魔。” “是该去请教一下了。”她看了眼窗外,白日不知何时转成了夜,天上已经高挂起了一轮明月。 夕恒不习惯夜间打扰别人。 “还是明日吧。” …… 夕恒在剑院里难得睡了个好觉,明日黎明起身在镜台前洗漱,换上了一身剑院的劲装衣着,起身便前往练剑场中。 此刻,红妙师姐正在场中指导新人习剑。 这时候的新人,自然是颜红矶她们。 夕恒饶有兴致地靠近,旁观这几名初入院的学徒的种种僵硬动作。 这时候,哪怕天赋不错的林莺,剑招之间也满都是些破绽错误,她只要挥挥手就能轻易打败。 这些曾经的同学,已经无法与她相比。 夕恒颇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甚至靠近时跃跃欲试地想要指点她们几招。 她这心态似乎被红妙师姐所察觉到,勾手让她过来。 夕恒顺着对方的意思接近:“大师姐何事?” “每个正式弟子都有着指教学徒的本分,这三人今日的练剑,就由你来监督吧。”红妙说。 “不是等练好了招式,才需要师姐作为陪练吗?”夕恒瞥了一眼。 “你知道?”红妙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我来之前,曾遇到过一位红线剑院的学徒,也正是她向我介绍了红线剑院。”夕恒自然而然地撒了个谎。 自从第一次读档后,她的撒谎能力变得愈发纯熟。 “哦……怪不得你能找来。”红妙点头似乎信了,开始解释:“请你带学徒,也是为了让你更好地融入剑院,可愿意么?” “听大师姐的。”夕恒说。 之前与自己一起修炼剑术的同学者,顿时就成了自己的徒弟——这种感觉相当微妙。 “嗯,这三位新人自左向右分别为颜红矶、李安雪、林莺,她们初来剑院,昨日才正式开始练剑,在剑招上有诸多不通之处,之后就请你讲解教导了。” 大师姐说罢,转身又与颜红矶三人介绍了夕恒: “这位是我们长老新收下的亲传弟子,武功才学颇高……” 总之,就是将夕恒介绍地颇有名望能力的样子,将这三名学徒唬住。 夕恒听着听着都快要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摆手,制止性情古怪的大师姐继续讲下去。 “知道了,大师姐放心,我会好好教的。” “嗯,不必太过勉励新人,安稳指教便是……这里有你在,我便去指点她人了。”大师姐说罢,走向另外一方。 夕恒望着对方背影,总觉得对方的性情太过随意。 不过,一些时候也会相当认真——夕恒念起上一世剑馆被外人冲入时,红妙怒目而视拔剑对敌的模样。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等下、”夕恒动作一停。 她终于记起,自己来此本是为了请教秘籍上的心法解释。 现在却忽然被塞了工作,而红妙师姐又已走远。 “啧。” 无奈回头,有三名少女正等她讲解剑法。 夕恒一一看过她们。 其中林莺天赋最高,只需稍微点拨一下,应该就能在三月之内入劲。 另外两人都难以入劲,其中的颜红矶自一开始就没有特别强硬的决心执念,信心容易被打击……若是能培养好信心的话还有可能。 至于李安雪,夕恒上一世与此人交流不多,但很明显也是难得入劲的类型。 嗯……这一世既然要带学徒,就尽量辅导颜红矶入劲吧。 颜红矶较高的颜值,使夕恒下意识增了一两分好感。 并且,上一世刺杀皇帝时,如果没有颜红矶在上上一世送来的那颗化浊宝丹,应该会难以成功。 所以大概算是有点恩情,自己以此报恩也是应当。 虽然这一世的对方根本就不知道就是了…… 夕恒在目光环绕在三名学徒身上,片刻后向她们讲道: “习武之人,必要勤奋执着。” “你们三人来此,希望成为武者改变命运,就必然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想以武道改变一生,自然需将一生献给武道。” 夕恒上一世便将一生奉献于武道,才在最后掌握了气血。 这是她的经验,教学自然就是要传授这些经验。 “你们有这个觉悟吗?” 夕恒装出严肃的模样,想要以这种说法来坚定颜红矶的信心。 “当然。”第一个回应的是李安雪。 夕恒没怎么在意她,随便点了下头就看向另外两人。 林莺轻轻点头,如以往一般沉默寡言。 最后,视线放在了颜红矶身上。 “一生?”她听了这两字明显表露出了犹豫模样。 “如果连这个决心都没有, 你还是回家吧。”夕恒用了激将法。 “我只想先学一学……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她迟疑了下,讲道。 “你没有。”夕恒说出事实: “如果你一直只能保持着这个态度习武,便会在三月之后旁观她人入劲成为武者时,惙怛伤悴,黯然离去。” “并且,更会于两年之后因身上病症愈发严重而四处寻药等死,后悔今日为何没能下定决心练武。” “这便是你的未来。”她也不怕这些话会伤人心,直言讲出。 “……”颜红矶沉默许久,抬头看了眼夕恒,问:“师姐之前认得我?” 师姐? 夕恒愣了下,片刻后才明白对方是在叫自己。 她轻吭两声稳定自己的严师似的神态,解释道:“只是看出了你身上的病症。” 颜红矶嗯了一声,声音比蚊子还小。 “献上一生……师姐请让我这几日好好想想吧。”她柔弱的声息陪着这幅精美面容与眼波闪动,能使人下意识地产生怜惜之心。 “好。”夕恒道:“不过记得,若连这点决心都没有,你就不可能再武道有些成就,不如早些回家。” “妾身记下了。”颜红矶好像贵族家大小姐一般稳稳朝夕恒弯膝行礼。 “武者之间抱拳即可。”夕恒提醒了一句,便摆手对众人说:“练吧。” 几人舞起长剑,夕恒则在旁监督三人演练招式,时不时稍作指点,演示剑招并挑些错误动作为她们改正。 晨练很快结束,练剑场响起了女童的呼唤声,请众人前去饭堂。 夕恒也要去往,却先见到大师姐靠近。 红妙拉近距离,拍了拍夕恒的肩膀,赞赏道:“想不到你还有教学的天赋。” “只是把心里想法说出来罢了,不是什么正经教学。”夕恒摇头。 她可不想被师姐认为自己很有能力,然后塞来许多工作。 “我看很好嘛,不如之后的新人也让你带着试试?”红妙饶有兴致。 “三人已经很多了,我自己还要练武呢。”夕恒立刻推辞,并转移话题道: “关于秘籍上那些心法,我有许多不懂不通的地方要问师姐……” …… 第十七章、邪法折寿 三日后,夕恒依靠着红妙的讲解,将红线剑法前三重文字描述通明理解并熟记于心,才终于开始依照心法练习外招与内功。 白日上午晨练热身之后,夕恒坐于燃着熏香的练功房间不断运转着体内气血,于体内经脉徐徐流转周天,温养丹田,壮大气血并锻炼起对气血的掌控力。 午后,夕恒停下内息运转,返回到练剑场中,继续监督所带的三名学徒练剑。 其中,天赋最好的林莺已经将红线剑的基本套路掌握完整。 她所舞出的剑招虽还比较缓慢,并只浮于表面没有内容,但至少,表面上已经练得不错。 至于其余两人,练剑时时不时还会一僵一顿,或是在动作间失去位置,舞着舞着便又成了迷头转向的样子。 “还需要练呀。” 夕恒简单对她们指导了一番,便来到一旁,自己练起红线剑一重的首个招式——寒锋饮血。 这是一招快准狠的刺击,可将气血勉强外放化成一根细丝红线,使剑刃的杀伤距离再增十厘米左右。 对战时,敌人会因此难以辨清她的实际攻击距离,动作会因此变得额外小心谨慎。 而以凌厉为本的红线剑法最不怕的就是敌人做出防守姿态,占据主动便可在暴雨似的剑舞中轻易取人性命。 只是这招需要消耗不少气血,每练五剑就需要暂停下来稍作休息。 “师姐。”一旁传来声音。 夕恒闭眸挥起手中剑刃,感受胸膛当中的气息流动。 直到又一个师姐声从侧边传来,夕恒才意识到,这‘师姐’二字原来是在叫自己。 回头看去,正是柔和美貌与一身侠客劲装毫不相符的颜红矶在慢慢靠近。 “何事?” “我想问师姐一些事情。” 她眼里有着迷茫,向夕恒询问: “这两日来……我已经看出自己的天赋不如其他师姐,而她们大都比我要执着努力的多,可即便如此却还未能入劲,并且明显希望渺茫。” “我如果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练下去,似乎真的不可能有所成就,但若我能像师姐您所说那般下定一生的决心,就能有成为武者的机会吗?”她迫切地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夕恒作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颜红矶侧过头,迷茫迟疑左右徘徊最终只吐露出了弱小的声音:“可我好像做不到。” “那你就走吧。”夕恒倒是无所谓。 她这一世只想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试试,若对方承受不住,之后几世还有些机会的话就换别的做法。 “师姐觉得, 我只保持此刻的态度,有可能入武道吗?”她抿着唇再问了一遍。 夕恒摆手: “像你这样瞻前顾后,天道也不会酬勤的。” “是吗……”对方低下头。 “是的。”夕恒说罢,回头准备继续练起自己的红线剑法。 而颜红矶深吸一口气,从手腕摘下了一件玉手镯,朝着夕恒递来。 “嗯?”夕恒停下脚步。 “我想与师姐打赌。”她说:“就赌我能否在这六月当中入劲。” “怎么赌?”夕恒稍微有了点兴趣。 “如果未能,这枚价值三百两的玉镯便是师姐的了。”对方语气逐渐认真:“如果成功,师姐要把镯子还给我。” 夕恒捏玉镯子捏过来,怀疑道: “这么一场简单赌局,就能使你下定决心吗?” “我们家族世代都是生意人,不会做亏本之事。”颜红矶不舍地将手收回。 “那我也添三百两,赌局总不能只有我一人获利。”夕恒的从怀中随意取出三张百两银票。 颜红矶见夕恒能如此自然地取出大量金钱,不由得问出: “……师姐也是大家子女?” “本宫的身份,你可猜不到。”夕恒随口说了一句。 “……本宫?” “啊,说漏嘴了。”夕恒微笑着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错的:“麻烦师妹就当做没听见。” 颜红矶迟疑了下,而后紧张地点了点头。 …… 入院第四日,夕恒手背上以血画出的、原本洗都洗不掉的箭头标记逐渐淡化。 淡到一定阶段,少女心有所感,回到自己的卧室当中随意拿了块湿毛巾一擦,手背标记顿时间消匿无踪。 那种持续着的奇特能量感,也随之飞快地消失不见。 夕恒又抬起双手,捏指试图催发血箭。 “伏!” 印记没了,自然毫无波动。 夕恒放松下来,又擦了擦手背。 “储存的法术似乎只能维持五日存续……还算可以。” 有了这门血海大法,便可以在应敌之前祭献大量血肉,来给自己加上一些增幅与法术的储备,在战时做出出其不意的效果。 虽说大多数法术的杀伤力也不过只比普通暗器更高一点,并且需要献祭的血肉极多,刻画仪轨也是相当麻烦,但法术至少不会占用负重,只需在体肤表面画些红色的简单图案即可。 夕恒擦干双手,将湿巾甩在一边,又找出那本名为血海大法的红皮书继续翻看研究起来。 “血爪功……染剑之法…惊骨变…解体功……” “消耗一个比一个多,哪怕开个屠宰场也支撑不起吧?” “亦或者哪里有免费的血肉可以捡?总不能去盗墓……盗墓那点血肉也不够呀。” 夕恒摇头:“我可是正道。” 想着想着,她将手里魔功放在一边,这上面的许多法术她根本就没有资源施展,等有机会了再说。 接着,继续翻看起自家的红线剑法。 …… 时间流晃着过去,一月匆匆而过。 之后的日子,夕恒每天晨练热身、用餐,监督并指点几位所带师妹的修炼进度,随后便去焚着清香的练功房盘坐,控制气血周天运转,壮大气血温养丹田。 这段时间来,她没有刻意服用补脾养肝的药丸药汤,身体却没有出现任何体虚症状。 似乎入劲之后的气血流转,对体内的肺腑脏器也有些益处。 至少,能给夕恒带来长久的健康。 “我病好了……”夕恒长吁一口气。 上午如此,下午便练习红线剑法,并抽时间指导几位师妹的修炼,入夜便洗漱入眠。 至于夕恒在练剑途中所带三位学徒——她们在剑法上的进度造诣,与上一世差不太多。 天赋最高的林莺最先掌握了基础招式,已经去另一边习练起更为复杂的剑招。 另外两人不甘示弱,也在几天内跟上了林莺的步伐。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如今的颜红矶在习剑的进度上超过了李安雪,虽然不过只是快了一两日,但确实比上一世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 看起来,旁人的命运并非是不可改变的。 不过夕恒倒也并未对颜红矶抱有太多希望,只是时不时会多看几眼,态度不甚在意。 一月之间,夕恒也已学会了红线剑法第一重的不少招式。 比起血海大法当中的神奇法术,这些依靠气血而发的剑招明显更实用。 招式只需催动气血斩落剑刃便能使出,不像是邪功法术那般使用时还需要捏指掐咒,并且破坏力也丝毫不弱。 因此夕恒将邪书放下,不再一心多用,专心修炼起了红线剑法。 在每日规规矩矩的修炼与时不时的教学之中,夕恒逐渐将红线剑法第一重的所有招式融会贯通,已经可以随心运转自身气血与劲力,将劲力气血与身躯协调统一,逐步变得稳定有序。 借红妙师姐之言,夕恒如今已经迈过了入劲这个门槛境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明劲小成武者。 再修成接下来的第二重、第三重,即可进步为明劲大成。 明劲大成便是寻常武者能达到的巅峰了,之后的暗劲则是极少数既有机遇又有努力与悟性的天才,才能够触及到的领域。 与师姐聊到这些时,夕恒问:“说起来,大师姐是如何成就暗劲的?” 红妙听闻此语明显愣了下,随后表露出困惑模样:“你知晓我是暗劲?先前我曾讲过?” “猜出来的。”夕恒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把上一世的对话带到了这一世,便随口又撒了个谎。 “哦?”红妙对夕恒眯了眯眼,片刻后便好似没有多想,讲起自身经历: “当初师傅遭敌人偷袭重创,生死存亡之际我独自应敌三人,听着倒在一旁的师傅指点,拼杀之间理解了暗劲为何物,并因此击溃了来敌。” “感觉,师姐像是武侠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夕恒在旁感叹。 “这么一说,倒也确实如此。” 红妙摇了摇头,没有讲这话题继续下去,只道: “你如今只初入明劲,待到明劲大成再来询问吧。” “暗劲之法有些玄妙,明劲大成前难以明白理解,哪怕大成之后也需要相当的悟性才行……因为,若明劲还算凡俗之境,暗劲武者便已算是超凡脱俗了。” 夕恒听罢,应声称好。 很快,她又回到了一日日循环往复的修炼之中。 岁月流转,日月如梭。 夕恒入院第三月,却还在红线剑法的第二重不断僵持。 第二重不像是第一重那般只是用来打好基础,更增添了许多变化——包括气血的别样用法、将剑招相连时所需什么身法动作、气血又应当如何运转等等。 气血运转在第二重招式中显得愈发复杂,一旦错流了哪里的经脉穴位,整招就会毁为一旦。 并且,受气血限制,夕恒每日最多只能试炼二三十次招式,之后劲力与气血便会衰弱,使身躯虚脱冒汗。 所以,每一度练剑练招皆小心精确,用尽心力。 可即便如此,进度还是极为缓慢。 “照这个进度,也许用上三四年也无法达到明劲大成。”夕恒想更快一些。 虽说武者必须经过长年的积累,才能逐步整合体躯内外的力量。 但夕恒在这段时间的习武途中,也曾听说过一些能够激发体内潜藏气血的方法,可以直接使自身气血大增。 其中一种,便与红线剑法有关。 原理便是,以气血凝出的红线连通体内的奇经大穴,冲破玄关,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 不过,这在剑院之中也不过只是一种传闻,没人真正习得。 夕恒也曾试过在体内以气血凝出红线,但这就像将一团摊散着的清水用手拨成线条一般,根本无法维持。 只有在体外用气血配合起剑法招式时,才能在短暂的瞬间亮出一条红色。 好似剑刃上覆了层水再斩出,在挥动时自然就能甩成一条线。 而在体内,红线只能维持一瞬,不可能用它来冲破玄关。 以此询问大师姐时,对方说确实有快速增强血气的办法,但其中大多劳神伤身,大部分还会有损根基,不可能用于修炼之上。 “劳神伤身倒是没关系,但有没有不损根基的办法?”夕恒于是追问。 “人体元气有限,所谓催发潜藏气血,便是砍伐本身元气逼出气血,透支自身,此术皆为邪法,不可寻。”红妙摇头。 “有吗?”夕恒没理,接着问道。 红妙盯了夕恒一会,片刻沉默之后道:“不损伤练武根基的法子,会折寿。” “折寿?”夕恒眨眨眼。 她本来只是试着问一问,不过现在听到了折寿这两字,倒还真有了点兴趣。 夕恒不怕折寿,如果这一世的生理寿命耗尽了,可以读档去下一世继续悠哉。 并且,此世消耗的寿命所换得的武道境界,还能够继续保留到下一世。 只要用上这种折寿的办法来增长气血,每日修炼的效率就会有所增长。 所谓效率就是生命,而提升效率就是延长生命—— 所以这算什么折寿,分明就是养生! “若不愿砍伐目前的根基元气,便只能强硬抽取‘寿元’逼出气血,寿元为日后年长时滋养之元气,此种元气越少,人生寿数越少。” “请师姐教我!”夕恒听完抱拳鞠身,少有地给自己这位大师姐行礼。 “你不怕死么?”大师姐语气首次变得冷淡了点。 “这个……倒还真不怕。”夕恒实话实说。 “糊涂。”红妙摇了摇头:“人生在世,何事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总有些事,比生命本身更重。”夕恒反对。 “何事?” “……”夕恒沉默了一会。 表面看来,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心中所念之事讲出。 实际上,夕恒是在心里尽快编造着一个理由。 片刻后,少女目光坚定下来,讲道: “我有一仇人,他无时无刻不想取走我的命。” “谁?若是轻易,我便帮你杀了。”红妙对这个回答倒是没怎么怀疑,毕竟人在江湖飘,哪能没几个仇家。 “大赵皇帝,赵乾元。”夕恒真话假话掺半。 那暴君确实时时刻刻都想要她的命,只要找到她,就定要把她抓捕回去,当做修炼邪功的材料。 只是,如今那位皇帝这时还不知道她的存在罢了。 “啊?”大师姐原来也会有惊讶的时候:“当真?” “真的。”夕恒相当认真,她回想起了当时自己与那暴君同归于尽的时候。 “这个我帮不了你。”红妙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她可不想去送死。 “不必师姐携手,那人一时半会应该还找不到我。”夕恒继续道:“因被此人追杀,我才想尽快提升自身实力,即便不能手刃仇人,也至少要有些自保之力……所以问师姐请教气血速成之法。” “……”现在换成大师姐面色愈发犹豫。 最后,她两手一摊: “我不会。” …… 第十八章、夺命之途 红妙师姐明明都已经将这种透支身体修炼血气的方法原理都讲了出来,可到最后关头,却是说了一句‘我不会’。 夕恒当然不信,接连追问了几句。 但渐渐,看着对方不似骗人的表情,她不得不承认也许确实如此。 此番交谈在两人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夕恒无奈离开,继续指导起自己的那几位小学徒。 如今已是她们入院的第三月末,若是这几日还未能入劲,要么继续交二十两银子,要么就离开剑院。 与上一世相同,林莺已经在前几日入劲,已不在夕恒手下。 剩下两人当中,其中的李安雪说自己已经可以察觉到气感, 不知是真是假。 而颜红矶……她自二月末到现在的三月末,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进步,搞得教育经验有些不足的夕恒都不知道该怎么教是好。 也许天赋这种事情,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吧…… 成不了就是成不了,再怎么寻求也没办法——这种心思也曾出现在夕恒的脑海之中。 不过作为师姐,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可以了,可不能真的说出口来。 夕恒装出信任的模样鼓励了对方一番,心里则默默有了打算: 如果到了六月末仍然行不通的话,就让颜红矶试一试她自己那种突破之法。 便是斩出舍身之剑来领会一丝红线剑的剑意,由此感知气血,并突破入劲。 只是,这种做法有些麻烦,需要扮张黑脸,或请高手来使她在表面上身处险境,并且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成。 “还是算了……”夕恒摇了摇头。 费那么大力气干嘛,她自己还要练剑呢。 颜红矶能行便行,不行也没什么办法,自己稍微帮一下就好,也没什么强求的必要。 夕恒练完了自己的剑招,在旁休息时静静看着颜红矶努力练剑的模样,心里默默感叹。 上一世的自己,在红妙师姐眼中大概也是如此吧? 明知不行,却偏要行。 拼上许多,来争取那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最终自己是成了,对方能行吗? 不知道。 夕恒从潺潺流淌的院内泉水边接了一竹筒水,在颜红矶的一度剑舞之后,靠近递给对方。 “如何?” “我能感到一丝丝气动,可那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只会在舞剑时不经意地出现,然后转瞬即逝……”颜红矶眼中略有欣喜之意,但更多的还是迷茫。 夕恒点了点头,回忆起上一世红妙师姐对她说的话,借此向对方重复了一遍: “你只要能把握住那一丝感受,距离掌握气血也就不远了。” “真的?”颜红矶少有的露出了一点她这个年龄少女该有的欢欣活泼感。 “嗯。”说实话,到底是真的假的,夕恒也并不清楚。 希望是真的吧。 鼓励之后,夕恒又跑去一遍继续稳定体内气血,接着练习剑招。 …… 颜红矶又交了二十两白银,要继续留在剑院三月,没有像是曾经那样在结束之前便离开院子。 而受夕恒指导的另一人李安雪又前来借钱,仍要留下。 夕恒看对方姿态还算恭敬礼貌,也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喋喋不休,便从自己的存款零头里拨出了二十两银子送去。 李安雪因此接连感谢,态度更显恭敬。 夕恒没怎么在意这个人,摆了摆手便让对方接着去练,而后则专注起自己的武道境界。 过了这么几日,她仍僵持在红线剑二重,进步浮浅,愈发微不足道。 “虽说功夫是用时间磨出来的,但要磨的时间也太久了吧……” 夕恒一日练完,没感到自己有什么进步。 “怎么做才能缩短这个时间呢?”夕恒难免地又念起这个想法。 之前,大师姐讲出了一种理论上可行的办法,却没有相应的功法秘术可用。 可是连大师姐都不知晓,剑院中大概也就没其他人明白了。 “不……还有长老。”夕恒回想起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师傅。 虽说已经拜了师,成了对方的亲传弟子,但夕恒这几月来也只是陪着长老浇花用茶,并没有得到什么武艺方面的传授。 最多,也只是受指教了一些窍门,并没有真正地教导过剑术招法。 “但是,这种透支身体、伤害寿命的秘法,长老就算知道,应该也不会传给弟子吧?”夕恒怀疑。 “总要试试……”她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衣着灰尘。 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出剑院,穿过一旁的花坛,来到长老所居的屋前敲了敲门。 咚咚。 室内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回话声,夕恒轻轻推开房门。 窗帘微摆,一位苍白发的老妇人正望着窗外景色细细品茶,室内环绕着微微的花香。 “前来何事?”对方扫来一眼,平声做问。 “在武道上,有些事想要请教长老。”夕恒没多客气,敞开话题。 老者徐徐点头,多倒了杯茶水递去房门方向。 “坐吧。”她指着一旁木椅道。 待夕恒落座,伴同对方一起用茶时,长老讲道:“前来,可是要问有无速成之法?” 夕恒眨眼:“大师姐告诉您了?” “老身猜的。”对方摇头:“武道繁难惹人烦躁,我们血线剑在养心养气功夫上又不如其他高门大派,多数人都会心生急迫之感。” “那,有速成的办法吗?”夕恒拉回话题。 “有,杀人。”长老别过头望去窗外天色,道出这三字便陷入沉默。 夕恒捏着茶水的左手停住,她没想到长老会这样回答。 “……杀人?” “剑本就是为杀而生,杀得多了就能通明剑意,剑意通明了,剑术招式自然能一日千里。” 夕恒摇头:“还有别的办法吗?” “怎么,你不愿杀人?你不是杀过人吗?”长老那锐利的双瞳盯过来,瞳眸中映出了夕恒的模样。 “不是不愿,又没人来招惹我,我杀什么人。”夕恒道出心中想法,同时将杀人这种奇怪的话题转走: “我想要那种可以将自身寿元激发成气血的办法,气血更多了,每日练剑的效率也能增快些。” “寿元可是性命。”长老冷呵一声,语气变得严厉:“耗费自身性命来增进气血,你不如用这些寿命慢慢练!成就还能更高!” “长老说的是。”夕恒勉强应承了一句,随后便讲起自己先前哄骗大师姐的仇人之论。 长老听罢,所关心的却不是夕恒的仇怨,而是蹙着眉问道: “你姑姑赵千秋是皇家人?” “是的吧?”夕恒算了算:“她应该算是上一代的帝姬。” “原来如此……这就怪不得了……”长老苦笑两声,眼中朦胧被洗净许多,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随后,她眼中又透出回忆的神采:“金石城城主对我们这小武馆照顾有加,原来也是因这重关系在……我还以为师门真的还有旧友呢。” 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驼背更明显了几分。 “你想要燃寿之法?”她此时语气也已不再严厉,只是询问:“当真?” “是。” “近年天下将乱,也许确实应当尽快提升些实力……你几岁?”老者声音沙哑。 “到十八岁了吧?”夕恒不确定,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嗯……”老者缓缓起身,走向一边打理干净的角落木柜。 木柜被双手拉开散出了些许檀木气味,其中列着许多衣物杂物。 老妇人蹲下伸手向柜子底部,从中拉出一块小抽屉,便将其托着返回到了夕恒身边,。 “此为夺命决。”她从抽屉中取出一本旧书:“修成后你可以运功五次,若是再多,连四十岁也活不过。” “多谢师傅。”夕恒双手接下,鞠身行礼。 “当初血线剑派还在时,此书我们人人皆修。”老妇人与夕恒四目相对,问道:“你看我像什么年纪?” 夕恒眨眨眼,一时没有作答。 在她眼里看起来,这位驼背的便宜师傅至少也有七十岁了。 “老身只不过活了四十五年。”对方轻咳两声:“如今所剩寿元,至多也不过只能多支撑我再活三年。” “……” “这夺命决,我只用过四次,就已是此般下场。”她看着夕恒,仔细讲道:“你不要多练。” “是。”夕恒抱拳。 “你走吧……”她摆了摆手。 夕恒神情复杂,最后鞠身听命离开。 路上,她轻轻抚摸起手上旧书封面,脑海映着长老的那一副失落衰败的模样。 寻常人不似她这般,能够在死后读档重来,甚至还能保留此身修为境界。 常人的寿元有限,寿元到时方死……所以会对此无比珍稀,少了分毫都会失落无比。 孤身走着,夕恒渐渐回想起上一世死前,所见到的大赵皇帝为求仙长生却不可得的癫狂模样。 “凡人终有寿终之时。” 夕阳下,夕恒行至花坛当中,看着周边闭合了的花朵,轻声道。 “而我,也有着心理年龄的期限……” 她记得,自己的心理年龄是九百多岁,虽看着很多,但若一世世过下去,终究有用尽的时候。 若是用尽了,便会死吗? “用尽了,就会如这世间凡人一般,逐渐凋零……”夕恒不想这样。 她如今有了超越时间的能力,却同时也遭着时间的限制。 这实在是矛盾别扭,既然都已跨过时间了,就不应还要屈从时间的威力。 这种错落感令夕恒相当不喜,她不愿像所有人一样被困在时间当中。 想超越这种束缚,需要…… “寻得长生不灭之法。”她自语之后,苦笑:“我的愿望也不过与那暴君一样吗?” “不,不一样。”她摇头。 “暴君深陷癫狂难以成就,但我不同。” “凭借轮回之法,只要世间存在长生之途,我就一定能找到,并踏上去。” …… 第十九章、前尘断今 日坠月升,天象轮转变换。 转眼,又是两个半月匆匆而过。 红线剑院之中,夕恒的武道境界仍停留在红线剑法的二重。每日尽力练剑,不过只多习得了几种剑招。 本身气血在这两月的修炼当中,只增长两成。 想要将气血与劲力贯通全身协调运用,成就明劲大成,即便数年为一日地修炼,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不过,夕恒在这两个月间,已经修成了长老所给的夺命决,明白了所谓的寿元存于何处,要如何将其引出,又需流经哪些经脉,才能将其砍伐并逼迫其化气血归于丹田。 …… 练功房中燃着焚香,夕恒盘坐其中,心底默念起夺命功的心法。 意聚丹田,掌心聚气。 敞开气海、命门两穴,从这两穴间的经络中以气血寻得丝丝元气,并将元气慢慢搬运而出,流过经脉归于丹田。 丹田中所存的大量气血在捕获到寿元之后,立刻将其牢牢锁死,随后蜂拥而上,一缕一丝地将其吞噬。 好似群蚁围上了小糖块般,点点蚕食殆尽。 由此,气血得到大量进补愈发增强,短短片刻便已出现明显增益。 一个小周天运转完毕,夕恒温养了一炷香时间,待到方才消耗的气力与精神渐渐恢复,再继续打开丹田,泛出气血,在体内经脉中流转三度周天。 之后,再搬运出丝缕元气,将其归于丹田在气血的桎梏下逼迫砍伐。 如此反复二十四次,练功终了时,夕恒几乎疲惫到了只要闭眼倒下便就会昏迷的地步。 夕恒长长呼出一口气,单手捂住丹田位置,闭眸感受起其中磅礴奔腾的气血。 此刻功成,她体内的气血比起先前增了一倍不止。 缓缓睁开眼瞳看向远处,却发现视野变得模糊朦胧了些。 “这功法还会影响视觉……”夕恒啧了一声。 虽然第一次运功影响很小,但毕竟是有的。 夕恒扶着地面,让虚弱且僵硬的身躯站起,下意识地将鬓发梳理至耳后时,却发现成成缕的发丝之间已经掺杂了一点点白色。 她将这一缕微卷的干枯白发挑出来,试着拔掉。 只稍微勾了一下,发缕就自己脱落下来。 夕恒蹙着眉慢慢返回了自己的住所,坐到镜台之前。 铜镜之中的面容与先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看了许久之后,夕恒总觉得自己的肌肤更黯淡了一点。 毕竟消耗了元气,身体出现些变化也是难免的。 “寿元消失了便不能再补,等之后读档,再变回靓丽些的模样吧。”夕恒摇了摇头,把手里铜镜放向一边,自己则托着虚弱的身体趴到床上入眠。 …… 醒来,已是另一天白日。 她整理好衣着打扮,便带上一把剑前往外面练剑。 空旷的练剑场中,正有数十人三三两两结伴练招。 夕恒打起精神舞出几套基础剑招,热身之后便行至练剑石前,真正专心起红线剑的气血招式。 持剑右脚踏实,身心前移。 虚步一踏,身形舞蹈似的忽转,一招带着红芒闪动的飞剑横空划出剑鸣,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前端突破。 剑刃尖啸间斩出剑风,吹得地面尘灰朝四周崩散。 一瞬红线在刃前绽现,下一瞬巨石表面又贴出了一道深而细的剑痕。 这招‘杜鹃啼血’,之前至多能将杀伤力极强的红线延伸到七八厘米,如今运转了一日夺命功,气血增长一倍,剑刃红线也随之延伸到了十几厘米。 夕恒忽地踏步,手腕猛转朝前再度一劈。 气血爆发瞬间,在巨石上撕出了一个狰狞裂口,足有近一米长。 她之前斩不出这么长—— 挥剑时,红线持续的瞬间也更久了一点。 紧接着,夕恒接连斩出五六道红线剑二重的招式,体内气血仍留有余力。 再用出四招,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疲惫感。 “不错……”夕恒呼出一口气,静息平神。 这才用过一次夺命功,她体内气血就有了成倍的增长,每次练招都能多练几次。 之后继续砍伐寿元,进步就会越来越快。 夕恒停剑正要休息,一旁传来了轻轻的拍手声。 转眼看去,是红妙师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观摩。 “你学了夺命决?”虽在鼓掌,但对方实际表情却并不怎么柔和。 也未像是一直以来那样保持着微笑。 “嗯。”夕恒迟疑一瞬,轻轻点头。 红妙做了一声叹息,少有地沉默了会,才道:“我师傅曾说夺命决是邪功,当初的血线剑派酿成大祸,也与这夺命决有些关系……如今长老那副模样也是这邪功所致,你最好不要多练。” “我尽量。”夕恒听着师姐劝阻,心里感到些许安慰。 不过她可不会因此就停下脚步,这种以伤身来换取功夫的功法太适合她了。 红妙见夕恒眼底并没有什么悔过之意,默默摇了摇头,朝后边退去。 师姐刚转身,身旁便又有另一人朝着夕恒走来。 “大师姐……”此人恭敬道。 红妙随意点头,走去了另一边。 颜红矶与其擦肩而过,靠近到正蹲坐着休息的夕恒身侧。 “师姐。” “嗯,何事?”夕恒调整了下心情,平和回应。 不过,她还是不太适应对方叫她师姐。 “再过十几天,就到时日了。” “时日?哦,你我赌局的期限么。” “这段时间来,我再努力也只能察觉到气感,却不知血气为何物……”颜红矶语气复杂,似是失落似是无奈又好像某种解脱。 “我已经一月都没有丝毫进步了……”她抿了下唇,说:“而近日家中传来急讯,族里出了大事,我作为长女应当回去才行。” “这就要走么?” 夕恒听闻稍有些落寞,毕竟相识许久。 “家族传信说要尽快,所以需要尽快。”颜红矶迟疑了很久,才在一声叹息中将心思说出来:“我与师姐的赌局,就在今天结束吧。 是,我输了。” 她讲出这句话后,浑身就好像忽然卸了力。 少女眼底的茫然渐消,换成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解脱。 “终究还是没成。”她又叹了口气:“数月努力白费,真是扫兴至极。” “……还能再练一日吗?”夕恒沉默了下,问道。 颜红矶摇头: “没必要了,这段时间多谢师姐指教。” 她自顾自地后撤,目光始终落在夕恒的面容,似要将这份容颜记在心底。 “今日一别,兴许就是永别了,希望来日可以再见吧。”她向夕恒抱拳行了个武者礼,接着转身。 对方转身刹那,夕恒于抓出了一个红盒,跟上对方。 “慢着。” “师姐?”颜红矶的目光已变得空洞。 “我希望你服下此药,再练一日。”夕恒简单说罢,平静地将红盒塞给了对方。 “这是……?” “此物为化浊丹,对气血经脉有益,也许能助你感知并拿捏气血。” “可我已用过不少增益气血的药品了,皆是并无大用。” 颜红矶摇了摇头,伸手似要将红盒再递回来。 “我就是服下此药才入劲的,你试下又何妨?”夕恒反推过去,自己往后退了几步: “试与不试在于你自己,若是此时不用,此药还可以在你病危时延寿七日,总之我已将此药给你了,再无退回之理。” 她说罢,便重新回到方才位置捡起长剑,继续练起剑法,留下了颜红矶呆站在原地。 那边容颜精致的少女低头看着手里红盒,空洞的眼底渐渐又浮出了丝丝神采与期待。 …… 夕恒迎着练剑石接连斩出了十招红线剑,疲惫地要找地方休息时,却见颜红矶不知何时重新拿起了剑,也也已服下了那颗化浊宝丹,此刻模样精神焕发。 她挥起长剑,招招动作与其中衔接皆流畅自如,好似所谓剑技两字,本就应当如她这般驱使。 起步转闪翻腾,手中长剑在此动作间点撩翻崩闪动不断。 剑动时而流畅如水,时而犹如猛兽突击飞风席卷。 其剑招动作间透着一股奇异的势与剑意,不似其他师姐师妹的凌厉凶猛,也没有夕恒的舍身之剑那般直断生死的气魄——而是一种潇洒至极的、抛却了其他所有心思念头,全心全意专注于此时一刻,要尽力作出此生最后之舞的意念。 颜红矶踏步轻盈,长剑飘逸,身形一下翩若惊鸿,一下婉若游龙。 手中剑法变幻莫测,诸多招式自然拿捏衔接,颇有一种随手拈来之感。 隐隐间,一丝丝红色从颜红矶指尖外露,流于剑柄,通于剑刃。 剑舞之间空中划出了许多极为纤薄,转瞬即逝的红线。 颜红矶却并未因此有半分惊异愕然,手里长剑仍然流畅。 她已将外界一切抛之脑后,只求完成今日这最后几剑,为这数月来的努力画个结尾。 剑势愈发迅速凌厉,剑影环绕四周,寒光与红线交织,构成了一副别样惊艳画作。 夕恒将这些景象浸入眼底,无言看着时,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 颜红矶此刻忽地下斩停剑,震得落叶翻崩尘灰四溅,剑风打在地面石板,竟打出了一声嘭响。 长剑停住,她低着头喘息起来。 紧接着,周边响起了花瓣散落似的拍手声。 声音接连不停,环绕了她一整圈。 颜红矶微微抬头,此刻才终于见到,自己周边此刻已经围满了人。 “颜红矶,一百七十八日掌握气血,感得剑意,近日可以入劲。”红妙师姐从人群中走出,将鼓掌的双手落下。 “不错,可愿成为我们院中的正式弟子么?”她立刻发出邀请。 颜红矶明显愣了会,抬头看向师姐,茫然地指了下自己:“我掌握气血了?” 红妙轻笑一声:“感知一下丹田即知。” 对方连忙脱离了舞剑时的心境,捂着小腹闭眸感应起来。 “真的有……”她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先是难掩激动地露出了丝丝笑意,下一刻又犹豫不决起来。 “可愿意么?”红妙再微笑着问道。 “愿意什么,哦,我自然愿意,可……” 她话音停在此处,不清楚应该如何作答,之后才勉强憋出一段话:“可是,我收到家中传书,这就要回去了。” “无妨,我们院中大多正式弟子也都正在外游历,两三年间不回院也是常事。”红矶伸手邀请: “既然愿意,便随我来吧。” 片刻后,颜红矶点头答应。 跟随着师姐离开人群时,她才好像忽地想起来什么,立刻环顾起四周找到了夕恒的所在,请师姐稍等,并朝那边奔赴而去。 夕恒在人群之中,再方才看过了颜红矶流畅的剑舞之后,心里隐隐有所感悟,正要返回空旷之处继续练剑,却是先被对方追了上来。 见此人精美的面容上布着丝丝细汗,微微喘息着赶来自己身边,夕恒心底莫名浮出了些许悦意。 红矶拍了拍胸口来平稳呼吸调整心态,随后便向夕恒郑重地抱拳鞠身行礼,道: “多谢师姐赐我灵丹妙药。” “药品只是外物,你能掌握气血是因最后领会了剑意。”夕恒和颜悦色:“恭喜了。” “若非师姐数月用心指教,并于最后再作劝说,我无法领会。”颜红矶推辞,接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枚不过只比拇指大一些的小玉牌: “还请师姐收下此物,此为我们京城颜家的信物,以后无论师姐去我颜家哪座产业,或是直接前来家族之中,都会被奉为座上贵宾。” 夕恒还未答应,这玉牌便塞入了她的手中。 抬起看了看,只是见玉牌正面简单刻了一个颜字。 她会看向颜红矶,神色有些微妙。 说起来,那枚化浊丹最开始的来源,就与颜红矶有关。 是对方在第二世末尾,赠给了自己…… 如今,自己只是将其转手,再赠予了两年前的颜红矶。 也许可以说——是未来的颜红矶将这枚丹药交给了年轻时习武的她,成全了她的一份遗憾。 而自己只是个中间人罢了。 现在,颜红矶塞过来的信物玉牌,也许可以算是种完成任务的奖励? 夕恒默想着这些,慢慢将五指握住。 “嗯,我收下了。”她说。 直到此时,数月努力终究得到结果的欣喜终于涌上心头,颜红矶难掩自身笑容,眼中也显出了更为明亮的神采。 “师姐。”她最后道:“我就要走了,愿日后江湖再会。” “再会。”夕恒将剑柄反持,并起右掌抵住左拳。 …… …… …… 第二十章、蹊跷论剑 颜红矶掌握了气血,成为了红线剑院中的正式弟子,不过多久,她在众人的送别下离开剑院,乘车远走。 夕恒为对方送行之后的十几天里,颜红矶是受她指教才入劲的消息流传在了剑院学徒之间,常有新人前来向她请教。 幸好剑院里人数本就不多,夕恒能够轻易应对,一一指教过了,便不再受太多烦扰。 日子一天天愈发地平淡宁静,她没再去收新的学徒,只自顾自地每日习练红线剑法。 同时,每隔上一段时日,便运转一日夺命决来将寿元催化成自身气血。 直到第三次,她见自己原本亮丽柔韧的黑发附上了一层淡淡的苍灰,才暂停了夺命决的修炼。 若是继续砍伐寿元,使自己不再是青年模样,反而会耽误练武的进度。 就如红线剑院里那位长老一样, 对方体内气血明显要比她更多,但每每多运动一会,身体就变得虚弱,需要照料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寿元太少也不利于习武,夕恒于是将身体保留在了这个勉强还算是青年的状态。 运转过一日夺命决,休息并醒来之后,夕恒来到镜台前洗漱了一番,随后坐下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感受着丹田气血轻声自语: “每使用一次夺命决,所获得的气血似乎更少一些,是因寿元愈发虚弱,还是说气血本身对于这种增补也会有些抗药性?” 随着夺命决施展的次数越多,她愈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 “亦或者,人体内的气血总会有个极限,越接近这个极限,气血增长的幅度就会越小?”夕恒猜测着。 “武者的武技也是由气血劲力催发,若气血有着极限,武者本身的体魄应该也会有着一个极限。” 踏入剑院这么久,每日除了练功习武,夕恒也常与其他师姐交谈闲聊,已经知晓如今武道的最高境界,名为化劲。 暗劲武者是锻炼心力与骨髓骨力催出暗劲,招式之间有渗透之效,命中即可击碎敌人的内脏肺腑,哪怕对手身穿重甲也能一击必杀,防不胜防。 而化劲更在暗劲之上,是练骨练髓之后,易筋练心所成就。 化劲刚柔并济、明暗相存、由明暗两劲柔和混元而成,可以遍布全身,哪怕暗劲高手全力催功也难以击破。 化劲贯通全身,可掌握所有器官、骨骼肌肉,并且一招一式之间又附带心神之威,一人可敌许多暗劲高手。 “化劲也许便是武者的极限了……”夕恒轻声道:“可即便化劲最多也只能多延长几年寿命,同样不能超脱寿元的限制。” “凡间的武者之途有着极限,想要长生,需要另寻别的路。” “以后要去寻觅仙人之路?亦或者像那暴君一样试着去走魔道?” 夕恒这时还是有点道德的,不愿去走这种邪路。 并且哪怕想走魔道,也要献祭自己的血亲才行。 哪怕化劲武者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杀进大赵皇宫,并把皇帝抓来丢进炼药锅里吧? “总之,还是先提升实力,就算世间的确有长生之法,一个普通的明劲武者也夺不到。” 夕恒最后整理了一下自身衣着,带上长剑前去练剑场中继续练武。 她已练成了红线剑第二重,再练就第三重便可谓明劲大成,能够找长老请学暗劲之法了。 不过这剑法实在是一重比一重难,夕恒练成第一重只用了一两个月,之后哪怕运转了夺命决增补了三倍气血,再修炼第二重也是用了整整四月。 不知这第三重,究竟需要多久才能练成…… 夕恒这么想着,提剑来到院中热身了半个时辰,见大师姐终于也来到练剑场,便靠近过去询问心中疑惑。 “第三重要练多久?”大师姐思索一番,道:“寻常人要练上五六年吧。” “好久。”夕恒啧了一声。 “不过你用了夺命决,体内气血更为充盈,也许可以缩短为两年左右。”红妙为夕恒解答过了疑惑,忽然讲起了一件与练武关系不大的事情: “最近这些时日,我想请你多注意下院门,也许会有人前来踢馆。” “踢馆?”夕恒对这个词相当陌生,这数月来的安宁都快让她忘了红线剑院是武馆而非宗派。 “昨日,我受邀参加金石城本地武馆中人的集会,虽说集会内容还是千篇一律地忠于朝廷、发展本地武学并增长税收之类,但在集会之后的设宴中却起了乱子。”红妙无奈道: “青松剑馆馆主饮酒过多,酒后多言与其他城中大武馆许下了一个赌约,要证明他们青松剑法才是金石城中最高明的剑法。” “所以他们要踢馆?”夕恒问。 “据说是邀约对战,不过与踢馆也没什么两样,我昨晚收到请战书,那位青松剑馆主会在近几日带着一名得意弟子上门请教。”红妙从腰间取出一封信件,将其递给夕恒: “他那弟子是明劲中期,与你相差不多,等对方上门时,我想请你与其对战。” “好。” 夕恒没怎么犹豫,对方作为师姐对她还算有所关照,并不怎么排斥对方的请求。 并且她自己与剑院中的其他师姐师妹对练多了,也希望遇到些不同的对手。 “我会全力以赴。”夕恒说。 “别用全力。”红妙却摇头:“打得差不多了就找个机会落败即可,若是赢了他,被推到风头浪尖上的,也许就换成我们红线剑了。” “不能击败他们?”夕恒微微蹙眉。 “其他武馆落败后兴许会逐渐衰败,更少有学徒拜师,不过对于我们红线剑院来说倒是无所谓,整个金石城中本就没多少女子武馆,我们又是唯一一家教剑的,就算遭人踢馆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红妙解释: “反而若是赢了,便容易陷入武馆争锋的中心,遭人觊觎引来其他麻烦。” “所以随意输掉,得一方安稳即可。” “可是,红线剑每招每式都是全力以赴的招式吧?不好刻意放水。” “所以就请你出场了。”对方摆手:“依我推测,在诸位师妹之间,你的实力与那名青松剑馆的弟子为同一线,糊弄起来也更自然些。” 这是师姐该对师妹说的话吗? 夕恒啧了一声,最后道: “好吧,我接了,近几日我在院门旁练剑便是。” “感谢感谢,练剑时不要伤到院墙。”红妙打了个哈气,提醒了句后便自然而然地走去了另一边,似乎这对她而言只是个相当无所谓的小事。 夕恒看着对方渐渐远离的背影,微微摇头。 经历两世,相处近一年之久,她依然是搞不懂这位师姐的性情。 …… 修炼无时日,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夕恒前踏虚步,俯身下刺,剑尖于挥动时,隐隐有血红细色绽现。 她转剑上提,脚步侧挪又发出一重挑剑,红丝显现于空中破出了一声尖鸣。 夕恒左手自然收剑转了个剑花收回至腰间,呼出一口气。 “第三重第五式,练了快要一整日总算是成功了一次。” “要将其完全通熟至少也要百余次重复……之后还要练种种招式的衔接之法与身法配合、直至招式融于身中,完全协调。” “真是复杂。”她自语道:“照这进度,确实要数年才能明劲大成。” “慢慢来吧,此世只要不遇意外,应该就能磨练成功。” 夕恒将剑刃收起,正要去一旁休息,等身体状态恢复了再练。 正此时,院门外由远至近传来了阵阵稳定的步伐声,似是一群人来到了剑院门前。 夕恒耳朵微动,回望过去。 红线剑院少有来客,更别说这类成群结队的客人,所以应当就是师姐所说的踢馆的人了。 “总算来了。”她平复了一下自身呼吸,前去了院门处,将有些褪色的红木门敞开。 数架马车正列在剑院门前,许多身穿锦缎衣袍,相貌光洁亮丽,头戴冠冕的中年男女从车上走下。 最前方站着两三位身穿青衣武者劲装,背着长剑的青年男子,模样各异。 敲门者是其中一人,容颜面貌消瘦,目光锐利,神情之中隐隐有着狠戾之感,一眼看去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见夕恒开门,两手忽地抱拳砸出声音,高声讲道: “在下青松剑院二弟子迎面松!前来贵院讨教剑法!请开院门!” 此人语气好似命令,惹人不喜。 夕恒第一时间没做回应,目光略过此人,注视向了其后方正下车的一位身穿锦服,正下车的中年女子身上。 那人她认识,正是上一世要将她抓走的黑袍人之一。 她也记得对方的名字称号,张落仪,是惊鸿剑驻金石城的门主之一,同时也是与朝廷相对的黄眉山中武者。 一见此人,夕恒就感到了些许威胁。 眼前这踢馆之事有着这人参与,也许就不仅仅只是踢馆请教剑术这么简单了。 不过夕恒自己也猜不出什么,还是依照步骤敞开院门,请院中旁人通知大师姐,并接应门外诸位入院。 将这些外人迎入客厅奉茶寒暄了一阵,大师姐带着近十位来客,与夕恒一起前往已经空出来的对剑场。 “我们剑院中弟子少有与外剑对练,还请青松剑院以武会友时,见分出胜负就尽量停手。”途中,红妙师姐先表露出了友善模样。 “哪有还未比武就先示弱的呢。”人群中的张落仪勉励:“都说女子习武更近元神,虽在入劲上比起气血先天刚强的男子困难些,但入劲之后上限更高,也更能领会武道之意,不一定就会落败。” “前辈过誉,我们红线剑不过是寻常剑术,与金石城青松剑难以相比。”红妙师姐还在谦虚。 其他前来见证此次比武,金石城中各大有名武馆的高层大都和颜悦色,似乎今日真的不过只是一场无趣的以武会友。 只不过在行走途中,见证者中有一白袍的老者忽然讲起了与此次比武无关之事: “说起来,据说贵院与朝廷的关系似乎不错啊。” 这人笑呵呵的:“不知女侠能否稍稍透露一下是如何连上朝廷的?近些年来各地兵荒马乱的,我等大小武馆也都想寻个安稳门路。” 周围其他人也都迎合起来:“是啊,若是贵院有些关系,还想请女侠帮忙牵牵线。” “前辈们都说笑了,哪有什么门路。”红妙简单讲道:“不过是老实按规矩办事罢了。” “欸。”对方轻叹一声:“这世道谁还敢不规矩呢?说不定哪天朝廷着急用钱,就会揪点小误会派人来馆里惹闹,稍不留意就会被翻旧账大批特批,最后花掉小半年收益才肯了事……做我们武馆这行的,难啊。” “老哥所言极是。”有人应和叹息:“就拿我们金沙掌来说,前段日子有弟子在燕香楼吃饭,遭世家纨绔挑衅不小心打死一个随从,就被衙门打上门来,要我们交人,最后用了三四百两银子才勉强压下,人还被带走了几日,回来时已经遍体鳞伤,真是狗官——” “诶诶!可莫要作此称呼,虽说我们受官府排挤,人家可好着呢。”又有人在旁阴阳怪气。 “怎么讲不得?要我说狗官这两字冠在他们头上还真不冤,还是疯狗!好好行在路上,自己弄了几块肉吃,若不遮着掩着,那狗鼻子嗅着就颠颠跑过来跟你嚎,若敢不分半数给它,还敢咬你嘞!” “可不是,那群狗官吃着我们的税,还要虐着我们的人,我们习武之人受尽压迫,谁能不有点火气在。”青松剑馆的副馆主也掺进了对话。 “如今开着的武馆谁还敢不老实规矩呢……可有人按规矩就能讨到好处,有人按规矩却只能不断被压迫残害。”他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是啊,想必这红线剑院,定然不会被官府怀疑为黄眉山军的奸细……而我等却是被当做贼一样防着,哎。”张落仪在一旁煽风点火。 红妙听着听着,眉头愈发蹙紧。 “诸位有何指教,不妨明说了吧。”她停下脚步,回头直言问道。 “能有什么指教,大家只都只是在唏嘘哀叹罢了。”最开始那位蓄胡的白衣老者讲道。 “倒不如说……我们还希望贵院做些指教呢。” 红妙冷哼一声,转身没再接话。 之后来到了练剑场边,众人才终于开始讲起正题的比武之事。 简单比试开始,青松剑馆的副馆主行至前头,向众人介绍起今日前来请教的弟子。 要与夕恒对剑之人,便是先前用力拍门,面色并不和善的迎面松。 “啧。” 夕恒不是很想和那家伙打,只看面相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会用什么阴招。 对方想赢可以让他赢,但如果用什么阴险招式,夕恒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也用上杀招。 红妙师姐神情阴沉,已不再向诸位见证者行礼,只是以简单两三句介绍了一下夕恒。 “那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红妙想将这些外人尽快送走。 “阁下爽快。”青松剑馆副馆主自然立刻答应:“迎面松,上场。” “是!”一旁剑士直跃而起,腿上劲力催动踏步飞了两米多高,直接落在了绘有太极纹样的对剑场内。 夕恒与红妙师姐对视一眼,也走上去。 见证者们环在场外观看,望着两人姿态细声窃语。 夕恒面对敌手,慢慢拔出了腰间长剑。 剑刃划出利声,在阴云之下闪起寒光,隐隐有股血色附刃身。 远边的迎面松右手忽地拔剑,再将长剑递给左手反握,剑尖稳稳指向地面,右掌打在左拳,抱拳直盯着夕恒,认真沉声道: “在下青山剑馆迎面松,前来贵院与女侠讨教,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哦……” 夕恒没怎么细听,只是没想到这个面貌不怎么和善的人还算有点礼貌,于是回应了句: “红线剑院夕恒,请赐教。” 她话音还未落,一旁便先有语气不善的声音落入耳中: “决生死?” 大师姐皱眉,即刻转眼盯住了一旁青山剑馆的副馆主:“请战书上可没有这三字,你们战前改了规矩?” “不以全力性命对敌,怎能分出个真正的胜负呢?”副馆主表情好似理所当然。 红妙听罢便知这副馆主不会收手,随即向周边那些见证者冷声道: “青松剑馆坏了江湖规矩,停战!” “莫要着急嘛,小姑娘。”见证人中一名蓄着白须的老者呵呵笑着安抚道: “二人都已上场,就先让他们来对一场剑,等分出了孰强孰弱再喊停嘛。” 其他见证人皆是神色如常没有多言,好似这老者已经代表了他们所有人的意见。 张落仪在旁微微笑着,不言不语,眼里显着些许恶意。 “滚!”红妙直接拔出剑来:“原来你等武馆联合做局做赌,只是为了欺压我们,还从未有人胆敢如此欺我红线剑派!” 台上的夕恒眨了眨眼。 她总觉得红妙师姐这句话有点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再不停战!便是与我为敌!”大师姐声音愈发冷漠。 “年轻人气血方刚可以理解,但在这种场合可不能随意拔剑,我们可不是你能招惹起的。”那名蓄须老者面色不改,还迎着杀气朝红妙靠近了几步。 “如你这样年轻的暗劲高手相当少见,莫要自误。”他表面和善。 “我数三个数。”红妙把长剑稳稳握紧。 “三——” 另外几名见证者一齐望来,或是欣赏或是戏谑。 “二。” 红妙闭眸再睁开,显出了自身体内的浓郁杀意与气势,使氛围更添了几分紧张意味。 老者轻叹摇头,两手轻动微摆,气血劲力于掌中散开丝丝白起,随着两掌游荡出了圆环模样。 能如此稳定地催发气血,他明显也是名暗劲高手。 两人针锋相对,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夕恒在对剑场上歪了歪头。 明明说好的是她在台上对剑,此时情况突然间变成了师姐在下面与旁人作战。 她看着师姐做出架势,即将用出红线剑第三重的招式‘椎心泣血’,立刻出声制止: “等下等下!” 夕恒在台上抬手引来众人瞩目:“师姐不必如此,我能赢的!” 红妙持着剑扫来一眼,眼神意思是要夕恒闭嘴。 “相信我。”夕恒又对一旁那些见证人说:“我若赢了,你们就都离开剑院不得再来,如何?” 那几人饶有兴趣地对视一眼,由其中白须老者呵呵笑着回应: “这要看青山剑馆的意思,他们不再来比武,我们几人自然也不再来做这见证了。” 什么见证,分明就是特意前来搞事。 夕恒在心底鄙夷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那青山剑馆的副馆主身上。 “道理本就如此,听小友的又有何不可。”对方明显不信夕恒能赢。 “记住你说的话。”夕恒随即转身,继续面对起自己在场上的这位敌人。 她本以为今日这场比斗不过只是个无趣的人情游戏,现在看来却是有些意思了。 虽说输了可能会死掉,不过死了便死了。 夕恒会有点惋惜,但也并非不能接受。 如果真让红妙师姐与下面那些见证人打起来,事情可能会发展到更麻烦的地步。 上一世大师姐在短时间内也只与其中的张落仪打了个不相上下,再多应对几人,兴许很快就会败北。 夕恒过了一遍心思,手里剑刃轻抬,剑尖指向场上敌人。 迎面松见一切回归正轨,也持剑做起架势。 在剑斗开始前,他先说了一句:“女侠败势成时可以求饶,我不会杀你,只需……” “莫要多言!今日你我必有一死。”夕恒不愿多听,直接打断道。 “好!”迎面松一愣,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他提起长剑做出架势,提剑朝夕恒稳步靠近。 少女徐徐踏步,扫着敌人架势模样,试图寻得对方弱点破绽。 不过对方身姿挺实,侧貌如松,手中剑动也是异常稳定,开始便采取了防守之势,破绽难寻。 不过红线剑作为凌厉快攻之剑,最擅长的便是应对敌人的守势。 只要剑招够快够狠,敌人在凶如暴雨的打击之下,大多都会很快泄出架势弱点,以此可以打其破绽,攻敌之弱击溃架势,并以杀招制敌。 …… 第二十一章、剑锋见血 风儿渐起,吹动灰尘,在地面上构成了一片薄薄雾色。 少女随意扎着的灰黑发缕受凉风催动,身上劲装衣着的褶皱也随之微微波荡。 斗剑场中,另外一男人持剑做姿,身形挺拔肩头前倾,好似一颗扎根在山川之间的古树。 手中所持长剑稳当自如,每一个脚步动作之间都没有丝毫破绽,架势难以破坏。 而面对此人的夕恒只是提着剑,目光闪动着观察对方运动,猜测起对方将会使用怎样的剑法攻击或防御。 阵阵冷风刮过,两人对峙许久。 终于,夕恒先一步踏前,一手提剑一手抵柄,先以一招最为熟练的刺剑直指敌人胸膛作为试探。 迎面松神色不变,轻易抬剑做挡将刺来之剑打歪。 两剑相撞之时他手里长剑一弯,剑身擦出火花,顺着剑身斩向了夕恒的剑格之处,并再向下压来。 “锵!” 短短一瞬,夕恒反而成了需做守势的一方。 她来不及思索立刻转腕挥剑,避开对方此击,再旋身以一招杜鹃啼血直指敌人喉部。 红线一闪,青松剑武者以气血发力,试图仰头躲开。 但红线剑的杀伤距离实比剑尖更远,对方喉咙虽然躲开,下巴上却已冒出了一道血痕。 剑斗间瞬息万变,夕恒还未收剑,对方宽剑又已压向了她的腰间。 她立刻退步躲闪,来袭的剑风却好细粗铁刮痧般划破她的腰间衣着,在肌肤表面打出一道热辣痛意。 夕恒闭息压下疼痛,拉开距离几步,目视对方。 这一番试探当中,她已明白敌人的剑招性质。 此人架势稳如磐石,时刻准备防守反击……青松剑是以守为攻之剑。 红线剑只攻不守,对方以守为攻,二者似乎相克。 不过只要招法足够凌厉,让对方只能防守而不给任何反击的时间,也许就可以慢慢得胜。 只是,要用攻招而对方用防招,体内气血消耗决计是自己更多,若是气血耗尽,那么战况就会直转而下。 夕恒虽运转过三度夺命决,却也不能肯定自己体内的气血就足够支持自己以攻招打完对方的防招,必须用攻招逼出破绽,击碎架势一击致命。 要在一个回合当中耗用全部气血,挥出最为凌厉的招式与变化来击溃敌人——这显然是场豪赌。 若击溃了自然能以杀招取胜,不能的话就是耗完气血落入败势,没有别路可走。 不过此刻都已经是生死决斗,再多赌一把也无妨。 夕恒瞳中显出丝丝血色,深吸一口气来凝聚劲力,催动气血。 挽了个剑花,随即朝前突刺。 敌人立刻斜斩格挡,两剑相撞又砸出几个尖鸣与颤声。 夕恒就势接着提剑绽出血气再以一招金针见血,催发气血凝出红线刺向对方。 迎面松被此剑逼的后撤,而夕恒又将剑势回转踏步再往前挥出一道横斩,血线落于对方下沉的挡剑上荡出刺耳震鸣。 两发全力剑招下来,夕恒虎口微痛。 敌人防了此剑,亮着寒光的剑刃作势要朝她胸前劈来。 夕恒毫不理会,就如没看见一般再抡剑前刺,剑光一闪血光便出,剑刃没进敌人肩头,就要向脖颈削去—— 迎面松赶忙收剑作拦,又打出一阵刀剑相鸣,夕恒见其破绽立刻再上挑一剑,迎面松只得继续斜击挡住,无法做出反击。 她圆抡长剑,剑尖于空中划出一道细血圆环,在敌人上臂又落出道道伤口。 双剑互撞,锵声四起,银色剑影穿梭激烈剑招相撞。 夕恒体内气血爆发,十几招下来是完全压制了对方。 可虽挣得先手,得了势,甚至能在敌人身上接连划出了许多血线伤痕,她却还未能见到真正胜势。 夕恒微微蹙眉,用下一招时刻意留了个停顿。 迎面松见这一机会,立刻于挡剑后做出反击——这是他常年练剑的本能反应。 此刻夕恒猛一翻身,催动劲力腾空而起,身子如脱弦利箭般弹去高处躲过了敌人向下斩来的一剑,紧接着于空中挥刃,以一记撩剑削向敌人颈部。 “蹈锋饮血——”她轻喝一声,剑刃寒光带着血气自空中闪起。 迎面松目光一凝,睁大双眼试图抬剑再挡,可不知何时夕恒的右脚却是直接踢在了他的剑上。 此人手腕难免一顿,而这简单一顿便是要了性命。 剑尖红线划过脖颈,下一瞬黑红的鲜血便从中溢出。 破势之后,夕恒一脚凝着劲力踢向敌人胸间,再向上空飞高半米,旋身落地。 脚踏在地上还留有力气,地上石砖被踩了个粉碎。 而那青松剑馆的武者倒飞出数米,摔倒在地,口鼻与脖颈间冒出血水直流,张口却已说不出话来。 夕恒落到地上望了眼仰面飞出的死敌,再看了看自己的剑,一时间感到了些荒谬。 “就这?” 她只是腰间受了剑风擦伤,而敌人却是浑身鲜血横死在了当场。 方才那一顿剑,她本想着只做一度试探,如果没成后面还能跟上些其他招式。 但剑斗生死一瞬间,对方没能防住这一剑,颈部被削了一剑,就直接成了尸体…… “其他武馆的明劲高手原来不过如此,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少女摇了摇头,还没用上全力就结束了,她甚至有点失望。 她甩了个剑花拨开剑上血滴,战后将亮着银光的长剑慢慢收入鞘中。 随后回头,望向了对剑场旁的那些围观者们。 下方青松剑院的三人还在愣着,见证者们当中有几人眼神复杂,有着不可置信,也有人好似早就预见了般风轻云淡。 张落仪轻轻拍手,好似已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过她接受了,旁边的人不肯接受。 “你竟敢杀我青松剑弟子!”青松剑的副馆主走上前来,在惊愕之后发起了无名之怒。 “杀便杀了,不是你们说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么?”夕恒轻呵一声: “难道只许他杀我,不许我杀他?” “你!”对方手握剑柄,涌来了一阵凌然杀意。 “阁下还要在众人面前不守信用?”夕恒问。 同时,一旁露出欣慰表情的红妙见对方似要拔剑,也登到场上护在夕恒身前,凌然拔剑等着对方开打。 青松剑馆馆主咬牙紧握剑柄,盯着台上两人数秒,又扭头看向身旁一伙来的见证人们。 那些前来作为见证的各大武馆高层,在迎面松死后,各自都与青松剑院拉远了些距离。 此情此景令副馆主睁大双眼,握剑的右手一僵,恍有明悟。 他表情变换,咬牙道:“你们……也是要针对我们青松剑,若踢馆赢了便一起打压小派,输了你们就要趁机将我青松剑挤出金石城?” “副馆主多想了,我们武者大都心直口快,怎会搞这类阴险事?”金沙掌武馆中人摇头否认,一脸无奈地看着对方,好似真的误会了。 副馆主面色一阵红一阵青,受众人注视最终还是没有拔剑,闷哼一声让身边跟随着的两名面色不安慌乱的武者将他们师兄的尸体拖走。 青松剑馆中人先一步离开剑院,只留下地上一滩鲜血。 此人走了,几位见证人就忽然变成了和和气气的模样,或是称赞夕恒剑术超凡,亦或者赞叹红妙英姿潇洒少年英气。 不过多久,这群人便一齐离开了剑院。 “这都是什么人啊……”夕恒看不懂这一出出。 “都是些丢了武者之心的,蝇蝇苟苟争权夺利之辈。”红妙道。 “哦……” “不过这些人既然已盯上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大师姐话音一转。 “要做什么?打上门去?”夕恒有些兴趣。 “莫要凡事都想着打打杀杀。”红妙摇头:“只是请官府再多注意些这些人的行径罢了。” “说起来,真像这些人说的那样,我们剑院与官府有些关系?” “长老确实与金石城主相识,但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红妙又摆手:“事情已经结束了,回去休息吧。” 夕恒应声答应,回头看了眼对剑场中石板上那一滩暗红鲜血。 起步朝自己住宅的方向走去,途中,红妙师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还有,今日之事,多谢了。” 夕恒回过头去,见师姐向她抱了下拳。 她还是首次在大师姐身上见到这般柔和甚至可称温柔的笑意,呆了几秒后才做出回答: “你是师姐,我是师妹,这是应该的。” “也是。”红妙轻笑了几声,摇头将手中礼仪放下。 …… 第二十二章、外界之事 与城中其他武馆中人对剑之后,夕恒又回到了每日的修炼当中。 晨起日落,一日复一日。 经过那一场对剑,夕恒逐渐明白,红线剑法比起其他许多剑法都更为高明。 至少对比起那青松剑法,红线剑在一对一的决斗之间更占优势。 自己上次得胜不只是因自己抓住了机会,也是因红线剑比起对方的剑法更强许多。 因此她才能够在十几招内,将武者境界不弱于自己的敌人击杀。 自那之后夕恒便就认定,红线剑法哪怕不是最上乘的那一批武功,也至少是不俗的类别。 因此,她练剑的积极性也更涨了些许。 每日习剑、冥想、运转气血,一日日便这样过去。 院中平淡无事,两三个月来再没有别的武馆前来惹是生非。 不过虽然平淡,却也有些变化——前来红线剑院中习武的女学徒比之前更多了一倍,寂静的剑院之中变得热闹了些。 夕恒击败青松剑馆弟子的消息被传了出去,许多新来剑院的女弟子大多对她有些仰慕之情。 一声声师姐时常如黄莺清晨的脆鸣般环绕身边,确实令人心情愉悦。 夕恒又不是什么冰山美人冷艳师姐,这种受人仰慕的感觉对她来说相当新鲜。 这些新来的小师妹时常来向她请教作问,因有着之前教导颜红矶入劲的经验,她再教起这些新的小师妹来还算是得心应手。 这几月间,夕恒似乎真的融入了剑院的环境氛围,时常与其他师姐一同饮茶闲谈,或与许多新师妹稍稍做些玩乐,每日悠然惬意,好似是生活在了桃花源间。 大师姐红妙也时常前来做些指教或者谈天说地,自从有过当初那一次踢馆之事,她们两人的关系便在隐隐更好了一重。 好到,某日一起饮茶时,夕恒能顺其自然地问出了一个直至本心的话题: “大师姐在这世上,心中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 她长久以来都没能摸、清大师姐的性情,对此相当好奇。 “我?”红妙轻笑,抿了口茶水后,环顾起四周盛况空前的剑院,自然讲道:“我没什么心愿。” “没有心愿?” “自从长老于数年前救了我一命,我此生的心愿便只是陪伴长老渡过余生了。”红妙随意说着: “长老办了这片剑院,若她终究离开人世,这片院子便由我接手,日后我兴许也不过只是金石城的武馆主之一吧。” “我倒觉得,红妙师姐更像是那种闻名天下的女侠客。”夕恒讲。 “那你是高看我了,女侠哪有那么好当的。”红妙又摇头:“比起浪迹天涯闻名四方,我更喜欢在这处心有归属的地方修身养性。” “是么……”夕恒若有所思。 这段话题草草略过,之外的交谈大多只是些杂事,与剑院外金石城中的消息。 就如,外界武馆的踢馆风波愈演愈烈,不只她们红线剑院一家见了血,也有不少其他小武馆也遭到踢馆,接连起了性命冲突。 不过,他们基本都没能像红线剑院一样战胜来敌。 多数的小武馆没有反抗之力,在比斗之间势如破竹落败,往往用不了三两招就会被打趴下。 生死冲突中,只有少数败者直死,其中大多数还是抛弃尊严跪地求饶换得勉强活命。 自从落败之后,这些武馆的生意立刻便会一落直下,再难有所起伏。 孰胜孰败的消息,在接连的武斗风波中不断传出,江湖甚至因此列出了一个金石城武馆的排行天榜,其实以破玉刀馆为首,其他两大的拳掌功夫占在二三名,而原本与它们齐名的青松剑,却已然是落到了十名之后。 这份榜单被贴在各大广场与武馆门前告示板上,任何想要习武的人都会先看上一遍榜单,多打听几番消息再决定要去哪家习武,他们自然都不再关注比武当中败者,接连奔向那几家大武馆当中。 此势愈演愈烈,甚至传闻有徒弟背叛武馆转投它院之事。 几大武馆对此大书特书,欢迎其他小武馆弟子前来投靠,甚至还会给予补贴。 逐渐,大武馆的武者数量越来越多,而落败的小武馆则愈发落寞。 此次风波已经影响了整个金石城,不过,对红线剑院的影响倒是并不大。 毕竟,红线剑院击败了原四大武馆之一的青松剑馆不假,哪怕之后闭门不再接受挑战,这单单一份战绩就已经足够引人瞩目。 并且红线剑本就是金石城中唯一收女子为徒,也只收女子的剑院,在这方面有着垄断之势,还不会影响其他武馆的利益。 因此,最开始陷入武斗风波的红线剑院,反而在之后安居一方,是金石城三大武馆之外少有的得益者之一。 虽然得益的程度很小就是了。 …… 整个武馆比斗的风波,过了两三个月才渐渐停滞。 最终结果正如引起风波的那些大武馆高层所想,他们将小武馆逐一击溃,又排斥了较大的青松剑馆,如今金石城中只剩他们三大武馆说了算。 其他小武馆已经门可罗雀,冷清寂寥无需在意。 众多受损的小武馆虽也驶入发出声音,却没什么人会听它们的。 又过了三两日,红线剑院中,夕恒与几位师姐一同用餐时,又听到师姐们聊起外界消息: 原本闭关练剑的青松剑馆馆主已经出关,知晓最近青松剑馆的名声威望愈发狼藉而横生怒意,宣布要上三大武馆讨个说法。 “说来,正是我们红线剑院第一个将他们击败,此人不会也要追究起我们吧?”有人担心。 “安心。”一旁的红妙师姐端来茶碗,落座在夕恒一旁:“罪魁祸首是如今的三大武馆,我们也都只是受其影响。” “若他硬要追究,敢来我便将他也给杀了。”红妙道:“就如夕恒杀他的弟子时那般。” “师姐真是霸气。”夕恒随口应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红妙师姐面对任何敌人时都自信无比,说拔剑就拔剑,好似根本没想过自己败了会有何结果。 难道说大师姐真的超强?当初被踢馆那天面对那么多强者时也有信心将他们击败? 亦或者,这个人真的一点也不怕死? 夕恒实在猜不出来。 “另外。”讲述消息的另一位师姐又说:“当青松剑馆主宣告时,其他小武馆的许多馆主也彼此呼应附和,要结伴一同。” “金石城近几日也许会起些乱子,各位外出时记得低调行事。” …… 第二十三章、武道大会 虽说在院外需小心低调行事,但夕恒本就很少出院。 平时,她最多也不过是被有钱的小师妹一同邀约去哪看场戏剧,或去酒楼一同用宴,对于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夕恒而言,这些都没什么吸引力,不会扰乱她练武的心思。 夕恒始终只将练武作为自己的第一要务,整月不出一次院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之后几日,外界所出现的许多纷扰,自然都没影响到她分毫。 三日后,外界的武馆之乱结束,传来消息。 三大武馆当中的破玉刀馆,遭到了青松剑馆馆主领带着数十小武馆的高手突袭踢馆。 破玉刀馆主领带诸多弟子阻拦,并出言要与青松剑馆主一对一对决,了却此事。 青松剑馆主自然答应,在众人眼下与对方过了数十招,一时间难分胜负。 直到破玉刀馆主猛一震刀,刀环甩出如暗器般将青松剑馆主身上打出几个窟窿,才终于分出胜负。 这为武者们所不齿的阴险招式顿时引起其他随之而来的高手怒骂,破玉刀馆主却说:这也是他们的刀法之一,刀法本就就是杀人技,能杀人的招式就是好招,没有什么明暗正耻之分。 此般解释反而激化了矛盾,引得场面愈发混乱,几位高手一拥而上似要群起而攻。 破玉刀馆主走下擂台,联着自己上百名入劲弟子要与其攻杀。 却不曾想,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呼叫停,旋即此人腾空而起,一剑将那破玉刀馆主斩杀,并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下压下斗笠扬长而去。 不过几秒,周边又突现十数名黑袍人,追着那斗笠剑客飞奔而去,短短片刻他们就不见了踪影。 武馆之乱因此暂时消停,江湖舆论都把话题转向了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斗笠剑客,探究其身份剑术,并有人重金悬赏任何一条小道消息。 再之后,另外两大武馆为遭影响的小武馆各做了一点补偿,整个踢馆武斗之事,似乎就此不了了之。 …… 午后,红线剑院,院中桑树下茶会。 夕恒在饮茶间听着各位师姐的闲谈。 她们就在谈论外界传来的这些消息: “相传此人是江湖上的一位绝世高手,叫什么……浪涛剑。”有人道。 另外一名常出门采集收购物资,消息还算灵通的师姐说。“是惊涛剑,此人已退隐江湖二十余年,最近不知为何现身。” 红妙在旁轻声讲道:“这位高手不知为何而来金石城,又不知为何会引人追杀……如今金石城中又有着多少武者的势力,又都为何而来,皆是模糊不明。” “我们红线剑院只能尽量独善其身。”她说:“茶后通知院中众人集结,让大家最近这些时日都安分些。” 其他几位师姐点头称是。 茶还未闭,不远处有人小跑而来,似是今日守在院门处的一位师妹。 “师姐,方才有人送来此封请柬。”对方来到红妙师姐身边,递来一物。 夕恒抿茶时瞥了一眼,见此信封表面的条形红印上,正自上而下写着七个厚实大字: 金石第一武道会。 红妙微微蹙眉,将信封拆开,从中取出一封白纸黑字。 她将请柬尽快看完,而后迎着身周数人的目光讲解起来: “城中几位高手与一些大小武馆协同举办了一场武道大会,真正决出各家武功孰强孰弱,为踢馆之事做个了结,此为青山剑馆送来的一封请函,要我们红线剑也派人参加。” “此为乱局漩涡中心,不可去。”作为采购的师姐直接道。 “确实如此。”红妙轻轻点头,又道:“不过,这封请函与其说是邀请红线剑院,但依其上文字,却更像是邀约我们剑院中的一人。” “谁?”夕恒歪歪头。 “曾击败他们青山剑馆二弟子,令青松剑馆开始失势,最终沦落到连馆主都在决斗中被人杀害的人。”红妙将请函递来: “就是你了。” “我可没做那么多事情。”夕恒摇头反驳了一下,接过请函默读起来。 “请红线剑院夕恒必要参加,青松剑将在武会中复当日一剑之仇……写得真直白。” “你要参加么?”红妙问。 “当然。”夕恒还未见过所谓的武道大会,也想见识一下其他门派的剑法招式,顺便锻炼一下自己在实战上的经验。 “为何?方才都说要明哲保身吧?”红妙语气自然。 “剑院门派当然要明哲保身,但我个人就不必如此了。”夕恒回答:“学武不是为了逃避,遇到麻烦也应该面对才是……并且,受人投递请战书,若第一想法就是拒绝,往后只会养成怯战之心吧?” 应敌时绝不胆怯,这也是红线剑的剑意之一。 红妙被这理由说服:“那么此函便交于你了,愿去便去,不愿的话,便留在院中也无妨。” “嗯。”夕恒又看过一遍信函,将其收下。 距离武道大会开办还有十数日,夕恒应下请函,便继续在院中习武磨练血气。 请柬上虽说武道大会不至于伤人性命,是要以武会友,但刀剑拳脚无眼,有人遭害也在所难免。 如果必定会有人丢掉性命,夕恒希望是自己的剑取走别人的命。 十余日间,她常与其他师姐师妹对剑,以此磨练招式技艺。 气血运转周天上的修炼都因此事暂缓了几日,毕竟短时间内,还是练招对剑比修炼气血更能提升实力。 期间她也不再继续修习新招,而是将已经熟悉的招式融会贯通。 踏步抬剑,刺剑向喉,遇剑则挡,挡开后身进前突。 转腕削抹,旋身突斩,再接上种种横断招式。 在数不清次数的练剑途中,夕恒已将红线剑前两层的招式锻炼成了本能。 按武道中的俗称,此般境界便是‘功夫练上了身’,搏斗之间可以不经世事地自发使出许多招式。 武会开始前的最后一日,红妙师姐亲自抽出时间前来指导。 在对剑场中与大师姐对峙,即便知道对方不会伤她,夕恒也难免地会有点紧张。 上一世与大师姐见面时,对方演练的那一瞬三击的剑招,还深深印在夕恒的记忆当中。 而如今,即便已经修成了红线剑法的前两重,夕恒还是没有任何能应对那招一瞬三击的思路。 两人持剑相对,夕恒的手指都难免有点微颤。 “不必紧张。”红妙师姐明显看出,安抚道:“就如与其他师姐师妹对练时一样,放平心态即可。” “就算你这么说……”夕恒无奈。 大师姐在她眼中就好似一座高山,望着难免有种仰之弥高,难以翻越之感。 夕恒深吸一口气,随而缓缓呼出,持剑做出架势并逐步靠近。 她提剑前踏互刺指向对方喉间,却被大师姐剑刃一拨轻易撇去一边。 夕恒再将长剑一摆,剑光流转,凌空又斩向红妙胸间。 红妙却只轻轻朝后退去半步,便轻易躲过此剑。 动作简单自然,自信无比。 紧接着红妙转动手腕又忽地抬剑,动作间产生的汹涌剑风,使夕恒下意识退了几步。 少女扎起的灰黑长发也受此剑风吹散,一根木钗扑棱落地。 “不错,你这半年多来的进步着实不小。”几招下来,红妙点了点头。 “但在师姐手下,还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夕恒无奈地直说。 “等你也到了暗劲,也许会比我更强。”对方简单安慰了一句,甩了个剑花主动朝夕恒慢慢走来。 夕恒先退了半步,咽了下口水,过了半秒才坚定了心思准备迎接起师姐的主动进攻。 红妙突地踏地打出一声脆响,白红两色的身影几乎只是一闪便来到了夕恒眼前。 见青剑在眼前舞动,夕恒连忙抬剑抵挡,然而眼前之剑不知以怎样的动作在瞬间转了个花,都还未反应过来,就已指向了她无法抵挡的一处破绽。 少女身子僵住,大师姐的长剑剑尖已经指在了她的腰腹位置,只要稍微再向前一点就会划出血来。 “在面对敌人来袭时不止要看对方武器,更要看手腕、胳膊关节都正作何动作,又是在何位置,才能分辨出这是真招假招。”红妙收剑讲道。 “我也知道啊……”夕恒嘟了嘟嘴:“只是因为师姐太快了,没能看见。” “那再来。”红妙手腕一转,剑刃在身前圆舞,途中忽地刺向夕恒颈间。 夕恒认真抬剑,斜撩挡开这一击,却未曾想对方能顺着剑被挡下,脚步一转旋身再于另一方向打来一击。 她身子又僵住,师姐的剑落在了脖颈旁边。 再往前不过十几厘米,脑袋说不定就会掉下来。 “另外,目力不止要看敌人上身,也要注意脚步变化,继续!” 红妙好似打出了兴致,还未等夕恒做出反应,又自上而下劈来一剑。 锵—— 夕恒抬手挡住,红妙师姐却极快地俯身贴近,右肘突来硬生生打在了她胸口。 少女闷哼一声,接连退后两步。 “即便武器被挡,敌人也能越步近身以拳脚来攻,有时反而会比武器更加危险,谨记这点。”红妙讲道。 夕恒练剑那么久,总不可能连这点对剑时的基础都不知道。 她揉了揉自己平坦的胸口,又小小抱怨了一句。 “是你太快了……” “是你太慢。”红妙摇头: “你要通过目力来料敌机先,在敌人用招之前明了招式中的破绽,即可后发先至,乘虚而入一招制胜。” “一瞬间要注意这么多,也太难了吧。” “这就需要下功夫多打多练,所谓武功尽是如此。”红妙又转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再度朝着她击来。 整日下来,夕恒与红妙师姐交手了不知多少招。 从开始的连一招都挡不下,渐渐变成能拦下三两招,到了最后,能有一次挡下五招。 自上午练到日落,红妙师姐终于说出结束两字时,浑身疲惫的夕恒呼出一口气。 极为紧张刺激的对剑,不仅使她身体酸痛劳累,就连脑袋也因一惊一乍与每时每刻的思索与凝集注意而有些嗡嗡的。 夕恒现在只想尽快去自己的床铺睡上一觉,来恢复精神与肉身疲惫。 …… 明日清晨,夕恒穿上衣裳,在镜台前稍微整理了一番今日外表,便随着红妙师姐一起离开剑院。 她今日本想自己独自前去武道会的会场,可大师姐说她也想来看看热闹,便也跟了上来。 武会就在中城举办,同红线剑院的距离不远,只需快步走上十几分钟。 两刻钟后,她们来到了会场边上。 因金石城从前未有过这种比武大会,会场租用的是城中戏台,原本的舞台被改成了圆形的武斗擂台,并在下面垫了许多沙包使其变得更加稳定,后又简单绘制了两仪八卦的图案,周边也扎了些代表各个武馆的旗帜。 长风阵阵,各类旗帜滚滚波动,一眼看去,还真有点武林大会的意思。 会场门前站着数位金沙掌武馆的弟子,招待着已经排成数列、一眼望去有数百之多的观众。 夕恒直接走向门前,声明自己是红线剑院的弟子,便有人领她入内。 观众席只坐上了少数,还有许多人正持续入内。 夕恒被带到备战席上,其他各个大小武馆当中有资格参与武道会的明劲武者也都在此处,一起听着前方的举办者讲解规则。 途中,她放眼望向四周,这些人大多是陌生面孔,眼熟的只有寥寥几人。 各大武馆的代表者或馆主坐在擂台前的席位上,身前各都摆放着冒着白烟的茶水。 她见到了张落仪的身影。 此人正站于一处可以俯瞰到整个武道会的高台,放眼下望,注视着整片会场。 夕恒抬头仰望对方时,对方也注意到了这视线,而转头看来,四目相对。 片刻沉静之后,那人竟朝她挥了挥手。 夕恒心里浮出了丝丝不安。 她隐隐觉得,这次的比武大会,不会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 ………………………… 第二十四章、舛讹百出 金石城,武道大会。 观众入场坐下,场中有声音洪亮的武者,宣告了武会开始。 夕恒在方才的等待时间已经看过今日比武的顺序, 今日与她对战之人是一座名为剁马刀的小武馆中弟子,明日才是她与青松剑馆弟子的正式对战。 渐渐,武道会的第一度对战开始。 夕恒与红妙师姐一起坐在后面备战台的位置上看着场上人的武斗,同时也望着整片武道会的情景。 比武陆续进行时,红妙师姐环顾着周边,轻声讲道:“果然……武会有些不对劲。” “师姐此话怎说?”夕恒作问。 “不该这么平静,这场武会可是城中各个大小武馆最近最为着重的事,今日却直到开场却都没有起纷乱之事,不该这么安安稳稳的。”红妙奇怪道。 “照师姐这么说,安稳也不对,不安稳更不对。”夕恒吐槽了一声。 “本就不该对劲,大多武馆中人心里都存着股怨气,现在人们的怨气却好像在忽然间消失了。”红妙说着说着,环顾四边的视线忽地停留在了一处。 她轻声说: “另外这里好像有东黄眉山的人,他们到的地方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个夕恒早知道了。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张口对自己的师姐说: “说起来,师姐知道惊鸿门吧?” “怎得忽然说这个,那可是正道大宗,江湖谁人不知。”红妙回应。 “惊鸿门驻在金石城的门主,那个名叫张落仪女人也是黄眉山武者。”夕恒将自己上一世所知的情报讲出。 之前被踢馆之后没讲,是因夕恒已凭武力解决了那事,便没有多说。 这一次再度见到此人身影,便就回想了起来。 红妙师姐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夕恒打了个哈气,不愿就此多说。 “那可麻烦了。”师姐也抬起头,瞬间找到了张落仪的身影:“之前的踢馆之事中有她,今日的武道会也有她参与,周围也有不少的黄眉山武者……他们盯上了金石城的武馆,不知是想做什么。” “黄眉山不就是武者们聚集起来反抗朝廷的大组织嘛,盯上武者肯定是想要拉人入伙。”夕恒说了个最容易想到的猜测。 “没那么容易的……”红妙微微摇头:“稍微大点的武馆都与城中的大家族有着绑定关系,大族又受着官府的制约限制,黄眉山也做不到单单将武者这一部分拆出来带走。” “那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红妙讲这话题略过,对夕恒直言道:“我看这次武道会中,武者们所用的招式都较为保守,没有杀招出现,你若不愿在此地久留,就在第一场刻意落败然后认输离开吧……这样黄眉山无论想在这场武道会中做什么都没关系。” “不要,我可是努力练了十几天,总要露几手才行。”夕恒可不想辜负自己的努力: “不过师姐还是回剑院稳住形势吧。” 她想自己承担自己的选择。 红妙在问出之前,就已知晓夕恒会做出如此回答,安定道:“在剑院里哪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留在这看场可能会有的大戏。” “师姐不是说更喜欢修身养性么?”夕恒吐槽。 “但谁不喜欢看热闹呢?”红妙浅笑。 两人闲谈的这段时间,台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那位声音洪亮、主持武道会的武者在送人下场后,便宣读起夕恒的名号。 夕恒应声登上擂台,与对手互相抱拳。 将要与她比武之人是一名用刀法的身高体壮者,所用的招式只是个不经听闻的三四流刀法。 不过,夕恒首次在擂台上比武,没有因为对方的武功名不经传而去轻视,反而认认真真地观察起对方的每个动作细节与架势模样。 她遵守着大师姐昨日的教导,试图料敌机先,通过细微动作来猜起敌人将使的招式。 只见那体壮青年躬身转刀且向后蓄势,目光炯炯盯来,刀刃朝着斜上,脚步重心前挪,未持刀的左手先拍向前,抬着大刀的右臂随之而出,同时大声呼喝: “接招!” 刀刃先是下压,随而朝左身转动,刀身带着右脚忽地一转且踏地跃起。 空中旋身,大刀带着落势的巨力朝着夕恒上方劈下—— 然而此刻,夕恒已经抬起刺剑指去敌人颈间。 刀客瞪大双眼顿时失了气势,急忙将刀落下试图拦住这一刺剑。 然而剑刃忽地又向下一划,剑芒寒光一闪,转瞬即消。 少女后撤半步躲过砸来的大刀,而刀客身形不稳地落在地上,,双腿砸出了一个震声差点倒下,同时胸腹受痛闷哼。 此人连忙低头看向自己胸腹,却见自身自肩部直到腹部的衣着被一道剑痕撕裂,而衣着之后的坚实肉身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细缝隙。 缝隙开始无色,而后逐渐溢出鲜血,迅速被血色添满而凝出一条红线。 “我接招了,你输了。”夕恒失望地摇摇头,向后退步离开擂台。 此人招式看起来凶猛,实际上却相当粗陋。 以气势来震慑一些寻常武者还行,但只要将其招式看穿,其实满满都是破绽。 有了破绽,即可捣虚攻若,一剑致敌取胜。 经过昨日训练,夕恒已经可以很轻松地看穿这种粗糙凶猛的招式——因两人技艺差别,胜负在瞬间定出。 “……”那人看着自己的不断流出并将衣物沾红的鲜血,呆住无言。 “剁马刀武者心腹受剑!败局已定,胜者为红线剑。”响朗声将此宣布。 夕恒直接走下擂台,返回到备战台红妙师姐的身边。 “如何?” “轻松。”夕恒作答:“师姐教我的那些技术都很高明,面对多数人都可以轻易取胜。” “不要骄傲,这只是巧技之一,只要来敌的招式复杂到另你在短时间内看不清看不透,就又会陷入苦战了。” “师姐说的是,不过今日一战都已打完了,走吧。”夕恒觉得无趣,小小打了个哈气。 “金石城中好不容易能有一次武会,让我再看一会。”红妙做出放松的姿势。 …… 到了正午时分,上午场的武者比试结束,夕恒终于把大师姐从武道大会里拽了出来。 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之间,少女望着四周各个客栈店家,忽地讲道: “就不提前回院了……我们在外用餐如何?” “我没带钱。”身为剑院主事人的红妙摊了下手。 “我付就行……” “那就多谢师妹了。”师姐轻轻一笑,目光环顾四边,直接盯上了远处那座最为高大、装饰也最为繁华的酒楼。“就去聚鲜阁吧,倒是许久未去过了。” “好……”夕恒面对起这个忽然起了兴致的师姐,有些手足无措。 红妙顺便牵住了夕恒的左手,朝那边小跑了过去。 夕恒脚步一个踉跄,用了些许劲力才稳住身子,与师姐一起没入在人群当中。 两名侠客装扮的少女穿梭于大路人流之间,衣摆于步伐间轻轻飘动,似两朵淡红色的花儿于春风中摇曳晃动。 夕恒紧随着师姐,将这一瞬的背影留存在瞳中: 干净利落的黑发扎成了马尾,肌肤被映衬地更为白皙,妙美的身姿无拘无束,行过衣着打扮各异的人群,就好似蝴蝶在花丛中偏偏舞动。 此人的存在就好似一缕春风,吹过满是尘灰的凡尘俗世,带来片刻的生动。 她们进了酒楼,坐到了一处楼台上贴近阳台的位置。 连串的小红灯笼挂在两边,灯笼垂下的细细红丝微微晃动。 外界天色阴云密布,室内还点着些许烛火,少数灯笼间透着微微光亮。 地面木板与坐席桌面几乎难见尘灰,桌面雕刻着孔雀花翎的图案,有店小二递来菜单,菜名都是些侈丽闳衍的成语,让人摸不清到底是何物。 夕恒没太看懂菜名,就将菜单递给了师姐,让她来做选择。 “珍珠玲珑、旋覆花汤、樱桃酒酿,糖蒸新栗,诗礼银杏……”大师姐接连讲出几个菜名,显然已是老顾客了。 店小二将菜品记下,行礼离开。 不过多久,先是一壶粉红色雕花瓷瓶所装的果酒被端上来。 “大师姐常来这里吗?”夕恒不免问道。 “前些年长老常带我来此……”红妙指尖轻触桌平面:“不过现在长老牙口愈发不好,倒是无福享受这些了。” 她将视线转回,捏起了一旁酒壶,又换了个话题:“会饮酒么?” “不会。”夕恒没怎么喝过酒。 “试试嘛。”红妙并不在意夕恒作何回答,仍然倒了一杯推来。 夕恒捏起,看着杯中酒液微微晃动,先是嗅了嗅,再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 这樱桃酒酿没有想象中那么烈,配着水果的味道倒是有那么一点点香醇感。 红妙在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稍稍朝着夕恒举起。 两杯微碰,夕恒喝了小口,大师姐却是一饮而尽。 这时,店小二从楼下端来一盘方方正正的白色糕点,飘来桂花与熟栗子的香气。 黑色方盘落于木桌面,碰出一个磕声。 下一瞬,楼下突然砸出一阵轰响—— 酒馆未开的那一半木门被忽地砸开,雕花的窗棱碎声不断,大大小小的碎木块洒落地面,同时又有接连的踏步声齐鸣。 夕恒还未反应过来,身前的红妙师姐便已经转头看向下方,微微蹙眉。 “郭正我,别再逃了,交出武功饶你不死!”楼下吼来一个粗犷的男声。 随后,一身黑衣的壮汉连带着后方十几个身影步入酒楼大厅,做出架势四面环顾准备时刻动手。 不过几秒,他们一起盯上了大厅角落小桌上,正饮酒吃豆的灰衣老者。 小桌桌面右摆着一副斗笠,左摆着一把入鞘长剑。 老者好似根本没听到周边噪音,仍剥着自己的茴香蚕豆,辅以美酒慢慢品用。 黑衣人做出怒视模样,成群结队地踏步朝这老者靠近,每一步都将地面木板踩出裂痕,轰如雷声。 老者不闻不问,喝完这杯继续给自己倒酒。 黑袍人们到了五步之内,却停在当场,不敢继续往前。 渐渐,其中走出一个身姿较为纤细的身影,来到了那灰衣老者的桌对面,落座下来。 “大侠,你跑了这么久,我们追了这么久,都累了。”这却是一个稍有些沙哑的女声:“今日在此被我们寻到,你就算插翅也难逃了,不如就在此做个了结如何?” 老者仍是倒酒,饮酒。 “黄眉山想要的只是你的绝世内功,交出来,我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黑袍女见对方仍不言语,又将胳膊按在桌上,身形前倾再靠近道: “你年岁七十有余,气血滑落已非壮年,哪怕你是化劲高手,到了如此年纪最多也不过放出两三招,你一招就能杀我们一人又如何?我们有十名暗劲,等你用完劲力还是死路一条。” “大侠是正直之士,我们也不愿落到非要见血的地步,不如就各退一步,你交功法,我们走人。” 然而对方还是不理。 黑袍女咬了咬牙,抬手突然拍了一下木桌,啪响终于引起身前之人的注意,再道: “我知你前来金石城就是为了寻徒传功,现在你我就在金石城中,而正巧你是为传功而来,我是为功法而来,便传给我好了!” 朗声落罢,灰衣老者停下手里动作,微微抬起眼眸,瞳中精光直直落在对方身上。 数秒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说出话来: “所谓功法,不可强求,有缘者得。” “此法正与我有缘。”黑衣女指尖一弹,袖中飞出一把尖刀被她流畅地握在手里。 刀花在流畅的五指间一转,尖端坠向下方,她顺势握住刀柄刺向下方。 咚声响起,尖刀入木三寸。 刀刃显出寒芒,氛围愈发紧张。 楼台上,夕恒看过这番情景,咽下口水,伸手指了下一旁敞开的阳台,道: “师姐,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吃饭。” 在武道会里没遇到什么麻烦,反而午间随便找了个酒楼用餐时就忽然遇到了这种祸事。 周围其他客人都正在尽快溜走,只有店小二和掌柜的还在慌忙不知所措。 红妙拿起桌上酒壶,轻叹一口气。“真是一日乱过一日,回剑院吧。” …… 第二十五章、金石炼炭 夕恒随意往桌上丢了两块碎银,便随着师姐去往阳台,催动劲力使出轻功踏出酒楼,落地后便钻入正在院外围观的人群,离开这片热闹过头的地方。 还未走开百米,酒楼之中忽地炸开一声雷鸣似的剑吟,好似风暴中怒涛翻涌,传来阵阵呼啸。 片刻后,酒楼的厚实木门忽地解体飞出,木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一声拍打在地。 围观人群在慌乱声之间纷纷退散,紧接着一个带着斗笠的灰白身影从酒楼当中窜出,双腿踏在门板之上,将其当做滑板般借着力呼啸着穿过宽广街巷。 震耳的哗啦声接连响起,令已经离开百米的夕恒都再加快了步伐。 “追!”后边传来以一声怒吼,十数名黑衣人运起轻功踏在屋顶房檐上如影随形。 夕恒眼见那块厚实门板飞快滑来,刚想起应该躲避,旁边的红妙师姐便忽地拽了她一把。 下一瞬,踏在门板滑行的灰衣老者已在她身边掠过。 道道黑影飞快地紧随其后,令整座商街变得鸡犬不宁。 “站住!”官府的巡逻捕快见此情景不断呼喊,却根本无人在乎。 黑衣人中的纤细身影第一个追上老者,同样踩在滑动着的门板上,拔出腰间长剑便对起招来。 两剑互砍打出的锵声接连传来。 少女下意识退了几步,脚跟踢到门槛而一时不稳,无意识地紧抓住了唯一能够借力的师姐。 红妙师姐自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稳定身形,轻轻一拽就缓下了夕恒的倒势。 一片混乱之中,夕恒靠向师姐方向,贴在了对方肩头。 这还未停,她一只手搂住了红妙师姐的腰肢,才终于站稳脚跟,松了口气。 这短暂几秒,那灰衣老者与黑衣人都已经呼啸着离开,对剑之声也越来越远。 “多谢师姐。”夕恒依靠在师姐身上,拍了拍胸口。 “不用说谢。”红妙点头平淡道: “只是你的手,不必继续搂着吧?” “哦哦。”夕恒收回右手,感叹道:“这就是高手之间的较量吗?真是够吓人的。” 她搓了搓自己的小手,手掌上还留着些师姐的温度。 “这才哪到哪,那位郭正我大侠可是化劲,一掌下来摧垮整座酒楼都不成问题。”红妙微微摇头:“幸好我们早些走了,不然说不定会被误伤。” “刚才也差点被误伤好吧。”夕恒瞥了自家师姐一眼,随后环顾起四周:“话说,我们这是躲到哪了?” 四周布置好像有些熟悉。 又有着一股药材气味环在鼻尖,更熟悉了。 夕恒回过头去,见到柜台后一墙面都是整齐排列的小抽屉,上面写着各种中药材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在几秒后终于回想起,这便是自己这一世起初卖灵芝的地方。 此刻,柜台后面那药童正愣愣地望着门口这边,回过神来后张口第一句话却是对夕恒说:“客人,今日也是来卖药材吗?” 都过了半年多了,怎么还记得…… 夕恒扶额没有回答,直接牵着师姐的手离开这间大药铺。 “卖药材?”师姐倒是听清了这句话,若有所思地问道。 “之前在路上捡了颗灵芝,卖给了这家药店。” 不知是因为怎样的心思和潜意识,夕恒下意识说起谎来。 “灵芝可以捡到吗?”红妙还是一副困惑的模样。 “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啦。” 讲出了一个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言作为弥补。 “哦,这样子呢……”红妙听出夕恒避让的意思,也没再多言。 “快回去吧,在外待久了的话说不定还会遇到其他的乱子。”夕恒接连遭遇乱事,心情稍微有点紧张。 红妙师姐点头说好,便领带着已经迷失道路的夕恒,找回了返回剑院的道路。 她们走了不过几分钟,在一处人流较少的街道转向时,忽地间有个头戴斗笠,身上衣着沾了血丝的披衣身影,侧着身挡在了她们眼前。 不知是偶遇,还是对方有意在等。 夕恒脚步一顿。 紧接着,那微微驼着背的斗笠剑客回过头来。 阴云之下,此人仅仅只一个眼神就带着明显的威势,令一旁的红妙都将手放在了腰间剑柄。 此人一动不动,就这么侧着头与她们对望。 过了五六秒,大师姐有意识地将手挪开,行了个武者的抱拳礼。 “前辈好。” 斗笠剑客微微点头,目光却仍不偏不倚地落在夕恒身上。 视线惹得少女心里愈发紧张,退后半步。 “血线剑派的后人,赵千秋还活着吗?”对方低声问。 夕恒眨了眨眼,对方看起来是在问自己——眼前这灰衣剑客似乎与赵千秋相熟。 但她自己其实根本就没见过那人。 “不知。”她摇了摇头,只能撒谎道:“我许久没见过她了。” “她的血海大法在哪?”那人又低声问。 “血海大法?”倒是红妙师姐先回应了句:“回前辈,我们未曾听闻过这四字。” “在大赵皇帝手中。”师姐的话音还未落,夕恒接着作答:“他想要以此修道成仙。” “得道成仙……呵呵呵呵。”这位老者声音低沉: “天道崩损,仙路断绝,此界无仙无道,他又能得什么道?成什么仙?” “不过又是一场凡人妄图罢了……上千年来皆是如此,如今不过又一轮回。” 苍发老人叹息一声,而后与夕恒四目相对。 又片刻之后,他言道:“你身中虽有灵性,但并非我所寻的有着诚挚赤心之人,就此别过。” 说罢,灰衣老者立刻转身离开。 迅速前踏几步,几息之间便没了身影。 夕恒不再受对方眼神威势影响,缓缓松了口气。 “这又是什么人呀……”她总觉得今天外出一趟,比在院中练剑一日还累。 “此人是退隐江湖多年大侠客,似乎是要寻找功法传人才特意来到金石城中。”红妙师姐依据先前所闻,讲道。 “你们江湖中人,性格真是一个比一个怪。”夕恒道出心中想法。 “你不也是么?”红妙以此作答。 夕恒愣了下,想了想后苦笑: “还真是。” …… 午后回到剑院,两人一起随便吃了些饭堂里的饭菜,便各自回房休息。 夕恒返回住宅,关上房门。 心里默念物品栏三字,从中浮现出的透明方框之中拿出了那本封皮柔软的红皮书,便坐到书案边上,仔细观摩研读起来。 “外面那位化劲武者对这本书似乎也有兴趣……可为何呢?他也想练气修仙?” “可是那人又说天道崩损,没人能成仙。” “……也许是因为这本邪书无论落到谁手中都会引发灾厄,难道他是要将这本书毁了?”夕恒想着,自语道:“那可就真的是个好人了。” “诚挚赤心之人……他来金石城是要找这种人传功么?因此被许多人盯上。” “那他要传的功法肯定相当厉害,也许是传说中的绝世神功……可惜没传给我。”少女啧了一声。 “不过没关系……” 自己可以在死后读档回到穿越之初,就算此世与这类功法无缘,下一世早早得知了消息,再有了足够的实力,说不定有机会参与进这场争夺当中。 一世没能夺得,就再来一世。 她终究会得到所想要的东西,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罢了。 夕恒看了会手里的红皮书,没能在血海大法当中发现另外的特别之处,便将其先放回了物品栏。 “明日还要外出比武吗?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多麻烦……若求安稳就别去了。” 如果没有读档功能,自己只有一条命的话,当然是应该在院子里苟着练剑,等这一阵风波过去。 不过,这种逃避做法也会产生些负面效果。 例如在江湖中传出失信于人的坏名声,亦或者与她有点仇怨的青松剑馆没能在武道会上复仇,可能会直接打上门来,来与她决斗。 夕恒不想剑院的平和氛围因此出现波澜。 “呵……不过是一座小城的武会罢了,”夕恒抚平了自己心思:“我可是连皇帝都杀过的人。” 夕恒决定明天继续前往那武道会。 说不定在武者云集的武道会中,她还有机会得知有关绝世神功的信息,在读档之后,想要争夺时占得先机。 “也许可以为明天提前做些准备……例如搞到一些血肉,在手背上铭刻几个血海大法的法术,若是明天又遭遇到了什么意外,还能多两三个招式可用。” “那么,现在就出门买血肉?但是买了之后还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布置阵法,而且我自己还搬不动,要找车夫托运……而且今日城里满街都是武者,布阵有可能会暴露法术……还是算了吧?” “今天都已经好累了诶,稍微运转一会气血就休息吧……”夕恒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肌肉,缓缓放弃了这个想法。 …… 午后时间短暂,似乎没过多久,天色便已黯淡下来。 夕恒捏着气血在体内流转周天,情绪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受白日之事扰乱心思。 夕阳落幕时,她褪下衣着,简单洗漱整理了一番,便阖上窗户钻进被子入眠。 不知为何,闭上双眼时,脑海中常常会浮现出红妙师姐在白日间领带着她穿梭人群时的背影。 微微飘荡的秀发与波动的衣着褶皱,牵着手时对方手掌传来的丝丝温热与几抹难以言喻的体香气息…… 亦或是在酒楼当中一起饮酒碰杯时,瓷杯对撞酒水晃动,跃出杯际的几滴酒液落在自己手指上的丝丝凉意…… 总觉得有点深刻。 夕恒认为,这应该只是人在睡前本能地回想起今日经历,是很正常的心绪。 比较深刻的原因,应该是由于自己很少遇到今天这样的意外之事,所以在脑子里多回想了几遍。 没什么特别的吧? 静谧无声的室内,少女于这些小小思绪之间静静入眠。 再醒来时,却不是一如既往地那样睡到了明日清晨,没有听到青鸟脆鸣与远处公鸡报晓。 她是被外界的噪音所烦扰,皱着眉头被吵醒。 夕恒抬手揉着双眼,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尖叫与哭嚎声。 这声音距离很远很远,一定是在红线剑院之外,落在耳边已经细小的可怜…… 夕恒仔细听了一会,终于能隐约分辨出其中嚎叫与哭喊的内容。 “着火了……?”夕恒缓缓睁开双眼,透过窗户望向声源的方向。 遥远处,天空的乌云被映成了昏黄与暗红。 下方,一片游动着的赤黄铺盖大地,又好似野兽一般向外一丝丝扩张。 孩童的哭嚎与尖叫声,连带着一阵阵怒吼和痛呼求救,伴着烈火的呼啸声传遍了整座金石城。 夕恒坐在床上,望着远端逐渐扩张的烈火,心里却是不知所措。 自己该做什么好呢? 反正那团火还离得很远很远,应该烧不到这里,不如接着躺下睡觉? 不好吧…… “啧。” 哪有什么不好的,自己还能立刻起床救火不成? 自己又不是什么奇人异士,没有求雨吐水的神奇法术。 最多也不过凭借自身武功救到几个人命而已……夕恒心里可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外人死生与她何干? “不过,这样子听着哀嚎和尖叫声继续睡,应该也睡不着吧?”夕恒打了个哈气。 “那要做什么呢?” 少女穿着件轻薄的白色单衣,鸭子坐在床上看着远端燃灼的烈火,发呆了好一阵子。 “这样子的大火里,一定会死很多人。”她喃喃自语起来: “不只人,就连家畜、鸡鸭之类也都逃不掉。” “那么……”夕恒小声道:“我也许可以趁机收集……不,可以直接在大火里找些血肉来布置血海大法的仪轨,储存一些法术,为明日与青松剑馆武者的对战提前做些准备。” 夕恒心里还留有些道德,并不打算直接用人的血肉,只想着用家畜家禽的血肉拼凑一下。 实在不行的话,再想些别的办法。 …… 第二十六章、焮天铄地 大火在城中呼啸,宛如神话故事当中的恶兽般疯狂肆虐。 商街上精美的高耸木阁楼是绝佳的燃料,在呼呼的火啸声中没能坚持多久便全然败下阵来,陷进烈火化为烈火。 火灾是洪水猛兽,所至之处尽受肆虐,不是付之一炬,就是灰飞烟灭。 烧得越多,烈火的扩散就越发迅速,人们着急忙慌地泼水找水,却根本止不住这等规模的汹涌大火。 夕恒轻装带剑赶往现场时,周边建筑已经开始连成一片地坍塌倒落,哗啦啦的声响好似有一只巨手在推多米诺骨牌。 四面八方没一处能得片刻安宁,遍是哭嚎呐喊尖叫与哀鸣,连着招呼与求救声片刻也不停息。 只要还能走的人,就没停下逃窜或救火的脚步,只要还能张口的人,都在呐喊着求救。 高楼焚之一炬倒在烈火,坍塌声如地震轰响。 随后,惊吓与尖叫声传到耳边。 乱景当中,似乎只夕恒一人安稳站在街巷当中,仰头望着那挂着许多艳红登楼的高阁楼台坍塌成灰烬废墟。 一道燃着火的、写有聚鲜阁三字的牌匾先砸在地,金光大字随即被暗火吞噬。 起火的地方是中城,而如今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商街,无数大户小户人家都已被噪音聒醒,仅仅穿着一身单衣起床怒叫着救火。 大灾当中不分富贵,无论是酒楼商街中的贵人,还是一旁驻扎在此的官府捕快,连着打更人与无数平民都已投入了救火这单纯的一件事上。 可是此地与河流有着数百米距离,从井里打水相当缓慢,一阵阵救火声中烈火还是不断蔓延,人们的努力在如此的滔天灾害之中根本没有丝毫效果。 一桶桶泼出的水,不过杯水车薪。 再向上看,烈火已将乌云都焚成赤红。 夕恒深吸一口气,同周围逃窜的人群背道而驰,稳步行入了眼前火海。 剧热的气流吹打在身上,提醒着她不能在此久留。 少女仔细听着一些人没空带走的鸡鸭家禽的哀鸣声、朝着酒馆阁楼后院跃去。 夜空忽地吹来一阵乱风,凉意将呼啸的烈火削弱了一瞬,暴涨的气温也因此降下不少。 哗啦。 一个妇人不知为何还留在大火当中,满脸绝望地拿着水缸朝身边涌来的烈火不断泼水,可在大火当中几乎无效。 夕恒绕过此人,听着鸡犬的嘶鸣声踏起轻功身法,再掠过院墙与燃烧起来的桑树,见到了院中的鸡鸭棚子。 茅草棚子燃成了火红色,其中是一副鸡飞蛋打,烧焦的羽毛胡乱散在地面的糟乱景象。 夕恒扫视过去,见到现在地上只死了两三只鸡,其他都在咯咯哀鸣着挥舞翅膀,试图飞起离开这片棚子,并且也确实已有不少飞走。 两三只鸡根本不足以完成一场祭献,连最简单的血箭法术都不够。 而她又不想在火海之中抓鸡,太浪费力气与时间。 片刻犹豫后夕恒直接离开此地,继续在街道上以轻功奔走。 她想要寻找一处被人弃之不顾的猪舍或牛棚,直接获得大量的血肉施展法术。 幸亏中城的街道宽大,长道之中只有少许的火焰残骸燃烧,没有太多阻挡。 并且夜风阵阵吹过,也能带来丝丝凉意,使她能在火焰中待得更久。 她继续听着耳边动物的嘶鸣声,寻到了一处猪舍,立刻踏入其中却发现已是猪走舍空。 各个栏杆都已被打开,只有些小猪仔没能逃掉而被火烤熟。 夕恒扶额,失望自语:“怎么在灾难里找点血肉都那么难……” 再这样的话,她可真的要去找人的尸体来用了。 “不……在火场里死去的人大多都是被困在建筑内部,想找到反而更麻烦。”夕恒摇了摇头,忽地又听到远处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 她立刻望去,却见一匹棕灰色的高大马儿背着燃着火的马鞍,于街道间疾驰。 每遇障碍马儿便高高跃起,落地则继续奔腾。 它似已舍身拼命,只短短六七秒便已跑过了百米距离。 夕恒注意到对方脖颈上还拴着缰绳,只是缰绳的另一头已被烧断或是扯断。 棕马在几秒后奔远,夕恒又听见马匹来时的那方向也传来了阵阵嘶鸣声,似是还有马儿困在其中。 她不再犹豫,继续奔向火场中心。 夜里冷风狂吹,越靠近城中心火势看起来反而越小,许多地方都已烧成灰黑,木炭上的燃火也不再似外界那么汹涌磅礴。 来路上,夕恒见到街边倒着许多身影,都一动不动。 这些人身上各处裂有一块块明显伤痕,并且倒下的地方都有干涸血泊,不像因火灾烧死,而是遭人袭击而亡。 不过这与她无关,她距离那些马儿的嘶鸣声已经越来越近。 待夕恒找到位置并突入其中时, 整个养马棚子的茅草棚顶都已经被烧成骨架,地面已经倒下数匹马,然而拴着马的柱子却都还坚挺着不动。 一根根缰绳拴着木柱,其中有几根已经断裂,却仍剩下四五根,分别连着五具倒在地上、皮毛被烧焦的马匹。 其中一只还在叫着,明明都已被烧出焦糊味,却仍硬撑着没死。 夕恒拔出腰间长剑,靠近瞄着瘫倒大马的厚实脖颈,用力朝下斩出。 鲜血喷涌,一阵抽搐后,马儿失去动作与声音不再动弹。 夕恒蹲下身来,伸出手掌接下一些温热的鲜血,将整只手化成血红色。 指尖滴着鲜血,在地面绘出诡异扭曲的图案。 颜料若不够了,便再多沾些血。 渐渐,一个波纹似的层叠着的血色圆形,围绕在了五匹马儿尸体四周。 血液沾了些木炭灰烬,阵法染了灰黑变得更为诡异。 夕恒在阵式中心画出了一个粗糙的、花瓶瓶身状的椭圆图案,将几匹马尸拽进去,然后再于血肉周边绘出扭曲的升腾状血纹,血纹将尸体包裹,并像五指或树木枝条般向着四周延伸。 她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完成这些行动,若是没有劲力,她也许连最小的那一匹马都拽不动。 火与血中,少女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烧焦马毛,温腥的粘稠血液随之四溅。 夕恒朝下看了眼,在满是血污和焦炭与浓烟的地方待久了,身上不免染了许多尘灰。 “啧,尽快吧。” 在焦黑地面上以鲜血画完了仪轨与阵式后,她捏出手印,于阵列旁踏起神神诡诡的步法。 “肉觉命易命,命呼汝灵起聚,深怨复血灵常凝……” 步步踏出,地上的深黑血纹于火焰摇曳间聚起猩红微光。 指法变换,阵法上的一些条纹扎进了五头马尸胸膛。 夕恒蹲下身来,以三指接过温热淌出的鲜血,在手背上划出三道爪痕似的血印。 印记绘出后,仪轨间最为消瘦的那匹小马被吸光血液,化成一具干尸。 她脚步不停,又在右手背上划出另一道剑纹。 手背地方不够了,便继续向胳膊上作绘,绕出一个环绕前臂的骨纹。 ‘惊骨变’这一法术消耗的明显更多,一下子便将两匹马的血液吸空,肌肉干涸。 正当夕恒要继续刻印血箭之术时,马棚外突然传来了刀剑相击之声,并飞快靠近。 砰锵之声在空中划过了一段距离,落到了棚外的院落。 数个落地声接连响起,对剑声此刻暂停,似乎情况由剑斗又变成了对峙。 夕恒朝马棚外快速扫了一眼,只见几个持着兵刃的模糊身影落到一片焦黑的院落之中,火光摇曳空气扭曲,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姿态。 她于是减少动作降低声音,先缩到角落等这些人离开。 自己今夜只是来取血肉的,如今目标都已达到,不想发生什么冲突。 “在这种火场当中的武斗总不可能久留,等一下吧……”她默想着,时不时向外窥探一眼。 外面右侧枕着三名持刀摆着架势,身形干净利落的头扎青巾的身影,左侧则是个一手单持长剑,一手怀抱着什么的披衣身影。 破洞的披风衣摆在火光当中摇曳,其下隐隐有孩童的哭啼声从那边传来。 夕恒将手里动作停下,集中注意窥听。 一个呼喝声响起,青衣身影中最前一人声音中气十足:“郭前辈,你老旧迂腐,与黄眉山为敌也就罢了,江湖中人不会多嘴,今夜却还要与我天梁军作对,就不怕毁了你前半生英明,被打成朝廷狗吗?” 披衣老者稳稳持剑,乱发飘散,目光锐利。 望着眼前这三人,他沉声道: “传言南方天梁军是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大义之军,将救百姓于水火饥寒,行举义旗匡扶天下……可今日看,原来并非如此。” 他将剑刃缓缓右挥,指向周边弥漫着灰黑烟气、被熏成了焦黑的墙壁、烧毁的楼阁瓦房、四处散落着、勉强还能看出些形状的家具焦炭,烧成白灰的瓦砾与漫天烟尘,质问道: “你们说要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便是这样救的吗?” “他们都该死!这中城也早该毁!”持刀武者没有丝毫犹豫: “这精雕楼阁,花鸟石纲,金银珠宝,白玉石阶,铺地青石,黄琉璃瓦,朱漆大门——哪一分一毫不是剥削我们小民所得?!哪一处是此地主人亲自所建所造!金银是他们从深山挖出来的,还是瓦片是他们铺成的?!” “这些乡绅土豪,文武官员!只会吮民脂膏,敲剥百姓!弄得有天无日人人怨恨,男女不能耕织,乡里人家卖儿卖女死亡流离!” “中城人满口仁义道德,皆行男盗女娼!强凌弱,富欺贫!这群人他妈的都是民贼!吃人虎狼!” 越说他眼神便越恶辣狠毒,手里长刀紧攥,浑身杀气迸发,似乎下一秒就将踏步袭来。 “那这孩子呢?!”与其对立的老者好似被对方语气感染,哑沉的声音也更响亮了些:“这两三岁的孩童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何苦连这稚儿都不放过?非要赶尽杀绝?” “既然动手了自然要一个不留?难道还要等他长大成年了回来报复不成?!” “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家人!”老者沉声道。 “糊涂!我们是兵!”头裹青巾的青年喊道:“郭老,我最后尊你一声前辈,把人放下,我们就当做今日未有此事,你也能保住那好名声!” “此人我保定了!要么杀来,要么退开!”郭正我挥出一剑横扫,剑气竟如波涛般奔涌向前。 波动的剑气卷起周边烈火,宛如火海扑来的浪涛般飞向远端。 几名青巾武者眼神一凝,跳起躲过飞来的烈火浪涛。 落地后,紧接着便抓起长刀朝着郭正我斩去。 这三人刀法凌厉凶猛,招式间隐隐有相似动作,似乎师出同门。 不过他们所攻击的目标却并非郭正我本身,而是瞄准了对方左臂所拥的那名不断哭泣的孩童。 三名刀客身如电光,刀法互相呼应,一人斩过一人又至,丝毫不给灰衣老者片刻喘息时间。 刀刃与长剑相撞,打出的火花好似烟火般不断闪烁,同时传出数不尽的剑吟与刀啸之声。 夕恒躲在数十米外的马棚里,窥探着外面那激烈过头的战斗,咽下口水。 幸亏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躲避,若是自己卷入了这种武林高手的战斗之中,恐怕不过三五招就会落败。 “接着躲吧……”她心里默念。 外面,三位青年武者的刀法招式压得只能动用一只手对战的灰衣人连连退步,眼看就要离开了马棚外的这片院落。 夕恒还未松一口气,却忽然间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前辈!我来助你——” 她忽地一愣,脑海里浮现出一位熟人身影与面容,连忙转身,脑袋探出遮掩的厚实残骸。 果不其然,外面突然现身并出剑的女子正是红妙师姐。 “她怎么也来了……还要掺和进这种事里?”夕恒一时间满脑子疑问。 见红妙持剑加入战斗,她一时间甚至开始犹豫起,自己要不要也放几下暗箭。 还是算了。 夕恒再往暗处缩了缩,愈发想快点逃离此地。 有了红妙师姐参战钳制,那三名持刀武者所要应对的变数增多,原本连贯呼应的招式与气势变得紊乱。 灰衣老人的剑终于腾出空来,不再一直格挡,时不时也会点出两剑。 不过他们几人所用的招式都相当保守,各自不约而同地舍弃了杀招,尽用些简单的攻防招数,似乎都不愿打起真火来。 原本受压的灰衣老者反过来压制起三名青年刀客,剑刃一划一动便会破开几个伤痕,虽不至于致命,但痛感与对招式的影响却是相当真实。 不过一分钟时间,三名青巾武者便各自脱离了交战,互相对视一眼,抛下一句狠话便各自退开。 院中留下了红妙师姐与那位灰衣老人,还有他怀中所拥着的三岁稚童。 孩童仍在哭叫啼鸣,啊呜哇哇地怎么也不肯停下。 这哭声遮住了红妙师姐与那灰衣老者的对话声,夕恒揉了揉耳朵试图听清,可确实什么都听不见。 “距离太远了……” 片刻之后她只见到,那灰衣老者收起长剑,抱着孩子离开。 剑声止住,周围只剩下了烈火的噼啪作响,与时不时响起的的建筑坍塌声。 夕恒继续留在原地,想等大师姐离开。 只是,红妙师姐待在这火场间的庭院当中等了快要两分钟,也仍还在那站着。 “……” 师姐怎么还不走? 说到底,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夕恒脑海中隐约有了个猜测, 心里刚有所想法,师姐那便就忽地响来了一个平静的询问声: “师妹,那些人都已走远了,该现身了吧?” 夜风将这声响吹至夕恒耳边,让躲在暗处的少女浑身一颤。 她犹豫着还要不要隐蔽一会,不过又想起没必要和师姐刷什么心思,便轻叹一声,从马棚的残骸后走出。 夕恒收了收自己的袖子,遮住了下胳膊和手背上的血痕。 她无奈地应声走出,作问道:“师姐是暗中跟我来到这里的?” 红妙轻轻点头,理所当然道:“深夜间听到院中有人离开,还是来这种危险地方,自然是要跟过来看一看。” 之后,她环顾起四周,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妹来这,是有什么必要做的事吗?” “也不是必要。”夕恒摆了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事情都做完了,我们回去吧。” 她不是很像让师姐看到自己在马棚里做的事,也许会产生些误会什么的。 “趁机找人报仇?”红妙见到夕恒手上鲜血,猜测道。 “不是。” “可你这浑身都是血的样子……” “只有手掌上沾了点血,衣服上可没有。”夕恒否认后,见师姐仍然表现着一副好奇模样,自己转移话题道: “说来,师姐为什么要现身,帮那个老头迎敌?” “我与天梁军有些仇怨,不愿让他们顺顺利利的成事。”对方简单回答。 “仇怨?” “三年前的旧事了,不提也罢。”红妙走来夕恒这边,又好奇地转回之前的话题:“方才我在外听到你在这棚中作出了些古怪声响,是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夕恒走过去要拉着师姐离开。 “不愿让我看么。”红妙啧了一声,却也没不识趣地继续靠近马棚,只是以一种深沉的目光盯了夕恒一会,浅声说了句: “师妹身上的秘密,当真不少呢。” 这微眯着的视线,连带着奇怪的柔声,令夕恒的身子微微发麻。 “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为明日的对战做些准备罢了。”夕恒先一步离开此地。 红妙紧跟上来,浅笑道: “今夜发生了如此大灾大难,你却认为明日武会还会正常举行?” “应该还没有烧到武道会那边吧?”夕恒认得位置:“说不定呢。” 红妙听闻轻笑几声,缓缓呼出一口气,仰头望着周边火海末日似的景象,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都说不定呢。” “前些日子,城中表面都还安安稳稳的,最近两三天却酿出了如此大祸,真是世事无常。” “不止黄眉山,南方的天梁军也派来了尖细,城中几家大族被灭,官府也难免受到火灾影响。”她没多思索,即可轻易说出:“城中就要乱了。” “今天就已经很乱啦……” “会更乱。”红妙仰起头,伸手比划了一下: “你在此看,正遭受火灾的中城似乎不小,但相比起整个金石城却也不大。” “这一场大火也不过会烧净上千人的住所,而灾后秩序紊乱,受到影响的人将远远更多。” “并且,据说南方的天梁军正在整备大军,不久之后就要打来……”红妙拍了拍夕恒的肩膀:“你是时候好好想想,自己离开剑院与金石城后,该去什么地方了。” …… 第二十七章、从义大会 明日。 虽经历了一片大火洗遍中城,可那所谓的金石城第一武道会仍如常开着。 晨间在剑院时,红妙师姐又劝说了夕恒几句最好别去,但她昨日都已在火海当中做了足够的准备,如今自然是要继续遵守承诺,前往武会与那青松剑馆的人对决。 从剑院到武会的路途之间有片受灾之地,诸多身影面如死灰,瘫坐在街道两边两头。 原本经营早点饭菜、衣料服饰的各家日用品门店皆闭,街道上秋风瑟瑟,冷意袭人。 受灾之人下意识裹了下身上衣着,可他们都是夜半匆促起身,所穿衣物大都薄凉,就算将全身缩成一团也挡不住侵来的寒冷。 火灾已经消停,悠悠青烟拂上天际,好似为人间连接了一条上天的道路。 虽火焰已熄,财产却早已烧尽,遮风挡雨的房屋都已成了一片废墟灰烬。 人们望着周边的建筑残骸,大都寂寥无声。 夕恒走过此地,再穿过了两条巷道。 因身上带剑,她一途间没有遇事。 不过多久,又来到武会之前。 今日红妙师姐没随她一起,师姐作为红线剑院的负责人,外界出了这种大事自然需要留在院内处理事务,整理干系。 夕恒从侧门入场,一如昨日般来到备战席中落座。 观望四周,武道大会今日的来人,看起来似乎要比昨日更多。 台前武馆长老们的席位几乎坐满,许多衣着各异的武者伴在他们身后,茶水奉上,白气飘飘。 人们表情大都严肃,好似正站在重要的抉择之前。 一些头上系着青巾的持刀武者也落座于观众席位,与之同伴的还有一些黑袍人。 各色各样的人影进入武道会场,夕恒望其身姿动作,察觉到这些人基本全是武者。 他们将观众的席位占满,各自交头接耳低声细语,却都不肯扰乱整片会场笼罩着的沉静。 夕恒简单数了数,发觉如今会场当中的武者已有近千人,并且看他们身姿体态至少也是明劲修为。 “奇怪……” 似乎整座金石城中大半的武者,都聚在了此地。 并且今日的气氛,与昨日那简单武斗比赛的氛围不同。 台前给各路武馆长老奉的茶水渐凉,也没人去喝一口。 后面观众的席位上,大多数人都正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什么。 只有夕恒孤身坐在备战席位左顾右盼,还有些搞不清楚现在情况。 一夜间,这场武道会似乎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并且,现场这模样已经不再像是比武之地,而更像是武林大会的会场。 夕恒感到了丝丝不安,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跑才比较好? 不过多久,有人登到台上,此人却并非昨日那位武斗的主持,而是先前参与了种种武者纷争的张落仪。 “怎么又是她……” 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 “差不多也到齐了。” 台上张落仪声音并不洪亮,却能传达到所有人耳中。 “诸位在金石城中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今日不多废话。” “各位作为金石城周边的武馆人士、江湖游侠、大小宗派,今日应召而来,是要加入我们黄眉山军成就武道大业?还是要继续留在这城中苟且偷生?” 话音落后,无人作答。 张落仪继续讲道:“以各位的实力技艺,在我们海鲁之地想要何等富贵不是轻而易举?何必要在这受朝廷官府与各大豪族层层盘剥?” “各位难道不知吗?那群所谓的达官显贵吃着我们辛苦教武授艺赚得的钱财,却又反而将我们武者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少了丁点供奉孝敬,就前来翻旧账立新规,层层敲诈勒索非要将我们吃干抹净,此为竭泽而渔!” “有人因此上吊投崖,有人锒铛入狱,有人妻离子散,想必诸位都有听闻,甚至有人亲身经历。” “海鲁之地以武者为尊,只要入了我黄眉山,这些过往怨事皆不会再有!” 声音传出,周边有武者发出一声叹息。 台前长老席位中最中间的金沙掌拍案而起,声响洪亮: “我们金沙掌,从义黄眉山!” 应答声如此干净利落,显然是提前说好,此时来鼓起氛围。 夕恒环顾着周边愈发怪异的氛围,在心底默想着。 “好!”另一侧又有声响:“三义枪也从义!” “擒燕掌一起!” …… 自从金沙掌武馆起头,周边十数大小门派接连表露出了态度。 夕恒见周边一起坐在备战席的人一个接一个站起,稍稍挪了下自己的位置。 原本的比武大赛怎么就突然变成从义大会了……夕恒实在是有点捉摸不清,她之前可没收到任何消息。 不过多久,从义的呼声渐渐安定下来。 张落仪见景又言道: “我昨日杀官之时,问他为何要层层盘剥我们武馆宗门,硬要逼的我等穷困潦倒,且听他如何说——” “那官府猪猡竟言说:‘圣人云,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天经地义,自古如此’。” “就因他们学文,他们便是君子,而我们习武,就是野人!”张落仪声音响亮。 “诸位体内皆有气血在身,此言谁能忍?” 话音刚落,台后忽然抛出一件深棕布袋,落在武会台上被张落仪拔剑斩开。 一剑寒芒闪过,袋中之物滚落而出,那是灰青色,散着头发,胖乎乎的脑袋。 头颅在地上转动几圈,散的鲜血贴在了武台表面。 “此人便是金石城城尉,受冤武者尽是被此人抓入大牢!吾黄眉山派人将其于昨夜斩杀,并破开大牢放出数十含冤武者!他们就在此处可以作证!” 张落仪挥手指向一方,那边就有数十人叫好称是。 她随即又讲道:“我请诸位一同前来我们黄眉山的海鲁之地,日后反攻金石城,杀了狗官,斩下他们的脑袋挂在城头!” “……” 诸多金石城的武林中人,互相对视,眼中皆显出犹豫之色。 渐渐,坐在台前桌上的那些较大的武馆的长老表明了态度,大多都愿从义黄眉山军。 夕恒待在一旁,已经明白今日不会有什么武道会了。 这片会场被黄眉山的武者征用为了从义大会的举行地点,他们集中了金石城的大多数的武者,却将红线剑院排除在外。 以至于夕恒不明不白地又来到了此处,观赏了这么一出起义聚会。 她扶额轻叹,为什么自己总会来到错误的地方? 难道说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体质么…… 坐在角落的少女环顾起四周,试图找机会离开此处。 不过现在整个从义大会正弥漫着好似宗教般的狂热与严肃氛围,似乎只要做出些稍显特别的举动就会引人注目。 她只能找个恰好的时机偷偷离开。 正计划着如何逃离,一个轻淡的呲呲声忽然落到耳边。 夕恒被这古怪声音吸引注意,转眼看去,却是见有一相貌普通平常的武者朝高空丢出了什么—— 一颗棕灰色的圆形事物高高朝天空扬起,吸引了众多人的视线。 短短一秒后,抛高的力量用尽,棕色事物停在空中。 下一瞬,它在天上忽地爆开,炸成色彩斑斓的绚烂烟花。 “砰——” 震心的鞭炮响声使少女心里一颤。 现在是应该庆祝的时候吗?为什么要放烟花? 夕恒刚想起什么,四面八方立刻响起了好似军阵的喊杀冲伐之声。 “杀贼,杀贼!” “官府杀贼剿寇!闲人退散!” 外界声音好似千军万马同时冲锋,令人心慌不已。 “有内鬼?!”武者们轰然一下慌乱起来。 “莫慌!”站在中心的张落仪在一刻呆滞后喊道:“金石城如今没多少官兵!城中卫兵捕快在昨夜火灾时已被我们杀伤大半!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 可听着四面八方哄哄嚷嚷的冲锋声,已无人听信她的言语。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有武者踏出轻功跃起看向外面,然后慌张道:“外面都是官兵!我们被包围了!” 众多武者一齐睁大双眼,立刻反过来质问起黄眉山的人:“这叫没多少官兵?!你亲眼去看!” “怎可能会有!”张落仪还是难以置信,立刻踏着轻功离开擂台,越过围墙看向外围。 却见数千官兵摆着阵列,呈合围之势提着枪盾一步步呼喝着朝武道会会场踏来。 官兵尽皆带甲,步调一致,刀盾手与长枪手错落有序地前进着,后边还伴着些持剑弓兵。 他们好似天神下凡,先前不知藏在何处,此刻突如其来。 官兵中间高举着一柱黑红旗帜,长风飘扬吹得旗面滚滚,上面印有两个大大的金石二字。 “金石城的驻军?”张落仪睁大眼睛看着,她可从未听闻过这个消息。 她先是惊慌恼怒,而后立刻转头望向武道会当中的那些青巾人影: “你们天梁人不是说金石城驻军都派去南方了吗?!” 头戴青巾的那些武者明显也是手足无措,无法回答。 官兵们越靠越近,紧闭着的大门被忽地砸开,结着小型方阵的士兵一队队步入其中。 武会中大多武者都还未归于黄眉山,此时一见官兵入内就立刻逃窜。 这些人的溃逃引起了成片整片的慌乱,他们武者自古都难以结成一条心,此刻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大半武者的身影迅速不见。 张落仪还想挽回,在这的上千气血武者若是能齐心协力,哪怕无法与官兵拼杀也至少能结队逃出。 可她的呼喊此刻已经没人去听,敌军的呼喝之声压过了言语,武者们飞快消失不见。 “怎会如此……”她伸手试图挽留。 随着官兵结阵踏入会场前院,原本说好要与黄梅山军从义的武馆宗派也开始随着其他武者一同溃逃。 混乱之间,只有与她同伴的黄眉山人阻挡起涌来的官兵。 一开始,这些明劲武者还能轻易拍飞几人,目光煞是神勇。 但随着长枪围到了身边,利刃不断刺来在身上流出道道血痕,甚至捅穿皮肉,他们也渐渐失力难以抵抗。 “三师姐!快走吧!”一只手抓住了张落仪的胳膊,并将她向后拖拽。 “我辜负了师尊,还不如今日就与官兵决个生死……”那女人挣扎了一下。 “此非三师姐的罪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夕恒还在备战席上,想着要不要快逃。 她参加了这种从义的武者大会,如果还继续武者身份留在此地,肯定会被官兵抓住……倒不如拿出玉佩信物证明自己的公主身份。 可那样的话,还是会被带去京城…… “果然还是跟着其他武者一起跑吧?可听说这里都被包围了,不知道能不能跑得掉……”她起身望去人们逃窜的那方向。 那方向时不时就会传来痛叫与呼声,似是武者们正在努力打出一条道路逃离。 夕恒还在犹豫时,身后忽地传来了一阵杀气——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一名持剑的劲装男子已经拔剑,朝她突刺而来。 “怎么回事?”夕恒突然受袭, 下意识朝侧边跨出一步,躲过此次突刺。 “就是你杀我师兄!拿命来!”那名男子红着眼,尽是怒意。 他又将手腕猛地一扭,朝着夕恒平直挥砍。 锵—— 两剑相撞打出火花,夕恒拔出的剑刃微颤,目光愈发认真。 她终于记起自己也曾见过这人,对方正是数月之前红线剑院被踢馆时,随着那青松剑馆的迎面松一同而来、并带着那迎面松的尸身离开的一个不起眼的家伙。 “哦,你是当初那个……” “废话少说!接剑!”此人剑刃被挡,便转身从另一方向再斩。 夕恒胳膊一甩,剑刃自挡在身前变成了挡在身后。 又一个砰锵声炸开,挡下之后夕恒朝后退步,却未注意到脚下台阶,一时失衡不稳,只能用上劲力再猛踏一步,以轻功之姿跃向长空,在空中的短暂时间调整身形。 可对方却也毫不犹豫地踏地跳起,剑刃好似流星朝夕恒指来。 夕恒在空中挥剑挡下,紧接着左手无名指、中指拇指一捏。 “伏!”她轻声吐出此语。 一道血光在三指前忽地亮起,转眼绘成一道血箭,在空中划出红线刺向来袭者。 下面那人睁大双眼,不知这是什么招式,只能下意识地以剑做挡。 血箭打在剑刃,立刻将剑身腐蚀近黑,嘶嘶发响。 “毒?”那人似乎理解了:“阴险!” 不是毒,不过阴险两字倒是没说错。 夕恒没有回答,借此机会落到地面,踏步摆好了红线剑的剑招架势,开始认真迎敌。 青松剑馆的武者也同时落地,身躯好似本能般立起,剑刃一转便摆出了青松剑的架势。 两人相对,清风吹过。 夕恒旋即转剑前刺,先一步发起攻势。 先是刺、再点、削抹,以接连不断的招式将敌人架势击破。 接着,右肘忽地往后一拉,气血爆发以全身劲力领着手腕猛地下斩—— “椎心泣血!”她低喝一声,剑刃滑落间,一道红光自身前绽放。 剑刃好似将空气也撕出了血液,对方的剑还未完全横起,夕恒的剑便先落下。 红芒一瞬闪过,少女将长剑向后回收。 这招刚学会没几天的招式好似有着后摇般令她的身子顿住了半秒,一时间不知接下来该用什么招连下去。 一剑斩过,对面那人身影一动不动。 先是剑刃自被血箭染黑的部分碎裂开,断开的剑身落在地上打出几个清脆响声。 紧接着,一条倾斜血线在对方肩胸部慢慢显出。 血线裂开,从中显出被斩裂的血肉白骨, 之后才有血液从中喷涌而出。 敌人倒在地上落出了一片血泊,夕恒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下自己的剑,没想到这一招威力这么大。 都直接把剑斩断了……不,也是正巧斩在了血箭所腐蚀到的脆弱位置。 “看来这法术确实有些作用……”夕恒心想。 “你竟还杀我弟子!”又有一个声音怒吼着袭来。 夕恒面色抽搐,朝那看去,又是一把长剑以更高深的招式在轮转之间朝她突刺而来—— 她立刻凝集精神抬起长剑挡住这一刺击。 炸耳的锵声震起,夕恒受到巨力朝后退去。 紧接着到来之人,正是青松剑馆的那位副馆主,当初一同踢馆之人。 “杀了小的来了老的是吧?”夕恒冷呵一声:“我杀了你之后还有没有人再来?不如一起上吧!” “大言不惭,接招!”这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家伙踏步蓄势,长剑自上而下猛斩。 汹涌的气势随着剑刃压来,另夕恒心起无法抵御之感。 她以双手抓着剑柄,硬撑着提剑试图挡住。 又一个锵声砸响,夕恒脚下微动,地面木板竟被踩出裂纹。 她勉强挡住,却被震得虎口发麻。 眼前此人的劲力明显比她更强,其招式没有达到暗劲那般的高深地步,但至少也是个明劲大成。 还未休息半秒,对方又是一剑斩来。 夕恒已看出此人是要作何动作,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挡住的这招,只能瞬势硬顶上去。 剑芒一闪长剑再落, 这一度重击几乎要使她握着的剑刃脱了手,虎口的痛感令她双手发颤。 “再来!”敌人眼中显出猩红狠意,长剑不再上抬蓄势,而是朝侧下后收,身形稳定好似一块磐石。 接下来这一剑气势明显更强,夕恒不愿再挡,而将左手脱离剑柄,朝着敌人猛地张开五指。 “变!” 随着夕恒一声低喝,前臂绘出的红色骨纹忽地亮出血光。 紧接着,她的指甲在咯吱声中疯长扩大,瞬间便成了小树树冠的形状。 指甲不再像是指甲,而像苍灰骸骨构成的茂密树枝。 骸骨刚刚长满, 对方来不及惊讶,剑刃顺着惯性斩来—— 寒芒绽现,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白痕。 剑刃击破刚长出的骸骨,连带着剑风一起朝着夕恒打来。 夕恒尽力闪躲,可肩膀还是受剑风擦伤,巨力打破平衡将她朝后推倒。 “开!”仰身摔落之时,夕恒忽地叫道。 顿时,指尖蔓延出的骸骨树冠脱落分散,浮在半空。 她最后将手一推,无数碎骨好似霞弹般朝着敌人射去。 扑声响起,夕恒摔倒在地迅速撑起身子,睁眼便见敌人衣着已被无数碎骨打破穿透,身上冒出无数血洞,整幅模样也已变得模糊又骇然。 这人用剑挡住了一些碎骨,虽浑身流血,却还瞪大着眼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招数。”他声音沙哑苦涩。 夕恒没做回答,本着敌人没死就要继续补刀的原则,又向对方伸手。 “驰!” 右手背的血纹一亮,三道血色在半空中凭空斩出,在那人胸膛撕出一道狰狞的爪印。 血肉削开,露出其中满是裂纹的肋骨,伤痕之间甚至有肠子冒出。 敌人张了张口,眼瞳睁大到底,喉中吐出鲜血,却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渐渐,这幅破烂身躯跪在地上,朝前扑倒。 夕恒此刻终于松了口气,揉着自己发痛的肩膀慢慢站起。 “法术不只是有些作用。”她看着眼前尸首,轻声改了说法:“应该说是太有用了吧……” 少女在心里对血海大法说了声抱歉,一开始自己居然以为这法术不如暗器毒药有用,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霰弹枪呀,这完全是。”她靠近过去,仔细看了看自己搞出来的怪异死尸。 耽误了一两分钟时间杀了这师徒两人,夕恒终于记起自己其实还处于官兵的围剿当中,回头环顾起仍混乱不堪的武道会场。 场中的人正越来越少,武者的强大机动性使这里不过片刻时间便人去楼空。 原本在擂台中心犹豫的张落仪,这时也已经顺从旁人的话语,决定一起逃离此地,而挡着官兵的那十几名黄眉山武者已经死了差不多。 夕恒也不再理会眼前淌血的两具怪异尸体,连忙赶紧跟上正催用轻功逃跑的武者队伍,跟到队尾要同他们一起离开。 即将以轻功翻墙离开时,夕恒忽地听到了后方官兵中心传来了一个呼声,是喊着她的名字。 她回头扫去一眼,便见到自己的那个便宜师傅、红线剑院的长老此刻正坐在官兵后面的一架木车上,正举着手,朝她晃荡。 “……”夕恒眨了眨眼,不再催动轻功踏墙离开,身形从高处落地,扬起了些许灰尘,向相反方向迎着官兵走去。 “师傅?”她来到木车旁边,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官兵都是您叫来的?” 自己这位便宜师傅之前从未走出过剑院。 而今日,对方的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夕恒心里印象。 坐在木车上的老者轻轻点头,声音沙哑:“我与金石城的城主是多年好友,城里有了麻烦,自然要出来做些帮衬。” “师傅,不愧是师傅。”夕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好,只是干干称赞。 …… 第二十八章、红线剑院 后来,金石城中,武者与官府的关系越来越差。 夕恒待在红线剑院,游离于是非之外,好生休息时,几乎每过上几日,便会听闻外界又封了一个武馆,或是有武者因愤恨杀伤官兵而被押入牢中大加审问。 在如今的金石城中,官府似乎觉得每一个武者都有可能是黄眉山军的奸细,留在此地都是为了谋划出更大的阴谋。 有不少武者被如此针对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许多人本没有投奔黄眉山的心思,却不得不因对朝廷官府的满腔怒火被逼上黄眉山,离开城池前往东方海鲁之地。 金沙掌这个原本金石城中最大的武馆,如今名号已经消失,只有碎玉刀还在苟延残喘地经营,却又要被官府监视,限定要收什么弟子,每次又不得超过几个,甚至教学过程还被官府派系的武者在一旁监视,就连自家的武功都无法保密,很难有什么武者的尊严。 哪怕身处如此困境,他们还是城中各大武馆里存活的最好的一个。 其他武馆大多都已荒废,武者们在金石城愈发待不下去,各自远走他乡。 就连夕恒所在的红线剑派,即便是与城主关系友好,都也受此影响不再收徒,将手下如今这些女弟子教完后,剑院便后继无人,愈发空荡。 三个月后,城中武者与官兵的矛盾风波,随着时间渐渐平缓下来。 这三个月里,夕恒没再离开剑院,只是自顾自地继续练剑练招。 学了越来越多,她已将红线剑三重的所有招式通熟。 但只是光是通熟还不行,之后还需领会剑招之间的种种变化、身法又应该如何随着招式进退,气血在连招中应当如何运转等等。 如此这般,难度一层比一层高,只能凭时间不断磨练。 “明劲大成……”夕恒常念这几字,希望尽快抵达这个境界,而后从师傅那边取得之后的暗劲功法。 因为最近这段时日,她常听到外界已是兵荒马乱,风雨飘摇。 金石城里之前那么兴盛的武馆行业一下子衰败到了极点,红妙师姐又对她说过‘该先想想离开剑院之后的事情’,而南方天梁起义军的消息接连传来,似要攻向金石城这个方向…… 由此,夕恒回想起了第二世在山村药堂中工作时,所听闻到的几个消息…… 似乎是读档后第二年末,南方名为天梁的起义军攻下了金石城,并占据许久。 夕恒已记不起具体的时日,毕竟这种能传到山村里的消息,总是模糊不清且多加夸张。 例如,人们常说那天梁军的领袖方天德天生神力,龙象不敌,还有金刚不坏之身,甚至有着撒豆成兵、召引天雷大风的本领。 说书人讲他是仙人下凡转世,不忍见百姓受苦受难,神州沸腾生灵倒悬,所以自歙州举起义旗,领百万大军要北上讨伐大赵皇室,诛杀皇帝来平稳天下。 但即便流传地这么厉害,实际上战果却在攻占了金石城这个南北枢纽大城之后立刻下转。 占领还没三月,朝廷调来北方的常胜军压境,不过几日便将天梁军赶出了金石城,之后又在城外打出了一场数万人的决战…… 至于决战的结果众说纷纭,有说天梁军将官兵大举击溃,使边军躲入城池,又有人说官兵将天梁打得四散而逃掉,没费多少力就平定了战争。 这些都不过是些流传到乡下的传闻,难以分辨真假,只有官兵夺回了金石城这一件事可以肯定。 之后夕恒便因病读档,不再知晓此后发展。 “起义军会在读档第二年打来……现在距读档时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夕恒清晨整备衣装后,来到床边望去外界景象。 此刻正值清晨,长天好似被许多淡色的画笔横着抹过一般,浅橙与淡蓝互相交织渐变,云朵松散聚不成形。 三月以来秋天已过,到了深冬时节,阳光浅浅的,似是似非。 “在剑院也是呆了一年多了。”夕恒手肘按在窗台,用手掌托着下巴。 “最近好多师姐师妹都离开了……” 如今大赵国天下疲敝,四方皆有起义之忧患,天下将乱,剑院中的师姐师妹们大都是大家子女,不像夕恒孑然一身,被家族呼唤难以抗命。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这才不过三个月,便从先前的六七十人降到了不到二十。 热闹退去,剑院逐渐变得萧瑟寂寥。 夕恒这几月来认识的师妹都已离开,所剩下都是些红线剑的老人,勉强维持着剑院的运转。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多久,这里也会像其他武馆那样逐渐衰落吧。”夕恒小声说着。 少女轻叹一声,走出房门一如既往地来到院中。 她在练剑场中拔出长剑,舞剑热身时睁眼静静看着周边。 望着这片熟悉的地方,怀念之时,那些在脑海当中浮现出的身影也印在了各个熟悉位置。 夕恒手里长剑指向哪端,就会想起一个常在哪方向练剑的身影…… 空空荡荡的场中,少女挥着索然落寞的剑。 白日自东方慢慢升起,淡薄的日光她的剑与身。 冬日的冷风吹袭,递来阵阵寒意。 几度剑舞热身后,夕恒将长剑收入鞘中,轻轻喘息着走向泉水边。 正要习惯般地用竹筒接水饮用,却见流水已经凝冰。 “又到冬天了。”少女用手指敲了敲。 冰层很厚,就没试着砸开取水。 她于是离开练剑场前去花坛的位置,那边有口井,井底流淌的地下水应该不会结冰。 到了冬日,坛上花朵只剩少数还在开着,零零散散的颜色点缀在一堆青灰色的枝条与叶子上,同样落寞。 靠近时,夕恒见到红妙师姐正搀扶着剑院的长老,在花坛里慢慢绕着。 歪歪扭扭的木拐杖在地面打出轻微踏响,冷风吹过少有生气的花坛,又带走了一小片花瓣。 “师傅,师姐。”夕恒靠近过去,尊称道。 “嗯……”老妇人半眯着眼睛,动作和声音都缓缓慢慢的。 她眼神浑浊,不知有没有将夕恒的身影印在眼底。 “练得如何,大成了吗?”对方声音缓沉沙哑。 “明劲大成,感觉还是挺远……”夕恒有些无奈道,她这三个月来很少能感知到自己在剑法上的提升。 虽说练武时招式都在逐渐熟练,对于气血的控制也愈发娴熟,肯定是有提升的,但太过于潜移默化。 比起这种循序渐进,夕恒更想要刷一下就达成明劲大成,甚至突破暗劲。 如果可以的话,哪怕要她以性命为代价也可以接受,可惜不行。 “嗯,慢慢来。”便宜师傅没有对此多言,转而对身边的另一人讲道:“红妙,便扶我到此……算算时日,都要到大年夜了,在院里做一顿年夜饭吃吧。” “大年夜?”红妙少有地露出些困惑模样。 夕恒明白为何,上一年她们在剑院里可没怎么过节,别说大年夜,就连正月初一都还是一如既往地练剑习剑。 并且,剑院中没有门联,各处门上都没有贴过喜字,根本就未曾有过半分的节日氛围。 现在长老突然提及这类事情,似乎令红妙师姐有些措手不及。 “记得曾经在剑派里,每到大年夜,掌门师尊就会买上好多肉菜作成馅料,擀出面饼让师姐师妹一起包饺子吃……”回忆并说着这些话时,长老嘴角勾起了丝丝笑意,眸中目光流连。 她停下脚步望着空空荡荡的前方,好似当年情景正映在眼前。 “赵师姐当时不会包饺子,还是我手把手慢慢教她的。”她悄声说:“我说她长那么大了却连包饺子都不会,好丢人……师姐还会红着脸逞强,最后捏出来的饺子形状奇奇古怪的,都被我挑着吃了……” 长老停在当场喃喃自语,她胸中存了好多话,如今才只是下意识流露出了些。 过了两三分钟,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呵呵。”这声音好似轻叹也好像轻笑,让人分不清楚。 长老拄着拐杖慢慢转身,回眸看向夕恒与红妙两人。 “老身想吃饺子了,红妙。”她说。 “我这就去准备。”红妙师姐应答。 长老轻轻点头,面露着温和表情慢慢离开。 待到这个驼着背的背影从一处拐角消失,红妙用指尖点了下夕恒的肩膀。 “长老越来越喜欢念旧了。”她感叹了句。 “年纪大了,总会这样的。”夕恒说。 “最近这些时日,长老常将赵师姐挂在嘴边,她是怎样的人呢?”红妙师姐因好奇问道。 “不知道,她虽然是我姑姑,但我只在小时候受她指教过一段时间。”夕恒面不改色,自然而然地开始撒谎。 除了剑招武学,她在撒谎这件事上也正变得愈发娴熟。 “之后她就进军队守卫边疆了,再没怎么见过。” 夕恒自认为自己说的谎毫无破绽。 “真想认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被长老惦记这么久。”红妙感叹。 “师傅只是在怀念从前吧,兴许我那位姑姑也并不会太过特别。”夕恒说。 “嗯……”红妙师姐轻轻摇头,转移话题道:“长老说想要吃些饺子,而饭堂里食材都较为单一,我今日空闲,可以去外面逛逛顺便买些,要一起吗?” 夕恒第一时间所想却是推辞,她还要练剑。 不过想了想,红妙师姐倒是很少会邀请她一起外出,特别是这样一起出门逛街…… 眼神波动了一下,终究点头答应。 “走吧。”红妙没再准备什么,直接带夕恒离开了剑院,行至外界。 …… 数月来,整个大赵的国土疆域都动荡不安,南方有天梁军起义作乱,东方由武者构成的黄眉山军常来骚扰,北部边疆从未安稳,就连西部都有蛮族异族时常犯事。 国度如此动荡,大赵国中的百姓也难得安生。 百姓营营不得一日之食,万民碌碌难御半宿之寒。 如此环境下,即便今日是除夕佳节,整个金石城中也少有什么节日的气氛。 整座城市没什么烟火气,更没有鞭炮炮竹炸响,也没有孩童四处奔走欢闹,没有人们互相拜访请安。 街道两边还有着许多衣着破烂的流浪乞丐,受寒风侵蚀而阵阵发抖,但除了在路边上拿着破碗多说上几句行行好之外,便什么也做不到。 路上一片寂寥,行人眼中大多死灰无神,只有零零散散一些仍还能穿着锦缎衣裳的富家人还能有几分神采。 可即便如此,多数的奔走模样都相当疲惫。 似乎只有夕恒与红妙两人未受此气氛感染,一途间还在有一挂没一挂地聊着些什么。 红妙师姐今日最感兴趣的话题,与夕恒有关。 “说起来,既然那位赵师姐是你姑姑,你应该也姓赵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夕恒瞥了一眼对方。 “而你又与大赵皇帝有着仇怨……”红妙师姐刻意做出了思索的模样,试探着说道:“所以你也是皇家的人?” “算是吧。”夕恒直接说白了:“如果现在我身处于皇宫里,身份应该就是当朝帝姬之一。” 红妙早就猜到会是如此,小小说出了些惊讶之语后,又问道:“那为何离开呢?” “我六岁那年,不知是谁将我从皇宫带走了。”夕恒随意作答:“别管之前的事情了,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哦……你还会回去么?皇宫?”然后红妙就又开始问之后的事情。 这个人似乎对夕恒其实是公主这件事相当在意,并有着不小的兴致,不愿转开话题。 夕恒当然摇头:“皇帝已经疯了,我回去的话会死掉。” “为何?” “他以为把我吃了能长生。”夕恒打了个哈气,摆了摆手不再多说什么。 “能成吗?” “废话。”夕恒头上冒出黑线:“以为我是金蝉子还是人生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好吧?” “要么我尝一尝?”不知怎么的,红妙师姐今天的好奇心好像拉满了。 夕恒真是愈发看不透这家伙了。 大师姐一开始在她眼中相当可靠,但随着关系越来越好,对方却逐渐在她眼前表露出了一丝丝童心未泯、好奇尚异的性情。 越与这位师姐相处,夕恒却反而越会觉得自己其实不懂她。 于心中叹了口气后,少女表面上表露出嫌弃的态度: “才不要。” 随后,夕恒加快步伐,似要将自家这位师姐甩在身后。 红妙落在后方一两步距离,掩着唇浅浅笑了一声,继续跟上了夕恒肩侧。 见夕恒不太喜欢这话题,她暂时压住了自己的好奇。 不过,目光却开始被夕恒外露的肌肤所吸引。 虽然知道比起吃人就可以长身不老,皇帝得了疯癫之症的可能性明显更大。 但既然已经听了这种说法,她难免会对夕恒的身子多增几分在意。 “在看什么?”夕恒察觉到了莫名的视线,又朝测后边的师姐瞥了一眼 。 却见这位大师姐表情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然流畅,随意说了句没什么,便跟上前来,伸手牵住了夕恒的右手。 “怎么又突然拉手?”夕恒觉得不太对劲。 “不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夕恒犹豫了下,并未做出什么反抗,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那走吧。”大师姐牵着手,又一度加快了步伐。 …… 到了下午时分。 夕恒与师姐提着些被绳子拴好的大小包裹,回到剑院当中。 城中粮价又提了近一倍,以至于红妙师姐所携带的银两不足,夕恒多添了些才买到了足够的食材。 “多谢了。”红妙师姐坦然接受了这份帮助,回到剑院将购置的面与用于包饺子的菜肉馅料摆在桌上。 “师姐不必说谢。”夕恒看着桌上堆满的大小包裹,问道: “接下来要做什么?和面?” “包饺子的话要先弄出面团吧?”红妙师姐明显也是没什么厨艺的类型,让她做这种家务实在是难为她了。 “你会吗?”她只能向夕恒求助。 “嗯……不会。”夕恒摊手,她在这方面不会说谎。 “……” 两人互相对视,各自陷入沉默。 “那要怎么做饺子?”红妙少有地表露出失望模样。 “交给饭堂的人好了。”夕恒打了个哈气,又想着跑去外面练剑。 “我想要自己包些。”对方摇头:“就像长老所怀念的那样。” “那让饭堂擀好面饼,分好馅料,最后包的步骤将自己来吧。”夕恒正正经经地给出建议。 “好吧……”红妙师姐盯着夕恒是这幅慵懒的模样,眼中闪烁出许幽怨之色。 …… 太阳落向西边,夕恒在空荡寂寥的练剑场中消耗气血练了几十次招式,完成了今日的修炼计划。 她将长剑入鞘,望去一旁的饭馆位置。 那边已经升起炊烟,青色的烟气徐徐上飘,并被冬日冷风吹散。 她慢慢靠近过去,在这遥远距离她都已嗅到了些许香气。 “做好了么?年夜饭。”夕恒想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穿越之后的世界同熟人们一起过节。 之前第二世时在药堂工作,虽也收到过月饼粽子似的东西,但周围并没有什么友人,更没有什么节日气氛。 而今天不同……她在剑院当中待了快要有一年半,已经将这剑院当做了自己的一个家。 就算到不了‘家’这种程度,也至少算是同友人一起居住的学院宿舍之类,隐隐是有了点归属感。 归属感带来节日的氛围,使今夜将要吃的所谓年夜饭也添了几分温馨。 身边环绕着香气,夕恒步入饭堂,见到敞着的厨房中正有四人正忙活着。 一人烧火烧锅,一人清洗着种种食材并将其分块切好作为包饺子的馅料,一人包着。 至于再另外一人,便是在旁透着好奇目光看着这些动作的红妙师姐。 她手里也有片小面饼,正用筷子夹起馅料落在上面,并用手指慢慢捏起。 捏着捏着,饺子底部就破了。 大师姐眨了眨眼,试着将破损的部分再捏一下补好,然后另一块又被的过多的馅料挤破。 夕恒看着红妙师姐这一副从未有过的手忙脚乱模样,在一旁掩着唇窃笑了下。 原来师姐也会有窘迫的时候。 …… 入夜,红线剑院中剩下的十几人在饭堂齐聚。 堂门前挂了几颗小红灯笼,又简单贴了红纸挂了装饰,灯火透着灯笼的浅红将堂中映得满是稍显黯淡的橙红,像什么烛光晚会似的。 各人位置有序排列,夕恒坐在红妙身边。 两人碗中饺子,都是歪歪扭扭的形状,无论怎么看都算不上规整。 红妙师姐见夕恒做的饺子与自己同出一辙,有了人做伴,自己便不再露出什么窘迫之意。 她说道:“师妹也不会捏,方才还笑我,自讨没趣了吧?” 夕恒嘴硬地给自己找理由:“作为公主不会捏饺子是当然的吧。” “嗯嗯。”红妙顺从的点头模样反而更引人恼火。 夕恒朝她瞥了个眼神,随即慢慢消灭起自己碗里的饺子。 一边她那便宜师傅也不动筷,就撑着自己驼背的身子,带着怀念的目光扫过饭堂里的众人,发出沙沙哑哑的几个浅笑。 “好,好啊,好啊……”长老连连说了好多次。 时间不会像人一样逗留在温馨的场景中,它持续不停地在人身上抹下。 这顿简简单单的年夜饭很快结束,人们各自离开,夕恒与自己红妙师姐与便宜师傅道别。 挂在高处明朗冬季新月映着花坛,几缕冷风拂过衣衫。 离开了院中饭堂,世间似乎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夜色笼罩之下没有丝毫喧嚣。 夕恒望着长空,且见一颗摇曳的火花自远处高高飞起。 它在空中炸成闪光,为世间绽出自己的一瞬光明。 烟火炸开的砰声传至夕恒耳边,响彻过后又是寂静,剧烈的反差引起悠长的耳鸣。 “新年了……还是第一次在这世界里过新年。” 之前从未有过什么节日氛围,这次却是有了这么一点点。 …… 第二十九章、兵临城下 读档第二年末。 金石城外,天梁大军压境。 暗沉的乌云好似巨兽翻滚,阴霾笼罩大地。 阳光日色顽强地将其穿透一瞬,下一瞬又被灰云盖住,天幕好似降下了一半,氛围染得压抑至极。 宽阔的城墙矗立,如长蛇般蜿蜒着挡在敌军之前。 夏末的沉闷热息吹起城外黄土飞扬,将旗帜刮得猎猎作响。 干裂的黄土地表正有沉甸甸的战鼓声回荡,墙外大军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又如蚁群般密集,虽不像官兵军队那般各列着阵势,规格松散甲胄不齐,但这可称为满山遍野的数量,就已气势如虹。 城墙上数千守卫站成一排,肃穆庄重,数不尽的箭矢摆放在箭筒,一根根火把摆在城头在闷风当中不断摇曳。 城中混乱紧张弥漫,市井百姓各自要么死死躲在房中,要么收拾行李准备逃离。 这次天梁军来得太快,多数人们刚听到消息,连或走或留的决定都没做好,外面就已是兵临城下。 街道中民居店铺大门紧闭,守卫或士兵在其中不断穿行。 夕恒行在其中,听着城外隐隐传来的战鼓和呼声,哪怕不怕死,也不免因这氛围而有些紧张。 “虽然知道最近这时间可能会有天梁军攻来的消息,但这也太突然些了吧……”夕恒轻叹。 前几日虽说也没什么欢声笑语,却金石城还算宁静,人们各自过着自己日常。 可不过短短一天,天梁军即将攻来的消息就贴在了城头告示,引起一片混乱。 中城人抱着孩子并带上一堆贵重物品连忙呼车离开。 而到了外城,一堆衣衫褴褛的乞丐见到富贵马车便一拥而上地扑上去,或是被马车全力脱逃,或是被车中武者几招打死打散,但也有人能将车中大族人拽下来拔走每一寸值钱之物。 城中秩序逐渐崩塌,所有士兵卫兵与城中官员都在专注着城外的劲敌,已经没空来管理城内的这些秩序。 夕恒行在返回剑院的路上,也遇到了几个街头混混围来。 她拔剑斩下两人的脑袋,来袭者们见此才四散而逃跑。 夕恒甩了个剑花将剑上血液甩离,长剑伴着一个略带沉闷的唧声入鞘。 她放下手里药筐,拍了拍手,提起地上头颅并拽着不断喷着鲜血的尸身,转身去了一旁的阴暗寂寥的小巷。 少女哼着轻柔的的曲调,用指尖沾染鲜血在干燥土地上绘出好似波荡着的鲜血纹路,再绘出一道道触手纹样,尖端指向地上这两具尸身。 捏起指法,再踏上几步。 几句默念之后,她再以指尖鲜血往手臂画出了一条骨纹。 当环绕手臂的骨纹画完,散出微光,地上两具尸体便极快地开始枯萎萎缩,转眼便成了两具灰黑干尸。 夕恒拿出一面手帕擦了擦手,轻轻点头: “果然人体内的灵比马要多,只要两个人就足够释放一次惊骨变了。” 她转身重新提起地上药筐,离开小巷继续返回红线剑院。 夕恒这次外出,是因长老染了风寒,于是出院购置一些药材来为长老治病。 她这几天首次出门,才知外界已经混乱到了如此地步。 如果自己没有一身武功,只是常人的话,恐怕每走一段路都是如履薄冰。 从剑院到远处唯一还开着的药堂,不过几刻钟的路程,夕恒就已经杀了五人。 她穿着武者装束,背着带血的剑,都已难以威慑城中愈发疯狂的人们。 路上虽还有巡逻的带刀官兵,但一旦犯事的人聚集的足够多,他们也会退缩。 “血箭、血爪、血涌、惊骨变……”夕恒以自己途中所杀的五人凝聚了四种法术,分别占据了两只手的手背与前臂。 如今金石城被围,无论城内城外都不是什么安全地方,自然是要做些准备才行。 还有……自己也应该离开此地了。 夕恒环顾着这片自己居住了两年的城池,有些依依不舍。 “之后金石城会成为大赵官兵和天梁军的战场……不如就直接去京城吧?” “师姐她们会不会一起离开呢?”夕恒轻声说。 先前几日,她其实已经询问过了师姐此事,并告知对方天梁军将会攻破金石城。 但无论如何,红妙师姐的答案都是:长老不会离城,而她要陪在长老身边,长老不走,她也不会走。 “留下来会很危险……回去之后再稍微劝说一下吧。”夕恒默想着,提着药筐,在沉闷的天色下返回到了红线剑院门前。 褪色的院门显得破旧,上面写有红线剑三字的匾额沾了许多尘埃而渐变模糊。 夕恒用钥匙打开铜锁,推开院门进入。 院内寂寥无人,地面满是尘埃,且散着诸多杂草碎叶。 距离当时的大年夜已经过了快要半年,院中残存的师姐师妹大都也已离开。 到如今,整个偌大的红线剑院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她,红妙师姐,长老,还有两位处理日常事务的师姐与两三个务工。 以至于最近购置物资的活计,都已经交给了她。 虽然除了食材与日用品之外,基本就不需要买什么别的东西就是了。 “真是寂寥。”夕恒走过前院,又路过空无一人的练剑场和被晒得干枯了大半的花坛,来到了长老的住所门前。 屋中点着烛火,此刻虽是白日,但天上的乌云实在太过浓密,映得世间好似已经入夜。 淡黄色的微光摇曳,夕恒轻轻敲门,随后推开并步入其中。 长老正躺在床上,师姐坐在床旁端着黑色的药碗。 细小的汤勺缓缓搅动着碗中药液,时而盛上一勺在唇边吹凉,喂给半躺在床上的长老。 “师姐,师傅,药买来了。”她说。 “就先放在桌上吧。”红妙平淡地回应。 “另外……外面都开始锤战鼓了,也许今日就要攻城,真的不打算走吗?”夕恒问:“听说天梁军先前攻下建昌城时三日没有封刀,任由士兵强抢掠夺,这次说不定也会这样。” “我和长老要留在这。”红妙表情比平常更认真了些:“夕恒,你今日便走吧,金石城若是破了,即便明劲武者也相当危险。” 师姐就不危险了么? 夕恒心里如此想,不过看着师姐的这幅认真模样,知道已经难以说服,便没继续多言。 “那我可真的要走了。”她自己是确定了,不会继续留下来的。 “等等……”病倒在床的长老沙哑道。 “长老您身子还弱,好好休息就是,该做的事我会做的。”大师姐平静抬手,将长老抬起的、满是皱纹的左手重新按在床上。 “嗯……”床上病人微微点头。 红妙把手里还很热的药罐放在一边,起身便向夕恒这边走来。 “夕恒,你明劲大成了么?”她淡然问道。 “还差些。” 今日的师姐不再是平时那副随意自然的模样。 “也不差太多了。”红妙说着,走到房间一角的木柜,蹲下从底部拉出一块抽屉,从中取出一本暗红色封皮的书本。 “……”夕恒看这本红书封皮与血海大法有些相近,心里略有诧异。 “这是红线剑的暗劲三重,你好好保管。” “哦哦。”夕恒接过后,摸到书本古朴的触感,心思又顿了下。 “这好像不是抄本?” “暗劲三重没有抄本,这是我们剑院中唯一的原本。”红妙说。 “那……我看完之后会立刻拿回来的。” “不必了。”对方却摇头:“今夜你便带着此书远走,离开金石城。” 夕恒眯了眯眼:“为什么?” “红线剑院将会闭馆,以后再不开放。”红妙面色沉静:“功法对我已无必要,你自己好生保留着吧……试着成就暗劲,如若不成就算了。” “等下等下。”夕恒按了按太阳穴,她一时没能听明白自家师姐在说什么:“师姐不教剑了吗?” “嗯……”红妙迟疑了一下,才好像找到了借口般继续道:“我要陪着长老走完最后一程。” “那,再之后呢?”夕恒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细声询问。 “不知道,我没想过。” “之后会继续留在这吗?” 红妙又摇头。 “那至少要告诉我之后要去哪吧,还能有机会见面。”她又说。 “之后……”红妙抿了下唇,又沉默了几秒,才沉声说:“你不必在意了,我会去找你的。” “真的?” “……”大师姐明显不确定。 “师姐又将唯一的暗劲功法交给我,又不愿说之后的事情,还要留在即将变成战场的金石城。” 夕恒叹了口气,她不想明白,但无可奈何还是听懂了些什么。 “师姐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红妙知晓自己不似平时的模样还是被看出了端倪,沉默了会后终于说明: “我与城外的天梁军将军有些仇怨,此去一途是要报仇。” “哦。”夕恒想起之前师姐也曾说过此事,但她并不看好:“可军中将领一定守卫森严,很危险吧?” “我会找好机会。”红妙摆手道:“不必多言了,我和长老都已下定决心。” “师傅也……?”夕恒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红妙只微微点头,最后道:“你最好尽快离城,敌军声势浩大,兴许这就要攻城了。” 夕恒迟疑了下,而后道:“不如我与师姐一起留下吧?” “……?” 这次轮到红妙无法理解夕恒了。 她看着夕恒的认真模样,极罕有地表现出闷怒:“你又与天梁军没仇,为何还想留下?这只会是死路一条,糊涂!” “我也不怕死嘛。”夕恒解释了下。 红妙越看,越觉得夕恒是认真的。 “不行!”她严词拒绝:“你带着剑法离开这,就当你是我们红线剑最后的传人,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可传人多着呢。”夕恒想起那许多已经离开剑院的师姐师妹。 “总之,你该走了。”红妙向后退了半步,转移话题:“我最后教你暗劲之法——晋升暗劲,首先要捶打气血,以磅礴的气血推开筋骨,卸去皮肉之力提筋骨之力,达到可以随意控制剑法招式的硬软轻重快慢虚实,先炼出整体劲,再炼筋骨力,而后打通带脉引整体劲伴腰身环流缠绕,将气血拧成暗劲!” “诶?”对方突然说这些,令夕恒有些措不及防。 “你这时记不住也无碍,这些话和我所总结的所有技巧窍门都正记在你手里秘籍序言,但接下来仔细听。”红妙师姐伸手靠近,按在夕恒肩膀让她回过神来。 “你用过了夺命决,到明劲大成之后气血数量应该足够暗劲所用。”她说:“但要成就暗劲,除了身体气血基础之外,还需使自身剑意再进一步。” “红线剑法是杀戮之剑,想要提升就要杀人,杀许多……”红妙说到此处,声音更沉了些: “不过,你还有另一种选择,因你最开始领悟的剑意是舍身之剑,也可以试着再度走一遍那生死之间来磨练剑意……但如此更要小心。” “哦……”夕恒很少被师姐这样关照,她似乎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 “若是不能成就暗劲,也没关系。”红妙拍了拍夕恒的肩膀:“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夕恒想了想,死后再读档应该也算是一种好好活着,所以点头答应。 “现在带着书离开这吧,愿我们日后再见,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红妙师姐最后说罢,向着夕恒摆了摆手。 都已说了这么多,似乎夕恒再不走,就不像话了。 夕恒在心底默默轻叹一声,又微微点了点头。 直到此刻,红妙才勾起了半分平时常有的微笑。 “走吧,师妹。” 柔声缠在耳边,却是为少女心底添了半分惆怅。 下一刻,夕恒带上秘籍,向病床上的师傅鞠身行礼,再朝师姐同样行礼,接着缓步后撤。 刚刚退出两小步,远边空中忽然传来了混沌的呼啸声。 ‘呼呼——’ 声音像是风声,却又有着某种突破感。 夕恒听到声音的位置迅速划过,朝那方向看去时,就又听到了爆炸似的轰鸣。 好似天上打雷,又像巨兽咆哮,爆炸声狠狠撕裂了城内表面上的死灰静寂。 “开始攻城了。”红妙目光透过窗户,倒是看清了那发出剧烈噪音的东西。 一颗圆滚滚的巨石砸进了城里,落得碎石四溅尘土飞扬。 建筑坍塌破碎,木屑四溅,房梁断开瓦片倒落。 随着外界尖叫与惶恐声响起,又有颗颗巨石接连奏出噪音。 它们或落在城墙,或是越过墙头直接砸入其中,使本就已失去秩序的金石城更添许多混乱。 红妙推了夕恒一下。 夕恒抿了下唇,听命转身离开。 她走出房屋,抬首便见巨石如流星陨石般自低空划过。 再回首望向远端城墙,不知是倒了火油还是什么,那地方已经燃起足以映红天上乌云的火光,浓郁的黑焰不断上涌。 “是该走了……” 城中原本所在房子里的平民也开始携儿带女,并带上家中的种种宝贝逃窜。 夕恒离开红线剑院之前,最后回头将这院子里外景象牢牢记在心田。 看罢,她踏步离开此处。 这一世,大概是再见不到红妙师姐和那位便宜师傅了。 不过夕恒倒也没那么伤心, 毕竟今日这一别并非永别,自己想要与她们再会时,随时可以读档返回红线剑院。 只不过……需要重新认识一遍就是了。 夕恒紧了下腰间行囊,随后便飞往了靠近北方的一处城门。 天梁军攻城用的是围三缺一,北方的城门还正敞开着,给城中人留下了几分生机。 …… 外界,整座城池的氛围都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人们都在仓皇逃窜,街道上人影几乎都在向北方快步奔走。 明明没有火攻袭来,却有不少地方都着了火。 混不吝们趁机杀人劫掠,其间甚至有武者身影。 一些大小家族养着的护院打手难以抵挡,甚至会有人伴着这些劫匪,反过来劫掠他们的家主。 其中还掺杂着头戴青巾的天梁军内应,让已经相当紊乱的城中局势再填了一把火。 人们向北方城门慌逃、受到劫匪袭击而哭喊嚎叫、噪音连城一片越来越乱,交汇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 街上巡逻的少数捕快和衙役根本压不住混乱,不少甚至会随着平民一哄而散。 夕恒离开了红线剑院,在街上走着走着又被几个不长眼的流氓地痞盯上。 她再次用剑斩下两颗脑袋,围在周边的人随即一哄而散。 紧接着夕恒不再于街上踏步前行,而是跃到高处房檐上,如轻燕般不断在瓦房屋顶跃起落下,更为迅速也更少拥堵。 周边倒还有些与她同样在屋顶上踏步的武者,大都是三三两两同伴而行。 夕恒刚用上轻功,便隐隐感到几个莫名视线注目向她。 回头望去,有三名身穿黑袍的身影自侧边靠近。 少女微微蹙眉,加快了脚下轻功步法,试图将这些人甩在身后。 可不知怎么的,那三人好似盯上了她,追赶着朝她靠来。 其中一人的轻功明显比夕恒更强,距离没有拉远,反而越挨越近。 “来者何人?”少女无奈停步站在一个高处的屋檐边上,拔剑与其相视。 “黄眉山护法!”黑袍三人毫不掩饰自己身份,也落到屋檐上方与夕恒保持了距离。 他先是随意抱拳,便问:“阁下看起来像是金石城本地武者,吾等前来,便是要邀请各位江湖散人武者加入黄眉山军!” “若我不愿呢?”夕恒对黄眉山没什么好印象,没有足够利益的话,她不会加入。 “不愿,就请阁下奉上所学功法!”对方毫不意外,声音逐渐发冷:“我们来此还有另一目的,便是搜集金石城中的武术功法!” 果然,这些黄眉山的武者总是不安好心。 “我可没什么功法,你们找错人了!”夕恒正色道。 “城中直到此刻才开始逃离的的武者哪个不是功法传人?我见你是红线剑院的方向走出,又是女子武者,你身上有红线剑法吧!”那黑袍人低呵道。 夕恒未等回应,此人身侧另一个黑衣人又呼喊起来,这倒是个女声: “你们这类小派剑法的武者传人本就稀少,在金石城战后兴许就会埋没于历史烟尘,何必还要藏着掖着?” “我们黄眉山所尊武道宗旨为‘和合共生,开放包容’,前来请教功法并非是垂涎觊觎,而是要将其并入诸天武阁,供武者们修行阅览,博采众长,兼容并蓄!”此人劝诫道:“我看你姿态年轻,何必要像是那些老家伙一样桎梏不化,迂腐着固守自家那点小道,而不关心武学大道之发展。” “我说过了,没有。”夕恒还在撒谎。 对方却不信:“我们黄眉山连化劲武学都有十数本,你们小派剑法并入诸天武阁当中 ,也是一种传承——我最后问你一遍,交还是不交?!” “是听不懂人话吗?”夕恒抬起长剑做姿应敌。 “冥顽不化!”对方从腰间拔出那闪着寒光的大弯刀:“那先分个胜负好了!” “来!” …… 第三十章、血影不仁 暗沉阴影笼住天幕,黑散云层好似戏剧台上的幕布缓缓拉起吞没光线,以阴郁暗沉笼住下方大地。 热而湿的乱风呼啸而过,吹过金石城中不断赶路的人们,与楼阁之上持剑站立着的夕恒。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城外擂鼓声与喊杀声惊天动地。 颗颗巨石砸在城墙,炸出轰雷之声。 地面,地痞流氓纷纷跑出打家劫舍,追上正逃窜着的平民百姓抢劫掠夺。 屋檐上,像夕恒这样的独行武者也在被黄眉山的护法追赶。 大多人被追上了,要么加入其中,要么舍功保身。 早知有此事,夕恒就换一身简单衣裳,把剑藏起来装成平民的样子离开了。 那样的话,路上遇到抢劫的还能用拳脚呈呈威风什么的。 夕恒啧了一声。 眼前要她交出功法的黑袍女走上前来,手中刀刃有寒芒闪动。 夕恒准备应敌,剑刃一转摆出架势。 “看招!”敌人双手持刀奔走向前,踏碎了房顶几片灰瓦。 此人身材并不强壮,身形只是匀称结实,但招式举动间却又有种势大力沉、难以抵挡之感。 敌人贴身靠近,抓着刀柄的双手一抬一落。 大刀声在耳边呼啸,夕恒脚步一错躲过这击,身子忽闪又挑起长剑朝着敌人胸口刺去。 剑刃如白蛇吐信,于暗沉天色间划出一道白痕。 黑袍人挪步转动,两手转动大刀将夕恒刺剑猛地一推。 兵器相撞砸出火光,映现出两人面容。 夕恒右手被大力震开,已难以抵挡对方转刀朝腰部而来的一记挥砍。 她只能以脚裸踏地朝后仰身退步,躲过此击后却又有一斩来袭,层层叠叠的刀法好似暴雨逼得她只得不断退后。 寥寥几秒后,她脚步忽地踩空,身体直接失衡坠向房顶下方。 黑袍人低喝一声同时俯身自主坠下,催起劲力顺着落势朝下方的夕恒劈来一招,声势雷霆万钧。 夕恒双手握剑置于身前挡下此击打。 刀剑相砸又震出一瞬火花,锵声震得人耳鸣不断。 少女虎口颤抖,但凭借自身磅礴的气血,还是硬撑着挡下了这一招泰山压顶。 可她下坠的速度,却因受到此击而迅速增快。 一眨眼,夕恒转眸便看到地面朝自己压来。 “呼——” 她在空中猛一转身,剑刃朝着黄土地指去。 利刃刺进地面,剑身受力而弯,夕恒两手紧紧握着长剑,借助长剑的韧性减缓了她下坠的力量。 双脚重新落在地面的实感传来,少女缓缓松了口气,以劲力将陷进地面的长剑长剑重新拔出。 “以剑消力,倒是不错的妙招。”敌人也落到了眼前,并未吝啬称赞。 “……”夕恒没做回应,重新做出架势,认真注目着眼前对手。 依照方才所受劲力,对方武学境界应该与她相似,接近明劲大成。 此人刀法大开大合,只要是明劲武者,都能轻易看出她的招法与变化。 但自从夕恒的第一招刺剑被挡开,整个武斗的节奏便被掌握在了对方手中。 哪怕能看出敌人下一刻会怎么挥刀,她的架势已被破坏,失衡的身体难以招架反攻,只能不断后退躲避。 到此刻,才终于找到了机会整好架势。 “不过,现在我一人就已将你压制,若还要反抗,你要面对我们三名明劲大成的高手。”黑袍女轻笑一声:“认输吧。” “继续。”夕恒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平静道。 若不是看对方没用什么杀招,也没什么杀心杀气,她方才下落之时就可以用惊骨变给对方来上一记了。 真要生死决斗,必然会是她赢。 “不见棺材不落泪吗?好,那我将你击倒后直接搜身便是。”她握着刀柄的两手如的空中游鱼般一摆,也是做出架势。 夕恒在对方准备好的下一瞬立刻踏步向前,这次她要占到先手。 敌人在她动剑之时挥刀贴来,刀剑相撞,夕恒催动劲力运起轻功身法,欺身再靠,以手肘打向对方胸间。 黑袍女侧身躲开夕恒的肘击,而夕恒见对方下盘微动,提膝挡下了对方的一记踢腿。 胳膊向上伸开,再用剑柄尾端指着对方下巴砸去。 一只手拦住突刺的剑柄,夕恒提起的右腿又踏地带动整个身体旋转,左手化掌催动气血劲力再拍向敌人腹部。 啪声传起,对方受力接连退步。 夕恒趁敌失衡,带剑回收至肩下,膝盖与腰身如弓弦般忽地弹起,带着一招刺剑直至对方喉间。 锵—— 正当夕恒突刺时,又一把大刀挡在眼前,是方才在旁观战的两个黑袍人忍不住出了手。 “别玩闹了,尽快结束。”挡下剑招的中年男人说罢,转向夕恒语气发冷,且散出杀气: “你这一刺剑,是杀招吧?” “是又如何?”夕恒今日买药途中已经杀了不少,不介意再添几个。 “找死,我最后问你一遍,功法交还是不交!”对方握紧大刀。 夕恒轻呵一声,说了句刻印在心底的台词:“还从未有人如此欺我红线剑!动刀吧!” “好。”敌人眼神发狠,大刀一抡一转,竟掀起阵阵猛风。 夕恒衣摆褶皱被吹得呼呼作响,却并未有丝毫胆怯,踏步便是向前再斩—— 大刀防住此剑又忽地朝前一崩,显然与先前黑袍女的招法路数不同。 夕恒后撤半步,敌人则以格挡之势步步逼进。 不过半秒对方便已贴至身前, 以大刀横扫来袭。 少女见此杀招冷哼一声,再退一步的同时忽地朝前推开左手: “驰!” 手背红芒乍亮,三道爪痕般的血色忽地绽现。 血痕穿过长刀横扫的区域,直接在敌人胸间划出了三道裂痕。 皮肉撕开鲜血涌动,毫无征兆的剧烈疼痛使这名刀客一时间竟愣住了。 “死!”夕恒找到这一瞬机会,以劲力将手里长剑朝前一突。 剑刃离手,好似箭矢般指节刺向了这黑袍人眉心,在敌人这短暂一愣的瞬间扎入数寸。 夕恒前踏再将微颤的剑柄抓住拔出,抬起右腿踢在了敌人腹部将其踢倒。 壮硕的身影倒下,后面一开始与夕恒对战的黑袍女愣神道:“那是什么招数……” 夕恒没有解释,血线剑是杀戮之剑,一旦认真动手了,身边敌人只要还活着就不该停下。 “伏!” 血箭自空中凝集凝出,划出一道血光刺向敌人胸间。 那黑袍女下意识格挡,刀身命中处由亮白迅速腐蚀成了深黑,丝丝作响。 她感到生命威胁,立刻回过神来向另一同伴喊道:“这人会妖术!一起上!” 说罢,她又持刀砍来。 夕恒刚落下释放血箭的右手,侧身躲过对方一击,转身便使了一招红线剑法第三重的槊血满袖。 剑刃一划,闪现的红线将黑袍人左手连着前臂斩下,黑布与白手高高扬起。 还未来得及继续扩大战果,后方便忽地传来了一阵呼啸声。 夕恒转眸向后扫去一眼,见又有一把模糊的漆黑长刀忽地划来,在暗沉天色下显得相当不起眼。 她咬牙尽力躲避,那刀刃仍在她肩侧与上臂位置划出了一道血痕。 见此人还要转刀再击,夕恒忽地张开左手五指朝他挥去—— “变!” 朗声之后,她左手指甲迅速开始疯涨扩大,短短一瞬便成了树木枝干般粗厚的森森白骨。 刚刚长成,灰白骸骨立刻脱落碎开,又化成无数碎片喷向来袭之人。 噗的一声,无数块碎骨的突刺好似猛兽冲撞般将对方身影砸去远端。 夕恒来不及补刀,下一刻右侧又有刀光朝她一闪。 是那黑袍女从失去左手的不便中回过神来,单手持刀朝她劈下。 可少了一只手,无论气势还是力度比起先前都已减小了许多。 夕恒只带上劲力抬剑,便轻易挡下此击。 剑刃一转削向其腕部,刷一声就又划出了一道深厚血痕。 夕恒右手再一转,手臂上波动似的血纹亮出猩红光泽,地面洒落的人血一滴滴漂浮起来,轮转着汇聚在了她的身前。 “扑!” 少女右手化掌一推,涌动的鲜血忽地砸向那仍在尽力握刀的敌人身上。 敌人好似被汽车猛撞了般砸向后方,后脑撞在墙上,瞬间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夕恒慢慢松了口气,右手将染着红丝的刀刃收入鞘中,便缓缓松手捂住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肌肉放松之后,伤处倒是越来越痛了。 她撑起左臂仔细看了看正在溢血的伤势,随后慢慢俯下身来。 现在这城中,应该能也没什么医师能够为她紧急医治了。 夕恒慢慢俯下身子,心里默念物品栏,从中取出那一本血海大法。 借着天边的微弱光亮,她将红皮书本翻到中间位置,仔细看起上面的那些扭扭歪歪的文字,翻找到其中一页。 看着其上字迹,夕恒沾了沾地面尸体的鲜血,在自己肩膀伤口外围画了一个圈。 接着蹲下身来,又用自己肩膀上不断外冒的鲜血,给对自己造出伤痕的那人的眉心上绘出了一个相似的圆形标记。 之后,夕恒一如既往地在地面以指尖绘出祭献血肉的阵势。 “以汝肉觉命易吾命。”她以低沉的声音念出,地上那具尸身迅速变得干枯。 渐渐,她肩膀上的血流停滞, 虽说这种邪术不能算是真正的治疗愈合,但至少能缓解一下伤势。 她走向令一边的黑袍女,在对方的黑袍下撕开一条条碎布料,裹在自己肩膀的伤口,缠上一圈又一圈。 作罢之后,她将吸干的那具尸体踢开,又拽着另外两具尸身放在上面,又给自己手臂上绘出了一个惊骨变的血印。 “武者的血肉似乎比寻常人的更堪用些……他们体内的灵更多。”夕恒看着还未完全干瘪的尸体,自言自语着再多绘了一个血箭。 作罢这些,她立刻离开此地。 …… 入夜十分,天色愈发黯淡。 南边已经开战的主城墙处还映着漫天的火光,时不时传来悠悠的喊杀与吼叫之声。 夕恒在街上随着人群慢走,默默盯着屋檐上方的武者以轻功飞来飞去。 她已经不想再引人瞩目了,只藏在游荡的人流当中靠向北方城门。 前头行人燃起了火把与提灯,若非有这些,今夜恐怕会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越靠向北方,人流越多,形势也就显得愈发混乱。 到了北城门时,夕恒排在尾端往前看,靠近城门的人群几乎一眼都望不到头。 人们互相拥挤拥嚷,不时就会传来尖叫与痛呼之声。 人影好似要灌满整个城池的街道般挤成一团,互相之间甚至没有多少位置下脚。 并且即便都已如此拥挤,后面还有数不清的人流不断地往前挤压。 夕恒在远边的一个空旷之处等了许久,也是未能等到眼前人群的数量有半分消减。 天越来越黑,眼前那拥嚷的人群也愈发模糊。 只有少数举着火把或抬着灯笼的光点摇曳闪动,遥遥望去好像是看着夜空的中的孔明灯在慢慢飞走。 “这样等下去,也许到明天也走出不出金石城。”夕恒心想。 她仰头看去长空,此刻已是月黑风高夜,踩着轻功离开应该也不会被其他的武者看到。 “找个空旷些的地方以轻功翻越城墙就好了……之后再沿着找回通往北方的官道。” 少女点头正要去做时,忽然又听到南边不远处传出一个嘶鸣似的难听叫喊: “城破了!” “城门碎了!天梁贼来了!” 这一声声叫喊,好似火苗点燃了成串的爆竹,顿时令整个城池再爆发出了远超先前的混乱。 勉强还在维持秩序的捕快衙役好似约好了般一哄而散,先一步骑上大马从城门逃离。 衙役的大马在逃脱时不小心踩死了几个人都无人在意,更为拥挤的人们蜂拥着挤向那狭小的三口城门。 混乱拥挤人群当中,排在后方那一撮已经看不到希望离开的人群愈发地焦躁不安,直接开始冲撞起前方的人群。 这种焦躁疯狂迅速扩散,人将人冲倒踩在地上,不管不顾脚下哀嚎,接连冲向那代表逃生希望的城门。 “怎么会破的这么快。”夕恒记得从攻城到现在还不过半个时辰。 古代攻城很少有一两天就能打下来的,更别提这种城墙坚固的大城,攻城战打上几个月甚至僵持几年都不意外。 “难道说有武者这种高端战力,就可以直接跨过城墙的阻碍,从内部刺杀高层?”夕恒猜测。 失去首脑人心不齐,才可能如这般兵败山倒。 “亦或者着根本是个假消息,故意喊出来就是为了引发混乱的。”夕恒再空旷的后方默默看着前面一片糟乱,对此心不在焉。 她是可以以轻功直接跨越城墙的武者,眼前这些世俗间的纷纷扰扰倒是影响不到她。 夕恒见到许多许多趴倒在地,被踩得一动不动的尸体,景象宛如人间地狱。 她摇头道:“该走了。” 可惜,这么多血肉就浪费在这了。 她没空用献祭这么多的尸身,实际上也并不需要太多法术。 讲罢,夕恒转身奔向了另一边罕有人迹的高耸城墙,气血转为腿部劲力,踏着轻功登向上方。 幸亏她一身武功已经接近了明劲大成,气血身体协调,不然要登上这七八米高的城墙,途中只要有个失误,便会在半空当中摔倒下去。 夕恒翻过城墙,沿着青灰色的墙面,重新找到了通向京城的官道。 长路迢迢,数不清的、稍还留有些家资的平民百姓,一同踏着宽阔官道向着北方走去。 夕恒倒是没有随着人流奔走,她找到官道之后,便沿着记忆当中的路途,重新返回去了读档最开始的药王山下村落。 经过半日行程,便已到药王山脚。 她环绕了半圈,终于回到了村落之间。 此刻还只是黎明,村中人大都未起,雄鸡对着东方的初白高声啼鸣,又引起阵阵狗叫。 村里地面干燥开裂,是因近年长旱,今年最甚。 少女沿着村中道路,找回了自己那时隔两年未住的房间。 大概是因村里本就有着许多破烂住房,她的小屋子此刻居然没被村里其他人占据,其中盖上了一层厚实尘灰。 离开了这么久了,这小房间居然还留有个能住人的模样。 “比起红线剑院的住所环境,还差得多就是了……” 夕恒自言自语着来到熟悉的破木桌前, 拍过桌椅上尘土,便将手里包裹放下,从中取出了一本暗红色封皮的书籍。 这才只刚离别一日,夕恒看着这本秘籍,就回忆起了红妙师姐的模样。 可惜,红妙师姐要去寻仇,而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帮她忙。 “这一世往后,大概就不会再见了吧?”夕恒自言自语,浅浅呼出一口气。 “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再怎么珍重的东西也都不是真正永恒的,一切终究会有所变化。”夕恒说出几句感悟,默默翻开手里秘籍。 书本前面的序言部分插着几张新纸,是红妙师姐专门为她所写的,一些有关暗劲的讲解与突破窍门。 最开头有关气血整劲炼骨的部分,夕恒昨日已听师姐说了一遍,便暂且将其略过。 之后,则是关于剑意修炼的部分。 剑意这两字比较玄学,难以文字描述,人只能在重要的瞬间将其感悟把握,并养出独属于自身的一份剑意。 很多身体已经足够强壮,隐约可以察觉到气感却仍迟迟不得入劲的武者学徒,便是因没能把握到手中武功的‘意’。 无论拳意掌意,刀意剑意,都是功夫在心灵当中的一种锤炼与演化。 学徒将这份心里功夫锤炼过了,距离入劲就很近了。 而若是能磨练出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意,在明劲大成之前便不会遭遇任何瓶颈。 红线剑法当中,最为常用的磨炼剑意的方式就是——杀人。 红线剑本就是杀戮之剑,大多数剑法招式都是杀招,其他也都是些激进的攻招,与杀这一字息息相关。 夕恒记得自己开始学剑时,曾问过剑院的长老如何快速提升武艺境界,对方所说便是在杀戮之剑明悟剑意。 “所以只要杀的够多,就能轻易到达暗劲了么?”夕恒自言自语。 将师姐所写的序言再翻开一页,却是否定了夕恒所想。 红线剑所尊的杀,并非只是单单的屠戮。 若只是机械般的挥剑,像是杀猪杀羊一样砍下人的脑袋,对于剑意剑法的增益几乎无用。 红线剑所尊的杀是一种极为神圣的事,曾经的血线剑派中的极端之人甚至会在准备去杀人前斋戒三日,熏香沐浴,并向祖师祈祷。 “杀人即非罪恶,也并不值得夸耀。”夕恒念起师姐所写下的一句话:“而是需要严肃尊敬对待之事。” “必须诚于剑,诚于己,只是滥杀的话,难以将红线剑意磨练提纯。” 读完后夕恒啧了一声。 如果真的只要随意杀人,就能提升剑意就好了。 就像是游戏里杀人会获得经验值一样,不断累积就能升级。 “全心全意,诚心杀人……”夕恒作为从现代的法治社会穿越而来的人,根本难以理解这八个字所写的是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 “大概是那种故事里,视杀人为艺术的疯子罪犯的心态?” 夕恒姑且认为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做不到那么极端的事情。 “要么杀人,要么就换另一种方法,继续以舍生之剑磨练剑意。” “对于我来说,这第二种方法可能还更简单些。” “不过这一世就先尝试下第一个办法吧,如果没什么效果,再去练舍生剑意。”夕恒默默下定了心思。 书上接下来所记的,都是一些有关踏入暗劲与暗劲之后修炼时的一些窍门。 她默读了一遍,记下了其中几个要点,再翻页。 序言尾端,是红妙师姐所留下的一段话: “我这一生已在武道陷了太深,今日之事不得不做,逃脱不出这般束缚。” “你也受人追杀,若是可以,便逃到一个无人可以寻到的天涯海角,以明劲大成的武学境界,逍遥些得渡过余生吧……哪怕不行,我也希望你尽量少牵扯江湖之事,好好活着。”夕恒念出。 ‘好好活着’这四字写了两遍。 秀美流畅的字迹落到结尾,再往后翻,便是暗劲的三重心法招式。 …… 第三十一章、侠客行途 夕恒在自己的村中小屋中休息了一日,缓解了整日漂泊带来的疲惫与困意,紧接着又起身离开。 白日,她沿着熟悉的道路进了村中的康草阁,在药堂当中买了些刀伤散,就地拆下裹在肩膀上的染血黑布,将药粉抹到上面,再重新用绢帛包扎。 作罢这些,夕恒提着剑,大步流星离村。 途中倒是遇到了不少穿越前的村中熟人,却没有一人能将她认出。 换了身武者装扮,又有了武者气质,她比之以往已大有不相同。 “去京城。”夕恒随意弹了一两银子,丢到村口驴车上。 “……”那车夫愣了许久,而后小心翼翼道:“女侠,我这车最多只能载一日路程,再远可就没法去了。” “哦。”夕恒也只是随口一问:“既然你没法去,那我自己去。” “诶。”车夫低声下气道。 “你这驴多少钱?”夕恒伸手指了下拉车的黑驴。 “不卖,不卖。”对方连连摆手。 夕恒随意从袖中掏出四十两银子的银票: “这是四十两白银,你去金石城的金滚钱庄兑了就行……等等,金石城还在被攻城,钱庄应该闭了……不过其他城中应该也有分行,你自己慢慢找吧。” 她说罢,便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拔剑直接斩断了将驴与木车拴住的缰绳。 “女侠……这,这——”对方伸手想要阻拦 夕恒瞥了一眼,又转腕在对方身前极为流畅地刷了一个剑花,止住了对方动作。 作罢,她便牵起驴子一头断开的缰绳,慢步离开,不再在意后方动静。 夕恒沿着黄土长路走了一阵,拍了拍身边温顺的驴子的脖颈让它停下,试着骑上去。 驴比起马儿较为矮小,只是轻轻一跳便能侧坐在上,并且因为其步伐平缓,哪怕没有带鞍也能坐稳。 夕恒把包裹挂在驴儿颈部,安安稳稳地行向北方。 京城就在北边,就算没有地图,只要找到足够宽广的大路官道,跟着路标走就可以抵达。 “这一途间就顺便杀些人,来试着练练剑意吧。”夕恒心想。 当然不能随便见人就杀,那对剑意也没什么好处……像侠客一样杀些该杀的人就好。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路途中,少女轻吟起来。 太阳西转,天色变幻。 云朵流动婉转,汇成种种形状又渐渐分开。 不过多久,夕恒便来到了金石城更北边,一座名为肇城的小城池前。 这里城墙不过四五米高,比起偌大的金石城小了数倍不止,城门外是金石城中走出的难民们的聚集之地。 城外干燥的黄土空地扎着许多难民营,虽称是营地,但实际上能扎起帐篷遮风避雨的,却是少之又少。 大多数人都只是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地,躺着或蹲在地上一言不发,面如死灰。 几个零零散散的嚷声时不时响起,是难民当中又起了什么冲突,或聚成团的人们抢夺打斗弱者,或是哪里有人受不了如此环境崩溃而发出哀嚎,亦或者孩童饥饿的哭喊之声。 成片成片瘫在地上休息的难民前头,厚实的城门紧闭,丝毫没有迎接外面难民入内的意思。 并且城墙之上还守着十数名持弓的守卫,好似将这些受难的大赵平民也当做了天梁军的贼人般牢牢盯着。 夕恒坐在驴子上慢慢走入难民营中,引来了众多视线狼贪虎视注目。 其中大部分因看到了她腰间挂着的长剑而退缩,但仍有不少蠢蠢欲动。 还未能走过半途,几个裹着一身青棕粗布衣裳,拿着草叉或粗制砍刀菜刀等武器的流氓便围了上来。 “小娘子——”带头者邪笑一声刚说出几字,夕恒就跃下坐骑拔剑而起,猛一踏步斩向了此人脖颈。 红线瞬现,长剑划出一道白痕后,对方颈间也裂开了一道红线,话音也随之停下。 鲜血从中泉涌而出。 夕恒退后半步,看着温热粘稠的鲜血喷至地面。 那面相不善的家伙捂住自己的喉咙,却根本捂不住鲜血不停地喷洒,两三米后便抽着身子倒在地上。 “……” 空气陷入深沉的寂静。 “你竟……”前侧另一人咬着牙颤声道。 夕恒立刻转弯甩了个剑花,手指一抬,长剑又瞬间指向那人胸间。 剑风崩出,一阵劲风使那人停下了动作与声音,携带的杀意使其浑身一颤冒出冷汗。 “滚。”夕恒平平淡淡地吐出这一字。 片刻呆滞后,那人立刻转身慌张逃离。 甚至,周围其他与夕恒没仇没怨的平民,都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夕恒将剑刃入鞘,牵着驴走向紧闭着的城门。 她现在对杀人这事,已经没什么避忌之心,特别是杀这种恶人。 自从金石城传出被攻破的消息,这周围路上的大片乡野丘陵,满满便是失去秩序的流民。 而夕恒衣着还算整洁,又骑着一头驴子,驴脖子上挂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一看就知道还有些家当。 而她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孤身一人的年轻少女,身材还保持着纤细淡薄,好似大风一吹就会倒地——自然难免会遭人觊觎。 因此,哪怕夕恒身上带着把剑作为威慑,一途间还是遇到了不少前来抢劫的流氓匪寇。 有的是三五成群,有的甚至是几十余人包来。 那些匪寇和夕恒方才所杀之人的面貌目光,没什么不同之处,在夕恒眼中都是可杀之人。 于是,她只走了一个白日,便已杀了数十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夕恒靠近城门时,又简单念了几句诗。 来到几乎没有缝隙的坚实城墙前,少女仰头看了眼上方正张弓搭箭的弓手。 她拿上了驴子颈间的包裹,便凝集劲力,踏着轻功身法接连登上墙面。 “站住!”上面弓手见此景立刻张弓搭箭。 夕恒根本没做会回应,只不过短短四五米的城墙不过两三步便就登上。 踏在城楼上时,那些城门卫兵就连弓箭都还没能拉好。 她轻呵一声,见卫兵中领头之人一剑射来,立刻拔刀前踏猛斩—— 剑刃绽出一瞬红芒,在空中与箭锋相会并将其直接切断,连着长长的箭杆也平整地切成两半。 “我是明劲大成,别白费力气了。”夕恒斩开这一剑后,平平淡淡道。 城墙上卫兵都未再敢放箭,直到那卫兵的领头人往下摆手,众人收起兵器。 明劲大成的武者,哪怕在大赵的军中也是个千夫长的将军,不是他们寥寥十几个弓手能够应对的。 “女侠是为何而来。”弓兵长官看夕恒没有敌意,浅浅松了口气,问道。 “路遇此城,进来借宿一晚。”夕恒简单说罢,便来到城墙的另一头,踏步踩空落下。 身躯顺着重力自然滑落,落地时惊起一片尘土飞扬。 她拍了拍身上所沾尘埃,见城中模样空荡无比。 外面明明有着成群不断拥嚷的流民,这其中却是相当寂寥。 一道灰冷城墙隔绝了内外热寂,夕恒好似走在无人之境。 “又杀了一人,还是没能感到什么剑意的变化……”她轻叹一声:“明明我挥剑时都已经很认真了来着。” 她这一途间为保自己安危杀了这么多人,心里对冥冥之中的剑意的感悟却只增长了那么一点。 若要以此磨练剑意达到暗劲,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行。 “恐怕上千都不足够吧……”夕恒摇了摇头,她对杀戮之事并没有什么享受,只是觉得必要。 她也不是以杀人为乐的精神变态。 虽然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但夕恒觉得自己还不算什么坏人,大概。 “说起来,小驴骑腻了。”夕恒望着周边,自言自语道:“这城中有没有马厩呢……” 她想买匹马骑着,可眼前这城池看起来相当荒凉,两侧挂着各种招牌的店铺都紧闭着门。 慢慢走了许久,总算是见到了些开门营业的店铺,路上也有了点行人。 其中不少是不知以什么方式混进来的,满目疲惫之色,拖家带口也背着行囊的受灾难民。 他们的境遇倒是比在城外拥挤着扎营休息的难民更好些,但即便进了城,也会受到百般刁难。 夕恒还未走多久,便又见到一伙身形比起常人稍显强壮些的,脚步身姿还算扎实,似乎是练过几招武术的家伙聚在一起,看见入城的难民就围上来,敲诈所谓的保护费。 “就单单三两银子?!”那领头之人露出凶狠模样:“敢糊弄我?” “各位大爷。”被围住的一家四口人当中,长着一副穷酸书生模样的男子颤颤巍巍地说:“金石城是大,中城富人也多,但俺家真是小民啊。” “俺们出城先是遭了大家族的打手抢夺,又遇了响马匪,不是弃了财物跑得快些连命都保不住,这到了城边,还要给线人五两银子才肯放人进城……一路盘剥可真就穷得叮当响了……行行好,行行好吧!” 他眼中无光,双手合十,好似拜佛般朝着眼前人鞠躬又祈祷。 “没钱?没钱你们背着的什么?!”对方忽地挥手,后面几人熟练地一拥而上,朝着眼前人身上包裹抓来。 “这,这不值钱,不是钱啊!”那人急了,死死拥住自己带着的包裹。 “拿来!”领头的家伙伸手一拽,只听嘶啦一声,就把那鼓鼓囊囊的青蓝色粗布给直接拽了开。 先是几本表面看来相当破旧的老书掉落在地,接着是用细长木棍卷起来的图画,再后落下的则是一副红木牌位与一件观音像。 瓷观音倒落在地,却是只轱辘出了几个轻声,没有碎开。 领头壮汉一手抓起地上几本书册,翻了几遍也没能从夹层当里面找出几片银票银叶子,便怒睁着眼道: “银子呢?!” “这是账本……这是家谱,没银子,没银子了啊。”此人被吼了一声双腿一软,颤颤抖抖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没银子要你有个屁用!”那壮汉抓着几本破书,扇耳光似的朝那人脑袋上一拍:“滚吧!” “是大爷!俺们这就走,这就走……”男人低声下气接连说罢,捡起地上散着的书本和观音像,连忙拿着包裹带着身后妻女离开。 家属自然也是颤颤巍巍,一刻也不肯多声。 他们刚刚走开几步,后面又出来一个吼声:“等等!” 男人脚步一顿,缓缓转头,表情变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各位大爷们还有什么吩咐,只要是俺能做的,一定穷心竭力。” “不错,不过没事要你去办。”壮汉靠近过来,走到那男人所领的小女孩边上蹲下身。 “爹爹,我害怕……”小女孩一动不动,声音颤抖。 旁边男人咬了咬牙,缓缓下蹲,手伸向自己藏在腰间的刀子。 “小书生,你现在穷困潦倒的,带着这孩子也讨不到什么好,每天最多也就是些粗茶淡饭……”那壮汉伸手擦了擦女孩脸上用来遮住相貌的一团泥巴,见其五官整齐干净,相貌上看不出太多瑕疵,又捏了捏嘴巴扫了眼牙齿舌头,满意点头。 “不如你把她交给我们,让她去大户人家做个丫鬟,每天都能吃些菜肉,也不枉这女孩天生一副好相貌。” “不行……”男人立刻摇头。 夕恒站在一侧看得久了,掩着唇缓缓打了个哈欠。 未经遮掩的呼气声引来了那边的一名暴徒注目而来,给了夕恒一个威慑的目光。 “二十两银子。”壮汉说了一个数,随后拍了拍这小女孩肩膀。 “多少钱都不卖!”男人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挡在女孩身前。 “三十两。”那人语气没有波动。 “不可能!”此人声音终于有了中气。 “我们铁水帮是讲规矩的,但你若不愿和我们讲规矩,那可就讲不了规矩了。”壮汉声音渐冷,两拳互相一握,按出了几个闷沉的骨响,作出气势。 被威胁的男人猛一转身,从怀里抽出一把尖刀,便红着眼咬着牙疯狂地直接与身前这壮汉拼起命来。 利刃呼啸,暴徒居然愣住没来得及反应,利刃尖端就呼啸着刺进了他的胸膛。 只是咔一声响,利刃只没入不到半寸,便卡在了骨头里。 暴徒随即心气怒火,一拳直接朝男人胸膛砸了过去,击飞然后倒落在地。 紧接着他一把抓起的尖叫着的女孩,朝地上男人吐了口唾沫,脸色暗沉什么都没说。 “说起来,我昨天买了只驴子都给了四十两。”在后面看着的夕恒啧声道:“人命这种时候是真不值钱呢……” “谁?”提着女孩的壮汉立刻回头,看见了一名灰红劲装的女子靠来。 夕恒提着一把剑,左手握鞘右手抓柄,迎着五六名身形比她壮实许多的武者走进。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对方看出夕恒的步法姿态是习过武的,吼道。 “杀你的人。”她毫不克制地散出杀气,震得旁人心神发冷。 对方几人立刻做出架势,显然都常有对练。 “阁下是藐视我铁水帮不成?!”壮汉沉着脸问道。 “铁水帮?没听说过。”夕恒随意摆了下左手:“我只是路过,顺便杀几个人而已,可没什么歧视。” 说罢,她立刻踏步飞身靠近,转瞬右手已将长剑利索地自鞘中抽出。 剑刃与剑鞘口划出了一道细痕,下一瞬空气就被剑尖绘出一条红线,途中划出尖锐剑鸣—— 长剑落后低低一颤,红线就已将一颗脑袋搅下。 那颗圆溜溜的脑袋被乱风吹动,朝后倒落。 咔哒一声打在地面。 随即,一道道血线自身旁另外几名暴徒胸间裂开,他们所站着的位置正巧都被夕恒斩出的红线划过。 少女听到一个个倒地声,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仍保持着的挥剑之后的动作,闭眸认真感应起这一剑。 此刻,她终于在心底隐约体会到了所谓的剑意。 这一剑中确实存在着一股意念,而先前在路上钓鱼执法似的杀戮,却没有此类感受。 “这便是剑意么……”夕恒默想着,试图将这玄之又玄的剑意分辨出来。 可剑意就好似一个念头般很快便自脑海中褪去,她没能将其真正把握。 不过,借此感知到了剑意后,夕恒也已经逐渐理解,为何自己之前那些杀戮对剑意的提升少之甚少,而这次却能明显体会。 正是因为,之前自己刻意彰显地引人瞩目,引来流氓匪徒并砍掉他们的脑袋,其实也是一种没那么必要的,机械式的杀戮。 剑意并非玄学到无法捉摸的东西,其实也只是挥剑时,心里自发出现的一种与人剑相通的意念。 先前那些杀戮没能引发剑意的共鸣,正是因为那些剑招当中根本就没有意。 当初,就只好像捕猎时设好诱饵,然后用铁笼将猎物聚集在一起,再一一挥剑杀了。 虽然同样是用剑,但夕恒其实没有将心真正灌注进去。 哪怕自己在杀人之前表现得足够重视认真,双手合十鞠身祈祷,‘意’与‘心’这两字没有就是没有,说不得谎。 而此刻与先前不同,这一剑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自然而然的一剑。 就好像种子埋进湿土必然会长出青芽,她来到此地,见此情景也必然会对敌人挥剑,浑然天成。 虽然夕恒也可以不理会这些人绕道离开,可就在刚才自己出言的那一瞬,还未拔剑时剑意便就已经定格与凝聚。 而挥出此剑后,心中意念自然会有所触动,所谓的剑意也自发显现。 “心中有意所以剑中有意,原来是这个意思吗……”经此一事,夕恒逐渐明白了些什么,摇头道:“原来我之前装出来的认真模样都是错的。” 剑法的形式如何根本就无所谓,哪怕只是挥一把破烂的锈剑,哪怕不用任何剑法招式,只要心念足够,剑意就会自发涌现。 涌现的次数多了,就会逐渐由模糊变得精纯。 夕恒想罢,停住数秒的身形终于重新有了动作,长剑轻轻一转,精准地插入了左手剑鞘。 剑格挡在鞘上打出一个砰声,剑鞘重新挂回腰间,少女没再停顿,接着朝着前走去。 至于后方被她一剑所救的人家,夕恒只随意听了下她们连连说出的感谢之语,没再多看一眼。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她又念了句诗,见前面有一处开着店门的客栈,便踏进其中。 “店家,上些肉菜,另外有桂花糕的话也上一盘。”夕恒给柜台说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女侠,吹羊骨,竹笋鸡是本店招牌,加上糕点承蒙三两银子。”掌柜讲道。 “抢钱呢?”夕恒倒是见怪不怪,直接拉开剑柄亮出寒光长剑。 原本在金石城里,两三个菜也就一百多铜钱,现在这人一出口就是涨了二十倍。 “女侠莫怪,自从天梁军打来,这菜价料价天天疯涨,铜板不是铜板,银子都不是银子的了,现在咱家还开着店不容易,您瞧这街上哪又店铺……”对方解释了一通。 夕恒没与其多言,从腰间钱囊里捏出了三两块随意丢去: “上菜吧。” “好嘞!”掌柜的见了银子眼里放光,一点不像是他方才所说的银子都不是银子。 他连忙抓手取走银两,朝后厨吆喝了一声。 “住店什么价?”夕恒问。 “不好意思啊客官,本店今日都已住满了。”对方说了一句,转头回到柜台把银子存下。 客栈大厅里空空荡荡的,桌上都染了灰尘也没人来擦,住店的却已经满了…… 夕恒认为这家店更可能只是不想留人过夜,大概是怕夜里出什么事端。 她也没再多言,不一会饭菜端上,便抓起碗筷。 一日没吃正经饭菜了,夕恒想好好填饱一下肚子。 吃到第三片肉,身前店门处便忽然有一猛踏声打来。 抬眼一看,是一群腰间别着横刀,身穿青蓝衣制服的捕快踩入门厅,脚步声好似惊堂木拍案。 领在前头的捕快睁眸瞪眼,目光随即锁在了夕恒身上。 “是你当街杀人?!” “是我。”夕恒用小碗喝了口汤,轻易作答。 她这两日对什么事几乎都见怪不怪了,不会像是从前那样,遇事先惊讶一下才会做出反应。 “拿下!”捕快张口一吼,身边数人接连拔刀朝着夕恒突来。 “我看谁敢!” 夕恒低喝一声,立刻拔剑放出杀气威势,与拔刀贴近的数名捕快对峙。 …… …… 上架感言 大家好!本书明天就要上架了,大家能喜欢这本书我真的非常高兴,还请多多首订呀。 拜托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鞠躬) 如果能点击自动订阅的话,感激喵! 本书努力写了大纲,估计至少能写到百万字以上,不会断更的!总之还有精彩情节等在后面,敬请期待! 剑院篇结束之后是京城篇,京城繁华之地酒色泛滥,乱花渐欲迷人眼,总会有些贴贴的情节,促使主角转变一下无性恋的心态。 喜欢的朋友们,首订首订拜托了!(祈祷) 另外,求推荐票,求打赏,求刀片! 因为咱码字速度比较慢,每一章隔日精修也费心思时间,就不悬赏加更啦。 最后,麻烦大家明天多多首订呀! 如果可以的话……自动订阅也拜托了!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感激不尽! 第三十二章、秦谢长巷 漫漫长路有终。 流浪了一月后,夕恒终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大赵京城。 极目远眺,远处宽厚的城墙上立着重叠崇楼,写着赵字的青红三角旗帜好似烟火一般波荡不断,被长风刮得猎猎作响。 城墙上下立着诸多身姿挺立宛如宝塔的官兵将士,皆持长矛,身披金红全甲,在阳光之下亮着粼粼光彩,显得耀眼庄重。 夕恒排在入城门的人流后方,稍稍低头压了下自己头上所戴的帷帽。 帽沿雪白的透纱垂至肩下,浅浅为她遮住了几分容颜相貌。 她看出那边城头守卫官兵每一个至少都入了劲,到了京城前,可不能像在小城时那么放肆了…… 从金石城到京城的这一途之间,夕恒已经杀了许多人。 其中有山间土匪贼寇,城中恶霸暴徒,甚至官兵追来野外的捕快等等。 这一月,她已将自己武学境界修至明劲大成,到达这个瓶颈后再怎么练武都难得寸进,只能慢慢磨炼剑意,亦或者凝气整劲,捶打气血推开筋骨,开始尝试凝练暗劲。 “京城里应该安稳些,就在这找个地方来试着锤炼。” 自己从金石城来到京城这一千多里的距离,边走边杀了一个月,都数不清手上取走的性命是有几百还是上千,剑意应该已经精炼得差不多了。 现在,也许只要再锤炼气血,以此冲开筋骨经脉,就能够成就暗劲吧……大概? 夕恒有点不确定。 她这段时间虽然确实已杀了许多人,但剑意始终没有得到阶段性的提升,每每挥剑感知剑意时总觉得还差些。 不过,虽然不确定能不能突破暗劲,但先找个平安些的地方试一试总没错,在野外那乌烟瘴气蠹居棋处的环境当中,她时刻都要防范来敌,难以静下心来锤炼体内的气血内功。 带着如此想法,夕恒排着长队慢慢入城。 队伍前头有乘着马车的大小家族人、满载着种种货物的异域商人、带着种种珍宝前来进贡的外地官员,亦或是身着锦缎衣裳,身边有家仆背着放书箱笼的文人墨客或孤身一人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身装简单的平民相当少见,至于衣装简陋的难民,更是一旦靠近就会被卫兵驱逐赶离。 夕恒随着人流慢走,长时间的等待令她稍有些厌倦,目光望去了那高大城墙之下,最大的也最空荡的御门。 一座由四匹大马拉着、雕香砌玉的高大紫金色马车正迅速入内。 看那大车的样式与周围护着的官兵数量,就知道乘在车中的,定然是位达官贵人。 这类贵人无需排队等待,甚至进城门时都不需缓速,只要亮出腰牌就可以畅通无阻。 夕恒记得自己上一世也是乘坐这样的紫金马车进城的。 “落魄了呀。”她啧了一声,见队伍前行又往前多靠了几步。 又一刻钟后,终于轮到夕恒进城。 她已打听过了进京城的规矩,说自己是从金石城而来的百姓,递给城门卫兵五两银子,再简单说了姓名属地便可进城。 走完了这一简单程序之后,轻易入内。 重新踏在了京城内白石铺成的宽广长路,少女缓缓松了口气。 夕恒最近听说自己的画像被挂在了什么缉捕令上,并且赏金还相当不菲,生怕城门口的卫兵会将她认出来。 旁边有那么多明劲实力的官兵,若是被分辨出了,她都不一定能跑得掉。 幸亏,那缉捕用的画像还未传到这里。 夕恒慢慢走过这片城墙后的空旷地方,到了内城,又听得人声鼎沸。 行路上人流来来往往,街边小摊店铺林立,在街道上走不过几分钟都能听到客栈门口问是要打尖住店的吆喝声。 夕恒这一月间路过的其他城池,都丝毫比不上京城这般繁华。 街道两旁身穿各种鲜艳衣装的行人熙来攘往,高车大马成队成队地从道中驶过。 茶坊酒肆前的灯笼在微风之中摇曳。 夕恒随便找了家客栈步入,点了些简单饭菜落座于一旁。 她从腰间钱囊当中取出了一枚细小玉牌,用柔软的拇指抚摸几下,仔细观摩了一番玉牌上简单的‘颜’字。 等到小二奉上饭菜,她又从钱囊里随意捏了几块铜板当做小费弹到对方手中,作问道: “你可知道京城颜家?” 店小二收了钱,态度就从端来饭菜时的漠不关心变得相当实诚,停在原地半鞠着身顺应道: “颜家在京城远近皆知,小的知晓。” “嗯,这一家在京城何处,是做什么的?”夕恒记得颜红矶说过她家是商人,她却没怎么问过对方是经的什么商。 “颜家大族是在秦谢长巷南巷口做的酒楼生意,至于居住在何处,小的就不知道了。” “开酒店的么。”夕恒轻轻点头。 “据说内城颜家最近几月变卖了五六家酒楼,势力衰弱不少,不知是真是假……小的也就是在店里客人闲聊时听得的。”店小二看了眼手里铜板,犹豫之后说道。 “哦。”夕恒摆了摆手,让对方走开。 用完饭菜,也休息恢复了些力气,她便离开这处酒肆,向着所谓内城的方向走去。 路上夕恒拍了拍自己腰间钱囊,里面却只传来了铜板和碎银子相撞的颤颤响声。 “钱又快用完了……” 前来京城这一途中的酒店客栈大多数和强盗没什么两样,张口就是几两几两银子的要,而她之前在金石城卖灵芝得来的银票此刻都花不出去,难免又陷入了贫困。 虽然途中也在杀人后摸尸时补充了一点,但她杀的人多是些路边匪盗,身上同样带不了几个钱。 边赚边花,令她始终在贫困线上不断徘徊。 夕恒甚至起过直接把一些客栈给屠干净的想法,不过那些偏远城村的客栈掌柜员工也都是些平民百姓,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次路上可没什么价值几百两的灵芝捡……要怎么搞钱呢?” “靠武力做个打手杀手之类的?”可夕恒又没什么门路。 “就先去颜家吧,看看能不能用玉牌搞个住所之类的,钱财对于明劲大成的武者而言应该不难获得。”她自言自语着,同时随便在路上抓了个人问路。 问清楚了秦谢长巷的位置是在何处后,夕恒放人离开。 她在宽广的京城当中弯弯绕绕着走了快要两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那所谓的秦谢长巷。 这里处于内城一侧,与皇宫相隔较远,与京城许多大家大族们院子相近。 站在街巷中举目望去,所见多是青漆涂饰的雕梁画栋,豪华精致的亭台楼阁绕在眼前。 街道两侧每隔十几步就栽种着一颗开着粉花的小树,道中车马骈阗,更立着诸多牌坊或挂着写有店名的旗帜,一眼望去就连招牌都是层层叠叠的模样。 光是外围就立着许多酒肆茶坊,各个店家几乎都是座无缺席,一片花天锦地的模样。 站在路上可听得管调弦奏于街头作响,空气中飘着罗绮芳香,宝马雕车停于两侧,周边时不时也会传来些新欢巧笑的柔媚声响。 夕恒慢慢找着颜家的产业,明明身穿着一身女子武装,却也在路过一家燕馆歌楼时被楼阁前的一位小姐挥手相迎,要邀她进店。 她一开始还以为因身材缘故对方将自己当成了男的,转头说明时,却是见那位穿着黄色轻纱薄衣的迎客女子轻笑回答: “姑娘家怎么就不可入这风月之所了?城中还有不少大家的小姐暗中以此为好呢,因此咱们零零散散的也都营办了些的特别伺候。” 对方浅笑着反驳罢了,又要靠近夕恒拉着她入场,目光柔美温和,言语间也带着某种引诱之感: “这位女侠,不如也来尝一尝如何?” “……”夕恒一时无言。 如今的她就算忽然见到十几名衣装完整的持刀捕快追到身后都不会起一丝慌张,现在听到这种话,却是愣在了当场。 虽说有需求就会有市场,但在古代搞这种东西也实在是有些太开放了。 夕恒停住脚步,抬头多看了一眼这家楼阁。 粉红两色的绸缎环在了上面牌坊两边,其中心印着醉花楼三字。 “女侠有些兴趣吧……那随咱家来就好。”身旁女子勾了勾手,浅浅笑道。 夕恒无言。 虽说穿越前也看过一些百合动画漫画轻小说之类的东西,但她完全是个零经验者,在这一方面根本根本就搞不懂什么有的没的。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意动…… “女侠,来吧?”女子见夕恒待在原地,回来还想牵她的手进去。 少女连忙反应过来,脸上泛起了丝丝微红,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要逃离: “我没钱,还是算了。” “没关系。”黄衣女子温和道: “妾身今日可以带女侠进楼先体验一番,日后富余了莫要忘了妾身,常来此处就好。” 不知为何,夕恒总觉得对方的语气里有种调笑意味。 好似是因见她羞涩模样,更添了几分兴趣似的。 夕恒招架不来,连忙摆手退身离开这个奇怪过头的地方。 那黄衣女子见夕恒背影走远隐入人群当中,先是做出几声浅笑,随后轻轻做出一声叹息。 夕恒小跑了快要百米,回头不见了那人身影,才松了口气。 她之前一人对付三位明劲大成的高手时,都不会这般无所措手。 却是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难以保持平和心境…… 少女扶额,轻声自语:“太怪了,古代怎么也会有这种事。” 她摇了摇头,缓缓让心神平静些。 之后抬头环顾周边,视线绕过周边人流身影,又见一栋模样气派宽广的高大楼台。 楼阁红墙绿瓦,飞檐斗拱,好似糖葫芦般连着串的红灯笼自檐角垂下,墙壁雕有云纹鹤纹,一座规格可比周边其他楼阁四座,即便在京城中集尽繁华的秦谢长巷当中也相当引人瞩目。 夕恒正巧是停在了这座高阁楼台之前,眼前便是这座高楼的牌匾,上面印着三个青如玉翡的大字。 “花满楼……” 她环顾了下周边,所见到的满都是些模样奇诡的山石,也有劲竹与泉水在酒楼四面作为装饰,而花朵却只有一小撮。 “也没多少花呀。”她随口吐槽了一句,却又在花丛上面见到了一个大大的‘颜’字。 夕恒眨了眨眼。 这时,楼阁前的侍卫见她已停住许久,靠近来问她是否是要入楼,又说今日是什么什么府和什么钱家孙家的聚会,问她有没有请柬之类……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抬手成掌制止了对方继续说话。 “这是颜家的酒楼吗?”她只问。 身形健壮的侍卫微微皱眉:“正是!阁下是有何指教。” 对方似乎对此相当敏感,夕恒刚说出来便感到了一股敌意。 “没什么指教。”她随意摆手,左手朝着腰间轻勾便将一枚玉牌捏在了指尖:“这是颜家人给我的信物,据说能被奉为座上贵宾。” 那侍卫仔细看了一番,因身份低微不能擅做决定,便朝夕恒抱了个拳:“请阁下稍等,我去请楼管家前来。” “嗯。”夕恒随意点头,她走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侍卫转身向后入了楼阁,不过多久便带出了一位头发苍灰,身姿却仍挺立保持着一定气质的老者走出。 这老人还未靠近,见到玉牌就揉了揉眼睛快步跑来。 “是……没错了。” 仔细盯了盯后,老者朝夕恒鞠身道:“阁下手中玉牌正是我族中贵重信物,有此玉牌,便是我们花满楼的贵客,请随我来吧。” “还真有用诶。”夕恒自语着说了句,随着对方进了这高大阁楼。 进去后先见左右两段的抄手游廊,中间有道小石桥立在室内的荷花湖上,其中荷花荷叶似是片片布料所缝出来,表面又涂了层蜡用以防止水沾湿。 走过石桥,大厅之前却摆着一扇雕着花鸟装饰的紫檀木屏风,屏风之后是个摆满了大小圆桌,远端又有戏台舞台的宽阔大厅。 再夕恒环顾四面景色时,身前那像是官家的老者作问道: “阁下来此是要找颜大小姐吗?” “颜大小姐?”夕恒随意重复了这四字。 她其实没把心思放在这对话上,而正被周围环境吸引,要多看几眼。 “颜红矶小姐,我们颜家这代的长女,现在家族多数的产业都在大小姐的手下经营。”老人讲解道:“阁下手里信物正是大小姐的那一份。” “哦。”夕恒想了下回答:“大概也算是要找她,不过我初入京城,更想先搞定一下居所。” “这个好办。”对方点头:“无论阁下是想要住在这花满楼,还是另找个城中的清净院子,我们都可以为阁下做些帮扶。” “能住在这?” 夕恒对这整个的楼阁环境相当满意,其中房间布置肯定也相当精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阁下只要愿意即可,只是花满楼寻常开至深夜,若是阁下习惯早睡,可能会受楼下声音烦扰。”老者提了个醒。 夕恒身为明劲大成的武者,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已是相当不差,只要不是情绪激愤的时候,想睡都是可以睡着的。 她所更在意的是这一点:“月租多少?” “……”不知为何,这老官家忽地不说话了。 他默默注目了会夕恒模样,做了个深呼平复心情,接着道: “阁下是我们颜家的贵客,又怎能向贵客讨要金银呢?” “不要钱就更好了。”夕恒也不客气:“带我找个房间吧。” “是……” 楼管家领着夕恒上了三楼,略过了几个大厅厅堂,便到了一座红木房门之前。 门房敞开,最先显在眼前的室内物品是一副精美的绣花红毯、八仙桌与放了花瓶、茶具与花瓷粉盒与种种摆放整齐的种种梳妆用具的柜台。 室内萦绕着一种清淡芳香,似花香又似奶香,使人分辨不清。 少女步入其中,又看到了一边装有红帘的四柱架子床,床面被褥绣着些锦簇花团的纹样。 “不错。”夕恒对这房间精细的布置与精美的器物相当满意。 只有一点也许麻烦些,在这里住着的话,就要另寻别的地方练武了。 不过关系也不大,再问一下就好。 “我之后也许时常会需要练剑,据说京城女子不可习武,是否需要找个偏僻地方才好?”夕恒回头问。 “这规定只在前几年严厉执行过,而最近官府对大家族中的千金子女、武馆后代等等稍有些身份的女子管辖都较为宽松,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老者摆手:“阁下需要的话,可以在后院练武。” “这样啊。”夕恒点点头。 既然官府管的没那么严就好。 另外她还有最后一问:“我作为明劲大成武者,一般如何才能搞到钱财?” “明劲大成?”老者似乎对此相当在意。 “嗯。” “明劲大成的武者都已是凡俗武者顶峰,实力超凡脱俗,只要阁下有这想法,在京城只需伸手即可探得银两。”对方道:“无论是前去各大家族做为卿客,还是参与各个帮派当中,都是条路子……” 他又道: “阁下若是想做些工作,不如在我们颜家做个卿客如何?阁下本就有着我们信物,本就算是自己人,何不借此再进一步?” “卿客要做什么?”夕恒对这方面着实不太了解。 老者言语却是停顿在此,好似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具体的答复。 片刻后,见到夕恒怀疑的目光盯来,他才终于说道: “大抵上便是各大家族搜罗的人才,为族内事务出谋划策、或是帮闲办事……”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犹豫讲道:“若以武者为客卿,大多则是用以粉饰门面,威慑宵小。” “只是用来装点门面么?” 这听起来好像是个不办正事的轻松闲职。 “如有要事,还是需要阁下动手的。”对方加了一句。 “月俸多少?” “我们颜家给明劲大成高手的月供,一般是二百两。”既然对方手中有着颜家信物,楼管家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虚言拉扯。 “好多。”夕恒眨了眨眼,她在红线剑院当中生活了两年,期间花费都没有两百两。 现在武功达到明劲大成,跑来京城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有月入两百两的薪资。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颜家本就相当有钱,所以开价很高就是了…… 夕恒环顾了眼周边环境,这么大的酒楼可不是寻常家族能开得起的。 不愧是她师妹。 不过,对方虽出价很高,夕恒也没着急答应。 “嗯……先让我在这休息几日吧,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做卿客什么的。”少女摆手道。 她来京城这一途相当费心费力,此刻终于找到了个能落身的地方,之后无论要去做什么,今日都要先好好休息一番再说。 “便听阁下的。”楼管家通情达理:“老夫就先退下了,有何事阁下可以招呼廊道中侍女,。” “好好。”夕恒打了个哈气,无所谓道:“麻烦现在上些简单餐食。” 老者点头鞠身,便先行离开此地。 不过多久,几盘色香味俱全的炒菜点心被接连三四个侍女一起盛来房中。 几位侍女还问夕恒可需歌舞弹奏助兴,令她顿时想起了上一世死前在皇宫的思佳殿里所见的宫中歌舞,顿时摆手拒绝。 等她们走后,夕恒坐在宽敞的阳台旁,静静看着楼下秦谢长巷的京城繁华,慢慢品用美味餐品。 过了一日。 充足休息之后。 夕恒将带来的一身沾了些灰尘的武者衣装交给侍女清洗,自己则换上了一袭红色为主调的鲜艳罗裙,外罩袖口纹着金色飞蝶的暗色氅衣,再以一枚银簪挽住秀发。 来到镜台前照看,她便从久经风雨、跌荡不拘的武者女侠,成了京城里大家千金小姐的模样。 夕恒忽然起了换装打扮的兴致,在镜台前慢慢梳妆修饰时,却又听到几个铜锣声在楼下咣咣敲响,持续不停。 激烈的吵声当中,还便有几个粗糙的声音大喊大叫,说的大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楼上的夕恒蹙着眉等了一会,噪声却久久不停。 她将手里梳子慢慢放下,来到阳台望去下方。 便见成群结队,身穿暗棕衣装的青壮男子站在了花满楼前,不断朝楼中叫嚷、拍打噪音。 似是特意来惹事的。 …… 第三十三章、天潢贵胄 颜家产业,花满楼前。 成群衣装整齐看似有组织纪律,不似零散混混的棕衣人围在了偌大的楼阁之前,敲着铜锣砸着乱鼓,朝花满楼中不断叫嚷,于繁华美艳的秦谢长巷当中增了几分污浊骚乱。 楼前的两名侍卫试着大声呵斥退散,但这群人显然不会因此退缩。 就算守卫走上前去也会被无赖围着,人数的差距令花满楼的侍卫们不敢动手,只得先通知楼中管家。 片刻后,楼管家也因噪音连忙赶来,但他身边没带几个强人,支不走这群无赖,只得先用最平缓的方式质问对方为何扰乱。 京城人大多是讲道理的,就算是刻意来干扰生意也得先找个借口,不能空口无据。 哪怕这群无赖混子也是如此,说的理由是:有名欠钱赌徒躲到了花满楼中,他们不得不在此喧闹逼出。 可若是要他们说出赌徒的具体名谓模样,描述却就变得异常模糊且前后矛盾,先说是一个一身白衣喜好喝酒的消瘦文人,之后又说是身穿劲装,细眉细眼时常用剑的武者,前一嘴后一句,根本讲不明白。 前面领头敲锣的还振振有词道:花满楼今天不把人交出来,硬要护着那欠债狗,他们就不走了。 可又怎么可能找得出出这么个模糊不清的人,情况因此僵住。 阁楼前敲锣打鼓声仍不断响着,楼中生意也受影响,原本每日熙熙攘攘的一楼客厅当中此刻到了饭点却只有寥寥几人,大多位置空空荡荡。 夕恒在楼上看久了,只觉得烦扰。 她以为颜家应该像其他大家族一样养了成堆打手,不过多久就能赶来应付麻烦。 可等了这么久,却始终无人帮忙。 “是因颜家离这太远,家族的打手们要赶路很久么?还是说他们落魄到连打手都养不起了……”夕恒转身回到房中。 拿起了自己那把满是磨损与刀痕的入鞘长剑,走下楼阁准备自己解决。 下面这群无赖影响到了她今日梳妆打扮的心情,之前两月间,影响了她心情的匪徒可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身在有些秩序的京城,夕恒打算收敛些自己的杀意……她不愿再被京城的官府盯上。 “也顺便帮颜红矶解决一下她家产业的麻烦。”夕恒轻声自语着下楼。 楼阁中侍女们似乎对今日之事已经见怪不怪,都还在各自的位置上默默工作着。 夕恒在路过一处长廊时,问了其中一名年长些的侍女: “外面这事很常见吗?” “客官问的……哎,之前几年都没有过这种事,可最近几月,这帮混账每隔上几天就会前来嚷闹一趟。”对方明显表露出无奈神情: “哪怕大小姐找人将它们赶走了,过不了多久就又会从四面八方钻出。” “没人报官?” 对方摇头:“他们背后的哪家大族给官府塞了钱,又没搞出人命官司,官府怎会管这事,就算派人来了也不过做样子……” “没出人命就行吗?”夕恒若有所思。 简单绕过几层红木阶梯,再穿过一片长廊,便到了花满楼门口,看清了这群棕衣无赖的模样。 苍老的楼管家在旁见到夕恒走出,眼底闪烁出一丝难堪。 夕恒看向这群闹事之人,他们排列有序,敲锣与呼喊声相伴相随,显然对这种事已经相当熟练。 少女轻咳一声,正想放些狠话,但在周边这咣咣铛铛的噪音当中,细细的咳声显然不会入耳。 于是夕恒没再试图多言,直接踏步赶向前方,一个呼吸间飞快越过十数米距离,转瞬便站在了那敲铜锣的人身前。 剑鞘一抬一顶,尾端直接撞向了对方腰腹。 打出一个痛呼声后,敲锣噪音终于停下,一旁其他无赖见头领被打也停喊愣住。 “烦不烦。”夕恒听旁边终于平静了,对着这些无赖说道:“我数到三,还不滚蛋的就趴着走吧。” “小娘们,来这儿逞什么——”那敲锣的领头人从疼痛中缓过来咬牙怒视。 夕恒没等他说完,抬起一脚就踹在了对方胸间。 “三。” 这一下用了少许劲力,将敌人踹飞到七八米外,翻了个滚才倒在地上。 一旁其他无赖不敢作声,隐隐有退后之意。 但夕恒已经数到三了,见敌人只呆呆站着,直接踏足其中。 红衣身影动作骤如闪电,最近的无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转身一脚又踢在胸口。 那人闷哼一声,随即便好似被暴熊拍飞般朝后倒飞,就连身后几名要将他拉住延缓倒势的男子也难以将抵消这股巨力,最后好似推保龄球般一起被翻倒在地。 夕恒继续掠向仍站着的家伙,这些壮年男子此刻才反应过来,在她靠近时作出了防御动作。 但这群外行动作在夕恒眼中着实不值一提,随便做出一两个假招式便能够轻易破开。 又是以剑柄尖端击腹,打得人痛呼趴地不起后,夕恒转眸却见到这群无赖当中居然有人还用勇气朝她扑来,勉强起了那么一丁点兴致。 她侧步一转躲过抓击,右手化为手刀姿势接连打向对方腕部肘部肩部三点。 三击不过一个眨眼,击打之后那人胳膊顿时软下来。 再试图抬臂抓手,动作已变得相当无力,哪怕孩童也可轻易躲开。 夕恒踏着虚步绕过,又以掌心附上劲力将对方拍开,随后再走向每个试图站起来的敌人。 这些家伙只要还有一个站着,她的脚步就不停。 直到二十余人皆倒在地上痛呼不止,夕恒才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知不知道我在梳妆?你们吵得我头发都扎不好。”夕恒道:“下次再有这事,一人废一条胳膊。” 说罢,她转身便要返回楼阁。 一旁却忽然传来了道轻轻的鼓掌声。 夕恒转过头去,不知何时,楼阁旁已经停了座雕香砌玉的紫金龙纹马车,车上帘子微开,从中走下了两名少女。 其中一人夕恒不认识,但看着总觉对方面貌与自己有些相似之处——五官精致难寻瑕疵,眼眸深邃秀发纤长,一身淡紫衣裳衬托身姿散着贵气,深色秀发半扎脑后,多数发缕自然垂下,仅仅只站在那就有凌然的上位者气质显出。 至于另一位边下车边鼓掌的,倒是位相熟之人。 粉红罗裙飘曳,长袖于风中稍动,顾盼之间风姿绰约,面似芙蓉眉如柳,明亮双眸有种勾人心弦之意,落下马车后望来夕恒这边,略略勾起嘴角,眉目似乎生情。 “红矶。”夕恒抬手招呼。 “我今日在族中听说有手持族中信物的女侠来到了花满楼,想来是你便尽快赶了过来,果真是你,师姐。”红矶模样仪态雅致。 一年半没见,对方的气质已有了不小变动。 红矶自从前那位有着柔软到有些自馁的气质,变化为了眼前这幅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相当有教养的大家千金模样。 这应该并不算什么坏事,但夕恒所熟悉的还是作为武馆学徒的颜红矶,见到对方变成了如今这幅不同以前的样子,心底也难免会有那么一瞬摇晃。 不过,她们之间的关系还保持着。 夕恒讲起自己为何而来:“金石城受了天梁军围攻,红线剑院也已闭院,我自己算是举目无亲,便来寻你找个地方住。” “我随时都欢迎师姐。”颜红矶道:“只要师姐想,住上多久都可以。” 夕恒也回礼:“我不会白住,日后师妹有需要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打声招呼——” 她话音还未落,与红矶一同走下马车的,另一位模样尊贵的千金小姐却是直接插了话: “这便是你常说的那位师姐么?怎么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目光转向夕恒:“你我之前可曾见过?” 她就举手投足见都有种难以言喻的高傲之感,语气比起请问更偏向于命令。 夕恒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语气,冷声道: “没见过,你谁?” 对方微微眯眼,对着夕恒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 “敢同我本宫这么说话的人可不多。” “本宫?” 听到这两字,夕恒便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自称本宫的千金小姐抿唇停语,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她隐下了姓名才能来到宫外游乐,若是被旁人知晓身份而引起麻烦,之后也许就再难出宫了。 一旁颜红矶见她们初见气氛冷淡,打起圆场: “倒是多谢师姐出手威震了这些宵小之徒,不然我带着这位贵客来花满楼,还要花费功夫搞定这些纷扰。” “师姐不如也与我身边这位贵人认识一番?” 夕恒给了一个面子,点头靠近。 “哼。”千金小姐也未反驳,她对夕恒是有些好奇。 红矶牵着这位小姐领到夕恒身边,先先做介绍:“这位便是我回京城后常说的师姐,名为夕恒。” “夕恒……”千金小姐低头若有所思:“这个名字也有些熟悉。” 颜红矶轻咳一声,又对夕恒道: “而这位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友,初晓,她对武道有些兴趣,也许能与师姐有些话题。” “哦。”夕恒没太多好感。 若是这家伙向自己询问武道,她大概也就只会随便说点有的没的,然后让对方自己去悟。 “时间已经不早,我们今日来此也是打算进楼用宴,师姐要不要一起?” “吃什么?”夕恒中午确实还没怎么吃东西。 “山珍海味,八珍玉食。”红矶亲和道。 “要来。”夕恒跟了上去。 名为初晓的华服女子盯着夕恒几秒,不知心里是想了什么,总之轻哼一声没再多言。 三人走入楼中,穿过一楼的荷花池塘,行至三楼,在一处贴着敞开阳台、模样富丽堂皇的大厅最上位落座。 颜红矶途中朝侍女吩咐了几句,之后便有一连串的侍女走入,端着数盘各式各样的糕点饮品奉上。 大多侍女来了便没有走,留在厅堂当中听候吩咐。 “可需弹些曲子么?”红矶问向身旁两人。 夕恒在旁边静静捏着糕点吃。 “干干用膳多没意思。”初晓点头:“没有昆曲戏剧、舞蹈作乐、文人行诗作对是,总感少些什么。” “你们吃个饭还要找来这么多人来做表演么?”夕恒吐槽了句。 “如你这般的平民百姓,自然不懂我们轩裳华胄的雅致之心。”初晓没有意外,回答时显然有种骄傲感。 “哦,你们看你们的,我吃我的。”夕恒倒是觉得用餐时间只专心用餐就越好。 “俗客,难登大雅之堂。”初晓自然而然地对夕恒说了一句。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对她说这句话了,夕恒无所谓。 初晓见此,也渐渐失了兴致。 她以优雅身姿饮用茶水,品尝饭菜,听着身旁奏乐,也看着眼前侍女起舞,又想着夕恒方才所说的话,不知为何对眼前这歌舞顿感无趣。 “将人撤下吧,我们行诗游乐如何?”她又将目光放在夕恒身上。 初晓今日见了夕恒之后,心里就总念着对方的名字容貌。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的确相当重视此人。 她很少有过这般心思,都无法明晰自己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只是常年以来的本能,使她做出了高高在上的模样。 初晓心底隐约间也不愿如此,但常年身为上位者的经历,让她找不出别的态度来。 以至于话语说着说着,就会变成接近于冒犯的言辞。 “吟诗还是算了吧,我这位师姐是武道中人,也许对这种文人风雅不甚了解。”颜红矶缓和道。 “作诗?”夕恒倒觉得自己没问题:“怎么作?” “就以诗歌来称赞红矶小姐这般的花容月貌。”初晓随便想了个规则。 “文体不限么?” “当然。”初晓没想到夕恒还知道文体两字,自然点头。 “那我想想。” 然后夕恒就点着自己的小下巴,仔细观赏起了身边红矶小姐的精美容貌。 对方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无论身处何朝何代,都会是位风华佳人。 颜红矶被这么盯了许久,就算这两年间已经修炼成了温文尔雅的知性千金小姐,在夕恒的目光之下仍不禁面颊泛红,抬手微微遮住面容。 “谁先作诗?”夕恒又问。 “就请阁下先来。”初晓说。 “嗯……” 夕恒于是暂时转职成为了的异世古代文抄公,从前世抄了一首诗来。 “云想衣裳……”少女沉吟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 “怎样?”夕恒念罢诗句看向那两人,却见她们眼里都有些迷茫。 “云想衣裳……?”颜红矶眨了眨眼睛,单单读出前头这几字,就有感春风满纸,花光满眼。 她稍稍低头,面色上浮起凉丝丝羞涩之意,掩面道: “师姐太过誉了,明明师姐更漂亮些。” “这是……你刚做的诗?” 更具文学素养的初晓明显更能体会诗中意,听完觉绚丽彩云,春风拂煦,一个想字以虚绘实,巧妙到了绝顶的地步。 “是。”夕恒面不改色,大言不惭,说假话时心不惊肉不跳。 “云想衣裳……云想衣裳,花想容。” 初晓接连轻念起这几字,右手五指随着声音轻柔抚动,在品味诗句时游到左又游到右,眼底不肯置信地看了夕恒数秒,随后却又只作出一声苦涩叹息。 “真好。”她不得不服:“这诗真好。” 颜红矶在旁也念叨了几遍,窃窃笑了笑,面颊浮出着红意,少有地表现出了一丝腼腆。 听罢这首诗,初晓竟放下了自身那一副高傲态度,抿着唇相当生疏地道: “是我低估阁下了。” “没关系。”夕恒也没想要自己随便抄一副诗能有这种效果。 初晓眼神复杂,接着又轻声低喃起这首诗句,无论品味多少遍,诗中韵味对她心灵的影响都丝毫不减。 几分钟后,夕恒都快要吃饱了,初晓才回过神来,忽地站起身认真道: “这首诗必须记下才行。” 她环顾周边在大厅侧边见到了书案与笔墨纸砚,没招呼一旁侍女,反而自己亲自离开餐桌跑到了那一边书案上提笔沾墨,布好纸砚,立刻认真正坐书写起来。 一旁红矶倒有些诧异:“我还是首次见初晓这么心急,师姐的诗原来有那么好吗?” 抄的当然好,夕恒心想。 不过她面色上倒是平淡无奇。 又夹了片海参服下,夕恒忽地靠到了红矶身旁,小声问道另一件事:“那家伙其实是当朝帝姬,没错吧?” “诶?”颜红矶的回应相当犹豫,明显是不想做出正面回答:“这个……” 不过凭这份态度,夕恒便已经可以确信:“不必说了。” 她讲罢,又开始品用起桌上的这时间山珍海味。 初晓在长相上与她有些相似之处。 并且对方如此傲慢的态度,令夕恒在与其交谈之时,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上一世尾端所遇的疯皇帝。 几番对话下来,夕恒就已猜出对方是当朝的帝姬之一。 是那种常年生活在皇宫当中,过着穷奢极侈生活的家伙。 夕恒心里相当困惑,这个人应该也是当今那个暴君的子女之一,怎么没被皇帝练成灵石? 难道说那疯皇帝心里其实还存有点亲情吗?为什么当初对她就没有? 是因为失踪十多年的子女与从小养到大的子女的区别吗? “啧。”夕恒不满,放下筷子:“我先回去了。” “不多留会吗?”颜红矶愣了下。 “有事上楼找我。”夕恒打了个哈气,慢慢从这厅堂间离开。 …… 过了半个时辰,夕恒还留在镜台前继续梳妆打扮,却听得门外响来几个轻微脚步,随后又变成了咚咚的敲门声。 “师姐,可能打扰下吗?”门外说。 “何事?”夕恒继续整理着自己的领口。 不知为什么,她胸前衣服总有些松垮…… “我方才与楼管家相谈,听说师姐正想谋份工作,对成为我家卿客有些兴趣?”红矶入内,温和道。 又变成这幅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夕恒看了对方一会,轻轻点头。 “师姐有这幅心思,我也实在欢喜。”颜红矶笑意真诚:“今日我们便结成这份约议如何?” “不用先考验,面试一下之类的么?” “说笑了,师妹怎能考验师姐呢。”红矶接着道:“之后我会让楼管家带来一份书契,现在就请师姐随我走吧。” “去哪?”夕恒歪头。 “一同出门游乐。”颜红矶靠近在了夕恒身后,看着铜镜当中的绮丽少女,轻声说: “师姐今日的打扮得这样漂亮,总不要一直窝在房间里吧?” “我自己给自己看的。” “也顺便请师姐在外,保护一下我。”对方又轻声叹息: “我们颜家在这两年来一直衰落,只能不断收缩产业勉强维护这一亩三分地,但即便如此也时常引来外人窥伺觊觎,今日午间,师姐打跑的那些无赖背后的家族便是其中之一。” “今日我外出陪贵人寻玩游乐,也许会被家族对头盯上而扰了兴致……到时候就要请师姐为我出手了。” …… …… 因为删改精修少了不少字,而上架章节总共字数不能减,所以后面的省略号是是字数补丁,请大家见谅………………………………………………………………………………………………………………………………………………………………………………………………………………………………………………………………………………………………………………………………………………………………………………………………………………………………………………………………………………………………………………………………………………………………………………………………………………………………………………………………………………………………………………………………………………………………………………………………………………………… 第三十四章、燕馆歌楼 “师姐,请上车吧。” 颜红矶亲昵地牵着夕恒右手, 慢慢将她领到了楼下的紫金马车之前,柔声惹耳,声响中又带有微微欢喜。 这么漂亮的师妹在旁以柔美的语气叫着自己,夕恒受对方魅力所影响 ,心里难免有那么一点的触动。 她下意识点头,顺应对方所言而登上车辆。 伸手推开紫帘,见其中已坐了一人。 自然就是颜红矶所言,要陪伴其外出游乐的贵人——与夕恒外貌有些许相似之处的初晓。 “夕恒……你也一起么?”初晓在车厢当中,不太熟练地道出这个名字。 “嗯,在途中作些护卫。”夕恒说。 “不必担心本……妾身的安危。”对方摇头道:“注意红矶就是。” “你身边难道有些暗藏着的护卫么?”夕恒推开车帘环顾了遍,却没能察觉到其他强者的踪影气息。 “这与你无关,总之整个偌大京城,还没人胆敢对我动手。” “皇帝也不敢?” “……”初晓语气渐低:“不要轻言皇上。” “哦。”夕恒随口答应。 颜红矶也登上马车,坐在了夕恒同一边。 她摇了下车厢上边挂着的银铃,催促起车辆前行。 木轮滚动,车窗外有微风拂来,惹得紫帘微摆。 夕恒坐着舒适软垫,看着外边景色流动,下意识回忆起当初,自己也是坐着类似的紫金马车来到京城。 身边两名少女轻笑着相谈起来,聊起京城当中的种种娱乐,先讲起各处戏剧观园,又说起各处面向贵家子弟或文人大商的舞院场所,说起这其中种种演出,如杂剧、诸宫调、傀儡戏、影戏、杂技、讲史说书等等,言语不停亲和地聊了好一阵子。 颜红矶魅力不止于精致容颜,在交际口才上也是不弱。 听着对方话音,总会让人心神放松,不自觉地便聊上许久。 夕恒在旁静听,也从这两人话语当中了解了京城部分的娱乐产业。 这些古代娱乐类别繁多,光是舞院戏院当中的舞蹈便能分出七大类,二十余小类,并且只要想看,去往指定的地方随时都能点舞观赏,多数都不必提前刻意预约,好生方便。 只是价格方面,却是有点令她望洋兴叹。 京城中有上千家燕馆歌楼,其中只要稍微好一些的,去一趟就至少需要五十两银子。 单是入门费,就是二两银钱,而后上一桌酒席也是三十两以上,再请店里舞者又是几十两,歌舞助兴,饮酒品茶之间,不少人一下午就能花出上百两白银。 这些话听得夕恒呆了一会,她之前的消费观念难以支撑起这种半天就要上百银两的故事。 夕恒默默转头,拨开车上紫帘看向窗外,外面秦谢长巷中人稠物穰的花天锦地,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销金窟。 人们不断走动,脚步之间运转的是大量金钱。 她在红线剑院里习武三月才只需要二十两白银,京城平民一家四口在和平年代生活一年才只要二十两,而在这繁华的秦谢长巷当中,随便走进一家,待上半日,就可能会飘走百两银子…… “差距可真大……”夕恒小声自语。 颜红矶与初晓还在旁轻声闲聊着些什么。 聊着聊着,初晓忽地说起了一些夕恒有点听不懂的话: “说起来,听说京城里有几大家族的许多小姐,似乎一同组办了一个名为情花社的团体?在秦谢长巷当中的几家燕馆歌楼当中,只要报出这个名谓,就能找到些特别些的娱乐?” 这位以玉簪半扎垂鬓长发,面貌柔美,浑身散着贵气的少女好奇地询问道。 一旁,刚刚还在介绍歌舞戏剧的颜红矶话音忽地顿住,视线落在的初晓面容,眨了眨眼。 “……初晓,是如何知晓的?” “只是在宫中听过一些流言,确有此事?” 颜红矶张了张口,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那所谓的特别娱乐,又是何种?”初晓又问道。 夕恒在旁听着,静静联想起了昨日自己初至秦谢长巷时,在一处碧瓦朱檐的燕馆歌楼之前,被一位浓妆的黄衣女子拉客时所听到的话。 ‘城中不少大家小姐暗中以此为好……于是楼中营办了些的特别伺候。’ 这似乎与初晓与颜红矶此刻所聊的话题有些相近。 “初晓还是不知道为好。”犹豫之后,颜红矶选择摆手避开这个话题。 “那红矶便是知道喽?”初晓注意到了这点:“难道说你也是那情花社中人?毕竟你也是京城的大家小姐。” “并非如此。”颜红矶扶额:“我知晓也不过只是因为那群人想要我手下的一些产业也经营一下那类服务罢了。” “何种服务?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答应,我们颜家可从未有过什么青楼画阁的那类服务。”红矶摇头。 “哪类?”初晓仍然追问。 “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必知晓……”颜红矶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无力也无奈。 夕恒在旁看着,睫毛眨巴眨巴。 她也有点想知道,不过隐隐也已经知晓了所谓的伺候服务是什么东西,于是只红着脸颊继续望向窗外景色,没有多言。 渐渐,马车速度减缓,车轮的轱辘声缓缓停下。 见到了地方,三名少女从车上走下。 外界夕阳西照,映得楼台青瓦也添上了一层淡金。 高大楼阁四边栽种着绿郁郁的高槐树,楼前立着一块硕大奇石,青森瘦竹扎根在其周边。 此座歌楼比之颜家的花满楼还更为宽旷些许,只是其上的雕纹样式不似花满楼那般富贵华丽,却比之花满楼更有种大方之感。 颜红矶先一步靠近,领在前头讲道:“这便是方才在车上所说的流罗楼,初晓所感兴趣的胡姬们也大都在此作舞,其中胡旋舞在内城颇有名,尚好饮酒赋诗的文人也常来此写有赞诗,楼中有诗牌阁可看。” “其实,我对那情花社所言的特别服务,倒是更有些兴趣。”初晓好像满脑子都是这个。 颜红矶听罢,抿了下唇努力憋住了胸中由内而外想要发出的一声叹息。 “就不要说那情花社的事情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她连忙摆手提醒,随后没等初晓做出回应,就直接走向这楼阁之内。 楼门前的招待认出了她:“颜家小姐今日前来,是要寻我家主人谈生意,还是……” “带几位朋友前来赏乐看舞。”红矶简单打断,便从腰间钱囊掏出了四颗银滴珠摆在招待身边的桌上。 “小姐请随我来。”招待领人走入楼中,又问:“是要楼上厢房还是厅中?” “距舞台近些的位子即可。” “在下明白。”对方领人入内。 其楼阁当中相当宽广,每一片坐席位置互相之间都隔着数米距离,桌面铺着布料,上面绘有许多代表西域的浓艳色彩与纹样,如设想与骆驼等等。 楼中侍女也大都颜色鲜艳的窄袖短襦和贴身长裙,裸着腰肢肩膀,长裙有数个开在大腿上的分叉,在走动间能够轻易见到衣下肌肤,腰间或手腕是手臂挂着金丝装饰,模样风情万种。 夕恒倒是首次来到这种地方,坐下后有些局促不定。 虽说她如今连杀人都可以不眨眼,但在这种场景当中,还是会有些腼腆。 她在前来京城的这一途中,所见之人,哪怕夏日也会将自身体体肤捂得相当严实,然而这些身穿民族服饰的侍者却都无此顾虑,肆意展露着自身美艳。 倒是新奇…… 夕恒喝了口胡姬端上来的红茶, 试着遮掩自己心绪。 而另一边同样初次来此的初晓态度不同,毫不避讳地盯着的这些衣着暴露,彰显着异国风情的胡姬瞧看。 而胡姬对此也不避忌,反过来轻笑着回了个风韵柔媚的目光,柔和地叫了声大小姐,与其斟茶便再返回端来其他餐品。 “如何?宫中可没有这般风貌吧?”颜红矶在旁道。 “怪不得人们说起玩乐之事,就要先想法出宫。”初晓轻轻摇头:“这宫外果然是比里面要丰富多彩。” “可不止是丰富,其中内蕴也是别饶风致。”颜红矶笑道:“我请位楼中花魁前来,陪贵人助兴。” “花魁不是那么容易请到的吧?” “倒也不难。”红矶摆手让她放心,自己便离开座位,走去楼上。 过了会颜红矶还未返回,舞台上先有几位胡姬结伴起舞。 鼓声响起,声音愈发轻快。 弦歌一声,台上女子抬起缠着轻柔丝线羽带的纤细双臂,旋转蹬踏起舞,犹如回雪飘飘蓬草飞舞, 轮转接连,好似不知疲倦。 舞衣轻盈如浮云朵朵,艳丽容貌如牡丹盛开。 夕恒于下方近处静静观赏,手里茶水已经喝空,却忘了放下。 “诺。”直到一个声音自她左侧落来:“看呆了?” 夕恒受其打扰转眸看去,见是初晓在与她搭话,就随便摇头理了一下。 “大诗人心思竟是腼腆模样,真是奇妙。”对方轻笑,捏起了一块桌上点心送入唇中。 我这是被小看了么? 夕恒嘟了嘟嘴,没作回应。 “夕恒小姐,可愿再对如此妙曼舞姿作首诗?”初晓作出鼓励,她直到此刻,对夕恒先前那首诗还念念不忘。 “没灵感。”夕恒随意道,她才不会说自己根本没怎么背过有关胡旋舞的诗句。 “真是可惜。”初晓并未强求,说起诗句,她又轻声念起先前夕恒所说之诗。 念过一遍,她轻叹一口气:“究竟是如何作出的呢?” 夕恒没有回答。 “我可将这首诗与他人分享么?”初晓询问道。 “随意。”夕恒望着台上人的舞姿。 见对方不甚在意,初晓轻轻摇头。 不过多久,颜红矶从楼上带下来了一位最为美艳的胡姬,其不只面貌动人,口才声音也比之其他胡姬更为流利,已听不出来自西域之人常有的闷沉意味。 并且此人身为楼中花魁,互动之间调节气氛的能力显然也是相当不错,就连出言较少的夕恒也被拉入了对方的氛围当中。 饮茶,看这位美艳胡姬在旁作舞,时不时搭上两句话,随便品用些桌上佳肴……似乎今日就将在这平静的氛围当中徐徐走向结尾。 可到了半途,忽然有个身穿锦缎衣着,脚步不稳,醉醺醺的男子靠上来。 “春风,春风……”他语气声音朦胧:“你怎得不见我,却来同她们一起游乐,俺可是钟家的长子,以五百两银子,十匹翠绫做过缠头费,你为何都不愿俺上楼看你一眼……” “钟家?”颜红矶看向打扰之人,眼里闪出些许敌意。 醉酒男子睁眼又闭眼:“颜家小姐怎么也在这,女子也要来这流罗楼看胡姬旋舞?” “同你无关吧?”颜红矶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原来传闻中的颇有能力和商业盘算的颜家长女,其实也有如此喜好……”对方道:“据说颜家这一代其他人都是纨绔子弟,只能靠你这位长女撑着,现在看,倒也并非传言说得这么厉害。” “春风,你为何伴同此人呢?我钟家可比她们颜家更大数倍,她们给你多少,我,俺成倍赠予!” “公子今日醉了,还是先回——”名为春风的花魁正要以温和语气做些劝阻,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钟青江,退下,你扰了我兴致。”初晓向那人冷声道。 “你,你谁啊?竟敢直呼本公子名谓……”那男人闷闷嚷了一声, 低头揉了揉困惑朦胧的双眼,再抬头终于看清对方模样。 也正是此刻,他全身忽地在原地顿住,浑身发麻一颤。 丝丝冷汗冒在额头,令他胸中醉意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殿,殿下……”钟青江顿时明悟,因酒通红的面色立刻变得煞白,两手轻颤,左右晃动不知如何是好。 “莫要暴露。”初晓轻易讲道。 “是!是!”惹事男子好似忽地被冷水泼过,立刻清醒过来,连忙点头:“是愚下认错了殿、贵人,还请贵人饶恕!” “滚远点就是。”初晓摆摆手没多说什么。 “是!多谢贵人!”钟清江立刻答应,迈着晃荡的身姿立刻就离开了这位贵人的视线。 “……”夕恒见过这幅情景,终于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名叫初晓的人会养成这么高傲的性格了。 如果她自己也一直只被别人如此敬畏甚至忌惮,说不定会比初晓还要高傲且目中无人。 再甚至,拿人命不当人命也有可能。 唉,我的皇家公主殿下人生,怎么就没了呢? 夕恒在心里默默作出一道叹息。 略微风波过后,初晓继续与一旁胡姬花魁继续相谈,只是经过了方才之事,胡姬似乎隐约意识到了初晓的身份,语气对话因此变得拘谨许多。 而另一边的颜红矶也转移了注意,看着那姓钟的家伙离开的方向,隐约思索着什么。 夕恒方才见到了红矶眼底敌意,主动问道:“那人如此失礼,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一下?” 颜红矶一愣,之后摇头道:“教训这个纨绔弟子有何用呢?钟家又不是他当家做主,与我在商场为敌、吞并我家诸多产业的不是此人,而是他的父亲。” “那我帮你教训一下他爹。”夕恒思路一条线。 颜红矶苦笑几声:“钟家养着暗劲高手,你如何教训的了?再说这里可是京城,不适宜动刀动枪,京城官兵可不是吃素的。” “那不被发现不就好了么。”夕恒提议: “哪有这么容易……不过说起这点,我倒确实有希望师姐助我应付的一些敌人。” “去哪儿?杀谁?几个?”夕恒接受任务。 “师姐真是心直口快。”颜红矶也不含糊:“清乐帮的人常来干扰我家生意,若师姐有时间,请帮我清理一下这些麻烦。” “清理么……”夕恒还是首次在自己这位师妹眼里看到丝丝杀意。 “还望师姐做的隐蔽些,不要被认出是我们颜家动的手。”颜红矶轻声道:“清乐帮就在的秦谢长巷外南方的凋花区活动,管着条做皮肉生意的柳巷花街,帮中有四百余人,其中二十余人入劲,一人明劲大成,师姐还请小心” “不过一个明劲大成罢了。”夕恒摆手。 她自金石城前来京城这一路上,杀的明劲大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官兵于秦谢长巷管辖严格,但在凋花区这种龙蛇混杂、满是恶帮流派的地方却宽松不少,作罢事情掩面离开即可。”颜红矶又补充一句。 “你们在聊什么?”另一位少女似乎听到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师姐要长住在花满楼,我们在聊些之后的事。”颜红矶回头相当自然地应道。 “哦……”初晓也没在意,只是说:“我今日尽兴了,现在便回去吧。” “才不过半个时辰吧?”红矶疑惑。 初晓微微摇头,没再多言什么,便以雅致的姿态站起,自顾自地朝着楼阁的入口走去。 红矶朝夕恒摆手,起身跟上了这位贵人的步伐。 夕恒跟在后边,听到了了她们两人交谈。 “那个名为春风的女郎似乎明白了妾身身份,不免从先前那副轻巧自然的模样变为了恭敬紧张,我早就看惯了这般模样,当然觉得无趣。”初晓轻呵一声。 “不论走到哪,只要被发现了我那层身份,所有原本特别的事物,就变得不那么特别了。”她摇了摇头: “今日乏了,我就先回房了,红矶。” 颜红矶点头答应。 夕恒看着她们两人登上高大马车,没有随同一起离开。 “师姐不一起么?” “我去忙些事。”少女轻巧摆手。 颜红矶隐有领会,眼光稍显认真道:“祝师姐顺利。” “放心。”夕恒转身便朝南方走去。 几点银铃声自闷沉的车厢当中传出,车夫于是甩起缰绳,宽厚的滚轮轱辘作响 ,逐渐远走。 夕恒独身行在人流之中。 此时又是夕阳即落,繁华的秦谢长巷中楼台之前挂着的那些红黄灯笼一个接一个被侍者点燃亮起。 昏黄或淡红的暖光映照着那层层叠叠的牌坊与招牌,令她隐约有种自己正行走在现代那般满是霓虹灯的商业大街似的的错觉。 到了傍晚近夜,街上人影反而逐渐增多。 一些白日紧闭店门的楼阁店铺在此时陆续敞开营业,店里亮着诸多灯火荧光,少见暗处。 香薰点燃,酒水倾倒,种种香气争相混合,为这京城繁华氛围更添了半分纸醉金迷。 接连的招呼拉客声在夕恒身边响起。 少女在街上找了家买鲜艳精美衣着的服装店,用腰间钱囊里几两银子换了件可以遮颜的黑纱帷帽。 她捏着帽檐下压,左手抵住腰间长剑剑鞘,行走步伐随之下意识变得稳定稳重,身上隐隐泛开一种气势,同时眼底也显出丝丝杀意。 她已经快要三天没杀人了。 …… 第三十五章、血夜氤氲 京城夜初,内城秦谢长巷周边,灯火通明。 长巷中遍地亮着荧光,到处皆是烛火,每座敞开的楼阁中皆时不时传来轻语浅笑,女子招展在布满花丛的舞台上,在丝竹管弦合鸣的乐奏声中探手起舞。 宽敞的长街两边,也有女子坐在木阶或奇石之上,竖着琵琶以精雕细琢的纤长指甲接连弹奏,伴有柔声清唱,惹人不禁侧目。 夕恒走过这一途,哪怕她身为女子,都已遭了不少次拉客,风月女子邀她也罢,其中甚至还有男人抹着胭脂水粉,身穿艳丽裙装,神情仪态皆与女子无异,无论见男子女子都会前来请邀…… “真是够开放的……”夕恒倒是没想过古代人也能玩得那么花。 “不是说古代都很封建保守么。” 她今日所见,着实颠覆了心中印象。 真不知古代本就如此,还是因她所穿越到的是不存于历史的异世朝代的原因。 夕恒摇头没有多想,继续行去前方。 她今日走那么久,自然是要去完成方才师妹所拜托的事,到秦谢长巷南方的凋花区,寻找所谓的清乐帮并尝试灭掉。 到了秦谢长巷南边没那么繁花似锦的地方,夕恒随便在路上抓了个人问了地方,确定自己已到凋花区,便四面找着灯火通明的营业楼阁靠近。 颜红矶先前说清乐帮与皮肉生意有关,夕恒便先去了青楼之类的地方。 这片区的红院青楼与秦谢长巷中装饰华美的亭台楼阁大有不同,仅仅只是一座二层楼房,青砖连着一扇扇细长木门,上面挂着登楼红布,两道梁前写有两行对联,朴素简单,没有独特风采。 如果说秦谢长巷那片地方的楼台建筑装饰各都还有些艺术气息,这里就完全只是个一般地方了。 并且青楼前,街上来往人流也大都是些布衣白丁,不像北边繁华之处,客人要么是身穿锦衣的大家子女,要么是些肆意不忌的文人雅客,或是夕恒这样的武人。 夕恒便边想着这些,边靠向那夜中青楼。 楼前壮丁守卫见她模样,先是嘲笑了一声:“传言不假,原来还真有大姑娘家来逛青楼,小娘子,你是来寻个快活的,还是要……” 对方没说完,夕恒无所谓地打断道:“你们是清乐帮的人?” “嘿嘿,正是,小娘子有何见教?”对方倒是横行霸道惯了,直接答复。 “我路过此地,听说你们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做尽了恶事。”动手之前,夕恒先给对方扣了个帽子,随即就好似一派正气的大侠般朗声道:“特意前来教训教训你们。” 四名守卫听闻此语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其中一人嘲讽道: “哪来的逞能丫头,学了一招两式就觉得自己能惩奸除恶,怕是听说书听多了,赶紧哪来的滚回哪去!” 说至半途,他朝着夕恒露出恶狠模样,似以威赫恐吓。 然而夕恒根本没有露出丝毫受惊模样,却是让他心起疑惑。 “废话真多,接招!”夕恒装出了正气凌然的模样,开始没有拔剑,只凭拳脚向敌人冲去。 “你这小丫头。”守门壮汉握拳,立刻走上前来。 他抬起右手要一拳砸下,夕恒只是稍微侧身,轻描淡写地躲过。 紧接着她贴身靠近,一拳抬起直接撞向对方下巴。 夕恒没用劲力,不想让敌人分晓实力差距而立刻仓皇逃窜。 然而即便如此,这招带着腰身步法与惯性的力量,也是直接令敌人发出一声痛呼仰头朝后倾倒。 幸亏后面有人接住,不然这守卫倒地脑袋砸地得落个脑震荡。 片刻后,这壮汉从头蒙中回过神来,再看向夕恒眼里已不再轻视:“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子,一起动手!” 其他守卫各自应声,夕恒则摆出了一个简单的掌法架势,朝前猛踏一步。 楼阁守卫来袭,拳头却毫无章法。 夕恒脚下虚步一踏,身影迅速从左边转到右侧,随后猛一拍掌,便是直接打在了对方手臂麻筋。 敌人因痛护着的自己肘部缩了下身子,夕恒随即将脚步插在敌膝后,脚尖一勾便撂倒此人。 还未收招,其他三人已又朝她扑来。 她猛地踏地,高高跃起,下方三人因惯性相撞在了一起,顿时头昏脑闷。 夕恒落在地上,一脚一个将他们三人放倒。 哎呦哎呀的痛呼声传来,三名守卫都被踢到了弱点,一时间难以站起。 夕恒站在旁边等了会,才看到其中一人终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这是个硬茬子,快去楼里请守阁。” “可守阁还在房中饮酒做乐,现在打扰会被怪罪……不如我们再试试?”一旁有人犹豫。 “……”他连带着周围几人一起变成了犹豫模样。 “好,刚刚只是大意,这次可不再陪你玩闹了,小丫头。”领头的带着身边三人重新鼓起气力,又向着夕恒冲来。 “无趣。”三拳两脚又把这几人打趴下后,夕恒打了个哈气。 “快把你们那所谓的守阁叫出来吧,不然我亲自打进去。” “你等着!”自知不敌的守卫,明智地进入楼呼喊起来。 两分钟后,一个年轻些的体壮汉子提着一把黑铁棍子出来,见到门口静待的夕恒,神情中却并未有所怒意,反而挺有兴致,大大咧咧问道: “姑娘是哪家人,京城当中在武学上能有所成的女子可是少见,不妨互相认识一番?” “废话少说,我今日只是要来揍你们一顿,开打吧。”夕恒冷哼一声。 “果然是有武者风范,在下相当仰慕,不如比武之后来我们阁中喝上一杯如何?”那人还在惺惺作态。 夕恒已不想听此人废话,直接走上前去。 “话都还未说完啊……”青壮男子面露不善,手里长棍挥舞下探,踏步摆出了一份稳当架势。 他动作明显比先前那几名外行护卫流畅许多,瞧这模样定然是有气血在身的入劲武者。 夕恒对上武器也并未拔剑,只单单徒手接近。 而入劲武者与明劲大成武者,在实力上同样是如隔天堑。 夕恒进步踏入对方范围,那人提棍便是一个横扫,却殊不知夕恒已经将他招式动作完全看穿,躲过这棍便毫无顾忌地扑来,以猛虎踏地之势举起右掌,催起半分劲力直直攻向对方。 敌人受了掌击连连退后数步,因痛闷哼之后喉头一甜,张口一吐却并非唾液而是鲜血。 “……”他目光顿时认真起来:“你也是入劲!” “我有说过不是吗?”夕恒慢慢挥掌再度起势。 青壮男子眼中闪出一丝恨意,挥棍喊道: “这次不会留手了,接招!” 五六秒后,夕恒躲过几招欺身靠近,又是一掌直接击在敌方胸口,强大的劲力将敌人整个身子都拍飞数米。 “快去闲春楼叫门主来!”这守阁明白了他与夕恒的技艺差距很大,又呼喊道。 三分钟后,又一散着头发、身穿锦缎的中年男人背负双手,步伐稳健轻缓地来到场中。 “呵,你们香春阁着实是无力了,这种小事还要惊动老夫。”他摇摇头,好似自己是什么世外高人似的。 又是两分钟,夕恒一脚踢在敌人腹部,将其击飞倒地,又无趣地打了个哈气。 “不好……老夫太久没有动手,竟在战时窥错招式失误受伤,不可再打了,快去请街上法使!”门主又呼唤道。 此刻,这座青楼之前已围了许多身影来看热闹,有身穿布衣的平民百姓,也有听到骚乱特意前来的闲散文人,或是楼阁当中的风月女子呆在楼台向下望来,见着夕恒潇洒身影,眼里闪着一丝羡慕与落寞。 不过片刻,那所谓的街上法使也被找来,此人所穿的确是一身好像书生的青衣,手里拿着把纸扇,见到夕恒颇觉有趣,反而说可不追究今日之事,只求夕恒入楼来饮上一杯,一笑泯恩仇。 夕恒叹气,为什么这群京城人打架之前总喜欢先说些什么,是平时没人陪他们讲道理吗? 她一点不想再浪费自己时间,说了句开打便向前与敌人对招起来。 对方半途拔出腰间长剑,夕恒顺势以剑鞘交击。 两剑相撞接连打出脆声,夕恒打出一个变招,转了下手腕便用剑柄击在了对方腹部,令其失力退后。 然而此人还不服,仍要起身再打。 十几招之后,夕恒接连将对方打倒三次,此人才终于服气。 “这是位用剑好手……气血虽不强劲,剑术技巧却完全在我之上,快去请副帮主师姐!”青衣书生喊道。 夕恒扶额,虽然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但听着这些人接二连三的叫喊,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又是两分钟后,一名肩上扛着大刀、皮肤粗糙的身壮女人赶了过来。 这位副帮主还是同先前那几人一样,先是说了些无趣无聊的话,为青衣帮的所作所为接连辩护了许多句,好似是要教训夕恒似的。 少女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将这些乱言乱语从自己的脑袋里倒了出去。 “别说了,开打吧!” 她听着只觉得烦扰,打断对方话音便拔剑而出。 夕恒对付善使长刀者相当熟练,毕竟前来京城这一途间遇到的捕快山匪大多也都是用刀之人。 几招后,夕恒看出对方招式之间的破绽,直接在敌人胸间划出了一道浅薄血痕。 一剑过后,这名健美选手似的女人低头抹过自己胸间血痕,看着手里鲜血感叹道:“若是你我身材换上一番,方才那一招下来,赢的人就是我了。” “……”夕恒满脸黑线:“按顺序应该到你们帮主了吧?赶快去叫吧。” “帮主师兄今日不在。”副帮主作答。 “哈?”夕恒抽了抽嘴角,她本想今晚直接将这清乐帮从上到下杀一个遍的,但现在却漏掉了最大的那个头目。 那接下来怎么办,要撤退么?等那帮主回来了再搞一遍。 “罢了……来都来了。”夕恒深吸一口气,长剑指向眼前清乐帮众人,眼底丝丝杀意浮起。 …… 几分钟后,青楼外院已不再有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 在夕恒拔剑出手之时,那闲杂人等就边喊着‘杀人啦’,边逃跑退散。 清乐帮的底层也跑了不少,夕恒以一己之力难以追杀那么多逃窜之人。 不过,前来的帮派高层,倒是基本都成了尸体。 “来京城前准备的法术也都已用完了,顺便补充一下吧。”夕恒见周边已经空无一人,忙活起来。 周边鲜血淋漓的尸身中,有方才与夕恒对过招式的几人,也有一开始藏在暗处没有现身的清乐帮武者,后面见夕恒起了杀心,便纷纷显出身前来拼杀。 但他们实力都在明劲大成之下,在有着法术的夕恒手下,不过两三招便可轻易解决。 尸身或是被断了脑袋,或是被刺穿了心脾,亦或被直接腰斩,鲜血在地上铺成了一片片血泊。 夕恒略过那些血肉模糊一副惨状的尸身,捡了几个模样较为完好的,将其拖到街道对面的无人暗巷之中。 若是朝廷的捕快尽心竭力,也许很快就会查来,夕恒不愿在大街上施展血海大法。 少女将尸身甩进暗巷,挥出法阵,捏指念咒,并在两手背上画出纹路。 完成了一次祭献,仍没有任何捕快或官兵的身影赶来。 夕恒又回去抓了两个尸身继续施展术法,自言自语道: “果然就如颜红矶说的那样,这边管辖宽松不少。” 她又作罢了这次祭献,手臂手背都已画上纹路,才有打更人提着灯笼靠近此地,见地上残酷之景心起慌乱,连忙逃离。 夕恒在阴暗小巷里见到这一幕,自己也慢慢后撤着离开。 她将头上黑纱帷帽,连着身上沾了血暗红外衣一起褪下丢掉,只穿着里面的长裙与直襟单衣,英姿干净利落地行在秦谢长巷,倒是引了不少人注目。 少女一一回绝了路上女子的邀约,识着路回到花满楼前,入门并登上长阶。 回到自己房间,在床边正准备褪下衣物,却听得几个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 “请进。”夕恒下意识道。 房门微开,她还以为会是什么不速之客,但来人只是楼阁当中的侍女。 “客官,浴池当中水已烧好了,如有所需的话,可以随奴家来浴房洁身,另外若是衣物脏了,也可交于奴家清洗。”对方声音轻细,态度极为温顺。 温顺到,好像自己即便说些过分请求,对方也不会拒绝。 不过夕恒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只犹豫着了下要不要洗浴。 她轻嗅了下自己指尖,倒确实还残留着不少的血腥味,便答复道:“去吧。” “请客官随我来。”侍女点头,便领路前去。 浴房是在一楼,夕恒进了女浴,自己房间的这位侍女伴着入内,为较大的木浴桶倒水试温,并摘下花瓣一颗颗落在上面,还放了些香液兰草。 “客官,您试下温度如何?”对方相当礼貌。 夕恒靠近伸手进去,倒是不错。 “要奴家帮客官褪衣吗?” “不必不必。”夕恒不是太喜欢陌生女子的触碰,她对于身体接触这回事还是比较保守的。 “听客官的。”对方收了手。 夕恒微微点头,看去对方娇嫩欲滴的容颜,作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客官叫奴家春纤就好……” “哦。”夕恒点头将这名字记下,便褪下衣裳,交与伸手接着的对方。 白皙如玉的肌肤一寸寸显出,侍女在旁静静看着,稍稍抿了下唇,目光有些恍惚。 夕恒倒是没注意这些,她就当做是在澡堂里,心底虽有那么一丁点羞涩,但理智又说这是比较正常的事,没什么关系。 她踏足踩着湿润的阶梯靠向浴桶,两只线条柔和的脚丫在水上踩出了点点啪声,好似雨水滴答。 少女将膝盖抬起,先是脚尖落入温水受暖热包裹,而后又是脚踝、小腿、膝盖、大腿…… “呼……”随着带有花香味的温热包裹全身,夕恒全身逐渐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忙碌过了后,就应该待在浴桶或浴缸里安稳休息一段时间。 只可惜先前在路上没什么条件,在京城里才有机会。 夕恒伸手抚动桶中温水,看着鲜红的沾水花瓣再自己指尖与肌肤之间流淌。 手背上抬,花叶沾在肌肤表面,为她身上也染了些许香气。 “客官要按摩吗?”身后名为春纤的侍女叠好了衣裳,慢慢放到了一旁。 “按摩?”夕恒回眸看去,却见对方也正褪下一身外衫。 侍女抬起软糯又纤细的五指,轻轻点头。 “什么样的按摩?” “按下手臂、肩颈之类,可使身子舒服些。”春纤先就此说罢,目光落在夕恒容颜身姿,面颊微微泛红:“若是客官乐意,也可领奴家去客房做些全身的按摩,只是奴家入楼做工还未有半年,还未曾做过这种……若是伺候地不够舒适,还请客官担待。” 为什么越听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夕恒渐渐发觉,自从自己踏入了这秦谢长巷当中,身边一切好像都莫名得沾染了些香艳媚意。 这就是秦谢长巷么? 夕恒果然还是摆手谢绝:“今日就不必了。” “是……”侍女春纤眼底闪出一丝失落,顺从退后:“奴家去后面为客官洗衣,如有吩咐,客官呼喊或敲门就好。” “嗯,麻烦了。”夕恒摆手。 “客官不必多礼。”侍女柔声卑顺说罢,便进了洗衣的房间。 夕恒见对方身影消失,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都已经练成杀人不眨眼的心境,却还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腼腆羞怯。 “不是说古代人很保守吗……怎么来到京城里后,最保守的反而却是我了呢?”夕恒仰头眯眼轻叹。 方才她还真有点好奇,犹豫着要不要试一试这所谓的按摩。 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里可是京城里聚集了诸多娱乐产业的秦谢长巷,所谓按摩应该都不是什么正经服务…… “真是奇怪。”夕恒扶额,摇头将这些心绪甩开,在浴池中默默擦拭起自己沾染血污的肌肤。 …………… 第三十六章、冲关见王 夕恒洗漱罢了,让侍女拿来沐巾简单擦了擦身子,便穿着件蓝白两色相间,绣着红紫圆团花锦的浴衣回到房中,等身上干燥清爽了些,就准备运转气血。 习武者所学的武不只是外功的招式技法,对体内气血的掌握与凝练同样重要。 她运转过三度夺命决,两年当中凝练出的气血,已经堪比寻常武者一日不间断练习十年。 夕恒回想起了红妙师姐当初所言,先去了屋中书案: “晋升暗劲需要捶打气血,以气血推开筋骨……” 坐下后,夕恒打开抽屉,取出那本红线剑的暗劲之法,翻到了序言位置,重看了一遍师姐为她所写下的、晋升暗劲的步骤。 轻声念出: “捶打气血便是鼓气起力,将丹田与经脉的气血一阵阵压实,以凝实气血冲开那些随年岁增长而愈发僵硬的筋骨,使其重焕活力新生。” “人体大关节有十二个,小关节二百一十个,筋数有四百八十五道,人身正上部六十二道、正中部一百二十六……” “……好多。” 似乎光是冲开这些筋骨,就已经相当费心费时费力。 而冲开之后也还不算暗劲,之后还需将筋骨之力练习通熟,再打通一处脉络要穴,才能将气血拧成暗劲,成就暗劲武者。 这一步步必不可少,不仅需要天赋心气,还要持之以恒的耐心。 夕恒啧了一声。 幸好,师姐已经在书上为她标注出了容易冲开的一些筋骨,并由易到难地绘出了一副路线图,还附上了一份描绘了筋骨位置的插图。 师姐写出的晋升之法相当详细,只要气血与剑意达到足够的境界,再静下心来一步步随着去练,似乎就能平稳步入暗劲。 只是,夕恒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气血与剑意足不足够成就暗劲。 “总之,先从最简单的部分开始。”又看过一遍后,夕恒将桌面书本合上,便踩着木屐来到床边坐下。 甩着脚丫脱了木屐,夕恒在床上规规矩矩地盘腿而坐,两手掐出兰花指落在膝上。 闭眸平稳呼吸,感应着体内气感,试着将经脉中的气血聚合起来。 待到丹田圆满,夕恒深吸一口气,操纵气血鼓劲继续朝丹田施加压力。 于是,气血好似海绵被握紧般收缩一瞬,但在这股夕恒施加的压力松开时,立刻就又变回了原样。 “一度压紧后,气血确实凝紧了一点,这便是锤炼气血么?”在实践之后,夕恒发现师姐所留下的那些看起来复杂的词汇,理解起来倒也不难。 “继续。” 前半夜,夕恒不断整劲压紧气血,就好似铁匠锤炼刀剑一般,使原本松散的气血愈发凝紧。 过了两个时辰,夕恒用锤炼过的气血冲开了几处较为松垮些的筋骨关节。 只一个简单的喀拉骨响后,那一小部分的身子骨便由此变得轻松灵活了些。 最后疲惫之时,夕恒试着冲开一处稍难些的关节,却是怎么也冲不破。 她于是放松身体,将右手放在面前微微拨动。 小拇指的关节被气血冲开,现在动起来显然灵巧了许多。 “若能冲开全身的关节,身体的柔韧性应该会增强许多,而后是整体劲,筋骨力……”夕恒自言自语: “这种循序渐进的晋升应该会需要耗费很长时间,一时半会是成不了的,并且,不知为何,运转内功时总是觉得剑意还未精纯到足以突破的地步……” “我也不是很缺时间,就慢慢来吧,至于剑意,之后慢慢找机会磨练就是。” “今天先休息。”她掩着唇打了个哈欠,便缩进床被当中。 一夜安宁。 明日清晨,外界的翠鸟啼鸣声引着夕恒醒来。 起身,从衣柜中随便挑了套淡红主色的衣裳穿戴,稍微洗漱后,夕恒又落座在镜台之前,静静整理起自己的容貌打扮。 大概是受了秦谢长巷中的氛围熏染,夕恒不再像是之前那般眸子里始终透着漠然与杀意,而增了几分繁华盛世中应有的柔和。 给自己梳妆打扮之后,夕恒来到屋侧阳台,俯身望去周边。 现在才只是清晨,街上却已有了不少身影,有的是初醒,有的则是通宵在这长巷当中呆了整夜,游荡直到此刻才揉着眼缓缓离开。 清晨暖风拂过,道上花坛中栽种的月季花随之轻轻飘动。 灯笼还未尽灭,外面遥遥还会传来些许轻巧笑语声,伴着晨风吹动的花瓣一起飘向远方。 在这花满楼的楼阁之上,无论怎么看,周边这都是繁华的盛世之景。 似乎大赵国如今还处在安稳之世,南方没有天梁贼军,北方也无蛮族袭掠……人们生活富足,世界和平繁荣。 但她知道这不过只是表象,大赵其实四面皆敌,无数百姓正受难流离失所,宛如梗迹蓬飘。 这片繁华远处所有的,是遍地尸骸。 “过眼韶华何处也?萧萧又是秋声……”夕恒轻声念起一句诗。 “呵,有赵乾元这个疯皇帝,大赵不衰落才怪。” 她摇了摇头,下去练剑。 途中又遇到昨日侍奉她洗浴的那位侍女,询问夕恒要用什么早餐。 “我没有大小姐习性,饭菜随便些就是。”夕恒随意作答:“我去院中热身,一个时辰后再将早餐送来房间吧。” “是。”对方模样相当顺从。 夕恒略过对方,下楼来到后院的空旷地带。 她闭眸静心,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剑,呼吸渐变悠长均匀,随之抬剑行云流水地挥出剑法招式。 飘逸的长剑如蛟龙般在空中频频闪动,划着长空破出阵阵剑啸剑鸣,身段或点或挑,抬腿翻袖踏步旋转,停顿起合间皆有惹人退缩的凌厉之势。 过了小半个时辰,夕恒又舞完一套剑法,身边有轻轻的鼓掌声响起。 转眸望去,正是颜红矶不知何时来到院中。 “师姐真是潇洒。”她称赞了句。 “潇洒什么的……”夕恒摇了摇头,转问向对方:“师妹也来一起练剑么?” “我就不必了,自从回了京城,各种事务繁忙,之前在剑院养成的习惯难免已经荒废。” 红矶摆手,开始说起来意:“楼管家已将师姐作为我们颜家卿客的书契拟定好了,师姐何时有了空闲,便可唤其签订。” “今日练完剑吧。”夕恒对此无所谓。 红矶点头又说起另一事:“我今早听说一位神秘女侠杀了南边清乐帮的不少高层,想来是师姐所为,特意前来道谢。” “不必说谢。”夕恒对此还有些失望:“只可惜当时没能引来它们的帮主,一举将这他们灭了。” “昨日之事突发,即便不足以将其解散,也已足够令他们消停数年。”红矶说:“师姐用心帮我,我也应当有所报答才是,却想不出师姐所需何物,想要什么,所以特意前来询问。” “想要的东西么……”夕恒倒还真被这个问题困住了。 她真正所想要的,颜红矶也给不了。 而其他凡俗事物,夕恒也大多没什么欲望。 金钱之类足够自己所用即可,首饰衣裳也无需太过贵重,看得顺眼戴上穿上就是。 花满楼中,自己那住房里各种日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一位侍女负责衣食,如今夕恒在生活方面已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了。 要颜红矶找仙人踪迹或化劲之法,应该也不会有太大收获,对方虽是大家子女,但活动范围也就只在秦谢长巷这片凡俗之地…… 夕恒望着对方,眼底闪过了一丝犹豫,最后只将自己目前的目标道出: “我想成就暗劲。” 颜红矶愣了下,而后作问:“师姐需要找增补气血的丹药?” “不,气血已经差不多了。”少女平静道:“但我始终感觉自己剑意还差许多,仍需精炼剑意。” “剑意?”颜红矶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要赠师姐一把好剑了。 但她还是记起了当年在红线剑院当中所受指教,知晓剑意与手中剑刃无关,而是心中之意。 “精炼剑意需要杀人。”夕恒说: “日后你若还需要除掉什么敌手对头,交给我来。” …… 日后。 随着一场场风波起了又平,京城当中逐渐多了一个名为血衣女的江湖传言。 据说她常穿一身暗红衣袍,腰间别着的长剑始终牵有血丝,只要拔剑而出,便定能见他人身上翻开狰狞伤口,鲜血直涌。 民间相传其为京城大家之女,因看不惯城中黑恶帮派与秦谢长巷与其周边的肮脏行径与卑鄙手段,于是在四处以暴制暴。 内城里不少以欺男霸女为业的大小帮派遭了打击,大多一夜之间高层被杀了干净,连尸首都消失不见。 血衣女以经营青楼产业的清乐帮为始,后又将许多较大派的明劲大成高手斩于剑下,甚至能在被三四名明劲大成包围时反杀,江湖传言便将其断定为一位天赋惊人的年轻暗劲高手。 然而不过多久,种种对血衣女身份的猜测被官府的一张告示打断。 官府已经通过犯案现场的种种痕迹查明,血衣女便是近几月中,自肇城开始崭露头角,曾杀过捕快的通缉犯人。 此人好使剑,常穿红衣,所留剑伤笔直,并且现场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腐蚀与骨碎痕迹,甚至狰狞恐怖的干尸。 种种印象一一贴合,官府又为血衣女增了数倍悬赏,并请来诸多捕快高手参与,势要将此人捉拿归案! …… 两月后,秦谢长巷,花满楼中。 被江湖中人称为‘血衣’的夕恒,此刻正站在铜镜之前,试着颜红矶请人为自己定制的一套颜色淡些的新衣裳。 这件衣裳虽还以红为主色,但颜色稍浅,模样较为日常一些,又配着粉白色相间、表面绘有桃花的齐腰襦裙,敞裘背后又有双鱼绕成太极形状,显得精致优雅。 夕恒穿好后,随意用簪子扎了个垂放式的发型,掀起刘海且将发缕收至耳后,并以穿着珍珠的红绳作为头环简单戴着,凸显着一副温柔气质。 无论怎么看,又无论谁来看,大概都不会将她认作在城中引起了大风波的血衣剑客。 夕恒现在配着红衣,气质只是温暖温和的模样,而不是夜中那个冷漠并且杀气腾腾的剑客。 “师姐喜欢吗?” 颜红矶在旁看夕恒换好衣裳,眼里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欣赏之意。 从小到大,周边人都会称赞她美丽生动,可现在站在师姐身边,她却觉得自己也成了配角。 “不错。”夕恒捏着袖子挪步转了一圈,身上敞裘与长裙一起向外扩开,好似花朵绽放。 裙摆落下,她又看向镜中自己的模样,各方面都很不错,只是…… 为什么总感觉胸前缺了些什么? 夕恒每每穿衣打扮时,总是会因此感到不太完善,因而失意不满。 转头盯了会身边颜红矶那均匀有致的身材,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就更失落了。 她拍了拍自己胸口,憋了一口气,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出去。 颜红矶在旁受目光注视,似乎也隐约意识到了夕恒所想,犹豫了会张口小声道: “师姐不必灰心,之后该有的自然都有的。” “说谁平胸呢……而且我都已经十九岁了呀。”夕恒心里的失落一点没因对方安慰而缓解。 颜红矶眨了眨眼,声音更小了:“不如多吃些贵妃芒,据说能有些效用……” “……” 赶快绕过这个奇怪话题吧。 夕恒摆了摆手,开始讲起正事:“今日来此是有何任务,杀哪个?” 她最近这两月在京城当中剿灭了不少涉黑灰生意的小帮小派,就连明劲大成都已杀了十人,甚至还用法术打跑过一位暗劲高手。 直至今日,自觉心中剑意已经愈发精纯,达到了一个门槛之前,就差这么临门一脚了。 “今日不是来请师姐动手。”红矶却辜负了夕恒希望: “相反,我特意来此是要提醒师姐一句,近些日子官府正大加盘查所谓的血衣女,稍有些武功的女子大都受了影响,不过幸好她们也都是些世家小姐,只是遭人询问了几句。” “还请师姐等到官府近来的严查过后,再做其他行动吧。”红矶说。 “啧,我明白。” 夕恒无奈说罢,又坐回到了镜台前,继续打扮起自身容貌。 红矶在后稍稍屈膝行礼,接着便静静离开房间。 “剑意就差那么一丝……只要再来一个能过上几招的武者,或者我真心想杀之人,大概就足够了。” 夕恒轻叹口气:“可外面官兵搜查越来越严,难以再随意杀人了。” “气血的量距离冲开最后几个筋骨也还差那么一些,不过这个倒是简单,只要再运转一次夺命决就好。” 夕恒看着铜镜当中的自己,轻声自语。 “说来,不知道现在红妙师姐她怎么样了,是否杀了仇敌……这一世还能再见吗?” “能也好,不能也罢。”夕恒已决定再运一次夺命决,她这一世的生理寿命不会太长。 之后读档,想见就能去见。 静想着这些时,已经闭合的房门处又传来了几个轻轻的敲响声。 咚咚。 “进来吧。”夕恒扫去一眼,轻易应道。 木门哗啦一声敞开,快步走入房中的又是颜红矶。 只是这次,她的眼神明显慌张,身姿都不像方才那样自然随和。 “师姐,那个,下面来了一个……” 她语气间也有些不安,极少见地变得支支吾吾。 好像顿时间,颜红矶就从纵览全局的幕后老板,变成了当初武馆中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是好的犹豫少女。 “捕快查来了么?”夕恒倒是不怎么怕,实在不行就出示自己公主的身份。 “不是,是那个……那位。”颜红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的一口气,才将言语变得稳定了些。 “是,是有一位贵人,要见师姐。”她终于说明白了。 “贵人?之前的初晓小姐?”夕恒疑惑。 “不是她,是她的,她的。”颜红矶努力说出:“她的父亲。” “父亲……?”夕恒也呆了下。 初晓其实是隐藏了身份来宫外游乐的皇家帝姬,那么她的父亲应该就是…… “赵乾元?!” “嘘!”颜红矶作为京城老百姓,听到这名字就忽地一惊,立刻道:“师姐,不要直呼圣上名谓!” 特别是这种圣上就待在楼下的时候。 “他怎么找来了?”夕恒惊讶后,先是疑惑。 颜红矶说:“他只是说,要与作出‘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句诗的诗人见个面……” “哈?” 夕恒没想到,疯皇帝不是查到了她的身份,而是因这种事找上了她。 难道她与那疯皇帝,冥冥之中还真有点父女间的缘分? “他就在楼下等着,师姐若不想见……我可以带你从后门离开。”颜红矶咽下口水。 夕恒倒确实不太想见。 不过若还想住在京城,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为何不见?”夕恒忽地起身:“走,去会会他!” …… 第三十七章、要做神仙 花满楼中。 入楼经过了莲花池与小桥,绕过绣工精细的紫檀木屏风之后的大厅当中。 地面铺着一层带着金边、表面则绘有兰梅花枝图案的红毯,诸多宽大红色梁柱笔直均匀地撑着楼台,四面多贴有女子画像或花阁山草之图,各处挂着一串串泛光灯笼平均对称。 两边置着许多瓷绘样式复杂的花瓶花盆,大盆栽建兰花与洛阳花,小盆则种菊花、山茶等等,为室内多增了几分端庄隆重的华美之感。 此时初至上午,室内客人只寥有几个。 其他客人还好,只是此刻,坐在厅中最中心那张圆桌上,正手持折扇微微翻动着的客人,在楼管家眼里却是如豺狼虎豹般须郑重对待。 此人一身青色锦袍,外罩白玉轻裘,腰间束淡金系带,外表形象看来,倒只是位外貌俊俏些的富家男子。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锦里繁华。环宫故邸,叠萼奇花。俊客妖姬,争飞金勒,齐驻香车。”富家公子打扮的中年男人轻吟,随后仰身笑道: “任谁来这这秦谢长巷中逛逛,都得称叹一句千百年难得的昌荣盛世吧?” “阁下所言极是。”头发枯白的楼管家只能在旁附和。 “十一郎说的真是不错。”一旁同伴而来之人豪爽道: “此地花红柳绿,车载酒,解貂贳,处处皆是说不尽的大赵繁华!” “哈哈——”赵乾元忽一拍桌,吓了旁边那楼管家一跳:“上酒来,拿上你们楼中最好的酒水!今日咱就要与士美兄不醉不归!” “客官稍候。”楼管家鞠身行礼,连忙退步离开这龙潭虎穴。 他来到酒窖中深吸一口气,让侍女端出多年好酒,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回去。 赵乾元刚喝下一杯,又大手一挥:“来人,作舞!” 管家又连忙安排,好似此地已成了对方的皇宫。 不过多久,有舞人翩翩来到台上持扇起舞,乐士拨弦吹笛。 乐声舞姿共鸣协调,一曲中段暂歇时引得下方被赵乾元称作士美兄的人抬手鼓掌称赞: “花满楼果真名不虚传,楼中舞者起这团扇舞时该轻缓时轻缓,该洒脱时洒脱,舞时体态细节多已满足,只是还差些眉眼柔情。” 他称赞罢了,竟对一旁楼管家说:“店家,可许我去台上拿扇,为我十一郎兄做舞一曲?” “客官也会舞?”饶是楼管家年长见得多了,也不由因男子上抬做舞而心感困惑。 对方欢快道:“这团扇舞就是俺所创,若俺不会,这偌大京城就没人会了。” “士美兄才艺傲人。”赵乾元在下面应和笑道:“咱敬你一杯!” “谢十一郎!”李士美朗声喊罢,登上台去接过了一只团扇,随后抬手令乐士再度演奏,自己竟迈起均匀的身姿,做起柔美和缓的动作。 并且看其动作姿态,眉目神情,倒还真的比楼中舞人更有几分味道。 下方饮着酒的赵乾元哈哈大笑,接连呼喊叫好。 白日间本应没人什么气氛的花满楼大厅,竟在这两人的喧闹的之下变得热闹了许多。 周围那些零散客人大多都不认识这疯皇帝,被调动了氛围,看着台上男子舞姿嬉笑拍手,而皇帝却也不怪。 楼管家见气氛还算安全,悄悄呼出一口气。 台上舞蹈渐渐结束,一舞结束的李士美拿着扇子微微摆着走下,面向赵乾元时而掩唇掩面,俊朗的面容浮着微笑。 “士美兄果真是才貌双全,能歌善舞,下面许多文人称你荡检逾闲,如今看来却是他们才学不佳不通风雅,士美兄分明就是前朝大诗人那般豪放不羁的风流浪子!”赵乾元倒了两杯酒来:“咱再敬你一杯!” “十一郎兄谬赞。”李士美简单客气一声,旋即张口将杯中干了。 “说起诗人。”赵乾元好似忽然想起来,又看向一边静待着吩咐的楼管家:“都已有两首舞罢了,咱特意前来找的那位诗人怎得还不来?” 台上乐士奏出另一曲,舞人随着曲调起舞。 楼管家道:“那位客官只是在此订了房间居住,我家小姐已上楼呼唤,但还不知其是否身在楼中,又是否会下楼面见客人。” 赵乾元轻笑一声,高傲道:“这偌大国土之中,还有我想见却见不得之人?” “客官稍等。”管家勉强压住了心底紧张,以自身常年的专业素养冷静道:“我再去通知。” “不必了。”夕恒正巧已经来到,自一旁楼阁墙后走出,看见赵乾元那张脸便心起了敌意,先嘴了一句:“若我不愿见人,哪怕天子呼来也不上船。” 她戴了件白面纱隐约遮住下半张脸,若是此次没被对方认出身份,也好继续留在这花满楼中。 “天子……”赵乾元低声冷笑几声,朝夕恒眯眼道:“小姑娘真是好胆气,若你真见了天子,还能讲出此言吗?” “有何不敢?”夕恒轻描淡写道。 对方冷冷盯了夕恒几秒,下一刻却又阴晴不定地大笑起来,拍手道: “好!不愧世间罕有之大才女,所谓诗人,心中就应当有这么一种与天相争的胆气存在!” “来来来!咱家在此已等你许久,快来桌边与我共饮几杯!观舞而醉,天下还有何乐能及也?!”他大声招呼道。 夕恒哪怕已在上一世将这家伙杀了一遍,也搞不清楚此人这诡异过头的性情。 “酒就不必了。”她坐在一个远些的位置,直言问道:“阁下是为何寻我?” “为何?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何?”对方却反问道,并言: “心向哪,吾便行向哪,心爱哪,吾便取得哪。” “吾从小女口中听闻了姑娘诗句,品味无数,余韵久久环绕于心。”赵乾元微微闭眸,抬首轻念起:“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朗诵时感情相当深重,眯眼好似已见到了那诗中之景。 “此诗信手拈来,毫无造作,好似浑然天成,闲闲几笔几句,却是语语浓艳,字字流葩……”对方轻叹一声,评道:“吾前来见见是何人写出的如此诗句,又是如何能写出如此诗句,以短短四行诗将唯美二字讲到极致,令人望生难以企及,这是大才呢……” “此诗,确实是你写出的?”赵乾元看来。 “此世还有别人能写么?”夕恒此语倒也不算说谎,这世界确实只有她能把这句诗抄过来。 “姑娘如此自信,今日可能再做一首?”赵乾元说出前来目的:“若是作得好,在下略有小财,可以黄金千两相赏。” “不作。”夕恒不为千金折腰。 对方倒也并不意外,轻呵一声,接着道:“姑娘视金钱如浮云,在下佩服……那这样如何,若诗作不错,咱家可以通过朝中门路,为姑娘谋个翰林院大学士的闲职,官职正三品!” “不作。” “既不要钱,也不要权,小姑娘所求何物?”赵乾元目光认真了些。 “我要成仙。”夕恒平静道。 “……” 台上音乐还持续作着,弦声繁音促节,箫声宛转悠扬。 舞人动作翩翩跹跹,慢时柔美动人,踏步转身时又如翾风回雪,颇是动人。 “成仙?”赵乾元愣住数秒,嘴里细细咀嚼了几遍这两字。 他盯了夕恒许久,心里对‘成仙’这两字感到极为荒谬,愈发觉得夕恒所言实在幽默,先是呵呵浅笑几声,而后毫不拘束地哈哈大笑起来。 响彻的大笑声胜过台上隐约,回音在花满楼中波荡不断。 “成仙!哈哈!成仙——!”他猛一拍桌,打出一声震响。 桌上酒杯颤动,而那瓶身纤细的紫色陶瓷酒壶因此而倒,圆瓶在桌上滚动到了边缘,顿了一下。 下一瞬,酒壶继续滚下,咔嚓一声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泛散出浓郁酒香。 “你要怎么成仙?”赵乾元忽然变了态度,目光死死锁在夕恒身上:“你能怎么成仙的?!” “我不知。”夕恒作答:“但我必定是要成仙的。” 疯皇帝咬了咬牙,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就往地上一砸—— “天道崩损,灵难长存,朕乃天下第一人!朕都没能成仙!你又凭什么成仙?!” 他抬手笔直地指向夕恒,连连质问。 “谁知道呢,但若世上真有仙者,我必然会是其中之一。”夕恒面对如此声嘶力竭的声响,却仍保佑着相当平静的姿态。 赵乾元听闻此语,冷眼盯了夕恒许久。 隐隐约约,一个记忆当中的身影恍惚间与眼前少女的模样重叠。 他努力以视线透过遮着少女容貌的面纱,见到了面纱之下的五官轮廓,朦朦胧胧之间,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令他感到心惊的猜测。 “赵千秋!是你!” 他睁大双眼,心里忽地一跳,接连向后退去几步。 “十一郎兄?”身边的李士美见他如此失态,抬手想要安抚一下。 可赵乾元一只手忽地甩出,将对方伸来的手臂打去一旁。 赵乾元咬着牙,满脸的难以置信,不断说: “你还活着?你怎可能还活着……朕当初弃了一万常胜军就是为了让你陷进敌阵陷阱,凭你那股心气必然会战死沙场……你怎会活着?” 夕恒眨了眨眼,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来人!”赵乾元大手一挥,花满楼房梁上突然显出几个身影:“将此人给我抓回宫中!” “等下等下。”夕恒发现自己好像玩脱了。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简简单单的成仙两字能对这疯皇帝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先前对方还勉强算是个正常人的模样,但一旦涉及成仙修道这种东西,这疯子心里的执念与疯狂就会立刻被引发出来,搞出现在这一副混乱的场面。 到如今,似乎只有一种办法能将这场面缓和下来了,毕竟她应该打不过周边那些疯皇帝的随身护卫…… “陛下息怒。” 她无可奈何地摘下面颊轻纱,露出自己容颜: “方才,我只是因与陛下长年未见所以说出的几句玩笑……我并非陛下所言之人,而是赵夕恒,你十年前所失的那名女儿。” 赵乾元皱了皱眉,过了几秒才想起这个名字是谁。 “赵,夕恒?” 他抬手让跳到地面的影卫退下,又以此盯了夕恒许久。 目光闪烁,思绪翻涌。 几个呼吸之后,疯皇帝终于又有了反应,缓缓松了口气,又轻轻一叹,而后好似忽然间又衰老了几岁,失去浑身力气落在椅子上坐下。 他仰头眯眼,向着夕恒的方向轻轻摆了摆手。 “原来如此……许久不见,你现在长相模样同你姑姑倒是真像,又有诗学文采,当真是我赵家血脉。” “朕先前设想过许多次你我相见时的模样,可从想过会是今日这般情景。”他语气立刻又从激昂变得衰弱,实在是阴晴不定。 “朕乏了,士美卿,送朕回宫吧……” “是,陛下。”先前与陛下以兄弟相称的李士美也携上了尊称。 “至于夕恒。”赵乾元做了几个深呼吸来平稳心神,慢慢讲道:“今日容朕好好想想……明日我会派人前来迎你入宫。” “好。”方才揭示出自己身份之时,夕恒其实就已做好了入宫的准备。 也已做好了,再杀一遍这疯皇帝的准备。 身材模样俊朗的李士美搀扶着皇帝走出这片大厅,绕过屏风,身影逐渐远离。 等到他们与随身的护卫也走出楼层,夕恒才松了口气。 方才,她心里总是对那名疯皇帝抱有敌意,所以下意识地就刻意说了一些不顺对方心意的话。 一开始说着还没什么问题,只是被对方当做心气高一些的诗人。 但只是心不在焉地讲了成仙这两字,一切就变得过头了。 夕恒摇了摇头。 “也许被皇帝找上门之时,我就已经难逃这种暴露的结局了吧?” 被找上门,则是因为自己抄的那首诗太好了。 如果当初只抄一个没那么妙绝的诗文,也许就不会引来这疯皇帝了。 亦或者来京城的时间晚一点,错开与那位名为初晓的帝姬的见面也好…… 不过现在,这些经验此世已经无意义,待到读档之后再试着用用吧。 “下辈子多注意点吧。”夕恒无奈自语。 赵乾元的身影终于消失,夕恒暂且松了口气,回头看去,却见颜红矶她们仍愣在原地,还未能回过神来理解眼前变化。 “我也有点乏了,先回去罢。”夕恒简单讲罢,便走向了来时的那道楼梯。 刚踏上几步,终于回过神来的颜红矶小跑着跟了上来。 “师姐其实是皇家人……?” “嗯。”这事实已经明摆出来了,夕恒没再反驳。 “妾身之前在剑院,也有猜过师姐身份。”颜红矶小声道:“只是未曾想,师姐竟是皇家嫡系。” “嫡系,庶出,都无所谓。”夕恒摇头。 她这明显不是什么古代的宫斗剧场,无论她是否嫡系,只要进了宫都是难逃一死。 夕恒只希望自己能安稳按照上一世的进展再杀一次皇帝,若是可能…… 如果皇帝受百官唾弃,而她杀死皇帝后不会被安上任何罪过,也不会被皇帝身边的御卫高手追杀,能重新回到这边的日常生活就好了。 只是,这种发展明显就很难达成。 偌大的皇宫当中总会有人忠于这皇帝,而其中只要有一个暗劲大成的高手,就基本无望。 而且夕恒听闻,皇帝身边其实有着化劲高手相伴。 她即便有法术可用,在化劲武者的手下也难有招架之力。 “怎会无所谓呢?”身边的颜红矶反驳: “我听初晓说,陛下的几名年长子嗣在这两年间都不知为何,极少出面,宫中甚至有太子失踪之传言,如今的继位顺序都快要排到初晓这位七公主身上, 而你比初晓年长,又是嫡系……也许…也许…” 她没有继续说完,但夕恒清晰听出红矶是在说皇位的继承权。 “呵。”她苦笑一声:“皇位什么的,我着实也不在意。” 若是皇位能帮她找到什么长生仙法的话,夕恒上去坐一坐也无妨。 但看赵乾元这位当今皇上听到成仙两字时的焦急与执念,似乎就算坐上了皇位,也很难找到修道成仙的法门。 “并且,我这一去,十死无生。” “师姐何出此言?” “那家伙不是什么正经皇帝,他是个疯子。”夕恒加快脚步返回房中。 今日大概便是留在花满楼的最后一日了,她想在这最后一日再试一遍突破暗劲。 哪怕突破不了暗劲,也至少要多冲破几个筋骨关节…… 颜红矶今日也在旁边看见了赵乾元的那一副疯狂模样,轻轻叹气“……倒确实如此。” “怎会是这样一个人,做成了皇帝呢?” “也许正是因为他坐在了皇位上,才会有这种怪异性情。”夕恒不觉得坐在皇帝这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位置上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 再随意闲聊了几句,夕恒便来到了自己房间前,敞门打开。 房中正有一人,夕恒看去,正是她这房间的侍女春纤正在为她整理床被,清扫地面。 春纤见夕恒走入,鞠身行礼。 “客官,先前洗的几身衣裳,已经放在柜中左侧了,随时可用。” “好,下去吧。”夕恒对这位以照顾了自己两个月的小侍女,倒还保留点温和。 “客官好好休息。”春纤腼腆低头,面容间浮出了一抹微弱笑意,小步离开。 夕恒见着对方走远,轻声道:“这位侍女倒还不错。” “是么。”颜红矶随着夕恒走入,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既然师姐夸赞了,之后可以为其升职。 “嗯,服务什么的都相当完善,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夕不愿将心中所念想的事情说出来。 春纤入房或在浴室与她做些服务时,时常会用有些奇特的目光看她,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好似情欲似的东西,但又不明显,令人难以确定。 在浴室当中为她按肩膀和手臂时,手时不时就会划那么一下,夕恒每次都有点奇怪,却也没有明说。 也许真的只是手滑了,也许是有什么特别些的爱好…… 不过,因为春纤这段时日对她的照料确实不错,夕恒也就当做没发生什么了。 “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先下去吧。” “嗯。” 颜红矶是看夕恒遭遇如此变故,特意跟到这里希望做些安慰。 不过意外的是,她的师姐到如今却还表现的相当平静,哪怕说了自己会十死无生这种话,表面上依然是一如往常的平淡模样。 这一点倒是令她相当敬佩。 方才师姐哪怕面对皇帝质问都面不改色的模样,又实在是令她敬仰。 红矶心里藏着许多赞叹,不过看此刻氛围似乎是已经不便说出,便听从着夕恒所言,朝她鞠身并慢慢退步离开。 “真厉害呢……师姐。”颜红矶还以为自己在犹如战场的商场当中呆了这么久,又有不少建数,心态与能力应该比同龄人更强许多才对。 但在师姐身边,她还是一如既往需要躲在后面的小师妹。 “希望师姐在皇宫当中能过安稳些……”颜红矶默默祈祷。 …… 房间里,夕恒等颜红矶走离关上房门,自己则默默来到了镜台之前,看起镜中自己的模样,默念三字: “物品栏。” 眼前几个方框亮起,夕恒从中取出红皮书放在台上。 ‘血海大法’四个狰狞的字迹刻在封面,夕恒伸手轻轻抚摸,只觉得书本封皮极为松软柔滑。 一途间杀了这么多人,夕恒在摸尸时已经知晓死人的皮肤是什么触感,正与这血海大法封皮的触感相近。 夕恒舔了下食指,捏纸翻到后半本书页。 指尖在书上不断划动,寻到了她所念的那一个邪恶法术。 “汲灵法……” 夕恒关好门窗,拉上红帘,拿起火寸条点着镜台上的蜡烛,借着这丝丝烛火与外界投来的少许光亮,默默研读起书上复杂玄妙的诡异法门。 …… 第三十八章、畔道归心 入夜。 夕恒研读了数个时辰的汲灵法,期间在心中不断思索模拟,用细毛笔在一旁宣纸上将繁琐的阵式绘制数遍,再于房间中捏指踏步捏指踏步,念奏咒语练习数十遍,直到完善熟练才停。 她将书本阖上,闭眸回忆起整套阵法流程,将其中所需的各种名贵材料如何添加,先后顺序如何,等等知识一一谨记在心。 她自己虽没有那些听起来就相当贵重的材料与金银制成的大鼎,但那疯皇帝有,并且很可能会在她入宫前准备就绪。 夕恒认为入宫基本就等于读档,便准备了这些读档之前的工作, 到此刻,终于准备完毕。 “接下来就试着再冲开几个筋骨,向暗劲多迈出一步吧。”夕恒按了按太阳穴,简单放松了下心神,又慢慢起身。 伸手舒展了下因长久端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少女正要去床铺继续修炼,却听得外面点来了几个脚步声,紧接着房门敲响。 咚咚。 这个敲门声轻轻柔柔的,她已经听出是谁。 “进吧。” 紧闭的木阁房门微微敞开,后方走进来一位正提着多层方饭盒的娇小侍女。 春纤见到室内这昏暗场景,目光扫见镜台上那位置布满了的,绘有各类怪异图案文字的纸张,难免心起疑惑。 不过她只是侍女,明白不该多问的别问,不该多看的别看,立刻低头道: “客官,今日晚膳已经备好,请用餐吧。” “嗯。”夕恒劳累了这么久,倒确实有点饿了。 侍女娴熟地将餐盒放置桌上,端出饭菜摆好,随后慢慢退后。 正要离开时,她又道:“浴水也已烧好了,客官今日如需沐浴,对奴家吩咐一声就好。” “好。”夕恒靠到桌边,见到接连几个盘子,先是心感困惑: “今日这饭菜怎么比先前更丰富些?” 侍女抿唇:“奴家听说客官就要离楼了,所以拜托膳房多做了几样口味。” 夕恒盯向春纤几秒,随后轻笑:“你倒是有心了,多谢。” “客官不必客气,奴家应该的。”春纤倒是还尽着本分,鞠身再向后慢慢退步。 “等下。”但夕恒叫住了她:“今日你就与我共用此餐吧,去下面拿套餐具,另外……带一瓶果酒上来,最好是樱桃果酒。” 春纤脚步顿住,长睫毛眨了又眨,片刻停滞后嘴角浮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点头应答:“听客官的。” 说罢,这侍女便小跑着到下面拿东西去了。 再上来时,春纤已经好好整理了一遍自己衣裳,又将自己发后的簪子重新扎了一遍,端着一副酒盘前来。 盘上搁着酒壶酒盅,小脸泛着微红,慢慢靠到了夕恒身边。 这还是客官首次要她同桌…… 想着这些,她轻轻缓缓地将酒盅摆好,倒入酒液。 “客官请。” 夕恒捏起抿了一口,熟悉的樱桃味道倒是令她回忆起了从前与红妙师姐时不时外出时喝的酒。 她微眯双眼,看着桌上烛光摇曳,从那昏黄的光线当中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 倒确实是有点想师姐了,不过……也没那么想就是了。 毕竟,眼前又要别离。 夕恒转动目光,落到一边含羞恬笑的侍女面庞。 淡淡烛光辉映之下,对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些微光亮。 察觉到夕恒视线,这侍女也悄悄转来眼瞳。 略显昏暗的氛围之间,两名少女四眸相对数秒。 春纤先羞涩地转下目光,稍稍低头,两只软嫩小手下意识拥在了一起,并捏得越来越紧。 “客官……”她浅浅说出这两字,之后却不知该再接上什么话才好,过了许久才接着道: “客官明日真的要走吗?可否能再留些日子。” 夕恒浅笑一声,摇了摇手中杯盏:“为何呢?” 侍女端起酒壶为夕恒再倒上,小声道:“奴家想伴客官更久一些。” 心思敏感的春纤说罢,觉得自己言语有些逾越,匆忙又补上一句: “如若不想的话,客官也不必在意奴家……只期望客官以后闲时,能来这花满楼中点些餐品,看些娱乐,奴家会在这等着客官。” 夕恒摇了摇头:“这一去应当就不会回了,不必等我。” 这一去很可能就要读档,到下一世才能与这小侍女重新见面。 “客官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侍女下意识问出。 哪怕知道这不是侍女应当问的,她也不愿将问题收回。 “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夕恒摊手:“总之算是件挺麻烦的事情,你不必知晓。” “嗯……”被如此回拒了,春纤脸上难免浮现出了丝丝落寞。 夕恒将这些看在眼底,因对方陪伴了自己许久,也稍微有点想要安慰的心思。 可她并不熟练要如何安慰她人,捏着酒盅一点点抿下,而后却只是说:“待会去帮我备水沐浴吧。” 侍女抬头,心思受此言扰动。 沉默几秒后,春纤说了声是。 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手腕却又忽地被夕恒拉了一下。 “待会。”夕恒将她拉回到座位上,拿起春纤身前的细筷塞进对方手中:“先用罢饭菜,再去做工。” 春纤柔柔点头。 片刻后,一楼单间浴房,紧闭的房门与屏风后面,烟气热息萦绕。 夕恒伴着侍女走入,见木浴桶上飘着丝丝热气,表面浮着许多粉红花瓣,似是玫瑰又似是月季。 她已来过这不少次,只少许几次为了图个新鲜请春纤为自己按了下肩膀,其他时候倒是没请对方为自己做什么特别服务。 不过今日,倒还算是个特别些的日子。 夕恒于心底浅笑一声,却是没有一如既往走向浴桶,而是在等春纤调好水温后,相当随意地讲道:“今日就由你帮我褪衣吧” “奴家?”春纤伸手指了下自己,有些难以相信能听到这种话。 “还能有谁呢?”夕恒声如轻铃,期间伴着些许笑意。 春纤目光闪烁,又看自己又看客官,几秒后搓了搓手指,说了声是便贴近而来。 玉指轻绕,先是绕过了外衫绸缎丝纱,将浅红衣裳拨开云雾。 她先将最外层的敞裘放至一旁柜上,随后为夕恒解开腰间的系带,再将齐腰的襦裙松下。 指尖划过夕恒锁骨与颈间肌肤,留下一阵酥柔触感。 单衣也被春纤褪下,少女纤细的身段由此难免显露。 夕恒对此倒无所谓,她在花满楼中,每次洗浴时都会难免地显露一些,春纤不是第一次看了。 不过,对方每次面颊泛红羞涩,转头看向另一边,眼眸却又会时不时被吸引过来的的模样,倒是一点都没变过。 夕恒因此不觉丝毫羞涩,反而想要调笑对方那么一两句。 “为何不愿看呢?不喜欢么?”她笑道。 “怎会不喜呢……只是奴家心中总觉有失礼仪。”春纤稍稍低头抿唇道。 “没去过那种许多人一起泡澡的浴场么?人们互相之间想看看身子不就是一抬眼的事情吗?” 夕恒也不遮掩自己,随意摊手道。 “但客官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夕恒情绪直转急下,目光牢牢锁住对方,静等着对方回答。 若是春纤也说出平胸这两字,那她今天可就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了。 “客官,要漂亮多了。”春纤低着头,没注意到夕恒目光,仍小声道。 夕恒只要没听到平胸,心态就会很开朗: “想看便看嘛,没必要这么拘拘束束的。” 春纤抬了下小脑袋,不过多久却还是低了下去。 夕恒窃笑了声,对这位纯情过头的小侍女摇了摇头,啧声后转身走向浴桶。 赤足踩在浴桶旁的湿润木阶,让身子一点点落入其中。 随着温热将她逐渐包裹,身体肌肉连着心神都一起放松下来。 徐徐舒了口气后,少女伸手拨动着浴桶表面花瓣,使其贴在手背静静观赏。 途中,夕恒忽地看向一边还在为她叠衣服的春纤,开口调笑道: “这浴桶空间还留有许多,不如你也褪下衣物,就与我一起在这泡澡好了?” “欸?”春纤身子动作突然僵住了,手上好好叠着的衣裳也都差点掉了下去。 “客官,方才说什么……?”她声音慌慌张张的,似是没听清楚,也好似只是想再听一遍。 “一起在这沐浴喽,毕竟浴桶这么大,容下你我两个应该轻轻松松的吧?”夕恒轻笑道。 “不,不行的吧?”春纤咽下口水,又向后退了两步。 “不行吗?那算了,我也不会强求。”夕恒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摆了摆手。 倘若春纤会顺然答应的话,她才不会做出这种奇怪的邀约。 “欸,不是,不,我。”侍女的慌张模样愈发明显,好似正处于左右为难的徘徊歧路当中,就连身子都开始左右晃荡。 “奴家,我,那个,奴家想……”她一只手贴自己发烫的脸颊,声音愈发柔弱。 “没关系没关系。”夕恒自然地把这话题略过去: “不愿就算了,过来帮我捏下肩膀吧,总觉得肩膀有点僵硬。” “……”春纤咬了下唇,犹豫不定之后,直到自己没抓住机会,只剩下一个叹息:“是,客官。” “嗯。”夕恒在浴桶里伸了个懒腰,双臂摊开,落在木浴桶边沿。 片刻后,有些失落的春纤叠好衣物走来,抬起软嫩五指,触向夕恒外露的圆润肩部。 白皙肌肤随着指尖压下,显出一点极细微的凹痕。 指尖稍松,肌肤弹回。 春纤沾了些浴水在手,触在肌肤,水液立刻滑落。 侍女的按摩渐渐缓解了夕恒白日练剑时仍存的些许疲劳,倒是还蛮舒服的。 “说起来。”夕恒班闭着眼,边享受肩颈的按摩,边道:“春纤两月前初次领我前来洗浴时,曾说过可以回房间做些全身的按摩吧?” “嗯。”面色羞红的侍女只发出微微的鼻音,随后在夕恒身后小声道:“只是奴家未曾做过,可能会不太熟练。” “现在就做的挺好嘛。”夕恒觉得自己手臂和肩膀都被按的挺舒服的。 虽然力度有点小就是了。 “肩膀与全身各处,按法好像都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全身的话,要更细致许多……”春纤明显也说不出来其中太多差别,只是红着脸这样说。 “细致许多?” “奴家说不出来。”她低下头,红着脸轻声道:“总之,若客官需要,奴家会用心的……” “哦,好。” 洗浴罢了,夕恒便套上了件宽松些的浴衣,系好腰间系带,随后牵着春纤的手上楼返回到了自己那房间。 微弱的吱呀声后,房门被她紧紧闭上,室内只剩下几个小灯笼中燃着的蜡烛散着微弱暖光。 窗户已关,月色透进窗纸,传来的丝丝微光也被红纱挡住。 夕恒坐在床上,褪下湿润的木屐,解开腰部紧着以上的系带,浴衣便好似流水般顺着湿滑的肌肤松弛滑开。 春纤被夕恒牵到了床边后就呆呆站着,看着客官这幅模样,一时间不知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才好。 直到夕恒在床边翘起二郎腿,朝前稍稍俯身,眼里显了些许调笑意味,再勾了勾手。 “过来吧。” 春纤才小步小步地贴近。 …… 一夜多事。 明日清晨,外界翠鸟与轻燕的啼鸣声穿透木窗与薄纱红帘。 白日的明光笼了整个花满楼,即便夕恒房间拉满了帘子,也难免会有不少光亮透进,室内那还仅存的一两点灯火已不再显眼。 夕恒听着鸟啼声,缓缓从美梦当中醒来。 熟悉的天花板…… 少女揉了揉眼睛,即便已睡了一夜,身体各处都相当轻松——这大概是春纤按摩的功劳。 昨夜,夕恒刚开始按摩时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直到春纤按过了肩颈继续向下,意味似乎就逐渐变得奇怪了。 揉肚子,按脚和小腿与后背什么的还没什么问题,但到了些另外的地方,就总会出现一种奇怪的痒感。 春纤途中还说这是正常的感觉,真的是吗? 不过夕恒还是勉强把这些心思忍了下来,撑到结束。 春纤红着脸恭敬离开后,她躺在床上闭眸试着入睡,却仍有种身体各处在被不断按着的余韵触感。 此时白日醒来,也明显更精神了些。 夕恒缓缓从床上坐起,抬起双手打了个哈欠,仍回想着昨夜的事。 “倒还确实不错……”她想,之后如果有时间就再来一次好了。 不过,这一世大概是没机会了。 她起身穿好衣裳,以室内台盆稍微洗漱了一下,整理过容貌便带着剑走下楼去。 到后院,一如既往地以剑舞热身。 晨练了一个时辰,夕恒返回楼中用早膳,还没吃多少,外面便忽然传来了车马与人群的走动声。 人群停在了花满楼前,紧接着传来的是一个尖锐刺耳的太监传话声: “应天顺时,天帝昊天长子皇帝宣诏——” 夕恒揉了揉耳朵,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尖得好似鸡叫的诡异喊声。 就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说话吗…… 少女轻叹一声,也知道外面的太监是来接自己入宫的,放下了手里碗筷走去楼阁之前。 “闻三帝姬夕恒离京不见十余年,今日归于京城,甚感欣慰,特令入京重封帝姬之位,赏赐思佳殿,赐金银珠宝万两,宫娥数十……且因其诗才超绝!赐正三品官职翰林院大学士……” 老太监低身俯首念了长长一通,直到夕恒从花满楼中现身才念罢。 他朝夕恒干净利落地半跪行礼,且将手中金卷圣旨高抬奉上。 “臣接旨。”夕恒随随意意地走上前去,毫无礼数地直接将太监手里的圣旨卷轴抓在手中。 太监接连做出几个规整动作迅速平稳地起身,朝夕恒鞠身,并指向后面以紫色为底,雕着金龙的高大马车: “帝姬殿下,请吧。” 夕恒瞥了这家伙一眼,觉得对方模样有些熟悉。 仔细想了想,便记起此人就是上一世领她去朝堂见皇帝的老东西。 这一世又是此人,简直像是什么会把人领向死路的妖怪。 早晚有一天,她要将这人也给杀了。 夕恒闭眸遮掩住眼底杀意,随着对方指引走上马车。 离开前,最后看了这花满楼一眼。 春纤正待在楼阁的一处阳台栏杆旁,向下遥遥望着她。 因为距离太远,夕恒看不太清对方面色表情,只是轻轻摆手回应。 楼下管家与许多其他侍女静静注目,外边诸多事外人听闻,皆朝着夕恒投来了羡妒的眼光。 夕恒坐在马车上苦笑,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去皇宫只会身死的糟糕结果,大概就不会这么羡慕了。 身为公主,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富贵美好……特别是这种疯皇帝的公主。 车轮滚动,花满楼被逐渐拉远,消失不见。 夕恒依在车厢中的软垫,又开始在心里回忆起血海大法的布阵顺序与手势动作。 马车行了许久,先是离开秦谢长巷,又在夕恒不太熟悉的地方转悠了一圈,随后踏入皇城,停在了皇城中心朝堂大殿前的白石广场。 白石构成一道巨桥,下有流水徐徐淌过,沿水墙面凸出许多龙头,时不时朝外吐着水流。 夕恒听到了外面太监的呼唤声,推开车帘走下马车。 抬眼一看,墙面绘着金龙的太霄殿便忽地立在了眼前,周边立着上百金甲禁卫,时刻彰显着威武气势。 太监行至夕恒身前,俯身以尖声道:“请帝姬进朝,面见圣上!” 夕恒曾就在朝堂大殿之前听过同样的话,自己好似回到了上一世的当初。 不过这一次,她要更进一步。 皇帝想要将她练成血灵石,这次她要反过来将那狗皇帝丢进金银大鼎,混合各种药材,练成灵石为自己所用! 夕恒毫不犹豫地踏步前行,目光扫过殿内周边的紫金龙纹与天宫之景,动作愈发轻快。 前头四道汹涌的火柱高举,许多头戴乌纱帽,手持朝笏的文官站成两排方阵。 赵乾元身穿金龙皇袍,头戴十二疏冠冕,正坐在龙椅上,说着: “令泽、代、忻、汾、辽各州募兵进军金石,调北军七万速速剿灭逆贼,朕两月之内就要见那方天德的脑袋!” “陛下,北军不得全撤,北国颜蒙国已整顿好了王位之争,似要聚军边境,若是攻来局势难以收拾,最多两三万北军!” “两万还是三万,给朕讲清楚。”赵乾元冷声道。 座下臣子闻言赶紧叩首:“陛下明鉴,几万大军千里转进实在并非易事,所需钱粮甚多,北军十数年未曾挪动,如今粮车运马皆不足够,征调周边车马可运兵两万,再要户部三百辆牛车、一千驮骡与粮食十万石,咬牙可运三万。” “下我旨意,将北军所需之物运去,如有克扣贪赃者斩。”赵乾元让身边太监取来圣旨,立刻在纸面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盖上印章。 “臣遵旨。” 此言之后,对方又要来一张圣旨,交于侧边一位文臣另其拟旨:“另外传我圣旨,令京军半数出京扫除京畿骚乱,并于天下广而告之,中外有识之士可直谏朝廷过错,民间隐人异士能出良计破天梁贼军者重赏进爵,令南杭之地官府开仓赈济灾民,将所收无主土地分为民众,侍从官降半数月俸,罢黜宫中道宫道观……” 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另外,把蓬莱山那龙拆了吧……朕,不求道了。” 下方文武百官听着听着忽然愣住了,皆抬首望向皇帝。 “吾皇圣明。” 不知是下方哪位臣子讲出这四字,其他百官也一同俯首齐道: “吾皇圣明!” …………………… 第三十九章、仙凡两绝 讲罢了这些着急的正事,好似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赵乾元疲惫地朝站在众臣后面的夕恒招了招手。 文武百官回身让开一条道路,领带夕恒的那个苍发老太监跪身朝夕恒抬起双手,以好似戏腔的尖锐声道: “请帝姬容咋家再诵圣旨!” 夕恒把手里随便抓着的圣旨交于对方,老太监抬手立身将圣旨展开,又将之前在花满楼之前的话又讲了一遍: “应天顺时,天帝昊天长子……” 尖细扰耳的高声在大殿当中回荡了数分钟,夕恒无奈用指甲抓了抓耳朵,静静等着这个每次听都很难听的声音过去。 等太监将重封嫡公主并封官职的圣旨宣读完了,又道:“请帝姬上前!” 夕恒应声,朝那龙椅上的皇帝走去。 比起上次前来,今日这氛围倒是好上不少。 没有臣子的嘴巴被粗线缝死,也没有人被捆在柱子上一点点烧成炭色,氛围显然和煦许多。 “十余年千金无寻,今日方得重聚。”龙椅上的赵乾元说着与上一世相似的话。 不过对方语气上略有些差别,没有上次那般激动,声音只是沉闷。 “十年别离,是去了何方?又如何度日?” 夕恒一如之前简单讲了所经遭遇,自然而然地走完这段形式流程。 赵乾元听夕恒竟是在某个偏远山村以采药为生,眼里透出了丝丝怜悯:“回来就好,孩子。” 他向后依靠在龙椅上,注视着夕恒,思绪繁多。 “今日朕命你为翰林供奉一职,可能在此作首诗,彰显文采才赋?”即便心神劳累,皇帝仍想着夕恒的诗。 夕恒扫了眼周边带着乌纱帽的文武百官,再抬头盯了会前头的疯皇帝。 赵乾元现在一定还在想着炼制灵石之事,自己也没必要跟对方客气和善,于是抄了王国维的《临江仙》: “过眼韶华何处也?萧萧又是秋声。极天衰草暮云平。斜阳漏处,一塔枕孤城。 独立荒寒谁语,蓦回头、宫阙峥嵘。红墙隔雾未分明。依依残照,独拥最高层。” 讲罢,夕恒背手注目座上皇帝。 后方文臣无言,互相转头对视之时,皆从他人眼神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明悟与后怕。 这首词表面来看显然是在写天地寥廓,庄严肃穆之景,但其中每一语却都在写景外之物。 过眼韶华、萧萧秋风,显然是在念大赵以往的繁华与如今的内忧外患。 而一塔枕孤城这几字更为明显,‘塔’定然指的是皇帝赵乾元,而‘孤城’则是天下万民与国土社稷,是讲皇帝收拢万民财富来供自己一人骄奢淫乐。 独立荒寒谁语更是意味深长,显然作诗者有话要说却又终究没说,兴许是不想说,也可能是不能说……而此诗吟于朝堂,朝堂中不能说的话,在场之人具皆知晓。 而之后的宫阙、红墙、高层几词是在言大赵王朝,隔雾未分明是说对王朝未来的担忧…… 反反复复于心中念了数遍,文武官员多已听懂,这首诗写的是已经穷途末路的大赵。 只是文官们怎么想也捉摸不透,诗句最后的‘独拥最高层’是何意味,究竟是谁在那最高层? 并且,越想越是觉得词中意向诡诞,引人心里发寒。 而身在朝堂之上,面对皇帝念出此诗,更是大勇气者。 以至于前头的一些武官武将看向夕恒时,眼里凭添了几分敬佩。 “……” 下面那些文官能够听明白的事,龙椅上更是文采出众的赵乾元自然也能听懂。 他握住右拳,盯着夕恒的目光逐渐变冷。 夕恒凌然不惧,正正站着与其对视。 “好,好,好。”赵乾元连说三个好字,重重鼓掌三次:“诸位爱卿,认为帝姬此诗词如何?” 一时间朝堂之上竟无人敢言。 直到皇帝让名为文虚的状元官走上前做些点评,那人才稍显紧张地将此诗作为写景之诗说出了什么:词中有画,技法惊人,画面气势磅礴,各字的运用之妙,天地寥廓衬人渺小;天地永恒衬人无常,等等赏析之语。 直到最后,才憋不住讲出了个‘意味深长’。 “朕也有此同感。”皇帝点头道: “可朕想来念去,始终不通,最后五字‘独拥最高层’究竟何意?谁在最高层?亦或这最高层是谁?可能做些解释?” 众人目光落在夕恒身上,而她没心思解释,只说:“自己去品吧。” 她对皇帝的失礼与对抗态度,又使朝堂沉默数秒。 赵乾元点着自己龙椅扶手,食指抬起落下,不断重复。 他指头忽地停住,摆手对夕恒道:“也是,怎能让作诗之人去解释诗句,只会平添无趣,罢了。” “吾女,你先去一旁静待,待朝会结束,朕带你去个地方。” 夕恒眯了眯眼。 终于来了…… 这次甚至没有给她去公主的思佳殿中享乐一会的时间,朝会结束后就要去那炼灵石的石室。 也许是因为自己抄的这首诗将对方惹怒了。 不过也好,她也不用浪费时间。 夕恒认真朝皇帝点头,退到了一侧,左手抚在腰间剑鞘,静静等待。 她这次身上带了剑,可以找时机直接刺穿疯皇帝的心脏,并且手背、前臂,都正印有法术。 夕恒已经开始在脑中模拟起要怎么出剑,怎么使力,用何种招式能够最为轻松地一击致命等等。 之后,朝堂中皇帝与众臣讨论了一番京畿地区最近的骚乱,又问了问城中之事,便宣布退朝。 一场朝会看下来,赵乾元似乎没以前那么疯了。 并且,时不时甚至还表现出了忧国忧民的模样,实在令人看不透这家伙心思所想所念。 也许他那癫疯似的状态像是一种病症,时不时会安稳一会,时不时又会复发——夕恒只想 不过再怎么样都与她无关,她可不会认为这个会拿亲人练灵石的疯子能突然改过自新,变成什么好人。 赵乾元宣布退朝,众位文武大臣规矩并排离开,过了几分钟后,殿内就只剩下了几名宫女、立在旁边的几位禁卫与太监,还有夕恒与赵乾元两人。 皇帝缓缓松了口气,在桌上盘中捏起了一颗葡萄嘴里,呼伦吞下,又饮了杯酒水。 随后,他目光转来侧边,轻轻叫了夕恒的名字。 声音没用什么气力,但在这空荡寂寥的朝堂当中倒是明显。 见夕恒望来,赵乾元撑着龙椅起身:“跟在朕后面,朕带你去看一件事物。” “嗯。” 夕恒也早已准备好了。。 行走间,淡红色的衣着之下,隐隐显着鲜艳的血印色彩。 夕恒在后盯着对方宽厚背影与衣后印的狰狞龙纹,心里默想,只需捏出一个指印,就能够将没有武学境界的疯皇帝直接杀死。 哪怕周边有隐藏的高手侍卫,也应该反应不过来这种超自然的法术。 只要夕恒想,随时可以取走这疯皇帝的性命。 不过现在动手也没什么好处,只要赵乾元周边有个高手护卫,自己弑君之后也会死掉。 而夕恒所想的是把对方练成灵石,途中不能着急动手。 现在她还需要找到对方隐藏着的炼药密室,她上一世虽被抓去过,但不清楚具体位置,所以要等赵乾元将她领过去才能动手…… 夕恒心想之时,前面的赵乾元传来声音: “你方才于殿堂所讲之诗,可是在讥讽朕?” “陛下想多了。”夕恒在杀人之前不想见到什么变故,只是道:“不过是首写景之诗罢了。” “呵,诗人文人总会做些隐喻,暗示朕的过错,朕早已习惯了。”赵乾元根本没信:“你对我不满,我也知晓明白,大多文人都是如此。” 夕恒摇头,她才不会承认。 “莫要急着反驳,朕今日要带你去的地方,便是朕沦落至今,被天下人称为昏君暴君的根源。” 他说到此忽然回头,以古怪的热烈眼神盯向夕恒: “说来你与朕很像,天生傲骨,文采高绝,并且……都想成仙,朕问你,你为何想要成仙?” “为了长生不死。”夕恒道。 “长生不死~”赵乾元轻笑一声,悠悠长叹:“世人皆想长生不死,永生极乐,饮琼浆玉露,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那些道书上说得多好,可又如何能成仙呢?”他边走边唏嘘道:“朕年轻时听闻世间有长生飞仙之法,又于一场大梦间见自己乘白鹤,戴羽衣飞天成仙,朝下望是尘冥人间,乡国绿野,抬头看是群仙相引,玉皇戴冠,玉皇言说吾为仙才,必要努力,十五年后即可登上白玉京与群仙做伴……” “梦醒之后,朕心想长生可得,日后即可驾鹤飞仙与天地同寿,并因此争名夺利,拼尽全力干掉了三个兄弟,一个姐妹,才坐在了这冰冷龙椅之上。” “朕当初想,若是成仙了,朕便永生不死了,这寥寥百年之间的种种罪过也就是这么一缕云烟,随风消散……”他喃喃道: “朕想,即便要用尽整个大赵的国力,也必定要使自己踏足那成仙之途……只要能成仙,哪怕大赵都灭了又如何?诸多王朝起起落落,生灭轮回不断,大赵也不过只是其中一支,王朝内的万万子民,他们缥缈即逝的短暂生命又怎能比得上与天地同寿的仙人呢?” “于是朕便依此所思所念,坐上龙椅收集万民之利,来供朕一人成仙……朕依照天地历法、阴阳时辰,四合变换,吞服汞丹与铅丹,不食荤血,不泄体精,勤苦修炼。” “可朕都已空望了十八年了……朕的牙齿和头发衰败,耳目都变得模糊,也未等到当初那大梦一场当中玉皇所言的仙车仙鹤,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他说时声音愈发虚弱,到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身影又更颓唐几分。 夕恒跟在后面听出,这个疯皇帝似是已经悔改了。 不过对方悔不悔改和她没什么关系,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好。 “悲哉梦仙人,一梦误一生!”赵乾元举掌拍在胸间,打出闷声。 “若无那场大梦,若是朕途中悔改不再心愿成仙,朕的江山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国无宁岁的地步,你年幼时也不会忽然失踪,朕也不必在今日,在这朝堂之上听你念诵如此诗文……” “朕,后悔了。” “……”夕恒在后边默默听着。 在这对话之间,他们两人已经走出朝堂大殿,在外面宽敞的道路行走许久。 现在,一座灰青与暗红两色交织而成的宽广大殿,已经立在了前头。 再走进大殿外的院门,即可见青瓦好似青羽般叠满了房檐,正脊两端雕着龙头鱼身的龙吻,又立着五个模样小巧的蹲兽。 白玉栏杆与御道之上,暗红色的梁柱盛对称之势扎根大地,数十身穿鲜艳红甲的禁军站岗于白玉栏杆周边,身姿犹如宝塔般稳定。 夕恒伴着皇帝登上暗色石阶,再走过一片同色平底,入了这方大殿之中。 福庆殿三字高挂于殿堂之内,字形龙飞凤舞,潇洒自然。 一个个请安声在夕恒入殿后环绕耳边,赵乾元与她都未理会,两人神情都是相当认真。 入殿后,疯皇帝带夕恒走向侧边一处宽长廊道,道:“朕带你前来此地,便要讲那成仙之事。” 果然么……夕恒目光更冷了些许。 这疯皇帝方才说了那么多漂亮话,说自己后悔了,以后要改过自新什么的。 但实际上,他却仍领自己来到这里。 想来又是要如上一世那样,要将她练成灵石。 明知自己过错却还要继续做出恶行,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总之,夕恒对这疯皇帝没什么好印象。 “昨日在那花满楼中,你说想要成仙。”赵乾元道: “朕听进心中,于昨夜思索了一宵一宿,白日终是定下心思,要将这成仙之途告知于你,如何成仙,又为何成不了仙。” “你要告诉我成仙之法?”夕恒迟疑着回答。 她到此刻才察觉到,这疯皇帝确实是有那么一丁点可能要改过自新。 “因为你与朕很像。”对方又重复了一遍,仰头道: “朕看得出,你昨日所言的成仙二字是郑重其事……朕不愿你再像我这般为那缥缈仙途费尽心力,劳民伤财最终只得一场空,便要将真相告知于你。” 夕恒思索几秒,直言讲出心中念头:“我和你不同,也没人能与我相像。” “年轻。”赵乾元好似隐世高人般摇头: “这天下间所有生灵,哪怕皇帝也不过人世间轮回的一部分,再下一轮回,总会有与你一般之人,与我一般之人。” 说着说着,他们走至殿尾,有一扇厚重木门挡在了长廊的最终点。 又是那名苍白发的太监立在了门旁,鞠身朝着皇帝请安并言道: “陛下,您昨日所言之用物,都在房中了。” “今日也用不上了。”赵乾元简单回了一句,便朝前推开沉重木门。 木门敞开响出长长尖声,那熟悉的昏暗情景又显在了夕恒面前。 屋内各处都贴着石板,不似其他房间那般明朗干净,只有墙上与房檐相接位置还留有些许空隙通风。 这种角度的空隙无法迎来外界阳光,使得整个房中显得昏暗且阴森可怖。 只有石房中心的大鼎之下还微微亮着些暗红的炭火作为光源。 夕恒借着微光,见到了室内地上摆放着五个圆滚滚的,好似叫花鸡般被荷叶牢牢包裹了数层的东西。 看其大小,夕恒便猜测这些就是凝练血灵石所需的,五行命数的五颗头颅。 她又望向一旁石桌,又见许多排列整齐的瓷器瓷碗,那里面大概就是碾成粉末的各类珍稀之财。 另外,夕恒还见桌上有几颗模样极为纯净的羊脂白玉,正微微反光。 其他材料都准备好了…… 汲灵法的最后一种材料便是血亲血肉,而她与身边的疯皇帝,都算是材料之一。 夕恒正想要不要尽快出手解决赵乾元,免得对方叫人来先把她制服时—— 一旁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忽然讲道: “这石室便是我炼丹集灵之处,而那桌上种种材料,便是我炼制灵石之用。” “朕昨夜思来想去,不断想着今日要再试这最后一次……甚至已命太监寻了一遍所需材料,可在苦熬一夜后,今日醒来又见了太阳,看着那晨光升起,朕竟就这么释然了……” 他低头苦笑几声,好似自己也不太相信。 “原来一切就如这太阳升起而后落下一般,不过只是一场轮回。”他讲道: “每朝每代尽是如此,末年时总会有那么几人身为皇帝,却要寻仙,朕只是其中之一。” “朕不干了。” 他挥了挥龙袍的长袖。 夕恒在旁听着对方感叹,心思却不在对方身上,而仍盯着室内汲灵法的材料。 这位疯皇帝有了怎样高明的感悟都无所谓,她要做的事不会变。 “进来吧,朕今日告诉你成仙之法,并告诉你为何法不可成。”赵乾元先一步踏入房中。 夕恒应声说是,好似相当听话的乖巧女儿般随在身后,目光则落在了对方后心要害。 赵乾元拾起一颗蜡烛,走到那边放着种种粉末材料的石桌边,一一指着讲解道: “此桌上之粉屑,从左至右为:石斛、天山雪莲,三两重人参、百二十年首乌、花甲之茯苓、深山野灵芝、海底珍珠、冬虫夏草、苁蓉……乃是道藏之中的九大仙草,是积聚灵性灵气之物。” “而这羊脂白玉,则是深山集灵之美石。” “朕集齐这些灵物,便是为了练成传说中仙人所用之灵石。” 他又带夕恒来到石房中心的金银大鼎处,指向那摆放在五个位置的五颗头颅:“荷叶所包之物则是五行各命数的死囚人颅,以五行方位排序……” 他介绍罢了,回头瞥了夕恒一眼,略过了这最后一种最为重要的材料,叹息讲道:“朕耗费心力,用过许多珍宝,倒也确实炼出了这么一颗所谓灵石。” “但……”他拿起一颗羊脂玉石:“朕将灵石炼出之后才知晓,所谓灵气,根本无法入体。” 赵乾元忽地松手,玉石自然落到地板上打出啪嗒声。 “就宛如水会下流,石会坠地,只要出现,那灵气便会自发地朝天上飞去。” “朕以为灵气是如青烟那般,浮升至清之物,便封了间毫不透气的地下暗室尝试锁灵练气,但灵气却不受封锁,穿透层层土石木板飞去天际,无论怎样都难以将其束缚。” “哪怕用尽力气将灵气吸憋入腹,它也会穿透身躯遥遥飞离,好似天上有何物将它吸引,又似它本就不应留存于这方凡尘俗世。” “朕想,恐怕是天上仙宫将灵气吸走,仙人不允凡人行走仙途。” 他目光好似透过昏暗的屋顶,看去了那高处长空,自嘲道:“可怜朕当年大梦,以为玉皇之言真切,殊不知仙凡已绝,分割两界。” “哪怕今日再练上一颗灵石,也不过重蹈覆辙。”他摇头道。 “灵气会向上飘走,又能够直接穿透物体……”夕恒微微蹙眉,她也要成仙修得长生,这明显也是她之后要面对的问题。 哪怕电磁波和辐射,也不能直接穿透所有物质吧? 那是灵气究竟是什么,暗物质?量子纠缠态?逆熵?亚空间能量?超维度物质?高能粒子?或者微生物?游离夸克?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 灵气这种超自然的事物也许难以用科学理论来将其把握,夕恒也不是什么科学家。 眼前,赵乾元见夕恒思索模样,皱眉叫道:“莫要想了!赶快放下这修仙执念,天宫封锁,灵气难存!凡人修不得仙!” “你是凡人,我可不是。”夕恒被扰乱头绪,有点生气。 “休得妄言!”赵乾元教训说:“你身为当朝帝姬,就应当遵规守序,尽忠报国,学济世经邦之法以燮和天下,往后作贤中内助尽母仪之德,为百姓之表,坚国处公,上奉庙堂高祖,下照苍生万民!” “我想什么,做什么,与你有何干系?!”夕恒冷声道:“对我说这种话,你也配?” 赵乾元睁大双眸,同样心起怒意:“朕是你父亲!” “好啊,父亲。”夕恒立刻拔出腰间长剑,刷一声亮起剑光:“女儿今日前来行孝!” “汝!汝之何为?”一身龙袍的赵乾元咬牙朝后退步。 “成仙!”夕恒腰身连着手腕忽转,心灵从未有如此畅通。 剑尖红芒一闪,犹如白虹贯日。 噗嗤一声,长剑直接没入对方胸间,并带着血色自其身后袍上龙眼位置穿出。 长剑刺透血肉,接着突然一转—— 赵乾元还想喊来人救驾,可人字还未出口,他大半个脖子就已被砍断。 少女甩了个剑花,无数血滴于这昏暗室内飞溅。 赵乾元还有力气捂着自己被斩开的脖颈,渐失光彩的双眸死死盯着夕恒,张口支支吾吾地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些脏污血沫。 随着他胸间连到脖颈的那条血线一股股涌出鲜血,他失了力气跪倒在地,最后趴在了夕恒身前,眼底光彩渐黯,颈间鲜血在石板地面聚成血泊。 “呼……”夕恒闭眸长舒一口气。 方才挥剑时所体会到的剑意极为醒目,精纯到仿佛忽得蜕变。 体会过了剑意的这般余韵,少女将手里长剑缓缓入鞘。 看向脚下尸身,又看向一旁金银大鼎。 …… 第四十章、继天立极 夕恒低头,见着这疯皇帝的尸身还在微微抽搐,颈肩有鲜血一股股冒出…… 不知怎得,她无意识间回想起上一世,朝堂上那位忠臣于死前对赵乾元所喊的‘不得好死’四字。 此刻这模样,大概就算是不得好死了吧? 夕恒觉得地上聚出的血泊有些浪费,于是抓着对方被宽大龙袍裹着的胳膊,用上劲力将这疯皇帝拖起来。 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看样子像是水缸似的空大缸,就先把尸身塞了进去。 拍手完工,夕恒环顾了遍周边的昏暗情景,就准备开始干活了。 “先把柴火添进去吧……地面阵法什么的也都画好了,倒是不用太过麻烦。”夕恒于是抱起墙边的一堆柴火,丢进金银大鼎之下。 本就剩些余火的红炭接触燃料,便汹涌地将其吞噬,不过一会就有烈火燃起。 夕恒再来到一旁石桌边,分辨起其中的各种珍稀材料,等大鼎的底部也被烤红了,便将碗中粉末和地上的五颗头颅接连倒入鼎中。 受剧热影响,明明鼎中无水,却又发出了好似水沸般的咕嘟响动。 夕恒倒完药材,鼎中粉末混合起来化成了种干枯的灰黄色,拍了拍手,又跑去另一边把装着皇帝尸身的大缸子抬了过来。 “嘿咻。”少女揉了揉胳膊,看着锅中种种药砂不断沸腾,先试着舀了半碗鲜血倒进去。 血液落入其中,迅速为一鼎药砂染了色。 小碗小碗黑血不断倒入鼎中,直到药砂都变成通红。 但在夕恒看来,颜色还没那么正。 “果然,还是要把整个人投进去才行……” 夕恒将以剑刃削开龙袍,随后拽着其中肉身,直接丢入了大鼎之内。 方才褪下的暗金龙袍也被夕恒丢进火里,最为高贵的绫罗绸缎在烈火当中迅速被烧成一片焦炭,就如最常见的燃料般将烈火增大一阵,便悄然消成灰烬。 她提起沾了血的鞋尖点地环绕一圈,手指捏决,地上仪轨法阵随之亮起了微红的荧光,且念诵道: “凡世臣血失之灵识之灵,此天复通物真灵屯聚玉阳,阴阳相食重复……” 声音落罢,脚步停顿,夕恒单眨着一只眼看去鼎中。 暗红色的烟气升腾,躺在鼎中的赵乾元变得枯老衰弱,好似身上所有血液都被吸干成了一具干尸模样,血肉也飞快消瘦溶解,皮包了骨骼,再也不见原来那副威严样貌。 她又从旁边拿来一块较大的羊脂白玉,手浮在剧热的鼎上,五指松开。 玉石恰巧落入大鼎最中心的位置。 紧接着,旁边鲜红药粉好似磁粉受到磁铁吸引般疯狂的贴向白玉,将玉石裹成了一团血色。 在烈火呼呼的灼烧声下,裹在玉石最外围的红色变浅,好似药粉血色都被吸净。 渐渐,无数药粉与赵乾元瘦骨棱棱的尸身都已经褪成了衰败的枯灰。 夕恒将紧紧捏着的指尖缓缓放下,这汲灵之法已经完成,那被药粉包裹着的羊脂白玉,此刻应该已经变成了血灵石。 她在旁边另一个小水缸中舀了碗水,浇在鼎下火上。 两三下后,烈火熄灭。 夕恒抓起鼎中硬木大勺,从这松散的灰粉里捞出了一颗沾满药灰的红色玉石。 原本润滑的羊脂玉,此刻已经成了犹如鲜血结晶似的红色。 少女试着碰了碰,还是相当滚烫,便将其先用勺子捞出,放到了一旁桌上。 她又回到鼎边,打算处理一下现场。 夕恒还没有放弃此世活下去的希望,打算编个理由尝试逃脱。 龙袍已经被她烧了,现在还留有一具枯瘦如柴的干尸,观其面貌身形,已经完全看不出是赵乾元。 “嗯……”她看了看周边,倒也没什么可以藏的地方。 于是目光又放到了先前塞皇帝的那个大水缸。 “就勉强丢进这里吧。”夕恒于是抓着鼎中干尸的脑袋拉起。 咔嚓一声,只觉得两手忽地一松,再看,整个头颅被她这么一拉,直接拽断了。 “……” “抱歉?” 夕恒呆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把脑袋丢进缸子里。 再一抓,胳膊断了。 大腿小腿也是一样,干尸被夕恒这么一折腾,顿时便分成了好几节。 一个个断掉的部件被丢进缸里,干尸缩水到了极限,大小只铺平了缸子的底部。 最后,夕恒拿着用来夹木柴的架子,将金银大鼎下面的黑炭都丢进了缸子里面。 黑炭与灰烬将骸骨遮掩,之后她又一勺一勺将鼎中药渣也倒了进去,直到再也见不到那赵乾元的一丝一毫,才松了口气。 回到一旁石桌边上,借着烛火微光,夕恒捏起鲜红的血灵石,静静观摩。 玉石中心散着莹莹的红光,细小的几不可见。 单单只是将其握住,便可感到心神清净、丝缕温润热感顺着手掌自身躯蔓延,明显有着促进血液循环,缓解肌肉与心神紧张之类的作用。 “但如何从中汲取出灵气呢?打坐么……” 自己虽已经有了灵石,却还没有得到练气之法。 她回头望了眼装着赵乾元的大水缸。 “他方才说曾将灵气吸入体内,定然是有练气功法的……只可惜现在也问不了他了。” “御书房或者赵乾元的住所里或许会有练气的功法,之后想办法找一下好了……嗯?”夕恒忽然见到手里玉石显出一阵微光,是自己方才更用力捏紧了些。 同时间,她体会到所谓的灵气从自己的掌心波荡离开。 灵气无形无味,却使她感到了莫名的熟悉,并且她能以一种奇特的感知察觉到灵气的流淌。 “这好像是每次在手背上刻下法术时的感觉……”夕恒若有所思,一手紧握着血灵石,一手则捏起指印,轻念了一段血箭之法的咒语。 紧接着,夕恒将血灵石直接按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再抬起,手背位置便有了一个血箭术的印记。 “原来法术本就是灵气所催动的?也对,血海大法书上本就写着这点,从大量血肉当中获得一点灵,并以阵式引导灵转为法术……” “而这血灵石不过是将自血肉中汲取出的灵聚在了一起,保存在了玉石里面。” 夕恒不由得思考起一个最基础的问题: “从血肉当中汲取出的灵,与练气修仙所用的灵气是一种东西吗?” 如果这两者根本不是一种东西,那么眼前这条练气修仙的长生之路,可就又变得更模糊了。 而即便确实是同一物,也要解决灵气会自发飘散的问题。 “总之,任重道远呐。”夕恒隐隐觉得,自己在短时间内是攻不破这些难点了。 “现在这血灵石只能用于使用法术了,不知道如果获得了大量血肉,能不能将血肉的灵存储在灵石里,也不知血灵石内的灵气会不会自主地蒸发弥散……这些只能慢慢实验。” 夕恒将这颗茶杯大小的血灵石放到了腰间的钱囊当中,回首面对起自己的现实处境。 她已将赵乾元尸身藏了起来,除了她没人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 但皇帝突然消失不见了,这对于大赵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小事。 就这么走出去,很可能会被宫廷中的禁军抓住杀头——就算赵乾元是个昏君暴君,宫中亲卫里应该也有几个对他忠心的人。 “总感觉只要走出去,脑袋就会掉下来。”夕恒看向那边紧闭着的厚重木门。 “只能读档了吗?” 好像,确实已经走到一条死路了。 自己今日才来到宫廷,在朝中又没什么势力支持,杀了皇帝连谋权篡位都算不上。 别的皇家子女弑父是为了坐上龙椅掌权天下,而她却只是为了炼制一颗灵石,没做过其他准备,自然也不会有人为她披上皇袍。 “除非朝中所有人都极恨赵乾元,恨不得生啖其肉,我才能活下去吧?”夕恒总觉得不可能。 “听天由命吧。” 她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读档的准备,此时也没必要再多加犹豫,拖延时间。 她拍了拍胸口,挪动脚步走向来时的厚木门。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恍惚之间来到。 少女拉住把手慢慢打开,听着木门的吱呀声响,见一点点外界长廊的光景色彩透入了昏暗的房中。 廊内是青檐绿瓦,红梁画栋,廊外是剔透玲珑的殿后花草院落,院中有一大池,池内布翠荇香菱,岸上有蓼花苇叶,形状奇特的异石林立,花鸟做伴,雍容华贵且富丽堂皇。 美景投入眼底,室内的昏沉闷黯与外界的锦天绣地对照而成的强烈反差感,令夕恒心底一时清净。 “帝姬殿下。”门边的老太监鞠身请安,且问道:“请问陛下可还在忙碌,此刻就要巳时了,陛下还需前往天和殿批阅奏折……” 夕恒安稳走出,说出了自己方才想出的一个简单理由: “陛下,成仙了。” “……帝姬殿下,恕奴才耳拙,方才所言可能重复?”老太监认为自己听错了。 “他得了灵气,成仙了。”夕恒说。 “成…仙?”老太监语气目光皆是朦胧,完全无法理解这两字,只觉后背发亮,隐隐有大难将临之感。 过了几秒,他又问:“驾鹤西去了?” “不,就是成仙了。”夕恒可不会更改自己的说辞: “陛下已经修炼至三花聚顶,羽化登仙的境界,此刻他身在天上瑶台阆苑,与群仙相会,饮琼浆吃蟠桃,共享永生极乐。” “三花聚顶……羽化登仙?”这老太监愣了许久,显然是被夕恒忽悠住了:“陛下还会回来吗?” “他都已登上天庭了,为何还要理会这凡尘俗世?”夕恒反问道。 “可,可不能不管啊……”对方茫然道。 “那你再去找个人做新皇帝吧。”夕恒说罢,便试图在对方没反应过来之时离开此地。 她刻意做出看起来自然的步调,而后面的老太监则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石屋当中,不断喊着皇上。 直到他喉咙哑了,夕恒也已经走远了,这聒噪的尖声才堪堪停下。 刚犯下弑君之罪的少女环顾了下周边,四面情景空荡,也无人前来盘问。 自己好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走出了福庆殿…… “这么简单的吗。” 自言自语的时候,后面却忽地传来了许多踏步奔跑声,紧接着又有太监尖细嗓音传到她耳边: “快把她拦下来!快!” “果然,还是麻烦。”夕恒见到后方与持着长枪立在道路两侧的禁卫都朝她望了过来,立刻飞身逃窜。 红甲禁卫们顿时明了,一并听从了太监命令朝着夕恒围来。 他们大多都已入劲,可用劲力催动轻功,夕恒尽全力逃跑,短时间内却仍甩不掉后方禁军。 并且自己所逃往的前方仍有禁卫站岗,那些人也朝着夕恒围来。 “站住!” “我是大赵帝姬,都给我退下!”夕恒这的呼喊声使奔来的禁卫一滞。 “拦下帝姬!”后面那老太监的声音更加焦急:“皇上下落不明,只有帝姬知晓在哪!” “我说过,他成仙了!”夕恒回头再度作答,却无人理会。 “莫要帝姬离开皇宫!”老太监还是名高望重,再一声下来还是催动了周边禁卫,隐隐对夕恒形成了合围之势。 夕恒寻了薄弱之处转向硬要逃出,后面那老太监却已趁机跟到了她身后五米,显然对方轻功要比她高明许多。 几秒后,一只手从后方抓来,以擒拿之势扣在了她的手腕。 夕恒咬牙踏步再转,以旋身的惯性带着对方身体轮转,下一瞬空出来的右手呈掌击向这死太监胸间。 老太监只令手腕以诡异方式扭曲一转,就好似恰巧般将夕恒打来的掌击挡下,并顺带着将她两手都牢牢扣住。 夕恒再以劲力踢出一击,直指敌人下阴弱点。 她用上全力,劲力足有千斤,哪怕坚石也可直接踢碎。 可这次命中之后,对方却纹丝不动,只不过闷哼一声。 老太监随后忽地全身一颤,震开气力,地面灰尘尽皆向外退开。 夕恒也感气力袭身,不由得朝后退了几步。 就这短暂几秒,周围数十禁卫已经将夕恒四边围了个严严实实。 夕恒环顾四面已知自己在劫难逃,再不心思侥幸,准备拔剑迎敌。 “恕奴才冒犯!”可这时老太监却是直接把双膝砸落在地,抱拳朝着夕恒郑重问道:“请帝姬告知,陛下身在何处!” “他成仙了。” 太监明白会收到如此回答,紧跟着话尾道: “既然如此,陛下下落不明,只能请帝姬作为嫡女,登基临朝!” “哈?我?”这下换成夕恒愣住了,想了几秒道:“你们没别人了能选了?” “帝姬身为陛下唯一的嫡女,继位顺序自然排在最高!” “不是,我又不懂什么政治权势谋略,今日才不过是我来宫内的第一日,连大赵如今的局势如何都不清楚,你们随便挑个皇子也比我好吧?”夕恒连忙反驳: “皇子的继位顺序应当比皇女更高吧?” “大赵皇家,先嫡后庶,不分男女。”这老太监似乎也有些无奈,不过也立刻遮掩了下去。 夕恒愈发感到,这世界与他穿越之前的世界,着实是有些不同。 不只是多了武者这种高阶力量,在其他各个层面上也有些鲜明的分别。 例如,比起她曾在书本读到的古代,这异世的女子似乎都更自主一些。 夕恒由此联想,忽地朝太监问道: “大赵也曾有过女皇帝?” “帝姬何出此言?”太监听到这问题更显困惑,之后老实回答:“大赵曾有女皇三位。” 该说果然吗? 夕恒扶额作叹:“于是我是嫡女,就该继承王位?其他庶子不会把我暗杀了吗?” 自己在这宫中又没什么势力,如果真的继承皇位,说不定在夜里上床睡觉,眼睛一闭一睁,眼前就只剩读档两个字了。 “嫡长继承乃国之根本,不可动摇!”太监没有回答后一句,只称道:“既然帝姬讲陛下已经飞天成仙,国不可一日无主,而帝姬今日受陛下之旨,已经重复嫡女身份,按照规矩,皇位自然当由帝姬继承!” “……这不对吧,”夕恒只觉前途一片昏暗。 但看眼前这情况,她好像也已经逃不掉了。 ………… 第四十一章、东市朝衣 明日,太霄殿后,天地宗祭大坛。 宫中三省六部,文武官员,扈从太监宫女等等宫中稍有官职之人,皆排列有序地齐聚在其中。 正品官员皆身穿大祭礼服、吉服、或青或紫,手持玉牌朝笏,站满天坛四周。 上千禁卫官兵皆齐聚于此,立着挂有红缨或小旗的长枪稳稳站立,几乎纹丝不动。 而夕恒也穿着一身皇帝参加祭天礼仪之时的大礼裘,服装表面印有天纹与凤舞龙蟠之图,装饰华贵隆重。 此身华贵极繁的衣裳,将她彰显地仅仅只是站在原地,便有一身贵气凌然,并隐隐散着威势。 受着周边千官万吏的俯首相待,令夕恒心态也产生了些许变化。 “原来皇帝就是这种感觉么……”夕恒站在太霄殿前,数十汉白玉石阶之上,俯视着下方臣民,心底隐隐起了一种孤高之感。 好似地上这所有正朝她俯首的文武百官,都已经不足以与她相比。 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天’字在她头上,而其他亿万生灵都在她之下。 夕恒知道自己应该只是个短暂的皇帝,也许过了今日的登基仪式,到晚上就会立刻遭人暗杀。 她在京城朝中没有力量,也没有任何拥趸,甚至没时间接触那些世家大族来许诺利益取得支持。 虽是有皇帝之名,但孤身一人根本干不成什么事,莫要说玩弄权谋政治,她就连手下的臣子的名字就叫不上来几个…… 唯一让她得到皇帝这个位置的东西,只不过是缥缈虚无的血脉。 现在于登基仪式上,虽看起来正被别人拥簇着,但实际上都只是空中阁楼。 但是……明面上被这群原本曾感觉高高在上的文武大臣俯首跪拜的感觉倒还不错。 “也就能享受一下这感觉了。”夕恒在心底轻叹。 虽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实。 现在的宫中,大概只有几个最规矩行事的死板太监与祭祀国师等等,会听她说几句话,为她做几件事。 就如现在,正是那司礼监的老国师在主持这场登基大典、 此人一身白金礼裘的国师头戴进贤冠,手持紫金锦卷,稳稳将锦卷张开,于天地宗祭大坛中心高声宣读道: “出笏~~俯伏~~祭天~~兴~~” 声音连连绵绵,好似水波被大风吹动般波荡悠久。 四方巨鼓砸响,百官托起笏板,朝着东边跪去。 夕恒昨夜已听司仪宫女讲过数遍今日所要做的礼仪行程,为确保这场登基仪式举行完毕,也演练了几次。 不过真到了此刻,登基典礼举行的时候,她动作仪态又变得随便了些。 反正无论严肃与否,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命都会没,还不如轻松点。 夕恒只随意朝东方鞠了个身,待到鼓声落了,她便从白玉石阶上缓缓走下,去祭天台献上祭品。 所谓祭品也不过是些猪羊牛,再多就是一些水果和精美的布料。 如果所谓‘上天’真有意识的话,应该也不会满意这些简朴祭品。 夕恒慢慢走过流程,接着又听到国师高声喊: “出笏~~俯伏~~祭地~~兴~~” 官员又朝西边跪地俯身,夕恒则又在老太监的指引下走去另一边。 “出笏~~俯伏~~祭社稷~~兴~~” 绕呀绕呀绕。 夕恒抬着玉帛在祭坛周边都快要转晕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小腿都有点发酸。 明明她在外接连奔袭一个时辰,身体才会感到疲惫 现在在皇宫当中慢慢走了还不到一刻钟,就已经身心劳累。 “好无聊呀……”夕恒都有点想快点读档了。 在这场登基仪式当中,流程走着走着,夕恒却隐隐有种在办自己葬礼似的错觉。 又绕了祭台一圈,在路过一旁国师的时候,她好生无趣地问道:“快该结束了吧?” “还早!”一头鹤发的国师严肃道:“之后还要祭拜太庙宗族。” “……”夕恒想跑。 …… 过了一整个上午,登基仪式终于完毕,在一声声‘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呼唤之下,她立刻离开了这片祭祀天坛。 “呼……”穿着龙袍,头戴十二疏帝王冠冕的夕恒小姐返回到太霄殿中,坐上最高位的龙椅,赶紧让宫女拿了些水过来。 不过一会,抬头一看,恭恭敬敬端着茶果盘子过来的宫女竟是上一世将她灌醉,然后送到石室作为一品珍宝药材的思佳殿宫女含玉。 夕恒扶额,她看见这人,心里就想起了当初与赵乾元的殊死一搏。 接过宫女递来温热茶水时,她忽地问道: “这水里有毒吗?” “……”含玉呆了下,小心翼翼地鞠身道:“陛下请安心,不会有小人要戕害陛下。” “怎么可能没有,这皇宫里不遍地都是小人吗,?”夕恒摇了摇头:“不过算了,有毒无毒都无所谓,生死各有天命。” 说罢,就举杯咕嘟几口干了。 “咳咳……”然后被水呛到了嗓子。 夕恒还以为是有毒发作了, 咳了几声之后却又变得安稳如常,啧了一声。 登基成皇之后饮下的第一杯水居然没被下毒——她可真是被小看了呀。 恐怕在另外那些想要竞争王位的那些皇子皇女眼里,自己虽然已经坐上王位,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担心的必要……也许还能先抽时间稳定经营一下自己所掌握的力量与关系,想要杀她只要随便找个时间就行,不急这一时。 夕恒好似被害妄想症般,不停地想着这些事情。 随后她仰身瘫在龙椅上,无趣道:“怎么还没人来杀我啊?” 旁边的宫女不敢回话。 过了会,之前领带夕恒完成了整个登基仪式的老太监和国师一并来到了太霄殿中,先是拍打身上礼服,在大殿之中鞠身称了一句圣上,便道: “陛下,近日奏折堆积繁多,还请尽快回殿后处理。” “怎么一开口就是正事呀。”夕恒捏着旁边宫女所端果盘上的一颗葡萄送入唇中:“别催,我才刚当上皇帝没十分钟,还没享过什么乐呢,朕在京城外漂泊流离了一辈子,就不能先享受享受吗?” “眼下大赵国土形势严峻!北方颜朦外族虎视眈眈,东部黄眉山人自立门户,南方乱贼四起已经攻陷金石,西方臣属大赵的蛮族又一一起了乱子,还请陛下拨乱反正!”太监以戏腔似的尖声道。 “我?”夕恒指了下自己: “你们瞎了眼吧?我又能做成个什么事?就算我之后能活下来,也肯定只能做个傀儡皇帝罢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摆手道:“请两位另寻高明。” 夕恒打算休息罢了就直接去皇家的御书房找些武功秘籍,等读档后的下一世使用。 至于大赵政事?等她确保自己能活下来再说吧。 殿内,老太监与老国师互看一眼,轻轻点头。 “事实非陛下所讲!”国师又走上前:“如今能将朝廷与社稷扶正之人,除了陛下,无人能及!” 这家伙在说啥呢…… 夕恒只觉得对方是老糊涂了,没怎么理。 “臣听闻!”国师又说:“陛下昨日曾在朝堂提诗词一首,其中词意表面句句写景色,但实则句句写江山社稷危亡,大赵前路迷蒙!” “臣于诗中听出,陛下也是心忧社稷的风骨文士,今日为了大赵江山社稷,臣有一事相求!”他双膝跪地,砸出两个嘭声,显然用上了力气。 “说。”夕恒见对方如此郑重,心想还是听一下。 “此事至关重大,请陛下随我前来!”老国师站起,拍了下沾尘衣袍,便朝着太霄殿后殿门走去。 老太监随在其后。 坐在龙椅上的夕恒左右看了看,轻叹了口气,慢慢跟上这两人步伐。 穿过宫中长廊,绕过两处转向,便来到了太霄殿后殿的皇帝办公之所。 老国师将门拉开,门后并非寻常房间的所用的屏风,而是布满了种种珍稀花草、奇石、古董与金银玉雕的紫木架子。 绕过这价值连城的珍稀奇物,方见房内富丽堂皇。 一块金龙作边的巨大匾额挂在正上,其上写有‘向明而治’四个板板正正的大字。 匾额之下写有密密麻麻的皇家规训,夕恒看了一遍只觉繁琐至极。 另一旁墙上是张地图,不仅绘着大赵,也描绘有周边其他大小各国。 图中,北方地域广阔的颜朦国好似一块重物压下一般,立在大赵头上。 地图之下是长案书桌,多层各类卷宗摆在长案两侧,青灰封皮的书册在右边书架上摆放地规规整整。 上半部分的书本书名多有‘仙’字,下半部分则多有‘国’字。 而在桌面上,多层奏折好似块块砖头般堆在一起,让人看着就头大。 不过老国师没要夕恒处理奏折,而是走向了一旁书柜,从下方叠层当中取出了四卷金黄圣旨,端着认真向夕恒走来。 “这是?”夕恒靠近。 “此为先帝所留圣旨,是欲废旧朝而立新朝,铲除奸臣贼子,立有能之士!” 国师将圣旨放于书案之上,一个个展开。 夕恒只见其上文字气势汹汹,铁钩似的笔画之间隐隐显着杀意怒意。 “……怎么铲除奸臣的圣旨,上面还有宰相两字?” “需杀的,便是这三个曾做宰相之人!”国师语气间多有怒意: “此三人粉饰太平,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欺下媚上,陷害忠良,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强加苛捐杂税,以至于民怨沸腾,南方天梁起义, 必当凌迟处死。” “三个,都是宰相?” “蔡元曾任宰相近二十年、李士美五年前受封,如今仍是宰相,王祥符任宰三年。”一旁的老太监细声解释。 “你们想让他们死?” “为天下黎明苍生,这三名大奸臣必须处死!”国师道:“先皇一月前就已拟定好了这三份圣旨,准备徐徐图之,可惜先皇中道仙去,未得时机将其传下,如今,时机却已到来!” “此时此刻?” “恰是此时此刻!” “……”夕恒怎么感觉,自己来到皇宫之后,就一直在往死路狂奔。 这不安好心的国师要她清算宰相,而宰相可是权贵的最顶层,就算成功了,日后也必然会遭到难以想象的报复。 “你不只是想他们死,你也是想让我死啊。”夕恒吐槽了一句。 “奴才会竭力保全陛下!”另一边太监道。 “保护我?你武学境界如何? “奴才曾是化劲武者,但因一次破功跌落境界,如今是暗劲大成。”老太监说。 “暗劲大成感觉不太够诶……”夕恒摇头,又转言道:“说来,我还不知你名谓。” “陛下称奴才为小高子就是。” “那就叫老高子吧。”夕恒随意摆手,又回头看向桌上已经展开的三幅圣旨,思绪不断。 “嗯……”她低头沉吟许久,再扫了眼身边两名老者:“就凭太监,祭祀,还有我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做这种大事,能成功吗?” 国师点头:“掌控皇城司三千禁军的指挥使马义知晓且应允了此事,皇城司为陛下亲军,忠于陛下。” “确定他们不会临阵反水?”夕恒作问。 “指挥使马义与奴才自入宫起便是好友,他曾受先皇恩典,发誓忠于皇家。” “他忠于皇家,万一其他皇子皇女也掺和进此事,他忠于谁?” 老太监听闻犹豫了会,讲道:“其他皇子殿下大多已失踪了,如今宫中只有两位皇子,一位三岁,一位五岁。” “哈?”夕恒隐约明白自己为何可以顺利地完成这登基大殿了,又问:“那皇女呢?我记得有个名为初晓的,与我年岁相差不错。” “皇女也是只有两人留在宫中,但初晓帝姬整日玩弄花鸟书画,不曾认真学过政事,而另一人……还在四皇妃的怀中襁褓。” “……” 依她看,这大赵算是没救了。 毁灭吧,赶紧地。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对着桌上三幅圣旨看了又看,最后生死看淡:“这事我干了。” 老国师面露欣喜:“陛下圣明!” …… 答应过圣旨之事,再处理完了桌面上堆着的各种奏折,夕恒一直忙到入夜才结束工作,返回自己身为皇帝的住所——福庆殿。 许多身穿红衣红甲的禁卫在夜中站岗,将福庆殿层层围住,他们似是也知晓新帝的处境不太安全。 夕恒找到重新铺设过的新皇寝房,没心思细看其中华美与富丽堂皇的模样,让宫女端上了一份晚膳。 酥皮点心、鹿茸汤、龙虾海参,清蒸驴肉、酥火烧、樱桃肉……接连十几个盘子一一端到眼前 ,而夕恒每盘菜品几乎就只动了一两筷子,身为皇帝都觉得太过浪费。 吃饱喝足,夕恒摆手让奏乐的美艳宫女退下,将身上祭祀大裘挂在一旁木架,总算是轻松了些。 这座新皇寝房设在福庆殿高处,而福庆殿本身也正落在皇宫中心高处位置。 于此处向外瞻望,可见皇城城墙雄厚,内部宫殿官署庙宇错落有致,有青瓦红梁的新殿模样独特清雅,也有琉璃瓦旧殿在月色之下反着粼粼光色。 再向外,于南方遥远之处,可见由一群受灯火光彩所构成的长条楼阁建筑。 夕恒认出,那远处光彩,便是自己之前所居的秦谢长巷。 离开了花满楼,不过了短短两日,她就已经成了皇帝。 来时,夕恒虽也想过这种发展,不过当时觉得这太过幻想。 现在已经成了皇帝,总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不过也当不了多久就是了。”她观赏渗进夜里冷风的窗户,回到床边褪下身上裙装入眠。 一夜无话。 明日卯时,有宫女呼她起床。 “怎么成了皇帝还要早起呀。”夕恒躺在床上揉眼睛,小声抱怨道。 “原来皇帝也一点都不自由……” “越来越想做沉迷酒色懈怠政事的昏君了,至少昏君不用早起。” 少女轻叹一声,听着外面宫女轻声催促,终于慢慢掀开被褥。 “陛下可许奴家进来?为陛下穿衣戴冠。”外面又有柔声说。 而夕恒不会穿皇袍,只得请对方入内。 这位司仪宫女容貌相当美艳动人,一撇一笑之间皆是生动美丽,所谓倾城两字,大概便是用于形容这般美人的。 只是夕恒昨日在对方手下学了不少祭祀时或平时的礼仪,现在只会以看老师的目光看她。 “怎么穿来着?”夕恒抓着宽敞龙袍左看又看。 “陛下请不要动……”司仪宫女接过龙袍,仔仔细细地为夕恒穿戴完整,整理领部腰部。 先梳理中衣与下方宽裙,再将外面龙袍摆正,后加冠冕,又修仪容。 反反复复用了两刻钟,夕恒才在宫女的拥簇下离开福庆殿,坐上宫中禁军所抬的龙凤辇行去太霄殿上早朝。 到殿,夕恒坐上龙椅,片刻后太监以戏腔尖呼上朝,外边在寒风中等待许久的文武官员鱼贯而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夕恒摆手:“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下面众臣低头站立,其中一位身穿亮红朝服的高官朝侧踏步,恭敬俯首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讲。” “昨日夜间,臣收得北方边境传来信件,称颜朦国已经聚起大批军马,正向南方奔来,恐怕是那颜朦新王知晓了我大赵境内战乱之事,也要趁机南下分一碗羹。” “若当真如此,应该如何是好?”夕恒环顾四周官员。 而那红服高官又道: “臣以为,应当将先皇昨日命北方三万常胜军南下之令撤下,常胜军不应南下,反而应当向北——颜朦军队因先前争王之事已经疲劳,还未得修整建制,可趁机突破。” “但若令其撤回北部,已被天梁贼占据的金石城又当如何?”夕恒随意问道。 她对这些政事其实并不上心,毕竟自己看起来马上就要读档了,已经没必要多管这些。 “天梁贼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那方天德得了金石城后只顾贪图享乐,这不过短短几月,天梁军内部就已大显腐败之相,方天德渐失军心,兴许不久后便会瓦解溃乱,日后分成几股小势力,我们大赵即可以拉拢一方攻伐一方。”红服高官讲道: “金石城可以暂放,而北方颜朦则是大敌,颜朦与我大赵互敌百年之久,各都有胜有负,难说谁强谁弱,如今对方又要南下攻袭,必要趁其大战之后还未休养,先发制敌!” 夕恒听着好像有些道理,点点头道:“众卿觉得如何?” “臣则以为!”一旁另一名蓝服大官大声讲道: “这韩天行定然与天梁贼有所私通,今日言外之意正是要为天梁贼争取时日休养,来日继续北进攻城!陛下绝不可轻信!梁贼已经攻破金石,若再不理会,来日就要攻下秀州与归安两大重地!往北就是苏州,再向北可是常州与江宁,之后可就是太和与我们京城了!” “这是污蔑!”红服官员怒视,紧接着又举起手中玉笏,朝夕恒礼拜道: “陛下明鉴,臣子是明言奏谏,而这姓曹的竟呼说臣子与天梁相同,依臣看,不是我与天梁私通,而是他因数次出使外国,与北方颜朦国有了干系!” “你血口喷人!”蓝服大官高声呵斥,同时身旁同穿蓝衣的许多文人也开始为他说话。 另一侧,围在那红服官员周边的诸多臣属也接连朝着蓝衣官员叫喊,短短这么几秒间,这大赵的最高权力与政治中心会议,就演变成了菜市场中常见的平民互骂。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夕恒只觉得大赵前途一片灰暗。 ………… 第四十二章、绣斧之诛 朝堂之上骚乱不止,官员之间互相叫嚷,显然分成了两大派别的官员对立喧嚣,为敌派官员扣上一顶又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 显然这两派别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一定程度,都不再捣鼓暗中权谋,已经将事情摆在了明面上,甚至摩拳擦掌,隐隐有种马上就要从嘴上叫嚷呼喊变成拳脚底下见真章的意味。 夕恒坐在龙椅上扶额,搞不清楚眼前这混乱场面是大臣们在试探她的理事能力,还是真的在互相攻伐做派系之争。 她望着下面宛如菜市场般热闹过头的大赵朝堂,心里只想将这群人清理干净,然后换上一批正常点的大臣…… “罢了……” 夕恒朝侧边矗立着的老太监扫了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点头。 片刻后,外界忽地响起烟花燃灼的嘶声。 接着一个尖细的咻声自朝堂之外升起,落在上空打出一道砰响。 嘭—— 马上,一群身穿红甲,腰间带着官刀的皇宫禁卫,在整齐的哐哐步伐声与身上铠甲颤声中涌入大殿当中。 嘈乱声中,不知那位大臣对前来武人呵斥了句: “大胆武夫!太霄殿乃众臣与当朝天子商议国事之地,岂容汝等野人带刀随意进出!” 下一刻,前来禁卫围到群臣周边,齐齐拔刀朝这群文臣怒喝一声。 不得不说,武人无论在声势与气魄上,都稳稳压过这群朝中文臣一头。 一刻叫声之后,原本骚乱的文臣见了刀兵,听其怒吼心里一颤,各自也渐渐停下了纷扰。 朝内有了片刻寂静,夕恒也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朝堂乃商议国事之地,众臣应当矜持不苟,出言前应于心中三辩三思,言语郑重分明,才可称堂哉皇哉。今日朕看,你们各自身为朝中栋梁,却如外城菜市中老汉老夫般互相叫骂,当真是大赵耻辱。” “再有此事,挑起者各打二十大板。”夕恒说了个不轻不重的惩罚。 下方文臣却终于听话,称陛下教训的是。 只是方才呵斥武者的一名紫衣文臣仍出列道:“陛下,大赵自古立有规矩,非将非领武人不可入朝,这群小小武夫怎能步入天子之地?更何况还是带刀进殿,臣担心有损陛下威严,请陛下将武夫赶出朝堂!领头之人应当立刻斩首!” “微臣与王御史共谏!”在此人说完之后,身后有数位文官随他一同朝前迈步。 夕恒昨日处理政务时,听老太监的讲解之下,已经知晓了大赵当中,没有官职或大家身份、又未抵达暗劲的寻常武者,地位较低。 而哪怕陷阵杀敌的将军,在朝堂的话语权上都比不得这些文臣。 并且,大赵自建国以来,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不杀文臣言臣。 所以,下方这些朝臣才会有恃无恐。 “王御史?你全名是什么?”夕恒眯了眯眼。 “微臣王祥符。”紫衣文臣鞠身恭敬道。 “那就好办了。”少女轻笑着拍了拍手。 短促的啪啪两声后,身旁的老太监从后拿出一卷金黄圣旨,圣旨卷开,且朗声喊道: “朕承天之运,御极四海,如今民间凋敝,百姓苦不堪言,而朝臣却为一己私欲,争权夺利,党同伐异,朕不得不杀奸臣贼人——” “王祥符身为御史中丞与中书侍郎,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履司法之职,却玩忽职守,旷职偾事,尸位误国,使天下有冤而无告,反而揽权纳贿,窃弄威权,以自身大权敲诈勒索,收刮民脂民膏,又党同伐异,陷害忠良!有辱大赵国本,革去御史与侍郎之位,即刻斩立决,钦此!” “……” 话音未落,下面呆若木鸡的群臣已经听得心神发寒。 大赵开国以来,文臣犯罪最多也不过刺配边境,追毁出身文字,永不召回中原——至少明面上如此。 更别提如今此刻,还是在朝堂之上公开宣旨,并且要杀之人还是曾做过宰相的中书侍郎。 今日忽然改了规矩,并且目标直指他们朝臣,以至于众臣大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你。”王祥符听罢了,颤抖的手指向夕恒:“你竟敢如此,就不怕日后……” 他惶惶不安的声音还未讲罢,身边就有另一人走上前来高声打断:“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惊恐的群臣之中,又一位身穿紫金官服的文士赶忙行向前来,举着手里玉笏俯身叫道: “自太祖开国,宫中便立有训诫:刑不上大夫!陛下请务必不要开此先例——因国本如此!而陛下初继大统,应当尊贤文敬祖训,才可坐稳大赵江山!” 此人似乎话里有话,虽语气表面恭敬,但言语之中却又隐约有着威胁之感。 夕恒仔细盯着对方眼瞳,看到此人眼底有一抹恶意闪过。 于是她仰头问道: “你又是谁?” 她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之前似乎见过一面,却是叫不出名字来。 对方有些不肯相信夕恒竟然不认识他,愣神数秒才道: “微臣李士美,乃大赵宰相。” “原来是昨日来花满楼的人,怪不得有点熟悉。”夕恒之前没注意此人,现在倒是认识了。 她又摆了下手,令身旁太监继续念。 老太监随即又拿出另一封圣旨,展开高声道: “朕绍膺骏命,承接天意守护社稷江山,乾治十一年,南方天梁忤逆犯上,而当朝宰相李士美竟粉饰太平,隐瞒不报,致时叛军声生势长,接连破城七座,如今甚至攻下金石!李士美不恤国计,忌疾贤能,且个人操守荡检逾闲,放荡形骸,于太宰之位多年毫无建树,不过阿谀顺承,谄媚充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天下百姓之苦置若罔闻,以宰相之权利只供自己一人玩乐,实为大赵天下之贼!即刻斩立决,钦此!” 方才还气充志骄的李士美脸刷一下变得苍白,抬手指向那姓高的老太监:“你,你这阉人一派胡言!污蔑!旨上所写绝非是此!” 后面众臣瞠目结舌,一时间惊慌无措,竟都下意识与宰相拉开了一番距离。 李士美立刻跪地,也不为中书侍郎王祥符求情了,直接朝着夕恒叩首道: “陛下,下官冤枉啊!臣与先皇关系甚亲,若臣是乱臣贼子,先皇又怎会如此欣赏爱戴臣下呢?陛下身为先皇之女,行如此暴虐之事,将令天下文士寒心啊,万不可如此!” “这几张圣旨正是你所言的先皇写下,只是由我来执行罢了。”夕恒平静道。 “不可能!万无此般道理!” “我要杀你就杀了,何必再多此一举骗你一次?老太监,把圣旨丢给他去,让他自己辨认!” “嗻——” 李士美连忙接过圣旨,越看面色越发灰败,最后好似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夕恒没心思和他废话,命令一旁身为禁卫指挥使的马义道:“动手吧。” 马义提着官刀向前,向那跪倒在地的两名大奸臣行去。 这位身为皇宫禁军领袖的马义同样是暗劲大成的武学高手,殿中文人根本不敢也不能阻拦,只有第一个被下旨斩杀之人拼命反抗了一下,却还是被羁押跪地。 亮着寒光的锋利大刀一抬一落,一颗带着官帽的圆滚头颅便滚落到地,转动了几圈。 那脑袋还眨了眨眼,最后瞳孔渐黯,死不瞑目。 鲜血自碗口大的脖颈喷洒而出,血溅五步,把地上红毯染了更暗。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禁军指挥使又踏步走到另一人身边,大刀抬起又落,又一人丧命当场。 夕恒坐在龙椅上,捏起一颗葡萄落入唇中,直接咬破。 酸甜滋味泛在口腔,寂静笼罩了整片朝堂。 片刻后,朝中竟有一位年迈之人还有点勇气,颤声指着夕恒呼道: “暴君,昏君!亡国之君!” “你又是谁?” “昏君残害忠良,昏君误国啊!”显然对方不打算回答。 “算了,是谁都无所谓。”夕恒摆手,随意讲道:“此人胆敢辱骂天子,立刻斩首示众!” “是!”马义拔刀就砍。 又是一颗脑袋轱辘落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顿,显出一副狰狞面容。 其余臣子好似都已有些麻木,不敢吭声。 “再念。”夕恒体会到了权力的好处,又朝那太监道。 “是。”老太监感到皇威气魄,下意识听令,再拿出一封圣旨道:“朕绍膺骏命……” 几分钟后,那位名叫蔡元的官员所犯下种种罪行被念过一遍,讲到后面时,夕恒都觉得太过繁杂。 所有用来呵斥奸臣的词语都用在了这封圣旨,几乎就是罄竹难书。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目光扫过下方慌张颤抖着的官员臣子,问道: “圣旨上所讲的那奸臣人呢?” “陛下……”老太监讲得口干,声音更沙哑了许多:“方才那老奸臣便是蔡元,他已被陛下杀了。” “……那倒是没杀错人。”夕恒几秒后点头。 大概那奸臣也已知晓自己今天肯定是活不成了,所以最后逞逞口舌威风吧。 默想之后,夕恒看着下面诚惶诚恐的无数文臣官员,讲道:“可还有别事启奏?” 下面没人胆敢再出一声。 现在再出口的话,下一个被杀的,也许就是他们自己了。 “方才常胜军之事,朕不会改令,就让他们继续南下夺金石城。”夕恒讲。 现在再下令,宫中便已经无人胆敢抗拒了。 夕恒再去提名问话,被叫到的官员都颤颤赫赫,小心翼翼地回答,相当谨言慎行。 毕竟眼前三具大臣的尸身就摆在眼前,都还未凉呢。 片刻后,夕恒又让那老太监继续读起另一封圣旨,吓得下方那群臣子不少都后撤了半步。 但这份圣旨与先前不同,而是一副任命委状,那三名占着大位的奸臣已死,自然需要有人顶上他们的官职。 老太监念罢,座下受提拔的大臣一一领过圣旨,夕恒便先让宫中禁军出宫抄家,过了会才说退朝之事。 待朝臣全都离开,夕恒瘫倒在龙椅上呼出一口气,捏过一旁宫女递来的香酥点心慢慢品用。 老太监见朝堂清净了,便朝夕恒跪身道: “多谢陛下为大赵万民除贼,陛下劳苦功高!” “什么劳苦功高?朕现在只觉得帝星飘摇荧惑高……” 夕恒仰头看去天花板,目光好似透过了殿堂雕刻着金色盘龙的穹顶,看到了天上紫微星变得愈发黯淡。 虽然自己凭借宫中禁军的支持,在朝堂之上逞了不小的威风,前后杀了三名宰相,但这三名大官之后必然有着不小的势力,或是京城大族,或是其麾下学生弟子组成的文官集团等等…… 之后这些人一定会展开不小的报复,而她作为没什么势力支持的新皇帝,根本难以抵挡。 “今日之后,朝堂上的那些官员肯定会前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夕恒自语道: “在眼前时百依百顺,而在朝堂之外那些皇帝触及不到的地方依然故我。” “不过也没关系就是了。” 夕恒始终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等到读档之后就无需考虑这种麻烦事了。 “做皇帝好难……” 要制衡官员派系,不得像是今日这样直接与文官翻脸,还要寻得诸多势力支持,要做好民生,最重要的是……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 如果自己是化劲武者,就不必担心遭权臣暗杀,化劲可以时时刻刻催动气血运转,以化劲内功护体,哪怕不小心中了剧毒也可以立刻将毒素逼出。 如果自己掌握着数十万人的大军,朝中谁不听话直接砍了就是,之后再扶持其他有能之士代替。 现在夕恒只能驱使宫中的两三千禁卫,若真要当个暴君,随意让禁卫杀人,就算她之后没被暗杀至死,不过多久,地方各处一定会出现多个天梁义军这样规模的反贼起义,大赵就保不住了。 “亡国之君……倒是说的不错。”夕恒轻叹一声。 自己已失去朝臣之心,如果保持原样苟活在皇宫当中,不过几年大赵就会国之不国。 “之后如果还想做皇帝,扶大厦将倾,需要持有足够强的力量,或有强大势力支持才行。” “这一世,就这样吧。”夕恒最后默想,转头看向一边的老太监,开始按照方才所想寻求力量: “老太监,你之前说自己曾为化劲武者,学的是什么武学功法?” “回陛下,奴才所练武学,名为天罡童子功。”对方没有隐瞒。 “童子功?”夕恒听此名谓,就觉得这功法对她没什么用。 “天罡童子功是内外兼修之高深武学,修炼纯阳气血,护体强身,内外兼顾,攻防兼备。”老太监道:“陛下若是需要,奴才可以立刻将秘籍拿来,只是……” “说。” “修炼此功需元阳之身,陛下身为女子,修炼不成。”对方摇头道。 夕恒猜到了,又问:“这皇宫哪里还有化劲武学?亦或者武林传说中的绝世神功。” “绝世神功犹如天边云彩,可见却不可捉摸,哪怕百万人中也无一人能够将其参悟,陛下还是断了这个心思吧。”太监摇头:“至于化境之法,陛下的御书房中便有三部,其一为六合游龙掌,其二为庚金刚煞斧法,其三为河洛鱼龙剑法。” 夕恒点头,却没有听从对方所言,先道:“也就是说有绝世神功对吧?先带我去看看。” 老太监道:“陛下执意要看,便随奴才过来吧。” 说罢,他直接走去太霄殿的后方门廊。 ……去御书房应该直接走正门离开吧? 夕恒默想,起身跟随上去。 果然,老太监没把她带向御书房,而是又将她来到了太霄殿后的办公之所。 夕恒绕过了书房门后堆满了各种珍惜宝贝的大号置物架,进了琳琅满目的办公房中。 “绝世神功就在这?”夕恒还记得自己昨天可在这里办公了一整个下午。 “没错,陛下。”太监恭敬应答了一句,便从皇帝办公的长案边上书架上部分,取下了一本《仙仙经》。 “此典籍便是江湖间所谓的绝世神功之一,但近百年来,无人可从这经上文字之间窥见武学功法,哪怕先皇聪慧悟性过人,仔细研读许久也未成功。” 夕恒好奇接过,翻开修订过的封皮看了看,里面书页已经显得干燥枯黄,上面字迹纷乱难辨。 “根本看不清嘛。” “陛下请翻至后方,先皇曾将此书重新修订,并添加释注。”旁边那人回答。 夕恒哦了一声。 翻过三分之二,才看到了些规整且细瘦的秀美字迹,上面写道: “血海命门气定,无开闭户精定,不思外境神定精血散者,性命也…” “一意为真,玄关闭田为下,提金上玄者为金,关紧叩齿为玉,锁六根不动…” 夕恒一顿一顿地读过前几句,面色逐渐变得难堪。 她发现这本书上自己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贯起来组成的句子,却是怎么看都难以理解。 “这就是绝世神功吗?果然是有种早该绝世的美感。”她扶额道。“谁能看懂啊……” “恕奴才直言,就算读懂了此‘仙仙经’,经中也无任何武功可以修炼,所得只是一些看似是真,实则毫无用处的内息运转之法。”老太监道。 “……”夕恒明白了。 她就算得到了这种绝世武功,也难以窥得练就其中的武学内功,直接飞跃成为江湖中的绝世高手。 “也许慢慢研究可以得到些成果,不过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够有所收获……”她于是将其放下,转言道:“去看看化劲武学。” “陛下这是要转修其他武学?可否是因如今陛下正所练武学最高只到暗劲?”老太监猜测。 “是。” “转修武学太过费时费力,并且若是两种武功意想与气质相差较大,还很有可能在转修途中走火入魔,气血攻心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当场殒命,还望陛下谨慎行之!”太监认真道。 “朕也没办法呀。”经过一场朝堂,夕恒已经沾上了这个自称口癖:“血线剑最高也就只到暗劲了。” “血线剑?”老太监听得这个名字,隐约之间想起了什么,迟疑片刻后道:“血线剑是千秋帝姬所练武功……她也曾受此困扰,试图将此武学推演至化劲。” “千秋帝姬,我那位姑姑?”夕恒反应过来:“她可有收获?” 老太监摇了摇头:“帝姬进入军中,意欲于北方连年战争当中寻得杀戮剑意的精髓,却最终陷入敌阵陷阱,在战场与敌拼杀至死。” 好像没必要打听了。 夕恒转身:“与御书房吧,朕要找那三本化劲武学来看。” “遵命。”太监跟上。 夕恒来到太霄殿前,重新坐上表面雕着龙凤的车辇,受禁卫环绕,慢慢行向不远处的藏书之所。 车辇起轿又落下,下车便见到许多宫女与御书房中官员正排成两行长列,极为恭敬且紧张地朝她请安。 夕恒清淡点头走过,在太监的指引下来到了书阁四层,最为珍稀的藏书所存之处。 太监以一枚珍贵钥匙打开暗金色的铁箱,其中显出一本被粗红绳系着的浅黄书籍,其上写有‘六合游龙掌’五个大字。 “游龙掌乃大赵皇家子女所用之武学,是柔化刚发,刚柔相济之武,习此武功可令人意气统一,祛病延年,掌术分为阴阳,变化万端,招式紧凑纵横连环,意不断,劲不断,气不断。”老太监讲解道: “游龙掌有八八六十四式,招式互相牵连更是有万般变化,行武时气势磅礴,且潇洒稳健,犹如游龙飞凤,所以称为游龙掌。” “从用剑换为用掌,变化也太大了,不练。”夕恒直接道。 “那陛下再看这一本。”太监又从一旁拿出了件白金色封皮的武功秘籍: “此为庚金刚煞斧法,乃是前朝大吴皇室子女所修之功,曾被江湖人称为‘战王之武’,以重达百斤以上的长柯巨斧为器,全凭劲强力猛取胜,乃是至刚至坚的顶峰功夫,虽然每招无甚变化,但威力奇大,无坚不摧,若将此法炼至大成,可做到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听起来有点厉害。”夕恒靠近看了看。 “只是,必须身材魁梧奇伟之人才能练好此功,不然就算拿得起巨斧,身形却不够强壮,便连基本招数都难用稳。” “身材魁梧?”夕恒低头看了看自己纤薄消瘦的身体。 她的骨架本就不怎么大,就算努力健身也应该达不到‘魁梧’的程度。 并且,也不知道读档之后会不会继承身材…… “我还是维持现在这身材更好,不练。”夕恒又摇头。 “那便只剩最后一本了。”太监鞠身返回,从后面书库铁箱中再取出一本青黑色封皮的秘籍:“此为河洛鱼龙剑法,传言是一位专职星相占卜的方士在观看天上二十八星宿与银河星河时顿悟而写就,剑法秘籍共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共练四剑。” “其中白虎为凌厉刚猛之硬剑,朱雀为柔软如绢,敏捷飘逸之软剑,玄武为通体玄铁凝重钝剑,而青龙为平庸无奇之木剑。”太监道:“前后练成这四种剑法即可成就化境,若能将其大成,剑法在当今天下能排上前五,只是……” “只是什么?”夕恒原本听得还挺期待,这两字打乱了她的心思。 “这河洛鱼龙剑法,需要极高的悟性才可习得。”老太监道:“并且习武之人必须精通天地生成,天地变化两数,从这些天数之中窥得万物生成演化运行,才有可能习得此剑法。” “天数?”她眨了眨眼。 “便是说,若想习此剑法,必先学‘五气经天化五运图’‘八卦九宫同二十四节气起局关系’‘司天在泉左右间气位置图’等等……晓阴阳大衍,通太初变化,再习学各类算经,如《勾股三角》《历算简存》《筹算》《易知》《象数窥解》《太玄阐秘》等等……” “哈?”夕恒呆了下。 怎么越听,就越听不明白了? “我练个武,还要学数学?” ………………… 第四十三章、危机四伏 “我练个武,还要学数学?” 夕恒咽下口水,她着实不是这方面的料子。 别人学的时候,数字可以像音符一样在脑海间不断跳动。 而她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只会觉得头脑发胀。 “准确而言是天文星宿之学,数字易学只是匡助。”老太监答道。 夕恒找了个理由:“这功法的气质与剑意与我的红线剑法相差太多,转修起来很可能走火入魔,宫中可还有其他的化劲武学?” “恕奴才直言,化劲武学乃稀世之珍,每一本都是昆山片玉,实在不可多得。”老太监道:“奴才所知晓的宫中武学,就只有这四本了。” “那皇宫之外的其他地方呢?”夕恒问道:“哪里还会有化境之法?” 老太监迟疑片刻道:“大多化劲武学都在各大宗门当中裹藏,只有小部分流落在外,不知影踪。” “而明面上聚集着最多化劲武学的之地,大概便是占据了小半东方海鲁之地的黄眉山贼军,他们声称收揽了天下武者,将造就武道盛世,其内部书阁里有着十数本化劲秘籍,但这很可能只是夸张之辞,究竟多少还犹未可知。” “能派军打过去吗?”夕恒不假思索。 老太监看了这位有点不着调的陛下一眼,忍下了心中无奈,继续讲道: “陛下,如今大赵北方南方各有劲敌,我们兵力不足以再去征伐一名大敌,黄眉山贼军中皆是心高气傲的武者,如今人心不齐不会结阵攻城,但若我们派兵攻伐,那些武者的人心可就齐了……此事绝不可为。” “只是说一说。”夕恒摆手,又问道: “既然没有特别适合我的化劲武学,若是我学你方才说的赵千秋那样,自己继续推演红线剑法化劲,可能成功?” “推演化劲……”对方又摇头:“这条路更是难上加难呀,创造化劲武学之人无一不是天资绝世超伦之辈,又有得天独厚的造化,于天时地利人和之时,才得以成就。” “……” 夕恒原以为自己成了皇帝,就能很轻松地得到可用的化劲武学。 现在看来,也是并非如此。 转修的话,还需要找一份适合自己的才最好。 而皇宫当中存有的四种,都与她的红线剑法差别甚大。 “若是我用上一生,能否将所学功法推演至化劲?”夕恒再问道。 “希望渺茫。”老太监叹息:“陛下是当今圣上,还是将心思投注于造福天下黎民百姓才好。” 夕恒无奈道:“先将这三本化劲武学拿来吧,还有你的那本天罡童子功,我先回房翻看翻看。” “是。”点头后,这老东西又提醒道: “陛下还有奏折需要批阅。” 夕恒额头上又冒出了黑线。 …… 一个时辰后,夕恒尽快处理完了一日的奏折,立刻坐上太霄殿门前备好的马车,返回了自己的福庆殿。 到了金碧辉煌的皇帝寝房,便坐在长案边翻看起这四本让太监送来的化劲武学秘籍。 时间在书页翻动声中徐徐流逝。 这四本秘籍都并非厚实的大部头,其上文字精炼语言精妙,又配着精细插图,不过一个时辰后,夕恒翻完了一遍。 结果是,夕恒只看懂了文字最为简单朴素的《庚金刚煞斧法》。 这本斧法,不仅招式大开大合,文本心法都较为简单明白。 但其上所记下的易筋化劲之法,在四本化劲武学当中,却最为困难。 以这本斧法成就化境,过程便只有两个字——苦练。 苦练到极致,将身体发挥到极限然后不断突破极限,如此重复十数次,即可以这种力大砖飞的方法易筋炼心,成就化劲。 这本书册的最后一页写着,以此武学成就化境或暗劲大成的许多名字。 以斧法成就暗劲大成者,记录以来有数十人,而化劲不过只有单单一人。 练法如此简易明白的化劲武学,历史上应该有着不少人修行过,但真正以此成就化境的只有一个……这已算是难如登天。 夕恒将此秘籍放到一旁,又默默翻起了其余几本,仔细品读如何成就化劲这部分。 六合游龙掌的方法是将胸中气血练成一滚真气,以此收束明劲暗劲,两劲柔和混元,成就化境护体。 而天罡童子功用的办法也差不多,便是在身中凝练天罡纯阳之气,养育天罡真气聚集两劲练成化劲护身,亦可将真气裹着化劲外放,杀人于无形,攻防无双。 夕恒又看去最后一本河洛鱼龙剑法。 它与之前三者皆不同,无需再凝练一股真气,而需要算出天数,在阴阳相摩、八卦相荡之间的无限变化之间寻得一瞬恒长,以此推出自身天命,潜龙育盛,藏器于身,静待天时,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夕恒一开始没看懂,仔细思索一番后,只猜是: 以数学穷究天下万物原理,再彻底洞明自身心体性命,占卜算出自己天命之时,充分准备后在那时穷尽努力,将自身所学所练臻至化境。 “太难了吧。”夕恒按了按太阳穴。 抬头,长案前的窗外已是黑夜。 她已在这书桌前待了许久,这时间是该入睡休息了,明天还有朝会要开…… “朝会?我都已和文臣翻脸了,开不开都没必要吧……”她下一刻又打消了自己入眠的心思,将这几本化劲秘籍收起来,又拿出了带在身边的红线剑法。 “杀了赵乾元后,我的剑意已经足够精炼,是时候成就暗劲了。” 她才想起自己连暗劲都还不是,方才却一直在研究化劲的晋升之法。 “至于化劲还是太早了些……这方面就慢慢来吧。” 夕恒重看了一遍红妙师姐为她写下的暗劲窍门,便回到床上盘坐起来,默默运功锤炼起体内气血,冲开筋骨…… 气血若是不够,便再运转一度夺命决。 到了白日,晨光从窗外透进房中,映在发缕又增了几分灰色夕恒身上。 她长舒一口气,缓缓启眸,眼角显着些许疲惫,而眼底却明显有了精光。 因运转了一度夺命决,她此刻好似接练剑练了整日且一刻不停般疲惫,但精神却反而神采奕奕。 通过昨夜许久修炼,她已打通了身体中所有大小筋骨关节,全身上下每一块地方动作都比起冲开筋骨前灵巧了数倍,身体变得柔韧无比,种种之前难以做成的高难度动作已经易如反掌,简单的下腰与一字马随心即可,哪怕将腰部对折也并非太难。 身体的柔韧性是开筋骨后所附带效果,在武学上更明显的提升则是筋骨之力。 人体基于肌肉收缩发力,筋骨是支撑和传递力量的媒介,有足够强健灵巧的筋骨,才能撑得起更为强大的劲力。 用气血打开了僵硬的筋骨后,整体劲便顺然而生,而筋骨力也在使招时愈发明显。 相比起先前明劲大成时,现在已经推开筋骨即将成为暗劲的夕恒,劲力已比往日再增了一倍之多。 筋韧包裹关节,寻常的擒拿之法对她来说,效果也已变得微乎其微。 如果让现在的夕恒重新对上当时要抓她的老太监,不会像是先前那般一两招之内就被扣住双手,还能多来上几击。 “第一阶段成了,之后卸下皮肉力,练筋骨力,还有打通带脉拧出暗劲,都不过只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不会再有什么瓶颈。”夕恒呼出一口气。 修炼了一夜内功正要入睡,房门却又被忽地敲响了。 咚咚。 “陛下……” 接着,又有轻柔的呼唤声渗入房中。 是那位外表娇艳如花的司仪宫女在催促她起床,整理仪容衣装上朝。 夕恒眨了眨有些犯困的眼睛,想朝外面呼出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 不过犹豫一会后,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决定起身穿衣,让司仪宫女进来为她修容。 之后便离开福庆殿,登上被禁卫们环绕着的车辇,前去太霄殿。 …… 一度早朝,所听不过都只是些繁琐杂事,不过多久便退朝散会。 今日还需忙碌的,是昨日抄家之后,清点确认归纳诸多财产之事。 夕恒过去一看账目,惊人的数量就使她呆住了许久。 “铜钱五千万贯,白银一千三百八十万两,绢帛十万匹,五十万亩良田,其余珍宝无算,这还只是其中一个人……我去。”夕恒扶额: “大赵有此等重臣,实在该亡。” 她已经有点不想当皇帝了。 因为就算坐上了龙椅,夕恒也完全想不通,要怎么挽救这个正在向国破家亡不断前进的大赵。 “要不就任它自生自灭吧……”女皇陛下心想。 作为有名无实的皇帝,她没有足够的力量将手下朝臣全换一遍。 如今的大赵国就好似已被无数蛀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枯萎大树,比起将这颗大树医好,还是重新再养育一棵更有可行性。 “之后几世若没有压倒性的力量来整顿这一切,就不要当这个破皇帝了……” 清点罢了抄家所得财产,夕恒派人将其运去户部,为维系大赵民生所用。 作完这些,刚回到太霄殿处理少数几封奏折,还没进入工作状态,外面便传来了宫中禁卫的呼喊声: “报——” 夕恒又让传令的禁卫进来,只听得对方半跪下来拱手着急喊道: “陛下,国师今日用午膳时忽地倒地,口吐黑血,抽搐不醒!” 夕恒停下手中毛笔,几秒后平淡道:“叫太医了吗?” “太医诊断过了,却说无能为力!” “备车,朕待会过去看看。”夕恒说。 “是!”禁卫又立刻离开。 夕恒把手里毛笔搁置一旁,静静看着眼前这封写有密密麻麻细小文字的奏折,咋舌道: “最开始被下毒的居然不是我么……” “也对,毕竟都是国师指使我干的。” 她起身离开长案,去太霄殿门前登上马车,又去了祭祀国师的礼部住所。 到达时,白发苍苍的老国师已被搬到床上,双眸紧闭。 他嘴角留着黯淡血迹,面色青灰,额头散着虚汗,胸腹还有些弱小起伏,气息明显正愈发虚弱,若不仔细看,恐怕会认为已经死了。 不过也差不多就是了。 一旁身形娇弱的小侍女眼有泪花,手指微颤,慌慌张张地为国师擦拭额头虚汗。 夕恒靠近,侍女与院中主管屈膝请安且让开。 没在意旁边侍女与侍卫,她直接靠到床边,随意叫了声:“国师,还活着么?” “你认为是谁下的毒?” 在对方死前,夕恒还想再问出一点无关紧要的情报。 气息紊乱的国师张了张口,却只呼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沙哑声息。 随后,他颤抖的左手微微举起,摇摇欲坠地指向了床尾那边。 夕恒微微蹙眉,转眸便见到了一道寒光于眼角余光闪烁—— 方才那名面色焦急慌张,用湿毛巾不断为老国师敷额头的乖巧侍女,此刻已经忽然从胸间拔出了一把锋利尖刀,正向她突袭而来。 拔刀后此人气质忽变凌厉,完全像是方才那可怜兮兮的惊慌侍女,瞬间成了久经锻炼的高超刺客。 此人步伐精巧熟练,反手持刀的姿势与刀尖朝向协调一致,直指向夕恒的心口要害。 衣褶卷动的风声迅速推进,尖刀银芒乍现。 夕恒凝住目光,右臂关节一抬,掌心便带着劲力打在敌人的腕间,使其持刀之手上抬。 她正欲拔剑应敌,又见敌人踢腿上来,脚尖同样亮着刀刃的寒芒。 夕恒反应迅速不退反进,左臂朝侧边猛撞,手肘锤在对方踢来的小腿骨上,砸出破碎的骨响。 剧痛另这刺客闷哼一声,嘴里又吐出一枚刀片,划向她的脖颈。 少女挪身躲过暗器,再旋身一掌击向来敌胸间。 随着肋骨断裂的咔声接连响起,掌心存的劲力将这刺客朝后击飞数米。 纤瘦的身姿在墙上砸出闷响,随后全身瘫软缓缓坠地。 直到此刻,门外禁卫才听到声音连忙涌入房中,见陛下安稳站在原地,另一手上还抓着刀的侍女已经倒在地上,先松了口气,后更紧张跪身恭敬道: “属下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别说没用的,把这人给我拷上。”夕恒冷声道。 “是!”禁卫连忙行动起来。 夕恒转头再看向床上国师,却见对方已失了呼吸。 “这就死了么?” 少女再回头再看向那被她拍晕的刺客,对方唇间淌出了一道黑血。 禁卫队长在往对方身上拷上枷锁时,动作却缓缓慢了下来。 犹豫之后,讲道:“陛下,此人心脉已停,是服毒自尽了。”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这短短几分钟间发生的事情可真够多的。 “拖下去埋了吧。”她摆手道。 “是。” 看着那刺客的尸体被禁卫拉出去,夕恒轻叹:“这些人都这么果断的么……报复来得真快。” 她不再看身旁死去的国师,直接走出了这方院落,重回到由宫中禁军守着的马车,让他们驾车带自己返回太霄殿。 在车厢的软垫安稳坐下,夕恒打了个哈气,只觉得昏昏欲睡。 “昨日没有休息,今日处理完奏折就直接回房睡觉好了……” “在我睡时若又遭人暗杀,就麻烦来个痛快点的吧。”她脑袋愈发昏沉,沉的就好像要牵着整具身体倒在地上。 “不对……我现在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会忽然间抑制不住睡意?”夕恒晃了晃脑袋,目光扫动,就见到车厢一处角落正缓缓向外散着青烟。 “……迷香?”她睁了睁眼,连忙朝前喊道:“停车!” 外面车夫猛拉缰绳,马车忽地顿住,车厢惯性令她朝前仰身。 “陛下!有何事吩咐?”外面禁卫道。 夕恒掐了下自己胳膊,以痛觉强行压住困意,闭息捏起地上迷香,推开紫帘丢出,道: “车里被丢了迷香,方才我下车之时谁靠近了马车?禁卫军里也有刺客!” 禁卫队长立即严肃起来,朝外怒喝道: “方才谁近了马车?你们之中竟有人胆敢忘了马指挥使的恩典?!” 外面其他红甲禁卫面面相觑,片刻之间无人作答。 就在此迟疑之时,车夫竟直接大喊一声驾,立刻猛甩手里缰绳。 三匹宝马受痛接连嘶鸣,朝前全速奔腾。 踏踏踏的马蹄声好似连串的鞭炮般被不断砸响,夕恒在后面的车厢因困意席卷心神,迟钝地没能做出反应。 “站住!”她扭头向后,见窗后禁军正以轻功尽快踏近。 但三匹马的全速却比人的轻功更快,前面那车夫还在不断甩鞭策马。 啪声连绵打响,夕恒把自己的软肉掐出了血痕,才勉强又打起一点精神。 正当她努力起身试图跃出车厢时,前头三匹大马遇到巷口忽地转向,毫无缓解的惯性引着后面的紫金车厢朝着宫廷的暗红色院墙狠狠砸去—— 轰隆一声,木制车厢侧面顿时被砸成无数碎片,各种名贵装饰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 夕恒随着惯性倾倒,努力提臂拦在身前抵住了这下冲击,下一刻又被反弹去了车厢另一面,在这方向已经开始错乱的车厢当中,接连扶了几下身子都未能站稳。 外面马匹又开始嘶鸣,转向之后继续拉着破损了一半的车厢狂奔。 冷风自车厢侧面砸出来的孔洞灌来,另她扎好的灰黑发缕一齐散开。 又晃荡了一阵,马车终于重得了些平稳,夕恒连忙再向车厢侧边破口打出一掌,无数碎块再度喷出。 见那孔洞已有一人大小,夕恒直接把自己撞过去,自狂奔着的马车上跳下。 地面正好似被拖拽着般不断地往后收着,她只能尽力让脚落在地上,可下一瞬,又因惯性不得不再朝前踏出一步。 这一下是踩在了自己身上不适合行动的宽厚皇袍衣摆,衣裳被猛地一扯,带着整个上身哗啦一声倾倒侧翻。 “呜……”夕恒直勾勾地摔倒在地。 她还想追上前头仍在迅速逃窜的紫金马车,但所穿的一身皇袍实在束手束脚,连站起来都相当费劲。 “陛下!”后面禁卫终于赶来,连忙将她搀扶起身。 “别管我,给我追!”夕恒立刻命令道。 半数禁卫又继续跟随前去,距离却仍是被越拉越远。 “你们的轻功连马都跑不过吗……”夕恒扶额。 正当她想要解开这身限制了动作的宽厚皇袍,自己去追时,前头忽然有个沉重的扑声响起,同时狂奔着的大马也在嘶鸣之间停下。 策马的鞭声仍然响彻不断,可被打的宝马却再怎么也不肯往前多走几步。 夕恒闻声提溜着宽大衣摆走去,见到熟悉的老太监挡在路上。 此人保持着拍出一掌的姿态,直接将一匹高大白马的脖颈拍成个血肉模糊的模样,鲜血从伤口处不断外冒而出。 白马口鼻吐血倒地,嗓子被血流堵住,此刻只能发出闷闷的痛呼。 两三秒后,白马连颤抖也都停下,翻着白眼死倒在地。 见夕恒靠近,老太监先是拱手俯身,又道:“奴才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怎么都只会说这句话,赶紧把这车夫绑了,别让他也服毒自尽。”夕恒催促。 “是!” 旁边跟来的禁卫一拥而上,立刻把呆住的车夫治了个服服帖帖。 “把此人压下去好好审问,审出来究竟是谁要刺杀朕!”夕恒作罢命令,便回头直接走回自己的福庆殿去,不再想处理奏折。 一小队红甲禁卫将人带走,更多禁军仍始终跟随在夕恒身边,时刻警戒着周边情景,生怕还会有别的刺客突然来袭。 老太监随在夕恒身侧,悄声讲道: “陛下,恕奴才直言,如今陛下于宫中树敌太多,合该寻个脱身法了,不然此般行径日后还会接二连三。” “你以为我是为何才树敌太多啊。”夕恒瞥了对方一眼: “我知道,但我不会脱身。” 她来到皇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并且因昨日又运转了一度夺命决,寿元越来越少,修炼速率也因身体每况愈下而渐渐减缓,就算离开皇宫也活不过多久——还不如将想要谋害她的仇人杀了再死。 “陛下,奴才有一法子,可以为陛下制造出假死之相。”太监又想劝解。 “不论是因何种原因,想杀我的人必须死。”夕恒冷声说:“以后莫要再提什么脱身之事,现在帮我去查这场刺杀是谁安排的!” 太监沉默了会,最终只得停住脚步,点头称是。 夕恒皇袍大袖一挥,大步流星地返回自己的福庆殿。 却未见得,身后那名老太监默默盯着夕恒背影,眼底闪出一抹犹豫之色。 ……………… 第四十四章、验灵论君 马车破损之地距离福庆殿不远,两三分钟后,夕恒便回到了自己寝房。 看过了国师死相,又经历了方才刺杀之事,她这一途间心底始终凝聚着一股杀意。 只想见到立刻寻到幕后黑手,拔剑上去断了对方的脑袋。 不过现在也只能等手下找到线索。 “希望禁卫能审出点什么吧。” 她慢慢回到床边,褪下了将一身令她摔跤的宽敞龙袍随手扔到地上。 随着心神放松,先前努力压下去的浓烈困意再度涌上心头,夕恒躺在床上闭上双眸,立刻深沉入眠。 明日清晨起身,夕恒在司仪宫女的手下简单整理过仪容,上朝处理些简单政务,又到殿后查看了些昨日剩下来的几封奏折时,一名禁军官兵又前来传话。 经过一日审问,禁军们还真的找到了些线索——给国师下毒并又试图刺杀皇帝的那名杀手,实为前宰相李士美手下的一名暗子,是前宰相将她安排到了国师身边端茶倒水。 可即便有了线索,往上继续查又变得扑朔迷离,不知道是朝中哪名官员在李士美死后命她刺杀国师,总不可能是对方擅做心思…… 而另一位同样要加害夕恒的车夫,虽也被抓住,但此人却精神不宁,只会说些怪异的糊涂话,言语间没有明确逻辑,审出的信息不知真假。 夕恒摆了摆手让传话的禁卫离开,轻轻叹息: “想杀几个人,真是麻烦。” 在殿内处理完了手里几封奏折后,又命令禁卫去侍卫府传话,让他们的指挥使马义来太霄殿觐见。 传唤后,正在府中摆设酒席大吃大喝的马义迅速奔来,到达殿内,于夕恒身前跪身问: “陛下寻微臣有何吩咐?” “依你看,昨日之事是谁动手?”她问道。 身高体壮全身穿甲的禁卫统领马义道: “当时朝堂之间陛下令臣杀贼时,露了杀心恶意的文臣太多,臣难以确定。” 他大概是已经猜到夕恒叫他来是要询问此事,回答相当流利。 “谁最有可能?” “威远节度使朱循,检校太傅梁策功,谏议大夫李苑,此三人与陛下先前所杀的三名前宰相同流合污,一样是朝中的大奸大恶之辈,只不过相比李士美、王祥符、蔡元三人,他们三者影响更小,又有些可用之处,所以未被前皇列入圣旨斩首。”马义直言说: “前日陛下当庭杀官,最受惶恐者便是这三者,他们生怕陛下哪日再颁圣旨,近日就连朝堂也不肯前来……对陛下的刺杀,很可能是他们三人之一安排,也可能是这三人联合做局。” “胆子可真小。”夕恒轻呵一声,又道:“我欲再杀他们,可行否?” 马义只苦笑: “陛下,恕臣不能受命……微臣为完成先皇遗诏,已经不顾自身性命前途斩杀了朝中大奸,得罪了太多人,若是再领禁卫出宫去,恐怕半途就会遭到高手围堵,身死于阴巷角落。” “……”夕恒无言。 她也不能强要禁卫统领去送死,若再如此,恐怕现在唯二还听她话的宫中禁军也会失去掌控。 作为忽然空降的皇帝,她自己一人又实在做不得什么。 夕恒沉默转身,仰头看去天上密布的阴云,知晓自己已经走到死路。 没有相配的实力,却坐上了皇帝的位置,果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罢了。”夕恒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杀了赵乾元,用他练成了血灵石,又看过了皇宫当中的四本化劲武学,还以几个宰相的脑袋满足了杀心,并且暗劲也已晋升了差不多,这一趟已经算是很赚。” “这一世,就不必再想怎么挽救大赵了……”她轻叹道。 虽说作为皇帝有挽救社稷的职责,但以她所掌握的资源与力量,根本难以做到。 “当一个国家正在走下坡路时,得有人往油门上踩一脚吧……”夕恒随便找了句话来说服自己,不再和一旁的马义多言,直接离开太霄殿,又返回福庆殿的居所。 回殿后,她不再想处理朝政上的难题,直接落座于书案,拿起四本化劲武学就开始背诵。 一个下午过去,记忆力还行的夕恒已经差不多背下了一本。 这些武学秘籍都比较薄,其中心法大都只是些利于背诵的小段文字,只将其硬背下来而不必深刻理解的话,倒是比较简单。 背下一篇后,夕恒休息时放下秘籍,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血灵石,左看右看。 “虽听赵乾元说灵气会逸散消失,但还不知晓具体如何,先尝试一下好了,把灵气吸入体内……” 她握紧手里血灵石,使其内部发出微光,向外逸散出丝丝灵气。 她先用武者寻常的气息运转之法将其吸收入腹,但在感知当中,灵气不过只是稍微动弹了一下,就飘向青天消散不见。 大殿的层层楼瓦木石,丝毫未能阻挡灵气的流逝。 “普通的吸气可以让灵气动弹一下……应该能有机会将其吸入体内” “但就算灵气进了身体,也会很快穿透肉身飘飞离开。” 夕恒先前听赵乾元说过,对方也曾强行将灵气吸入体内,却无法将其长久留在身体当中。 “如果体内有一个始终吸着灵气的漩涡,不让灵气外溢,也许就能练气修道了……但又应如何做到呢?” 片刻后她又自语道:“例如,有没有什么法术?” “司仪。”她想到这点便呼喊了声。 房门处敲出了些许响动,开门后所见之人却并非她所念的司仪,而是另一位身形娇小些的守门宫女。 “陛下,司仪大人正在楼下整理陛下衣物,奴婢这就去找……”对方道。 “不必,你可否知晓前皇的书房是在何处?带我过去。”夕恒只是再找一本如血海大法这般的法术书。 “奴婢知晓。”宫女行礼后回身带路,带着夕恒到了同楼层的书房之前。 夕恒没去在意其中富丽堂皇的情景与精雕细琢的书架,直接走入其中,在十六面大书架当中环环绕绕。 这一处书房中所存典籍大多是些仙神传说,道学典籍,或是占卜、天文星象,阴阳学说等等,少数是前几代的皇帝所著政治治理之书。 她甚至找到了大赵皇室的家谱,并在上面翻到了自己的姓名,却未寻得任何一本如血海大法这般的法术秘籍。 翻找之后,她又令宫女带自己去了另一间御书房,甚至之后又在赵乾元生前寝房里翻找了一遍,同样是没有收获。 “也许血海大法这一类的法术书,当真是世间极少有的珍稀之物吧……就连皇帝也没有多余的。” 夕恒摇头之后,又回到寝房,拿出血海大法仔细翻看,一字一句的查找,上面可有关于血灵石的更多讲解信息。 少女按了按太阳穴,苦恼地得出答案: 在这本法术书当中,血灵石似乎只是用作存储血肉之灵,待到所要用时化为法术的一种存储法宝。 书上原文没说血灵石当中的灵气可以用来练气修仙,所谓的练气仙途,不过是那疯皇帝子在汲灵法旁边自顾自写下来的几段诗文和感慨。 “难道练气修仙,不过只是赵乾元的一厢情愿吗?”夕恒愈发困惑: “此世真的没有仙人和长生之法?有的只是这种巫师似的法术?” “可人世间确实有着传说,仙人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移山倒海……”她试图说服自己,而后却又微微摇头: “不过,这些也有可能只是被编造出来的虚假故事。” 夕恒逐渐变得犹豫,下意识仰头望向上方,透过长案前窗,望去了湛蓝的长空。 仔细心想之时,喃喃自语起来: “凡间又的确流传着所谓的修道之法,可以吞吐天地灵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世间也确实有着超凡法术,存在着灵气灵力,只是我目前无法把这些灵气捕获到体内,用于练气修仙……只要能将灵气封锁下来,制造出一个充满灵气的环境,也许就可以了。” “应该如何做到呢?” “木板和土石定然不能将锁住灵气……其他物质呢?” 夕恒想到这点,立刻就开始尝试。 她捏紧血灵石挤出丝丝灵气,先试着用手掌盖住,结果是灵气没有丝毫停顿,就将人身的血肉骨骼自然穿透。 她于房间一旁的金银雕花装饰上掰下了一金一银两枚苞片,将其盖在血灵石上。 再握紧游出丝丝灵气,又相当自然地穿透了金银苞片,飘去长空。 “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把元素周期表上目前可以搞到的元素都拿来试试吧……看看有哪个能对灵气产生影响。”夕恒拍了拍手,又令宫女进入。 她直接说道:“传我旨令,命户部打开皇库,从中取出各类特殊金属物品,不同金属各拿一份来到宫中。” “……”宫女第一时间竟然没有直接称是,目光逐渐变得怪异。 “怎么了?”夕恒心感奇怪。 这宫女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跪身解释: “陛下恕罪,奴婢方才发呆,只是因想起先皇陛下在半年前也曾下达过类似旨意。” “他也想到了这回事?”夕恒眯了眯眼。 若是赵乾元曾尝试过,却也没能得到什么结果,对她来说倒是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先皇陛下将各种独特之物都放在了地下藏库当中,奴婢可以带陛下前往……”福庆宫的宫女讲道。 “倒是方便些,带我去吧。”夕恒握着手里鲜艳的血灵石起身。 对方赶快应声,恭敬地又朝夕恒行礼后,便转身领路。 行过福庆宫中宽大长廊,踩着长木阶梯不断向下,来到地下一层再提着灯火走去更深处,便可见到一处双开的厚实木门挡在眼前。 木门留出了一点细缝,没被锁上,稍用些力便可推开。 走入后,一边的宫女点燃了挂着的烛台,将这片地下的藏库照亮了些许。 夕恒勉强忍受着其中沉闷的空气走入,在其中看到了各种形状怪异的事物,都正摆在规整有序排列的置物架上。 她环绕一圈,置物架上大多都是些形态怪异的的东西,难以认出几种。 赵乾元并不知道什么元素周期表,而是简单粗暴地将世间各种珍稀少见的之物都抓了过来。 现在福庆宫的地下藏库中,正罗列有数百件模样奇特怪异的事物。 其中不仅有形状颜色奇特之金属、散着微光的萤石、还有气味刺鼻的枯黄药粉,各种丹药与被封在木笼当中不断攀爬着的小虫子、蛇鼠之类。 夕恒拿着发散微光的血灵石一步步靠近了每个物品,捏出一丝丝灵气,感应着灵气透过各种事物逐渐消失。 铅灰、煤油、铝土矿、钨矿、稀土、强磁铁、萤石…… 过了半个时辰,夕恒将此藏库当中的所有事物都用灵气通了一遍,结果如她所想,浮出的灵气从头到尾都没被影响。 不知为何,似乎只有人体的呼吸才能够使灵气有所扰动。 但即便努力将灵气吸入体内,灵气也无法在身体中保持长久。 “要么就将灵气以血海大法转为法术,要么就只能任其流逝吗?”夕恒盯着血灵石默想。 “也许凡俗间的所有事物都无法挡住灵气,必须要仙界的东西才有可能……” 她又仰头看向陌生又沉闷的天花板,微微叹息。 又轻轻摆弄了一会手里的血灵石,夕恒无奈离开这间藏库,心里已对这些凡间物质没了期待。 走动间,手里贵重的血灵石当做简朴石头般抛上抛下,手指弹动轻轻跳跃,又捏来捏去,希望自己能找到什么灵感。 “嗯?”她忽地停下脚步。 “凡间的事物不行,那用来发散灵气的血灵石本身,能否对灵气造成些影响?” 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试着用大量的血灵石作为砖瓦构出一个锁住灵气的房屋,在其中练气修道。 夕恒眨了眨眼,右手将灵石紧紧握住,让一丝丝灵气波荡而出,随即立刻就将血灵石放在了极速消逝的灵气上方。 “……” 然后,灵气还是穿透了灵石消失不见。 “这也挡不住。”夕恒扶额:“为什么?” 就连灵石都挡不住灵气的消逝,天下间也许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奏效了。 “也许血灵石真的只是用来存储法术的东西吧。”到现在,她对灵石的期望也已经消磨地差不多了。 “这东西没办法助我踏上仙途,至少现在不行。” 夕恒得出结论,又安慰了下自己: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很长时间可用,既然依靠血灵石走不上修仙之路,那就去找些别的方法……” “下一世修炼武学时,就顺便去世间各处寻找一下仙踪和仙法吧。”夕恒在这方面还心怀期许: “说不定就能找到修道者积聚的深山野谷,那里的灵气不会向青天飘走,凡人可以直接用道法吐纳练气……希望。” 夕恒抓着血灵石回去楼上,又继续研读起那几本化劲之法。 既然暂且寻不到仙路可走,那就继续翻看武学——她的武道还有着不小的上升空间。 “下一世也要找一找其他的化劲武学,若是能有一份适合我的,哪怕加入那个有些讨厌的黄眉山军也可以。” “但若是这都找不到太适合的,就试着将红线剑推演成化劲吧……实在不行再直接转修气质与意味相近些的武学。” “这么想来,下一世要忙的事情可还真多。”夕恒苦笑一声。 明明她还没死,却已经把下一世的事情都差不多规划好了。 “毕竟眼前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嘛。” 修习看书,渐渐入夜。 夜初,夕恒先坐在床上运转了一番气血内功,试着打通了要穴脉络凝练暗劲。 还未进入状态时,房门外便忽地传来了几个脚步声,接着便是咚咚的敲门轻响。 夕恒啧了一声,松懈盘坐身姿,望向房门处问道:“来者何人?” “陛下。”又是方才那名宫女的熟悉声音:“是初晓帝姬求见。” “初晓?”夕恒过了几秒才想起初晓是谁。 “她这夜中前来,是有何事?” “奴婢不知,初晓帝姬殿下已经身在殿门外等候,陛下可许帝姬入殿觐见?” “让她进来吧。” 水晶灯被宫女重燃亮起,待对方离开后,夕恒从堆着锦绮被褥的床面翻身下来,又回到书案边坐下,静等起不知为何而来的初晓进殿。 宫女走后不过几分钟,初晓帝姬敲门走入。 她裹着一身淡黄色华衣,袖上绣有凌云花纹,披着身白纱,发后插着只紫金簪子,白皙颈间戴着件虎睛石与蔷薇晶石的项链装饰,柔荑两手安稳置在腰间,举动之间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 见夕恒坐在前端,她礼貌请安称道陛下。 “何事?”夕恒现在已经不太想理会什么政事,见公主前来相谈,也是没什么兴趣。 对方特意前来相见,要讲的应该也都只是些没意思的正经事。 初晓没有直接出言,进门看着夕恒容貌,先是轻叹道: “几月前初次见面时,妾身就觉陛下面容熟悉,听到夕恒二字就更觉如此……” “只是再怎么也没想到,你竟是我那位幼年时失踪的皇姊,如今又能将一切都搅乱到了如此地步。”她轻叹了下。 “我倒是一开始就看出你是大赵的帝姬了。”夕恒回应:“你来此,应该不只是要聊这些家常吧?” “不,妾身来寻皇姊,是要为皇姊解决心中困扰。” “哦?”夕恒一点也不信,只是尝试着问:“你也知道血海大法?” “什么血海大法?”初晓帝姬面露疑惑,见夕恒有些误解,便摇头道: “听说皇姊想要处死昨日刺杀之事的主谋,而妾身正巧知道一些消息,所以特意前来,与皇姊商量。” “这样啊……”夕恒一听果然又是这种话题,立刻没了兴致。 “皇姊对此事似乎意兴阑珊?” “大概吧,主谋是谁也都无所谓了,我又不能提着把剑就杀到他们家里去。” “可他们接下来仍要派人刺杀皇姊,这也无所谓吗?” “大不了一死嘛。”夕恒已经看淡了。 初晓愣住数秒。 她望着夕恒神情,隐隐能感到对方不似说笑,好像真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沉默许久,她才憋出一句话:“皇姊于如此情景都能泰然处之,实在令妾身敬佩。” 片刻后,初晓又说: “但若是可能,皇姊也想摆脱掉这麻烦吧?妾身能将要谋杀皇姊的罪人押来朝中,任由皇姊处置。” “你能力真是不小呢……”夕恒明显认识到,自己这个空降而来的嫡女与原长原生的帝姬,着实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但是。”初晓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妾身希望皇姊将此事作罢后,就将皇位传给妾身。” 夕恒觉得好笑:“用一个奸臣人头来换整个大赵,你这赚得也太多了。” “恕妹妹冒昧了。”帝姬朝夕恒行礼,认真说道: “皇姊已经得罪文官集团,就算身为皇帝也难以再主持朝政,而大赵如今祸乱相踵,国中百姓正遭着千灾百难,势成水火,宫中朝政一日不得安稳,大赵也就再难有回天之力。” “我知道。”夕恒瞥了一眼:“不过也没你说的那么糟,我杀了那三个奸臣之后又没有把他们的职位空出来,那些受了提拔的朝臣也正带着一帮人在认真做事。” 初晓没有反驳,又道:“但即便如此,朝堂功能也不尽完善,一个不够安稳的朝堂根本救不了大赵,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换人坐上龙椅。” “你觉得自己坐上王位,就能救大赵了?”夕恒声音渐沉。 在她看来,如今外围四方皆敌、内部贪墨成风的大赵已经差不多坠入深渊,以寻常的做法根本就拉不回来。 想救,就必要将整个满是奸臣贼子的朝堂与各地贪官污吏这般蛀虫清理干净。 要么再立一个新朝改天换地,把大赵从头到尾筛一遍。 要么就以至强的力量横扫,将贪脏枉法之辈一个个砍掉脑袋。 不服之人曰杀,鱼肉百姓者曰杀,析律贰端者曰杀,欺良压善者曰杀,为富不仁者曰杀,蠹国残民曰杀——只有如此,才有机会挽回已经满目疮痍的大赵国。 而这位生长在深宫大院的初晓帝姬,显然没有这种魄力。 …………… 第四十五章、江湖流言 “你觉得自己坐上王位,就能救大赵了?” 夕恒以为,要救大赵,需要杀掉许多人。 在她眼里,这位养尊处优的初晓帝姬甚至可能都没杀过人。 而她自己虽然魄力足够,却暂时没有足够实现想法的力量,只能期待在之后几世做到。 “我愿尽力而为。”初晓只说:“坐上皇位后,我必亲贤远佞、勤于政事,孜孜求治,同力度德,同德度义,调整内阁改革科举财政,重典驭下且加派三饷,发展火器诘戎治兵迎面四方劲敌,不会如父皇那般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夕恒说:“哪怕你将所说之言皆做到了,也难以挽救大赵,如今大赵内忧外患国将不国,此为乱世,乱世所需之君不只是明君,也必须是枭雄。” “枭雄?”初晓听闻后微微皱眉,捏着下巴对这两字思索起来,后问道: “依皇姊所言,如何人能是枭雄?” “有雄才谋略,有强横野心之人。”夕恒说明:“最重要的是,要足够强大。” 初晓帝姬顺着话道:“如此,以皇姊此刻所拥有的资源来看,是难以成为枭雄了,不如将皇位传于妾身,让我来试试。” “你就这么想要皇位?”夕恒歪头。 “妾身为此准备了太久,只是未曾想到失踪十数年的皇姊会忽然来到,又说父皇成仙,而后竟是直接在我做出反应之前坐上了皇位。”初晓看起来相当无奈。 “那抱歉啊。”夕恒打了个哈欠,随随便便地说。 “不必致歉,皇姊登基之后杀了那三大奸臣,也是为妾身扫平了许多阻碍。” “朕可还没答应呢。”夕恒轻笑一声:“皇帝这般万乘之尊,高高在上的位置多好,我为何要平白送给你呢?” 初晓眯了眯眼,讲道:“为了大赵,也为了大赵的苍生与黎明百姓。” “可朕不觉得把王位给了你,大赵苍生百姓如今的境遇就能有所好转。”夕恒作答: “如你这般志向深厚,想要做事的人成了君王,反而更可能在诸多努力与尝试之间劳民伤财而酿成悲剧,加速大赵的灭亡,像我这样昏聩无能的家伙,也许更能令国祚再多苟延一段时间。” “皇姊还请不要架谎凿空。”初晓深吸一口气:“皇姊作为皇帝,杀了那三大奸臣就已足够完成使命,日后在万民口中还能落个侠王之称而留名青史,而若因贪图皇位而抛弃大赵未来,只会被称为昏君庸君。” “朕若将皇位给了你,真的还能安稳退身归隐?恐怕不能吧。” “妾身之后会力保皇姊安危。” “我不信,我还想再活一会。”夕恒摆手:“所以不给。” 至少,要让她将手里这几本化劲武学秘籍都背熟,而后再看几遍赵乾元所搜集的种种修道典籍与道经与各种仙神传说故事,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以便以后寻仙之用。 之后,另外还有武学秘籍、用于炼丹的丹经丹书,占卜星象之法等等,夕恒都想翻找出来看一遍。 现在她身为皇帝,有着无数在民间有钱也买不到的诸多珍稀藏书可读,在读档之后再想汲取这些知识可就麻烦多了。 “……”初晓张了张口,似是还要再多说些什么。 但长时间沉默之后,她只是退身道:“既然陛下执念如此,那妾身便不打扰了。” 被回拒之后,她语气明显里更多了几分疏远感。 “再见。”夕恒向这位外貌与自己有些相似之处的皇家帝姬摆了摆手,望着对方的身影从眼前消失。 她呼出一口气,起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床铺,继续回到床上慢慢凝练体内气血与整体劲力。 拍了拍脸蛋放空心思,在床上盘腿之后便不再多想其他。 夕恒专注起体内气血流转,慢慢将气血引向腰间带脉,试着将其打通。 修炼时难知时辰,恍惚一晃,时间便从夜初到了夜半。 带脉左右共有六个穴位,夕恒凝练了几个时辰气血,已经将其中两个穴位突破,之后要完全打通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今夜修炼倒是有些明显效用,气血与血液的流通都更为通畅了些。” 夕恒随意感知了一下身体变化,结束修炼,躺在床上用被褥盖住身子,闭眸入眠。 …… 接下来的一日日,夕恒每日重复。 每天早起上朝、朝会结束后处理奏折,之后返回书房背诵化劲武学秘籍与通读种种仙神传说与修道典籍,到入夜了便修炼气血内功。 时不时有了空闲,便在福庆殿宽旷后院的茂林修竹与秀美花石、清水秀亭之间闲逛或随意练一练剑,每天过的都算是相当充实。 这期间,不知是福庆殿周边的禁卫拉满了警惕心,还是说那些与她为敌的文臣忽然想通放弃了刺杀行动。 总之,夕恒再没有遇到什么刺客,每日餐食当中也没有被放毒药,搞得她自己都愈发放松心神,好似一切都已经变得相当安稳。 直到七日之后。 正在朝会当中关注着北方边军与颜朦国沿河的对峙之事时,夕恒听得殿门处响来了一个高声。 “报——”一名禁卫快步前来跪倒在了朝堂中间,大喘着粗气,面露焦急神色不安。 “何事?”夕恒随意问道。 “陛下!大事不好!宫中禁军马义统领今日清晨饮酒时忽然歪扭昏倒在地,浑身抽搐不断,如今被驾在床上,仍是浑身冷汗,口中有黑血微起!” 夕恒听着这描述,怎么想都像是当初国师被毒杀时的表现,这位暗劲大成的禁军统领显然也是中了毒。 “啧,怎么还用的同一种毒。”夕恒吐槽了句,立刻道:“快派太医过去!必要将马指挥使治好!” “太医当时就与马统领一同饮酒,见统领昏迷晕倒,却说只是饮酒大醉,而后见毒性发作,却又讲自己医治不得。”前来传话的禁军接着讲:“副统领因此以为正是太医下毒,怒不可遏,已将太医打昏在地……” 夕恒扶额:“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赶紧再传太医!” “是!” 传话的禁卫又连忙跑着离开,朝堂当中留下了一片静默。 “继续朝会吧,派出京军后,京畿之地那几股大匪可已清净?”夕恒问道。 “陛下,京军虽已出城,却还未去攻匪,如今仍在城外练兵场中训练山地攻阵之法!” “真是废物,平时不练的吗?” “京军动兵之前每日俸禄口粮稀少……” 与下方朝臣相谈许久,朝会结束之后,夕恒便让禁卫备车前去禁卫府探望中毒的禁军指挥使。 如今已过半个多时辰,不知马指挥使是死是活。 当夕恒于诸多禁卫的围绕与跪身请安中来到禁卫府的卧室,里面景象已是混乱不堪。 只见一名身穿的单衣的大汉死死扣住身旁一名医师的衣领,将那消瘦的老医师整个人猛地拽起。 “俺大哥是暗劲大成!怎会受这小小毒药催死!再说胡话,休怪俺摘了你的脑袋!” “大人,大人饶命,饶命。”那老医师不断哀求,同时仍慌忙解释道:“这是侵血之剧毒,如今毒入骨髓,哪怕最高明的医术,也无法将血液与骨髓里的毒给剥离开呀。” “胡言乱语!我看你也是那乱臣贼子的手下!”大汉一手将此人气愤地丢到一旁,又靠去床边紧紧握住床上的禁军统领的粗糙左手。 “大哥,请醒来啊!” 夕恒进门便见地上倒下了两个身穿青蓝锦服的太医,抬眼又见床上躺着,身体颤抖不停的禁军统领。 对方此时满头冒着冷汗,嘴唇发白,面色发青,看起来已是临危之际。 夕恒在旁看着,平静无言。 当初即位为皇帝时间,与自己一同谋划诛杀奸臣的三人,其中两人都已身中剧毒。 只有那个老太监还算无碍,不过,也许同样活不久了。 自己失去这些力量,显然也已经难得长久。 夕恒走入后,其中的禁军副官一直紧盯着床上的统领,面目焦急,好似没察觉到她的前来。 直到一身皇袍的夕恒行到病床一旁,此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跪身喊道: “陛下,请救统领!” “就算你这么说……”夕恒又不是什么医生。 等下…… 她忽地想起一个法子。 “我试试吧。”夕恒从袖中捏出了那颗随身携带着的,犹如茶盏大小的血灵石,默默将灵石在自己手背上划了一道,并掐出一个指决。 念起咒语,右手在病床上空拍一下。 手前忽有一阵红雾显出,飞快地渗入禁军统领的外露粗糙皮肤。 不消几秒,禁军指挥使的喘息与心跳声一齐增大了几分,从原本微弱得快要停息的模样,变得逐渐有力。 夕恒这招便是先前在金石城为自己肩膀止血的法术,不过其实也并非真正的治疗法术,实际功效只有‘稳定体内血液状态’。 而对方所饮下的毒液似乎正侵蚀污染血液,那么这种法术也许能有作用。 夕恒其实也不确定,毕竟血海大法上只说稳定二字,而不能排除毒素。 眼前病床上,禁军统领经过一段时间的粗糙喘息与剧烈心跳之后,声息又重新变回了稳定的模样。 身上不再有冷汗不断外冒,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渐渐,此人睁开了迷蒙双眼,张口还未说些什么,却忽地咳嗽起来,猛地从口中吐出一大口黑血。 “……呼。”面目仍还苍白的禁军统领以沙哑声音颤抖着道: “多谢陛下……在下得了一瞬安宁,能用气血强行逼出少许毒液……已经不至命危,但浑身力弱,之后恐怕难以亲自继续为陛下效力了。” “活着就行,你死了我也麻烦。”夕恒说了实话,引得床上病人一阵苦笑。 “同你饮酒的太医已被你的副官揍倒在地,可否是他下的毒?” “不。”禁军统领明确摇头:“并非此人,这酒是我亲自藏在窖中,是禁卫当中有着内鬼,却不知是谁。” 旁边副官愣了几秒,之后连忙跑到一边扶起倒地的两名太医,立刻就从先前的那副凶猛模样转换为体贴温存,对两名太医嘘寒问暖起来。 醒来的老太医战战赫赫,一动都不敢动。 “内鬼什么的你们自己抓,朕回去了。”夕恒没多在意此事,转身便离开现场。 她如今对宫内的这些权谋诡计没什么兴致,就算落到了她自己身上也没关系,夕恒视死如归。 “国师中毒,禁军统领中毒……接下来大概就是太监了。”夕恒回想起那个老太监,最近倒是没怎么见过,不知对方正忙碌何事。 不过她也没有去找那太监聊天的想法,坐到马车上后,便让前头策马的禁卫带自己返回福庆殿。 驾马的禁卫倒是个年轻人,见了身穿着一身皇袍,贵气凌然的夕恒,五指便不自主地微颤,张了张口似是有话要说,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夕恒眼角余光对此有所察觉,让对方说出来。 犹豫迟疑数秒后,小车夫道:“陛下,小人近日离宫探亲,昨日在京城城墙旁见了几封告示,是与陛下有些关系……” 夕恒微微眯眼,她可没下发过这样的命令:“继续说。” “告示上写陛下诛杀了三名朝中大贼,传颂四方,以谢天下,并讲明了那三名大奸臣的罪状……蔡元坏乱于前,王祥符阴谋于后,李士美结怨于南……讲陛下上位即诛三贼,如今民间正赞颂陛下威名,为陛下叫好。” “传颂?” 夕恒有些想不通。 究竟是谁在未告知她的情况下,在京城贴了份宣扬了她名声的告示? 哪怕贴得是讲她为暴君的告示,她也不会奇怪,明白必然是与她交恶的那些文臣所为,但奇怪的是——告示所写却是传颂与赞美。 难道对她的敌人来说,赞颂她反而可以比诋毁她更有用吗? “告示刚贴上了两日,江湖中就有多数人称陛下为‘侠皇’,因那三名奸臣中的每一人都是声名远播的大恶之辈,所有江湖豪侠都愿杀了他们,却难以做到,只得任由其逍遥。” “如今,陛下在朝堂之上连斩了他们三大乱臣贼子,短短几天就已在江湖中声名远扬。”前头车夫话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侠皇……”夕恒并未欣慰,她始终只觉得奇怪。 默想之后,她问向这禁军当中的年轻车夫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名为华琛,曾也是江湖一名闲散剑客,是在数月前被叔父安排到了宫中……”年轻车夫又更激动了几分。 “多替朕留意这种江湖传言,朕之后会再做询问。”夕恒打断对方,直接命令道。 “是!”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小车夫立刻领命。 途中,夕恒总想着,为何会有人为她传颂名号。 总不可能真是只是因为敬仰吧? 思索之间,便已到了终点。 夕恒回到自己的福庆殿后,便摇头抛却了这般思绪,默默继续阅读起书房当中的种种修道书籍,汲取各种知识。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一日朝会结束后,夕恒传唤先前那名对她说江湖传言的小车夫入殿,询问对方最近传言如何,是否还如之前那般。 只是今日,这年轻禁卫已经不像是当日那般激动欢欣,被招入殿堂之后,又换成了另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眼里明显透着慌张不安。 夕恒疑惑,问道为何。 迟疑许久后,名为华琛的年轻禁卫颤声讲道:“陛下,最近江湖武林之中对陛下有些讹传的流言……” 他说到这里,又闭口不敢多言。 “是什么?”夕恒有种不好的预感。 迟疑许久,华琛终于在压力下讲出:“民间坊市流传,陛下有另一身份,为先前几月于秦谢长巷周边活动的血衣女剑客……是接连制造了十余场大命案的不法之徒。” 见夕恒目光渐冷,这位年轻禁卫心起惶恐,连忙跪身解释: “陛下,此为江湖流言蜚语,绝非小人添油加醋败坏陛下名声,还请陛下明鉴!” “接着说。”夕恒只道。 “是!”小禁卫心里慌乱,已不知自己如何是好,只听从道: “京城各地茶坊酒肆、赌坊花楼等等闲人各处去所时常有此般传言,将那近几月来声名远扬的血衣女与陛下相作论证,讲说二者相同之处。” “例如,外界常言,陛下为先皇派人自秦谢长巷之内楼台接入宫中,而在这之前,血衣女正是在那周边地域引发大案,又有人声称陛下性情风骨英烈凛然,正与那血衣女说杀便杀的英雄气概相近相似……” “当日受陛下所杀的三名奸臣,正是各路武林豪侠心心念念要杀之人,作为侠肝义胆的剑客,血衣女必然也想杀他们,又说陛下腰身时常带剑,而血衣女侠更是善剑之辈,另外京城中的女子剑客本就稀少,并且自从陛下被先皇带入京城,血衣女侠便不再活动……” 外面那些江湖散人于八卦闲谈之中,就此,给夕恒列举出了种种论证线索。 似乎外面的江湖武林中人都已经认定了此事,并且论证得越多越详细,他们就越兴奋不已。 好似一位江湖侠客忽然间成了皇帝,对外面的武林散人而言,是相当可喜可贺的茶间谈资。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夕恒扶额。 也许是宫中有人特意向外散布的这种言论,随后传言就在民间逐步发酵,愈发夸张。 虽然这也并非是什么坏话,甚至敬仰她的人可能因此更多,但对于夕恒自己而言,和血衣女这种仍被捕快调查追捕的不法之人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会有朝臣就此大做文章,以此为理由要她下台也并非不可能。 “另外……” 下方讲述此事的年轻禁卫讲到这里,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不敢再言却又不能不言,张了张口,就好似死机般卡在了这。 “还有?”夕恒已经不想再听了。 但见到对方又谨小慎微地点了点头,却又摆了摆手:“继续讲吧,朕不会因这些传言而降罪与你。” 下面年轻禁卫勉强放松了些,深吸一口气,又小心翼翼道: “有不少江湖侠客将陛下称为了天下侠客第一人,声称陛下武功境界虽并非顶尖,却在所行事迹上压过了当世所有侠客好汉,可称武林至尊,天下无双。” “传言,就连东方那黄眉山的贼人头领都为陛下题了八字——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夕恒越听,心里越发苦恼。“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最后……”华琛又张口说了两字,但言语落到此时却忽得不敢再言。 这家伙怎么讲话一顿一顿的。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道:“快说。” “是!”对方浑身战栗,又鼓起勇气道:“有传言,陛下不仅杀了那三大奸臣,还,还……” “还什么?”夕恒眯眼。 “还说,先皇陛下的失踪也与陛下有关!” …………………… 第四十六章、予夺生杀 “外界还传言,先皇陛下的失踪之事,怕是也与陛下有关!” 努力讲出后,下方年轻禁卫立刻跪身叩首,浑身颤抖着生怕陛下迁怒于他。 皇位上的夕恒微微蹙眉,她不知是宫中有人真的查到了什么,还是说这句话不过只是编造的流言。 若是奸臣找到证据可以证明,她杀了赵乾元,这皇位大概也就坐不住了。 “呵。”片刻后,夕恒面色恢复平静。 坐不住就坐不住吧。 “自然是与朕有关。”她说: “当日先皇飞升成仙之时,正是朕在一旁守着。” 下面之人不敢再言一句,只是俯首低头。 夕恒见此人已经慌得不行,摆手让对方离开。 “谢,谢陛下!”满头冷汗的禁卫立刻退后。 龙椅上的夕恒随手捏起旁边宫女端来果盘中贵妃芒切片,递向自己唇际。 她隐隐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张阴谋构成的大网,哪怕继续挣扎,也只会被缚得越来越紧。 “这些传言,特别是后面有关赵乾元那一传闻,都直接针对着朕的皇位……”夕恒默默心想。 特意散布之人可能是那些与她作对的奸臣,也有可能是要与她争夺皇位的初晓。 不过就算知道了是谁在暗中搞事,也没必要做什么,夕恒现在不想理会这些。 她已经将那四本化劲武学精熟背下,之后又从福庆殿书房中翻找出了大量的仙人传说与修道秘籍,如今不想理会这些朝堂之事,只想继续汲取这些有关修仙练气的书册上的知识。 “其他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 又是三日之后,读罢了一本修道书,夕恒安安稳稳地在床上盘坐修炼内功。 室内略有甜丝丝的沉香气味萦绕,她很快放下了方才读书时心中的所思所念,专注起自己的气血内功修行。 夕恒已将腰间的整条带脉打通,身体的丝丝明劲于带脉环流,就好似细草被拧成草绳一般逐渐卷曲压实,从那最为紧密的地方,炼出一道细细暗劲。 炼出这么一丝暗劲后,代表她已经真正成为了江湖当中的暗劲强者。 作为暗劲武者,无论之后去往何方都是一号人物,去往京城中任何一个大族,都会受到重金礼遇、身居高位。 不过夕恒对此倒无所谓,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万众敬仰,大赵国中没有比她更高的位置。 “不过……下一世没必要的话就别来京城了……”夕恒默想:“到皇宫里,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少女以体内刚炼出的这丝暗劲顺着经脉流于指尖,掐了个兰花指一弹。 下一刻,隔着一层红黄床纱的桌上,一盏瓷杯忽地一颤,紧接着又响出咔咔的碎裂之声,表面布满裂纹,瞬息化成无数细小碎块一同散开。 而夕恒弹指,距离这件茶盏还隔着五六寸距离,中间透明红纱未被暗劲戳穿,只是微微动了下。 “暗劲可以出体数寸,直接对物体内部造成伤害……”夕恒自语道。 如果自己杀死赵乾元那一日,受太监追赶时,能在踢腿间附上暗劲,也许就可以穿透对方体表的护体罡气,直接把劲力打入敌人肺腑,使其重创…… “也不一定,那人是暗劲大成,应该有应对措施。”她甩了甩手,又重新安稳盘坐凝练暗劲。 正要继续做些实验时,门外宫女忽地敲了敲门。 “何事?”夕恒停下手里动作,将目光转去那方向。 “打扰陛下了……”门前宫女对着纸门柔声道:“是内宦正掌印太监高公公前来,正于下方等待。” “那老太监?倒是想曹操曹操到,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事……”夕恒眯眼道:“传人上来吧。” “是。” 宫女下楼呼唤,片刻之后便有脚步声踏上楼来。 “陛下,奴才前来请见。”这次是那熟悉的,好似戏腔的老太监尖声。 夕恒默念了难听两字,让对方进门。 老太监一身蓝黑宦官装扮,衣着得体,全身上下整理地干干净净,进门便下跪请安。 “你又有何事要说。”夕恒作问。 “陛下,奴才前来,仍是要提及那离位脱身之事。”他拱手鞠身恭敬出言。 “朕说过别再讲了吧?” “陛下,实不相瞒……”老太监一直低着头,深吸一口气道:“奴才近日听到传闻,知枢密院事朱循已许下重利,在外请了一名化劲武者来刺杀陛下,如今已在路上。” “我们朝廷就没有化劲么?”夕恒作问。 “大赵朝中共有五位化劲,其中三位将军正于各方军部演练大军准备迎敌,一时难以赶来护驾,而另外两位本在御带铁卫之中,只是如今的御带铁卫还未站在陛下这一边,他们更偏向于初晓帝姬……而帝姬殿下又隐有不肯匡助陛下之意。” “你们朝廷里的派系之争可真是麻烦。”夕恒冷呵一句。 她本就是一个无力的空降皇帝,并且因为继位之后连杀了三名宰相,到现在朝中文官甚至都不敢试着把她培养为傀儡皇帝。 如今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倒是个应有的结局。 “奴才难以帮陛下挡住化劲武者,还请陛下今夜就离开京城,奴才会为陛下寻个替身替死。”老太监讲。 “没必要吧?”夕恒却说:“你把我推上皇位时,所希望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少女掰着手指,讲出对方计划: “你要让我以强力清理掉朝中势力最大几名君侧奸臣,随后等我被奸臣报复至死,便立初晓帝姬登上皇位,至时朝堂肃清,政治也能清明,好让初晓帝姬实现她的救国大志。” “所有罪怨由我这一朝背负,换取初晓帝姬即位之后的太平安定,并且,你们还能在我死后,借由我在民间的好名声做些文章。” 夕恒早在登上皇位时,就已经隐约明白了这老太监和老国师的计划。 老太监没有反驳,只是轻叹一口气道: “奴才有罪,竟敢谋划陛下,理当就地处斩……陛下若对奴才心中有怨念,咱家可以立刻自断经脉而死。” “不必。”夕恒直说:“你在动手之时,便早知这对你自己而言也是一条死路,日后必将遭到清算,活不成。” 沉默片刻后,老太监讲道: “陛下所言真切,咋家早已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已经在司礼监备好了一架棺材……但陛下不必如此。” 他讲道:“这十日来,我已知陛下实非常人,且有救国之心,若今日不陨,日后必然有大作为,兴许能为如今大赵再多几分生机,所以咋家这几日犹豫良久,决定必要保下陛下。” “朕说,不必。”夕恒摇头:“我已杀了那几个奸臣,并非被迫而是顺从本心,那么此事带来的后果也必然要由我自己承担,你不必寻找什么替身来代替我去死。” 表面上说得大义,其实主要是因为夕恒已经运转了五度夺命决来增幅自身气血,搞的现在体内寿元不足,身体愈发衰弱,体内气血也已经逐渐越过了年状巅峰,到日后大概只会不断衰弱。 因此,若继续苟活在这一世,往后在武道上的修炼效率必然会日益减缓,比不上直接死去读档之后效率更高。 并且……夕恒还想再用一次夺命决。 她如今晋升成了暗劲武者,打通了腰间带脉,体内丹田与经脉可以容纳的气血上限已经变得更多,用夺命决可以增幅气血,来为下一世的练武效率做些铺垫。 就算离开皇宫,她也肯定会用夺命决加速修炼,也是个身体枯萎至死的下场,还不如留在这皇宫当中享些繁华富贵呢。 夕恒想着想着,打了个哈欠, “但,陛下,这可是生死大事。”室内太监似乎无法理解,还想要劝阻几句。 “莫要再说了,若是可能,你就帮我抓出几个要谋害我的奸臣吧。”夕恒摆手道:“朕困了,你退下吧。” “……”太监见夕恒这幅无所顾忌的模样,已经失语到不知说什么才好。 夕恒再摆了摆手,对方终于郑重俯身,向后离开。 离开前他停在门后,向室内多说了一句: “陛下,化劲武者日行千里,兴许明日即到,奴才与禁军统领马义联手可以将此人拦下一会……外面虽然皆传马指挥使已经病危濒死,但他其实还有一战之力可用,只需陛下下令,我们两人可为陛下赴死……” 说罢,他把房门闭上。 室内,坐在床边的少女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便摇头抛开了这些心绪,回到床上继续盘坐。 “化劲的刺客么……我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 夕恒不再继续慢慢凝练暗劲,而转为运转夺命决。 既然活不了多久,就没必要再留那么多寿元了。 她阖上眼眸,沉下心思,感应体内经脉当中气血轮转,使气血流向后腰命门穴,以气血托出其中寿命元气,将其缓缓引出,归入丹田…… 月影随着时间轮转,渐渐东方升起星微白幕,到了黎明时分。 福庆殿中,三楼皇帝寝房。 床上的夕恒运转了一夜的夺命决,以气血将寿元砍伐汲取,又将自身气血更壮大了两三成之多。 不过副作用随之而来,她满头灰黑秀发,此刻已经全然变为苍白,发缕干枯分叉,也再无了先前那般的柔润之感。 夕恒慢慢睁开双眸,其中精光满溢,目光如炬。 虽说精神因体内气血的充盈愈发神采奕然,但表面身体难免消瘦干燥许多,不再柔滑且富有弹性。 她用手撑着身体缓缓起身,轻咳两声,略过书案,来到一旁镜台前。 镜中的她也未变成老年的模样,只是更像是当年大病之时。 随手用五指轻轻梳了下自己纤长的白发,指尖便夹住了几根脱落的发缕。 “身体的元气损耗这么严重么……”夕恒啧了一声。 看着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她又回想起了第二世末尾时的自己。 不过比起那时,她现在可是厉害了不少。 不仅成为了强大的武者,还凭着一把剑在京城里闯出了些名堂,并且最后还是以受万人敬仰的皇帝的身份落幕。 她这个皇帝并非昏君暴君,而是铲除了朝中奸臣,受万流景仰的所谓‘侠皇’。 “倒还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见镜中人点了点头,夕恒浅笑一声站起,呼喊宫女。 外面守夜的宫女听闻,轻敲房门回应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快到卯时了吧?”夕恒说:“让司仪宫女进来为朕梳理妆容衣裳。” 外面宫女应了声是,快步走下楼梯。 片刻之后,司仪宫女登上阶梯,敲门进入。 夕恒见对方仍然青春美艳、玉貌花容,而自己却是忽地变了副模样,心底略有苦笑。 而司仪进了寝房,见陛下一头过腰白发如瀑,直接愣在了原地。 “陛下,您……”她明眸眨了又眨:“您怎得一夜之间忽地头发便全白了,还有如此面色……” “朕心念大赵疆土,心念妖臣乱朝,心念天下黎明百姓。” 夕恒作出了一副感天忧地的模样,叹惋道:“一夜未能入眠,却是白了少年头。” 司仪宫女抚胸抿唇:“陛下忧国忧民,却莫要忧愁怀了身子啊。” “为我梳妆吧,尽量掩下这副病容,今日朝上兴许有重事需议。 司仪宫女靠近过来,五指触在陛下肌肤,心有不忍,又说: “陛下如此还要上朝?不如先传唤太医为陛下熬些药来补下身子。” “不必,我身体还好。”夕恒只说:“继续就是。” 司仪无奈听命。 小半个时辰后,夕恒穿上了一身庄严龙袍,头戴十二疏冠冕,看玉珠帘子坠在眼前,自己也多增了几分皇帝的气势。 再看向镜中,司仪为她做出的妆容也掩去了部分病恹模样,更增几分英气。 夕恒拍了拍身上龙袍,以将要举办自己葬礼一般认真走出寝房,坐上殿前备好的车辇,前往太霄殿上朝。 …… 庙堂之上,殿陛之间。 披散着苍白长发,又充斥着威仪与凌然贵气的女帝坐在龙椅,朝堂当中有四柱火炬燃起。 夕恒轻轻抬手,前头禁卫领会其意,宣旨上朝。 慢慢,诸多身穿紫衣红衣蓝衣青衣的朝中大臣排着队列行向前来,手持玉笏,模样稳定认真。 “诸卿,今日有何事启奏?”夕恒作问。 前头朝臣略微抬头见陛下一头白发,心感奇异,却并非因此作问而打乱朝中秩序。 “陛下!”一位朝臣走出人群: “臣收到消息,北方颜朦大军已至边境!如今此刻恐怕边境已经受袭,请陛下打开户部拨款拨粮,援向北方要塞要城!” “就依你所言,奉上奏折吧。” 夕恒此刻自己性命堪忧,那所谓化劲武者不知何时就会杀来,不愿在这些事情上耗用时间。 朝会讨论了些与北方颜朦与南方天梁的战事之后,又说了京畿之地的骚乱与剿匪进度,还有南方难民之事…… 过了会,有一臣子走上前来,所说之事却已并非这些大赵政事: “陛下,微臣于京城当中听闻了些许民众坊间言论,有一事希望能得陛下回答。” “说。”夕恒道。 “京城内外常有人言陛下诛杀奸臣,对此拍手叫好,但在此般言论当中又掺杂着另一说法,所言为:陛下进宫之前,曾于内城以血衣女侠之名格杀城中大小帮派,造出十余场大案,以至于各地人心惶惶,官府捕快急忙。” “微臣起初只当是京城小民茶余饭后消遣之谈,可之后,宫中陛下画像不知为何又于内城流传开来,有一曾追捕血衣女的京府女捕,却是认定出言,此副画像之上所绘正是血衣女本人!” “微臣见对方如此信誓旦旦,而京城中八卦流转,又有了诸多论证之语,到如今已经沸沸扬扬,在京城中任寻一百姓作问,都会说当今圣上正是那血衣剑客,如此荒唐讹传已经遍布京城上下,微臣想必要将此事抑制才好……” 一头白发的夕恒落座于皇位之上,望着下方那身穿紫袍的官兵侃侃而谈,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心思游动。 下方那官员语气虽然平和,实际却是正质问她。 此大臣身穿紫衣,面容苍老,满头杂发,声音却并不沙哑,反而愈发振振有词:“所以臣祈求陛下宣旨昭告四方,严厉声明绝不饶恕此等目无法纪之人,必要将其捉拿归案,给大赵法度一个交代!” 夕恒半闭双眸,她隐约听懂了这话音背后藏着的意思。 “如此也为京城平民百姓示下典范,因血衣女之名如今已传播至京城四方各地,已有不少自称江湖侠客的闲散武夫将这此等法外暴徒奉为楷模,又于各地又引发了重重大案,官府捕快一时都已难以处置!”老文臣道:“微臣已经奉上奏折,恳请陛下落旨辨清!” 此人高声落罢,跪身行礼俯首,接着便要退后。 “慢着。”夕恒以指尖轻敲龙椅扶手。 这一指用上了些微劲力,在木扶手上打出了凹痕。 “陛下有何吩咐?”老臣顿住脚步,半跪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夕恒问。 “回陛下,老臣名为李苑,乃是宫中谏议大夫。” “哦?” 夕恒记得前几日上朝时,她可没见此人前来登朝,此人一回到朝中就给她出了道难题。 并且她也回想起,先前禁卫统领马义所说的朝中仍剩下的三名大奸大恶之辈。 其中之一便是这位谏议大夫李苑。 至于另外两者分别是…… “知枢密院事朱循,检校太傅梁策功,可在朝中?”夕恒望向下方秩序排列着的,密密麻麻的众臣。 “臣在!”另外两名身穿一红一紫朝服的大臣从朝臣当中走出。 “回陛下,微臣在!” 果然正如夕恒所想,如今禁卫统领马义身中剧毒大病一场,这些朝臣也就不再顾忌,又重新登上朝来找她麻烦。 “你们三者,前七日未来朝堂,是因何事?”夕恒随便问了一句。 “臣已上书告假,是因族中叔长病逝,于是回族置办丧事。”对方俯首回应。 “微臣也是因此!”另一位身强体壮些的官员似乎连装都懒得装了,随便说了个借口。 “你们是同一族?” “正……咳咳,并非如此。”其中身穿红服的梁策功解释道:“微臣与朱循节度使之叔公为多年好友,好友西去,在下定当要悼念一番。” 夕恒听罢了这些蹩脚说法,又转向另一人问道: “谏议大夫李苑,你又是何原因?” “老臣与他们不同,是因身有奇遇,所以耽搁了上朝时辰。”三人中最为年长的李苑未有其表面这么老成,开始瞎编起来: “微臣十日前,朝会结束时返程回家,路上走着却忽地听到了先皇之声,转头看去,就又见先皇正与几位童子模样的仙人下棋,并招呼微臣近前。” “先皇虽已成仙,但既然下令,微臣岂能不尊?于是便行去看棋,棋后又吟诗唱歌,快活非凡,一刻后,先皇推了臣子一把,笑曰为何不走?臣起身返程,回来却听外界已过十日,实乃奇妙至极!” 夕恒听罢只想——这家伙睁眼说假话的本领说不定比自己还厉害。 旁边的朱循与梁策功听罢,竟眼冒精光,拍手鼓掌赞道: “如此真是奇妙,想不到李大夫竟然能得如此之仙缘,想必日后也有机会如先皇这般成仙登天呢!” “可惜老夫年岁已经大了。”而那糟老头子居然还会摇头回应:“若非如此,在下也必要寻仙觅灵……” 皇位上的夕恒扶额。 这几个朝中奸臣也想成仙,他们也配? 她酝酿了下情绪,摇头说: “真是一派胡言,你们三人身为朝中重臣,言语竟然能荒谬到如此地步,实为大赵不幸。” 下面三位奸臣受夕恒如此训斥,却并未俯首谢罪,反而仍面露着轻松笑意,抬头看着座上陛下。 “陛下息怒,微臣也不过只是以玩笑嬉之。”谏议大夫李苑讲道:“还请陛下尽快对血衣女之事做出决断,只要陛下施令,微臣必然尽以全力达成。” “呵呵。”夕恒只继续问:“今日进谏,可否是你们三人一同商议过了?” “陛下明目。”其中一臣子笑道。 “那你们可给朕挖了好大的坑呢……”夕恒明白道:“你们已经捏造出了朕便是那血衣女的证据,准备等朕宣布诛杀那血衣剑客之后,便要将这政令拿过来反制于朕?” “……” 她话音落后,朝堂忽然一静。 前头三名奸臣收起了面色上的和善意味,不再遮掩眼底的恶意与心神冷意。 其中一人说: “陛下,有些事不宜拆穿……微臣原本还打算让陛下多活上几日,如今看来,倒是不可了。” “朕倒是认为,是你们原本若今日不来朝堂,继续如老鼠般躲藏于阴沟角落,才能多活几天。”夕恒讲道:“而你们既然来到这朝堂之上,就是自寻死路。” “好大的口气啊,侠皇陛下。”下方奸臣冷呵一声,见被戳破就不演了: “如今国师已死,禁卫统领中毒濒亡,那姓高的死太监又已抛陛下而去扶持初晓帝姬,陛下此刻不过孤家寡人,且问如何能与我等为敌?” 夕恒听罢潇洒起身,拉开龙袍外衣随手一抛,显露出其中纹着亮金龙凤的暗红劲装,右手自腰间拔出尚方宝剑。 “就凭寡人手中之剑!” ……… 第四十七章、沥血叩心 朝堂中,数名奸臣见夕恒拔剑,非但不惧,反而张口哈哈大笑: “陛下如此年轻,天赋再如何惊人最多也不过初入暗劲!如何对付得了化劲强者?” 他们其中一人朝后猛地挥手,呼唤道:“黑凌刀主!请出手吧!” 声音未落,大殿门口便忽然有一道黑影闪现。 同时间,呼呼的风啸之声随之而来。 黑风带着无数尘灰刮入朝堂,使朝中官员身上各色朝服波荡不断。 夕恒凝神注目,同时挥剑喊道:“禁卫何在?!” “到如今还想着禁卫?果真不知死活!”下方有人嘲讽: “陛下手下那帮禁卫早就被老臣收买了!绝不会参与此场争端当中!” “当真?”夕恒淡然以对。 见那黑灰的妖风带着浓厚压抑的杀意吹来,她只是随意扫过一眼,便继续把目光落向下方奸臣。 她朝前踏脚,落地时前头上方忽地传来一声震耳的刀枪齐鸣,黑风中裹着的身影,被突然现身的禁卫指挥使持银龙长枪挡住。 锵—— 清脆的刀鸣带着妖风的呼呼声响彻殿间,高处来袭的黑影显出了真身模样,此人披着破洞黑袍,手持大刀,面貌肌肤苍白,头上无眉无发。 他手里大刀刃身平直,利刀口上堆着无数密密麻麻凹痕剑痕,看起来绝非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而像是随手从激烈战场当中捡来的一把破旧朴刀。 但在长刀挥动之时,总有阵阵灰黑妖风刮起。 威势令周边朝中众臣皆退至角落。 银龙长枪抵住破旧朴刀,禁军统领咬牙硬撑时,侧边又显出一蓝衣人影,正是隐蔽在旁的老太监。 他双掌立起,眼花缭乱地前后闪动,接着尽力朝黑袍刀客隔空打出一击。 掌风呼啸波荡,隐隐有着虎啸之音。 上空黑袍刀客感到威胁,立刻转刀再自下而上地劈出一击。 长枪横立再挡,黑衣刀客借由此力极速坠下着地。 消瘦双腿在朝中毯上打出闷嘭一声,紧接着禁卫统领与老太监也一同落下,拦在了刀客身前。 “高公公……”这面貌苍白不似人的黑衣刀客以沙哑声嗤笑道: “果然如传言所说,你身受内伤,经脉紊乱不得再聚化劲,若非如此,方才那一掌兴许真能将老夫打翻在地。” “黑凌刀主!”老太监呵斥道: “当今圣上乃是为国为民的侠皇,你若将其刺杀,莫说朝廷必要你的脑袋,就连偌大武林中侠肝义胆人士也定然会取你性命!此刻停手还来得及,不然此后一生遭众人唾弃追杀!” “唾弃?”黑袍人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故事,又以沉哑嗓音嗤笑几声: “老夫十几年前弑师时就已被整个武林厌恶,可那又如何?” “自当老夫以十年之功聚成化劲,之后无论名声权利,还不是如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 “江湖武林间根本没什么正道礼义规矩!谁拳头大,谁武功高,谁就是规矩!” 他双手紧握刀柄,黑袍连着长刀一转,又刮起了阵阵黑风。 被护在后面的夕恒眯起双眼,对方的杀气杀意不弱于她。 自己杀的人,大概还是少了。 夕恒默想时,前头老太监与禁军指挥使也一齐震出气势威压,与这浓厚杀气抗衡。 同时间,宫外守着的数百禁军终于闻声赶来,甲胄甲片打出颤音,手上长枪红缨飘荡,围在了黑凌刀主周边架起长枪阵势。 “喝!”禁卫一同呼声壮胆鼓劲。 “怎么?”黑凌刀主皱起光洁苍白的眉头,且回头道: “你们几个打马虎眼儿?不说已将禁军收买,不会前来阻拦?” 三名奸臣见禁军赶来也变得慌张,纷纷盯向前头手持银枪生龙活虎的禁军统领与太监:“你中了噬血毒,为何还能动手,又为何还要阻拦?” “臣等怎能眼看陛下受袭?”老太监又挥掌做出动手架势,浑身亮起微弱的淡白罡气护体。 禁军统领大笑一声,长枪忽地一甩一顿,枪风震得地面灰尘四散。 “这条性命是陛下留的,再为其献命又有何妨?” “这,这……”原本信心满满的奸臣看过四面之景,退缩几步道: “刀主,形势已变,不如先帮我们杀出重围?” “形势变了又怎样?就凭你们两个暗劲大成,加上旁边这群虾兵蟹将,就能挡得住我?!”此人狂傲笑罢,漆黑双眸盯住夕恒。 下一瞬,他脚步一动,竟是直接化为黑影挥刀来袭。 夕恒提起长剑准备迎敌。 前头,高太监与马义统领又打出几招将黑影拦下,刀客眼见无法直接斩首,便只朝夕恒挥出一道刀风,紧接着目光对在了太监身上,手里大刀一转,迎头劈下。 夕恒手里长剑带着暗劲忽地朝前一崩,打出剑风试图将袭来的刀风抵住。 然而已经吹过十数米的刀风却仍强劲,即便以剑风抵消部分,她身上衣着与脸颊一侧仍冒出了许多细细血痕。 “陛下,咋家只能挡他一时!” 老太监的大喊声传至夕恒耳边。 紧接着,砰砰锵锵的刀枪撞声接连响起。 夕恒扫了那一眼,不过几招,两名暗劲大成就已经明显弱势。 下一瞬,她毫无迟疑地盯向正悄然后撤的三名奸臣。 以她初入暗劲的武学境界,自然不可参与与化劲武者的交战。 而她在轻功上也没多少建树,赶路还行,但若真想逃跑,依照先前敌人入场时那黑风般的轻功来看,自己难以逃脱。 还不如趁这最后时间,多砍下几个仇人的脑袋。 夕恒提起长剑,便运起劲力踏直直朝着地上奸臣冲去。 三大奸臣见夕恒拔剑突袭,悄然的脚步立刻换成匆忙逃窜。 但他们明显不会什么内功轻功,连逃跑模样也是狼狈,其中一人甚至踩到了自己朝服,哗一下摔倒在地。 夕恒化作一道暗红血影靠近,在倒地的谏议大夫身侧高举长剑,见对方惊慌模样,心里下意识起了一丝欢悦。 她长剑转为反手忽地下刺,利刃穿透此人后心,压破心脏插进殿堂地面两寸,又被她直直拔出。 “饶,饶命——”长剑都已溅血而出,此人才堪堪吐出两字。 “晚了!” 鲜血便好似喷泉般自对方伤口处狂涌而出。 杀了此人,她又望向另外两名奸臣。 那俩凡人瞪大着双眼,不断后撤摆手,张口求饶。 “还没之前杀的那三个人有魄力。”夕恒听了几句只觉无趣: “怪不得你们都当不上宰相。” 说罢,她踏步朝前便又砍下了一人扭曲惊惶的面容。 鲜血喷洒而出,带着乌纱帽的头颅滚落下来,轱辘几圈。 夕恒身上衣着与剑上沾了些血,嗅到温热的血腥味道,却反而觉得兴奋。 她抬起右手舔了下,灵巧的五指重新把握剑柄,因体内气血凝集涌动而微微泛红的双眸落在远处正逃窜着的最后一人身上。 白发少女迈着轻脚走去,脚步似乎缓慢,却在下一刻追到了对方身后。 夕恒直接抓住这奸臣左手,手腕忽地一拧,对方胳膊便随之咔声断开,关节被拧过极限,使此人发出杀猪似的惨叫,痛得不能动弹。 她再推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手中长剑一划又在对方裂出一道细长红线。 夕恒提脚一抬,令这名官员正面朝上,问道: “你叫什么来着?” 对方满眼惶恐,紧张张口正要回应,却被夕恒一剑扎进了嘴里,直接刺透。 “哦,记起来了,你是那知枢密院事。”夕恒胳膊一动一撇,给对方的脑袋从嘴角划开。 此人瞪大双眼,喉中不断往上冒血,咕嘟咕嘟地说不出什么话来。 连斩三人之后,夕恒呼出一口气,重新望回四周,却见周边景象又已经变得混乱无比。 那些原本在朝中上朝开会的官员,大多已经躲到了各处角落,或直接离开了这方太霄殿。 而场中围来的禁军,已经被那黑凌刀主砍得七倒八歪,他们身上沉重的暗红甲胄根本挡不住化劲武者的刀刃斩击。 此刻禁军统领被打倒在地,只剩下浑身伤痕的老太监还在拼死抵抗,但用掌武者打不过用刀武者,更别说对方还是化劲,如今老太监已被刀风损伤至深,浑身皆是伤痕,赫然是一副血人模样。 她挥掌时浑身亮起的淡白罡气已经不见,明显已是在咬牙坚撑,随时可能倒下。 夕恒深吸一口气,双眸盯住了那一身长袍披衣破洞、如今已经浑身鲜血的恶狠刀客。 她记着对方称呼,直接呼喊道: “黑凌刀主!来与我一战!” 黑凌刀主本要与老太监继续对招,听此言回头盯来,一副狼视鹰顾模样。 此人神情狠戾,只一个回眸眼神,便有汹涌杀意与怒兽般的威势袭来。 夕恒心神都受其影响,好似看着深渊一般望而却步。 “呵……”黑袍刀客回过头来,粗手指向夕恒,一番杀戮后此人声音愈发高昂: “那姓高的太监为你争取如此之久,你却不逃离此地,反而要同老夫一战?不知天高地厚!” 它手中刀刃猛地一顿,周身气劲迸发,将周边又持枪冲来的数名禁卫震开数米,爆发出令人兴叹的磅礴气势。 夕恒眼神愈发凝重,左手拇指在长剑剑刃一划,自身鲜血连着旁人鲜血一同把长剑浸透泛起赤红。 她作武者决斗之礼,朗声道: “吾乃血线剑派传人夕恒,今日取你性命!” 血海大法当中的血毒之术已经附在剑上,只要在敌人身上划出任何一个伤口即可使其血液沸腾,若不及时处理,沸腾的血液能传遍周身,令敌人心脏不堪承受,心悸而死。 “够胆!”黑凌刀主大笑,一脚将已经溃败的老太监踢飞数米,紧接着便一步步朝夕恒走来,同样回道: “老夫为黑凌大刀十七代刀主黑卷海!记得这个名字,下地狱见了阎王别忘了说是谁杀的你!” “见阎王的是你!”夕恒两手把手里宝剑架起,随即直直朝敌人突刺而去—— 远处黑凌刀主见这番攻势,眼中显露失望,接着轻易抬刀上挑。 锵—— 刀剑碰出火花,夕恒立刻将左手伸向前去,尽快念道:“开!” 她手上指甲迅速增殖生长,短短一眨眼便成了骸骨模样的小树冠。 下一瞬,骸骨爆成无数碎片,以霞弹爆发似的速度冲向敌人。 噗一声震响,所有骸骨都直直击在黑袍刀客身上。 但无数骸骨碎片却只像是打在了厚实铁板那般,仅击破了表面黑袍,在其体肤表面打出了几个凹陷,又颗颗坠地。 其中枯白的肉身受击,甚至没一丝鲜血留下。 夕恒皱着眉头,又抬起左手再道:“驰!” 三道血痕凭空绽出,而黑凌刀主却并未抬刀抵挡,反而只是趁此空闲问: “这是哪派招数?” 血痕划过仍然只是撕碎衣物,未能在体肤留下伤痕。 夕恒自然不做回答,继续挥手发出一道血箭。 空中落出一条血红,又击向方才血爪攻过位置。 可即便用了带着腐蚀与穿透效力的血箭,依然无法击破敌人防护,红芒一闪即刻消散。 “血线剑派的秘法?还是你们皇家的秘术……罢了,不过只是些旁门左道。”对方又看向夕恒,道: “真强者不靠这些阴招秘法,靠的是货真价实的武功。” 他两臂忽地一压,浑身周边突然有黑风震起。 夕恒未能反应过来,下一瞬便好似被车撞了般倒飞出去。 身上天蚕宝甲为她挡下了大多冲击伤害,少女勉强调整姿态以双腿着地,耳边又听见了一个朗声: “化劲武者以气血内功护体,这等奇淫巧技,根本难伤吾分毫!” 身前大敌大刀一甩,黑风滚滚席卷而来。 夕恒还未站稳,见黑风忽袭又崩出一剑将其抵消。 然而眼前汹涌黑气当中有黑影一闪,下一瞬那把生锈朴刀便随着黑影闪到了她的眼前—— 夕恒咬紧牙关再做抵挡,长刀宛如黑雷一般即刻坠下。 锵声响彻,朴刀与尚方宝剑砸出火花炸亮。 瞬间,夕恒忽感右手一松,眼前竟见尚方宝剑的剑身咔嚓碎出裂纹,竟是直接自其中段碎开。 对方黑刀滑落,刀风只稍受阻碍,又呼啸冲到她的肩颈。 劲装被锋利刀风撕裂,于肌肤表面裂出了一道暗色血痕,即便有宝甲护身,这一刀仍让她见了血。 夕恒受痛皱眉,还来不及查看伤势,又见敌人以披风身法旋转,大刀在空中划出爆裂之声再劈来—— “受死!”这声音传到她耳中时,刀刃已经滑落。 “开!”夕恒伸出五指试图挡下,指甲疯长成骸骨纸条形状,然而难挡敌人大刀威势,最终只一寸寸碾为粉尘。 同时,她朝前伸出的左臂被长刀划过,应声而断。 右手断剑举起,又被诡异朴刀斩碎一截。 明明这黑灰大刀看起来破破烂烂,却是碰到了尚方宝剑都能轻易击破。 又是一道剑风落到胸间,其中肋骨受到重击咔声断裂,狰狞的伤势朝外渗出鲜血。 夕恒接连退步,止不住地咳出一声,喉中有鲜血上涌。 她把一口血痰吐到地上,抬眼继续盯向缓步走来的敌人与对方手里大刀,也见到自己那段落到地上,已是瘫软无力的半段左臂。 夕恒把断臂轻轻一推,那边落地的无数骸骨又喷向了敌人的侧面。 然而这一击同样只是打破了外面黑袍,未能伤到其中皮肉。 对方刀尖隐有鲜血滴坠,使地面红毯又增了几分暗色。 夕恒伤口血液外涌,浑身愈发失力,神识恍惚,手里断剑落到地面,咳出了几个轻响。 “老夫一力可破万法,这般奇诡招式哪怕再使百遍也奈吾不能。”黑凌刀主冷笑几声: “老夫还是首次来杀皇帝,你还有何遗言要讲?” 夕恒无言,只用上仅存心力,右手接连捏起了数个指法变化。 紧接着,她用食指在自己的断臂截面划来了一道浓血,向着自己眉心绘出了一缕血痕。 “天魔变。”夕恒低吟出声,眉头鲜血愈发醒目,散出微光。 少女面色变得枯白,体肤表面的鲜血聚向眉心。 渐渐,左手断臂与胸腹伤口不再流血,肌肤表面的血色都渐渐干涸,心跳却愈发加快。 她重新抓起地上断剑,缓缓抬头,溢满了赤红的双眸盯住敌人。 血海大法中的这一法术,所用的资源不再是外来血肉,而是集合自身体内鲜血,以此激发灵光,在短时间内变得不畏伤痛,可以使出一些超出人体筋骨关节承受极限的招式,并增幅自身力量。 只是,用出这招需要消耗大量鲜血,基本上用过便是死路一条。 断剑平直举起稳稳不动,尖端指向来敌。 一身黑袍已经破烂不堪的光头刀客眯起双眼,冷哼一声:“死缠硬磨。” “我必杀你。”夕恒只是道。 哪怕这次杀不死,到了下一世力量足够的时候,也必要将对方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 一世不行,就再多几次。 “呵,还大言不惭。”黑凌刀主甩了一下大刀,说:“你用了透支气血生命的秘法,已是活不久了,既然无遗言可说,那吾现在便送你去阴曹地府!” 讲着,此人脚尖指前,身体前倾挪动重心。 下一瞬,他捏着所披还黑袍一转,同时又有一股灰黑雾气忽地爆开—— 夕恒血瞳闪动,因灵光受功法激发,她现在的观察力比起之前高了不知一点,立刻在黑气之间锁定了敌人身影。 见对方举刀旋身飞快踏来,她抬剑一指,既不闪也不躲,直直与其相对着飞奔去撞。 “金血叩椎。”夕恒轻喝一声,鲜红断刃绘出红线,划出尖声,直指敌人颈间要害。 大刀同时朝她腰部呼啸而来,夕恒也不阻挡,这是最后的舍身一剑。 两把利器几乎同时命中肉身,夕恒努力把断剑刃尖打去,却好似刺在了铁块上一般难得寸进。 尚方宝剑之利可以削铁,却仍然打不破对方的护体化劲。 此剑催发了体内全部劲力气血,但对方的颈间经脉也有化劲护体,单凭身体力气无法击破。 她咬了咬牙,用上剩下的全力,把剑尖再往前再推。 一个咔嚓声自体内骨骼传来,手腕连着肘部接连脱臼。 下一瞬,那把粗糙朴刀也划过她的腰间。 夕恒朝后倾倒,身体愈发无力。 此刻生死关头,她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缓慢下来。 睁眼,只见到方才的剑尖只在敌人颈间留下了一点红印。 “费劲全部力气……只是打出了这么一个小印记吗?”夕恒心感失落。 初入暗劲与化劲武者的差距实在如隔天堑,哪怕有着血海大法这种魔功助阵,也难以伤敌。 执念渐散,夕恒缓缓闭眸领死时,眼前便见到对方苍白粗厚,满是褶皱的颈间红印指尖冒出一丝血点。 鲜血却并未自然留下,而是冒出一个个细小气泡,沸腾起来—— “血毒……”原本已经失意的夕恒忽又睁开双眸,以最后几口气朝对方道: “你已中我的血毒,经脉肺腑必然灼烧涨破,痛楚彻骨,刀刃绞心,直至身死。” “毒?”黑袍刀客皱眉,一手抹过自己颈间,却见抹下来的血好似被煮沸了般不断膨胀起泡。 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是何毒?” “下地狱吧。”夕恒最后只以这四字回答,最后声音越来越细。 渐渐,她赤红的双眸失去神采,面容倾向一侧。 一重重黑暗将视野遮掩,不过多久,夕恒感到自己倒下的身躯好似浸在了水中,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站起。 眼前,【读档】两个大字逐渐显现。 …… 第四十八章、夺命一世 夕恒见到眼前逐渐显现的读档两字,稍微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气。 在这个读档之前的空间当中,她的身影并不怎么清晰。 比起现实躯壳,看起来更像是分辨率很低的视频当中的人影。 整个空间之中,只有眼前的方正文字清楚些。 “这一世倒是相当地波澜起伏……”少女轻声自语: “那个叫黑凌刀主的家伙中了血毒,死定了。” “但就算如此,之后也要每见他一次杀他一次才行。” 既然夺走了她的性命,就结下了不世之仇。 以后,世界上还存在着这个所谓的黑凌刀主,对方就别想好过。 既然现在初入暗劲的时候打不过,那么等她晋升化劲,必要见一次杀一次。 如果一对一难分胜负,就多叫上几名高手去围杀对方。 夕恒拍了拍胸口,试着把心中些微怒意压下,静下来后抬眼继续看向上方,又念起了之后的事情。 “嗯……以后就去各地游历寻找仙踪?” “亦或者还是先晋升化劲?到化劲后实力与感官更强些,寻得到仙踪的概率也能更大许多……不过,这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所谓真正的修仙之人,都还说不定呢。” “寻仙不一定能得到成果,果然还是先把目标定为化劲为好。” 夕恒细声自语: “我现在不过只是初入暗劲,距离暗劲大成都还有段不小的距离,并且还未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化劲武学……” “之后几世,需要去各地寻找化劲武学秘籍,若是到了暗劲大成都还没能寻到合适的武学,就做个选择吧……要转修其他的化劲之法,还是说自己继续推演红线剑法。” 强硬地转修功法的话,可能会因武学之意差别较大而走火入魔,气血攻心,导致大病一场或是直接殒命。 不过她倒不怎么怕,不小心殒命了就读档重来,积累经验,总能将功法完整转修。 而继续推演红线剑也是条可走之路,夕恒熟背过了四部化劲武学秘籍,心底对如何推演化境武学,已经有了些最初步的思路。 首先,需将剑意再进一步。 红线剑是杀戮之剑,想要将剑意成就精纯至深,就要继续杀人。 夕恒对此并不排斥,她可以学之前的千秋帝姬,前去北疆战场对抗颜朦国异族,做个小将军亲自上阵,人头就会滚滚而来,顺便还能为保卫大赵做些贡献。 磨练过了剑意,便可以开始不断锤炼筋骨、气血与整体劲力。 所谓的化劲,便是以种种方式收束聚合明暗两劲,以此练成可以护体内外的混元化劲。 一般成就化劲,需要易筋与练心两步。 磨练剑意是炼心之法,而易筋则是武学炼体极致,易变筋脉,使原本无法承受同时运转明暗两劲的经脉增强,能容纳化劲。 若是不能易筋,化劲便不可护体,反而会使经脉膨胀破裂,废掉一身武功。 夕恒先前看过的四本化劲武学当中,最为简单直接的晋升之法便是庚金刚煞斧法,使身躯数次突破生理极限,将整幅躯壳连带着体内经脉反复增强,直至可以容下化劲。 但这方法太过粗暴,夕恒所学的红线剑又是主修技巧而非力量体魄,难以复制。 她现今的思路是,先锻炼出如同游龙掌或天罡童子功那般的真气或罡气,以此辅助收束明暗两劲。 夕恒甚至已定好了这股气的名字,红线剑原名血线剑,便将其称为血气。 只是她现在还不知要怎样凝练这种特殊些的内息,还需要慢慢摸索。 “慢慢来吧……”夕恒自言自语道。。 总之,她已经确定好了下一世要做什么。 ——修炼夺命决,直到身死为止。 若是体内丹田还有余量,下一世就接着练。 夕恒想罢这些,终于抬眼看向身前这许多方正文字。 姓名:赵夕恒 境界:奇人(暗劲武者) 生理年龄:19/31 心理年龄:24/960 存档机会:1 注:境界提升时,可获得一次存档机会。 【读档之前,你可以选择一件生前所持有的物品保留,并保留目前的修行境界。】 她盯着境界后面的奇人两字,略过了几行文字,见到了存档机会后面的一个数字。 “总算不是零了。”夕恒呼出一口气。 她还以为至少要达到化劲,亦或者找到修仙之路开始练气,境界上的凡人两字才会发生变化。 没想到,晋升暗劲之后就已经足够。 有了存档机会,之后哪一世若是发展到了某个重要节点就可以使用。 例如取得并坐稳了某个重要的身份、手下掌握了诸多资源,就可以直接定下存档,不必每一世都花费时间来抵达那个层次。 她又回眸看去面板。 “生理年龄好少……不就是用了五次夺命决么。“夕恒啧了一声。 想起昨日用完夺命决后,自己那满头苍发的病弱模样,少女摇了摇头。 幸好自己可以轮回转世,不然一直拖着那一副活不长久的枯病身躯,哪怕今日不死,以后大概也做不出什么成就。 读档之后就重返青春,夕恒还是喜欢自己年轻有活力的样子。 心理年龄的上限又增加了十二岁……比起上一世增幅更少一点。 夕恒原本还以为,自己努力精炼了剑意,也算是练了心境,心理年龄应该会增长许多才对。 但事实看来,却并非如此。 “加的越来越少……再多几世的话,可能一点都不会再增加了。”她自语道:“尽快寻找些长生的办法吧。” 读档之前,她最后将目光放到下面一段。 保留物品。 所需要保留的物品,她早已想好。 把那四本化劲武学全都在心中背熟,而没有将其抄写在一整本书上,就正是为了将此物留下。 “我选血灵石。”夕恒说道。 随着她定下心思,模糊身影的袖间逐渐显出了几点红芒,一颗有着茶盏大小的红色圆润玉石随之飘起,落到了那些方正文字的下面。 物品已经确定,夕恒深吸一口气,手指点在了眼前那读档两字。 一阵变换感冲刷而来,全身好似受了什么事物包裹,同时间眼前一切皆犹如旋涡一般轮转扭动,叠起了一片昏暗。 夕恒闭眸再睁眼,这动作似乎相当缓慢,又似乎只是一瞬之间。 双眸亮起,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眼前是熟悉的破烂顶棚。 外界长风吹动枝叶,响来哗啦哗啦的叶片摆声。 几只叫声不同的鸟儿争相啼鸣,同时也有蝉声自远处隐隐奏鸣,预示着此时乃是夏日。 就这么一小会,夕恒便从上一世被杀前临冬回到了夏至时节。 气温的忽然转变并未使她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因为身心恢复青春,体内寿元补满,身体当中充满了青少年时节的活力感。 眼前是犬牙交错的主梁次梁,几张蛛网微微波动,空气间有种怪异的木材腐朽味。 这房间丝毫比不上皇宫当中的华丽精美,妥帖有序,周边气味也不如沉香的奶蜜醇厚,却令夕恒倍感亲切。 毕竟那皇宫里面总有人想害她,而这片偏远无人识的山下小村,倒平和多了。 外面隐约传来鸡鸣狗叫,或是村中乡民之间的对话声响。 这小破屋子没什么隔音功能,夕恒以往受病症所困时总会觉得烦扰,不过现在习过武练过心,连这些凡尘扰声,也可以平静接受。 “要不要先休息几天?”夕恒平躺着将两手枕在头后。 “算了,不过只是刚死了一次,精神又没受到太多影响。” 她缓缓起身,就披着这一身粗薄单衣,在床铺上盘坐起来。 先是活动了一下自己先前被斩断的左臂,再摸了摸自己胸腹与肩部。 “没有伤痕果然舒服多了……” “可惜没能看到那黑凌刀主死前绝望的模样。” “不过也罢,之后应该还有机会。” 夕恒自语之后,从物品栏中取来血灵石看了看,确定没有异样就先放了回去,再以双手掐指放在膝上,运起呼吸之法与丹田之中的气血流通。 气血慢慢伸向后腰部的命门血,柔柔将其打开,再从中托出来一丝丝寿元,带回丹田将其砍伐…… 每次运转夺命决,都需五六个时辰之多。 修炼之间,天色变换。 夏日烈阳逐渐转去了西方群山,先变为了赤红滚圆的夕阳光辉,又沉入大地之端,落下凡间。 一轮新月又自东方冉冉升起,月色显得高贵亮洁。 待新月高挂于天弦,夕恒的发缕间又掺杂上了几小丝灰白色。 也于此时,长长呼出一口气。 熟悉的疲惫与困倦感再度袭身,精神依然神采奕奕。 她睁开双眸,眼底精光微闪。 长时间一动不动的两手稍稍活动了下,接着眼观鼻鼻观心,感应起体内气血又施展了一次夺命决后的增长幅度。 “增幅两层左右……比上一次更少些。” “丹田的容量就要过半,按照夺命决效果的递减率,大概需要运转七八次,才可以将丹田与经脉填满……” “以这一世的寿元,用七次夺命决,应该没什么问题……好困。” 夕恒目光转去床旁窗外,新月映在乡野之间,微微的蝉声响来,且有萤火虫在远处灌木旁边徐徐飞舞。 外界景色显得额外静谧,正是大睡一觉的好时候。 少女练功劳累,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又重新钻进了床铺。 因疲惫至深,几乎闭眸不过十几息便沉入梦乡。 …… 白日清晨公鸡高鸣,午间外面村民摆摊的要喝与吵闹声,皆未打扰到她。 直到日落之时,夕恒才因为一日没吃东西,肚子咕咕叫着,脱离一场大梦。 床上衣物单薄的少女揉了揉自己双眼,闷闷哼出几声,才徐徐睁眼醒来。 “倒是好久没睡地这么安稳了……” 转动目光投去窗外,见天色又已是黯淡模样,夕恒眨了眨眼: “我睡了多久?” 西边略微有点红光,不像是黎明。 “从凌晨睡到了日落吗……” 少女拍了拍脸蛋,让自己更清醒了些。 肚子也在不断提醒她,该出去觅食了。 夕恒坐起,抓起丢在床尾的一件朴素外衫套到身上,踩上木屐慢慢起身。 虽说此地不过只是个有两三百人的小山村,但其中倒还有家没倒闭的客栈能去,并且价格还算实惠。 夕恒拿出自己藏在柜子里那点碎银,却忽地听到了几个轻微仔细的脚步声靠近。 她回忆了下上一世,想起了来人是谁。 “哦……” 敲门声响起,随后是一个妇人乡里乡气的叫了她的名字。 “谁啊。”夕恒随口应答。 “俺是你隔壁家嘞,今个杀了只鸡炖蘑菇……“外面那老妇人又说出了与上一世相同的话,前来送一碗鸡汤。 夕恒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房门,说了声多谢,便接过对方手里汤碗。 这妇人身形不算消瘦,皮肤稍有松弛,脸上多条皱纹划过,穿着一袭灰色布衣布鞋,头发大多斑白,双眼也有些浑浊。 见了夕恒模样,干涸的嘴角勾起几缕笑容。 “哎,哎,好好吃,好好喝。”对方只说了这些简单词语。 夕恒相当无所谓地又说了声谢,就把房门关上,转身来到桌边,只将外面那阿婆当做行为模式固定的NPC。 “读档之后第二天会有人前来送饭,倒还不错。” …… 运转夺命决七次,至少要七日以上的时间。 夕恒将接下来的时间都放在了夺命决的修炼当中,每日在不规律的时间醒来,醒后随便去客栈点些菜品填饱肚子,回到房间当中便继续运功,运功后倒在床铺自然睡着。 如此循环往复,轻易三日已过。 三日间,夕恒也抽出时间买了些笔墨纸砚,将自己之前在皇宫背的滚瓜烂熟的四部化劲武学默写下来,编成一部书册摆在床头。 白天清晨随着村中公鸡的报晓声清醒,夕恒起身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又拿上自己的小粗布钱囊,打开房门便要去客栈再点些菜品吃。 路上还没走过几十米,又遇到了正拿着黄竹大扫帚清扫着自己屋门前院的老妇人。 对方看到夕恒,抬手咧嘴打了个招呼。 夕恒随便摆手回应了下,正要略过此人,对方却是慢步跟了上来。 “何事?”少女瞥了一眼。 “采药妞儿。”对方和和蔼蔼地道: “又去那小客店早饭?每天点那些多费钱,不如来俺家里用,都是邻家,住隔不远……” 虽然听着相当和气,但夕恒只觉得对方这粗哑声音实在纷扰,转头看剑周边路旁载着一颗小树,便直接伸掌打出一道暗劲。 呼哗一声掌风飞出,嘭得击在常人小腿粗的树干上面,并于其上明摆印出了一道掌痕。 紧接着,掌印中段有裂缝显出。 喀拉几个噪音过后,整颗小树自中段裂开,朝后倾倒。 夕恒收手,趁着对方惊讶呆滞之时讲出:“别来找我了。” 说罢,便负手继续走自己的路。 几步后,她忽地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我喜爱女子,对别的没什么兴趣。” 身后那老妇人睁大双眸盯着倒下树木,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夕恒不再多言,转身走远。 这名老妇人在第二世的时候常以要帮她牵红线之名与她接触,但夕恒作为穿越者眼界甚高,怎可能看得上这些土著居民。 不过,她方才说出之后,忽地想起了上一世所见的,那几位令她心里起过些微涟漪的女子,如红妙师姐、颜红矶与花满楼侍女春纤,还有在皇宫当中所见的意味堪称人间绝色的司仪宫女等等,便又顺口补充了一句。 因想起了师姐,夕恒转眸望去金石城所在西南方向。 “等下一世,去红线剑院看看……” “我现在还没修炼过红线剑法的暗劲三重招式,行走江湖寻找化境武学秘籍之前,应当找个地方练习一段时间。” 对她来说,最好的习武之地,自然就是有着许多熟人的红线剑院。 “记得读档后的前两年,红线剑院还很安稳,就在那待一段时间吧……放松一下心情。” 虽然夕恒只当了十几天皇帝,但每一天都相当耗费心力。 不仅是要处理朝臣关系,政治军事大局,还要防范被他人刺杀,又需要研究血灵石的功效、背诵四本化劲武学,另外还要翻看各种仙踪传闻。 搞的她现在相当想找个清净地方住下,不需要理会什么是非,也不与谁谁谁作对。 若是有谁要强行与她作对争论,就砍了对方的脑袋…… 走着走着,客栈已在眼前,夕恒踏入其中。 里面坐着几名带兵携武的江湖零散武者,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招呼小二上菜。 用餐途中,那边几名衣着杂乱朴素的武者朝她调侃,问她要不要过来喝一杯。 夕恒没有理会,她受村中的乡野气息感染,心神安定了些,暂时不想杀人。 对方也知自讨没趣,翻了个白眼接着端起酒杯往嘴里倒。 用过简单饭菜,少女慢走着返回自己的小屋,随意环顾着周边情景。 茂密高大的微斜桑树于长风中沙沙作响,不知从哪跑出来的深色公鸡昂头挺胸地行在街道之间。 路旁房屋前院,一位光头的老者锯着木板,随后将木条木板拼装成梯形的小板凳,无数木屑洒在地上,公鸡便赶过去啄吃…… 一只身形消瘦的黑狗见了公鸡立刻扑上前去,那组装板凳的老木匠连忙在地上拿起一根木棍子呼喊着试图把黑狗拦下。 公鸡咯咯大叫,张开一双宽厚翅膀扑打着飞舞起来,一下子把自己扑飞了两三米高,落到一边的小茅草屋顶上。 黑狗随之追来,接连朝上跳跃,却连只能不断扒着墙面,在下面嗷嗷狂吠。 夕恒见到这幅生机勃勃的清净,心底隐隐有种重新融入了世界的古怪感受。 先前读档之后,她将种种生灵当做了游戏里的NPC来看。 而现在,终于意识到其他生灵并没那么机械,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事物。 她察觉到——自己是不是对所有的一切越来越淡漠了? 似乎确实如此,自己先前杀人的时候,心情都没太多波动。 也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顺其自然吧。”夕恒自言自语。 回到了正弥漫有些微腐朽味道的室内,这次她倒是没有直接像之前那样盘坐下来修炼夺命决,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清扫了下房间,又从木柜里拿出一件可穿的衣裳准备明日更换,随后再拉起来自己床上的几层被褥,拉到屋子前的竹竿上一一搭好晾晒…… 她的心态似乎略有变化。 作罢了这些日常,夕恒才回到房中,盘坐着修炼起夺命决。 又是整整半天过去。 白日换成了黑夜,树林间又响起了蝉鸣,萤火虫嗡嗡飘动,散出的微弱黄亮给世间又多点缀了几分神秘奇异。 …… 到了第七日,夕恒的发缕又已换成上一世最后端坐在皇位时的干枯与苍白。 上一世只用了五次夺命决,这一世整整用了七次,病弱模样更甚。 原本就纤细苗条些的身躯愈发瘦消,可以见骨。 手背手腕的青筋脉络随着身体消瘦愈发明显,肌肉也因寿元将空而渐渐萎缩。 用了七次夺命决,再睁开双眼时,虽然精神还算清晰,但实际上,目光已经老眼昏花,视野无论远近全都模糊不堪,只像是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浓雾,只能看见些微朦胧色彩。 不只视觉,全部的五感都因寿元的消逝而愈发衰弱。 夕恒耳边也起了嗡嗡的鸣响声,好似一直有个飞虫在耳朵边上转呀转呀转。 不过,她自己倒并不因此困扰,反而好奇地观察起如今这幅消瘦不堪的身子。 “很多肌肉都变小了……皮肤上也起了皱纹。”夕恒用手摸了摸。 “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在。”她好奇地催动这幅枯弱身躯坐到床边,两手撑着床沿,一点点站起。 “不过体内气血筋骨都还完整,可以催动劲力……皮肉之力因为寿元减少而变得极其衰弱,但筋骨之力仍可以发挥。” “这状态也算是卸下了皮肉力,强调筋骨力,在筋骨劲力修炼上能有些不小的用处。” 夕恒立起消瘦身子,踱步离开房间。 路上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靠记忆与模糊的色彩光芒找到房门的位置。 用了半分钟才来到空荡的院外,夕恒抬手做了个深呼吸,闭上已经没太大用处的眼睛,感受着正于体内丹田与经脉不断流淌的磅礴气血。 她微微泄出一丝,于手掌转为劲力,左手轻轻朝前一推,纤薄皮肉中筋骨一颤,便凭空打出了一个音爆似的闷响。 嘭—— 因没有皮肉力的干扰,夕恒对筋骨力又多了几分理解。 气血再衍出一丝暗劲,她将其聚在了右腿之上,脚步微微挪动,充盈的暗劲随着一个踏细小踏步而迸发。 腰身带着左右腿的三个大关节一齐发力,砰一声,干燥硬实的黄土地面被她踏下去一个十数厘米,连带着周围的地面显出诸多大大小小的裂纹。 下一刻,渗透进去的暗劲再度催发,地面内部又响起一个闷响,震得一旁大树都颤动了几下。 “筋骨力果然比皮肉力更强,能承载的劲力极限比肌肉更多数倍,在这种状态多练一练,之后随便一掌,也许就能击碎砖石院墙……” 夕恒两手不断轮转挥转,每一动作之间皆藏有隐晦暗劲,倏一爆发,即可于空中打出一阵波荡。 体内远超寻常暗劲的磅礴气血足够她练上许久。 过了片刻,她聚起劲力,慢步来到一颗有着一人合抱般宽大的桑树之前。 夕恒便将手掌按于其上,纤细的五指抵住树皮划动,掌心随之后移,磅礴的劲力存在数个筋骨关节之间。 她回想起曾经习武时,红妙师姐演示招式期间教她的一句话,轻声念出来: “以身运手,以手领劲……” 身躯转动,右脚后移。 “足从手转,两肾气滚动……周身气相随。” 脚尖微转,经脉当中磅礴气血流转奔腾。 数个关节与韧带所存的劲力一同迸发,掌心瞬间抵在木桩之上。 砰—— 空气震荡,巨力推出,竟是直接将整个巨大桑树打歪了几分。 夕恒浅浅呼出一口气,击出的暗劲再从桑树内部迸发,一阵撕裂响声又自其巨树里面响来。 好似层叠的纸张被子弹击穿般的突破声同时响起,紧接着整颗大桑树忽地一颤。 上面飘下来几片宽厚桑叶,顺着夕恒的微微摆动着的枯白秀发飘向一边。 又有刺耳的吱呀声响起。 巨树从中段被巨力撕裂,向后方倾倒,叶片沙沙作响。 夕恒轻喝一声,左掌再击,眼前正倒下的桑树加速歪倒坠下,震起大量尘埃。 轰隆声后,她对筋骨力又增分理解。 有时即便是轻微缓慢的动作,也可以凭借筋骨在瞬间爆发出极强的劲力,使敌人来不及反应。 修成筋骨力后,哪怕身处狭小的空间难以蓄势,也能凭借筋骨的转动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她缓缓收手,昨日凝练出的暗劲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 并且,因为刚用过一度夺命功,现在又进行了这么剧烈的连招与劲力的催动,已无太多寿元的她现在疲惫非常,也许只要稍微放松一点心神就会立刻倒在原地,闭目不起。 “寿元已经不足再施展一次夺命决了……”夕恒仍强撑着意志,使这幅已经快要枯竭的身体稳稳站着。 “再用的话也许会直接老死……不愧叫做夺命决。” 这算是是她丢命最快的一次…… 夕恒站在原地,多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撑起身体返回房间。 行走之间,隐约觉得有个拐杖会好很多。 夕恒苦笑一声:“明明我才十七岁诶……” 现在这幅身体的生理年龄,还是十七岁,但总有种不过多久就会老死的感觉。 她依照自身体感记忆与模糊无比的视觉回到房间,摸索着重新在床上盘坐起来。 夕恒不打算先睡一觉,她只是身体疲惫,精神倒是没什么问题。 直接,就再练起此世最后一次夺命决。 游动丹田气血,聚成勺状,将其挪动向身体后腰命门穴,引出寿命元气将其裹住,并重新收向丹田…… 长久重复的运转,已经使夕恒对此变得极为熟悉精炼,体内气血的所有波动模样流畅无比,挪到丹田便聚起来轻易将元气砍伐吞没。 又运转三次,夕恒发觉自己又很多处肌肤皮肉几乎已经完全贴在了骨骼上,实在消瘦过头。 逐渐,枯白的发缕一寸寸脱落断裂。 还没脱落多少,夕恒本身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精神已经离走,她的身体仍像是一尊佛像般佁然不动,始终做着打坐的姿势,就宛如传说中的坐化一般。 …………………… 第四十九章、再临红门 闭眸再启,眼前只剩下了读档,与几行微微散着蓝光的方正小字,似乎与先前没什么变化。 先前朦胧无比的双瞳重现了光明清晰,仔细看了一遍前端文字,少女微微蹙眉。 她还真发现了那么一点变化,就那么一点点—— 心理年龄:24/958 这次,她的心理年龄总数非但没有增长,反而更少了两岁。 “我干什么了?”夕恒有些不太理解。 她第五世活的这七八天来,不过只每日吃饭睡觉练夺命决罢了,吃饭睡觉肯定不会有什么影响,夺命决也应该只损伤肉身寿元,而不会伤到心理与精神这方面才对…… 心理年龄的总数就算不增加,也应该一直保持着原样才对吧? “难道说,夺命决对心理真的会有些影响?我上一世的心理年龄上限本应该会提升更多,但被抵消了?” “亦或者,只是因为身体的迅速枯萎衰弱,导致心神也受了点影响,只要不像是这次那么激烈,平缓得慢慢来,每运转一次夺命决就休息一段时间,就不会受其太多的影响……” “还是说……活的时间短了些这件事本身就会影响心理年龄?” 夕恒歪了歪头,实在是有些想不太明白。 虽然有些猜测,但不愿去拿自己的心理年龄对其进行验证。 她现在已不必再用夺命决了,不需要对照试验。 “罢了,不过少了两年,就当做上一世增加的心理年龄少了点吧。” “可是两年听起来也是有点多诶……”夕恒嘟嘴道。 “希望之后尽快找到长生的方法吧,也许就能够无视掉这一点缺失。” 夕恒目光沉到选择物品的那一栏,选了之前就准备好的,这一世默写出来的四本化劲武学秘籍。 确定之后,点击读档。 熟悉的扭曲与冲刷感涌来,过了搞不清楚是短还是长的一段时间,便又嗅到了房间当中的木头腐朽气味。 睁开双眸,又见头上房梁犬牙交错,蛛网飘飘忽忽。 这情景浮现过数次,夕恒已将这一瞬记在心底,甚至记住了几个蜘蛛的位置,转眸看去,果然就是就在那。纹丝不差。 “已经不太想一直从这间山下村落里的小破房子里醒来了……”夕恒自语道: “之后就在皇宫或者花满楼的房间里建一个存档吧?当然不能直接浪费……等时机充足的时候,尽量选个好点的环境、” 每次读档后第一时间涌进鼻梁的是湿润朽木的味道,着实不是很喜欢。 夕恒慢慢起身,她这次醒来精神倒是不怎么累,不必像是前两次那样瘫倒在床上先睡那么一整天。 想了想自己要做的事,就起身拿上钱囊,从柜中翻出来几两碎银,离开房间。 外界天色阳光明媚,恢复十七岁少女青春的夕恒沿着熟悉的长路走去村口。 期间路上,又见到了上一世那名老木匠村民,还有他养的黑狗。 途中村里有人前来朝她招呼,她一一摆手回应,显得平易近人。 现在的她丝毫不像是第四世在官道上游历时,见到人心里第一个想法便是‘想要不要把对方杀了’的持剑游侠,也不像当初于秦谢长巷犯下十数场大案的血衣女,更不是皇宫里那位冷峻女帝。 此刻的夕恒,只像是个表面上看起来相当自然的普通人。 至少……在来到村口驴车之前是这样的。 靠近了驴车上的驼背车夫,夕恒从钱囊中捏一两碎银,弹过去。 碎银在木车板子上磕碰跳动,悦耳的声响立刻就吸引了驴车车夫的目光。 “去金石城。”夕恒自然道。 “金石?”车夫捏起弹来的银子,咽下口水道:“金石城可去不得呀,不说路途蜿蜒难走,还有山匪流民,俺可不想犯命。” 夕恒已经听到过这句话了,也没像是之前那样解释,直接拍手打在驴车侧面,稍微用上了几分劲力,整个驴车便被拍得跳了一下。 “去不去?”展示了一点实力后,她随意道。 “去!去!”老车夫浑身一颤,下一刻却又闪到了腰,紧闭双眼哎呦一声痛呼起来。 夕恒随意轻跳到驴车上,手指向着对方背上轻轻一点,便把对方突出的腰间盘推了回去。 “走吧。”她说。 前头车夫又一愣,接连点头答应。 其实,夕恒自己用轻功快步奔过去,反而可以更快。 不过既然能坐着去,她就不想自己跑着去了。 …… 驴车在不断的颠簸之间渡过山间林间的蜿蜒小路,半日过后,偌大的金石城就到了眼前。 城旁大湖清澈,正有不少渔夫在其上划船或是钓鱼,黄昏日光映在湖面,闪动着红黄色的粼粼波光。 灰蓝色的雄厚城墙立在前端,墙上诸多卫兵巡逻窥视,下方则又有数不清的身影正在排队,有车有马的较少,大多不过只是些,打到了鱼获要拿进城里卖的渔夫之类的平民百姓。 夕恒下了驴车,去前端的城门排队。 “入城缴交四十文。”守城门的卫兵在旁机械地摊手。 少女捏出几枚旧铜板,轻易一抛,对方拿了铜板便放人入内。 又回到熟悉的偌大金石城,走过还算热闹些的商街之时,夕恒下意识回想起上一世离城时候,所见的那些灰暗破败的残酷景象,与周边平和之景一一对应。 夕恒仍记得当初席卷了半数内城的大火,与天梁军兵临城下时,城内那混乱无序的人间地狱。 闭上眼是当初的那些场景,睁开眼却仍是平静和谐的景象,着实令她心感奇异。 环顾周边周遭,脚步沿着熟悉道路,慢慢行向此途的目的地——红线剑院。 小半个时辰后,夕恒才来到剑院门前,红线剑院着实是有些偏僻,要绕一大段路才能过来。 门口前立着两尊小石狮子,褪色的朱漆大门上高挂灰黑牌匾,以血色写有红线剑三字。 门外是片平整的黄土空地,零散落着许多干枯树叶。 正有位穿着朴素衣裳的老者,用两手抓着一把长竹扫帚,稳稳清扫着地面碎叶。 碎叶被扫到一团,却又会时不时被秋风刮乱。 如此重复以往,不知多久才能清理干净。 不过扫地的老人却并不在意,只是慢慢挥着扫帚,好似她只是要体会这个过程,而并不在乎目标。 夕恒小步靠近,布鞋踩出的脚步声与对方的扫地声响相差不多。 沙沙…… 前端老者耳朵稍动,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看向来者。 她微微张口,抬手揉了揉眼睛,毫不介意手背上在打扫当中不小心沾染到的灰尘。 夕恒靠近到五米内,直言说出: “红长老,我来此练武。” 她因看过红线剑法的暗劲秘籍,秘籍尾端就写有着这位剑院长老的名字——红恋栈。 “……” 然而对方只怔怔地盯着她,身体好似僵住了般一动不动。 夏日,夕阳落幕时的暖风缓缓扫过此地,吹动夕恒简单扎了单马尾的柔顺秀发,也拂过眼前剑院长老鬓角那些歪扭干枯的苍白发丝。 见对方这呆呆的样子,夕恒又轻声呼喊了一下: “红长老?” 又过了片刻,红线剑院长老恍惚朦胧的目光逐渐回过神来,张口的回答却又是过去的话语: “千秋师姐?” 夕恒终于明白,自己这位按理来说应该很靠谱的前世便宜师傅为何会露出方才那般呆滞的模样了,轻轻叹了口气: “就那么容易认错吗?” 她那位姑姑到底和她长得多像诶? 之前戴着面纱的时候被赵乾元认错也就罢了,怎么这一次面对剑院长老也会被认错呢? 夕恒只能先摆手解释:“赵千秋是我的姑姑,您认错了。” “姑姑?”有了赵千秋三字,对方终于把夕恒的话听了进去。 “我时常被别人说与姑姑相貌相似……”夕恒讲解。 “……你是为何而来?”剑院长老迟疑一会,作问。 一位十数年不见的老友的侄女忽然前来找她,她再怎么也猜不到对方的目的。 “我炼的也是血线剑,如今初入暗劲,还有许多招式未学,希望能找个安静地方习武……可现在身上也无长物银钱,听说红长老在金石城中有所剑院,便请求同门长老收留我一阵。”夕恒没说什么废话。 “暗劲?收留?”剑院长老仍然不解:“都已有暗劲,还是如此年轻的暗劲,不是天下何处都可去得?” “我还是喜欢这儿。”夕恒轻笑了下,再道:“与同派剑修一起练武,总是好些。” 长老一直盯着夕恒,目光从头部扫到脚部,再转回来,简单道:“你是故人之后……看模样又似没有恶意,想来便来吧。” “多谢长老。”夕恒抱拳行礼。 她话音还未落下,对方又问出一句: “千秋师姐她如今身在何方?” “姑姑在我幼年时入伍在北军,与颜朦国交战,我听闻姑姑曾在某一场战中陷入敌阵陷阱,之后便再无音讯。”夕恒直言说明。 “是吗……” 面前老者并未惊讶,只是感伤失落:“如我们这般以杀剑,行杀戮之事的武者,到头来下场终究都不会好……” “请红长老节哀。”夕恒试着安慰了下。 对方是她的便宜师傅,她自己虽因多次读档心境愈发淡漠,但总归还有些人心人性的。 “不说这个。”长老摇了摇头:“有位暗劲武者前来投靠,对我这小剑院也算是件好事,我带你进院。” 少女抱拳道:“多谢长老。” 于这位便宜师傅面前,在宫中对待各路大臣太监和帝姬都相当无礼的夕恒,倒是表现得挺有礼貌。 褪色的朱红厚门推开,其中是熟悉的道路与花草装饰 ,一旁立着被圆石围的小从细竹,在清风中微微摇摆发出颤声。 几名有些眼熟的师妹正于练功场中挥剑,动作姿态规规正正,但剑意却是与她相差太远,看起来是没杀过人的样子。 至于为何说是师妹,自然是因为她已经成了暗劲,无论年龄高低,只要还在暗劲之下的红线剑武者,她都有资格称其为师妹。 再绕过一处各色花朵争奇斗艳的雅致花坛,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便可走到内部的厅堂之间。 堂中,红妙师姐还在盘坐着运转内功,似是在增健气血。 几根立香飘着青烟徐徐,为周边添了些烟香味道。 “红妙,有贵客前来。”长老言说。 “贵客?”红妙显然很少听这两字,回头后眼里显有疑惑。 “师姐好。”夕恒开朗地打起招呼。 她的性格本应算是稍偏内向,但毕竟对方是相当熟悉红妙师姐,反而变得开朗。 在她人眼中,可能会觉得夕恒有些自来熟。 “师姐?”红妙歪了歪头: “你是前来学武?不,看你这身姿气质,实力应该不弱……” “她是我一位师姐的侄女,也是修炼血线剑初入暗劲,是想来院中练招练剑。” “长老的师姐的侄女?” “嗯嗯。”夕恒在一旁乖巧点头,讲道:“因为朕,咳咳,因为咱爹不疼娘不爱的,四方也没什么亲人可以投靠,身上也没几两银子,希望贵院能收留一阵。” 红妙师姐问:“你武功修为都已有暗劲,何需收留呢?便是想独自在城中独开一家武馆,内城家族都会争相赞助支持,更何况还是你这样年轻的天才……”红妙说得和方才长老所言相差不多。 “咱不想自力更生。”夕恒打了个哈气:“投奔同门师姐更轻松一些。” 比起立刻去独自面对世界,她现在还是想在红线剑院,放松一下紧绷已久的心境。 比起锦衣玉食的皇宫,或者什么其他名贵场所,哪怕比起时刻有侍女侍奉的花满楼……夕恒都还是觉得有熟人在的剑院能更好些。 哪怕这些熟人,现在还都不认识她。 “性情如此懒散,你是怎么到暗劲的……”红妙师姐撇来一个视线。 “谁知道呢?也许是我天赋好吧。”夕恒自然道。 “啧。”师姐似乎对她这态度很不满意的样子。 夕恒眨了眨眼。 明明自己前两世时,对方自初次见面开始,态度一直都很友好来着。 这一世成了暗劲,红妙师姐对她的初印象反而变差了,为何?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之后随着逐渐相处,关系就能好起来吧? “说来,你叫什么名字?”长老岔开了话题。 “赵夕恒,叫我夕恒就好。”少女勾起嘴角。 “嗯,你眼前这位是主管剑院之事的红妙,她自三年前步入暗劲,而你初入暗劲,可称她一声师姐。” “师姐。”夕恒嗯嗯点头,温和地称呼道。 但红妙师姐却好像不太领情,只是冷冷说了个哦。 明明自己前几世喊师姐的时候,对方都会浅笑着叫她名字的…… 夕恒稍微有点不习惯。 “红妙,为她安排一间房屋与院中名额,我便先回去了。” “好。”对于长老所言,她还是相当遵守的:“请长老好生休养生息。” 剑院长老只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开。 大堂之下,只剩下了夕恒与红妙师姐两人。 “随我来吧。”红妙没有多言,开始公事公办。 “哦……”夕恒跟在后面嘟了嘟嘴,她还是喜欢师姐优柔和善的样子。 接着,红妙师姐带着她领了饭牌,又将她带到了院中的一处二层小阁楼房,其中家具物料完善整齐,生活环境比起上一世的房间更好上许多。 “长老既然说你是贵客,这间阁楼便交于你了。”师姐将钥匙放到夕恒手里。 “我还以为这是专门给暗劲武者的房间呢……”夕恒多嘴了句。 红妙师姐没理,转言认真问道:“说吧,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嗯?” “以你的实力,天下各处都可去得,为何非要来我们这一个小小的红线剑院?”红妙问。 “非要讲一个为何嘛……”夕恒按了按太阳穴,她很少这样被人质问过。 见师姐面色不变,片刻后便编了一个借口: “我自己也学血线剑,之后练习暗劲招式时,希望在这里也能顺便向师姐或长老请教。” “不,不止于此。”红妙这一途中,已经看出了些什么:“你必然另有目的。” “那……”夕恒又说:“我来此,也是要寻找化境武学。” 红妙闻言摇头:“红线剑最多只到暗劲。” “我也知晓,所以打算转修其他适合的武学,或者再将红线剑法继续推演为化劲……这更需要寻找各式化劲武学作为借鉴。”夕恒回眸看向院外方向: “虽然红线剑院当中没有,但金石城里也许会有化劲武功。” 等到那江湖人称‘惊涛剑’的老侠客前来金石城,她可以试着从对方身上得到是。 “继续推演至化劲?”红妙轻呵一声,看向夕恒的目光多增了几分兴趣,不再像是先前那样冷淡: “真是豪言壮语啊,如你这般慵懒性子的家伙却有这么远大的目标,能行得通么?” “懒散只是一时的。” 夕恒只是因为之前当皇帝一直精神紧绷,下一世又用了七次夺命决,现在来到好像安全屋一般的红线剑院中总算松了口气,才显得懈怠了点。 实际上她的行动力可是很强的——至少夕恒自以为如此。 “推演武功是极难之事,更别提化劲。”红妙似乎对夕恒不抱期望。 不过听过了夕恒的目标,她的态度倒是好了点: “你一路劳累,今日就在此好好休息吧,阁楼当中的所有东西随意使用,柜中有些茶叶,床铺也已整齐。” “多谢师姐。”夕恒嗯嗯点头。 红妙师姐的性情果然还是温和的,只要多说几句话,自然而然就能打好关系。 “另外关于你所想要的化劲之法,我倒是有些线索……”红妙师姐讲着讲着,食指却忽地抵在了唇瓣,让声音停了下来。 “师姐有线索?”夕恒示意对方继续说。 “罢了,此事现在讲也只是空谈,之后有机会再说吧。”红妙摆了摆手,随后转身走出阁楼,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明日辰时早餐。” 夕恒眨了眨眼,心里疑惑好奇。 师姐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这就是所谓的谜语人吗? “啧。”摇头后,她回看向后面的阁楼房间。 这只是间两层的小阁楼,整体来说并不算大,至少比起夕恒上一世居住的皇帝寝房更小许多。 门后最先见到的是一面绘着青山绿水的稍折屏风,后方放着张足够四五人坐的圆形长桌,旁边有着两件长木椅,上方挂着两个坠着红细丝的六方形灯笼,地面满是木板木纹,墙上挂着两幅书法与山水图作为简单装饰。 长木椅两侧桌上摆置着两件花瓶,一个种着兰草,一个栽种不知名谓的细小粉花,侧边又有茶杯碗筷之类的瓷器,与一个精巧的陶壶与雕有奇怪兽纹的小炉子。 夕恒走上木梯,楼上则是屏风与缕空木门隔开的两个房间,前面是堆有些宣纸与笔墨纸砚的书房,后面是布置整齐的卧室。 透过二楼木框纸窗,能看到开着粉花的桃树与远处的练武场,隐隐又能听得师妹们练剑时的呼喝声与手里剑鸣。 “明日就开始练招式吧……我体内气血很足,每日练招的次数比寻常暗劲能更多两杯,熟悉招式会更快些……”夕恒望着窗外美景,自言自语。 “等把招式差不多练熟了,或者等到化劲高手来到,我就没必要继续留在剑院当中了……” 夕恒想着想着,忽然念起: “我现在已经是暗劲,等到两年之后天梁军前来攻打金石城的时候实力肯定比现在更强许多,到时候随师姐一起去帮她报仇?” 她不太确定要不要。 “还是等天梁军打过来再说吧。” 夕恒转了个心思,回到楼下按照师姐之前的指引取出茶叶,给自己热了壶茶喝。 …… 隔日凌晨,夕恒换上适合练剑的劲装衣裳,洗漱之后在卧室的镜台前梳理发缕容貌,拿上室内一把钢剑,便第一个来到练剑场中。 此时不知是凌晨三点还是四点,黑夜还未褪去,清朗的夜空中缀着无数星点闪烁,一轮弧月高挂在远处天边,细小得可怜。 长剑缓缓出鞘,镜面般的利刃反映着星光点点。 夕恒闭上眼眸,心思沉浸在剑动与身动之间,拿捏着体内的气血流动,将劲力聚于手掌与剑刃。 剑刃于空中一划,斩出了咻声尖鸣。 气血随着剑刃,在空中留下了道一闪而过的红痕。 脚步后扯,长剑上挑,一身劲装的褶皱随之波动。 接着夕恒手腕转撤,脚步却忽前突,利刃又如白蛇吐信直直朝前,在空中顿住半秒,剑刃的微颤好似弦鸣。 夕恒手腕下压,脚裸踏地接着全身一转,剑刃随之又在刷声中指去另一方向。 她已有十数日未能这般自然轻松地练过剑,重提修炼之后,便又多了种别样的舒爽感,好似手里剑刃已经与自己本身合一,挥舞起来如臂使指。 横扫、下压,翻崩,前后越步刺剑…… 直到红线剑的基本剑招都被演练了一遍,她才缓缓停剑。 此刻,几名师妹也到了场中,却并未自己开始练剑,只是聚在一旁望着夕恒练招的样子,甚至都不敢太过靠近,生怕打扰。 夕恒扫去一眼,又看到了,那名眼里带着些许忧郁的颜红矶小姐。 现在看来,对方同自己之后在秦谢长巷当中遇到的颜红矶,无论是气质层面,还是动作习惯等等,都少有相同之处。 她轻易甩了个剑花将长剑入鞘,便想着颜红矶走去。 见这位剑院中的高手靠近,几名学徒与颜红矶一齐紧张起来,甚至都朝后退了半步。 “师,师姐?” “你叫什么名字的?”夕恒轻明知故问。 此刻东方已亮起了些微白光,她能借着天边光亮看清颜红矶几乎挑不出什么瑕疵的精致容颜。 “……妾身名为红矶,姓颜。”颜红矶抿着唇说。 不知为何,这位陌生师姐虽然和善,但她敏锐的直觉总能察觉到一丝古怪,尽管她根本不知晓那是什么古怪…… “嗯。”夕恒左手随便在空中转了个花,就好似变魔术一般从空中捏出了一个茶杯大小、被红绸裹着的方正木盒,推给对方: “这个,送你了。” 颜红矶呆了呆,张手不知是否应该收下才好。 夕恒又见她这幅犹豫样子,提醒道: “往后你就不要如的今日这般犹犹豫豫的了,不然难以在武道取得进展。” 最开始与颜红矶相遇的那一世就是这样。 对方心思犹豫,练剑只是尽力却未尽心,结果显得极为平庸,最终只能失望离走。 颜红矶低头,悄悄回答了一声是。 夕恒把手里木盒放到对方手中,讲解道: “盒中之物名为化浊丹,可以缓解你身上病症,另也可以在病发濒死之时为你延续七日生命,不过我建议用在练武最后,为能否入劲做拼死一搏时。” “化浊丹?”颜红矶沉默几秒,后只问:“师姐为何知晓我身上病症,又为何要交给我这个……?” “我不知道。”夕恒也想问自己当初首次遇到颜红矶时,对方为何要给她这枚丹药,片刻后,只是轻佻地随口讲出了一个答案: “大概只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吧。” “漂亮?欸?” …… 第五十章、剑气练解 夕恒看着颜红矶这么呆然的模样,总觉得对方这一世也会成不了。 不过她这一世也不打算花费太多心思去刻意教导,最多只会在练剑空闲时中,走过去指点一下两下。 将收下至宝丹的颜红矶抛在身后,夕恒继续练起暗劲的剑招。 暗劲剑法比起明劲时,差别着实甚大,前三重的明劲招式还只是些特别的发力与攻伐技巧,以气血绘出红线,将剑刃杀伤距离延长。 即便招式各种各样,所击位置各有不同,但总体而言都是些近身战法,最多不过有几招离剑式。 而暗劲在攻击距离上提升极大,以至于,可将气血红线宛如传说剑气那般斩出。 不过,斩击的距离也要看气血的凝实程度与总量。 夕恒慢步来到少有人用的练剑石前,看着其上数不清的深浅剑痕,小步退后,隔开了三米距离。 回想着暗劲的剑招动作与气血运转的心法,她虚步朝前架起长剑,左脚尖忽地一点,剑刃便伴着暗劲向前突刺—— 体内气血一推,暗劲迸发,随着右臂没进剑身,再向着远端突去。 长剑尖端忽地闪出一抹赤红。 下一瞬,赤红便如飞钉般落在炼剑石上,好似子弹命中打出砰声,巨石表面也显出了一个钉孔。 “不错,第一次试招就能有所效果……”夕恒逐步靠近,用柔滑的指尖摸了摸被刺出来的孔眼。 钉孔有两厘米深,一击的穿透力已能比得上寻常子弹,不过有效的杀伤范围却只有简单三五米。 即便如此,也比血海大法上的一部分法术好用多了——血箭术都没有如此威力。 “倒确实如当初那黑凌刀主所说,法术这种旁门左道在面对高手时,不如武学招式好用……” 夕恒啧了一声,又尝试着为所学法术辩解了句: “不过红线剑法几乎只有单体杀伤这一种用途,比不得血海大法那般全面。” “继续练。” 夕恒重新迈步架剑,又如方才那般继续朝前突刺。 一剑又一剑持续不停的练习,令她将这招‘冲云血钉’很快通熟。 自从以暗劲打通了全身的筋骨,种种曾经难以做到的动作如今可以驱使自如,武学天赋似乎也因此有所增长。 其中明显的是——她更容易将招式熟记于心,练成本能了。 寻常武者也许需要十数日持之以恒的练习,才能费功夫将一种变化并不多的招式练上身。 而她只需要重复十几遍,筋骨就能将招式记住,心里只要灵机一动,剑刃便会带着凌厉无比的气势突刺而去。 达到暗劲之后,练招速度要比明劲时快上十数倍不止。 夕恒练着练着,忽地记起曾经一世红线剑赵老对她说过的话,自言自语起来: “剑本就是为杀而生,杀得多了就能通明剑意,剑意通明了,剑术招式自然能一日千里。” “兴许我如今练剑速度的提升不只是因为筋骨,通明的剑意也起了不少效果。” …… 渐渐,时间流逝。 东方的黎明白昼愈发鲜艳,一轮红日自地平线缓缓升起。 新日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夕恒身上时,她已将‘冲云血钉’通熟完整,身体因为接连使用了大量的气血与暗劲随之变得劳累,同时练剑石上也已被刻下了数十钉孔。 剑气的瞄准之法倒还算轻松,夕恒毕竟已经练过无数次刺剑,哪怕数米外的位置也可一下刺准,不会有半厘米的偏差。 并且,夕恒的血线剑气距离不只有秘籍所说的三五米,而有七八米之长。 只是隔得远些,杀伤力会弱一半。 不过剑气的杀伤力毕竟堪比手枪子弹,哪怕只有一半,也可以轻易刺破寻常武者的脑袋。 甚至没练过护体之法的暗劲武者,在措不及防或无法阻挡的情况下,被夕恒悄无声息地刺上一剑,也有可能直接殒命。 练完招式,夕恒将长剑入鞘呼出一口气,又靠近到练剑石旁, 随意数了下自己刺出来的钉孔。 “三十三点剑痕……”夕恒自语道:“每次休息后练三十次为好吗?” 寻常初入暗劲的武者,一口气最多只能练上十招。 而她因为之前运转过多次夺命决,气血明显更加充盈,能用出的招式更多。 之后,夕恒收起长剑,回到一旁的泉水处休息。 围观的许多师妹为她让开道路,不由心生敬仰之情。 夕恒不做理会,来到徐徐流淌着的泉水边上,随便抓住一个竹筒舀水,放在唇边咕嘟咕嘟地饮下去。 同时间,一旁终于为几名新师妹讲解过了招式技法红妙师姐也靠近过来。 见了夕恒,第一句话却是: “这是我的杯筒。” 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好似只是阐述一个事实,而并非责怪。 “哦哦。”夕恒听到后反而把竹筒再往嘴角靠了靠。 红妙等夕恒喝完了,便把杯子从夕恒手里抓过来喝,随意说道: “去后院竹林削个竹筒吧。” 夕恒上一世可是在剑院里呆了两年,当然知道这回事。 “不要,好麻烦。”可她却找了个借口:“我之后就用师姐的了。” “不好吧?”红妙师姐觉得奇怪。 “怎么不好呢。”夕恒再从师姐手里把竹筒抓回来,都未用泉水刷一下,直接贴向唇瓣。 红妙在一旁看着,片刻只是说一句:“不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师姐呢?”夕恒浅笑了下,模样倒是潇洒自然。 “说的是竹筒。” “我怎么会嫌弃师姐用过的东西呢?”这样的话,夕恒也改了一下说法。 红妙无言以对,移开目光转变话题: “最近来了三名新人习剑,我不太习惯同时教导几人剑法,不如你帮我一下如何?” “师姐之前说我慵懒,为何我总觉师姐才更懒散呢?”夕恒调侃了句。 “就当我没说过。” “不过我虽然也想为师姐分忧,但自己也有招式要练呢……只是空闲的时候指导一两手招式可否?” “赵师妹乐意就好。”师姐说。 赵师妹…… 夕恒还是首次听到这个称呼。 之前都是直接称呼师妹,或者叫‘夕恒师妹’的…… 而现在在师妹之前加上了一个赵字,总觉得就多了一种古怪的疏离感。 “师姐直接叫我夕恒就好。”夕恒温和提醒。 “直接称道名字么?总觉得还差点。” “不差什么,要不然直接叫师妹好了,不要加个赵字,我不太喜欢这个。” 夕恒听到赵字,就会回忆起大赵国或大赵皇室。 似乎一切事情事物,只要加上一个‘赵’字,就会变得更烦人数倍。 “这样么?那……师妹?” “师姐。”少女轻笑。 …… 三日后。 短暂几日练习,夕恒便已将红线剑法的暗劲第一重所有招式熟记于心,并开始研学起一些衔接技法。 “果然就如师姐所说……到了暗劲之后,就已算是超凡脱俗了。” “推开全身筋骨对于人体而言是改天换地的变化,绝非仅仅只是让身体关节变得更为灵巧,也是将全身上下都打磨了一遍……” “凡人筋骨好,练武的天赋就好,而推开筋骨到达暗劲之后,就已算是凡俗间常说的天才了。” “在习武方面,自然迅速数倍,并且极少遇到瓶颈阻碍……” 最近学的每招每式都轻松自如,丝毫没有曾经明劲时习武期间常有的顿滞与僵硬感。 又轻松练了三十几招,夕恒回到泉边饮水,见师姐正在这边休息,坐在石头上就抓起对方身边放着的杯子,舀起甘甜泉水。 “还不去削一个竹筒么?不然我帮你?” 不知为何,近来这段时间,红妙师姐在与夕恒接触时,常会表现出一些无奈模样。 “不必了。”夕恒调笑:“我觉得用师姐的竹筒,泉水会更甘甜些。” “……”红妙师姐愈发觉得,这位突然来到剑院,天资卓越的暗劲师妹有些难以应付。 明明与其他所有师妹在一起时,她都能保持自然平和的样子,但同这位小师妹相伴时候,总有种对方已将自己看透的错觉。 以至于,她都有些不知如何应付。 只得岔开话题:“第一重已经练会了?” “还差些身法之类没有通熟,但真正将第一重剑法练得炉火纯青,至少还要一个月吧?” 毕竟剑法招式只是基础,练完剑法之后需要注意与协调的方面还有太多太多。 “通熟剑招后还需要对练,对于武者来说,光练不打可不行。”师姐说。 “师姐愿意与我对练吗?”夕恒顺着话自然而然地提出。 她本来是想着练好招式之后,以后寻觅仙踪与化劲武学时,以杀人来磨练自己的剑法招式。 红线剑是杀戮之剑,带着杀心剑意挥剑用招,总会比一般的对剑更好些。 不过师姐既然都提到了这点,那她也乐意与师姐对剑练习。 成为暗劲武者之后,夕恒常想知道,自己现在与师姐还有多大的差距……是不是已经可以打个不相上下了? 毕竟,她在上一世杀了那么多人,体内剑意精纯无比。 红妙师姐总不会也杀过那么多人……吧? “每日日落时,等其他师妹们结束了一日练习,你我可以对剑一场。”师姐好像也有点兴趣。 “再好不过。”夕恒点头。 …… 日落。 天色白光渐隐,西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缓缓下落,所散光亮将长空映成红橙。 西方偌大的红线剑院当中,简单在地上石板刻印了一副太极圆形,表面又满是剑纹与裂痕的中央对剑场上。 太极的黑白两眼之中,夕恒站在黑处,红妙立于白端。 红妙持剑姿态随意,也未摆出步伐架势,而夕恒则认真端着用剑起势,丝毫不肯放松。 周边大多师妹都还未走,三三两两地围在对剑场旁。 夏日清风拂过,少女鬓角柔顺青丝微摆。 到了场上提起剑刃,师姐就又变回了常见的那份自然模样,嘴角留有一丝笑意,并朝夕恒勾了勾手。 “进招吧。” 夕恒呼出一口气,开头便用出了自己练习次数最多也最为熟练的一招,伴着气血猛推,左脚忽踏,剑尖隔着数米,朝师姐直直刺去—— 一道红线忽地绽出,以常人肉眼无法识别的极速链向对方肩头。 但对方远非常人,只以右手腕一转,剑刃便忽地将红线挡住,只打出一点火花。 除了手腕之外,她身体仍是放松自如的模样。 “好强……”夕恒眨了眨眼。 师姐明显比她这个暗劲初期要更强许多。 并因同修红线剑,对方可以在她使招前直接看透,从容应对。 于是,仅仅一招下来,夕恒大概就已明白自己败势已定。 不过输给师姐也没什么……并且她现在已不必担心师姐接不住招,可以安心地使出全力。 心中念想一瞬即过,夕恒以侧脚踏步,身形猛转手里长剑同时划出形状怪异的圆弧,弧形红线剑气闪出。 前端红妙轻易提剑,直接以剑刃将来袭的红线剑气斩开,侧身正巧躲过。 只有一缕发丝难以控制随风飘荡,一不小心,被来袭的剑气削断。 柔润青丝飘飘落下,红妙师姐余光扫见夕恒已经贴近,一把长剑灵巧抬转,正要贴向她持剑的手腕。 红妙也压去剑刃,两剑对撞划出火花。 夕恒不顾风险继续转近,两剑剑格对撞卡住,手肘击向师姐胸口。 红妙微微眯眼,左掌抬起挡住手肘,相撞的长剑却是在她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忽转,剑柄推去她的颈间。 红妙师姐将夕恒击来的手肘尽力压下,再用剑格拦住这个叩击。 两只剑格互相卡着,剑刃都伸向了自己的方向, 寒光皆闪在距离脑袋不远的位置,模样相当危险。 剑被卡住,夕恒只得继续用空着的左手近招。 先是手肘伸开转为拳头一甩,手臂却仍被师姐手掌阻拦。 夕恒又化拳为指落去胸间,结果又是没能碰到分毫,手腕被对方灵巧的左手扣住。 双手无法再动,少女又勾脚试图扰乱平衡,而后被红妙师姐一脚踢到小腿骨,疼痛令她眉头一紧。 小腿微颤一瞬,红妙师姐忽然提腿,挺身向她腰部膝击。 夕恒下意识猛踏地面,以被师姐紧扣着的左腕为重心借力跃起,躲过一击同时,也把纠缠着的长剑抽出。 师姐将左手一拉破掉她全身平衡,而夕恒的剑也随之斩下。 锵声打响,火花炸开。 红妙挡下一剑,终于放手退后半步。 夕恒落地又做出架势准备再击,却听师姐的声音传到耳边: “停手吧。” 她咋舌道:“你这打法几乎全是以伤换伤的招数,怎么学来的?” “不必学吧?”夕恒歪头:“只要心里常有拼死的心思,慢慢自然就会了。” “……”红妙盯了夕恒许久,片刻后又说: “你的剑意太过决断,虽以此剑意可以轻易压制其他武学境界差不多的武者,但只要运气差上一些,就很有可能会与他人同归于尽……若长久以此意对敌,你活不了太久,” “我也明白。”夕恒表情没什么变化。 红妙目光闪烁,隐隐看出对方似是有相当复杂的身世故事。 不过谁又没有故事呢……特别是她们这种年轻些的暗劲武者,没有些深仇大恨也到不了此时境界。 “若想多活些日子,你就尽快改了这层剑意吧。”红妙打算只提醒这一次。 “嗯嗯。”夕恒没多说什么。 红妙轻叹一声。 平时与其他师妹对战下来,她总能温和自然地做出些武学上的指点。 但现在,与这位同为暗劲的师妹对剑后,心里却只感些微忧伤。 她愈发想要知道,师妹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才能够磨练出这种拼死拼活的剑意。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可以对此旁敲侧击的时候。 她只摆了摆手:“今日对剑就到这吧,明日继续。” “诶?没什么指点吗?”情绪还算安定的夕恒嘟了嘟嘴。 “方才你只用了两招,第一招用法规规矩矩无需点拨,第二招又太过激进,是你自身的风格性情为之,何须再做点拨?”红妙摇头:“去饭堂用餐吧。” “哦。” …… 接下来数十日,每日晨练热身、练习红线剑暗劲三重,期间空闲休息时,时不时去颜红矶那边点拨一下,之后再于日落与红妙师姐对剑一场。 日子就这么平平稳稳地过去,没什么波荡起伏。 夕恒来此,本就是要找些平淡安稳的地方习练剑术,这接近两个月的时间,倒是过得如意。 这段时日,夕恒已将暗劲三重招式通熟于心,并在与师姐的对剑中熟能生巧,已有几个剑法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师姐也为她讲解指明某些招数用于何时最好,在对剑时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运用地更为巧妙。 她这一世才首次接触剑气,对其不甚了解。 但在师姐的讲述下,夕恒已经隐约明白了使用之法。 红妙师姐似乎以剑气与不少的暗劲武者交战过,总之对此有深厚的理解。 让夕恒觉得,哪怕自己再学上一两年,也无法掏空对方脑袋里的知识技艺。 除了讲学招式外,她们时常会在对练后的饭间闲聊一阵。 夕恒在这期间,问出了几个上一世时就相当在意的,有关于红妙师姐的事情。 例如她究竟是与天梁军中的哪个将军有着仇怨,又为何如此。 相处久了,每日交谈时不时提及,也就慢慢套了出来。 与红妙师姐结仇之人,乃是如今身为天梁军大将军之一的梁莽沉,此人虽不如天梁大元帅方天德那般闻名天下,却也有着些用兵之法,如今天梁攻下的六座大城中的两座,便是他参与攻下。 至于为何结仇,则是对方因窥取一物与红妙师姐的师傅为敌 红妙师姐乃是山野孤儿,唯一牵绊就是师傅,与其感情颇深,宛若母女。 她如今一直等着时机,为师傅报仇。 相谈起这般深入的话题时,夕恒也难免,透露了一部分自己的身世…… “也就是说,师妹其实是大赵国皇家的嫡女?”红妙师姐眨了眨眼,目光显得愈发新奇。 “算是吧。” 只是夕恒对皇家这两个字有些抵触。 “如果当今这位陛下身死,岂不是就应当我家师妹当上皇帝了?” “嗯。”夕恒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她一世已经过了一把皇帝瘾……都有些腻味了。 “若是师妹以后有机会做上了皇帝的位置,可不要忘了师姐呀。”语气听起来明显是在开玩笑:“师妹陛下。” 夕恒无奈回答: “就算不做那破皇帝,我也不会忘了师姐的。” …… 第五十一章、血子杀心 “师妹不想做皇帝?” “不太想。” “为何?”红妙,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记得之前某一世就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师姐所追问的好像是……有关是长老相当在乎的那位赵千秋师姐的事。 “我就算成了皇帝,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夕恒回想起之前在皇宫的日子,轻声苦笑了下。 “怎么会,整个大赵国不都是皇帝陛下的吗?”红妙师姐对此的认知倒是比较浅薄。 “无法驾驭手下朝臣的话,莫说整个天下,哪怕自己的性命都很可能会保不住。” 夕恒摇头:“所谓皇帝代表了太多太大的权利,每时每刻不可抛下算计与防,不仅要掌握下属,又要与他人争个你死我活,每日都有国中大事需要处理,搞的整日身心俱疲……” 红妙歪头,似懂非懂。 她在剑术武学上的造诣相当高,但对许多其他方面的知识倒不是很能理解。 夕恒继续说了下去: “之后,我也许确实还要登上一次皇位,不过在那之前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足以一个人镇压整个大赵国,不然还是一样要在种种权利斗争当中随波逐流。” 红妙倒是已经完全听不明白了:“一人镇一国?” “嗯。” 夕恒目光坚定。 师姐见对方似乎并非开玩笑,心底只觉得荒谬:“哪怕化劲武者,不……哪怕现在的江湖第一也做不到这种事吧?” 夕恒当然知晓。 不然,那名实力可在武林中排到前三的黄眉山武者大统领,也不必纠结那么多人来反抗朝廷了。 实力能达到一人镇国的程度,直接杀到京城夺了那鸟位多好…… “所以。”夕恒明眸闪亮好似有烛火在其中燃灼,淡淡道:“我需要成就化劲之上。” 若是寻遍整个大赵的天下,也无法找到真正的仙人或练气修道之人的踪迹。 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血灵石当中的灵气锁住,用于练气修仙……她便要将武学推演至此世极限,突破化劲之上,力压脚下这古代乱世,并尝试以武道成就长生。 “化劲之上?”师姐好像有些呆住了。 夕恒朝她扫了一眼。 她还是第一次见师姐变成这般呆然的模样,摆手道: “只是些年轻人的狂言,师姐就当我在说笑就好。” “化劲之上……”红妙显然是没将夕恒后面的话听进去,仰头望去西边逐渐黯淡的黄昏,继续说: “自古以来,诸多天赋绝顶,名震一世的绝世高手在青年时成就化劲后皆未停步,将其一生投往化劲之上……但哪怕用尽一生钻研,全心猜想刻骨求练,都无一人能够成功。” “为了推演一门化劲之上的武学,无数天才武者承前启后,但终究都只如天上流星一闪而逝,未能有所成就……” “现在还有武者在尝试么?”现在所说的,就是夕恒不太熟悉的领域了。 她虽看过许多仙神传说,也看过四本化劲武学与许多皇室珍藏的武学残篇,却没怎么了解过武学的历史。 “据说如今的东黄眉山统领搜集种种化劲之法与绝世神功、武学残篇的目的,便是为了继往开来,承接前人经验,继续推演化劲之上。” “哦?”夕恒对黄眉山逐渐有了点兴趣。 红妙师姐摇了摇头: “但这就好似什么不可接触的禁忌,古今的推演者们结果不是走火入魔气血攻心,就是筋脉尽断……” 夕恒倒不怎么在意,心里只想—— 可以先去找找先人在推演武学上留下的经验,虽然他们没有成功者,但也可为之后的工作排除一些错路。 不过,这大概会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毕竟她都还未接近化劲,眼前更需要的事情,是寻找或者推演一部适合自己的化劲武学来炼。 “化劲之上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这毕竟是武者们自古以来就有的宏愿。”红妙师姐犹豫起来,不知应不应当劝诫夕恒停步。 夕恒在旁看对方犹豫模样,浅笑了下。 之前可没什么机会,能看到师姐的迟疑样子。 她要多看一会。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某日夕恒练招结束放松休息时,又轻脚靠近到了颜红矶的所在,为对方多指点了一两招式。 少女将纤长五指靠在对方白皙手臂之下,或是捏着颜红矶的上臂软肉,或是托着对方腋下来调整舞剑时的姿势动作,并以手指划过对方手臂锁骨等等位置,指明气血流经的穴位与经脉。 不得不说,手感倒是不错的。 颜红矶已炼出了些肌肉轮廓,肌肤弹性十足,特别是那些软肉比较多的位置。 “用这招杜鹃泣血时,手臂应当更朝上朝前一些,伸展到极限也没关系,你用剑不必拘束,红线剑法是攻势而非守势剑法……这是你的老毛病了,在用其他招式时也记得改正。” 讲过之后,夕恒十指划过对方腰间,半搂着再为对方纠正脚步身法动作。 “多谢师姐……”每次指点之后,红矶都会脸蛋泛红,不知道是在害羞着什么。 “不必言谢。”夕恒只是正经询问道:“你来剑院就要三月了,之后可要再多用三月时间留在剑院?” “嗯……”颜红矶稍低着头说。 “为何?” 夕恒有些好奇,自己这一世明明没怎么鼓励对方,也没有说要对方拼上一生之类的话。 只不过会在每日休息期间时不时靠近一下,做些指点罢了。 一般而言,没人加油打气的话,像是颜红矶这种生性犹疑犹豫的类型,应该会顺着心里失意默默离开剑院的…… 就好似第三世那样。 “为,为了。”颜红矶面对起夕恒,张了张口没有说话,面色上的红意愈发明显。 只是两人对视时,她透彻净灰的瞳眸当中,明显是含情脉脉的样子,话语未能出口,眼神便已将心绪传达。 为了师姐。 夕恒却没有多想,只是猜测: “你自己想通了什么?” “……”颜红矶抿唇发出嗯声:“算是。” “那,加油。”夕恒说了个古代人不太能听懂的词语。 不过结合语境,红矶也能听出这算是一种鼓励,腼腆的表情上又有丝丝笑意勾起。 这一小段时间的休息时间结束,夕恒转身又回到一旁练剑。 这段时间来,她又已精湛了不少。 每日与红妙师姐对剑之后,时常能听到对方的赞许之声,称道夕恒进步迅速,天赋极高。 夕恒清楚为何,是因自己杀人太多,体内剑意比起寻常暗劲更为精纯。 锵—— 两剑相撞,红线交缠。 两名少女自然飞扬因身停忽震,身体动作则是一刻不停。 夕恒手里青剑快如疾风,凌厉剑光澄澈,无数剑影随着种种招式使出而的翻飞不断,明明只握一剑,不断激射的剑光却好似多把长剑交接斩下。 红妙眼里比起先前多增了几分凝重,夕恒剑招之快令她几乎已无思索之余地,变换不断繁琐之极,好似暴雨一般不断朝她侵袭。 倘若换成其他暗劲,面对起夕恒这种拼命般的凌厉招式,纵不头昏眼花,也定然被剑法所迷而无从措手。 不过红妙对红线剑法相当熟悉,每日又与夕恒对剑,已将眼前招式心知肚明又了如指掌,自然能有应对之策。 见夕恒手腕动弹,脚尖挪点,就知是要用何招何式,是虚是实又是明是暗。 看透招式后,无论提剑抵挡,还是同样挥剑弹开,都可为之。 只是这么认真对剑,难免耗费心神。 又过了数十招,红妙总算窥见一寸破绽,忽地转腕以劲力弹开夕恒之剑,微微泛红的剑刃指向了对方颈间。 暴风骤雨的攻势忽地停下,眼前少女全身一下子僵住。 “呼……”红妙将剑刃回收入鞘: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怎么还是打不过师姐……”夕恒嘟了嘟嘴,她方才单纯在剑法上,已经几乎尽上了全力。 却还是会被红妙师姐如往常那样,忽一下击中破绽。 “我要击败你,已经越来越困难了。”红妙摇了摇头,讲到: “你这身剑术是一日千里,昨日可看到的破绽今日就找不到……我获胜的几率已是越来越小。” “不过……你也不必专注于胜过我,你如今剑法在暗劲武者间已算是相当不弱,敌人不知你招式,被你占据主动之后一般都会直接殒命身亡——哪怕有着护体之法,也会被凌厉剑雨消磨干净,最后在不经意的一瞬被砍下脑袋。” “师姐的意思是,我在暗劲当中已经很强了?”夕恒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被夸。 “何止是强,同为暗劲武者,大多人见到你这般拼死剑势,都会躲得远远的。” “嘿嘿。” “也不完全是在夸你。”红妙轻叹口气。 有这般剑意剑势之人,大多活不长久,极有可能于荒野之间死于非命。 红妙不希望下次见面时,只能见到师妹的尸骨。 但她先前也说过最好慢慢改了这份太过决绝的剑意,不过师妹却未曾听过…… 她又多感叹了一句:“也许真的正如长老所言,如你我这般修炼杀戮之剑的武者,总是不得善终……” “不善终就不善终嘛。” 夕恒已经不止一次死于非命了,再多那么几次也没什么。 无论是好死,凶死,最终导向的结果都是读档。 她无所谓。 “走了师姐,今日似是到了中秋佳节,我听师妹说饭堂会做些馅饼,去晚了说不定就要分光了。” 夕恒将剑刃入鞘,上前牵住了师姐的手指,自然而然的地带对方离开练剑场。 片刻后来到饭堂,里面确实有馅饼可用。 这世界的中秋节没有模样规整漂亮的圆形月饼,却也有内含一点蔗糖与酥果仁的小饼。 夕恒小口咬下,小饼外面被油炸焦,里面酥酥甜甜,倒还不错。 外界夕阳已落,圆月显出明光,橙黄光亮照在饭堂的缕空木窗,落在了少女面庞。 一旁的红妙师姐拿着只酥饼,见到被皎洁月光笼罩着的女孩,心神微滞。 红妙从未在旁人身上见到过夕恒这般奇异的气质。 对方没有一丝受凡尘俗世侵染的浊感,模样无比纯净,抱有本真。 这气质倒也不是诗词中常赞的纯正无邪,天真烂漫,而是一种纯一不杂之感……令人下意识就会心生向往。 对方是因何才能养成如今这气质呢? 红妙静静盯视良久,就连手里小饼也是只吃下一口。 而夕恒这边都已经吃完了,拍了拍手还想再来一个。 转眸看到红妙发呆的样子,歪头轻呼: “师姐?” “嗯……” 红妙总算回过来神,沉默片刻后,她开始如以往一般与夕恒闲谈。 先聊过一些近日平常杂事,便刻意作出自然模样,问出心中所念:“入院以来聊了这么多,师妹还未对我讲过一些幼年故事呢,明明师姐都已讲了。” “幼年……。”夕恒可没有自己年幼时的记忆,只是面不改色地瞎编了一下: “大概没什么好讲的吧,自从我记事起就是每日去蒙院读书,随后跟着姑姑习武,并未有何特殊。” “这位姑姑,就是长老常挂在嘴边的那位千秋师姐吗?”红妙接话。 “嗯,我在她手下习得血线剑法,姑姑又留下一本剑谱,要我幼年时别多练怕耽误身子发育……”说到这里,夕恒朝下看了一眼胸口,隐隐有种说谎话把自己都骗了的感觉。 她扶额呼出一口气: “随后姑姑离开皇宫,去了北方边军效力,据说作为将军打了不少胜仗……” “之后呢?” “之后我也离开皇宫了嘛。”夕恒摊手。 “师妹先前说与当今皇帝有着仇怨……这又是何时的事情?” “最近我想回皇宫认亲,但听说皇帝已经近疯,搜罗全天下的龙腹遗子只是为了炼丹修仙,要以吃人血肉的方式得到长生不老,如今已有不少龙腹遗子遇害,我就慌忙逃到了这里来。” 夕恒面色无波地编造着谎言:“金石城山高皇帝远,我来这躲着,那疯子应该抓不到我。” 红妙听着,总觉夕恒所说故事有些平淡,其中应当还藏有些重要之处。 她想知道。 于是就挑着夕恒讲出的‘姑姑’继续问:“这位姑姑现在还在北部边军吗?” “应当不在人世了……”夕恒摇头: “赵乾元生怕她回来争夺皇位,施下计谋将她送入敌军陷阱,据说已经大战至死。” “……节哀。”红妙师姐有些后悔自己多问了句。 “我与姑姑关系较为陌生,倒也并不怎么悲哀。”夕恒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她们闲聊之时,忽然有个松缓的脚步与拐杖敲地声靠近。 紧接着,沉哑声落到夕恒耳边: “你说什么?” 少女咬饼吃的动作顿了一下。 回头看去,是白发苍苍的剑院长老,红恋栈。 对方深皱着眉,眼神凝重认真,丝毫没有之前见面时那般浑浊。 “没,没什么。” 夕恒还是第一次被这位便宜师傅这么郑重地盯着,稍微有点紧张。 “方才,老身听得你说,千秋师姐原来是被当今那皇帝戕害所殒?” 大概是因今日正是中秋佳节的缘故,这位平时不怎么出门的老长老,也来到饭堂当中与众位弟子一起聚餐。 也因此,以身为武者的灵敏听觉,闻到了夕恒所讲。 特别是,有关千秋师姐的事,她不会落下一分一毫。 夕恒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是。 “说。”剑院长老目光严厉。 “……确实如此。”少女迟疑片刻,最后轻轻点头承认。 “当真?” “是。” 毕竟这事情是当初赵乾元在花满楼当中亲口承认的,是夕恒亲耳所听。 “师姐竟是因此……”红长老右手下意识握紧拐杖,眼底闪烁出星微杀意。 “赵乾元?当今圣上……呵。” 她不再对夕恒言语,抓着手里拐杖便转身朝着门口离开。 后面,夕恒与身侧同样不知怎么了的红妙师姐对视了下,却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 “怎么了?” 夕恒觉得,以红妙师姐的性格,应该不会露出这种神情才对。 “坏事了。”红妙鲜少地抿唇道:“长老方才那副表情,只有要杀人时才会出现……” “欸?”夕恒眨眨眼睛。 “所以,坏事了。”红妙师姐抚胸起身,立刻跟去了长老离开的路线:“我得去看看长老。” “不会坏什么事的吧?”夕恒留在原地,小声说。 毕竟,这位红长老不过是金石城这座小城中的年迈武者,气血已经过了巅峰,体内又寿元不足,用上两三招身体就会虚脱。 露出些杀意也就算了……应该不会真的有所行动吧? 夕恒想着,竟有些不太确定。 依照血线剑派的极端行事风格,还真的可能会出些问题? 少女看着远处红妙师姐快走着的身影,再看了看手里小酥饼,犹豫了一下后,决定还是先把手里小饼吃完再说。 她已经历过不少风浪,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事情能令她心惊了。 …… 三日后。 红线剑院门前,停了辆由两匹黑马所拉的高大马车。 夕恒此时刚用完午餐,正坐在自己的楼阁房中休息,听到外面的马匹鸣声,便站起从室内窗旁看去。 院门那边,红妙师姐正为外面停下的马车开门,剑院长老稳稳站在亭中。 红线剑院居在外城,很少与城中其他武馆来往。 在夕恒的印象里,外人拜访剑院数月难有一次。 前几世,更是未曾见过这种车辆前来,不由有点好奇。 大门敞开,主色暗红的高大马车上走下了一位身穿红衣劲装,外披深灰斗篷,手里抓握着一把入鞘长剑、头戴黑纱帷帽的女子。 对方手里剑鞘受过精雕细刻,就连剑柄尾端也雕有一个精细的恶兽头颅纹样。 仅仅注目而望,对方浑身伴有杀气,气质也有种阴冷之意。 红妙师姐郑重地迎接此人入院,外来剑客来到剑院长老身前,抱拳鞠身行礼。 长老微微点头,没说什么欢迎之语,直接带领对方转身走去剑院堂屋。 背影走过一处逐渐,从视野当中消失。 夕恒隐隐觉得不太安定…… “和前几世有些不一样了?为什么?” 她开始回想起自己最近行径,分辨起是自何处开始产生分别。 “看此人体态与面对长老的敬意……大概是长老所请来的吧?” 夕恒自言自语。 “长老行径为何有了变化,是因前些日子我说了千秋帝姬的事?” “不会吧……” 夕恒不太确定,她甚至有点想跟去剑院堂房偷听一下。 “罢了,还是先休息气血,下午还要练剑呢。” 这些变化波动,应该不会打乱她收集化劲武学,寻找仙踪或练气之地的目标。 她慢慢放空心思,继续坐在在床上盘坐,运转恢复气血。 不过半个时辰,被接迎入院的女剑客就重新回到了马车,徐徐离开。 …… 又过了两日,夕恒一如既往地专心练剑,不问外事之时,又听到了院门处传来高大马匹的鸣叫之声。 她朝那瞥了一眼,也如先前那般没有多去理会。 自己来红线剑院的目标就是练剑,那么专心练就是。 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夕恒舞到最后一式,将手腕连着长剑忽地一顿,震得隔了一米的地面尘土飞扬,落叶纷崩。 被她用来练了这么久的红线剑气,眼前的练剑石上又布满了一重新的剑痕。 若是仔细测量一番,会发现练剑石整体的厚度较之前都被打薄了些许。 许多石头渣滓迸在四周,夕恒做完一轮剑舞之后,便顺心将暗劲流转聚于手心剑刃,手里长剑忽地一颤一突,又是一道笔直的红线剑气链在空中。 剑气持续半秒才散,又在石头表面崩出了一个深深钉洞,兴许已有五六厘米深。 这三月多来练剑,最明显的提升便是,剑气的凝聚度与力度都更增了数倍。 一开始的冲云血钉,只有着小口径手枪子弹的威力,而现在大概就已经到步枪的地步了。 “气血又用了差不多了……”她准备再回到泉水那边休息。 武者的气血续航能力实在有些差,哪怕她已经用过了许多次夺命决,一场比斗之下最多不过使出三十几招气血剑法。 寻常暗劲,怕是也就只能用十二三招。 若是年岁高了,气血过了壮年巅峰期,能用上五六招都算好的……哪怕化劲武者也是如此。 “大概就是因此,武者才不能做到以一人敌军吧?”夕恒自言自语道。 “哪怕化劲强者,面对军队也最多只能在前十招保持优势,即便他招式范围可能极大,一下即可杀死数十带甲士兵,但用过十招之后体内没了气血劲力,也还是枪兵弓弩宰割……” “如果能有用不完的气血劲力,亦或者边用也能边恢复……也许化劲武者就能够做到一人对敌军了。” 夕恒慢走同时,心底想着。 途中,忽有一个黑色身影,自远处朝她走来。 少女将注意力从思绪挪回现实,看向来者。 意外的是,这人不是红妙师姐,也不是红线剑院中任何一人。 对方头戴帷帽,黑纱留于身后,面容被帽檐稍掩,看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地方只能是线条好似玉雕般优美,较为瘦削的下巴与浅粉唇瓣。 夕恒停住脚步。 眼前身影帽檐下漠然无波的深黑眼瞳正盯着她。 “何事?” 面对起这种古怪的陌生人时,夕恒又变换成了当初作为皇帝时的冷漠模样。 “赵夕恒,赵乾元之嫡女。”眼前人轻声叫出了她的名字:“你说千秋师姐是受赵乾元谋害而死,可有证据?” 夕恒蹙眉,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来问这个。 “没有?”眼前人语气依然平淡。 她逐渐记起,此人便是两天前乘着黑马车来到剑院的女剑客。 她回答道:“我从赵乾元口中直接听的,哪有什么实物证据?” 对方直接转身离开。 “等下等下。”夕恒还没搞清楚现在情况:“你谁?问这个做什么?” 对方转过身,片刻停顿后道: “你与赵乾元似是也有仇怨,告诉你应当无妨,我乃‘血子’中人,血子是由原血线剑派中幸存之人所建组织,如今正在江湖暗处承接杀人与情报单子,你若有需要,可去某几大城或黄眉山的琴韵轩中寻掌柜唤血子二字,要杀之人不同,价钱不同。” “……”夕恒眼睛眨了眨。 “刺客组织?” 对方点头。 “那你来此……是要杀谁?” “血子将举全力,为千秋师姐报仇。” ……………… 第五十二章、彤云密布 “为赵千秋报仇……那不是要杀赵乾元吗?”夕恒眨眨眼,这发展完全有点出乎了她的意料。 “皇帝也是肉身,脑袋掉了,心被刺透了,同样也是要死。”对方舔了下浅薄唇瓣: “我们在皇城之内有着密探间谍,她曾传消息说赵乾元丹田被碎,不得习武,如今仍只是个寻常凡人,兴许比刺杀受伤化劲任务还要轻松。” “要杀他确实很轻松就是了……”夕恒扶额: “但他也勉强算是一根支撑大赵的柱子,把他砍了的话,大赵说不定会更乱些。” “这就与我等无关了。” 对方简单说罢,又是转身离开。 可是……夕恒还想多过几年太平日子。 等两年之后,赵乾元从成仙幻想中醒悟过来开始认真治国,说不定还真能为大赵延续个十几年的安稳…… 想要寻仙或寻武途中不遇种种杂事纷扰,大赵还是太平些更好一些。 夕恒在片刻思索后抬头,却见那神神秘秘的女剑客已经不知所踪。 扫过一遍也未能寻得对方身影,她只得摇了摇头: “罢了,这些人又不一定能成功,毕竟皇宫里还有两名化劲护着……” “就算成功了也没关系,赵乾元死不死都行。” 自语之后,她到泉水边休息,之后又返回到练剑场中去,继续日复一日的练习。 眨眼,时间就从午后来到黄昏。 夕恒把长剑入鞘,平复了一会心境,准备再去找红妙师姐对练一番。 可环顾过练剑场,却没看到对方身影。 “师姐?”她小声呼喊了下。 师姐没像是平时那样坐在一旁看着她练剑,也没有去辅导其他的师妹练习…… 夕恒见此,便前去对方练内功的房子找寻。 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其中也没有什么辅助练功的熏香味道。 “在哪儿呢……” 她今日努力克服了师姐昨日对方看出的两个易有破绽之处,还想要师姐多指点指点呢。 现在却找不到对方身影。 小声呼唤着,又绕过花坛,跑去了剑院前院。 仔仔细细看过一遍,终于在院门位置见到了师姐。 夕恒松了口气,小步靠近要去打个招呼,却见师姐走出了院门,搀扶起门外的剑院长老,慢慢登上了一座高大马车。 扶着走上之后,红妙抱着拳向马车帘后鞠身行礼。 不过几秒,前方驾车之人甩动鞭子,将两匹黑马鞭策着慢走离开。 红妙在空荡的院门前站了许久,直到车辆已经远到不见踪影,才叹了口气,返回剑院。 转身,所见到的却是夕恒的精致面庞。 “师姐,方才那是……?” “长老有些事情外出,已经离开剑院。”红妙迟疑半秒后,作出官方解释。 “不会是要去做什么很危险的事吧?”夕恒联想起今日午后遇到的那名刺客。 “谁知道呢……”红妙将目光移向一旁: “只是长老不知何时才会返回,兴许,一去不返也说不定……” “今日我心情差些,就不对剑了。” …… 长老离开后几日,夕恒与红妙师姐又回到一如既往的平静生活之中。 练剑,吃饭,睡觉。 时不时去新入院的小师妹那边,为她们指点一些招式。 因为是唯二的暗劲师姐,每日黄昏时在练剑场中又能够在与大师姐的对剑当中打得有来有回,夕恒受到了不少小师妹的敬仰,在剑院中的名气,几乎只弱于红妙师姐。 平时舞剑途中休息时间,夕恒坐在泉水边用红妙师姐的小竹筒饮水,身边隐隐就会围来几名仰慕着她的新人师妹。 或是前来请教剑术剑法,或是单纯地闲谈聊天与她亲近。 就连颜红矶这个心思并不过于外向阳光的女孩,都时不时会趁她休息时小跑过来,靠在身边。 聊着聊着,红矶面颊上沾染了些许红意,便怀着犹豫,细声说出: “师姐,先前红妙师姐测验时,讲我体内有着一丝气感流动,有着入劲可能,可我不太明白是何气感,隐约似能感到又似不能……现在不知究竟还有否,可能请师姐再帮我感知一下?” “气感么?” 凭借前几世的好感与对方相当高的颜值,夕恒自然乐意帮忙。 “红妙师姐说的气感,应当是气血随着锻炼,初增时的微弱的变换波动……要感知的话倒也不难。” 夕恒顺从着闭上眼眸,左手轻轻触在对方肩膀,惹得对方身体微颤。 颜红矶容颜上红意更深,微微低头提醒: “师姐先前按的不是肩膀吧……” “气血流通经脉,肩膀处有一大脉,与按触碰丹田应该相差不多。” 夕恒说着,手中渗出丝丝气血,染向对方衣着下的肌肤。 对方脉络血流当中有着一股莫名的波动感,但着实微弱异常。 以这么柔弱的气感,应该很难拿捏住气血入劲…… 不过她倒是个合格的老师,只是鼓励道: “接下来两月半的时日间勤勉练习,最后服用了我送你的那枚丹药,入劲的可能不低。” “真的?”颜红矶很想相信。 可是她已经练了这么久,明白了自己的天赋与那些能够入劲的师姐们相差太多,在理性上清楚自己难以成就。 但夕恒可是亲眼见过颜红矶入劲的,自信能成:“你有些相当特别的地方,入劲绝对是足够的。” “特别?” 夕恒点头发出嗯声,回想起了之前一世颜红矶入劲时的情景。 “你之后所领悟到剑意相当潇洒。”她说道:“招式衔接极为流畅自然,所有技法随手拈来,就连我都做不到那般气度。” “欸?师姐怎么知道?”对方相当困惑。 “因你面相气质出众,日后必然大有所为。” 夕恒随便扯了个完全不搭的理由,休息罢了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惹尘的衣裳,劝道: “去练吧,只要足够尽力,必定是能成的。 颜红矶仍呆在原地,看着夕恒师姐重新靠近练剑石旁,架起长剑。 “这说法,完全不着调嘛。”她悄声说。 不过,每次听到师姐夸奖她漂亮或特殊的时候,心里就总是会有些欣悦之情。 不知道为什么。 颜红矶托着下巴静静盯着师姐的一举一动,细声自语: “但师姐都这么说了……不能让她失望,必要更刻苦些。” …… 很快,又是两个月过去,瑟瑟秋风已经走过,转而来的是冬日冷风与天边飘雪。 “长老还未回来。”夕恒站在小楼阁窗边,静静看着剑院门前一片空空荡荡、正被小雪染白的地面。 后方练剑场中,此刻正传着接连不断的剑吟剑动之声。 “她想为赵千秋报仇杀死皇帝,又找了血线剑派后人结成的杀手组织……大抵是回不来了。” “可皇帝又怎么会是这么容易杀死的……我前两次轻易刺杀都是靠着自己帝姬的身份,在赵乾元支开护卫之时动手才能得手……” “这都过了两个月,红长老也许已经失败了吧。”夕恒将目光收回。 回身,走过一处屏风,来到卧室外的长案边上坐下,翻开长案上正摆着的红线剑法抄本。 这件自己被默写下来的抄本已被她翻得滚瓜烂熟,页面都有些卷角,其中剑法更是一笔不落地看过了十数遍,种种招式已被刻在心底,并练成本能。 “暗劲三重,差不多也练好了……倒是挺快。” 从明劲入门到明劲大成,夕恒用了两年多。 但成为暗劲之后,又用过了那么多次夺命决来增益气血,之后凭借过人的剑意习练剑法,效率几乎可称是一日千里,天资超然。 仅仅不到六个月,她就已将红线剑法的暗劲招式通熟明白,虽然还不算大成,但凭练剑能够练会的东西,也都已经练得差不多。 “之后,就需要通过实战来打磨剑术剑意了……” 夕恒目光扫过窗外剑院,心想自己也许也要告别此地,去往别方。 “不过,过些日子还有些金石城武馆方面的风波,不如等帮师姐平定了这些麻烦再离开吧,也顺便试着从郭正我那边得到他的浪涛剑法……但对方毕竟是化劲,我这一世得不到也罢,早晚能拿到手。” 她记得踢馆事件结束之后,整个金石城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不过……之后再起的其他乱子,可不是这种小事了。 “天梁大军……”夕恒自言自语: “天梁军攻城时,红妙师姐定然要去找天梁军将军复仇,这是拦也拦不住的事。” “上一世我只有明劲大成,无法帮助师姐……不过这一世我已到暗劲,在对剑时与她不相上下,再加上血海大法……在整体实力上,我也许还可以更高于师姐一筹。” “这样的话,肯定就足够前去助阵了。” 虽然在天梁军的军营当中刺杀一名将军……这种事只是一听就相当危险。 不过夕恒既然想做,就已经抛开了生死。 当初红妙师姐强推着她离开金石城,夕恒自那之后偶尔会想,等某一世轮回足够强大了,就要帮师姐一起刺杀天梁将军,同生共死。 现在看来,这一世就可以做到。 即使失败了,在刺杀途中身亡,就当做自己专门用了一世练武好了。 夕恒无所谓。 “不过距离天梁军进攻,应该还有一年半多的时间。” “这段时日,就外出四处走走好了。” 少女将桌上秘籍合上,放到一边。 自己则走下楼阁,热了壶茶水来喝。 抿着清茶,渐渐便听到百米外的练剑场里,传来了一阵细微掌声,掩盖了一刻不停的剑鸣。 “又是哪位入劲了呢……算算时间。”夕恒回忆着,眨了眨眼:“似是,红矶?” 她随即放下手里茶盏,离开阁楼走向剑场。 铺设着石板的练剑场上,数十名师妹围成了一个宽阔些的零散圆形。 外围的红妙师姐走进中央,其他师妹为她让出道路。 她轻轻拍手,边说出与上一世相差不多的台词: “颜红矶,一百七十四日掌握气血,感得剑意……” 夕恒已经来到,也跟上了红妙师姐的脚步,望着受人群拥簇着的颜红矶,倒是有些欣慰。 这一世,她本以为自己没有给颜红矶足够的激励,对方很可能就会泯然众人,无法成功入劲。 但事实上,对方却不知从那得来了不弱的心气心力,最后成功。 “我掌握气血了……” 红矶见到两位师姐前来而来,眼底欣喜难掩,悄声问道: “师姐……我,这算是入劲了吧?” 红妙先靠近过去,邀请红矶成为剑院当中的正式女弟子。 应过了大师姐的邀约后,她立刻又跑来夕恒这边。 精美的面容布着些微细汗,在激动之间微微喘息,朝着师姐认真弯膝欠身行礼: “多谢师姐……若没有师姐这些日子的悉心教导,没有师姐赠我的灵丹妙药,我也根本无法坚持下来,再怎么也不能入劲。” “你所靠的是自身努力,不必将原因挂在外人身上。”夕恒却只是好奇地看着对方。 不知为何,红矶从原本那个随时可能放弃、幽闺弱质的姑娘,变成了现在这幅保有心气的样子。 “师姐在我心里,不是外人。”颜红矶轻抚着胸口,柔声道: “最近族中唤我返回京城接管生意,我本想就如此放弃,但收拾行礼时心中映出了师姐面容,犹豫之后,终究还是不甘心就如此沉寂,就这么与师姐别离……” 她将自己胸间的一枚挂坠拿在手里,认真郑重地将其交于夕恒手中: “这枚玉牌是我颜家信物,就交于师姐了,日后师姐无论去我家中哪座产业,都会被奉为座上贵宾……我会在京城等着师姐……”她说着说着,语气又渐变腼腆了些。 “嗯……”夕恒收下。 听着对方言语,隐约间又觉得奇怪。 上一次颜红矶是因为一场赌注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却并非如此,效果却是相似。 “师姐。”颜红矶有些依依不舍,递来玉牌的娇嫩五指,仍留在夕恒温热的手心。 “我就要走了,能在此遇到师姐是我的福气……之后我会在京城等着师姐,师姐一定要来。” 她抿了下唇,还是憋不住心里话,对师姐做下了一个要求。 未等师姐答应,她也实在害怕师姐会不答应,说罢之后就坚决松了手,转身就随着红妙师姐去堂房拜见祖师,成为正式弟子。 留在原地的夕恒将左手缓缓握住,手里玉牌仍还留有几分温润热意。 不过一会,颜红矶就已走远,围在这边的师妹也散了差不多。 夕恒轻轻呼出一口气,细声自语道: “京城吗?可我不太想去京城来着。” “总感觉只要去那,就会惹出来一堆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情。” 说不定又会像是上一次那样,刚到京城几个月,就忽地被朝廷找上门来。 虽然她能够轻易反杀赵乾元,但之后可又会出现一堆又一堆的各种麻烦。 “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说不定在外飘无定所地游离几月之后,就又想去了。” …… 三日后,夕恒与剑院当中的一名小师妹外出逛街。 自从颜红矶离开剑院,不少师妹的态度明显变得更为积极了些。 夕恒不知为何,只是在受到其中一人邀约外出之时,心想自己也已许久没出过院子,确实是想去外面走走,便应声答应了下来。 她的这些师妹们都能花二十两银子前来剑院习武,多数是金石城中富贵人家的小姐,对城中较为熟悉。 先去了酒楼间用餐,之后又前往戏院观看杂剧,逛街时多买了一套由浅红与淡粉两色交织的新衣,氛围还算温馨祥和。 直到,夕恒在城中心位置,见了告示板四周正有上百人群围绕,挤了个拥拥攘攘。 靠近了些,又见一名穿青衣的文人踩在了高椅上,宣读起板上告示—— “敬金石城中万家百姓,本官奉朝命宣告,南方建昌城已破,天梁贼人破城三日未有封刀,屠杀甚是惨烈,哀声遍地,城中百姓稽首长号,烈日蒸熏,尸气熏人,处处焚烧,烟结如雾……” “梁贼攻下建昌,劫掠无数,现又往金石而来,我须征调兵马,以卫金石,现急需征集英勇善战之士,组成雄师,以御梁贼,凡我大赵子民,均有护国守土之责,当以身许国,奋勇争先……” 接下来的招兵鼓励之语,她便不在多听了。 重要的信息只是——天梁军已经攻破南方大城建昌,如今就要向金石而来。 夕恒停下脚步,听着听着,心里愈发困惑。 “不对吧……攻城提前了?就算如此,也提前太多了吧?” 她记得天梁进攻金石城这事,本是在读档第二年末时发生的。 那时她都已经在红线剑院待了两年,整整二十四个月。 而现在,才刚刚到第六个月。 “南方的建昌城也不应该这么早被攻破才对……”夕恒停住脚步,在人群尾端默默望着告示板那边。 现在可是冬至时节,古代哪有部队会在冬日进军攻城的? “可城里都在招兵买马了……这应该不会是假消息。” 无论如何,天梁军的攻占进程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动,一定是与她的活动有些关系。 时间的轮回之中,只有她自己是唯一变数。 “是我引发了什么蝴蝶效应,导致天梁提前进攻?”她在心底自问。 “可我什么都没做吧……这一世我连人都没杀过来着。” “与我牵扯上了些关系的,只有红线剑院……是剑院里的事态延伸,最终导致此事?” “剑院当中最大的变动就是长老的离开……而长老的离开则是为了集结血线剑的后人为赵千秋报仇,报仇的目标是赵乾元……” “如果说赵乾元被刺杀至死,而天梁军统领得到消息,打算趁着大赵皇位交替的内乱时出兵占城,这就说的通了。” 但是那家伙有着两名身为化劲武者的御带铁卫守着,宫中又有三千禁军守卫……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夕恒听着不远处青衣文人宣读的招兵告示,抽了抽嘴角。 …… 第五十三章、执剑问心 “师姐?”茫然之间,一旁带她一起逛街的小师妹戳了戳肩膀。 夕恒总算从心思间的种种丝缕中回过神来。 “天梁打过来了。”她叹息道。 不过,身边这位身材娇小些的师妹明显不太懂什么打仗的事。 她从未经历也不知敌人厉害。 见了师姐的担心样子,她稍思索了下,便伸手指向远端绵延了千里的高大城墙。 “城墙这么高大,就算有一万人来攻打,也可以守得住吧?”她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 “要比这多得多。”夕恒只是摇头。 “听说天梁的贼人都是些身穿布衣,拿着草叉的贫民乞丐,拿着草叉子和镰刀怎么可能打的破城墙?而我们守城的卫兵全身都穿戴着甲胄,怎会守不住呢?” “不能单凭听说为依据,实际上的攻城要复杂太多。” 夕恒随便讲了一句,没再与这位自金石城里的大小姐师妹多言,转身道: “回剑院练武吧。” 原本逛街的兴趣与心情被忽然听得的告示打乱,夕恒渐渐没了心情。 …… 接下来半个月,夕恒不再与其他师妹一起外出游乐。 她现在只想趁着金石城还算安稳的这一小段时间,将自己一身武学再打磨一番。 半月后一日黄昏时,夕恒在已经空荡过头的练剑场中,一如既往地与红妙师姐对剑。 两剑交击,打出火花锵声。 今日手感有些不对。 一直以来,红妙师姐在对剑时候,都是相当自然随性的模样。 无论做防招攻招、刻意喂招还是要出奇制胜,在对剑一开始,师姐都会先用几个平和的招式来垫垫火候。 直到打至中途手热,起激切之心,才会逐渐认真起来,同夕恒的凌厉剑法见招拆招,觉察破绽并批亢捣虚。 但今日却比之以往,有了相当大的差别。 红妙师姐没再等她出招,而是一开场,就直接突刺踏前。 如此突变令夕恒心神一惊,本能地做出动作抬剑格挡。 两剑相砸,对方打来的劲力震得她虎口发麻。 夕恒不得不开场就催起筋骨力与皮肉劲力,格挡起对方汹涌不断的招式。 这次师姐似乎都用上了全力,身动剑动犹如电闪,快得无与伦比,甚至比起她自己都更凌厉一筹。 她全无思索余地,只得不断甩招互攻格挡。 短短几秒之内不过十几招,夕恒便已经落入下风。 她眼力虽能看见那么几瞬破绽,但刚注意之时,对方剑招又已变换,破绽不知去向难以攻击,只能不断用对招格挡。 又是三两招后,红妙忽地朝上挑剑,夕恒后撤半步勉强躲过,但鬓角发缕却是被剑刃斩断,犹如秋日落叶一般随风徐徐飘落。 下一瞬,两人同时顿住。 停顿的两剑微颤,剑鸣悠悠,使剑场陷入一片寂静。 “师姐赢了……” 夕恒心跳仍在迅速跳动。 她的剑法都是红妙师姐教的,对方用出这么锋芒逼人的招数,无法硬接也算正常。 只是……为什么师姐今日对剑时忽然变了一副态度模样。 平时对剑都像是教导,而今日却像是要发泄什么一般,用上了全力攻俩。 “师姐?” 并且红妙师姐在停剑之后,仍然没有说些什么。 接着,对方将剑刃插在地上,慢慢蹲了下来。 双眸只是看着手里长剑,盯着剑上寒芒之间反映出的面容。 夕阳坠下几毫,洒下的金辉顺着剑刃反光,落在她遮住面容的前发。 红妙终于徐徐叹出一口气,以自语般的小声,对夕恒呢喃道: “你仇人死了。” “我?”夕恒不太确定这种奇怪状态下的师姐,究竟是不是在对她说话。 “赵乾元已死。” “哦……”夕恒半个月前就已经猜到了。 现在真正听到师姐讲出,心里倒是平静无波: “这应当算是好事吧?” “他被三名暗劲大成拼上性命,以血线禁法冲破玄关突破暗劲,并当场格杀。”红妙声音有点沙哑: “红恋栈长老,也在此次刺杀中身亡。” 她侧过视线,沉下的黑瞳看去一旁在风中摇曳着的竹林,听着竹叶沙沙声响,心底思绪万千。 “……师姐节哀。”夕恒不太会安慰她人,只说了这一句。 “也没什么可哀的,长老日渐衰弱,寿命本就不长……如今能凭这短暂寿命了结心中所念,也算是殉道成仁,对于武者而言已是相当不错。”红妙轻声说罢,又轻叹一口气: “只是我虽然明白,今日听得这消息,总归还是有些心神不定……长老都已离世二十余日,而我今日才知晓此事,当真是令人不喜……” 她摇了摇头,言语停在此处,又换了个话题: “今日对剑便就到这吧,我能教你的也已不多了,师妹。” 说罢,红妙将长剑回鞘,转身朝着西方离开。 夕阳之下,她独身的落寞背影渐小。 红黄两色的微光绕过她的背影流过,影子被拉长了十数米,正巧落在夕恒脚下。 后方少女静静注目,将师姐的背影留存瞳中,似是被师姐的心情影响,心里也稍有些沉重。 夕恒也将手里青峰长剑收起,片刻后又跟到红妙师姐的肩侧。 “师姐也不必太过失落,长老大人应当也不会希望见你这幅样子……”她仍想要安慰。 “确实如此。”红妙看着极远处正缓缓坠落的深红夕阳,缓缓呼出一口气: “每次长老见我如此,都会呵斥道武者不可软弱,不可垂涕,尤其是我等习杀剑之武者,更是不得乞哀告怜。” “她曾说过,哪怕她身死之时也要如此……长老胸中似是有道心墙,就连我也被隔开。” 她摇了摇头道: “大抵是因她知晓自己将早早离世,恐怕我伤心,所以才不愿与我亲切,甚至未曾再许我拜师,只让我以长老两字代称。” “如今,倒是随了长老心意……她离世之后,我心却只是茫然,并无太多伤悲。” 夕恒在旁边默默听着。 这毕竟是师姐与长老之间的事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做个倾听者。 说着说着,红妙师姐转来目光,轻呵一声:“还有你,同样也是。” “我?”夕恒歪头。 “你虽表面开朗明白,但实际上极为心高独傲,不愿与任何人展露真心……这也是我们这类武者的通病,修炼这种杀剑,自然漠视他人,愈发孤傲。”红妙简单说出。 “……是吗?” 而夕恒却没怎么意识到这点。 “你也是如长老那般,不以真心待人之人。”师姐说。 “真心?”夕恒眨了眨眼:“我应当有的吧?” “我没看到,你何时对我动过什么情?” “动情?师姐你在说什么?”夕恒还是听不懂。 “是啊……我在说什么呢?”师姐摇了摇头,好似意识到了自己是因伤心而在讲些胡话,又对夕恒道: “你就当做从未听到过好了。” “哦……” “就到这吧,我要回房冥想,放松心境。” 师姐说罢,背负两手走过花坛,开门走入自己的小阁楼。 夕恒又哦了一声,听话转身离去。 只是未能见到,在她转身时,红妙忽地回望过来,见着夕恒离去,眼底又闪出了一丝幽怨。 最后,这飘不可见的幽怨感化成一声叹息,从唇际徐徐呼出。 …… 三日后,金石城南城门外,天梁大军兵临城下。 沉甸甸的白云飘着细雪坠下,漫天雪花伴着东风吹打在宽厚城墙上身穿全甲的士兵面庞。 冷风呼呼刮来,今日忽地降温,令身强体壮的士兵都感相当不适。 城墙之外,地面已被落雪覆成棉白,外面天梁军正砍下周边树木,或是铸成攻城云梯,或是砍柴取火来为衣物不齐的士兵供暖。 战鼓没有敲响,虽然看起来是两军对阵之势,却各自寂静无声。 满山遍野的天梁军中身穿甲胄的精兵较少,其中大多都是些只训练不到一月就上战场的民兵,衣装不整也不厚,在寒风中被冷得浑身发颤。 而城池之中,又开始了如上一世攻城时,平民们结阵的慌逃之景。 不过这一世,因为天梁军来袭的消息,提前半月传来,城中百姓有些资产者、或是在外地有着亲属亲眷可以投靠之人,大多都早已有条不紊撤向北方。 天梁军之前在建昌城三日没有封刀,赫赫凶名已经传遍金石,能走之人都不肯留下,只有小部分信任官兵者仍留在金石,但今日见了天梁贼恢弘磅礴的大军,他们也开始慌忙逃窜。 城中还存有些许秩序,衙役捕快四处巡视,至少夕恒在道路间走了千米,也没像上一世那样接连遭到劫匪流氓抢劫。 不过,也可能只是因为内城没被烧毁,没有酝酿出足够数量的匪盗之徒。 夕恒抓着件鼓鼓囊囊的小包袱,用钥匙打开剑院大门,就走去院子中心堂屋。 如今的红线剑院,几乎只剩下了她与红妙师姐两人,其他大多师妹要不然是被家族带离了金石,要么就被师姐劝走。 她也被劝过一遍,不过当她说出要帮师姐复仇后,师姐神情古怪地仔细盯了夕恒一阵子,见到夕恒坚定无比的模样,终究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今日,就是红妙师姐,让她去内城琴瑟轩中,取来了一个包裹。 渐渐,夕恒走到剑院堂房之前,轻敲两下,随后推门入内。 室内窗户盖了红纱,将其中氛围映衬地相当昏暗怪异,两只蜡烛立在前头桌上摇曳不断,三炷香插在小炉,供奉着红长老的牌位。 地上,红妙师姐穿着一身整洁干净的白红衣裳盘坐着,手中捏着一张手帕,缓缓擦拭着手中长剑。 “师姐,东西我带来了。” 夕恒将手里包袱放到对方身侧,落出瓶瓶罐罐的碰撞声。 “嗯……” 红妙又多擦了几遍剑刃,便将长剑平平稳稳地放在大腿上,解开身边包袱,先取出一个黑色小瓶。 瓶中是浓郁的深黑液体,红妙再把长剑平稳端起,手里小瓶黑液倒在剑身,再一点点用手帕抹均匀。 倒完了这瓶,师姐又拿出另一瓶深红如血色的液体继续浇灌剑刃。 “这般做法可以在削出一个伤口后,使敌人迅速毒发身亡。”红妙师姐背对着夕恒讲解道:“你可需要?” “我有些自己的办法,不必用师姐的。” “哦?”红妙好像有些兴趣。 “也算是一种毒。”夕恒没多解释。 “这样么。”对方也没多问。 随着一瓶瓶毒药浸过剑身,红妙手里剑刃很快由暗黑转为猩红,又逐渐变化为七彩颜色,最终回归净白。 将毒剂抹罢,这把危险至极的长剑被师姐慢慢收入鞘中,同时,她回头对夕恒道: “今日刺杀天梁将军之事,你在外围做些呼应即可,见势不对,就立刻逃离。” “好好。”夕恒敷衍着答应。 她若是不答应这个,师姐根本不会让她一起行动。 “若是出现意外情况……也不必为我复仇。”红妙轻声道出。 “不会有意外的,师姐放心。” “你倒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模样,好似无论什么事情都牵不动你的心情,为何?”红妙忽地问道。 因为夕恒这几世时间,已经历过太多大小事情,心情不再会因此扰乱。 如今,虽然天梁军的提前到来稍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但要帮助师姐复仇这件事,本就在她的预想之内,夕恒自然不会太过惊讶。 “因为,我很乐意与师姐同生共死。” 这倒也不是什么谎话,夕恒已经愈发不在意生死之事。 与师姐一同报仇,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没关系。 红妙闻言,手里轻抚剑鞘的动作渐渐顿住,回眸与夕恒四目相对。 令她心感奇异的是,对方眼神不像是在说谎。 “当真?”师姐又试着确认一遍。 “当真。” “……” 红妙眸光微闪。 在她的认知当中,夕恒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这位夕恒师妹对待任何人时,眼里都会怀有些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漠。 她以为……对方应当没什么真挚之情才对。 但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 夕恒在说‘同生共死’这四字时,是认真的…… 这种古怪的矛盾感令红妙心生纠结,她看人的眼光应当没那么差才是。 自己想错了?还是说,自己这位师妹不可以常理相论? “大抵是后者吧。”红妙心想。 她与夕恒对视许久,最后微微叹息。 “师妹,你当真是奇怪。” “是吗?”夕恒倒是觉得,自己只是个经历了许多的正常人。 她不像精神病人那样心神错乱,也没有什么古怪的心里癖好。 “我曾见过不少怪僻之人,但其中无一人能赶得上你。” “这个说法太夸张了吧。” 夕恒想反驳一下,她可不是什么怪人。 可师姐却没再多言,她扶着座下软垫站起,将抹上了层层剧毒的配剑挂在身后,脚步平稳地绕过夕恒,就走出了房门。 “天梁军不久便会攻城,你我去城外伺机而动。” “好。”夕恒自然跟上。 相比起红妙师姐在战前准备得如此严谨,她倒是一如既往地随意。 “要小心。”红妙见她这幅模样,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师姐不必担心我的。”夕恒轻笑。 两人两剑,迎着街上仍然慌逃着的人流逆行。 …… 第五十四章、剑影暗藏 密布的阴云之下,随着时辰慢慢挪到夜初,天色显得愈发黯淡。 今夜无月无光,细雪不断飘落。 宽厚的城墙阻隔之外,天梁军营之中,一簇簇火堆呼呼点燃,散出的汹涌光明照亮被细雪盖上一层大地,冲天的火光在雪夜冷风当中不断摇曳。 堆堆火柱冲天,隐隐令乌云也沾上了几分橙黄。 成群的套着简朴单薄衣裳、手里武器也较为粗糙的天梁义军拥挤着围在一簇簇火堆四周,他们连行军用的帐篷都相当稀少,难挡风雪。 因此,外面的天梁军在这冬日根本不能与城中官兵硬耗,也等不得大赵其他大城派军援助金石,必须尽快攻城。 一面面坚固的攻城云梯已经绑好,今夜便是攻城之时。 道道沉重鼓声令已经坐地休息许久的无数杂兵慢慢站起,各自拿着长矛朴刀,或是农用的草叉锄头聚集起来。 虽然天梁军中兵器装备大都相当简陋,但又莫名有着些秩序,动兵之时未起混乱,长矛兵与朴刀和木盾兵列成一行行阵列,明显都受过训练。 此刻,夕恒与师姐也已经摸到了天梁军的后方,精兵营地旁不远处的小树林中。 今日夜色极深,乱世中人又因营养不良,大多患有夜盲,在这般深夜能看清十米都已算好,更莫说察觉躲在树丛里的她们两人。 即便军营周边也有不少持着火把灯笼的卫兵巡逻,但要想发现她们,实在是难上加难。 “师姐,天梁已经动兵,我们要刺杀之人兴许已上前线参与攻城,仍要潜伏在此吗?等他攻城回来收拾营地时再杀?” 夕恒现在才明白,当刺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意思。 因为刺客在刺杀期间,做的最多的事不是砍人脑袋,也不是布置极为周密严谨的计划,以阴谋致敌人一步步落入死境。 而是,等。 最为粗糙简单,也最为有效的方法就是硬等,直到时机出现。 如果一直没有时机,就一直等下去。 但,夕恒这种迫不及待的性子,实在有些耐不住。 “梁莽沉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又是是军备后勤管事,如此大战必然会缩在后方……他现在要么在方天德的大营商议军事,要么就在前头负责守备后勤的绿旗军营地当中。”红妙平声说着: “不过,就算他此刻身在主地大营,早晚也会回来,你我等着便是。” 越到这种紧张些的关头,红妙师姐反而会表现得愈发冷静。 借着前方营地里的火光,夕恒见到许多穿了层叠纸甲,拿着制式大刀的精兵结成一个个阵列,小跑着靠向前线。 又等了十几分钟,越来越多的士兵离开此地。 可即便如此,仍留有数百守卫与巡逻军徘徊。 这片营地放有粮食,以至于戒备还算警惕,更留有部分精兵在此。 并且,据红妙师姐所言,天梁军与黄眉山军早有联系,高官将军身边还会有一两位武功高手护卫。 而那所谓的梁莽沉,自身在数年前就是暗劲武者,现在说不定已是暗劲大成。 这次刺杀,若没能等一个足够好的时机,急切动手很可能就会直接丢掉性命。 …… 冷风自耳边呼啸不断,雪势渐大,冷风将周边叶片吹得沙沙作响,又吹过将营中火炬火堆,火光闪烁摇曳,隐有熄灭之势。 军阵接连离营,篝火便个个熄灭,渐渐,只剩下一座座大帐还散有较大的光源。 遥遥望去,好似一颗颗黯灯笼横挂在一起。 巡逻士兵持着的火把受寒风影响难以照亮,就连提着的灯笼也不断摇曳起来。 夕恒见这些人的视野范围缩减,轻声提议。“不如我们先慢慢暗杀了这些巡逻士兵?” “不要打草惊蛇,今日你我是来趁乱刺杀,而非攻营。”红妙反驳道。 “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好了嘛。” 夕恒嘟嘴。 “巡逻者忽然少了这么多,总会被发觉的。” 红妙无奈解释,愈发觉得这位师妹实在是太过心直。 “哦……” 远边城墙方向,天梁大军聚集之地,渐渐传来粗糙且未经打磨的车轮滚动之声,吱呀刺耳。 沉重的战鼓阵阵敲响,城墙之上,也遥遥传来了守城将士的呼喊之声,似是在命令拉弓放箭。 夕恒倒是蛮想亲眼看看具体的攻城场面,不过眼前刺杀之事,要比看个景色更重要。 战场处的火光越来越多,投石车被击发的崩声好似钢琴的重音般一连篇地响起。 投出的滚滚巨石砸在城墙或是城头,爆出庞大的砰声。 震声之间,隐隐又能听得有人吼叫放箭两字。 命令被其他人接连传了很远,一声声宛如回音般。 熊熊的火势愈发庞大,同时人们的嘶吼与痛呼也开始堆叠在噪音当中。 战鼓声,下令之声、士兵壮胆的狂吼、巨石砸落或火油泼出的火海呼啸之声接连传来。 久久不停。 小半个时辰后,藏在树林里面的夕恒小姐几乎都要听腻了那边声响,缓缓打了个哈气。 瞥眼扫了眼仍然认真盯着营地的红妙师姐,夕恒就知道还要继续等。 好像直接跳过这一段,直接到开始杀人的情节…… 可惜没有快进按钮。 少女默默继续观察。 前端营地又是先前那样,随着营地当中敲起一阵钟响,在外巡逻的士兵快步跑回营地来替换岗位。 新出来的巡逻者不再抓着火把,而换成了一颗颗还算挡风的灯笼。 “每过四柱香的时间,外围的巡逻兵就会换岗……”红妙师姐在旁边说。 “下次换岗的时候,直接突入进去吗?”夕恒问。 “如今还不确定梁莽沉就在营中,至少要先试探一番。” “那我去试探。” “再等等……”红妙否决了夕恒的提议。 “……” 所以说当杀手实在是无趣。 特别是这种大冷天,要在室外暗杀的时候。 夕恒身为暗劲武者,体内的气血可以抵御寒冷,但毕竟只穿了一身较薄劲装,冷意吹在颈部仍然稍有不适。 不远处的攻城之战已经打得火光连天,天上深沉云彩都被地上烈火映成暖红,坠下的细雪反着火光,微微闪烁。 战事激烈程度经过那么久也未有半分下降,遥遥传来嘶吼之声。 忽地,一道烟花在城墙上冲天而起,落在空中爆开。 空中闪烁起的一瞬火光好似雷霆般照亮夕恒侧颜,烟火虽然转瞬即逝,却在下一瞬引动了整个天梁军连绵的呼啸喊声—— “杀进金石!住瓦房!吃义粮!” “住瓦房!吃义粮!” …… 原本就已烽火连天的城墙此刻更添几分混乱混沌,一道道云梯架在高耸城墙之上,犹如蚂蚁大小的人影一个个爬上长梯。 上方守卫张弓搭箭,一刻不停,瞄着云梯上的人影乱射。 滚滚火油泼下,落得云梯上身影皮肤滋滋冒响,坠向地面,又落入火海之中。 巨石被墙上守卫抬起,沿着云梯呼噜滚下,砸落一片。 同时,几座装着车轮高大粗糙楼台被天梁军拥簇着推向前方,平台之上都是持着重兵重盾,全身穿甲的强大精锐。 弓弩手伴在楼台下方,瞄着城墙上的弓兵守卫射箭。 楼台慢慢滚至城墙一侧,上方重甲的精兵各自舍命跳到城墙之上,拿着大刀重盾便立刻杀出一片空地。 金石城内的武道高手也一一赶来助阵,如今城中武者们未被黄眉山军分裂,官府与内城大族保持着与武者们的联系,自然也请了他们参战。 而红线剑院,则是因只剩下了夕恒与师姐两人,只有空名而无实质,避开了官府的征召。 又是半个时辰后,夕恒见到整座金石城几乎岌岌可危,天梁军派精兵一波波顶上去,几乎就要撕开一片空隙。 “还不动手吗?”她怕这次攻城结束后天梁军返回营地,就更不容易动手了。 “要耐心。”可师姐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呜……” 片刻后,营地的巡逻兵再度换岗。 夕恒右手在腰间剑柄上抓了又抓,手心已经稍稍有些发热发痒。 本以为所谓刺客,就是找到地方砍掉脑袋就行的职业。 可经此一役,夕恒对此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 少女轻叹一口气,继续观察。 她忽地发觉到一些不对,微微蹙眉道: “巡逻的身影好像变少了。” “嗯。” “夜更深些,就会减少一批吗?亦或者是出了些什么别的事,调走了?” 小声问出之后,夕恒只见师姐摇了摇头,作出回答: “是被暗中杀害了。” “暗杀?” “细看那方向。” 红妙探手营地右侧,那个只提着一个小灯笼的三人巡逻队伍。 “哦……”夕恒静静看了一分钟,也没什么变动。 下一瞬,那边灯笼光亮忽地一闪,接着几个守卫身影接连无声倒地。 几秒后,这三名守卫身体被拖到一边,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有其他人?” 师姐点头。 “动作这么干脆利落,直接灭了灯笼还没让士兵发出声音,应该是个高手吧?” “不止一个人。”师姐讲道: “他们也许是金石城派出城外骚扰的武者精兵……若是他们被发现而引走了士兵,你我可潜去营中窥探一番。” “我听师姐的。” “那就再等等。” “欸……”夕恒嘟了嘟嘴。 …… 营地巡逻卫兵一队队被干掉,直到灯笼光亮消失了近四分之一,他们也未能发现潜入之人的身影。 夕恒亲眼看着巡逻兵死去,愈发觉得天梁的卫兵是真没用,自己一个人上前也许就能把他们全宰了。 又过了几分钟,终于有卫兵发现不对,打响手里铜鼓。 铜鼓还未敲响三下,一枚划过此人颈间,汹涌鲜血喷洒而出,并且跪身倒地。 虽然尽快杀了,但敲响的铜鼓声惊动营地,原本慢悠悠走着的巡逻兵立刻向声源靠拢,同时大声呼喊,让帐篷内有更多卫兵接连跑出,拿起火把四面张望。 过不久,营中偏僻阴暗之处堆起的具具尸体也被发现,于是愈发严肃谨慎,十人构成小队,盘查起整座营地。 巡逻卫兵还在不断呼喊时,营地当中的粮仓大帐却忽地捧起一阵汹涌烈火,构成巨大火柱便开始熊熊燃烧。 “着火了!”有一个声音喊出:“贼人放火烧粮!快端水救粮来!” “贼人在哪?!” 烈火点燃整个营地的混乱。 夕恒也环顾四周试图找出放火者踪影时,肩膀忽地被点了下。 转眼,是师姐在提醒她:“注意大帐。” 她立即转回视线,便见营地中心圆帐里走出几人,其中身穿将军甲胄的一人指着周边的卫兵大声施令,紧接着又让身边穿着单薄布衣的壮年男子去追杀放火贼人。 那人在如今寒冬雪夜之中能穿一身粗白布衣行动自如,显然也是名武学高手。 而发号施令之人,应当就是的她们今日要刺杀的目标了。 “梁莽沉果然留在这。”红妙低声道: “士兵多在救火,高手又已离开追击一人,这是个机会。” “那我们……”夕恒准备拔剑。 “不要着急,一步步来。” 师姐的话,又让她手里动作停下。 真不知道,师姐为何这么有耐心。 明明那梁莽沉是师姐的仇人,最想杀他的就是师姐。 可师姐现在却没有露出丝毫杀意,行动语气更是冷静且谨慎无比。 好像自从准备动手时,师姐就将情感全都压抑住了般。 默想着时,夕恒又听见又一道呼啸之声传来。 转眼看去,是另一座粮仓被烈火点燃。 这座比先前那座粮仓更大许多,直接惹怒了营中将领:“小贼!今日我必杀你!” 吼声没能等到任何回应。 将领恼怒,转身朝身侧另一名披着黑袍的枯瘦武者道: “请高僧出手将那小贼逮来,我今日必要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黑袍人没有多言,脚尖一踏便高高跃起,极为灵敏地落在一处松软帐篷顶上却没有踩出太大凹陷,显然是位轻功高手。 “都给我搬水救火!不然就给我去抓那贼人!”将领恨恨说罢,又快步返回圆帐之中。 树林间,红妙忽地朝前迈出几步。 她已经在林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就连攻城战事似乎都要结束,此刻趁乱奇袭,应当就是最好的机会。 要不然就只能在等上一月半月……等到他们攻陷金石城后,在金石城肆意享乐或重整军队而放松警惕的时候,也可以突袭刺杀。 只是那时,剑上毒效就没今日这么强烈了——她想。 不如就现在。 …… 夜黑风高日。 趁敌营陷入混乱,两名少女遮掩着声息,徐徐摸索向前。 前线城战事仍打得热火朝天,留守在营中,把守后勤物资与军粮的士兵显然只有寥寥数百。 只要没有大军回过头来救援,夕恒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足够杀了这些守军。 听着不远处士兵的救火之声,夕恒与师姐在少有人来的阴暗处向中心大帐摸索。 行至半途,忽有一声大喊从远处传来。 “贼子休走!” 偷偷摸摸的夕恒蹙眉望去,便见声源处有道黑袍身影一闪而过很明显是在追别的人而不是发现了她们。 同样被干扰了的红妙师姐收回目光,继续在黑夜与大帐阴影当中摸向大帐。 两人慢慢摸索过大小各式的杂乱帐篷,营中最为厚实的将军圆帐也显出模样。 师姐靠近,在较暗些的帐篷背面,以指尖红线戳出一个圆形小孔,透过空隙看去帐中。 过了会,她从挂着些暗器的腰间取出一个小瓶,朝帐中落下几滴透明无色的液体。 一旁夕恒隐约听得了几个脚步声走来,转眸望去,便见有道摇曳着的火把光亮显在不远处一处转角。 “有人靠近了。”夕恒将唇瓣贴在师姐耳边,小声提醒道。 “听脚步,只有两个。” 营地中最内部的驻守,似乎反而比外围还更少些。 红妙没有多看多说,只是左手食指向着颈间轻轻一划。 夕恒领命,由半蹲着的姿态慢慢站起,左右两手分别放在剑鞘剑柄。 暗劲与气血酝在筋骨指尖与剑刃,不过几秒,那转角位置忽显出一个靴子。 军靴落到因化雪渗土而变湿的泥地,溅起泥水,踩出一个嗤响。 夕恒手里剑刃也随之无声直出,一道红线突显并且转瞬即逝。 两名巡逻过来的的卫兵连闷哼都没发出一声,手里火把坠在地面,接着双膝跪地,整个身子趴倒在了雪泥地上。 夕恒缓缓靠近两具尸身,借着火把余光观摩一瞬。 这两人的脑袋都已透出了两个血洞,外溢着鲜血与淡色脑浆。 血钉剑气首次实战便穿透了两人头颅。 虽然这两个不过只是普通的天梁士兵,但夕恒还算满意。 她熟练地拉着两名尸体的后颈衣领,在泥地上轻声划过,便把尸体先藏在了漆黑的角落阴影。 一旁,红妙以眼角余光见到夕恒相当娴熟的拖尸动作,心里有些诧异与好奇。 她这位师妹,似乎经常干这种事情…… 不过现在情况紧迫,红妙只出神一瞬,便收回心思,继续盯往帐中。 大帐里只有两名身穿将领甲胄的背影,指着摆动桌面小旗,似是商议着什么。 “有黄眉山军在城中助力,金石城守军又少,大族富户多已逃窜,朝廷正乱,且他城不援,必然可破……只是拿下金石之后,又该如何是好呢?”有人叹了口气。 “北部秀州、归安两地,有朝廷地方部队与大量官员带着逃荒难民死守,这两处不如金石这般是掩湖平原大城,一途间山路险峻,不过多久又是寒至深冬,而大量义军又无兵家器械、护暖棉衣,若要强行进军,恐怕路上就会死伤小半。”帐中两人比划着地图。 “还是战略规划不足,天梁直到如今还是打到哪算到哪,方大元帅虽然精通遁术阵法,却疏于大略远谋,拖着一群老弱将士,依然难啊……”甲胄中贴着绿衣之人摇了摇头。 红妙正巧看清此人侧颜,正是她今日要来杀的梁莽沉! 丝丝仇恨在见到本人之后迅速勃发,红妙强行压定心神,眼中仍有杀意逐渐弥散。 梁莽沉接着道:“若是能一鼓作气杀过秀江,继续占下这两座军事重镇,便是占下了两座桥头堡垒,无论继续北进,还是就此停步坚守,决定之权都在我们天梁。” “而若就在金石停步,战局便会陷入被动,等大赵王家稳住局势而将北军调回,天梁必然落入败势,难以翻转。” “可秀州、归安又实在不好攻打,两城皆有名将驻守,投车因地形险峻无法运去,必须就地取材,费功费时,若再遇今日这般大寒忽降,恐怕还未攻城,将士都会冻僵半数……” “遇难就不打了吗?天梁是在造反,哪有造反之军遇难就退的道理?更何况以我等大军兵力,又并非拔不下这两城!”梁莽沉冷哼一声: “就那王十四、吕道安,竟然提议要方元帅亲率主力回南扩张,不识大局!” “若真如此,天梁恐怕危矣……”帐中两名将军明显站在同一边。 “可方元帅却似乎也不愿继续北进……哎。”梁莽沉与身边之人互换了个眼神,又看过周边,确定再无别人后小声道:“如若大势将去,你我就应当寻个别路了。” “……”一旁人犹豫许久,轻轻点头。 “近日我收到了大赵朝廷的密信……”说这些时,梁莽沉声音越来越细小,小到令账外听觉敏锐的暗劲高手都难以听清。 帐外,夕恒才刚刚将尸体藏好,回到师姐身边,便见到她已经半蹲着身将长剑拔出。 雪夜之中,寒芒微闪。 少女给了自家师姐一个眼神:动手吗? 师姐只是细语:“你用剑坠血雨之式对准右侧之人躯干,不必瞄准要害并尽量收起杀意,不然可能引其机警……挥刀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在外守着,如遇高手,即刻逃离。” 夕恒点头。 红妙转回视线,发痒的手心紧攥剑柄,眼底的杀意逐渐沸腾。 她先微微转向,深吸一口气,隔着一层厚羊皮帐,心思定准了前敌胸间心口。 夕恒也将长剑推出剑鞘,声音轻巧到只有虫鸣似的一瞬嗡声。 体内气血迅速流转,一丝丝暗劲深入筋骨,并传至手心与剑刃之上。 双手前后握剑,举在右肩之前。 好似心有灵犀般,夕恒与师姐同时动剑。 师姐前踏拔剑,呼啸一阵汹涌剑风,剑吟间又有红线剑气闪起。 夕恒左腕拉拽,右腕猛转,剑气以劈砍之势接斩。 两道剑气同时迸发,在羊皮厚帐表面落下一副交叉剑痕。 下一刻,红妙立刻从从这剑痕之间突进帐中,这时才有一阵闷痛哼声自帐中传来。 只见其中一人被剑气削破心口,鲜血如注不断喷洒而出,身上铁甲根本挡不下这般锋利剑气,双膝跪地,呜呼待逝。 而另一人武功显然高深,竟在方才受袭的一瞬之间挪转身躯,让本该斩破半个颈间与心膛的红线剑气只在肩头落下了一道血痕。 虽也向外冒着血,但剑伤甚至未能见骨,也未能斩破筋脉,显然并非重伤。 梁莽沉受袭立刻回身,双目瞪大怒喝道: “来者何人?!” “血线剑派红妙蓼!杀你的人!” 师姐剑刃与身法丝毫不停,一根刺剑已经顶向敌人胸口。 对方拼上全力闪开,长剑尖端红线却又忽地一甩,在其右侧又削出一道显眼血痕。 这一道轻伤,被梁莽沉换得了从腰间拔剑的机会,宽阔长剑拉出寒芒闪闪,挡住了红妙再斩进来的一道崩剑。 锵声震起,火花一闪。 红妙啧了一声,可惜方才是以红线斩伤而非剑刃本身碰到,不然对方已经身中剧毒。 她正要继续进攻,要以连绵不绝剑法招式击破对方架势。 但第二剑还未落下,梁莽沉忽地喝出一声,体内蕴藏的磅礴气势连着暗劲迸发,震得周边事物一齐朝外倒去。 这招在狭小的帐中没有可躲之处,师姐也同时受力,退后几步才将身姿平稳。 “血线剑余孽?你可是我数年前夺化劲武学时那人?” “莫要多言,今日你我定要分个生死!” 红妙不想多说,又是踏步刺去敌人颈间。 如若可能,她只想三两招间将仇人斩杀之后立刻以轻功飞离此地。 “就凭你?” 梁莽沉手里大剑一震,一股浓郁黑气顿时爆发。 这股黑气不似是夕恒曾经所见的黑凌刀主挥刀时的黑风,而是一种戾气凶恶的邪性之气。 夕恒虽被命令要在帐外守着,却是担心师姐安危,仍用眼角余光透过帐篷裂口,扫视着其中景象。 这名天梁将军的剑意与红妙师姐的杀戮之剑相似,却似乎更进一层,比起杀人,更多种要将一切生灵都毁灭的戾气存在。 夕恒微微眯眼,这看起来像是种化劲武学。。 正当她心想要如何夺得武学时,又忽地听到周边传来了许多嚷声喊声。 大多卫兵听到异样要来大帐支援,甚至粮仓那边救火才刚救了一半的官兵也丢下水桶,直直奔向营地当中。 夕恒也不再遮掩身形,直白地挡在大帐之前,面对起前来的数百持械士兵。 望着敌人迅速靠近,她忽地抡剑,以剑风在雪地上绘出一道显眼圆弧,朗声道: “踏进一步者,死!” …… 第五十五章、贸首雪恨 “踏前一步者,死!” 这提醒声在最开始没什么效果,仍是有一名身体强壮的披甲士兵抓着长枪吼着猪突猛进而来。 夕恒随即收剑一刺,红线绘在空中直指对方脑门,钉一道血洞后又朝后再刺穿另一人的头颅。 两人一同倒地,陷在雪地之间浑身抽搐。 后面一堆卫兵也忽地停住了脚步,但仍有人不知是未听清还是根本不怕,又持着兵器奔来。 夕恒执剑踏步前去,又是斩下了四五颗脑袋。 头身分离,颈间鲜血好像喷泉般涌动喷洒,后面诸多卫兵才一连停住。 若是这群杂兵可以像是丧尸般不顾生死地一拥而上,虽不足以对夕恒造成什么重伤,但直接凭人数突破她一人的封锁,冲入帐中支援将军,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但此刻暂时无人领头向前,没什么主见的小兵自然停在原地。 夕恒冷呵一声,手里长剑忽地朝前一崩,剑风震起雪花无数,也震出自己的武者气势与千人屠的杀意。 之前斩了两次皇帝,又在朝中接连斩杀几名大官,最后又以舍生之剑对敌过化劲武者,她的杀意已经质变,普通人只消看上一眼,便会浑身发颤。 如今这份杀意伴着威势,再带上一瞬间斩下几颗头颅的战绩,围在圆弧之外的卫兵甚至都自发朝后退了几步。 夕恒见这效果,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如果是当初那个身为皇帝的自己,面对这种天梁军的残兵败将,只需一声命令,就可以全斩了吧? 根本无需亲身行动。 做皇帝,还是会有些好处的嘛。 后方营帐里仍有剑吟之声不断,不知红妙师姐是否占了上风。 若是胜不过对方,自己这边就算阻挡再久的支援,最后也难免陪师姐共死…… 少女盯着前面敌军,目光淡漠。 死倒是没关系,只希望这一世死后,不会像是之前那样减些心理寿命。 能再加两年,就更好了…… 明明还在与敌人对峙,夕恒却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不消片刻,前端成群的士兵当中,有十几名提着大木盾与握着长枪的精兵构成了一套用来对付武者的盾矛阵势,向着夕恒推进。 而夕恒根本不放在眼里,她的剑气连石头都能刺穿五六厘米,凭这些木头怎么可能挡得住。 她将长剑一提,手腕忽旋,又一道红线刺出。 红线穿透木盾打出闷痛哼声,一具尸体直接倒地,更后面长矛兵也捂着副部痛叫起来,兵器落下。 旁边另一扇厚盾后面,一道投矛向她抛射而来。 夕恒抬剑以劲力将其弹飞,矛头在空中旋转数圈,插入雪地。 见整个盾矛阵势都已踏入圆弧,她不再犹疑,立刻飞跃着贴近,驱使着手里锋利长剑砍断厚盾,连着后面举盾士兵的手臂也一齐斩落。 一脚踢在旁边盾上,千斤劲力不可阻挡,硬是如保龄球般将后面几人砸开。 另一边盾上长枪刺来,她则提手一抓握住枪杆,即将抵达她面前的枪尖好似受到钢铁钳制一般,竟不得再进半分。 左手猛地朝下一压,枪杆压在厚盾上头成了杠杆,直接将提枪之人高高挑飞。 那人终于知道松手,可手这么一松开,却让夕恒抓住机会把枪身一转,长枪就又如流星般朝着那空中之人投去。 枪头贯穿腹部,敌人因痛蜷身,呜声间吐出一口鲜血,坠地后不断挣扎,片刻就没了生气。 “再来。” 她勾了勾手。那些还未死的精兵却纷纷慌乱地退到了圆弧外面。 夕恒啧了一声。 若是之前的自己遇到这番阵势,必然是一人一剑杀进兵堆里,直到身边再无一活人。 但现在为了保全身后的红妙师姐,倒是不得不先忍这么一小会。 等着以后有机会再杀吧…… 后面帐中剑斗之声仍然不止,只听声音的话,直到现在还没有谁能压过谁的迹象。 若是自己违背师姐意愿突然进帐,也许就能帮助师姐添些助力……但若在短时间内杀不死那人,外面成群的士兵涌来可就更麻烦了。 思虑之时,夕恒听到一个莫名的舞掌声连带着某种虎啸之声,汹涌的掌力朝她呼啸而来, 夕恒微微蹙眉,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随即转身崩剑,剑风剑气震出与来敌掌风对决。 两气相撞,空中震出闷声,宛如锤鼓。 空气震荡又打出一阵乱风,吹乱了夕恒扎起的发缕,她也逐渐记起自己为何熟悉这种招式。 掌力打出之后又有龙吟虎啸,使她瞬间想起了之前皇宫中老太监动手时的模样。 老太监不可能会在金石,更可能是同样修炼天罡童子功之人。 “天罡童子功?来者何人!”她忽地盯向的使掌之人。 “不错,有眼界!” 那人只穿一身单薄粗白布衣,将自己裹在寒风之中毫不畏冷,浑身表面有淡白罡气微微波动,满身皮肉粗糙坚硬,留着短发短须,神情气质刚毅: “在下乃是黄眉山军驻建昌之门主,林春回!” “你功法跟谁学的?”夕恒作问。 “乃俺幼年时一游方高僧传功!姑娘为何问这?” 夕恒不再作答,立刻又提出一抹刺剑,点到对方颈间罡气。 可红线命中时,对方浑身有白光互起,竟直接将剑气的红芒击散。 “互道名号突袭进招,没规矩!”林春回不再客气,双掌游转白气渐生,筋骨颤动掌心猛抬,又打出一个呼啸之声,伴着掌气冲洗攻来。 夕恒提剑一抹斩开掌风,同时挥出剑气,就这么隔空与敌人对起招来。 红线剑气的锋利程度明显强于对方,掌风会被轻易撕破,只是之后要么被敌人躲掉,要么就被其身上淡白罡气所拦。 敌人浑身的白气虽不如老太监那般浑厚,也不可隔空而发,但也已成气候。 见远程剑气难起效果,夕恒就提剑奔进,以之前的剑坠血雨之式朝着敌人肩头作出大袈裟式的劈砍。 敌人看剑斩来不得不防,两手护着罡气猛地一推,剑刃与对方手掌相击,又是被罡气抵消,又是铁砂般坚硬的皮肉阻挡,只是砍出了一道白痕,连血都未见。 同时,又有罡气爆发袭身,车撞一般将她掀飞数米。 夕恒轻咳一声,以手背擦了下嘴角,竟看到了一抹鲜血。 她微微蹙眉,闭息一会压住疼痛。 下一刻,她再不有丝毫疑虑,上前便接连不断地打出暴雨般的凌厉剑招。 哪怕招式被挡住,又像是方才那样被罡气震开,也是毫不停息剑招,只要自己还能动,剑刃必要指向敌人身体各处要害。 多变的剑招只攻不守,只消片刻,对方掌击便打在了她的左肩,巨力使她身形一转,剑刃竟借由此力冲向了敌人颈部。 随着一道剑吟,利刃前端红芒直接穿透了敌人身周环绕着的罡气,刺进脖颈。 这壮汉立刻皱眉,忽地喝出一声,浑身罡气爆发,又将夕恒推远。 夕恒落地时自己身形还未稳住,又是毫不疑虑地突刺朝前。 对方张口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可红线忽闪,一颗大好头颅随即凌空飞起,鲜血好似喷泉般把脑袋喷出快要一米多高,才划出一道血线落下。 敌人仅存的身体跪下,倒在雪地。 直到此刻夕恒才呼出一口气,踉跄迈出几步差点摔倒。 她想揉揉右臂,来舒展下紧张过头的肌肉,却发觉自己的左手动着,好像有些不太熟练…… “嗯?” 夕恒侧眸看去。 却是见——自己的左臂肩骨已经碎开,弯曲到了一个不得了的角度。 但因战至亢奋,痛感倒还并不明显。 她趁此刻将手里长剑坠下,剑刃插进雪地时,右手忽地扒住弯得不成形状的左肩,猛地朝前一拉扯回原形。 其中骨骼的碎片与裂口刺在肉上,又痛又麻的感觉令夕恒浑身一颤。 “嘶……” 虽然倒还没那么痛,可这感觉着实一点也称不上舒服。 少女按住肩膀试图抬起左手,又见整个左手臂已经颤抖不停,显然不能再用。 “许多需要双手的剑招都不得用了……” 至于骨折本身倒没太大关系,她已经到达暗劲,对筋骨有所掌握,可以用气血促使恢复,最多不过百日即可恢复如常。 只是现在折了一只手臂,对剑斗的影响太大…… 夕恒强装无事发生,右臂直直提剑对向敌人,再度震出自己的杀意气势。 身旁尸身颈间鲜血仍朝外喷洒着,打在少女身上劲装,落了几朵梅花似的艳红。 那砸在地上的沉重头颅与尸身也相当有威慑力,暗劲武者的死法令这些普通小兵不敢往前靠近。 后面营帐当中,剑动之声已经渐弱,似乎不久就将分出胜负。 夕恒则好似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帐前空处,漫天雪花飘在身上剑上,呼呼的冷风吹在面颊,用来扎单马尾的红色绸缎头绳也被长风吹松,片刻之后落在地面,一头青丝散开。 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半分钟,又有沉哑的喊声落到耳边—— “好功夫!” 腾腾的脚步声又响,天梁杂兵的后方,飞来了一名披着黑袍的武者。 此人脚步凭空踏响,好似身在半空也能踩到东西,短短两三秒便越过数十米,来到夕恒面前落下。 地面雪花震起,飘荡的整洁黑袍垂下。 夕恒见对方面目消瘦至极,甚至隐约可见其满是皱纹的皮下颅骨形状,脑袋上点着戒疤,看起来像是个苦修和尚。 此人皮肉劲都已卸下,而轻功却又飞快,显然是位练筋骨力的高手。 她神情逐渐凝重起来,右手长剑稍稍下压,做好一重招式的起势。 “吾乃锻骨林长生寺西堂班首,田膑。施主出身血线剑派,与我锻骨林也算有丝缕关系,为何今日要做朝廷鹰犬,突袭我等大义之军?” “呵,你们黄眉山加上天梁,这么多年对大赵朝廷的打击还没我一人更大,也配称我为朝廷鹰犬?”夕恒冷声道。 既然对方想要闲聊,她也乐意多拖延一下时间。 自己左臂状态太差,不确定自己能否打赢此人 “施主莫要矢口猖言!”前方黑袍人影呵斥一声,竟直接踏步朝前并于空中旋身踢来。 对方筋骨一颤,空气一震,只凭肉身就打出了破空之声。 夕恒自知难以力敌,但对方如此迅速的招法实在不好躲避,只得朝前将剑刃打出一记直刺。 剑尖闪出红芒,血钉剑气击中敌人腿部,却未能起到丝毫阻挡作用。 片刻后,对方又在空中猛地一转,以一种极巧妙且诡异身形躲开了夕恒剑刺,扫腿打向她腰际位置。 夕恒举起左臂试图挡住,同时剑刃下压,坠向敌身。 左臂勉强以肘部挡在身前,顿时又听见一个咔声。 朝下一瞥,胳膊再度弯成了诡异模样。 剑刃划向敌人身影,却是只在对方肌肤表面落下了一个细细红痕, 对方体内的筋骨好似精钢一般坚硬,夕恒只见伤口有一丝极细的红色冒出,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势。 虽然这剑因为太过急促未能使出全力,却也用上劲力,哪怕面对坚石应该也能直接砍开,却没能直接砍破开敌人皮肉。 夕恒眼见敌人又极为灵巧地踏地再旋身踢来一击,立刻抬剑试图挡住。 砰声炸响,明明是与血肉骨骼相撞,却是打出了好似刀剑相撞的剑鸣。 同时,夕恒看见对方腿部与长剑交接之处散开了一阵暗红气息,眼看起来宛如血烟。 这暗红颜色,就好似她方才所杀的粗衣壮汉全身滚动着的罡气。 “你将血肉练成了气?”夕恒明悟道。 “好眼力!” 对方哈哈大笑,打在剑上的右腿落地,又是打出一击直拳。 夕恒腰身筋骨抖动躲开这记重击,右手抓剑使招再斩,接连甩出了数个单手可用的剑招。 对方转动筋骨躲过数击,接着再来一个抬手弹腕,便如挥动重锤般把长剑弹开。 见剑招无效,她同样使出筋骨之力,高高抬腿朝着敌人胸间踢去。 而对手两手忽地后收,又在自己胸前猛地一拍,两手将小腿紧紧扣住,难再向前分毫。 见只差那么一寸,夕恒忽地颤起是脚踝筋骨,脚尖刺向敌人胸间,嘭地打中一击暗劲。 对方浑身一颤朝后收胸,嘴角露出一丝鲜血,目光落在夕恒面庞: “你这筋骨力也不弱,如何练得?” “与你何干?” 夕恒再猛地朝下压腿,再将两只骷髅似的左右手往下拉去,同时剑刃朝前一突。 对方受惯性脑袋垂下,眉心直直顶向了刺来的剑尖,一丝动荡的鲜血坠下—— 剑刃直扎在脑门,竟是卡在了对方颅骨当中,不得寸进。 夕恒抬掌拍向剑柄再打入一道暗劲,试图将敌人脑浆震碎。 对方两手分开,以空手接白刃之势拍在脑门长剑,啪响之中也催出一道暗劲互相抵消。 两劲在剑身中段相撞,将这柄青锋长剑自中段咔声碎裂开来。 夕恒再将长剑拉回,就只剩下了一柄断剑。 她啧了一声,已经重获自由的双腿接连朝后退出几步。 “贫僧还以为施主死也不会后退呢。”眼前妖人阴沉笑道: “看来这舍命剑意,施主还未能修至极致,害贫僧白激动一场。” “已经没必要舍命了。”夕恒将自己弯得诡异的左手重新掰回正常,语气渐变淡漠。 “认识了你我武功差距,终于要投降了吗?”对方作问。 “你已经死了。”夕恒只是说:“只是你现在还没感觉到而已。” “原来是疯了。” 苦行僧听这种话只摇了摇头,又迈步靠近。 简单跨过十米距离,他忽地皱眉,顿住脚步。 慢慢,他伸出右手缓缓捂向心口,身体稍稍躬起。 一股剧热与辣痛自心脏不断颤起,连着血管经脉一起作痛,哪怕如他这般经历过舍身苦修,炼化皮肉之人,都难以承受住这般自体内不断奔涌出的剧痛。 “这是什么东西……你下了毒?世间何种剧毒能不被气血排出?” “你不必知道,安心去死吧。”夕恒将断剑收起,腰间钱囊里放着的血灵石微微摇晃,隐隐能散出一点红光。 “痛……痛痛痛痛痛——” 此人再难忍受,浑身一震猛哼出气,鼻中忽地喷出一股黑血洒在雪地。 雪地之上,黑血还在咕嘟咕嘟地不断沸腾,雪色受血液消融,留下一行坑洞。 他强行逼出这口沸腾黑血,可体内血毒却未有丝毫减弱,心脏与经脉中的鲜血仍然沸腾不断,片刻后便两眼发黑,浑身失力跪倒在了雪地上。 七窍淌出冒泡的鲜血,整个人脑袋一弯,立刻瘫倒在地。 “果然……法术还是比寻常毒药强得多”夕恒呼出一口气。 只是,血毒的起效时间还是太慢。 她方才砍杀修炼天罡童子功的粗衣壮汉时,血毒都还未催动起来,对方脑袋就已被砍下。 而这次剑刃命中时,对方也是没有半点身中剧毒的样子,之后又拼了十几招,又把她手肘打得骨折,血毒才缓缓起效。 直到第二剑命中并刺进了对方颅骨,她见到对方眉心处流下的鲜血开始沸腾时,才知道血毒还有作用。 若不是看见了这个,说不定她还要再用几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舍身剑招,继续和对方硬拼个你死我活…… “咳咳……” 尽全力杀死这两名暗劲之后,夕恒轻咳两声,身体愈发虚弱。 她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看到手背鲜血,便知自己也已受了一点内伤,需要尽快找个地方修养才行。 不过…… 夕恒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不远处仍围在周围的上百卫兵。 其中有几人见她虚弱模样,已经踏过圆弧持枪摸索而来。 她又拔出断剑甩了剑花,一记红色圆弧剑气忽地斩出,再将一名精兵脑袋砍下。 噗嗤之声惊地一旁数名卫兵接连后撤几步,重回到弧线当中。 这些人…… 夕恒眼底受催动的气血影响,已经显出了一份游动的暗红色彩。 浓烈的杀意自眼底酝酿,浑身衣着被溅上的猩红鲜血添了许多道深沉色彩,映得愈发亮眼。 目光一扫,被注视的杂兵就立刻再后撤半步。 若是平时,面对这群对她动过杀心恶意的家伙,夕恒一个都不会放过。 必要把他们脑袋一个个砍下来,才肯罢休。 不过现在,她接连用了十几招暗劲招式,体内气血与力气都已渐弱,左臂又是已经瘫痪。 真要她现在继续以一人对敌数百军兵,虽然应该能够战胜,但身上更可能会多添几道伤势,再有一时疏忽,被长矛长枪刺穿也并非不可能。 除非现在就将存档定在此地,不断杀人直到达成完美的地步……顺便还能锻炼杀戮剑意。 不断存档读档,循环杀这两三百人,兴许最后通关时,能将自己的杀人数量叠到上万甚至数万。 到那时自己的剑意必定精纯无比,化劲之前再无瓶颈可言。 不过夕恒方才杀那两名暗劲高手时都没定下存档,现在自然也没必要。 磨练剑意的话,只要去北方边境战场就好了,不必非要在此,浪费那么宝贵的存档机会。 夕恒如此默想着,继续单手提着剑与前端士兵对峙。 营地当中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暗劲强者了……不然她现在伤势这么严重,只要还有暗劲武者,就肯定会立刻出手袭击。 她缓缓松了口气,这次师姐的吩咐,她做到了。 场面一时间变得相当寂静,耳边只剩下暴雪夜风吹袭与后方营帐当中几个越来越小的剑声。 说来,红妙师姐在帐篷里打了好久。 她都杀了两名暗劲武者了,师姐却还在对剑……就那么势均力敌吗? 少女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一回眸,便听嘶啦一声,厚帐表面被一剑忽地划开。 两剑在帐上看出一个叉,随后立刻从其中突出一个全身红衣的身影。 “师姐……”夕恒见对方走出却未松一口气。 不知是被剑风吹过太多还是在对剑当中陷了弱势,此刻现身的红妙师姐身上满是伤痕,暗色鲜血从中徐徐流出,即便其中大部分都已经被气血强行压住止血,但浑身都是血的模样实在又令人心惊。 师姐强行沉住一口气,看到地面两具武者尸身,不由得又多看了夕恒一眼。 但现在着实并非夸赞的时候,她只是说了一句:“走吧。” “师姐已经将那人杀了么?”夕恒靠近。 “我中剑十数,对方只中剑一次,便中了刃上剧毒。”红妙简单道: “他死了,我活着。” 至于周围那些最多也不过明劲初期的寻常精兵,则丝毫没被他们两人放在心上。 周边守军有胆领头杀来之人都已死去,现在无人胆敢再度出头,就算提到杀来也不会有谁跟随。 “师姐安全就好,尽快找些药品治疗下吧,身体没事吧?”夕恒将剑刃收起,以一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搀扶起对方。 “没关系。” 但虽师姐说是如此,夕恒右手触在对方肩膀,却是摸到了一糊温热鲜血。 “你的左手……?” 师姐发现了夕恒耷拉着的瘫痪左臂。 “只是折了两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不过随着心神安定下来,肾上腺激素的镇痛效果渐渐消失,左臂的一阵阵痛感愈发强烈。 骨骼的碎裂尖锐处磨着其中血肉,疼痛与酸麻连在一起,让人搞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夕恒闭息镇痛一会,以劲力踏起轻功,先是带着浑身都是血的师姐跃到了营中的大帐顶上,再继续运功如夜燕般飞跃离开。 …… “师姐?” 不过几分钟,夕恒发现跑着跑着,自己怀里的红妙师姐的身躯已经变得愈发松软无力,眼神似乎也渐渐朦胧。 她于是停住脚步,带着师姐落进这边的树林深处,靠在一颗大树旁边。 “嗯……不用管我,只是稍微歇会。” 对方双眸半闭,似是快要昏倒。 夕恒眯了眯眼,借着远边城墙处泛来的冲天火光,仔细辨认了一番师姐身上的各处伤势。 肩膀、锁骨、手臂腿部这些位置的伤口较浅,血流已被气血勉强止住,而背后没有伤势…… 失血量最大地方的是…… 她立刻蹲下身,解开对方腰间红带,将一身劲装外衣敞开。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对方腰部外衣都快要被血液浸透,表面不仅是湿,边缘都已在寒风当中凝成血块。 她再不有丝毫犹豫,立刻拔开对方衣裳,见到了一处仍满溢着鲜血的腰侧伤痕,拿出钱囊当中的血灵石在手背一划。 掐起指决,念动咒语,右手手掌贴在对方细腻肌肤表面的伤痕。 随着五指间有微微泛着荧光的红雾显出并渗入对方肌肤之内,看见血流终于止住,才缓缓松了口气。 “别勉强啊,还说不用管你,我又不是没有办法医治。”夕恒抱怨了句。 “……我错了。”红妙以微声承认。 大概是因缺血,导致意识朦胧…… 师姐不只是身体因受伤变得柔弱,就连精神也变得绵软了些。 “之后再受这种伤,可不要自己硬撑着。” “师妹,真好。” 夕恒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便转头望向远端,也转移话题道: “金石城那边的火势和战鼓声越来越小了,兴许是即将攻破,现在去金石城应该也找不到什么医师和药铺,还相当危险……我带师姐去远些的一座小山村里吧?” “嗯。” 师姐现在百依百顺的,好像根本无需征求她的意见。 少女将触碰在师姐腰腹的五指松开,重新将腰间系带系好,再褪下了自己的劲装外衣给师姐披上。 “不必如此……”师姐摆了下手。 “我体内还有小半的气血可以御寒,而师姐流血那么多,还是多做些保暖更好。” 夕恒说道: “自此地以轻功赶往那处小村,至少也需要一个半时辰,你路上若再受了风寒,可就更麻烦了。” “……全听师妹的。”止住血后,红妙师姐扶着身旁树木缓缓站起,模样晕乎乎的,更是已经完全无法催动轻功。 “我背着师姐走。” 夕恒更贴近几分,伸手勾来对方双臂缠到自己肩头颈前,让对方抱在自己身后。 自从方才止住血后,师姐全身上下都变得好软。 她还从未见过师姐这幅迷迷糊糊的温顺模样,担心之间,心底也萌生起了一丝奇特感觉。 柔润的肌肤贴在身后,同样也为她带来了些许热意。 “走了哦。”夕恒提醒一句,先慢走起来,不用轻功。 耳侧传来红妙微弱的嗯声,小到像是蚊子发出的嗡声。 温热的吐息顺着传到她的耳边,惹得她敏感的耳垂牵动神经,面庞表面微微发麻。 “我左手不太好固定,麻烦师姐把腿夹紧一点。” 夕恒用失力的左手抓了又抓,却只能勉强环住师姐的双腿而不能施力,内部骨骼折断处传来的一阵阵痛感又着实不太舒服。 师姐又嗯了声,双腿夹住夕恒侧胯的力度稍大了点。 夕恒莫名有种半个身子都被柔软与温热包裹似的感觉,好似后背泡在浴池温水里……这感受几乎将她左肩骨折带来的不适抵消,不过,还是好痛。 “待会快弄些止痛的药草抹上吧……” 夕恒轻叹口气,如果胳膊没被打断就好了。 不过,现在的刺杀结果,应该也算是好的。 如果有个评分的话,也能到A级吧? 战后少女默想着这些无所谓的事情,慢慢加快脚步,而后踏起轻功,带着师姐返回药王山下的小村落。 夜色之间,少女的身影在树林与山地丘陵之间不断穿梭。 远端的金石城前战火渐熄,地面大片大片疯狂燃烧着的火油被天上吹雪逐渐降温扫灭。 如今城墙上已经没什么持弓卫兵,不少指将领也被黄眉山的武者与金石城里内奸刺死。 一枚烟火朝天射出,城门于是缓缓拉起。 城门外的呛鼻青烟之中,无数军兵蜂拥涌入,城门大开之后,就连天梁的大元帅,都再难以约束在大战之中愈发疯狂的手下。 无数人突入城中,官兵衙役捕快不敢再拦,听到城破之声立刻宛若早就约好了般纷纷一哄而散。 地痞流氓通通抛出,明火执杖打击劫掠,未能逃走的人家被强盗劫掠一番,之后又将遭受天梁大军压迫。 城中局势愈发混乱,逃跑哭喊之声连绵成片。 数万大军蜂拥入城,就宛若见到糖浆的蚂蚁般疯狂地扎入其中,混乱导致更大的混乱,片刻之间,所有秩序一齐崩塌。 ……………… 第五十六章、金屋藏娇 深夜,大雪纷飞。 层叠的乌云高高压在长空,月色直到午夜时分才终于绕过乌云,为世间带来短暂的黯淡光亮。 不再如方才战火熄灭时那样伸手不见五指,在山林野外,背着虚弱过头的师姐以轻功飞奔时,夕恒的视野范围也总算从之前的五米十米,达到了方圆数十米之多。 如此,速度便更能地再增几分。 雪夜寒风伴着大片的雪花的吹打在两人衣着面庞。 红妙师姐披着两层外衣,倒是还算无碍。 而夕恒只穿着件作为内衬的单薄衣裳,冷风直击其下肌肤,即便体内还有着半数气血护体御寒,也难免会感到丝丝寒冷。 身前是受寒受冻,但背后,与红妙师姐相贴着的位置却是相当温暖。 后背与柔软前身紧紧挨着,温度与气味互相传递,相贴之处反而更加温暖许多。 只是,身前与背后的冷暖差异,令她着实想要翻过身体,张开双臂将师姐紧紧拥在怀里,汲取一下对方身前的温度。 不过师姐现在毕竟还是病人,可不能这样做…… 这个小小心愿,被夕恒深藏在了心底, 等之后师姐病好了,要好好抱一下。 随便想着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少女踩着地面厚雪与山丘之间的土壤坚石,朝着眼前的下山路,轻功一踏便掠过五米十米。 轻功可以直接翻越丛山峻岭,不必像是乘坐驴车时那般接连绕路绕个山路十八弯,走直线速度更快不少。 短短一个多时辰,夕恒体内还剩下两三成气血时,就已经看到了前端被一层厚雪覆盖的小小村落。 她立刻沿路返回到自己的村中小屋,一脚踹开房门,紧接着便进屋躲避外界风雪。 “到了,师姐。”夕恒用撑着对方大腿的右手拍了拍。 “嗯……” 红妙的话音仍然朦胧,好似只要一刻不盯着就会立刻昏睡过去。 但都已经止血了,就算睡过去了,应该也不会死掉吧? 夕恒默默想着,靠近在自己床铺,不顾周边散溢着陈腐味道,将数层的厚布被子掀开,便就将对方放在床边,再一点点让她躺下,盖上被子。 师姐躺在床上后却还在向外伸手,好似对夕恒身体的暖意依依不舍。 “别走……” “我只是去灶台那边把炉子点上,师姐自己先休息一下吧。” 夕恒将对方满是血液凝块的手臂塞进被窝,接着就转身找起打火石,捧来一把压在床铺下面的干草,塞进炉灶当中。 见炉灶旁边已没木头,便用暗劲往旁边桌面一拍,整个小木桌顿时拍散,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木块木片。 夕恒挑起些细长的小块木头,放在干草上面,单手捏着两块火石嘶啦划出明晃晃的一瞬火花,点在干草。 丝丝细小的火苗显出,并逐渐蔓延扩大,再烧灼堆在干草上面的小块朽木。 室内有了热源暖意,又渐渐变得明亮许多。 夕恒自己蹲在炉灶前伸手烤了下火,又回到一旁床边坐下,伸手碰了碰师姐的额头,倒是并未发热。 再将手向下伸进被褥,触向对方受伤身躯,便轻易察觉到对方四肢发冷,经脉无力,显然是已经失血过多。 她又唤了声师姐,也不知对方如今这昏迷似的状态能否听清她的话,只说道: “我去村里药堂拿些刀伤散还有补血补身的药材熬药……师姐还请呆在这安稳休息,不要乱动牵动伤口。” 对方似是点了点头,又好像是在摇头,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夕恒只拍了拍对方肩膀,再多提醒了一句,便起身离开这座纤小房间,立刻踏上轻功前去村中药堂。 这不过是个小村,药堂距离也不算太远,而她又熟悉道路,短短两三分钟便来到已经紧闭的药堂大门之前。 夕恒以轻功跃起数米飞至阁楼楼台,脚尖落地声音轻微。 翻入阁楼后,一路毫无阻碍,轻车熟路找到阶梯旁边,却未下楼,而是直接转进旁边一处正被铜锁扣住的窄小房门。 夕恒拔出腰间断剑轻划,红线打在锁上激出一个细小咔声,应声而断。 剑刃入鞘,她轻巧地拆下铜锁,推开房门。 因第二世在这药堂当中做了两年多的柜台记账,堂中各处药材存放的位置,她都知晓。 一楼当中那些小抽屉里,所存放的不过只是些寻常百姓所用的品质寻常草药,真正的贵重之物,都在二楼仓房中严加保管。 夕恒穿过门后如同书架般整齐规整的十六架大柜,直接来到最里面的铁柜之前,打破柜前的三个铜锁,从中取出了作为镇店之宝的一颗百年人参。 紧接着,又去旁边把一个木柜的抽屉连底拽出,将党参、当归、芍药等等品质较高的补血药材一连串地塞进里面。 直到怀里药材数量都已足够炖上一锅大锅菜,她才停手。 又找了些治疗刀伤骨折的药粉药膏之后,留下一片散乱狼藉的药堂仓库,夕恒便离开药堂。 不消片刻,穿过一片正落着鹅毛大雪的路程,少女不顾风寒,抱着怀里一堆药物哗一下推开房门。 朝其中瞧了眼,却是师姐已经不在床上,而蹲在了床铺下的冰冷地面,呆呆鸭子坐着,两臂交叠着撑在双腿之间,目光朦胧模糊地看着眼前炉灶中的火焰明光。 月色从纸窗外隐约投进,朦胧的皎白光亮照在她的身后,身前又有炉灶中的明火暖光。 两色光明落在一人身上,将她衬得好似凡尘传说当中美艳的妖精精灵。 红妙耳朵动了动,模糊的视线又落到夕恒身上。 她轻轻张口,伸出粉嫩舌尖,眉眼之间柔情波动,又有丝丝怨念不舍。 数秒之后,讲了四字: “别离开我……” “……”刚推门进来的少女身形顿住,见师姐这幅姿态,有点心神恍惚。 她转回注意,啧声道:“不是说好了要在床上好好呆着吗?果然没听进去……” “我不想你走……” 红妙师姐少有地表现出情绪,抿着唇说:“你如果走掉了,我就,不行了。” 师姐现在这样,大概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精神异常吧……而夕恒却只是如此想着,随意应付起对方话语: “不会不行的,而且我也不会走,刚才是去拿药。” 师姐歪了歪头,似是没有听清。 夕恒把手里一抽屉的药材放在地上,因为原本用来放各种杂物的木桌已经被她一掌拍碎。 “师姐快回到床上去吧……”她扶额道: “我现在熬个大枣人参汤,给你补下气血。” “哦。。”红妙环顾四周,却一动不动。 她在这状态下,似乎已经想不明白‘床’是什么。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 明明红妙师姐平时那么靠谱,为什么意识变得昏沉之后却变成了这幅样子? 好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把师姐扶回去吧。”她无奈靠近,再次抓来师姐的胳膊,落在自己肩头上。 “疼……” “之后就不疼啦。”夕恒安慰道:“身体放松些,不然还会更痛。” “嗯……” 她自己现在左臂两处骨折,一直活动着也是蛮痛的。 不过师姐毕竟需要照料,痛一点也就算了。 勉强又用一只手把师姐搀扶到床上,再细心地将被子盖好:“这次可别乱跑了。” 说罢,她就回身处理起桌面药材。 百年人参自然是要切开成一块块,和红枣一起放在碗中。 夕恒在屋外用装水的陶罐盛了些雪,将其压实,带到室内先倒在灶台铁锅,等雪融化洗了铁锅,又洗过了人参大枣,再多盛一罐雪才开始熬煮起药汤。 等水热了,就把人参切块与大枣囫囵丢入锅中,添火加盖焖煮。 作罢,夕恒拍了拍手回到床边,又拿窃来的刀伤散和用来包扎的干净白布,便缓缓掀开被褥。 被子当中,红妙师姐满身鲜血都已凝固在身上外衣。 夕恒再缓缓褪下对方身外衣物,又惹得对方痛叫一声。 “疼……”被揭开与伤口相贴着的衣裳时 ,红妙师姐又小声说。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而夕恒则像是医生打针之前随口敷衍,掀开其中内衣,便明显见到了师姐腰间那个狰狞伤势。 这一道剑伤几乎有一掌长,虽然不深,未能划破腹部皮肉露出其中内脏,但也相当骇人。 这种伤若是落在普通人身上,再不迅速将其缝好并上止血伤药,性命绝对难保。 而在师姐身上,这道伤痕也不过只是十几道剑伤之一…… 若夕恒没有法术止血,恐怕等师姐气血用尽,再难压住经脉血涌,就无论如何也活不下来。 当时,师姐努力沉下一口气带着她离开军营时,恐怕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她已无生还的希望,最后的时间只想带她脱离险境。 不过,夕恒有着止血的法术,能够救回对方性命。 夕恒看着对方纤细窈窕身躯上的满身伤寒,轻轻叹出一口气。 “没我你可怎么办呢……师姐。” 说着,她开始自上而下地为对方擦拭伤口,撒上刀伤散,再用白布包住。 若是开裂较大的伤口,就用气血渗入对方肌肤将其暂时贴合,带着药砂一起绑好。 等师姐醒后,再让对方自己用气血继续稳住伤势不裂。 单单一只右手做这么多动作实在麻烦,夕恒不得不动用下左臂,每动一下都会传来刺痛。 “冷……”对方发出声音。 “马上就包好啦,稍等下。”夕恒先用被子盖住已经缠好的伤势。 室内烧着炉灶,温度已经比外界暖和许多,不过现今毕竟是冬日,裸着身子还会很冷。 等到将对方大腿上的最后一道剑伤也包扎完好,她才浅浅呼出一口气,将被子完整盖上。 师姐的窈窕身躯,几乎已被她包扎成半个木乃伊。 “没想到我还挺有做医生的天分的……” 她擦了擦额头细汗,又回到旁边炉灶查看人参大枣汤的进度。 “药汤也马上就好了,师姐稍等下。” 见大概还差两柱香时间煮好,夕恒就先处理起了自己左臂的骨折。 在这世界中,夕恒还未听过有什么能够轻易治疗骨折的灵丹妙药,但对于已经掌握了筋骨的暗劲武者而言, 简单的骨折也并非不可治愈。 她用右手随意掰整几下,便算是正骨。 几缕气血顺着经脉落在骨头的断裂之处,将其包裹。 夕恒再随意抓来几根木棍,按在纤细手臂两面,再用剩下的干净白布一层接着一层用力缠上,一个简易夹板就算做好。 她又跑到旁边简单挑出一块破旧衣裳,用断剑割下布条绕在颈间与前臂,便吊起自己的手臂,成了一副的伤病患者模样。 “这样动起来就没那么痛了……”夕恒呼出一口气。 此时咕嘟冒响的药汤也差不多煮好,她打开锅盖舀起一碗,拿出准备好的木勺喝了口汤,只品到一股苦涩味道。 夕恒点了点头,把勺子放在碗里,一只手端去床边。 “师姐,喝药了。” “嗯……”师姐声音越来越弱。 夕恒舀起一颗已经被煮的软糯的人参切块, 带着一点汤水在唇边吹凉,用舌头碰了下确定已经不烫,再送去师姐逐渐失色的唇边。 “张口,啊~”夕恒好似在照料小孩一样,简单说。 红妙闭着双眸听令,苦涩汤水落入唇齿之间,被她小口小口咽下。 接着,人参的苦意也碰到牙齿,勉强咬碎吃下,终于是恢复了几分力气。 “还有红枣,我刚刚已经把枣核去掉了,师姐直接咬碎吃下就好。”夕恒又递去勺子。 一颗小枣嚼碎入腹,温热感便开始在体内蔓延,丝丝气血重新涌动。 随着夕恒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下,不知过了多久,师姐的面色逐渐脱离了方才的苍白青灰,浮现出丝丝红润。 “……谢谢。”师姐似乎也正逐渐恢复意识。 “你我之间还要谢什么?”夕恒轻笑了下。 她今天废了这么大力气,为了努力不白费……现在就算自己死,也要师姐活着。 “是啊……”红妙缓缓睁开眼眸,呼出一口已经憋了许久的浊气: “如此大恩,只言一声谢,也就太轻佻了。” 师姐语气渐渐返回到在剑院时的那状态,逐渐稳定清晰。 不过说实话,夕恒还是觉得刚才那模样更可爱一点。 “我,该如何报答师妹才好?” 红妙咽下一小块人参,声音好似自言自语。 “不必刻意报答什么,就当做是我之前在剑院里未付的住宿费和学费吧。”夕恒随意作答。 “这可不行。”红妙目光落在夕恒面庞,认真道:“师妹救了我的性命,那我之后的生命,就交给师妹好了。”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夕恒晃了下手里木勺。 “并非是玩笑嬉乐,这句话是我真心所念。” “真心的?” 满身伤痕血污的红妙点了点头。 “那就请师姐之后一生,好好照顾自己吧。”夕恒随口说。 “不行。”师姐却摇头: “我亲手杀了仇人,本以为就会因此而亡,动手之前便自觉放下其他所有牵挂……但师妹既然救了我一条薄命,那我的牵挂,就只能留在师妹你身上了。” “欸?什么意思?”夕恒听不太懂。 “我想陪在你身侧。” “……” 夕恒手里持勺的动作停顿,场面忽地静下一瞬。 师姐现在所言,似是要将一生交给她。 ‘牵挂只留在她身上’——这种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告白? 师姐应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吧? 少女晃晃小脑袋,把这种古怪的心思抛去脑后。 这可是自己的大师姐,用这种古怪的心思来揣测大师姐的意图,实在是有些不敬了。 “不愿吗?”师姐又问。 “欸……怎么说呢。” 而夕恒一时间已经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讲出心里话: “愿意是愿意的,但我之后很可能会不顾生命地去做许多危险的事,可不能再连累师姐。” “没关系, 你今日赴死救了我的命,在之后某日我再陪你赴死一次又何妨?” “不是这个道理吧……再说,我也不想师姐死掉。” “人总归是要死的。” “不。”夕恒反驳:“我想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师姐对此相当疑惑:“你明明有着舍命剑意,却还会如其他人那样渴求这种虚无缥缈的长生?” “没错。” “……你这人真怪。”红妙迟疑数秒,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 “怪就怪吧。”夕恒已经习惯被人说是怪人了: “总之,我的目标便是寻求长生之法,在这途中必然会遇到诸多死境危难,师姐若要随我一起,也许不过多久就会身陨……我不愿如此,你还是不要陪着我了。” 红妙目光渐变失落:“可我已经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天下之大,师姐武功又高,何处不能去得?” “但我只留念一人,天下再大也不是我的去处。” 红妙师姐好像是打算跟定她了。 “师姐这么说……我总不能就抛却师姐不管。”夕恒犹豫着设想道:“但我也确实不愿见师姐随我一同行危险之事,不如之后师姐就在某个安稳大城当中买上一方小院,与我一同居住好了……” 师姐轻笑一声:“金屋藏娇?” “藏什么娇,师姐你图文故事看多了。”夕恒叹息。 “虽然听来似是有趣,但也不必如此。”师姐又是摇头: “你不是要推演红线剑的化劲武学吗?我便用尽之后一生,帮你推演。” “唔?”夕恒没想到师姐会说这个。 “此后你我虽然可能分途浪迹天涯,但也有此牵绊,倒也算是一种牵挂。”红妙说道: “并且,之前红长老常说化劲与暗劲有着天涯之别,时常感叹成就不得,我希望帮她看一眼所谓的化劲究竟是何种风景……” ………… 第五十七章、阒灭之剑 三日后。 经过夕恒的悉心照料,每日熬煮药汤、擦拭身体,亲手喂食……师姐浑身剑伤的身体缓缓愈合,撕裂的伤口贴住,慢慢结痂,不再有血水脓液再从中徐徐流出。 夕恒去外面砍了些柴火,抱着一块块塞进炉灶,火焰再度升腾,室内温度逐渐回暖,外界还有些小雪一直下着不停,将这处不过二三十平米的小屋,衬托的好似冰河世代末日之后的唯一还烧着火焰的庇护所。 “师姐,今日可又好些了?”夕恒又在用炉灶煮汤。 不过这次,她在村中用仅存的一些银钱换了只野山鸡,连着之前剩下的人参、淮山和大枣,再加一些调料,放在锅里炖煮。 这颗从药堂里窃来的百年人参实在够大,给师姐喂了三天,还能剩下几小块。 “身体已经没那么痛了。”仍躺在病床上的师姐轻声回答 。 “那再让我帮你翻下身子?” “不要,那样动好疼。” “不是说不痛了嘛。”夕恒嘟嘴。 不知为何,曾经全身上下都是剑伤时眉头也不会多皱一下的师姐,在被夕恒救下性命的之后,就突然有些怕痛了。 虽然也不至于说碰一下就会叫痛那么娇弱,但总觉得师姐都不愿意忍一下了。 这是关系好的表现吗? 夕恒有点不太理解。 “还有,差不多也该换药了,师姐身上的绷带等下喝完鸡汤就要拆一下哦。”夕恒提醒道。 “换药也好痛……” “红妙师姐原来有那么娇弱吗?”夕恒歪头。 她自己左臂骨折这么久,都没对谁喊过一声痛诶。 “但,痛也没关系。”红妙师姐说到此处,语气平和了些: “如果是夕恒师妹因为照顾我而弄出的疼痛,我也不会讨厌,反而心悦。” “……”夕恒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话,听起来总觉得好色。” “色胚子。” 红妙师姐轻呵一声,稍稍转过头去。 夕恒浅笑了下,摇头整理起接下来要用作换药的刀伤散等药粉药膏与作为绷带的净白粗布。 时间在炉灶当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响声与上方铁锅的煮沸声中当中缓缓流逝。 小半个时辰后,一大锅鸡汤被夕恒舀在碗里,带着木勺放在床头柜上。 “吃饭了哦。”她在旁抓了个小木凳子坐下,先用勺子舀些肉汤,慢慢落到红妙师姐的薄唇。 “我自己来吧……”师姐将可动的左臂压在床铺,试着撑起身子慢慢坐起。 刚撑起一半,却又刷得倒了下去。 幸亏背后没有伤口,不然这扑一声,说不定哪一处的结痂就会被撕开。 “别勉强,咱就在旁边照顾着师姐呢。”夕恒说道。 “……嗯。”起身失败后,师姐又回到了先前那种需要照顾的柔弱样子。 “张口。”夕恒稳稳捏着勺子,静静盯着对方启唇抿下。 师姐的唇瓣似乎相当软糯,木勺子碰到的时候,还会轻轻地弹动一下。 看着有点想摸。 夕恒又喂下一勺,途中伸出手指,好似擦一下似的扫过对方唇瓣,果然好软。 这好似果冻般的触感有点奇特,她眨眨眼,想要再来一下。 却是被师姐看了出来,并作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夕恒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收回手指。 师姐勾起嘴角浅笑,笑音好似清晨翠鸟啼鸣 ,也像银铃晃荡。 “咱的身子都已被你看光了,还在意这点小事作甚?” “嗯?在意什么?” “方才师妹明明是特意想要摸我,别不承认。”红妙将此点明。 夕恒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般将此言忽略过去,并再舀起一勺肉汤温和道: “师姐,这小块是鸡腿肉,来,张口。” 红妙咋舌,张口后却是直接将勺子咬在嘴里。 夕恒多捏了好几下,她才愿意松开。 好像是在闹什么小脾气似的…… 夕恒不是很懂师姐为何突然展露出这幅少女模样,并且不太清楚怎么接这话题,就继续正正经经地做些照顾。 待鸡汤用完,她再用同一个碗给自己盛上,拿着勺子慢慢喝下。 这次倒不是特意为之,而是她这间小破屋子里面,就只有这么一个勺子。 吃饱喝足之后,夕恒拿着一堆药砂药膏还有干净粗白布回到师姐身边,慢慢掀开被褥。 室内在炉灶中火焰的作用下,已经变得足够温暖,不必担心对方会因此受冻。 一副缠了许多绷带的窈窕身材显在眼前,夕恒先用手轻轻拂过一遍绷带所在,找到先前留下的绷带尾端,一点点将其解开。 师姐扭头看着夕恒,片刻后忽然道:“师妹可都摸遍我的身子了,可要负责才行。” “欸?”夕恒已经有点搞不清楚师姐的脑回路了:“负什么责呀……师姐师妹之间互相摸一下,没关系的吧?” “有关系,咱这幅身子是你救下的,又被你看了遍也摸了遍,所以之后就许给师妹了。” 红妙师姐好像很急切地想要与她绑上密切不可分的关系——夕恒终于听懂了一些。 但是为什么?只是因为她算是师姐的救命恩人? 还是说…… “难道红妙师姐喜欢我吗?” 夕恒把心思转了一圈,终于是得出了一个小小猜测。 “喜欢?”红妙不太熟悉这个词,不过也能根据词义稍微猜出一种意思,于是点头道: “是哦。” “而且师姐还要将身子许给我,太过喜欢了吧?”夕恒自己心里倒是没有太多感觉。 兴许是因为死后复生数次,情感逐渐变得淡漠,兴许是因淡然太久了,所以心里逐渐少有波动…… “但是。”她边拆开对方身上绷带,边说道: “我却总觉得,师姐只是暂时没有了可以容身的依靠,所以不得不依在我的身旁,这并非我想要的那种喜欢。” “那……师妹想要怎样的喜欢呢?”师姐于是开始顺着夕恒说起奇怪话语。 夕恒浅笑了下,自然说道:“我也不知道。” “所以说,师妹可真是奇怪。” 红妙将目光扭向另一边没再多言,任由夕恒在她身体上折腾。 又半个时辰后。 “呼……”夕恒擦了擦额头,小心将师姐的胳膊放下,终于是把最后一块伤口也重新包扎好了。 换药换绷带的动作需要相当精密,稍微粗糙一点师姐就会受痛,只能慢慢来。 而她只有一只手可动,就更是耗费时间。 “师妹辛苦。” “照顾师姐怎么能说辛苦呢?”夕恒随意说了句,就单手重新将被褥盖上。 红妙说道:“等我身体恢复了,必定要好好伺候师妹。” “为什么要用伺候这两字呢?” 夕恒感觉自己又逐渐跟不上师姐思路了,只是说道:“师姐只要能帮我搜集一下化劲武学的消息就好,不必做什么别的事情。” “啧。”师姐无奈: “好吧……其实我此刻就知晓一种化劲武学的所在,并且还是一门与你我剑意相近的剑法,你可愿听?” “请师姐教我。”夕恒坐正。 说到这种武学上的正事,红妙语气又变回了曾经在剑院时的自然,讲道: “此剑法名为‘阒灭’,乃是你我之前所杀的天梁将军所练剑法,我那已经故去的师尊,也是因保有这一剑法而遭人窥觊,而身死道消……” 说着说着,红妙轻叹一声:“为师尊报仇之后,我却并无喜乐,反而只感空虚……说多了。” 夕恒在旁静静听着。 “阒灭剑法如今就在那梁莽沉的家族当中,他夺走化劲武学之后暗中将其作为家族传承之用,如今梁莽沉已死,他家族里最多还有一名暗劲初期,你我两人可以将其轻易击败,逼问出武功所在。”红妙道。 “阒灭剑法……”夕恒缓缓点头:“师姐说此法与红线剑法剑意相似,是指哪方面?” “红线剑是杀戮之剑,而这阒灭剑法则是绝灭之剑。”对方解释道:“绝灭剑意的戾气邪气比起红线剑法的杀气更重一分,练就此般剑意,需将凡事都做得狠绝果断极端。” “听起来像是恶人学的剑?”夕恒说道。 “练什么剑的没有几个恶人?红线剑还是杀人之剑呢。”红妙反对:“剑意又并非什么妖术诅咒,不会直接影响心性,让人变心的并非剑法,而是那人自己。” “哦……”这样说的话,夕恒倒是有了兴趣: “那么等师姐康复之后,就去将这本剑法拿到手吧。” …… 十余日后,山下村庄房中。 夕恒拆了左胳膊上的夹板,试着动了动手腕手指,将胳膊伸展再收回,简单活动许久,确定自己断开的骨缝已经连上了些,便不再夹上新的夹板,只用气血在体内将骨裂处保护住。 一旁,师姐坐在床边,换上了夕恒让村中裁缝制作的一件白红衣裳。 这种小村衣物之上没有花纹,也并非什么锦缎绢布,只不过平民粗衣。 不过粗衣也是新衣,师姐穿上之后显得格外整洁干净了许多,之后稍微用头绳眨了下头发,便比起先前躺在床上,浑身都是纱布血痕的模样靓丽漂亮了太多。 夕恒在旁看着红妙师姐的模样,目光好似被什么引力吸住了般不愿抽开。 “我好看吗?”师姐扫来眼光。 “挺好的。”夕恒收回视线,依然操纵着体内气血为骨骼的断裂处做些防护。 “我不解风情的师妹呢……”红妙不满意这个回答,轻叹一声:“明明你我都在一张床上睡了十几天,为何态度却还是原来模样。” 夕恒倒是想问——为何师姐总会说出这种让人不知该怎么接的话呢? 她没再理会,继续伸展左臂。 有气血保护,她现在的左臂已经可以缓慢挪动,只是还不能进行大幅度的甩拉。 但表面看起来,已经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 她起身穿上自己的那一套浅红外衣,一层层套在身上后再系好腰间系带,轻轻拍了下手。 “该离开这地方了……等取得那本化劲武学之后,我们就找个安定些的大城,买个院子来住下吧。” 夕恒已经愈发不耐烦这间村中的小屋子了。 “好。” 红妙伤势恢复,也渐渐重回到了曾经剑院中的那副自然的模样。 离开前,她环顾了遍这件老旧小屋,将画面连带着夕恒的身影收在眼底,记在心中。 而夕恒自己,在简朴的小铜镜前好好整理了一番模样,便来到比她更高几厘米的师姐身边,一起推开了面前房门。 外界依然是冰天雪地,给师姐养伤的近二十日以来一直是天寒地冻,就算太阳出来,也难以融化遍地白雪皑皑。 无论这片山下村庄,还是前头高耸的药王山林,亦或者远处田野丘陵,都已裹了一层白雪银装。 夕恒的小布鞋踩在雪地,脚一下子陷进去十几公分,在雪面压出一个吱声。 “说来,那藏着化劲武学的家族,是在哪座城池?” “建昌。” “天梁军在前来金石城之前攻下的那座大城吗……应该不是很远。”少女点头。 “但这冰天雪地的,不用轻功的话,赶路会很慢。”师姐提醒。 “但一直用轻功也太累了。”夕恒问道:“回金石买匹马如何?” “金石如今被天梁所占,也不知是否还有秩序,各种商铺又会不会开……另外我可没什么银子购置马匹了。”师姐道: “再说,我们当日在天梁军军营闹出了那么大阵仗,混进城中也并不容易。” “那就绕过金石城,去路上驿站之类的地方买马,至于银子……”夕恒看了眼自己仍还挂在腰间的那枚小玉佩,又仰头望向已被白雪完整覆盖的高耸药王山。 “想要银子就简单了,师姐可愿与我一起登山?” “登山?” “就当做游玩,看雪景之类的。”夕恒随意道:“愿意么?” “当然愿意。” …… 又三日后。 夕恒与师姐骑着两匹棕黑色的骏马,在前往建昌的道路上轻缓行走。 马蹄深深踏入厚雪地,在地面印出一道悠长马蹄,鼻子时不时哼出白气,颈上鬃毛在寒风当中飘扬。 这两匹骏马却并非夕恒原本所想,是从驿站或小城马厩中购得。 而是在官道上行走之时,忽有四五名骑兵朝她们追来,围着她们盘问了一番,又拽出了一张刻画着她们两人面容的通缉令展出,便呼喊周边同行士兵朝她们围来。 夕恒与红妙师姐都是暗劲武者,自然不怕,反手便将几名骑兵命丧黄泉,还抢了这几匹骏马一起逃跑,甩开了更后方的步兵许久,才让已经气喘吁吁的马匹慢下脚步。 “没想到在城外都能被追捕……居然还会有通缉令。”夕恒回想起之前在前往京城时每日都要担心被官兵捕快追捕的日子,有些苦恼无奈。 “看来,当初那场刺杀让天梁的统领相当恼火。”红妙倒是一如既往的自然模样。 “早知道,当时就全灭口了。”夕恒叹气。 红妙只当对方是在说笑,环顾了一遍周边雪景道:“距离建昌还有四五日路程,若是再走官道,中途可能还会遇到天梁人的袭击,不如我们换条小路?” “小路途中也会有些零散村落,其中多数都有客栈能够借宿。” “好啊。”夕恒顺着师姐的意思,跟上对方离开官道,转去一旁狭隘小路。 漫漫大雪漂泊,道上行人甚少。 至于那灵芝,因为一途间都未能见几个药堂,就算村中还剩一两个没被洗劫的小药房,也没人能拿的出钱来收购这数百年的灵芝,最终却是被她们在路上当做大蘑菇炖汤吃了。 …… 转眼,五日之后。 建昌城城门矗立眼前,连着厚实城墙绵延外伸。 就连厚雪也难以完全遮住城墙与地面上的诸多这段箭矢与破损投枪,隐隐又能看见一些褪色血液落在上方。 地面零散布着些碎肉残肢,但在寒风彻骨的天气当中,也没有异味与苍蝇飘散。 一只手臂从雪下伸出,狰狞的五指看起来僵硬无比。 两名骑着棕马、头戴斗笠、身穿黑袍的武者停在城墙远端,顿住一会后便绕着高耸城墙,隐蔽地转到侧边的一片无人驻守之地。 这座建昌城距离天梁刚攻下的金石城不远,通缉令应该也已传来了这边,夕恒便没有直接走去城门。 这几日,她们在周边村中买了斗笠、黑袍来遮掩身形容颜——许多江湖游侠都会作此打扮,一眼望来不会被认为是通缉令上的两人。 夕恒与师姐将马匹停在城墙外一处树林,稍作了些标记,准备从城中夺得化劲武学秘籍之后就立刻返回这边,乘上骏马逃窜。 “这次尽量不要惹出太大风波,速战速决,如今建昌城中还留有天梁士兵,不知是多是少,若是他们一起围来,对付起来也相当麻烦。”师姐提醒。 “嗯。”夕恒作出了听话的样子。 不过实际要如何,还要看情况。 马匹缰绳拴好,她们便一同朝着城墙奔去。 不过几次轻功踏步,不到六米的城墙便被她们踩到了脚下。 夕恒扫视周边,见四面都没有卫兵,才继续朝前走去。 在城墙上向下方城池望去,只见道路空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巡逻守卫,整座城市似乎毫不设防。 片刻后,红妙师姐也靠近: “看来留下的士兵不多……” “下去吧。” 夕恒踩上城墙围栏,再朝前端空处踏步,自由落体般坠下。 两脚落至雪面,只落出细微扑声。 无论在上在下,所见场景都是寂寥无人。 似乎除了在城门守着的那区区十几名士兵之外,整座建昌就是座死城。 街上可见的商铺房门紧闭,要么就是房门被砸得破烂不堪,墙上门上溅着血迹,房屋当中更是昏暗一片,渺无人烟。 “……”夕恒慢慢走过。 她靠在空荡瓦房的一侧,静静看着墙壁上人形褪色鲜血与一道刺痕,想象着此人大抵是如何死去的。 “整个身子都被直接钉在了墙上么?”夕恒自言自语道:“搞这种做法的似乎还不少……这城中到底被杀了多少人?” 走着走着,她脚下雪地里踩中一个硬物。 低头抬脚一踢,半个已被冰封地僵硬的脑袋就被踢出雪面。 “都不烧一下尸体的吗?还是说漏掉了么。” 夕恒把这半颗脑袋又踢回去,用雪堆盖上,也算是堆了个小小坟墓。 “这里死了好多人,不知金石城此刻是否会像这边一样。” 一旁,红妙师姐的面色也渐渐更沉重了些。 “大概会吧……”红妙师姐走着走着,又说:“如果师妹将来能坐上龙椅的话,一切会变得好些吗?” “我?”夕恒想了想: “应该很难吧,皇帝的力量也没有那么大,哪怕是执掌整个朝廷,掌拦诸多大权的皇帝,也难以立刻将大赵国中乱相镇压……” “也是,皇帝又不是什么神仙。” 红妙摇头:“这世间苦难,兴许真没人能救得了。” “神仙……”夕恒默念了下这两字,停住脚步。 “师妹?”红妙见师妹站在原地发呆,伸去手指戳了戳对方脸蛋。 至于为什么不戳肩膀,自然是因为师妹肩膀受伤了。 夕恒回过神来,晃了晃小脑袋:“没事,继续走吧,那所谓的家族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师姐摊手,模样一脸无辜。 “……” …… 第五十八章、草薙禽狝 进城一刻钟,夕恒从建昌城外围走至城内,行过一片曾经商街,看到诸多被烧成灰烬或塌成废墟的高台阁楼,也没能在街上见到几个人影。 如今这时节天寒地冻,人们自然都更愿意缩在屋中,城中荒寥寂静。 夕恒所见到的几名依在墙边的身影,大都被厚雪盖住。 拨开对方身上落着的雪堆后,所见到的都是一个个皮肤被冻成青灰,浑身僵硬无比,体内血液都已冰凝的尸身。 找这种尸体,自然是问不了路。 师姐只知道那个藏着化劲武学的家族是建昌城梁家,但具体是在城中哪个位置,就一点也不清楚了。 “梁家的族长生前是天梁将军……他们应该是住在城池中心那些高阁大院当中吧?”夕恒自言自语。 猜测着时,身侧跟着的师姐,敲了敲一旁亮着火光门户。 但房门咚响几下,室内也无人回应。 夕恒也靠近木门,一脚踹去。 潮湿的木门与后方铁锁挡不住这一击,嘭地裂开缝隙,再一下便哗啦打开。 城外堆了十几厘米的厚雪随着木门大开也倾倒向内,拴门铁链坠到地上,其内部忽地响起一阵乱匆匆的脚步声。 戴斗笠披黑衣的夕恒踏步入内,捏起帽檐抬眼一看,只见这间凌乱不堪的瓦房当中,有名穿着褪色粗衣烂布的老人缩在房间角落,手里抓着一把切菜刀,瞳中慌乱紧张,却又藏着一股疯狂意味。 “建昌城梁家在哪?”夕恒没理会这名弱者的举刀示威,冷声问道。 披着一身蓑笠黑袍装饰,倒还算有几分压迫感。 “梁,梁家?”老者见来的不是天梁杂兵,而是一个腰间配剑的武者,方才悬起来的心才缓缓落下。 “天梁军左翼太尉梁莽沉那一族。”夕恒又道。 “左……什么,将军?”老者目光从慌乱变成呆滞:“不知,不知、” 只是听了天梁军三字,此人就浑身颤抖,膝盖都弯着要跪下,好似那天梁军中的人都是恐怖的恶鬼。 夕恒见对方模样已经疯傻,没再多言,转身离开这间破烂的小瓦房。 这些贫民又怎知晓天梁将军家族的消息……她打算继续去更内城找人询问。 少女领着自家师姐在道路上慢走,见着其中亮着火光的屋舍便敲门问候,若不开便像方才那样强行破门。 进门后,所见之人要么浑身伤痕,要么的断了胳膊小腿在床上等死,由伤势较轻的家人在旁慢慢照顾。 见她们两名武者进来,室内的人几乎都会先是惊讶慌张,听见天梁两字又从慌张变成惶恐,接连摇头不敢对天梁军多言,就算知道也说不知。 直到夕恒拔出长剑示以威胁,才终于在一名断了胳膊,浑身作痛颤抖不断的年轻病人口中得出答案。 “那梁家就在城中兴建楼阁……从这条道一直往南去,看到有穿着薄衣裳的佃户农家在盖高楼,脱坯烧砖、砌墙上瓦,做铁木小工,运送材料,那一片好大的院子,就是梁家了。” 此人咬着牙说道:“俺爹爹就是被那梁家征去做白工忙活,在寒冬室外敲砖砌瓦,一天却只管一顿稀粥,半个粗窝头,不自带干粮几天就会冻死在地,一旁还有恶奴拿鞭子监工,停顿一会都要遭抽遭打,爹爹昨日讲那地方每日都会冻死饿死数十,若非俺家之前还藏有粮食腌菜饱腹,恐怕爹爹也早就冻死累死……” 他说着说着,泪水从红眼眶直流, 胸中悲痛愤怒,不可遏制。 “城里经了天梁贼人劫掠后,只要还能动的,都被这些大家豪族征去苦工,我之前被那贼人砍了胳膊才逃过这劫……天梁人说是为民起义,如今却不让民活。”他用断臂砸在病榻,怆然泪下。 “……” 夕恒听罢,片刻后平淡道:“我帮你们杀了那些人便是。” 对方听后愣住,抹过眼上泪水,不抱希望:“杀?怎么杀?城里可有当兵的。” “拿剑杀。”说罢,夕恒便转身离开。 怪不得街上房中大都没什么人,原来大都被征走了。 师姐听了室内小孩的话后心有思虑,望着空旷雪景街道,轻声说着:“这世道朝廷靠不住,反贼也靠不住,平民百姓能靠得住什么呢?” 夕恒没回答,做了个深呼吸便将右手落在腰间剑柄,向南走去。 她腰间长剑已并非之前的断开的清风长剑,而换成了一把从天梁骑兵身上缴获的精钢宽剑。 冷风带着从地面卷起的些许雪花打在身上披衣,夕恒脚步将松雪碾实,带着杀意一步步走去远端。 不过多久,雪景中逐渐显现出一片模样混乱的工地。 许多身穿层层厚衣的汉子四人一组,用两手和两个肩膀屈伸挑着一个方形房梁,又有数十人在旁削木、挖地崛土或推木车运输。 竹竿扎起一个个看起来不怎结实的脚手架,人们尽力将处理好的木快运到立好的房梁之上。 风雪袭人,将大多数劳工两颊两手冻得发硬,有一人登梯时双脚一软,竟从七八米的高处直接跌落下来,倒地不起,却也没人多看两眼,好似都已麻木习惯。 一旁有几名穿棉衣锦缎,看起来好似富家公子似的子弟领着几名玩伴,在这寒风飒飒的冬日却手拿一只折扇,对眼前平民死伤不屑一顾,只是指着前端正修建的三四十座楼台道: “曹兄,高兄,正所谓——高楼耸云霄,琼楼搏凌风, 观万象天地,浩浩尽显豪,我梁家这二十八座高阁楼台,连着八座八方小塔,对应天象三十六天罡星象,为吾梁家驱避祸殃,可不可谓百福具臻呢?” 他说着说着,又笑道:“像是高兄家中所建观园,曹兄院中所挖福泽,还是比不得我们梁家三十六楼呀。” “诶,梁少爷此言倒有些侈谈了,如我家院观园,那是动用了上万个工,数百牛马,还从南地请了大师傅来划分设计,可是费时费力费心费财,即便不说远超梁兄家中建筑,也能显得雍容。”旁边另一子弟反驳说道。 “高兄既然如此自信,不如我们小赌一把,等之后论个究竟哪家更美如何?” “小赌怡情嘛,梁兄要如何做赌?又请哪位评论?” “咱们都是将家之子,而这评判之事,自然是要请主公王家之子了。” “梁兄是说方家那位兄台?” “正是。”说着说着,这几名大家公子互相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夕恒来到此地,倒是听不懂他们三人在笑什么,也没必要听懂。 她稍稍压下斗笠,将腰间长剑徐徐拔出。 第一个见她靠近并做出反应的是一旁手里拽着鞭子的监工恶奴,立刻大喊: “干什么的!” “杀人的——”夕恒冷淡说罢,长剑一挥就先砍掉了一颗脑袋。 颈下血如泉涌,把断掉的脑袋喷了半米多高。 随手鲜血泼洒直落,温热血液将地面厚雪消融出了一个个红窟窿。 此人浑身抽搐着落地倒下,周边劳工见景,朦胧麻木的双眸又重现了丝丝清明,先是愣住,又莫名有种报仇似的痛快,最后才表现出见血的慌乱,立刻慌张退步。 夕恒将剑上血液甩掉,走向前端的三名并行的大家公子。 眼前那三名大家公子倒未表现得特别惊惧,似是见惯了人死,只冷声问道: “阁下是何人,竟敢砍杀我家仆从?” “你们盘剥百姓,逼死人命,叫人家做牛做马,白替你们你们下死力修盖房屋园林,合该受我一剑。”夕恒先给对方扣了个帽子,做出一副正派侠客的模样。 “非也,非也。”梁家公子听闻,却摇头道:“女侠此言差异,圣人云: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天经地义,自古如此……” 夕恒听的心烦,不愿再多与此人辩论什么,直接拔剑就前踏先来一记斩击。 对方眼神一凝,抬起手里折扇便朝长剑落势之处挡去。 这折扇是由精钢制成,夕恒没用多少劲力的随手一击被其挡下,打出一声清响。 “哦?姑娘倒是不弱。”此人接下这招,眼底闪出精光。 后方另外两名身穿锦衣棉服的大家子弟退后数步,却并未太过慌张,似对这梁家公子的实力相当自信。 “梁兄乃天梁天骄榜前十,如今都已明劲大成,且推开半数筋骨,未来宗师有望,此等小贼怎能与梁兄对敌呢?”后面两人到此刻还在攀关系说好话。 “高兄过奖,过奖。”持扇之人哈哈一笑。 “后面那两个家伙有点烦人,师姐帮我砍了吧。”夕恒简单道。 “哦,好。”随意站在后面的红妙也拔剑飞快朝前。 “想伤我两位兄弟,先过我这关!”梁家公子先说了句,才动身试图挡下飞奔的红妙师姐。 然而红妙根本没去理会,腰身一转直接掠过,接着手中朝前横斩猛挥,红线光亮闪过,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扑得两声,脑袋与喷血的肉身倒地。 梁公子回头一看,脸上表情立刻呆住,一个猜测令他心感畏惧惶恐: “暗、暗劲?” 红妙甩了个剑花。 “师妹,还要杀谁?” “接下来师姐在旁看着就好了,我自己来。”夕恒根本没把眼前这人放在眼里。 “来,来人!快来人啊!” 梁公子立刻从先前自信满满的模样变成了惊慌失措,手里折扇护在胸前,接连朝后退步。 不消片刻,一些手里拿着鞭子或刀兵的恶奴与随从立刻护上前来,挡在了梁家公子身前。 夕恒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 只有几个真没脑子的随从,才会在她靠近时拿着刀兵上来砍杀。 结果便是被夕恒一个轻易的防守反击,给斩断了脖颈或刺破了心脏,倒在雪地鲜血直流。 展露了实力后,前方数人逃得越来越快。 又多死了十几名,这群仆从侍卫再也顾不上保护公子,立刻朝四周慌逃。 那梁家公子也以轻功尽上全力逃窜,跑得倒是最快。 “师姐,帮我把那家伙逮回来。”夕恒说罢,便随手杀起周边不会轻功、只拼命逃窜的恶奴。 一个个脑袋落下,尸体坠地,喷洒或流淌出的鲜血将雪白覆盖,留下一朵朵鲜红至深的梅花。 周边劳工看着,却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讲着痛快该死,但更多仍然担心天梁军人将此般罪行落到他们身上,留下个身死的下场。 夕恒飞身靠向各处,一连斩了十数恶奴,留一地尸横遍野,将已经沾满血的剑刃入鞘,便返回原地。 这些仆从最多也不过只有明劲,在她手下毫无反手之力,只凭剑法而不用劲力就可以轻易砍杀。 师姐已将那所谓的梁家公子抓了回来,顺便点穴堵塞经脉,让对方不再能用轻功。 “你是梁家人,对么?”夕恒回来,便开始审问。 这位大家子弟已经知道了她们两人厉害,颤着身子连忙点头道:“小人是梁家嫡长子!两位大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请莫要再行粗鲁之事!” 他见到周边数十具瘫倒各地的尸身,见这两人杀人不眨眼,才明白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狠人,立刻变得极为恭敬。 “那个天梁军将领梁莽沉的梁家?”夕恒试着再确认一下。 “是!是!”梁家公子连忙答应,抬头却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想起先前听闻的哀事与曾所见过的通缉令,睁大双眼: “你们……正是你们二人杀了家主父亲?” “正是,想报仇就来吧。”夕恒随口道。 此人目光闪过一寸愤恨怨憎,片刻后却又安定下来,恬不知耻道:“父亲称我纨绔,只要在家都会朝我打骂狠训一顿,两位女侠为我杀了父亲,当是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想要复仇呢?” 夕恒无所谓:“据说你家族之中有篇化劲武学,是在何处?” “化劲?女侠或是听错了消息,俺这一片小城小家,根本守得住化劲武学。”对方摇头,看起来并不知晓。 “那你学的,又是何武功?” “在下学的是黑灭剑法,最多也不过只是暗劲。” “起身演示一遍。”夕恒说。 对方只能听从,从地上捡起一把侍卫随从所用的剑,便慢慢挪身挥舞起来。 在夕恒眼里,此人身为明劲大成,倒还算有着几分剑意,剑术狂暴凶猛,舞着舞着脸上便出现了几丝戾气与凶狠,挥舞得越来越快,最后一剑震起地面许多雪花。 对方舞剑后重新转来目光,对着她们浮出了几丝杀气杀心,但迅速遮掩了下去。 夕恒与红妙师姐对视一眼, 轻轻点头。 此人所用招式确是就是那阒灭剑法,只是这名梁家的公子并不知晓自己所学的乃是化劲武功。 “阒灭剑法确实就在梁家。”夕恒想到,抬头又对眼前人问:“你真不知化劲武学之事?” “在下不敢说谎。”见女侠表情平淡似是已经没了杀意,梁公子连忙接话。 “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夕恒点头,右手放在剑鞘,未等对方表情又变得惊恐慌张,忽一拔剑。 红线横扫斩出,面貌骇然头颅坠下,死不瞑目。 “走了,师姐。”夕恒起身道:“此人既然不知,就再去梁家找一个位高权重的家伙问问。” 至于怎么找,就相当简单了。 实力最强,杀起来最麻烦的,或者要杀之时,周边护卫最多的就是了。 “不与周边劳工交谈一下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夕恒只是反问。 红妙轻轻点头,不再多说。 两人继续向南离开,留下一些劳工望着地面诸多尸身与头颅,面面相觑。 几分钟后,忽有人大声拍手喊道:“杀得好!” “痛快!”又人说话,立刻就有一人接上。 “这帮狗贼早该死了!该杀!” 各个叫好声中,又一人忽道:“这两位女侠似是还要去梁家杀人,不如我们也……” 可这话一说,又使场景重回了寂静,片刻时间无人敢应。 …… 夕恒领着师姐快步走来到了一环大宅院前,见四开院门上方牌匾绘有‘梁家’两个方正大字,便知到了地方。 门前坐着两头石狮,四名抓着木棍的仆从挡在前方,皆是身强力壮,但看其身姿体态,好像也并非什么武者。 其中最为高壮的守卫见她们两人到来,立刻呵斥道:“此乃梁家府邸!闲人勿近,你们两个有何事啊?!” “没什么事。”夕恒随意回答。 “那就给老子滚!”仆从高声嚷着说罢,脑袋立刻就同颈部分离开,高高抛起。 他只是忽然见到了一名无头尸身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越看,越觉得这身体像是自己的。 想要低头伸手看看却动弹不得,直到自己这颗脑袋落到石板地上磕出一个响声,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真嚣张啊。”少女啧声道:“上一次胆敢与我这么嚣张的人,脑袋也是这么抛高了一圈。” “师妹杀心不要太重。”红妙都觉得有些不太好了。 “我杀心也不重吧?”夕恒说着又上前几剑砍掉了另外三颗脑袋,解释: “之前我也曾遇到过杀气比我要重的多的武者,我所杀之人也许还没那些家伙一年所杀的多……而且我又不是见人就杀,动剑前也会分辨一下的。” “师妹所言极是。”红妙无奈。 “怎么总觉得师姐是在敷衍……”夕恒说着,一脚踹向眼前大门。 轰隆巨响打出,房门没被直接踹开,只是显出了一道凹陷与诸多裂纹。 “不愧是大家族的正门,质量确实更好些。”夕恒轻呵一声,用一只手掌缓缓贴在木门之上,掌心后收,随即动用筋骨之力忽地朝前打去。 嘭地震声之后,整个巨大木板忽地一颤。 木门表面没有裂纹出现,但随着几个微微颤抖,暗劲在其中奔涌波荡,竟化成了一堆大小木块,直接坍塌碎倒,落到地上一片。 “好浪费。”红妙有些看不惯:“用一下轻功不就能翻过去吗?” “只是尝试一下威力。” 夕恒甩了甩手,大步流星踏入梁家庭院。 院内众人因方才外面的惨叫之声与房门轰声已被惊动,有几名抓着木棍的侍卫恶奴前来查看,其中一人明显达到明劲,身体高达魁梧,更是抓着一根不同的铁棍,朝入门的两人对峙。 “知不知道这是梁家?来干什么的?!”此人怒道。 “怎么还问同样的话……”夕恒有些不喜:“叫你们族中管事的人过来。” “呸!区区江湖武者也配见我家大夫人?”壮汉举起铁棍,便带着周围恶奴冲来打来,手中重棍直接砸向夕恒带着斗笠的头颅上方。 “真慢。”夕恒只是一转脚步便躲开此击,同时靠向对方侧边,再以手里剑刃穿透对方脖颈。 利刃刺透血肉,刺穿颈后脊骨,被她转腕再拔出来时,又已经削断了半个脖子。 周边家奴的兵器打来,夕恒持剑一扫,刃上红芒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 紧接着,木棍被一齐斩断。 她脚尖一抬,其中一根落下的木棍头被踢射出去,又是刺透了一人颈间。 那人支支吾吾的捂起脖子,喉中溢出鲜血并从口中吐出,倒落在地。 其他人也被夕恒划出几剑杀了个干净,抬头又见到还有另外人又闻声赶来。 这次来的却不再是家丁,而是一名身穿简单劲装的武者,在这大冷天仍然面庞红润额头有汗,似是方才还在练武,现在正巧将武功派上用场。 此人抓着把较为宽厚的双手长剑,剑刃浮着丝丝黑气,不过并不浓郁,看起来也并非什么高手。 夕恒没有与其多言,提剑就前踏旋身横斩。 手里长剑在空中划出一抹猩红,敌人连忙举起手里厚剑猛挡。 剑刃对撞,对方长剑在锋利的血色之下再难支撑,被夕恒的红线剑气削成断剑。 此刻见剑刃已断浑身一颤,连忙后撤几步。 即便如此,剑风仍然从对方胸间划过,呼出了一道狰狞血痕。 武者作痛呼喊一声,接着低头捂住胸间伤口,紧张道:“两位阁下是何方人士?为何来我梁家做乱!” “把你们梁家的化劲武学拿出来。 ”夕恒只说。 “化劲?我们不过一南方小族,哪有什么化劲武学!” “不知道就去死——”夕恒身子一俯,剑尖闪出红芒。 …………………………………………………………………… 第五十九章、妖由人兴 她没再多费口舌,身子一俯便探出直剑,如银蛇吐信般忽地刺出。 剑尖红线宛如飞射的子弹般钻透了敌人颈部,朝外呲血的小洞,度覅昂捂着自己脖颈,张口似是还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只能瘫倒在地。 后面又跟来了几名家丁,却是不再敢走上前来,离得远远地盯着院庭这边。 夕恒踩过此人尸身,毫不犹豫地继续朝前走去。 她一靠近,那些已经被吓得慌了神的家丁侍从就慌忙逃窜。 走过这片前庭院,再绕过一处周边有山石与竹丛小树萦绕的一片石潭,其中清澈潭水表面结了冰层,却还能见到下方有鲤鱼在动。 一连又遇到两三个会点武功的护卫,都是被她一剑削断了脖子。 直到靠近在梁家最大的堂屋之前,夕恒才停住脚步,右手抓着一名路上逮到的小公子的领口,朝对方询问道: “你口中那所谓的大夫人,就在这里面么?” “正是,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这人已经不敢用力挣脱,只慌张求饶。 夕恒右手忽地一提,随后便像是投球般把手上抓着的家伙直接抛了过去。 咔嚓—— 门扉破碎,人影在尖叫声中砸入长屋之内。 屋中明烛猛晃,砸入长屋的小公子脑壳砸在地上,直接昏死过去无人理会。 摆放着许多木头牌坊,烛台白烛亮着火光的大桌之下,蒲团坐垫上有人缓缓站起。 此人满面风霜皱纹,身上披着一副粗白寿衣,腰间又挂着一把长剑,剑意气质比起其他在院中练武的寻常武者,深厚了不知几倍。 “若是我梁家留一半武者在家而不入军中,怎会被你们两名小贼如此嚣张欺人!”大夫人转过身来,眼底恨意浓烈。 “把化劲秘籍拿来,饶你不死。”夕恒拔剑。 对方眼神一凝,质问道:“你怎知晓的?” “再废话,我便将你一族从上至下杀个干净。”剑刃指在敌人身前,蔓延出一道红线。 “你们是血线剑派的后人?”对方看出,恍然明白:“梁莽沉便是你们杀的?” 夕恒说到做到,听完就立刻动剑袭去。 对方也拔剑想拦,却是被夕恒猛地变招贴身,由剑招转为左腿忽地一踢。 扑—— 敌人被踹飞四五米,身子撞在后面长桌,好似保龄球般将桌上供奉的牌位与烛与祭品一同倾倒,哗啦哗啦落地。 梁家这位夫人并未仰身倒下,受力稳住身形后,见敌再来又抬剑抵挡。 刺剑顶在冒有黑气的剑身,夕恒只觉所刺之物坚硬无比,难以再进分毫。 黑剑忽抽,划出火花四溅,尖鸣刺耳。 夕恒转腕再指长剑,对方也是用尽全力迅速砍来。 狂暴戾气带着浓烈的毁灭感令她心头一颤——夕恒明眼看出,她的剑虽能先一步刺进这名白衣妇人的颈间,但在此之后,自己也会被对方的斩击砍到腰部。 夕恒这瞬间终于明白,为何师姐常说舍身剑意易死,正是因为只要遇到个实力相差不多,并且同样已经不顾性命的武者,对杀起来几乎必定会同归于尽。 就如此刻这般,只要她继续坚持刺剑,哪怕不死也要受个重伤! 夕恒还不愿死,便将平直的长剑竖起,挡在侧面。 锵—— 兵刃交击打出火花,剑鸣刺耳。 夕恒勉强挡下这一击,手里长剑颤抖不断,好似对敌人剑上黑气感到惶恐。 手掌还未重新稳住,对方那把厚剑继续冲来胸间。 她不得不继续挡住,此刻决斗的先手权已经让给对方。 磅礴的残害之邪气不断冲来,打得她愈发难以握住手里长剑。 红线剑法与这阒灭剑法同为只攻不守,武功相差不多的两者对敌,一般而言谁占据先手攻势,谁就能赢。 不过现在并非一般情况,她不只有一个人。 “师姐,帮我!”夕恒呼喊一声,眼角余光就立刻见了红妙师姐的身影。 在她出口之前,红妙就已来到敌人身后,闻声便拔剑自后面刺透敌人腹部,再冒着血从前头穿出。 汹涌的剑招剑意停在眼前,夕恒弹开对方最后一下斩击,呼出一口气。 有师姐在场,就简单多了。 “卑鄙……”对方说话时嘴里也吐出血来,身上雪白寿衣被染出了一道红痕。 夕恒咋舌道:“我来之前被你们家中武者围攻时,你怎么不出来说一声卑鄙呢?好了,化劲功法在哪?说出来我便不杀你其他族人。” 她用剑柄敲向对方肘部麻筋,厚重黑剑顿时脱手,坠倒在地。 敌人沉默一阵,最终在夕恒眼下终于说出:“那阒灭剑法只有一部残篇,到不了化劲,就,就放在家谱一旁……” “残篇?” 不远万里来此寻找化劲之法,却依然修不得化劲,她着实有些扫兴。 “还请……饶了老身家人。”说罢,这妇人一口气没接上来,全身力气忽地一松,赫然瘫倒下去,眼眸灰暗死不瞑目。 “只有残篇吗?”夕恒没在意此人身死,收剑便对师姐问道:“之前这部剑法被梁家夺走时,是残篇还是全本?” 师姐只是道:“当初师傅未曾让我看过这部剑法,具体如何,倒也不太清楚。” “师姐怎么好多事情都不清楚。”夕恒小声吐槽。 “没办法,我又不是神通广大的奇人异士。”红妙摆了摆手。 少女摇了摇头,回到一旁被她当做球扔,已经昏倒的梁家小公子身边,两脚将其踹醒。 “你家中家谱在哪?”她问。 初醒过来的年轻人迷迷茫茫,看到夕恒模样似乎很快记起什么,又忽变得慌张。 “家,家谱?”他颤声回答。 “五秒内说出来。”夕恒脚尖简单一踏,在石板上震出了蛛网似的裂纹。 “在!就在这儿!在牌位后面木柜……放牌位的桌,桌子在哪……” 那桌子已经倒下,木牌散落一地。 “多谢。”夕恒礼貌回应之后。 绕过地上散乱的木板来到后面柜前,第一眼所见之物就是本梁家族谱,还有不少黄金白玉的宝贵首饰也收在其中。 夕恒先拿了几块轻便首饰放入钱囊,又将族谱抽出。 族谱的更内侧还藏有另一本书籍,将其取出,可见是一部没了封皮的老书。 书面受潮有些褶皱且枯黄,其上文字只是勉强可以认清。 她简单翻看了下,见到上面奇异诡怪,或力大势沉直来直去的一些招式,以此对照起方才那梁家夫人所用的剑招,就差不多可以确定,这便是阒灭剑法。 “是这本吗?”夕恒将此递给了一直跟在身侧的红妙师姐,再让对方确认一下。 “倒是有些熟悉。”红妙轻轻点头。 “该拿的东西拿到了,就走吧。”夕恒离开了这蜡烛散乱一地的堂屋房间,就朝进来的院门那走去。 雪中的四方庭院端正整洁,唯一不太入眼的,只有地面一具具还淌着血的尸体。 院中细小梅花自苦寒当中招展,小石潭里游鱼游过。 在干净的游廊之间行走时,已不会有武者家丁叫嚣着前来打扰,倒是清净。 夕恒重新裹好了自己的一身黑袍披衣,斗笠压下稍稍遮住面容,外表愈发神秘。 片刻后到了前院,再转向,便忽地听到嚷声传来。 “站住!” 有一身穿兵甲,持着长戟的天梁官兵不知何时已经带着大队人马的来到院中,手里戟把猛地砸下,地砖碎开。 凭着后方成群士兵作威,小头领抬手便直指夕恒,斥道: “竟敢入梁大将军院中杀人,简直无法无天!随我去衙内受审!” “无法无天?”夕恒听这词只觉得荒谬:“你们天梁才是最无法无天的那批混账。” “大胆!给我抓了她!”那人伸手一挥,后面几十名杂兵便一并奔来。 夕恒不逃也不躲,一人一剑就杀进士兵枪阵。 一旦踏足其中,便掀起腥风血雨。 高深的武学技艺令她连劲力都没用多少,便直接将这群弱小杂兵杀穿,一途间身影所过之处,反贼小兵全都落了个头破血流,身死下场。 乱军伸来枪杆,被利刃红芒斩断。 纸甲藤甲挡不住剑刃,颈间要害又无防护,对付这些小兵她连招式都无需使用,也根本不假思索,只要随心挥剑即有鲜血喷涌。 利刃轻描淡写地砍掉颗颗脑袋,挥着挥着,夕恒还未杀个痛快,周围杂兵都已经不敢靠近。 黑袍染上鲜血,由净黑染成了浓郁腥血似的暗红。 天冷时节,刚喷出的鲜血隐隐散着白色热气,好似人的魂灵飘荡。 夕恒环顾四周,敌人都已退至远端,不敢再攻打。 她却还想见血,脚尖一踏把石板踩裂,又冲上前。 士兵不敢还击,只得慌张逃窜。 但他们怎能逃得过武者的轻功,红芒划过,又是三两个头颅高高飞起。 一名乱军瘫倒在地,两手合十慌张求饶,还没说出几个字,一抹剑光便从他脑袋穿到下身。 将这些人全都杀罢,夕恒回过头去,又见更多装备看起来更为精良些的反贼士兵,正整齐奔来。 方才那几十名杂兵,难以与上百衣装整齐,粗略阵势的反贼正兵相比。 他们或持盾拿刀,或拿长枪投矛,面对起浑身是血好似杀神的夕恒,在一声高吼命令下做出了对付武者的盾矛阵势。 “师妹,该走了。”后面红妙提醒道。 她看到远边数十米,有不少反贼兵手里抓着弓弩,这是对武者威胁最大的兵器。 “走什么?”夕恒为自己的接下来的杀戮随意找了个理由: “这群反贼乱军欺我大赵民众,本宫身为大赵皇女,怎能不将其杀之?” 手持坚盾的士兵将巨盾砸地,砰响好似战鼓奏鸣。 长枪兵将枪架在盾后,弩手弓手立在远处,阵势朝着夕恒步步推进。 这上百天梁军还并非所有,现今仍有士兵正在赶来。 夕恒看着前端阵列步步逼来,没有退后半步,反而直接迎面直上。 她踏步穿过一片场域,冷风将身上黑袍吹得呼呼作响,也把发上斗笠吹飞,一头青丝也随之飘散。 先有一轮不怎精准的箭雨射来,数十根箭只有三四根似要命中,她只不过忽一旋身,便将这几根也直接躲过。 无论弩箭弓箭,只要她浑身没被缠住,便可轻易躲过。 脚尖落地再度踏进,朝前猛一踢腿,右脚瞬间砸在身前大盾,体内气血奔涌,千斤劲力随着这一踢腿呼啸而出。 皮肉之内筋骨动荡,让这招力度顿时又增数倍。 厚盾被打出砰声巨响,下一秒便好似被狂奔的野牛撞开般被击退数米。 见阵列有了空隙,夕恒瞬身入内,红线剑气横扫划过兵甲也穿透人体。 剑气扫荡,将周边五米当中,十余人的腹部切开切断,痛叫着瘫倒在地。 另一边长矛兵的眼神呆住,显然未能反应过来。 红剑都已落在眼前,此人才堪堪举矛要挡,但动作太慢,眉心处削开一道五六厘米深的裂口,瘫倒在地。 夕恒动作毫不犹豫停顿,杀完这片便朝另一片奔去,新鲜血液接连喷涌而出。 这些最多也不过刚入劲的小兵接连倒地,持枪之人虽然也都练过一点招法,但在夕恒剑下,反而更容易杀。 她扫一眼,便能轻易窥出第一人要用的招式,只需对此刻意接招,即可弄出对方自己把脑袋伸来让她砍的模样。 长枪兵难以击中,这群小兵当中没有真正精通招式之人,夕恒只需一扭身便可躲开戳刺,即便有枪身横扫击来,枪身带的劲力也动不了她分毫,而在人群堆中,这种数米长枪反而会被友军阻碍。 周边一个个刀盾手靠近,帮她舒缓了弓弩与长枪的压力。 剑刃再度扫出一圈血线,枪杆齐齐断裂,刀盾手也随之倒地。 在这短暂平静的片刻,夕恒把血灵石从钱囊捏出,飞快念咒并划过自己手背。 她张开五指,瞄准后方十数米开外的弓弩手喊道:“开!” 指尖绵延出树冠般的森森白骨,夕恒这次用上了成倍的灵气,骇人的骸骨树冠更增大许多。 白骨先是挡下一轮弓弩射击与投来长矛,紧接着忽地爆开。 夕恒再将左臂一推,数百大小碎块齐齐爆发,射去远端。 十几名站成一堆的弓弩手闷哼一声,随之倒地。 “妖,妖术!妖怪!她是妖怪!” 对方军中不知何人,传来了这种叫喊声。 声音一响,周边整片大军立刻变得混乱慌张,战意顿时消散。 要他们杀人还好,但如果敌人是位招法诡异恐怖的妖怪妖魔,不知究竟杀不杀的死的怪物,战心就会立刻消散。 夕恒好似没听见般,再回过头来,杀起周边又愣住的刀斧手。 …… 温热的鲜血洒在面庞,夕恒感到周边血腥味越来越重,已不知长剑挥舞了多少次,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已杀了几人。 只是回过神来时,地上已铺满了各种模样的尸体与面目狰狞的头颅。 雪面完全没了先前那般白净,泛开的鲜血将厚雪透得千疮百孔。 “呼……”她呼出一口气,挪脚环顾一圈,没能再见到还有胆量朝她攻来的士兵。 大多数的反贼杂兵都已逃窜,留下地面数不清的尸体。 夕恒猩红目光转去哪边,哪边的士兵都会再增几分逃窜的速度。 不过多久,周边便再没了外人,除了满地的尸体,就只剩下了她和红妙师姐。 夕恒随意找了个尸体擦了下剑上血迹,将其收回到鞘中。 方才牵制并杀了不少弓弩兵的红妙师姐,朝她慢慢靠近。 看着满地面目狰狞恐怖的头颅,就连她这位修炼血线剑的武者,都有些难以适应。 红妙抬头望向夕恒,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穿着黑袍,散着长发的夕恒浑身溅血,虽然剑刃擦了干净,但剑鞘上却也贴满了血色。 染血的发缕凝住,面貌也贴有血滴血痕,却无一滴是她自己的。 眼瞳当中更是难以言喻的猩红,浓烈的杀心杀意直到此刻也未有半分衰减。 红妙见师妹转眼盯在她身上,心中却也一悸,右手下意识放在鞘上,生怕师妹此刻已经入魔,将她也作为目标。 夕恒舔了下唇际鲜血,见是师姐,杀意便淡了些。 “师姐,多谢了。” 方才红妙师姐为她牵制了不少弓弩兵,不然她说不定真会中上那么一两箭。 红妙面色深沉,没有多言。 “还要麻烦师姐一件事——帮我把这具尸体都聚在一起吧。”夕恒指了下。 “……还要立人头观吗?没必要吧。”红妙声音干巴巴的。 “立什么观?”夕恒现在的心思可谓相当单纯, 走到一旁,挥剑用剑风在地面划出了一道圆弧,又指了下:“总之,师姐帮我堆起来就是了,就堆在这边。” “为何……?” “师姐等下就明白了。”夕恒自己蹲下身,先抓起了一颗人头丢过去。 再提着一具具尸体互相堆叠,往上面相互堆叠。 红妙犹豫了会,轻叹了声,还是先顺着对方的说法,拖起地上一个个残破不堪的尸体,丢到一旁。 忙着忙着,红妙忽地明白为何夕恒前些日子刺杀时,拖尸会那么熟练了。 她早就做过许多次了……像是现在这样。 夕恒鼓劲清空了周边一片区域,便拍了拍手不再继续。 她找地方抓了把干净的雪擦了擦手,虽有又找了个尸体颈部用手掌粘血,在被碾过一遍的雪地上绘出鲜红诡异的扭曲纹路。 随着一道道如触手般诡异的血纹环绕尸堆,忙了一圈的夕恒又接着在仪轨中央绘出一个瓶状图案。 阵法的绘制过程,她已经相当熟悉,只是这次倒还是第一次画这么大,用了不少时间。 一旁,气喘吁吁地红妙师姐也已将百余尸身和脑袋堆到一起,构成了一座古怪的尸体金字塔。 努力了小半个时辰,哪怕她有着武者的体质,也已经累得不愿再动。 勉强做完的原因,是因心里深深的好奇,为何师妹要堆尸体,地面刚刚画出的咒纹又是什么,难道方才师妹所用的妖术就是与此有关? 一个个问题在心底萦绕着,红妙看着夕恒从腰间取出一块红玉,放在地面血纹花瓶的瓶口位置。 接着,师妹低声快速念出了一长段她所听不懂的古怪咒语,又将拇指在手心咬破,一滴鲜血滴在晶莹红玉之上。 红玉顿时浮现出红色荧光,连带着周边与它相接的鲜血纹路也一起亮起。 地上血纹自发波荡起来,靠近尸堆的那些触须似的线条飞快延伸,爬向尸堆,条条红绸带般的血纹似要将尸体都牢牢绑在一起。 夕恒两手一拍,地上阵势顿时红光大显,映得这片雪地好似连通了地狱黄泉。 骇人一幕随之显现,尸堆上的层层尸体愈发变得消瘦,血肉干枯萎缩,不过几秒,一个身材壮实的尸体就成了皮包骨的模样。 “师妹,这是……”红妙怔怔盯着,她只在一些故事中听过这种邪恶妖法。 “此为大赵皇室当中所存法术,名为血海大法。”夕恒讲解起来:“是你我的赵千秋前辈从北方一处秘境获得……倒与我们血线剑有些关系。” 夕恒脚下红玉闪烁起来,亮光愈发鲜艳,表面也由黯淡浑浊模样变得愈发明亮,透净温润的玉石内显出了丝丝纹路,好似人体内的动脉般慢慢膨胀收缩。 尸堆被汲取地愈发缩小,不过一两分钟,原本有茅草房屋般高大的尸体金字塔,硬生生截短了一半。 金字塔的体积也飞快缩减,好似视频加速般枯萎成青灰色。 由外至内,一层接着一层尸体干枯变色。 最终,整座尸堆便成了一副恐怖骇人的骷髅景观。 而红妙已经待在原地,难以张口言语。 她曾经也见过类似的骷髅模样,炎炎夏日期间,常有尸体被衙门挂在城头上,暴晒七日以上,就会变成与眼前这些骷髅类似的样子。 但即便她,也从未见到过这么多干尸,其他干尸也没有眼前这堆尸身干得这么彻底。 并且,这都是在短短几分钟间发生的。 若不知是师妹造成,哪怕对她说是恶鬼妖魔作乱,她也必定会直接相信。 红妙看向夕恒的目光,隐隐有了些许转变。 自己这个一直以来行为态度都有些奇怪的师妹,不会真的是什么妖怪吧? 师姐犹豫起来,而正干着正事的夕恒却完全没想这么多,只是看着地上莹莹发光的血灵石,点了点头。 “果然,可以直接血肉当中的灵气直接供给血灵石保存下来……” “只是不知有没有一个具体限度……至少存储接近两百个反贼士兵的灵气是没问题。” 将血灵石在身边带了这么久,夕恒也已经知晓了血灵石当中灵气一样会逐渐逸散流逝,只不过这个过程相当慢。 若是今日献祭所得的灵气有两百单位,那这六个月来,灵石自然逸散出的灵气还不到两个单位。 粗略估算过后,她看着前面尸堆缩水到极限,都成了一片片干肉包着的骷髅,整个血色仪轨表面的鲜红荧光也渐渐消失,便明白法术已经结束。 少女将染血的右手伸出黑袍,捡起灵石放回腰间。 “走吧,师姐。”她说。 刚回头,却见师姐已经呆在原地。 “红妙师姐?” “……” 冷风拂过面颊,带走了一片血腥气味,给空气增了半分清新。 尾端已被鲜血凝住的粗黑长袍受长风卷动,呼呼作响。 “师妹……”红妙眼底少有地显出一丝茫然:“你当真不是妖怪吗?” “不是哦?”夕恒歪头。 她也知道,凡人见了她使用这种邪异法术,可能会受些惊吓。 本以为身为暗劲武者、也杀过不少人的师姐应该不会被吓到……但现在看起来,倒是她想错了。 “师姐就当做这是一门稍微奇特点的武功就好。” 夕恒简单讲罢,就把灵石放回了腰间钱囊,转身便离开这片已经诡异到好似地狱黄泉般的大院。 等到她踏出院门,后面的红妙师姐才犹豫犹豫地迈步跟上。 外界城中又返回到空旷寂静,只有雪面来留有一连串混乱或整齐的脚印。 夕恒轻哼着歌,心情欢快。 今日确定了血灵石可以存储灵气,日后再要施展法术就不必再现场想办法找人杀了,倒算是一件好事。 还拿到了一本化劲剑法,虽然只是本残篇,但对之后红线剑法的推演也能有几分作用。 还有,从这梁家取了些白玉首饰,看起来应该可以换上几百两银子。 之后返回北方大城当掉,就能够买下一方宅院安稳住下…… 等有了安稳住所,夕恒打算边继续练习武艺剑招,边寻觅各路化劲之法的消息,并推演红线剑法。 若是剑意不足就去边疆杀人练剑,体质不足就寻找办法增幅,直到达到能够容纳化劲的易筋境界。 “这次的收获是还不错……” 夕恒又从钱囊捏出了方才拿的几块好玉,已经开始想起未来的事。 而红妙静静跟在身后,望着前头浑身鲜血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 第六十章、烛夜旖旎 之后返程之时,倒是一路顺风。 经过了方才那场屠杀,这座本就留兵不多的建昌城,就再无人胆敢阻拦她们。 她们无论走到哪,反贼士兵就会躲得远远的,生怕再被盯上砍了脑袋。 夕恒踏着轻功,踏回到先前进城时所踩的城墙上方。 吹着冷冽的寒风,回首望去,还能见到一抹血色点缀在在满天满地的大雪之中,好似冰天雪地间落下了一片鲜艳花瓣。 师姐也跟在夕恒肩侧,同样望去远端血迹,表情没那么自然。 “师姐有心事?”少女问道。 “……”红妙盯了夕恒一会,没说什么。 赶路途中,红妙心里的惊异被时间冲淡,异样的目光也暂且放下,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兴许是她想多了,夕恒并没有沦落到妖邪的地步。 虽然用了那种模样看起来血腥邪异的法术,但实际上也并未伤及无辜。 所以,应当还好吧? …… 夕恒将之前栓在林中的棕马缰绳解开,坐上马鞍拍了拍棕马颈部,马匹在官道上肆意奔腾。 蹄子踩碎雪花,将其抛去后方。 师姐提醒说别走大道,她们便转向去了一些靠近山地的一些绕远小路。 一途未再有别的遭遇,这种天气间的外出之人本就稀少,更莫说这种山间小路,最多不过遇些樵夫猎户。 翻山越岭三日,途中只在村庄客栈或山间荒凉无人庙宇借宿,没有接近官道,更未靠近大城,就算天梁军中有高手收到消息追杀而来,一步步追寻踪迹也会浪费许多时间。 如此悠哉乘马行走十余日,夕恒绕过金石城,再走过更北方的秀州与归安,乘船渡过名为秀江的大河,便来到了一座规模不小于金石的繁华大城的城门前,城名为江宁。 高大坚固的城墙历经雨雪侵蚀,表面显着诸多古老痕迹,落于余晖洒在城头,将门上江宁二字映得格外显眼。 三拱城门下正排着长队,排队者大多是自南方受战事逃来的受难民众,妻儿老小背着包裹,面目尽是沧桑模样,有不少人身上还带有些未能愈合、难以遮住的伤痕印疤,神情麻木。 天梁起义北进攻伐大赵,逃亡途中盗匪作乱,天地苦寒,粮食短缺涨价,苦的却并非是天梁军官和大赵官员奸臣,而是寻常百姓。 夕恒付了几两银子排上更方便快捷的入城队伍,简单说了句自己是金石城人,便被轻易放行。 进城,入眼的便是一片繁华模样。 最近升了几日太阳,铺在地上一层层的厚雪多已化开,只有房顶阴影处或街边角落还落着些已经不再松软的雪堆。 街上重新有了人流,越靠近这江宁城中央的繁华地段,所能见到的身影就越来越多,隐隐都有种拥嚷之感。 夕恒与师姐骑着马,在城中街道上放慢速度,先是从商街边角找了间珠宝店,拿着一件玉佩换了两百两银子。 这次倒是幸运,掌柜看过玉佩后没有直接喊出一个离谱低价,而是实实在在地报了个夕恒可以接受的价钱。 她心直口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少女拿上两个锦囊的金叶子,先带着师姐去了城中较大的酒楼,包下一个单间点菜。 樱桃果酒,桂花香糕等等小早点先一步端上来,夕恒给师姐满上一小杯,自己也捏着与其碰上一下。 “这几日,就拜托师姐在城中找个住所买下了。” “可有什么要求?” “只要师姐是喜欢的,怎么样的院子我都满意。” 少女摆了摆手。 她觉得自己大概不会长住在此, 时不时就会离城去外地奔波,应当无需再考究太多细节。 “近日南方战乱,但此地还算偏北不受天梁威胁,也不知这房价是涨是跌……一百多两银子,只我们两人寻个云窗霞户一定够用,但还有两匹大马需要照料,兴许要买个带马厩的小院,雇个家丁养马。”师姐伸着手指盘算起来: “既然雇了家丁,定然要请些侍女仆人,厨房伙夫……” “欸……”夕恒未曾考虑过这些事情,只是说:“师姐看着来就好,两百两银若还不足,我还能再添上许多。” 她先前在珠宝店里只是卖了一枚稍大些的玉佩,身上还有三枚的呢。 “无此必要。”师姐摇头:“一百两应当足够,并且我自己还留有不少钱财。” 夕恒嗯嗯点头。 对于她们这种暗劲武者来说,只要想要,钱财就会滚滚而来,她对此挺无所谓的。 现在较为重要的是,解读那门名为阒灭剑法的化劲武者残篇。 夕恒捏起一块桂花糕点放在唇边,便又从腰间包裹里取出那本武功秘籍。 其实先前在路上借宿、马上赶路期间,夕恒已翻阅数遍这本化劲武学残篇。 看过了其上剑招剑法与心法内功,不过未能完整理解。 例如,这本化劲剑法残篇上,常说一个‘煞’字,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阒灭剑法运转期间,招式舞动之时,不仅需要剑法,还需一道‘煞’做伴,不然招式根本不会完整,也不是真正的阒灭剑法。 但夕恒着实难以猜透,这个煞字究竟是何意味,如何炼出,又在剑法的运转期间起了什么作用。 她学的红线剑法,用招之时只需气血,根本无需别的事物参与。 只要将气血劲力以固定的运转之法爆发出去,刃前就会显出一道红线,之后加上暗劲参与,多几重变化,剑招皆可挥出剑气。 红线剑法只有招式与气血,而这阒灭之剑,却多了一重‘煞’。 夕恒以此询问过师姐,但师姐也未曾见过其他化劲武学,也是不太明白。 而她倒是看过四本化劲武学,但另外四本皇宫中的武学,也都没有与阒灭剑法中的‘煞’这般相似之物。 煞在明劲期间就会显出作用,其他武学,无论天罡童子的罡气还是游龙掌的真气,都是在达到暗劲之后逐渐凝成的,与‘煞’根本不同。 并且……阒灭剑法残篇上,也没有将‘煞’形容为一股气。 “兴许因为这是残篇,所以难以理解吧。”盯着秘籍上不清不楚的讲解,夕恒摇了摇头。 “若能有机会看到全本,也许就能够轻易理解了……亦或者,找个学过阒灭剑法的人作些讲解也好。” 可惜,建昌城梁家都已经被她杀了差不多,其中修炼阒灭剑法的,更是已经再无一人。 若是实在不能理解,夕恒打算下一世再去找梁家找人审问一番。 “煞,究竟是什么呢?”少女自言自语。 “还在想么?”旁边的红妙劝说道: “既然想不通,便暂先不想也好,等到之后得到其他化劲武学,也许就能触类旁通地明白。” “我也看到过几本化劲呀,上面根本就没有‘煞’这种东西。”夕恒摇头、 师姐大概是因为首次见到化劲武学,还以为其他化劲武功也都有着‘煞’这一类特别之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几…本?”师姐言语迟缓。 “我曾在皇宫当中得到过四本化劲之法,都是完整的。” 夕恒也不隐瞒,毕竟师姐说要帮她将推演红线剑法,将那几本化劲武学交给师姐,也许能起到一些作用。 “四本?完整的?”红妙师姐又呆住了。 “就在这。”夕恒转了下身,变魔术般就从身上披衣下方抓出了一本模样简朴的书册,平平淡淡递到了师姐面前。 书册封面无字,也无装饰图画。 红妙手指有些颤抖,目光先落在夕恒身上,迟疑又犹豫地问道: “这……便是化劲武学了?” 天可怜见,她还未曾见识过真正的化劲武学。 所谓化劲,每一本都是稀世之珍,持有之宗门家族都会将其层层守在书阁最深处,哪怕是传言入山就可以得到武学的黄梅山军,也要有一定威望地位,才有机会进入诸天武阁,翻阅其中保存的化劲武功。 但她这位师妹,竟然随手就将记载着四门化劲武学的书册,哗一下送到了面前。 “嗯,我好好背诵了,然后抄下来的。” 这可是夕恒努力做到的事情,对此还算有点骄傲。 “化劲……”红妙缓缓伸手,将桌面的无名书本翻开。 第一页,便是‘游龙掌’三个大字。 没有介绍没有序言,开头就是内功运转心法。 红妙喃喃念出: “取其上三宝精华真气灌注全身,清洗身内病浊气,以达邪去正……吐故纳新,真气布满全身著气、藏精、提神,培养丹田真本……” 师姐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书本,一目十行地仔细看过,书页遍遍翻动。 时间恍惚流逝,等到所有的菜品都已上齐,夕恒在旁慢慢饮着果酒,饭菜都已经吃下一半,师姐才终于看完游龙掌这部分,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 看完之后,她眼底却反而更多添了几分茫然:“这便是化劲么……?” “是哦。”夕恒给师姐夹了一块虾仁。 她自己喝下了半壶酒,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红妙目光不断波荡闪动,又落在夕恒身上: “可……皇宫当中既然就有化劲武学,为何赵千秋前辈还要教你红线剑?” “我不到呀。”夕恒咽下一片菜叶,回答相当随意。 “……”红妙越来越搞不懂了。 “师姐别想太多。”而夕恒重复了下对方的安慰之语: “吃饭吧,不吃的话可就要凉掉了。” “可是。” “这本书就暂时交给师姐了,忙完之后再去看就是,对之后推演红线剑法应该也能有些帮助。” “嗯……”红妙在茫然间合上书本,捏起筷子。 跟着夕恒的这段时间,大概算是她这一生惊讶次数最多的时候了。 这位师妹一遍又一遍地打破了她的认知,实在是过于特殊的人…… 红妙捏起竹筷,夹着师妹递来的虾仁,送入口中。 …… 用过晚餐之后,夕恒见外面天色已晚,自己也隐有困意,打了个哈气便走到床边坐下,用左手拍了拍床面。 嗯,松松软软的。 前去南方,再回来的这一途中,她还没住过环境这么好的酒楼客栈。 今日倒是可以好好地放松休息一回。 “师妹叫我?” 红妙听到拍床声,还以为是师妹是要她到床边去。 夕恒在酒楼里定下是一部大床单间,足够两个人睡在一起。 她之前在师姐受伤期间,就是与师姐睡的同一张床,对此早已习惯。 有时候共渡一夜,外面天色太冷,身体还会下意识地朝师姐那边缩一下,让只穿着单薄衣裳的肌肤相贴,汲取交互两人的体肤温度。 大部分时候师姐对此并不抵制,反而会伸一只手反过来相拥。 不过,自从夕恒在对方面前屠杀了许多反贼士兵,并布下诡异仪轨把尸体抽干,师姐对她的态度就隐隐有了些许变化。 以至于夜里同床时,都会多隔上一段距离——夕恒对此有点不满。 因此,虽然方才她只是拍拍被子,来试试柔软与蓬松的程度,但红妙师姐既然问了,就转言说道: “没错~师姐陪我一起睡觉吧。” 大概是因为方才和师姐喝了好多杯樱桃果酒,夕恒现在的语气和意识都有些昏呼呼的。 “我还要看一会这本书。”红妙犹豫了下。 “那种东西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什么,而且书都已经在师姐手上了,之后空闲时候再看也没关系。”夕恒劝了一下 。 “也是……” 红妙将手里书册放下,起身来到床边,一如既往地解开腰间系带,任由贴身些的劲装变得松垮,随着重力缓缓退下。 夕恒嘴角浮出一抹浅笑,注目着师姐动作,自己五指也解开了腰间红带,任由白红两色交织的外衣褪在床上。 说来,师姐身材倒是相当窈窕均匀,曲线虽不如颜红矶那么明显,但也是纤美有致,看着看着,就总会让人心生抚摸一番的心念。 见师姐走到床尾将衣裳挂在架上,夕恒也随性抓起自己衣裳,靠近过去。 纤细的五指一抬,衣架便盖了两副模样相似的外衣。 趁师姐还在整理下着的裙装,一时没注意的时候,醉醺醺的夕恒小姐把右手落在师姐腰间位置,手臂好似白蛇般将对方纤瘦的腰肢萦绕。 直到夕恒再将左手伸来,将她整副身子缓缓拥在怀里,红妙才抬了抬睫毛,慢慢回过神来。 “怎么了?” “想抱师姐。”夕恒满足了当初要抱对方的愿望,为了抱得时间更久些,夸赞道: “没想到师姐身为武者,身子的手感还会这么好。” “嗯?”红妙有些不明所以。 夕恒将自己纤瘦的身子贴着师姐,一股温热与体香气息弥漫在鼻尖位置。 嗅了嗅。 “好香。”说出时,夕恒感到师姐的身子颤了颤。 红妙犹豫了会,苦笑道:“师妹不会真的是妖怪吧……” 这样被师妹搂着,总有种马上就要被吃掉的错觉。 之前若是被这样抱着,她还能调侃似的称道一句‘色胚子’,但自从师妹在眼前用了妖术之后,她的心态就难免有了些许变化。 “不是哦。”夕恒半眯着眼,澄清道:“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你和普通人可相差得太远了。” “师姐不喜欢我这幅性子么?” “该要如何说呢……”师姐叹了口气:“总觉得,师妹好像就要吃掉我似的。” “师姐想多了。”夕恒轻笑了下,搂着对方纤细的腰肢,就向床边挪去。 “赶路的这些日子一路疲劳至此,如今总算找了个好点的休息之处,今日师姐就同我一起好好放松一下吧。” 因为方才喝了许多杯果酒,夕恒现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说什么怪话,按着对方坐在床上后,便慢慢动弹起自己的五指,展示着说: “不如我帮师姐按摩一下,如何。” 方才搂抱的手感实在不错,夕恒想尝试一下其他地方。 “不要。”红妙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被我按摩应该会很舒服的……”夕恒试着挽留。 她知晓脉络与各处穴位,也能轻易控制手指力度,让师姐因长途奔波而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一下还是可以轻松做到的。 红妙倒确实有点好奇。 师妹看起来相当友善温和,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坏事。 另外,她身为师姐,又实在不忍破坏师妹这幅真诚期待着的目光。 迟疑数秒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后,红妙呼出一口气,顺从道: “可以是可以,但按摩只是按摩……你可不准惹闹弄怪。” “惹闹?”少女歪了歪头:“我怎会对师姐捣怪呢?” 她在师姐面前,可是一直都很乖巧的——至少夕恒自己这么认为。 红妙抿了下唇,看着对方伸来的纤细十指,没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 随后,就像是向妖魔献出灵魂一般,将自己躺在床上。 衣裳领口的细带被指尖轻轻解开,身体的受缚感顿时松解,红妙下意识将四肢紧了紧,心底总有一种毫无防备地面对着什么的,隐隐的不安之感。 夕恒轻呼出一口气,气息伴着凉意播散在她的肌肤表面,随着一阵微颤,汗毛都隐隐竖起。 “别这样……”红妙不太适应。 随着夕恒两手落在她的手臂内侧,这种不定感愈发强烈,甚至令她身子都绷紧了些。 同时,心思也逐渐反而变得柔弱。 “只是吹一下,师姐怎么就紧张起来了?”夕恒眨眨眼,觉得这种反应有点有趣。 师姐两颊微微泛红,未有多言。 “不过紧张也没关系,我会帮师姐放松下来的。” 正因为身体紧绷着,才需要按摩不是么? 夕恒静静想着,十指一点点捏着师姐的手臂内外,从前臂挪到更加柔软白嫩些的上臂,再按在肩膀与颈部后侧……随后缓缓向下。 …… 一夜多事。 夜初按摩时,师姐不知为何越按却越敏感,本来对着肩头按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关系,但一旦再向腹部划动,立刻就会打一个激灵,躲避起夕恒的手指。 说这个地方不能按,那个地方也不能碰…… 半醉状态的夕恒有点难以理解,在她心里,这种简单按摩只像是在澡堂搓澡,根本无需太顾忌什么才对。 不过,师姐居然在自己面前露出了羞涩模样——这倒是相当有意思。 还有按摩期间,师姐对自己的探手触碰做出的种种反应,也是趣味十足。 “师姐小时候没有搓过澡么,按摩也应该要全身上下都来一遍才对吧?” 红妙羞红着脸,闪烁棕黑眼瞳一直盯着师妹。 她已经搞不清楚,夕恒到底是在装不懂,还是在故意戏弄她。 她捏起床上松软被褥,再遮住自己的身子,只说:“这个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夕恒歪头。 “如果是师妹的话……意义就不同了。”红妙说。 “意义?” “……”师姐又沉默了,犹豫后说:“总之,就到这里吧。” “啧,师姐好弱。”夕恒自己明明还想再按一会,可师姐却已经不行了。 她甩了甩有些湿意的手指,一副无聊样子。 红妙抿了下唇,她可不想被谁说弱:“要么我也为师妹也按一下好了。” “好啊。”夕恒倒是不在意。 “师妹,躺下。”红妙深吸一口气,态度都显得更认真了些。 好似接下来不是要给师妹按摩 ,而是将要进行什么非常重要的决斗似的。 夕恒甚至都感到了一点古怪的气势,不过……按摩毕竟只是按摩,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刚开始时,她还游刃有余,毕竟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但随着师姐的手指碰过肩颈向下划动,落到腹部时候,夕恒身体就下意识颤了下,也立刻收住了小肚子。 师姐眼角微弯,目光当中传达的意思是:‘你不也一样?’ 夕恒抿了下唇,收住一口气压下,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别再那么敏感,才说道: “方才只是一时没控制住,不会再有了。” 她憋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但师姐手指的触感却还在腹部游动,或上或下。 丝丝温润游离在最缺乏安全感的几个地方,夕恒好几次都想抗拒避开,停下这场古怪的按摩。 某种奇怪的痒感游离周身,有些难以抑止。 夕恒努力不去多想,但终究还是有点撑不住了。 “停停停……”少女将两手护在胸间,两腿并拢蜷缩起身子,面庞明显泛开了几抹粉红。 “比咱的时间还要短,还说我弱,明明师妹才更弱些。”师姐心情渐好,轻哼一声。 “我方才是循序渐进慢慢来的……师姐却是直接伸手,这可一点也不同。”夕恒可不会承认。 “不然再来一轮?”红妙见夕恒不太服气,得胜一局之后就骄傲地提议道。 她自己也喝了不少酒水,此情此景之间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要让师妹明白,到底谁更厉害。 “好啊。”夕恒不避不让。 之后,本是用来放松的按摩,立刻就变成了她们之间较量的比赛。 直到夜深,面颊上都已添上了几分绯红的少女,才一起钻进被窝入眠。 …… 白日,凌乱不堪的床被上,夕恒揉着眼睛,慢慢醒来。 她清晨醒了一次,又躺下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此刻午间,困意才真正了却。 夕恒缓缓睁眼,左右侧了侧小脑袋,看着床上一片混乱模样,回想起昨日之事,面庞又泛开丝丝红晕,越是回忆,心理越是复杂。 她一只手瘫在额头,苦恼道:“我昨天都做了些什么啊……” …… 第六十一章、水到渠成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夕恒双手捂住脸颊,又重复了一句。 昨天的自己到底怎么想的,能和师姐做出那些事。 按摩也就罢了,不过只是用来放松身体肌肉。 但自那之后,比试起对这种事情的忍耐力,也太奇怪了。 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觉得有问题呢?非要到现在醒来才逐渐有了点意识。 ……是因为和师姐饮下了一壶樱桃果酒,已经半醉了? 才会在酒后做出这种行径? 这算什么?酒后色性大发? 不不,应该也算不上什么色性,只不过是按摩罢了,没有真的搞些什么……吧? 夕恒试着说服自己。 但随着回忆愈发清晰,她的面色也愈发古怪,愈发觉得昨夜之事好似确实与情情色色有些沾边的地方。 “难道说,我真的喜欢,这种?” 她好像打开了了一扇不得了的大门。 夕恒咽下口水,想要忘掉。 可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 “幸好没有做到底……唔,果然是因为酒吧?以后平时用餐就不要直接喝下一整壶了。” 侧躺在被窝里小声埋怨了一会后,夕恒又将身子转去另一边。 师姐现在倒没在床上,她今日清晨就已经外出去买小院,雇侍从侍女了。 说是雇佣……但在这战乱之世,和直接买下整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此地还聚集着许多自金石城而来的难民,只要有银子,愿意跟着走的人到处都是。 随着时间推移,夕恒的羞涩过头的心情也缓缓平静。 她在床上坐起,抓起被随意丢到床铺角落的单衣,套在身上遮住裸着的身子。 随着一个个系带系好,赤裸的双足哒哒带着木板来到一旁衣架,再披上外衣系好腰封,于房间镜台前稍稍整理了下严实的衣装打扮,便行去一侧,两手哗地推开窗户。 冷风忽地吹来,将少女一头青丝连着身上衣摆一同波荡。 夕恒将手肘抵在窗沿,静静看了会楼外景色。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攒动,遥遥能听到卖饼的吆喝声,楼下不时又有小二的呼喊上菜隐隐来到耳边。 夕恒之前在金石城中,伴着几名师妹出院逛街时,也常见如此情景。 只是如今的金石,大概已经不会再出现什么祥和模样。 “那些金石城中大族的小师妹们大概也已经逃往各方……之后再难相见。” 有机会再见的人倒还有,例如颜红矶。 夕恒知道红矶所在,日后有机会前往京城的话,定会与她相逢。 “最近这段时日,就先在这江宁城里研读一下阒灭剑法吧。”她自言自语道。 “之后还需搜集其他的化劲功法……或者试着换个身份混入黄眉山军中,去他们的武阁观看化劲武学,亦或者前去各大宗派山门……” 夕恒现在自身的实力还不算特别强,无法直接抢夺。 不过她自己现在有着四本化劲武学与一本残篇,兴许可以以此来作为交易。 但江湖人心险恶,若是直接暴露了自己有着多本化劲武学,必然会有许多武者趋之如骛,说不定只要说出,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杀而死。 “要小心谨慎一些……”夕恒自言自语。 她现在被天梁军通缉着,而天梁与黄眉山有着合作,而她这一世也确实杀死过几名黄眉山的高手…… 只要在武林当中现身,必然有黄眉山中人来取她性命。 “之后在武林活动,需要学些易容之法吧。” “不知师姐有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等她返回便问一下好了。” 夕恒关上窗户,又回到一旁桌边,重新拾起了那本阒灭剑法的残篇继续翻看起来,希望这次能多有些理解。 时间渐渐抹过。 到了下午,忙了一天的红妙师姐返回酒楼,登上台阶,敲动房门。 夕恒听出是师姐在外,靠近打开。 “师姐。”一想到师姐夕恒就想到了昨日那些事,声音莫名变得拘束。 红妙抬眸瞥了一眼: “师妹倒是悠悠哉哉。” 她为了找一个合适的院子买下,几乎已经逛遍了整座江宁城中部。 “师姐一日辛苦,我为师姐斟茶。”夕恒接连退步,礼礼貌貌地拿起一旁已经放冷的茶水给师姐缓缓倒上。 “斟茶还不够。”红妙却说:“昨日那种按摩也再来一次好了。” 夕恒身子忽地顿住。 很明显,对于昨日那些行为,红妙师姐的态度明显与她不同。 夕恒只将其当做是酒后出的乱子,想着快点忘掉不再提起,但师姐似乎对此相当相当感兴趣。 做了一次,就想再做第二次。 “不可以吗?”师姐靠近问。 “对,对不起?”夕恒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总之先道歉。 红妙眼底闪出一丝幽怨:“明明是师妹先来的,现在却又说不愿了?” 夕恒无言以对,只是强行找了个理由道:“今日,今日就算了……昨天搞的手有些酸。” 红妙明显听出这是个托词,啧声道:“那之后再做。” 哪有暗劲修者会手酸的,就算有,睡了一晚上也早该恢复了。 “之后 ?” 为什么还会有之后。 “嗯,过上一两日。”红妙师姐轻描淡写地说罢,不给夕恒反驳的时间,直接转移话题说: “今日我在外看了十几座院子……城中兜售小院的大户着实不少,价格也还算适中,看来看去,最后是选了一处布局与我们红线剑院有些相似,只是更小一些的家族庭院,你看如何?” 她说着,从腰间包裹当中拿出了一枚卷轴递来。 夕恒无奈接过,翻开卷轴,见其中布局有着花坛、小水潭、竹丛泉水与可用于练剑的空旷场地等等、又有耳房厢房游廊马厩等等多个房室,各个房间位置确实与红线剑院有些相似,便点了点头: “就买下这处院落好了。” “那我明日便将其定下,再领带侍女买些新的家中用物,明日夕阳落了,我便带师妹过去。”红妙微笑道。 “家?” “我与师妹的家。” …… 一日后。 夕恒骑着大马离开酒楼,跟着师姐来到宅院门前,下马入门后先是一道青石板铺成的长路,两边立着几株梅花树,虽是寒风瑟瑟的天气,但花儿仍然鲜艳。 道路尽头是一面刻着迎客松与日落燕飞场景的影壁,转身便是第二进门的垂花门。 再走入其中,即可见到一片被半人高的大石头环绕的潭子,其中还有些游鱼不断穿梭。 泉水徐徐流淌,深绿的竹丛扎在一边,被一片干草围绕。 鹅卵石长路绕过几个小景物,终点则是一道长游廊,又环绕了一圈,就到了正房。 房中并不如其他地方那般空荡,而是站着十名身姿模样各不同的侍女仆从,见她们前来,便屈膝俯首请安。 “大小姐,二小姐贵安。”女声重叠在了一同。 夕恒眨眨眼,脚步停在了当场。 “各自都记得自身职务么?”红妙倒是平淡:“对二小姐介绍一番。” “诺。” 接着侍女便从右至左向前一步,朝着夕恒讲道何人洗衣备浴、何人清扫打理、何人管理马厩等等…… 一个个侍女名字落在耳边,有些呆滞的夕恒大都没有记住。 等眼前侍女各自介绍完了,夕恒脑袋中却还想着一件事,转头看向师姐作问道:“为何师姐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 “因为我是师姐。”红妙浅笑道,伸来左手轻轻拂过夕恒自然散着的发缕。 “这种称呼听起来,总像是姐妹一样。” “那换一种,称你为夫人?” “我才十八岁欸,再说了,称我为夫人的话,又该称你什么?”夕恒还在吐槽。 “叫我家主好了。” “还是称呼小姐吧。”夕恒摆了摆手,勉强同意。 红妙点头,转眸对前端侍女说:“你们各自去忙吧。” “是,大小姐。” 侍女们各自退散,离开主房。 “这些侍女大都有着做事的经验,只有最为娇小些的霜花还需锻炼,是我看她可怜所以收下。” 夕恒对此无所谓,只是问道:“我的卧室是在哪边?” “就在主屋后方,你我同住一房可好?”红妙领着夕恒走向一旁廊道之中。 “……”夕恒总觉得,如果继续与师姐同床共枕的话,迟早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过又想起,自己在这处宅院当中应该不会待上太久,时不时就会外出寻觅化劲之法,所以住在一起应该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便点了点头。 夕恒这两日时间,犹豫了这么久,差不多也释然了。 就算与师姐真的有了关系又如何? 红妙师姐看起来没什么不乐意,只要迈过自己心里那道槛就可以了。 并且,她也确实有些兴趣。 既然起了兴致,也许自己就算这一世没有去做,之后轮回转生几世应当也会尝试。 不如,就落在师姐这里好了……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夕恒扶额低头,愈发无奈。 她现在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迈过心里的槛,又觉得事奇怪,又隐约觉得接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若师姐想要,该怎么办呢? 少女面颊泛红。 思索之间,师姐也已经带她来到了主房的内部卧室,里面布置雅致精细,青瓷花瓶当中插着几株百合花,有红纱伴在窗边,又可见几根红烛的烛光波闪。 香薰播散着一种的醇厚的奶香,令人口齿生津。 夕恒刚走入房中,下一刻又听得师姐脚步向后退了半步,紧接着房门便被徐徐合上,咔一声反锁。 室内因此,更显了几分黯淡。 她疑惑回头,又见红妙靠近过来,右手食指拇指不知何时捏来了一朵花束,并将那轻柔的花瓣伸到夕恒身前。 红妙无言无语,用花瓣扫过夕恒的胸口、锁骨、颈间、下巴与唇瓣。 “今日,师妹可不要推辞了。”她声音柔和温润,映着烛光与夕恒面容的眼底闪烁着丝丝媚意: “不然,师姐可就要伤心了。” 花瓣轻轻拂过少女的薄唇,红妙师姐右手轻轻一摆,这道花枝便顺然落到地面。 夕恒不知此刻应当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而师姐也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双臂轻轻张开,朝着她拥了过来。 一股温热与香意触在少女心田,将她脑海中已经逐渐混乱的思绪变得愈发朦胧。 “师姐……” “嗯。” 不仅是衣着与肌肤,被师姐紧拥着时,夕恒都能感到对方与自己的心律合拍着逐渐加速。 红妙将双臂稍稍放松,带着她朝后慢慢走动。 等到了地方,她将搂在对方腰后的双臂松开,朝着肩膀轻轻一推。 已经呆住的夕恒也没再继续保持平衡,就这么一下便朝后瘫倒,扑一声落在松软的床被上。 红妙站在一旁,两手落在头后解开了缠着长发的束带,同时也将衣裳领口系带解开,让一身外衣悄然落下。 她靠到床边,抬起右膝,落在了夕恒稍紧的双膝之间,并且慢慢再朝前推去。 她趴在床上,先撑着身子,从上面看着自己这玉软花柔的师妹。 “不是说……按摩吗?”夕恒渐渐理解自己正在什么境遇当中,悄悄小声道。 “师妹,你真可爱。”红妙轻笑了下,右手抬起抚向夕恒面庞。 指尖划动,在少女敏感的脸颊上留下的了一道酥痒触感,久久不散。 “这次,已经不是按摩了。”她说。 “……” 红妙将一只手压在夕恒肩头,半闭起迷离的双眸,向下俯身。 两点柔润的薄唇相近。 花瓣相贴在了一起。 …… 转眼,冬去春来。 虽只是初春时节,但经过了先前那如此寒厉的冬日,迎面吹来一阵阵没那么冷的暖风,也会人身心多增上几分暖意。 过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夕恒又回归了当年居住在红线剑院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 毕竟外面天寒地冻的,比起离家外出游荡,任谁都更想好好待在有着炉灶供暖的室内,最好是可以直接躲在被窝里面。 夕恒经常盖着泛有丝丝耳旁同床之人的体香的被褥,裹着身子蜷缩,不愿起来。 但她毕竟还没那么慵懒,每日也会起床出门练剑,研读搜集到的化劲武功与从城中书阁里买来的有关书籍,另外也学些其他的技术。 例如,易容术。 自从夕恒当初在建昌城给天梁军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之后,她的名声就已在江湖当中传播开来。 到如今,几乎整个江湖武林间每个大小圈子,都已流传过了她的存在与事迹。 但这一世,江湖武者为她所定下的名谓称号,却与之前作为皇帝的那时候,差别甚大。 当初她被称为‘侠皇’,乃是天下武者行迹第一人,被称为为国为民之大侠。 而现在,江湖中对她的称呼却换做了‘血妖’两字,将她描述为吸食人血的恐怖妖怪,希望天下武者见了必要诛杀之。 这种恶称传言自黄眉山中发出之后,就好似通缉般传遍了武林各地,甚至就连夕恒所住的江宁城中聚集了不少武者的黑道黑市,也出现了一些关于她的通缉画像。 搞的夕恒每次出门都要戴个纱帽来遮下面容,她虽然不怕麻烦,但麻烦毕竟是麻烦,没心情杀人的时候,暂且躲上一会也好。 就在这期间,夕恒便决定出远门前,必要先学会易容术,换一副与通缉画像上有些差别的面貌。 至于易容术的来源,则是从师姐想办法得到的。 虽然红线剑院的传承中没什么易容之法,但曾经的血线剑派却有,并且师姐也知道易容术如今流传在哪。 就在,那经营刺杀与情报生意的血子组织当中。 红妙作为血线剑的后人,与血子算是有些关系,从中讨得一副抄本也没那么困难。 只是即便如此,也要支付一定的代价。 这代价并非钱财银两,也并非以其他武学交换。 血子将易容之术交于的同时,直言说日后有机会,要红妙协助她们完成一次刺杀。 夕恒当时听闻时对师姐说,日后血子要使用这个机会交代任务,就直接交给她来完成就好,红妙师姐不必动手。 毕竟这易容术是她自己要用,那么代价也应该自己支付。 夕恒与师姐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又同床共枕了那么久,本心因为读档轮回的能力再怎么淡漠,也难免有了那么丝丝感情。 现在她就算自己死,也不想师姐消失。 她甚至都想过要不要在这里定下一个存档,将来就算分离了或者生死相隔,只要读档,就能直接回到与自己相爱相亲的师姐身边。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算这一世要存个档,也不必现在立刻就存下来,可以在之后去北方边境战场锻炼剑意时存下,那样的话既有师姐相伴,又能在存档中多加一个练剑的场地。 亦或者,也可以在即将面对一名必须击败的大敌时存档,像是那种可以复活的游戏一样,一遍遍读档重来,最终以完美的过程来击败眼前的boss。 夕恒希望一档多用,不急于这一时。 …… 如今,师姐带来的易容术,夕恒也算是已经学了差不多。 她简单画了个细剑眉,再用易容所用的特殊长针在眼角一划,原本充斥着英气贵气的丹凤眼一调便成了稍显慵懒的睡凤眼。 眼底的凌厉英气被稍闭的眼帘掩盖,稍稍眯着的眼眸伴着轻轻勾起的薄唇,她便成了温柔善良、似有笑意、赋有韶匀的模样。 若不带腰间长剑,再换上一副绫罗衣裳,看起来就会更像是位大家闺秀,而非江湖侠女。 不过就算别着一把剑,她此刻一身气质也更接近带剑文人,不像面貌沧桑狠辣的江湖武者,更不可能会有人将她同武林中广为流传的血妖划上等号。 仔细看了遍镜中自己这幅与曾经相差不大,但眉眼气质已有了不小变化的模样,夕恒轻轻点头,满意之后便将手里易容长针放回了准备好的行囊。 时隔一个多月,她又要出一趟远门,行礼都已备好。 不过今日已经入夜,她打算明日清晨再离开。 至于今夜要做什么…… 少女回眸看了眼床铺,指尖触向自己外露的白嫩脖颈,顺着柔软的肌肤向下划动。 等师姐也从书房当中回来,就知道了。 “今日不妨就在浴房当中亲热好了。”夕恒自言自语着,轻轻呼出一口热息。 不过多久,房门处传来了淡淡的脚步声。 透过烛光,一道影子掩在门前。 红妙的身影晃动,雕花的房门被拉开。 见了其中夕恒与从前略有差别的模样,她浅笑道:“又在练易容术?” “师姐。”夕恒声音柔软,声音落罢,却是将自己的小舌头落在了唇上。 这两字似乎已成了什么开关按钮,只要这么柔情绵绵地说出,身体就会有所反应。 “怎么我才刚回来,师妹就又起了兴致呢?” 虽然当初是她主动,但到现在,却是夕恒要求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以至于,夕恒隐隐都要代替她,换成为了主动的那一方。 “真是色胚子。”红妙啧声道。 “别这么说……师姐明明也一样。” …… 第六十二章、献可替否 翌日清晨。 道别了床上已经变得昏昏沉沉的师姐之后,精神饱满的夕恒换了身侠客劲装打扮,来到小院马厩,将准备好的行囊挂在马鞍之后,坐上马背便离开这座居住了一月多的江宁城。 马蹄踩着官道,途径大大小小的村落与苏州、归安、秀州、三座大城,朝金石城奔去。 夕恒盘算着时日,认为那位被江湖人称为惊涛剑的郭正我大侠最近应该已经来到金石城中——她要取得对方手里的化劲武学。 若是能够交易换得,再好不过。 自己应该打不过那名化劲武者,无法直接抢得。 最多,也不过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不过他这一世,还会不会来金石城呢。”夕恒不太确定。 如今的金石已经不再有以往的繁华模样,自从天梁军靠近,城中许多民众离城逃窜,而仍留在城中之人,又遭到天梁军洗劫数遍,如今还活着的怕是也已经没几成了。 之前一世,郭正我来金石城是为了寻找功法传人。 而现在,城中人数兴许都已经不足之前的五分之一,说不定这一世会去别的地方…… “总归不能一直待在江宁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论在否,都还是出门过来找找吧,说不定就在呢。” 夕恒用手指抬了抬戴着的白纱帷帽,望去远边,已经见到了金石城那道熟悉的厚重城墙。 青灰色的城墙底部还有着不少被战火灼出的碳灰痕迹,地面看起来像是打扫过,却一样留着干枯的鲜血痕迹与一些折断的干戈武器。 城门前堆着许多身穿黄衣的带刀守卫,几根旗帜插在城头,旗面大大的‘天梁’二字,伴着长风呼呼滚动。 金石城作为北部要地,天梁军没像是对建昌城那般不管不问,只留少量士兵驻守,而直接留下了一阵大军,又令诸多本就出身佃农的杂兵归田,甚至还从其他几城迁来了不少人口,传言方天德要将金石打造为之后的天梁都城。 除了农田,城中商业工业也在努力恢复,各种店铺冲开,入城条件更是较为宽松。 夕恒在城门付了二两银子,说了句自己是江湖侠客,便被轻易准许入内。 卫兵对待入城者相当地漫不经心,没有盘查所带物品,甚至没让夕恒摘下帷帽,就直接放人。 这让早就准备过几种身份说辞的夕恒都有些不爽,闷闷入城。 城里倒还有些人烟,无论商铺家宅,门前大都挂着红联与方正福字,还残留有些之前春节的气氛。 但到如今,街道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身影,实在称不上什么繁华。 小半商家铺子也都开着,可客人寥寥无几,街上秋风吹过,也落不到几人身上。 这情景就好似乡下某些人口稀少的小镇,而非一座处在中央地带的大城应有。 只需在城中走上一遭,便可发现,天梁军声称已经恢复的各行各业,都没能起到什么成果。 夕恒左转右转走至中城边缘,绕着远路又回到了熟悉的红线剑院之前。 剑院那张褪色的大门紧闭,上方牌匾愈发模糊,与金石城大多房屋院落一样寂寥无人。 天色逐渐昏沉。 夕恒愈发觉得,自己是白来了一趟。 如此残败城池,郭正我很可能不会来。 太阳落到西头,泛散着橙红色的暖光,层叠的乌云被红光透进,染成了火烧似的云彩。 她转身前去中城,准备寻个客栈酒楼暂先住下。 一路可见,地面石板血痕无人清洗,哪怕下过雪雨,一些地方仍是其他位置更显暗红。 当初那场攻城的血绝不只流在城墙,城内更为残酷。 守城官兵至少还有着杀敌的能力,天梁攻城的损失比官兵更多数倍。 而自从城破,留在城中的平民就全无了反抗之力。 甚至天梁范军对于朝廷的仇恨,还会毫无理由的落到他们身上。 “这城中有股怨气……”夕恒隐隐察觉。 怨气透过街上血迹、墙面刀痕,透过路上行人眼底的冷漠与失神麻木,透过夜中每家亮着的窗内烛光,与其中湿冷的诡异臭味,传到少女敏锐的心感。 这种感觉令她有些不适。 夕恒晃了晃脑袋,抬头便见到,前面是一片商街,几座高大的酒楼底层亮着几颗红灯笼,但明显都没什么客人。 她将目光落在了最大的一间酒楼,刚走几步却听得侧边下方,有一娇嫩无比的声音轻呼。 “行行好,行行好……” 夕恒向声源看去,第一眼没看见,第二眼再往下,才见了一个体型幼小,刚学会站起来的孩童捧着半个小碗,颤抖着抬起手举过来。 见状,她马匹停下,平淡道: “你几岁?” 这小孩似乎不理解,目光呆滞,仍只用稚嫩的声音说: “……我,我想吃饭。” 夕恒只简单道:“你随我去酒楼,拿个饼吃吧。” 然而小孩一动不动,只是仍说着行行好三字。 “不吃算了。”她打了个哈气不再理会,甩了下缰绳就继续走。 马匹来到一旁的酒楼下方,就有店家小二热情迎接。 夕恒随意丢去几个铜板作为小费,让对方给马儿喂点好草料,便下马进了酒楼,落座等对方盛上菜单。 “怎么菜这么少?” 夕恒之前与师妹逛街时也来过这里,那时候菜单可谓是琳琅满目,现在被天梁占了,就只剩下了简简单单的一页。 “而且肉菜都是鸡鹅……没有别的荤菜吗?”夕恒啧了一声。 “客官……咱们这客人少,备菜备肉也都少些,不过这鸡鸭鹅都是现杀的,保证新鲜!”店小二勉强在艰难的条件下勉强做着推广。 “随意上两肉菜,再做一碟菜饼。”夕恒摆了摆手,这上面菜点都不合她心意,也就随便了。 “好嘞。”侍从端着菜单跑去后厨招呼安排。 因为整个酒楼晚餐期间只有夕恒一位客人,上菜倒是挺快。 至于好不好吃……只能说太过家常,味道都过于平庸,这酒楼里的厨师兴许是天梁军中会烧菜的杂兵转行。 两个肉菜味道一模一样,反而菜饼还算好吃一点。 随便夹了几筷子,简单填饱肚子之后,她便让店小二拿点草纸,将饼包住。 夕恒走出酒楼,没过十几步就到了那乞讨的小孩身边,把面饼丢了过去。 “诺,吃吧。” “……”小孩用又短又小的双手努力解开包装,看着油饼,连忙咬下了几口。 他的牙齿似乎还不足以将其直接咬断,还要歪头一下将饼撕开,才能吞进肚子。 夕恒转身离开,却听得后面小孩又说:“行行好……” “不是有吃的了吗?”夕恒打了个哈欠。 她可不打算管这小乞丐,只是见有面饼剩下,为了不浪费粮食,才拿过来。 “行行好……”那个小碗又被推了过来。 “你还要钱?” “钱,钱!”小孩着急起来:“没钱回去……会被大人打。” “哦?”夕恒转回目光:“是有人逼你来乞讨的?” “行行好。”对方只是低下头,两只直直伸来的手捧着破碎的小碗。 “那好。”夕恒心里杀意缓缓浮出。 她从钱囊中捏出三小块碎银,精准地丢进小孩碗里。“你且去吧。” 小乞丐直接跪了下来连连点头,他似是不知如何正常地表达感谢,跪后,他就抱着手里碎银和面饼跑走。 夕恒则以轻功跃至房檐,盯着下方昏暗街道间快跑着的小乞丐, 在屋顶上无声慢慢跟着。 小孩绕过几个潮湿小巷,再努力爬过了一个狗洞,顺着捷径来到了一处小破院子。 院中亮着灯笼,里面并列站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童身影,大的能有十二三岁,小的看起来也不不过两三岁的模样。 前头有两名面目丑陋的中年男子,加一个的驼背老头,正拿着打手竹板狠狠训斥座下这些幼年儿童。 “吃我的喝我的!一天还讨不得两个铜板!我领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男人拿着竹板喝道,随手就往身旁的一名小乞丐身上猛抽。 孩童被打出一声痛呼,浑身颤抖呜咽。 “还知道疼!”大人喊道: “你们这群狗东西本该在街上趴着冻死,是老子把你们领过来养活!每日讨的连饭钱都赶不上!不如各都打断条狗腿!” “别,别……爹爹,俺们能讨,能。”一个男孩又被吓哭,抽着鼻涕说。 “明天没五个铜板!先打瘸你。”男人恶狠狠说罢,又扫了一遍:“云狗子呢?还没回来?” 下面孩童面面相觑,眼里迷茫。 “难道跑了?竟敢跑了?!”那瘦弱汉子又把手里竹板猛打出声:“明天不用讨钱了,去把他给我找来,我非得把那狗子两条腿打断!找到的有糖吃!” 一听有糖吃,下面孩童便本能地露出贪婪目光。 但没等他们的小心思动完,被称为云狗子的小孩就用两只手紧攥着小块碎银,跑回了院子。 手持竹板的汉子看见,只吼道:“咋得回这晚?” “钱!钱!”小孩气喘吁吁地来到那汉子身前,张开双手。 见碎银子的闪光,对方态度立即好上不少,哈哈大笑:“好!好啊!云狗子今天讨了银子,今天有块糖吃。” “谢爹爹。”小孩跪下来。 “银子?”后面那驼背老头与另一男人也露出贪婪目光,靠近过来查看。 夕恒在房顶上扶额,她给的碎银子足够换十斤蔗糖了,对方却只给一块。 她于是显出身影,坐在房顶上道: “剥削也不是这么剥削的吧?把无家可归的小孩当奴隶用,着实该死。” “谁?!”手持竹板的男人一惊,朝后回头。 “你不配知道。” 夕恒拔剑跃向下方,手里刀剑一转,直刺向对方颈间。 凡人自然来不及躲避,剑刃一进皮肉,便嗤出大量鲜血喷洒。 那人捂着喉咙睁大眼睛,摇晃着朝前倒下,脑门砸在青砖,磕着蹦跶了下。 “武……武者!”驼背的老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将双手放在胸前求饶:“大人饶命。” “饶?”夕恒听不懂这个字,手里长剑一挑,又是半个脑袋凌空而起。 “大人,别杀俺,别杀俺!”旁边另外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声音颤抖:“俺都是被逼的!俺没想跟他们一起吃的。” “吃?”夕恒半秒后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瞬间感到一阵恶心,长剑一扫便将对方脑袋砍下。 看这三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她心神才安定了些。 少女抹掉剑上鲜血,收剑入鞘,目光转向旁边已经瘫到一旁角落的许多小孩。 这些年龄各异的孩童在她目光之下瑟瑟发抖。 “你们若是真都无家可归,就一起报团取暖吧,即便继续乞讨,也比被那几个家伙控制着要好。”她转身离开。 朝着这座小破院的院门没走几步,忽地有一道身影挡在了院门之前。 他头戴斗笠,一身灰黑披衣模样破烂,衣裳边角划有几道剑痕与已经褪色的血痕,腰间明显别着一般朴素剑鞘,外露的面颊上都是皱纹。 夕恒将右手放在剑鞘准备拔剑,认为对方是奴役孩童的恶棍同伙,要来找她麻烦。 下一刻才意识到,这幅身影有些熟悉。 脑海中闪过许多回忆,片刻后她认出熟悉感自何而来。 对方似乎就是她此途前来,要找的郭正我大侠。 来者斗笠下的眼瞳静静看过小破院子中几具淌血尸体,又扫过那些发愣呆滞的孩童,最后才落到了夕恒身上。 “那几人死了,这些孩子的境遇也不会好。”老者讲道: “你虽是一剑斩了,心里畅快,但之后他们仍会发展成先前那副模样,要么再受人控制,要么按年龄体型大小我尊你卑,因为他们只会这个。” 关我屁事,我只是来杀人的。 夕恒心里虽这样想,但她毕竟有求于这位郭正我大侠,还是做出了一副尊重江湖长辈的模样,抱拳道: “郭前辈,没想到你也在这城中。” 郭正我没理,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我昨日便知了此地之事,初时也曾想将其除掉,但经过一日观察,觉他们虽是恶人,也着实对这些孩子有过不少照料,哪怕是为了奴役取利,这几人也确实将本应死去的孩童养活,助其渡过严冬,我愿劝诫他们弃恶从善,可今日一来,你却已经将其杀了。” “郭大侠心善。”夕恒简单应付道。 她自己倒不太能理解,既然想杀就杀,考虑这么多干嘛。 “我问你。”这老头背着双手说道,一副老成模样: “你诛杀恶人,虽是做了侠义善事,但杀了他们,孩童可能死得更快、过得更苦,又当如何是好呢?” “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夕恒随意说了个梗。 郭正我摇头道:“并非拿剑斩恶,善人就会过得更好,你我江湖人士的行侠仗义大多时候反而会使情况更位难堪,光靠一身武力,救不了这世间万民。” 这话夕恒听着就不怎么同意了:“只要将该杀之人杀尽,善人自然过得更好。” “可过不多久,善人慢慢也会成恶。”老者否认道:“人心中天生就有恶念,只要有了权有了力,那么恶意就会滋生蔓延。” “那就再杀。”夕恒只说道:“直到再无人胆敢为恶为止。” “普天之下,谁人能有这能力?哪怕让那些贪官、村霸、黑道恶棍,山匪流氓跪下让你砍杀,你挥剑挥一辈子也杀不完。” 他讲:“哪怕有……就如当年赵国太宗执剑起兵之时,便是将前朝大吴的奸凶暴徒杀过一遍,可到如今,大赵还不是同样如此?奸臣陷害忠良,昏君误国导致天下民生溃烂,东南起义而西北蛮夷,遍地流民国之将亡……” “个人勇武能解眼前的一时之困,却解不来天下之困。” “要为天下解困,还是需要学文传道,继过往圣人之学问,才能为之后万世开太平。” “杀人,不如教化人。”郭正我感叹道。 “郭老所言差异。”夕恒反对:“这世上该杀的人太多,不让他们血债血偿,可发泄不了生民之怨……你也许是个善人,但要救国救民,反而不能太善。” 她曾经也是个皇帝,虽然只不过坐了半个月的龙椅,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不能太善?”对方眼底显出疑惑。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夕恒直白道: “至于应当如何使大赵太平安稳?便必须设立完善严格的律法与检察机构……此事此时就难以达成,又需先发展科技,至少需使家户的冤情苦难可以不受封锁直达京师,如此以民监官,达成官民共治、官民共善,而此事前提必先要将如今大赵国的乱象全都安顿,以大军伟力扫清六合创立安稳之世,再向天下太平徐徐图之。” 这些事夕恒早在当年做皇帝时就已想过,只是没有足够的力量与班底来推进。 之后为了号召天下人帮自己寻仙,她应该会再坐上龙椅,期间可以试着将大赵打造为一个太平盛世。 毕竟自己一个人寻找仙踪,总比不过动用整个大赵的国力。 “斩业非斩人?”这老头盯了夕恒许久,恍然之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本宫乃大赵帝姬,赵夕恒。” ………… 第六十三章、碧海惊涛 “本宫为大赵皇家嫡女,赵夕恒。”夕恒淡然说道: “若按即位顺序,那皇位如今应当由我坐着,只是本宫在外游荡太久,也不愿去争了。” “帝姬殿下?”郭正我惊愕片刻,眼底闪出一道精光,立刻抱拳鞠身行礼道:“怪不得总觉阁下面貌熟悉,原来是皇家后人,方才失敬了。” 听了这重身份后,他心中原本疑惑渐渐消散。 平民草莽武者说出方才那些言语,可称奇特诧异。 但若对方本就是皇家子女,有如此远大抱负,就不奇怪了。 郭正我心里甚至隐有预感,对方所言,在未来兴许真能实现。 因此,态度多增了几分敬意礼貌。 “大侠不必多礼。” 原来自己这公主的名头还真能唬得住人呀…… 想罢,夕恒便转到正题: “大侠在这动荡时日前来金石城,是为何事?” 郭正我迟疑片刻,向帝姬说:“是因老夫所学内功有预感之能,近日夜观天象,察觉当是传功寻徒之时,缘分正在金石……我是金命,五行缺水,应当寻个水命的徒弟,便来此城中寻找那位有缘之人收徒。” “可寻到了吗?”她与其好似随意闲谈。 对方将抱拳的双手稍放,望去院中几名孩童:“这院中有一孩子稍有灵性,但还需观察其是否有诚挚赤心才可教授。” 夕恒见聊到重点,接话问道: “大侠是要教何种功法?我能学否?” 郭正我愣了会,片刻后苦笑道:“殿下莫要说笑,您身为皇家之人,怎能学老夫这种草莽功夫呢?” “本宫听说,郭前辈身上有一本绝世内功?”夕恒这一途目标虽是对方的化劲武学,但对这绝世内功还是很有感兴趣的。 “殿下所知不错,但这内功只有诚挚赤心之人才可习得。”对方摇头。 “我不诚挚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用半眯着眼睛静静盯着。 “好吧,也许赤心没那么明显。”夕恒啧了声,继续道: “明人不说暗话,郭老,我需要你的化劲剑法,可能用我从皇宫带出的化劲武学作为交易?” “哦?”郭正我神情变得更为严肃了些:“殿下为何想要。” “我要推演血线剑法的化劲阶段,自然需要其他化劲剑法作为参考。”夕恒简单道。 郭正我轻轻点头,这理由并未出乎他的所料。 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同意与否,而是转眼反问道: “殿下可否认识上一代的千秋帝姬?” “赵千秋么?自然认得,她是我姑姑。”夕恒随意回答。 “当年归隐之时,千秋帝姬也曾前来寻我,以同样理由请要碧波惊涛剑法。”对方眼里泛开回忆之色。 “我当初将秘籍交于,但传言她已身死于北境边疆,兴许至终也未能推演出血线剑化劲,当真可惜……” “而夕恒帝姬殿下是她后人,老夫自然也可以给予,也不必殿下以皇家武学作为交换,只需回我一问即可。” “什么问题?”夕恒应道。 她倒没想到,向郭正我索取化劲之法居然会这么容易,还以为要用几本化劲武学才能勉强换得呢。 来之前,她又是备好银两珠宝,又是抄写秘籍,又是买了把好剑,还在手臂上绘上了好几个法术咒纹…… 到现在却无一派上用场,只需回答一个所谓问题就行。 早知道就不准备这么多了。 郭正我脱口而出:“两月前的建昌城妖邪一案,可是殿下您以血海大法所为?” “……”夕恒原本自信满满的模样忽地一顿,愣在原地。 这家伙怎么知道血海大法的? 她脑袋忽转,立刻回忆起,之前一世对方就曾说过血海大法……她差点忘了江湖当中,原来还有识得血海大法的人。 而她在建昌城用的法术,好像也已被此人认出。 少女抿了下唇,指尖下意识触向腰间剑柄。 听到这问题,夕恒第一个想法就是灭口。 不过下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打不过对方,还是将手指放下。 见到郭正我半眯着的眼神,夕恒便知道自己再说谎也瞒不住什么了——武者可以凭借细微动作来察觉对方心思,难以欺骗。 “是我干的。”她认了。 郭正我点了点头,便将身后背着的行囊解下,从中取出了一本封皮有些老旧古朴的书册: “请帝姬拿去抄录,三日之后回此地返还即可,尽量不要将剑法交于他人翻看。” “欸?” 夕恒没想到对方态度会是如此,不由得问道:“整个江湖武林都在通缉血妖,你对我没敌意?” 如果角色互换,她绝对会直接拔剑。 这种没理由的善意,让她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殿下是大赵帝姬,诛杀天梁贼军对帝姬而言是分内之事,虽是用了邪法造出骇人之景,但这是朝廷与叛军之事,老夫有何理由插手?” 对方摇头:“我不过是想知道,如今血海大法是在谁身上罢了。” “哦……”夕恒大概听明白了。 “但,还请殿下莫要受此邪法变了心神而残暴滥杀,胸中定要保有你方才所言的天下太平之大志,不然终会有所报应。”对方语气认真。 夕恒倒是没那么认真,随便点了点头,便接过对方手里的惊涛剑法打开翻看。 淡白月色照在书籍的老旧麻纸,少女一目十行地看过其上文字,仅仅速读了几页,心里多就多了几分思路。 这部《碧波惊涛剑法》不再是阒灭剑法那般残篇招式,几重心法招式都全须全尾,也不像河洛鱼龙剑法那般难以看懂,还需配合星象数学等等知识才能明白。 “惊涛剑功法招式突出层叠二字。”一旁老者随口讲解道: “使剑之人劲力一重叠着一重,力量滔滔不绝,越是挥剑、剑就越强——它不似其他剑法那般每一招式都将劲力爆发而出,而可将气血劲力留存于招式之内,使其重叠成万钧之势,气势汹涌宛如排山倒海、巨浪淘沙,如浪潮般一重接着一重,所以名为‘碧波惊涛’。” “等到剑招叠起,哪怕修炼肉身横练功夫的化境强者,也不可硬接。” 夕恒点了点头,速度翻看了十几页,便看出这部剑法威力极为惊人,同样也重视技巧速度,甚至又有着不少的防御招式,对比起血线剑法几乎没有缺陷,搞得她自己都有些点想要直接原地重修了。 不过这部剑法的剑意与血线剑法着实相差甚远,重修的话很可能会因为走火入魔气血攻心而死,也不知要死几次才能重修完整…… 并且重修之后剑意受损,还要重新修练,夕恒不想放弃现在自己的血线剑意,还是打算按原本计划来。 几分钟后,她将手里秘籍缓缓合上,对身边老者简单道了声谢。 “帝姬殿下不必客气。”郭正我退后半步:“老夫便不打扰了,今日在此暂别。” 夕恒刚刚点头,便见对方身影一闪,飞快跃至一旁瓦房房檐,转瞬化成一道灰色消逝。 “这轻功真快……不愧是化劲。” 少女回过头看着手里秘籍,问道:“我何时能成为化劲呢?” “回去吧。” 夕恒同样高高跃起,留下一片寂静的破烂小院。 院中,十几名孩童见她终于走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地上三具尸体仍在流着血,大多小孩面面相觑,眼底满是迷茫。 只有方才被称为云狗儿的,那名不过两三岁的稚嫩幼儿,望着飞走的两位武者身影消失的地方,眼底流露着明显的羡慕。 他伸了伸自己软乎乎的小手,朝着空中抓了一下又一下。 …… 夕恒回到酒楼,在店家的领路下,来到自己订下了三日的房间。 脚步走过其中圆桌圆凳与镜台水盆,坐在了敞开的窗后书桌长案之上,将带回来的武学秘籍放在上面敞开。 一坐,便过了三个时辰。 “原来如此……真是精妙绝伦。”夕恒翻看数遍,不由得出声感叹。 这部《碧波惊涛剑法》,比起那模模糊糊阒灭剑法残篇,显然更完整且有用。 剑法统共有五重,其中两重明劲,两重暗劲,一重化劲。 明劲两重为‘滔天劲’与‘漩涡劲’,前者便是方才郭正我所言的劲力层叠之法,学会之后,能以一种微妙的气血流淌顺序,将强猛的劲力气血一重重交叠在剑招当中,其中虽也会有所外泄,但只要招式不停,每一招一式确实就会愈发强大迅速,逐渐变得无可阻挡。 与惊涛剑法相杀的同级武者,在涛涛不绝的剑法之下若是按照常理不断防守闪避,最终结果只有两种——要么惊涛剑武者的气血用完,要么在途中被愈发强大的劲力直接斩杀。 “面对实力相差不多的惊涛剑武者,一旦失去先手,就是必死无疑……”夕恒看出。 而后面的‘漩涡劲’,则是是一股好似太极拳般借力打力的巧劲,能用较少的劲力在攻防之间接下敌人的招式劲力,并且继承此劲反击回去,是极强的防守反击之法。 到暗劲后,还有‘陷涡劲’与‘淌流劲’两者可学,前者是一种防招,能将借来的劲力用在防御之上,对方越打,自己的防御反而越强。 淌流劲则是一股柔劲,在近身战时直接转剑为掌,以细微的暗劲打破敌人经脉,一击命中即可废掉敌人全身的武功。 而最后的滴水劲,更是无坚不摧的强大招式,乃是将惊涛剑法叠起的劲力聚为一点,一击下去哪怕铜墙铁壁也可直接刺透,是惊涛剑法中最恐怖的杀招,速度极快,力量极大,可近可远,又防不胜防。 一般只要滴水劲一出,就可以直接分出胜负。 夕恒看了看去,不由得又感叹了遍这武学的强度。 这本剑法,恐怕在所有的化劲武学当中,都是屈指一数的水平。 她之前曾翻看过的游龙掌与天罡童子功,都没能让她感到如此遥不可及。 自己所学的血线剑法,与这部惊涛剑法着实不是一个等级。 若让血线剑的明劲武者与惊涛剑的武者一对一决斗,获胜几率兴许还不足一成。 “不过……这五种劲修炼起来都格外复杂困难,练第一重就需要埋身入海数分钟,一不小心就是个淹死的下场。” “之后又需要在水下练剑,练成之后身体还能健康的人恐怕百不存一。”夕恒摇了摇头。 这么一看,无需特别练法就能练成的血线剑,倒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再往后看便是惊涛剑法的化劲之法——武者要将体内的四劲合一,在冰冷海水当中凝练出最为强大的滴水劲,练成之时体内暗劲与明劲自然合一,护身化劲随之成就。 “前面几种劲是一步步炼出,最后缓慢糅合成滴水劲……而滴水劲练成,化劲就成,也许滴水劲就与化劲有关。”夕恒小声自语,慢慢思索着。 “也许这惊涛剑法当中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练劲之法,可以循序渐进地将明劲暗劲转为化劲,不必像是其他化劲武学,还需依靠另一股内力强行收束。” “滔天劲是在身上存留住部分劲力、漩涡劲是将敌人的劲力借来并打出,而陷涡劲则是把接来的劲力化为自己的防守之劲,而淌流劲乃是将自身劲力打入敌人的经脉,使其经脉不稳膨胀爆开。” 夕恒明白了一些:“先是留住自己的劲,之后接住外界的劲……等到劲力完全掌控,无论什么劲都聚为一点,暗劲明劲自然也都重合,便是成就了化劲。” “真是天才……这武学是谁创的?” 夕恒翻到最后面,却没能见个人名,武学后面就是封皮。 “啧。” 她依依不舍地又多看了一遍,听到外面已是午夜的打更声,夕恒举头望了眼天上明月,便将手中秘籍安稳合十,好好放在一处安全位置。 丝丝困意席卷,她回到台盆前简单洗漱了下便睡去。 …… 接下来三日,夕恒将这部剑法秘籍一字一句地对比着好好抄写了一次,每日简单点着酒楼当中那稀少的可怜菜品,同时一遍遍地翻看剑法秘籍,直到将其完整通熟。 起床读书做笔记,吃饭,再读书睡觉,整整三日时间就这么过去。 到了最后一日,夕恒见到天色渐暗,按了按有些胀感的太阳穴,便带上秘籍离开酒楼。 没过多久,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破落小院门口,戴着帷帽背靠墙壁,静静等待着对方前来。 那群孩童仍住在这座小院当中,时刻传来着模糊又稚嫩的嚷声,也隐有些老者的沙哑声音,夕恒距离较远,又隔了几堵墙,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不过一炷香后,小院的瓦房当中,有名模样和蔼的老者领着许多孩童走出,对着他们说说笑笑。 “老爷爷,你老说要做个善人,可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善人呢?”一个小孩问。 “与人相交,一言一事皆须有益于人,便是善人……善人望之若鸾凤,宝之如参苓,必为天地之所佑,鬼神之所服,善人才能享有多福。” 郭正我伸手揉了揉这小孩的脑袋,柔和讲道。 他面对这些心智未开的孩童时,态度比对待任何人都更好数倍。 院外,夕恒听着却稍稍摇头,她倒是觉得,无论在哪个时代,善人都比恶人更容易受委屈。 在当今这个乱世,就更是如此。 如今这院子的小孩,连每天的吃饭睡觉都没有解决,不知应当如何生存,这老头却要教他们行善,那着实是有些迂腐了。 虽心中这样想,但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夕恒没去理会。 她见到郭正我靠近,便自院门处显出身影,从腰间包裹里取出惊涛剑法秘籍。 “郭老,我赴约来返还这部书籍。”夕恒将手里旧书递去。 对方点头顺然接过,将书册收入腰间行囊,问道:“帝姬殿下之后要去往何方?” “之后?”夕恒想了想道: “看过惊涛剑法之后,我对血线剑法又有了些推演的思路,不过不算完善,之后应当还会继续去四处找寻其他化劲武学……郭老可有建议?” “建议还谈不上,只是我在惊鸿剑派当中有位旧识,名为刘斐逸,她旧时也曾尝试过推演武学之事,兴许对殿下能有帮助。” 夕恒听过惊鸿剑的名声,知晓这是立在高山之巅,作为武林正道代表之一的大门派。 只是,她对这剑派没什么好印象。 第三世拿着玉佩前来寻她的张落仪,便是这惊鸿剑派中的外地门主,曾两次与她作对。 并且,夕恒与红妙师姐相处的这些日子,也已经知晓了些曾经血线剑派的故事。 最后联合攻伐血线剑派的武林宗门中,就有惊鸿剑派存在。 “有机会的话,我便去一趟吧。”夕恒只简单应了一声。 “郭老此后又将去往何方?” “呵呵……”郭正我缕了缕自己的枯白胡须,回道:“老夫决定收下这个名叫云箫的孩童为徒,他天资聪颖,根骨不错,又有赤诚之心,实乃上佳……日后老夫自当归隐于无名山间竹林小屋,每日钓鱼种菜,顺便教授徒儿。” “恭喜前辈。”夕恒随意抱拳:“以后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对方沉沉笑出几声:“我寿元无多,以后再与帝姬殿下相见的兴许便不是我,而是我这小徒弟咯。” “前辈豁达。”少女再简单应承了半句,便后撤离开。 院中老者望着她隐入黑夜的背影,笑意渐渐收敛,面露思索: “此人身上杀伐之气浓厚,又与皇家龙气混同……若是未来能够成君,必然造一番大事。” “如今大赵,倒还有几分希望。” …… 翌日夕恒退房离开,坐上棕色大马,带着剑法抄本走出金石。 这进城容易,再出城时却困难不少。 城门卫兵又是盘问这几日来做了何事,又拿出了几张通缉令问可曾见过这些人,再要了几两银子才允许离开。 若不是夕恒自己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推演红线剑法之上,不愿理会这些杂人杂事,她非要拔剑把周围盘查的城门卫兵都砍了,再骑着马扬长而去才肯罢休。 夕恒嘟着嘴离开金石,打算以后没事就再不来这破地方。 只要天梁还占城一日,这城就不会好。 “先回江宁吧……” 骑马路上,少女一直抓着本惊涛剑法抄本注目不放,继续解读着其上劲力的锻炼之法。 “练劲需要将身心都浸入水中,以力量受阻的状态慢慢收住劲力……如此逐渐领会劲力运转。” “这种练习的目的是为了掌控劲力,就如筋骨力一般,并非独一武学的专属,任何武者都可以去练。” 之前与师姐一起刺杀天梁将军时,所遇到的锻骨林苦行僧,就是主修筋骨力之人。 夕恒的红线剑虽主修剑法技巧,但也可以将筋骨力与惊涛剑的练劲之法作为辅修,使自身力量再增几番,也使劲力运用地更为精巧。 “那锻骨林若是有着化劲之法,必然也是以筋骨力为主……化劲的晋升之法,显然不止有一条。” 夕恒如今已经知晓了三种具体的化劲道路。 其一最为简单粗暴,便是如庚金刚煞斧法那般,数次突破身躯生理极限,直至可以容下化劲。 这方法太过直白,古今少有人成。 第二种较为简单些,是如天罡童子功那样以内功修炼出罡气、真气等等内力,以内力收拢明暗两劲,合成化劲。 如今则是有了第三种,直接略过那些弯弯绕绕,不去锻炼强劲身躯,也不去炼一股真气助力,而是以艰苦的锻炼直接掌控明暗两劲,随着对劲力的掌控力越来越强,达到一个极致后便可直接糅合两劲,成功即可炼成化劲。 但现在的问题是,血线剑法也不主修内力,也不修劲力,它最注重的只有招式。 怎样的招数能够更快的杀敌,如何挥剑能将效益达到最高,挥剑期间又该如何变招,怎么变化招式才能遮掩自己的致命意图,使敌人防不胜防。 如何偷袭,如何击破架势,又如何最为干净利落地砍下脑袋…… 血线剑所研究的是这些在生死决斗之间最为实在的东西,而非其他。 内功只要够用就行,至于劲力全都是用来爆发,无需太多的掌控力。 “继续推演一门武学,便是将武学本身主题更进一层,将这些用来杀人的招式技法修炼至极端,也能达到化劲吗?” “如果可以殊途同归的话……那么血线剑法的化劲之路,便是将‘剑术’二字磨练到极致。” “血线剑是杀戮之剑,需要在杀人之中磨练出剑意,再以剑意反哺剑术,创造出一招绝技。”她的想法逐渐清晰: “红线剑法的化劲之途,也许就落在剑意与剑术之上。” 少女手里缰绳一甩,马蹄由慢走变为快踏。 “那就先……成为剑圣吧。” …… 第六十四章、红尘炼心 稍带暖意的春风拂面,马匹经过七日快奔,夕恒重回了繁华的江宁城门前。 下马缴了入城费用,牵着背上正挂着的包裹比离开时更鼓鼓囊囊的马匹,慢慢进了城门。 她这一趟外出,连着返程的整整一月时间,身上银两非但没少,反而更多了一倍。 每每行走在山路水路时,走不过多远就会遇到绿林山匪,夕恒一般会留下一两个活口,让对方领路前往山匪的本部基地,在其中拔剑屠戮一遍。 如此,边磨练杀戮剑意,边给血灵石继续充满灵力。 城中路上,夕恒从物品栏里随意抓出这颗圆润的鲜红玉石,看了又看。 灵石内部好似脉络般的玉痕愈发清晰,隐隐亮着的微光也愈发醒目,灵气已经充满。 这颗血灵石,最多只能容纳五六百人血肉所化出的灵气。 想要再存更多,就需要另一颗血灵石了。 夕恒现在手里没有炼制材料,赵乾元也已经死了,只能等到之后几世再炼。 “还以为能够存上很多,能在需要的时候,直接施展一些最为强大的法术呢。”她摇了摇头,将血灵石放回物品栏。 不过,将灵石当中五六百单位的灵气用来增幅寻常法术,应该也会有不小的威力。 “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 一旁路上平民自然听不懂她的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位侧坐在马匹上,头戴着白纱帷帽的貌美女侠是在想着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时间徐徐流逝,马蹄踏到一处大院门前。 夕恒轻轻一跃落地,抬起右手敲了敲房门。 咚咚。 不消片刻,就有一位侍女为她开门。 “二小姐,您回来了。” 对方穿着身粉绿裙装,又扎了两个简单的丸子头,娇小的身材配上这种发型倒是显得娇小玲珑。 夕恒记得这名侍女,对方名为霜花,是师姐听身世可怜特意收下,模样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师姐在家吗?”夕恒简单应了句。 “大小姐最近在城中书阁买了许多书册,近些日子一直在书房挑灯研读。” “师姐也一直努力着呢,不知有没有收获……” “奴家……不知。”霜花侍女呆了呆。 “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夕恒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气,直接绕过此人,走过垂花门再穿过侧边的长游廊,前往主屋旁书房。 房门闭着,透过门纸能见到其中正坐着一位模糊身影,俯身似乎正书写着什么。 她敲了敲门,门后只传来一个平平淡淡的应声:“饭菜放在门口小桌上就是。” 少女歪头,直接推门入内。 “不是说放在桌上么?”红妙转头望来,见是夕恒,面色和冷淡的语气立刻就变得柔和了不少,停下手里纸笔,温柔道:“师妹,你回来了……” 夕恒没有应声,直到抬起身子,坐在了对方眼前的桌案上才调侃着说: “放在桌上了。” “师妹又不是饭菜。”红妙将手里细毛笔搁到一旁。 “我可以是哦。”夕恒轻笑着说: “师姐有没有想要吃掉的地方?我身上的、地方。” 她翘起二郎腿,勾起脚尖,在师姐的身前空气中转呀转呀转。 “这些玩闹还是等入夜之后再做吧。”师姐表面却是不为所动: “现在讲些正事如何?我想……我找到了些那阒灭剑法之上所言的‘煞’的线索。” 夕恒双手一按,从桌上跳了下来恭敬道:“请师姐教我。” 已经成了变回认真状态的红妙取来一本书册,递给夕恒。 “此为佛家的《大智慧度经论》,其上有一句话,提及了你我手中的阒灭剑法用以举例,简单说了‘煞’为何物……但,并不清晰。” “哦?”夕恒接下书本就问在哪。 没想到师姐那么厉害,这么短时间中居然可以从其他看起来与阒灭剑法完全无关的书籍之中找到线索。 “就在书籍中页,我插了书签,也绘了笔画,你翻开即可看见。” 少女立刻翻开,便见其中所标注的一句,轻声读出: “由爱生忧,由爱生怖,离于爱者无忧无怖……由爱生嗔,由爱生怨,由爱生痴,由爱生煞。” “闻世间有武艺三种,各名怫嗔、恚恨、阒灭,分以嗔、怨、煞融心,人化鬼,心有无名孽火,身具怨气冲天,此乃大恶,难入大道。”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怨煞,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怨煞?若无爱憎,即无羁缚 ” “爱别离,嗔怨煞,不过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夕恒眨了眨眼:“就说了这一小段?” 师姐摊手:“最近只找到这些,也许其他书中还有,还需慢慢检索。” “由爱生煞……”夕恒又看了遍,重复这四字: “爱怎么可以生煞?又该怎么生?” 这佛书上文字着实难懂,接连翻看数遍也难以理解。 “不知道。”师姐摊手:“也许之后哪天可以明白吧。” 夕恒多看了会这本佛法,摇头将之合住放在一旁,转眸对师姐道: “其实我出走这一途间,隐约也找到了一条路,兴许可以通往化劲。” “已经找到?” “还不确定能不能行,就算能行,也需要极高的天赋努力。”夕恒说:“血线剑是杀剑,我想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不断磨炼剑意剑术尝试突破。” 红妙师姐听罢,面色愈发不安定。 “这办法……需要杀许多人吧?” “我之后打算去北方边疆练剑,顺便保卫大赵国土。”夕恒简单道。 “可颜朦国中也有许多高手,这实在危险。”师姐似是想要劝阻。 “我会注意。” “不如我随你一起。” “但我不愿让师姐也随我陷入险境。”夕恒立刻作答。 “……你也知道危险。”红妙扭头看向另一边,迟疑许久后,终于还是缓缓道出心声: “原本的血线剑派当中也有着不少天才,都曾试图推演剑法至化劲。” “只是她们的结果,也都像赵千秋前辈那样,在途中陷入危难、失败身陨。” “这好似诅咒天罚,杀人过多者,终究会遭报复惩罚,难以达成心愿。”她轻叹道:“长老常说,如你我这般修炼杀戮之剑的人,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若去了北方,兴许也会如此。”红妙师姐回头,与同样认真起来的夕恒四目相对:“可否能留在此地?不走。” 夕恒摇头。 但师姐仍想再坚持一下: “你我一同在此地平安喜乐,幸福悠哉地渡过一生,不再去管那武功武学之事,退出江湖归隐山林,做一对比翼鸟结伴双飞,不羡鸳鸯,也不羡仙……” “……” 红妙动了真情,虽仍努力让声音显得冷静平和,但眼底已显出丝丝哀求: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我不想你再踏足险境,尸落荒野。” “抱歉,师姐。” 但夕恒还是羡慕仙人的。 她早已定好这一世要做的,不愿更改: “如有来世,我会应下此诺。” “可我只求今生,不求来世。”红妙说。 夕恒迟疑许久,坚定的内心连带着几番轮回养成的冷漠之心,在此情此景之下,都有了些动摇与融化之感。 “我……” 她已经不敢继续留在此地,生怕真的渡不过这般红尘炼心。 现在夕恒已经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撤离了师姐身边。 “今日路上烟尘太大,染了一身,我先去洗澡了,师姐。” 她几步离开书房,哗一下将门关上。 留下红妙师姐一人静静待在原地,两手缓缓抬起,落在自己的心口压着。 她俯身轻咬着唇瓣,眼底毫不遮掩地显露出了几分幽怨。 最终,幽怨也只能化成一道叹息。 …… 夕恒在外面廊道上接连快步行走,不过多久,哗一下就钻进浴房。 其中侍女正在准备热水,见她前来,愣了一下才请安行礼。 “二小姐贵安。” 夕恒总算是逃离了那片情网,离师姐远了才呼出一口气,右手轻拍胸口。 抬头见到浴房中的侍女,便装作什么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自然道: “现在水可以用么?” “还请二小姐稍等,我这就准备。”侍女走向一旁隔断后面,房中又只剩下了夕恒一人。 一片寂静之间,夕恒回想着方才言语情景,开始反思。 “怎么就搞成这样子了呢……” 她明明待人待事时,一般都保持着习惯地淡漠心态。 只不过态度时不时会因好奇与兴趣而略有些转变,但也不多。 怎么凭借这种淡漠模样,就与师姐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果然是因为当时那一壶樱桃果酒吧?”夕恒扶额: “如果当时没有主动要求按摩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现在……我该怎么面对师姐呢? ” 她想不出一个答案。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时,后面浴房房门被缓缓推开。 夕恒回头看去,心里又起了逃跑的念头——因为进门的人又是师姐。 而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继续躲过师姐的请求了。 还没想好一个继续逃避的理由,师姐却先一步开口道: “方才言语,是我太过激动,师妹请就当我未曾说过好了。” “欸?” “你我都是武者,我怎会不理解你的求道之心,若当初你也如此劝我不要复仇,我也不会答应。”师姐稍稍鞠身,似是致歉:“当初师妹拼上性命为我复仇,我也应当拼上性命助力师妹才是……方才是我逾越了。” “欸……”夕恒没反应过来。 方才那情况不是她对不起师姐吗?怎么到师姐嘴里,就忽然变成师姐对不起自己了? 好奇怪。 夕恒接连摆手: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怪师姐的意思,只是……算了别说这个了!” 她一点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待下去,连忙打断: “我这就要入浴了……师姐还是回卧室吧。” 红妙看出夕恒想法,也不再多言,扫了眼这间弥漫着湿气的浴房,听着隔壁的倒水声音,又看着夕恒这幅避让模样,也渐渐换了个心思。 “我们今日,就一起沐浴吧。” “一起?” “一起。”红妙靠近过来。 夕恒下意识再退半步,脚跟不知为何抵在了一侧墙面,顷刻间就变得无路可退。 红妙见她退缩模样,反而真正起了兴致,靠在夕恒身前伸手。 指尖落向对方颈部,柔润细指划过少女脖颈嫩薄肌肤,再落到下巴,以食指轻轻勾起。 虽然师妹这一生,不是她的。 但至少这一刻,可以是。 “师姐,现在……吗?”夕恒没有明说,但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都回家里了,何时不行呢?” “可你刚刚分明说,到入夜之后再做的……”夕恒小声反驳。 红妙勾起嘴角,稍稍低头让唇瓣落在对方耳边。 “可我越见你这幅模样,就越想多做些。” 说罢,趁夕恒还没反应,一个唇瓣便落在面颊。 红妙将手臂拥在对方腰肢,另一只手拖住眼前情人头后发缕,再度贴身靠近。 红意在两人面颊泛开,一段时间后,夕恒张口微微喘息,唇边挂起了细微的银丝。 正要继续时,一旁的倒水声忽地停了。 “大小姐,二小姐,浴水已备好了。” 红妙停下手中动作,眼底传来柔媚,接着便牵起夕恒的手指,领她慢慢过去。 途中,师姐伸来指尖捏在她的颈前细带,就这样轻轻一抽,衣裳便被顺然褪下。 柔顺的绸缎随着身体曲线坠向地面。 …… 乾治十七年冬,大赵皇帝赵乾元因刺驾崩。 国家无主,政局动荡紊乱,南方天梁反贼趁机连夺数城,将东南要城金石占据,自此秀江东南之地大量州城失去掌控,到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朝廷税收急剧降低。 民困国贫,哀鸿遍野,百姓难得一处地方安枕入眠。 粮价日益飞涨,贫民析骨而炊,柴薪亦尽。 民生惶惶,人不聊生,然而朝廷再赋重税以供军费,至于百业凋零,苍生涂炭。 穷则思变,各地草莽英雄纷纷揭竿而起,相应天梁、黄眉两军号召吗,扯鼓夺旗,搅得神州大地狼烟四起,战云弥漫。 开春之后,先是京畿四方大匪聚集起兵,惹下第一场仗,便歼大赵京军千人,震惊中外。 而后,西南蛮族被一强人统一,号召数万兵马穿藤带甲,骑着巨象冲略大赵城地,所过之处满目焦土疮痍。 另外,东南兴起‘净明教’,信奉‘净火明父大明仙尊’,以赤天神女为领,纠集四千反贼于沿海之地起义,名号大陈。 南方大敌天梁虽停在了金石城,但大赵朝廷所受的威胁却分毫没有降低。 天愁民怨,四海分崩,生灵涂炭,刀兵不歇,天下无不思叛,似是天之欲绝大赵也。 而国事即便已是如此,大赵朝廷仍是狼心狗行的奸臣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至于那些皇子皇女,仍在为了争夺一个破皇位打得狗血淋头。 直到赵乾元死后两月,这群皇家人才终于决出了一个胜负,最终由初晓帝姬接过皇位,登基之后改年号为太晓。 太晓一年,春日,江宁城。 夕恒轻哼着歌,在房间里随意收拾着自己行囊,先装上一把备用长剑,再带上点油饼用草纸裹着作为干粮,接着又塞上换用的衣裳等等。 她上次从金石城返回之后,又在江宁的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才准备再次启程。 接下来这一途,主要目的是磨练血线剑意,顺便搜集化劲功法的消息。 至于目标地点,则还是那座金石城。 金石城被天梁占领后,经过了三个多月,朝廷政事才终于在新皇的引领下恢复正常运转,北方的常胜军也总算调回南方,要重新夺回金石。 而天梁自己,占下金石城之后就好像失去了所有战意般,再不派兵向北,甚至大统领方天德都去了南方巩固自己的驻地,一股子只守不攻,就等大赵派人打上门来的模样。 “常胜军应该就快要到金石城了……”夕恒盘算过了时日。 而这对于她来说,倒是个相当合适的,磨练剑意的契机。 两军交战之际,可杀之人成千上万,她只要潜入金石城内,等到大赵北军攻城,即可在城中相应,趁乱斩杀一些反贼乱军。 至于什么政事,应该如何挽救如今的大赵、拨乱反正铲除奸邪、就与夕恒没什么关系了。 她现在不过是个江湖散人,又不在皇宫,不是皇帝,对大赵国事漠不关心。 哪怕真换了天改了地,对她这名暗劲武者又怎样呢?只要不影响她和师姐就好。 就算影响了,也可以从江宁城搬出去,另外再找个平安些的地方继续逍遥。 “大赵国内种种的麻烦事,就让初晓自己去烦恼吧。” 夕恒自己倒是轻松愉快。 行礼包袱很快收拾完整,少女将其抓在手里,回头便向一旁因为昨夜玩到太晚,到了中午还在床上睡回笼觉的红妙师姐说: “师姐,我先走了哦。” “嗯……”昨日深夜时,红妙已经对她好好说了一声再见,今日就没有多言。 讲过之后,夕恒多注目了一会现在朦朦胧胧的红妙师姐,将对方模样留在眼中。 驻足两三分钟,她才退步离开这间主屋。 走过游廊,再看一遍已经相当熟悉的庭院风景。 如今深春时节,院中花草争艳,一颗桃树在其中心开着粉花,受风儿吹过,花瓣散落于地面上点缀些不同寻常的色彩。 几个侍女的请安之声环在耳边,夕恒从马厩当中牵出自己的那一匹棕色大马,将包袱甩在马背,一个踏步坐到马鞍之上,轻甩缰绳,极为熟练地操纵马儿离开家院,也离开江宁城。 行走官道,掠过了好几个驿站大城,夕恒在七日后来到了秀江江边。 大江泛着落日垂来的金光,波光粼粼闪烁跳动,静静流向远方。 这一片水域水流平缓,两岸树木自风中摇曳,远处山峦倒映水中,模样好似书画中景。 夕恒沿着秀江,骑马慢走。 说来有些奇怪,上次她在这可遇到了不少水匪,而这次沿着河慢走了快要小半个时辰,都没碰到拦路抢劫的。 难道那些贼人已被她杀得差不多了? 夕恒记得自己之前走时还不小心留下过许多活口,并且秀江周边的匪盗又不只有一群,每隔上半个时辰的路程,抢劫的山匪就会换上一批。 “而且连船家都很少见,走了这么久都没能见一座乘船。” 虽说就算没船,她自己虽然也能用轻功过河,最多不过沾湿些衣裳,但马儿可游不了那么远。 夕恒走了一路,一艘船也没能见到。 “哪怕是黑船也行呀……” 平时整座秀江当中应该有不少的黑心船夫会诓骗路人低价登船,等驶到大河中央便停下 ,然后就开始胡编乱造各种费用,不给就会拔刀威胁。 夕恒之前渡河时,就曾杀过一个。 “当时严冬时节都有一堆船家等着载人呢,现在开春了怎么没了……” 少女啧了声,有点不太理解。 她忽地甩动缰绳,绳子在马脖子上打出啪声,棕马速度越来越快。 许久后,夕恒听到前面远处响来不少纷杂的动静,才让马儿渐渐慢下来。 绕过一个江湾,终于是见到了船。 不过,这一艘船与她心中原本所想的客家小船,差别实在不小。 那座大船足有二三十米长,船头弯木上雕着一个麒麟脑袋,主体形状犹如一张圆形大弓,船舷边上立着诸多栏杆似的相连木柱,柱与柱之间斜放着一根根长船桨,好似趴在水面上的大蜈蚣。 放慢的马蹄靠近,夕恒的视野随之愈发开阔,所见的战船的数量越来越多。 远端更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赵士兵,各自身穿战甲,持刀盾或持长矛战戟,正遵守着军中呼喊指令规整有序地登上战船,或是坐在浆边准备,亦或如宝塔一般站在四周寻望八方。 高挂的船帆收起,一面鲜红的大旗撑在船尾,舞荡着一个大大的赵字。 …… 第六十五章、净火明教 “原来北军已经到秀江了么,真快……”夕恒认出。 自江边远处遥遥望着这群官兵的气势与规整有序的行动命令,她便看出,如果这些常胜军与同等数量的天梁士兵相遇,必然能顷刻间将打乱敌人军势,以极小的代价得获大胜。 怪不得她第二世在药堂工作时,常听大赵的官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了南方就将天梁贼人赶出了金石。 天梁人数虽众,但其中大多都只是些寻常杂兵,连个像样的甲胄都没有。 而夕恒今日所见的北疆常胜军人人披甲,遥遥能见一些重骑兵也重甲步兵存在。 哪怕那方天德再怎么精通阵法,面对如此强劲的大军,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 夕恒拽了下缰绳,让马儿停在原地。 见了这行军阵,她也就明白为何这片河岸没有船夫行船了。 因为船只只要被官兵看见,便会被征去,协助官兵渡河。 哪怕是些有点势力,专门坑人的黑心船家,只要身后站上十数个持刀带甲的士兵,不管他在这条秀江里坑过几十人还是上百人都不敢妄动,只能低声下气地听着吩咐,一趟又一趟耗费全身体力来送军爷们过江。 夕恒站在远边看了一会,只见到北疆大军的边角,还未扫见全貌,便见远边有个巡逻兵朝她望了过来。 她随之拉着缰绳一转,操纵着马匹后撤,离开这片麻烦地方。 在前往金石城的一途中,她可不想和大赵的官兵先交上手。 大赵军中有着三名化劲强者,鬼知道其中一位会不会就在眼前。 马儿踩着江边的湿泥道路,沿着反方向又多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在夕阳将落的时候找到了一处乘船,行至南端。 途中夕恒又经过归安与秀州,在城里简单吃住一日,继续离城向南。 大赵官兵每每靠近这些南方小城,都会下令要城中将领带上一大队精锐与会制造攻城器材的军兵随他们一起南下。 等到夕恒独身骑马来到金石城外,便可见到一堆帐篷营地与大赵的旗帜飘飘荡荡,将三面城墙牢牢包围。 金石城的周边树林不知何时被放了一场大火,其中树木大都已被烧成焦碳,难以再用来制作攻城器械。 若非要制作,恐怕要派人去十数里之外砍树制作,并运送过来。 但那样实在耗费工时与人力,原本二十几日就可以搞定的设施,此刻需要硬拖上一整个月才行。 夕恒望着已被烧焦的荒芜土地树林,有些不爽。 她倒是希望这场攻城战尽快开始,好让她能够浑水摸鱼,在金石城中大开杀戒。 “希望城里没有天梁的化劲高手驻守,如果有的话就立刻存档吧。” “说来,如果能够一遍遍地和化劲武者做生死搏杀,只要不是每次都被一击秒杀,我的剑术应该会进步飞快……” “这算什么?奇异博士?多玛姆?”夕恒扶额。 “我也不想一直死掉诶,毕竟很疼的……不过如果真有这个机会,试倒是可以一试。” 至于疼痛,只要习惯了,应该就不会太难受了吧? 夕恒站在丘陵高处,见到远处军营当中起了烟气,运粮的车马队伍,自北方接连来到。 “好像真的要耗上一段日子……大赵官兵作为攻城方居然不急吗?” “也是,北方的边境这段时间还没有遭袭,不必担心颜朦国南下,形势应该不算特别紧迫……需要注意的仅仅只是金石城的援兵罢了,常胜军应该也不怎么怕。” 夕恒觉得,这些大赵官兵应该就可以轻易收拾掉天梁的杂兵小将。 常胜军经过一月奔途,从大赵北边来到东南,军势却仍然整齐而不显疲倦,气势昂扬。 恐怕只要后勤与钱粮足够,一万北疆常胜军,就能顶天梁十万。 夕恒越想这些,越觉得赵乾元是真该死。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把整个大赵国挥霍成现在这幅残年暮景的模样的?世上最大的败家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果这世界死后有着地狱,那之前的大赵皇帝一定会把赵乾元这个不肖子孙挨个轮流痛打痛骂一顿。 “只要没有赵乾元,把他换成一个稍微正常点的皇帝,大赵至少都能再延续个一两百年吧?” 虽然王朝总归会走向末路,但现在的大赵仍然兵强马壮,明显还不到落寞的时候。 夕恒想着想着又起了杀心,想再找一个赵乾元来杀,说不定还可以将剑意再精进一点。 只可惜这一世赵乾元已死,还不是她杀的。 “啧。” 夕恒将目光转回现实,望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赵军营,自语道: “制造云梯攻城,至少也需要十几天吧?” 她不太懂攻城,只是猜测。 “如果还要造些更大的物件,应该还需要更久,攻城之日也许还离得很远 ……我大概是来早了。” “不过,这段时日在城中应该也能杀些恶徒强盗,勉强还能磨练剑意。” 金石城里可有着不少人,这几个月来,天梁的驻城卫兵管理不善,很可能已经结出了不少黑恶帮派,进城先杀一些这一类恶人也是好的。 夕恒将目光落去高耸宽阔的巨大城墙侧边,那片地方没被大赵官兵包围住,她准备就从那里潜入。 她轻甩缰绳让马儿快跑了十几里地,来到一处鲜有人迹、并长满了青草的山林当中给它拴好缰绳。 缰绳足够长,周围茂盛的青草地也足够它吃上一段时间,夕恒准备每过几日就回来,给这只被拴住的大马换个位置继续吃草,也算是养马了。 作罢这些,她一抛手,将所携包袱挂到了高处树枝,任由长风将其吹得晃荡。 夕恒只带上一囊银两,便踏着轻功,去了她所选中的城墙位置。 忙完之后,天色也已昏暗。 夕阳坠下地表,天穹连着云彩染上了一层层暗色。 城墙上下亮起火光,摇曳不断。 夕恒作为暗劲武者,不是这群基本都患有着夜盲症的古代寻常士兵能察觉的。 只见夜空中有个燕子似的身影一闪,她便轻描淡写地落在了城墙内部。 夜色朦胧,街道了无一人。 夕恒不觉奇怪,被攻城期间,城中人们要么逃窜,要么就被设了宵禁,没人才是正常的。 但也有些奇怪的地方…… 为何这城中连提着灯笼巡查的卫兵,都见不到一个呢? 难道天梁军都这么懒,不管城中之事? 那为何没有巡查,人们还能如此遵守宵禁? 难道整个金石城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吗? 一个个疑问浮在脑海,夕恒走过一处街巷转角,便见到远边有一道火光高高照起,并隐隐有众人念诵之声传至耳边。 “那边好像聚着许多人,在念什么……” 她听不太清,于是快步靠近过去。 随着距离缩短,夕恒见到那火光并非是她所想的大片篝火,而是一整座被燃烧着的茅草房屋。 同时,她也听清了这边聚着的人,都是在念诵着什么。 “净火普遍天下明,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听不太懂。”夕恒歪了歪头。 重叠起来的声音都形成了共鸣与混音,传得极远。 再绕过一处街道转角,那边蜂拥着的人群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人数比她想象的更多。 密密麻麻站着的人,挤满了整个城中的街巷与广场。 金石城中心的这片圆形广场,原本是用于宣读告示之用,围绕五六百人也不会显得太过拥挤。 而现在,广场已被人群挤得满满当当,连带着周边街巷也拥挤纷攘,说是聚集者有三四千人也丝毫不显夸张。 夕恒站在人山人海的后面抬头看去,满眼看到的都是脑袋。 他们此刻全都遥遥盯着广场中,那座汹涌燃烧着的茅草房屋。 屋中堆着几乎可以说填满了整个茅屋的干柴,在烈火当中飞快炭化成黑燃出丝丝青烟,响着某种尖细的气息涌动声音,接连不断。 “望燎——” 广场中心,有一身穿奇特装扮,手持摇铃的中年妇女努力晃着铃铛喊道。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这人用自己沙哑高声喊道。 “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周边数千人听了,一同念诵称赞。 熊熊灼烧着的火舌都伸至了三米高。 夕恒用轻功跳到了一旁的屋顶上,距离那房屋有百米远,都感到了丝丝灼热。 最靠近那间房屋的人,恐怕浑身都已被灼地滚烫了吧? 默想着这些无所谓的事情,夕恒踩着屋檐望去下方,仔细听起那广场当中的人影所念诗句。 “这似乎是传教的诗……模样也却是像是在开宗教大会……” “这好像就是传言当中的净明宗了,但净明宗不是在沿海之地么,最近都传到这边来了?” 夕恒记起之前做皇帝时,也曾在奏折上听闻过一些关于邪教的消息。 当初她只认为这是王朝末年必有之事,就随意盖了玉玺处理,没有多看甚至都没有记那些邪教的名字。 今日才是首次亲眼见证,夕恒倒是有些兴趣。 围绕着的数千信徒接连念诵了几遍赞叹之文,之后,被中央那面貌妆容古怪的妇人以喝声制止。 信众顿时停下声音,场面换得了几分寂静。 夕恒歪了歪头,见着那古怪的妇人以诡异舞姿歪扭不断,着实令人不适。 头戴金银冠冕的中年妇人咿咿呀呀地接连发出古怪声响,随后道: “净火天尊!净火坛主!察宛永恒——” “东土净火明父大明仙尊!破烟闷气,烧飓风泥,斩毒水瘴!” “尘世有魔!沉情欲,引纷争,正是那魔主诞生下你我凡尘众生,你我乃是黑魔子嗣,原罪呐!”模样古怪的妇人说到此处,竟哭喊起来: “原罪啊!” 下方也有魔怔的教众一同哭喊,好似这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实。 “东土净火明父大明仙尊!仙尊派遣大光明使,以大光明救赎吾等身负原罪的凡人灵魂!” “礼赞东土净火明父大明仙尊!” “礼赞东土净火明父大明仙尊!” “……” 一声接着一声响在耳边,夕恒歪了歪头,想问这邪教的教义,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也许这么简陋,才适合传教吧……” 至于什么什么仙尊,救赎灵魂之类,夕恒自然不信。 这世界若真有仙尊仙人,她更想自己去找到,而不想听这些上不了台面,稍微有点文化的人都不会相信的破教义。 “吾净火教赤天神女,正于西南领四千大军起义,号称大陈!”人群当中的妇人又高声呼喊道: “天梁元帅与我教神女结盟,诸位必要为神女守住金石,待到神女救援而来,便将成为我教栋梁。” “诸位信徒需禁欲守默,修养功夫,素食、斋戒、祈祷,方能得大明仙尊净化魂灵,日后飞升大光明界,得获魂灵永生!” …… 一个时辰后,那一座茅草房在熊熊烈火当中烧成了灰烬,整场浩大的邪教盛会也由此结束,众多平民教徒各自分散离开。 “魂灵永生……”夕恒听了好多遍这四个字。 信教者肉身虽死,但魂灵不灭,可以得生大光明界,相伴净火仙尊,得无限极乐——这便是净明宗的传教之语。 她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月,再回来整座金石城就被邪教所掌控,城里不知已有多少信众。 净火邪教的头领名号赤天神女,也已如天梁这般领军起义,传言已经成气候。 方才传教大会上,那衣装模样古怪的妇人也讲道: 赤天神女乃天上使者降世,从仙山得到了仙法,会奇门遁甲之术,能剪草为马、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移斗换星,驾云喷火,召神将、役鬼吏…… 据说她化凡之后只是一介渔家女子,后来得到了天上老仙的传授仙术,也觉醒了自身前世记忆,明白了自己其实乃是净火明尊派往凡间的天使,使命便是推翻虎豹豺狼当道的大赵朝廷,还世间一个太平盛世。 “这个邪教应该不必理会,它上一世没整出什么大麻烦来。” 夕恒的心思,只落在了传教之人方才所说的种种法术。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召神将鬼吏……这些应该都只是些夸张说法。” “不过这些传言当中也可能有些真相,这名赤天神女兴许真曾得到过一本法术书?” “但前几世也有传言说,天梁大元帅方天德也有龙象不敌之力,金刚不坏之身,同样可以撒豆成兵呢……” “如果他们这些起义军头领真有法术书就好了,无论那书现在是在谁身上,到头来终归都是我的……” “以后有机会遇见那所谓的赤天神女的话,就去调查一下吧。” 夕恒从物品栏里拿出血灵石看了看,不知对方如果真会法术,使用法术的代价会不会也一样。 也许是体系不同的法术,毕竟若以血肉作为施法材料,应该也得不到百姓的信仰。 只会像她一样,被人们称为血妖、妖女。 想起江湖中人给自己冠上的名号,夕恒揉了揉太阳穴。 回到眼前,下方广场当中的凡人,连同传教的邪教妖人都已经离开。 整片广场返回到了之前那空荡荡的一片的模样,剩下诸多脚印残留。 一座已经几乎不再燃烧,表面被夜中冷风吹得灰黑,只内部亮着些红玉似的些微荧光的大块房屋余烬,还在向天上飘着渺渺青烟。 受此影响,周边大片区域都笼罩了一层烧焦味,让人止不住地想要咳出几声。 “这味道好像有点不对……”夕恒隐隐察觉。 哪有燃烧木材时,气味里会带有些酸意的? 她于是点了下脚尖,从房檐高处落到地面。 地上盖了层灰烬,一落地便会引起尘土飞扬。 越靠近那块茅草房余烬,古怪的酸意与炭火味也就越浓,热意层层波荡而来。 夕恒环绕一圈,发现房屋灰烬当中几乎塞满了柴火,连带着又有几个模样怪异的焦炭。 借着余火微光仔细分辨之后,她看出,形状奇特的焦炭原来是颗完全烧焦了的脑袋。 脑袋下面不知道有没有连着身子,井字形的木炭与灰烬托着这可脑袋,到现在完全烧过之后,灰烬上面只露出了这颗骇人的头颅。 头颅张着大口,烧焦的面目扭曲,双眼疯狂地睁大睁圆,死前似是遭受到了难以想象的痛楚。 怪不得烟火气里有着古怪的酸臭味道,原来灰烬里面有着尸体。 “好像还不止一个……”她眼又见到了另外几个烧得黢黑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或大有小。 虽然眼前这模样有点吓人,但夕恒心里也没起什么波动。 更恐怖的景象她都见过,并且还是她亲手造就的。 她只是好奇这些都是什么人,为何会被抓来活活烧死? “不过都已成这模样,也早就看不出什么身份就是了……” 夕恒随意拔剑拨了下灰烬,这几颗脑袋下面连着身子被烧得干枯冒油,衣裳也都已不成样子。 “那邪教拉拢了天梁人,又需杀人做人祭,所杀的也许是金石城的原住民?” 若真如此,金石城中留下来的百姓,过得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就算逃离城池的当了难民, 没钱没点人脉的普通人,只要运气稍微差上那么一点,就会在路上三灾六难,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留在城中,也是同样如此。 究竟如何,平常的凡人才能明哲保身呢? 夕恒摇了摇头,正要收剑离开,却听得旁边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她转身望去,就见到先前那名姿态连着衣着妆容尽是怪异模样的邪教妇人,此刻正抓着一杆火炬,领着后面四名持刀教徒,以沉重的脚步靠近。 “哦?”夕恒眯了眯眼。 她方才虽感觉到有个视线藏在黑夜当中,但转瞬间就消散了,本以为不过只是个没来得及离开的普通人,但片刻之后却是引来了一堆邪教徒。 “何人窥视我主法坛?”领在前头的妇人叫道。 “只是好奇燃木怎会酸臭,近来一看,却见了八颗人颅。” 夕恒实话实说,右手腕一转刷了个剑花亮出寒芒,反问对方道: “你们烧得是什么人?是平民百姓?还是土匪恶霸?” 那妇人一张口,两处下颌两根长牙,嘴里咀嚼一番,以问题回答问题:“你是外地人?” “在下今日初来乍到,有何指教?”夕恒蹙眉。 “吾等主祭大坛当中,所祭肉身便是你这外地人。”妇人忽将受理中火炬朝地上一按。 火焰摇晃颤动,后面四名邪教徒刀卫提脚上前。 “乖乖俯首就擒,投入圣火肉身虽毁,天尊却可救你污浊魂灵。”妇人两手合十,张口以怪声劝诫: “焚残躯,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得住彼国,唯快乐光明永存!” …… 第六十六章、弃明投暗 夕恒见几名衣装简朴动作简单的持刀教徒不自量力地靠近,只嘲讽般地轻笑了声。 “呵。” 她正愁没人杀呢,就有人把脑袋递了过来。 是不是应当谢他们一句。 夕恒以剑刃答谢,手上染着灰烬的长剑一挑,窜出转瞬即逝的红芒,最近的持刀教徒动作忽地停住。 一眨眼,他肩膀到腰部皮肤表面裂开了一道愈发明显的倾斜红线,整个身躯分成上下两截。 肉身滑动,伤口变成了横截面,半部身躯滑落下来。 几个粘液的蠕动声下,他的头颅连着半个上身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截面处被平直切开的心脏仍在缩张,血液一股股向外喷出。 见熟悉的鲜血流淌,夕恒眼底闪出精光。 她正想继续挥剑斩杀,可另外三名持刀教徒面露惊愕已是不敢靠近,甚至接连退后了数步。 面貌怪异的妇人更是停下祷告,深皱眉头。 “不打了?”她歪头,脚步轻轻往前踩上一步。 夕恒靠近一步,教徒们就接连朝后退了好几步,尽管还想维持威严,但他们明显意识到了双方实力差距,现在连刀都不敢抬。 “没意思。” 后方,那邪教的妇人倒是反应飞快,一瞬愕然之后,立刻俯首道歉: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女侠是暗劲高手,还望女侠宽恕……净明宗略有薄财,可以百两白银作为赔偿!” “一百两,糊弄鬼呢?”夕恒可不行就这么放过。 她还以为能杀上一场,刚挥出一剑对面就投降了,实在不得满足。 妇人咬牙: “三百两可否?请女侠就当做今日未有此事。” “这倒是不少……”夕恒都有点想同意了。 不过,她来金石城可不是为了赚钱的。 于是,她得理不饶人道: “我发觉,你们的信仰好像也没那么坚定。” “我干扰了祭坛,又杀了你们净明宗的教徒,却还要赠我财宝金银?” “你们是能放下脸面求饶,但你们头上那名净火天尊,面子能过得去么?” 远边妇人诡异的面色愈发阴沉。 夕恒继续道: “他如果真的存在,知道此事后恐怕会盛怒无比,而降罪于你吧?” “净火明尊慈悲无量,是为普济众生而来,信者得永生。”对方声音也愈发阴沉: “阁下非是我教信众,莫要对天尊多言!” “若我非要多言呢?”夕恒对想杀自己的人可没什么好话。 “那吾等就必须将你投入圣火,焚烧殆尽。”她咬着牙转变了态度,一步步靠近,振振有词道。 三名还活着的持刀教徒面面相觑,却不敢再随主祭更向前一步。 火炬在行走间摇晃,苍白头发的女主祭面目愈发狰狞,口中装着的长牙不断摆动,在来到夕恒五米前时,身躯忽地一动,两手举着火炬朝夕恒忽地砸来。 火焰在空中摆出一道圆弧光亮,夕恒瞥眼看着,长剑随意一抬,便将火炬末端斩落。 “就这?” 她见对方气势汹汹,还以为至少是个暗劲,原来不过只是个明劲大成。 妇人将嘴里两道尖锐长牙如飞刀暗器般吐出,夕恒稍稍侧头,就轻易躲开。 紧接着,被削断的火炬甩来,却被剑刃再度砍下一截,长棍变成了短棍。 正当夕恒觉得无趣,要反击取下敌人性命时,对方忽地朝她张开左手,手心亮起一道黄光。 “嗯?”夕恒心神一跳忽感威胁,也同时抬起左臂: “开!” 她五根手指指甲疯长,立刻化成了茂密的骸骨树冠。 霎那之后,敌人手心竟喷涌出熊熊烈火,呼啸而来—— 昏暗的广场豁亮,呼呼火啸落入耳中。 汹涌浓郁的烈火撞在惊骨变的骸骨树冠之上,哗声间播散扩大。 她下意识俯身,将自己缩在骸骨树冠所挡住的范围之后,但飘散的长发却难以控制,火焰烧焦了几缕发尾。 这道汹涌烈火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个呼吸,空中火焰便立刻消散不见,世间重回了之前的寂静昏暗。 然而火焰引起的片刻剧热还未消散,夕恒外露的肌肤都热得发痛。 她抬起眼眸,便见骸骨树冠表面都已成了一片焦黑。 而前头那妇人见了这层骸骨,表情立刻变得扭曲骇然。 “你是——你是黑暗天的使者,你是吾主之敌!” 她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焦急朝后方喊道: “杀了她!她是黑暗天的妖魔!快拔刀来!” 然而那三名持刀教徒,面容愈发惊恐扭曲,身形更是战战赫赫,不敢往前。 他们只不过是些寻常凡人,怎么能和大黑暗天的妖魔交战? 净明教的主神是净火明尊,而反派便是大黑暗天。 其教义受多种宗教融合,有古时拜火的祆教,有着西方高山的密宗佛教,其中善恶两元,光与火代表着善,而黑暗就是恶。 大黑暗天与净火明尊争战不休,散布恶魔妖鬼侵蚀人间。 在他们的宗教观中,人类的先祖本就是黑暗天的恶魔妖鬼诞下,人类乃是黑暗天的子孙,而净火明尊派遣使者前来拯救人类的灵魂。 在他们眼里,如今正于大赵东南沿海起义的赤天神女,便是净火明尊所派来的光明使者。 而眼前这位使用着诡异的骸骨法术之人,又被大祭祀称为黑暗天的妖魔…… 妖魔在教义当中,可是与光明使者同一级的存在。 他们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妖魔?听到妖魔两字不立刻转身就逃,就已经很对得起净火明尊了。 “说什么呢?” 而没仔细听净明宗教义的夕恒,则完全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她见这奇怪妇人使出的火焰法术,眼眸就闪出了亮光。 她必要将这种法术拿到手里。 夕恒挪动骸骨树冠的朝向,朝着这位祭祀双腿忽地一推。 一部分骸骨顿时碎裂开来,在空中打出扑的一声,好似霰弹枪子弹般直接将一条腿打断。 怪异祭祀受击痛叫一声,立刻摔倒在地。 她见到对方脸上绝望模样,看出这家伙大概已经没了法术,便将破损的骸骨树冠再指向最近的那名刀客。 扑—— 半数骸骨碎裂喷出,将那人的体表都呼成了凌乱模糊的模样,一声未发,便瘫倒在地浑身流血。 一旁持刀教徒吓了一跳,连忙再往后面多退了几步,双腿发颤,几欲想逃。 当夕恒将残存的骸骨树冠对准此人时,恐怖的生死危机近在眼前,却是让他在浑身一颤间,心思起了莫名转变,立刻跪地俯首磕头喊道: “妖魔祖宗!我也是妖魔的子孙啊!求你别杀我!以后我不再信那净火明尊了,我信妖魔祖宗!我信大黑暗天天尊!” 他脑袋连连磕在地面,生怕自己稍慢一点,就会落一个与同伴相似的死法。 他心思转得越快,脑袋就上下砸得越快。 直到脑门破了皮,又听到了对方的嗤笑声,他才昏头转向地停了下来。 “好,你走吧,我不杀你。” 夕恒见对方这滑稽模样,也难免觉得有趣,便摆了摆手。 “多谢妖魔祖宗!多谢黑暗天天尊!”那人慌忙站起,屁滚尿流地逃窜。 旁边另外一名刀客也有模有样地跪地学着磕头喊妖魔祖宗,接连喊了数遍,磕了十几次头,夕恒才让他停下。 “你也走吧,不过回到你们那劳什子净明宗之后,你要朝他们宣告我这妖魔的消息,让他们来杀我。” “啊?”这小教徒显然不能理解。 “怎么,本妖魔大人的吩咐,你胆敢不从?”瞳色泛红的少女将五指前的骸骨朝前稍推了一点。 “不敢!不敢!”这小兵连忙叫道。 “滚吧。” 夕恒不再理会,靠近仍在不断叫痛的怪异主祭,蹲下身来。 “妖魔,你在净火明尊的领地兴妖作乱,必将会被明尊的使者斩杀!受圣火焚烧殆尽!” “还妖魔呢……”夕恒啧了一声,随意甩了甩手让指甲上的骸骨脱离散落,蹲下身向瘫倒在地的净明教主祭问道:“我问你,你的法术从何而来?” 对方咬紧牙关,不做回答。 不过夕恒依此人态度,也可以猜出一些: “你方才见我是暗劲武者,哪怕赔钱也没想过使用法术,直到我对你的净火明尊多言了几句,才因恼怒攻来——法术是你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 “而看你模样,是真信了我就是妖魔,说明你根本不懂法术究竟从何而来……这法术,应当是你们净明教中的高层为你刻下的吧?” 夕恒平淡道: “最可能的人,便是你们所谓的光明使者,那所谓的赤天神女。” 妇人眼瞳微睁,闷哼一声后仍是不言不语。 “原来那家伙真会法术啊……” 夕恒感叹了下,便说:“等我将你杀了,金石城的仗也打完了,我就去东南沿海找那赤天神女,把她的法术也抢到手。” “赤天神女乃是净火明尊派下的天上使者,你必将圣火灼烧至死!” “什么神使?什么天上?她更可能只是个有点奇遇,捡到了本法术秘籍的家伙。”夕恒说罢,就重新起身。 手里长剑一抬一落,便将这邪教徒的脑袋刺了个对穿,为对方解脱了痛苦。 夕恒随意在尸体衣着上擦了擦剑,收剑入鞘。 脚尖一踏,身影高高飞起,落在一侧的屋檐。 夕恒朝街道远望,见了被自己放走的那两名持刀教徒仍在全力逃窜,似是怕她转了心思,再追杀过来。 她思索起来: “接下来这些时日,金石城中净明宗教徒,应该都会前来追杀我。” “据师姐说,我的实力在暗劲之间已经很强,再加上法术,遇到暗劲武者应该也可以将其轻易斩杀。” “但如果遇到化劲,就该立刻存档了……”夕恒沉吟道: “不过这邪教当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化劲才是,就算有也不该在金石城,而应当伴同在那赤天神女的身边……这里的祭司也不过只有明劲大成,加上一个小型法术。” “需要注意的只有金石城中军队的化劲武者……据说方天德有龙象不敌之力,也许可能是位化劲,至于其他人,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而现在也不知道方天德在不在城中,就算在也应该在城墙那边驻守,不会参与这净明宗邪教的破事。” “如果黄眉山也派了化劲武者作为援军驻守金石,也应该不会在乎这个城中的小宗教,毕竟大赵常胜军都已在外扎营了,还管城里这些破事干嘛……”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说不定爱管闲事的高手。” 夕恒轻轻点头: “只要碰到化劲武者,立刻存档。” 现在的存档只有一个,她又总觉得可以在更为重要的时候使用,直接存下太浪费了。 所以,能拖就尽量拖。 “至于现在就先找个地方冥想休息一下吧……话说被围城的时候,酒楼还会开吗?”夕恒歪头。 总之就先去商街看看吧…… 不过多久,夕恒便到了两月前自己所住的那座酒楼,只是此刻楼外灯笼已不亮光,楼内更是昏黑一片,房门紧闭。 “果然关了,” 但只将房门上锁可挡不住她,夕恒以轻功踩着梁柱踏上楼阁,伸手扒在阳台木栏上,翻身今日室内。 她曾在此住过三日,已经熟悉了其中布局,好似走在自家一般来到镜台前,抽搐柜子拿出火镰火石点着蜡烛。 红烛亮起,夕恒在镜子前静静观赏起了自身面容。 今日她保持着自己最自然的模样,因为本就是来做邪性之事,所以没有刻意易容遮掩血妖的身份。 夕恒呼一声吹灭蜡烛,来到松软的床铺,褪下锦履盘坐床上静静冥想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月色或明或黯,天象沉沉多变。 不过半个时辰,外面又传来了许多嚷声。 …… 夜半,金石城中广场,聚集来了一群持着火把,身穿粗白衣裳的净明宗教徒。 人群连带着火光围绕着地面上两具模样惨烈的尸身,一名教徒颤抖着跪下,喊道这便是黑暗天的妖魔所为。 “妖魔就在金石城中,挨家挨户将她给搜出来!”一名身高体壮,粗脖颈间挂着骨珠的光头大汉凶恶道: “必要将妖魔绑到火柱烧死,为大祭复仇!” 亲眼见过妖魔的持刀教徒还想劝阻,慌张道: “那可是妖魔啊,我们不过凡人,怎抓黑暗天的妖魔?” 在他眼中,教众们都应该逃离此城,妖魔应该由赤天神女对付。 “再废话,老子撕了你的嘴!”大汉冷哼一声,挥手便派人们分成五六人的小队,跑向各方。 “你再说一遍,那妖魔是何模样?!” 持刀教徒咽下口水,回眸看了眼街道暗处。 早知道,他就不回来报信,而随着另一名刀客一样,立刻回家收拾行李,招呼妻儿老小回城了。 如今他回净火坛说了妖魔之事,反而更大的灾难和麻烦。 他无能为力,只能听从并回答:“妖魔一身红衣邪气腾腾,腰间带剑,衣摆好像暗火,剑法又凌厉诡异,眼也是血色,简直恐怖至极——” 他越回想越后怕,若不是学着同伴磕头转信,自己肯定也会变成地上那浑身扎着骨碎,模糊无比的烂肉。 “凡见红衣带剑,又有红瞳之女!都给我抓过来!不,大黑暗天妖魔无性,男的也抓来!”光头大汉立刻喊道。 “是!”周边手持刀兵的教众应声听令,一队队分散向每一个街头巷尾寻去。 只要屋里有些亮光,或是夜中房里声音稍微大点,这些教徒就会立刻趁着人多势众,猛地一脚将房门踹开,带着火把闯入民宅搜索。 轰嚷之间,深夜城中顿时起了片片乱相。 净明教中人强闯家宅,大喊着妖魔何在,与室内之人要么大吵一番,要么大打出手……骚乱间,不一会便起了流血冲突。 火把挥动,还没有搜一炷香时间,城中已有多处房屋被点燃。 只要有不信教的寻常百姓胆敢反抗,立刻就会被教徒扣上与妖魔有染的帽子,抓起来接连逼问。 有不少教徒趁机来报私仇,或是趁势破门入屋抢夺金银财宝,不知究竟在找妖魔,还是在当强盗匪徒。 城中不断传来的各种嘈乱声响,让酒楼三层房中床铺上冥想着的夕恒缓缓睁眼。 微弱的红光自眼底闪动,少女放松了盘坐的姿势,双腿落下床边踩着锦履穿好,拿起放在床头的染血长剑。 这把剑可是她花了几十两银子,请江宁城中最负盛名的匠人挥锤锻造的,虽然还不至于削铁如泥,但至少能做到吹毛断发。 她将剑鞘重新挂在腰间,随意伸展了下身体筋骨,便推开小门回到阳台。 望着下方城中数百根摇曳走动着的火炬,夕恒目光温和。 “这次倒是来对地方了。” 想来杀人,立刻就有了那么多人赶着被她杀……这净明教可真不错。 天上明朗的月色映下,照亮了她一身红衣。 夕恒双手一按,身体越过围栏跳下。 落势带来的乱风将衣衫卷动,脚尖于昏暗之间,无声地点在地上。 右手落在剑柄,将之徐徐拔出。 剑刃擦鞘,唱出轻吟。 她抬眸望去前方远端,一道燃灼的火炬正摇曳着靠近。 夕恒转步动身,脚尖向前轻踩,无声无息。 月光又被乌云遮盖,黑夜随之更深了一重。 她身形藏匿于黑暗之中,只有眼底与剑上亮着的微微红芒轻轻波荡,好似夜中游魂。 逐渐,距离缩短至百米,那边敌人仍未发觉她的靠近。 忽有一丝凉意落到少女面庞,她轻轻抬头,又有点点细微雨滴贴上。 “要下雨了么……正好用来遮住声音。” 夕恒朝前俯身,脚步渐渐变快。 几个呼吸后,火把播散出的光亮照亮了她的身影。 拥簇着的五名净明教教徒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抹红影从视野远端突然显现。 下一刻,长剑抵着寒光,直直刺进了手持火炬的教徒心口。 夕恒将刺穿之人从剑上踢开,抽出后便继续斩向另一名还在惊愕的邪教徒。 长剑划过颈部,抹出一道狰狞血痕,又有鲜血从其中忽地喷出。 “妖!妖魔——”另外三名教徒浑身一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但夕恒可不会愣住,对方话还没说到一半,长剑就已被她挑到敌人颈间。 红线忽闪,一颗面目狰狞惶恐的头颅被鲜血喷高,坠落在地。 “妖魔在这!救命,救、救命!” 一旁身形肥胖的教徒丢下手里朴刀,边哭喊边屁滚尿流地试图逃窜。 夕恒踏步追上,剑刃刺透对方腹部,手腕猛转,在一个沉闷痛呼之后,这邪教教徒立刻因剧痛停了动作,顺着惯性瘫倒在地,痛呼不断。 长剑拔出再刺透心脏,给了对方一个痛快之后,夕恒看向最后一人。 那人已经跪倒在地,手里大刀早就丢在地上,两手扣在一起摇晃着恳求: “黑暗天的妖魔大人!我不想死,饶命啊!” “怎么又有投降的?我没说过投降就能免死吧?”夕恒啧了一声,已经不想理会,靠近就要取走性命。 不过途中想了想,抬起的长剑还是顿在了空中。 夕恒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名叫王蛂……”这名瘦弱男子身穿粗布麻衣,留着糟乱头发,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以后不可信那净火明尊了,要将全身心投往大黑暗天,为我做事。”夕恒简单说:“若敢不从,就砍脑袋。” “大黑暗天万岁!妖魔祖宗万岁!”男子连连磕头,脑袋好像鼓槌一样砸在地面。 “行了,把地上的刀捡起来,随我去杀人。” “杀,杀人?!”对方两腿一软,差点趴在地上。 “不敢?” 此人慌张拾起朴刀,就算不敢也硬着头皮点头说敢。 “罢了,要你上场也活不了多久。”夕恒摇头:“你现在就跟在我后面喊投降不杀,等以后成了组织,就为我传播信仰,纠集军队攻伐那赤天神女与净火宗。” “攻打赤天神女?”对方又愣住。 …… 第六十七章、黑暗天教 “让你干啥就干啥,别多问。” 夕恒直白说罢,就不再理会此人。 转眸又见远处有另一队异教徒听着声音赶来,便执剑继续冲去。 随着一道道惨叫声与惶恐的求饶声接连响彻,整座城中的邪教徒都抓着火把聚来。 连绵的细雨粘湿了少女的发缕,剑刃播散出的鲜血溅在本就鲜红的衣裳,为劲装外衣更添了几分黯淡色调。 嗤—— 利刃穿透血肉,连着骨头与内脏也一齐削断,尸体落地便绽出一朵血花,在细雨的点滴下慢慢开花。 身后那名为王蛂的瘦弱男子拼命跟来,还未来得及喊出一声投降不死,就见原本那些活人,都已成了地上尸体。 杀完这一波,夕恒再继续朝前去。 那名投降的教徒气喘吁吁,却一刻也不敢停,若不尽全力起一点作用,他生怕自己之后还是会被砍掉脑袋。 到了第三波,他才终于在妖魔大人未杀完时,呼喊着令几人投降跪地,俯首转变信仰。 随着时间推移,围绕过来的净明宗信徒越来越多,四周各个方向都有数十根燃烧着的火把摇曳着奔来,他又变得无比慌张。 如果让护教执事知道自己叛离了净火明尊,再怎么拼命解释不过是嘴上说说,也一定会被拉上祭台活活烧死。 涌来的教徒,不知是有数百还是上千。 王蛂不断后撤,双腿颤抖面露绝望。 周边五个与他一起投靠了大黑暗天的教徒同样如此,接连后撤。 而前端的夕恒反而勾起了嘴角。 像刚才那样一个个追杀,还是不如直接冲进人群当中。 她站在先前净明宗布道的宽阔广场中心,就等着成群的净明宗教徒围来。 火光晃荡波动,环顾着好像一片火光星点构成的圆环。 渐渐,数不清的敌人靠近。 后方原本说已经臣服于她这名妖魔,不再信仰净火明尊,而转信大黑天神的六名判教者中,其中四人见周边净明宗教徒势大,又弃暗投明重新跑回了净明宗的人群当中,途中还指着夕恒喊道: “执事阁下!这红衣女便是那黑暗天的妖魔!快杀了她!” “呵……”夕恒冷冷盯着这几人,已经想好要如何将其开膛破肚。 距离还有五六十米时,身穿白衣、拿着火把的邪教徒都停下脚步,朝着夕恒围成了一个大圆。 烈火燃灼不断,照亮了这整片广场。 慢慢,从教众人群当中走出一人,脑袋光秃发亮,锦缎白衣盖着粗壮身躯,背后挂着一把厚重大刀,面目严峻立眉竖眼,恶狠狠地盯来: “妖魔,今天便是你身死之时!” “哦?”夕恒看着对方身姿模样,觉得此人不过只是个暗劲初期,同样是会被她五招之内砍掉脑袋的货色。 “你也有那赤天神女的法术?” 大汉听了此语更是确定了她的妖魔身份,面露凶光仇恨,右手猛抬,拔刀便冲来喊道: “拿命来!” “还真敢来呀。” 夕恒摆出血线剑法的架势,开场便刺出一记冲云血钉。 红线一闪,划过长空直指敌人颈间。 对方表露出与外表不符的机警敏感,宽厚大刀立刻横着抬起,黑乎乎的刀身挡下了这记血钉剑气。 夕恒再收剑忽地上挑,一道速度极快地的竖直剑气,又被对方挥刀斩破。 “倒还有点能耐。” 寻常的刀法可斩不碎她的剑气,就算大刀从剑气中心划过,也应当将其分成两块而非直接击破,对方刀法裹着的劲力显然极为强劲。 距离拉近。 夕恒趁敌挥刀后顿住的一瞬,挑剑转为突进的刺剑,仍是直指咽喉。 “杜鹃泣血——” 对手大刀猛抬,将她刺来的剑刃弹开。 然而红线剑杀伤范围绝不只有剑刃长度,剑尖前段的红线被挑开时划过了对方面庞。 鲜血随着红线一闪而绽放,对方脸上皮肤带着一颗眼球,被微不可见的红线削出了一条剑痕。 剧痛与瞬间的失明使他怒吼一声,两手猛转拼上性命,挥刀速度再进一层。 夕恒却不躲不避,反而更朝前伸出左手: “扑!” 左掌推出,浓郁浑厚的血气便从掌心奔涌而出,击向敌人斩来的大刀与后面的胸口。 大刀被血涌推开,下一瞬对方也张开左手,闷哼一声。 血涌还未命中,浓烈的烈焰便如火龙般呼啸着撞在涌去的血气之上,火焰与血气在啸声里一齐扩散,声势愈发庞大。 呼啸的烈火似乎更加强劲,压了血涌之术一头,慢慢推向了夕恒这边。 少女冷哼一声,右手抛开长剑,心念物品栏并朝前抓出亮着红光的血灵石往左手背上一按—— 血涌之术的力量顿时再增几分,压过侵来的火龙,嘭得砸在那壮汉身上。 光头大汉受此撞击,肋骨下陷,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紧接着便被撞飞了三十多米,好似一条死鱼般摔在地上 “就这?” 夕恒还以为这家伙多有能耐呢,原来也不过只是靠一个法术。 她的灵气相当充足,这样子硬拼法术,绝对不会弱于谁。 哪怕他们口中所谓的赤天神女,也许都难以在法术方面胜过她。 夕恒将左手握住收回,再看向远端被撞飞的大汉,在足以致命的伤势下,那人竟然歪扭着身体站了起来。 大汉咳出几口鲜血喷在地上,努力抬起颤抖的右手: “杀了她!这妖魔已经没有灵力了,快上!都给我上!” “确定么?”夕恒歪头。 一开始,周边凡人面对起她这个妖魔还犹犹豫豫。 不过随着护教执事身边几名武者先冲上前,后面寻常教众也随之跟上。 这群邪教徒们根本不会军中用来对付武者的阵法,也没有威胁较大的弓弩兵器,甚至其中有不少都拿着草叉铁锹,气势汹汹地就朝她砸来。 夕恒抬手将拍来的铁锹扣住,手腕一转便将那人甩至人堆,好像丢保龄球般砸榻一片。 接连瘫倒的人们大都拿着利刃兵器,随便一划一碰就是一道血痕。 那一片教众明明都还未靠近,就已经被自己人的兵器伤了个差不多。 下一刻,夕恒重新抓起长剑,独身朝邪教徒人数聚集最多的地方奔去。 脚尖踏地震出蛛网裂纹,剑刃猛地横斩,一道血线旋即随之绽放。 血线剑气呼啸波荡,好似割草般砍断了十几名异教徒只挡着一层粗布的腰部,紧接着穿过这片像是被割断的麦子般倒下的人群,再于更后方挥起剑来。 剑刃每一度斩击就有头颅飞起,每度刺剑皆激起鲜血喷涌。 开场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五六把长刀自四周一齐朝她压来,夕恒于是下腰弯身并朝上伸出五指,骸骨疯长,立刻成了树冠模样。 “开!” 这招法术,她已经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数不清的骸骨枝条先是化成盾牌挡住了来袭的刀刃,下一瞬忽地碎裂爆开,朝着四周各个方向喷出无数骸骨碎片。 又令十几人面目狰狞地痛呼着倒地不起。 这招没有用剑斩击时那么友善无痛,骸骨刺进肉身,会有难以抑制的剧痛随着动作不断刺激肉身。 顿时,地上就堆了十数名不断扭动着叫痛的身影。 夕恒没去理会,惊骨变爆开后,又奔向了侧边大肆挥剑。 剑风所过之处,即掀起腥风血雨。 气血于经脉不断奔涌,夕恒原本浅红色的双眸逐渐变为鲜红。 瞳中映着周边血色,映着前面正高高举起兵器,拼尽全力来和她要决个生死的普通凡人的怒吼模样。 细雨此刻落在脸颊,泛开丝丝凉意。 夕恒集中注意,有种时间好似都变慢了的感觉。 她自己的动作渐缓,脑袋上即将落来的大刀更是极慢,似乎只要伸手轻轻就能将刀刃推往另一方向。 火炬在风中飘荡出呼呼声,雨点打在火上又有嘶声,身边有刀刃划空的呼啸和拼上性命的呐喊,远边又有接连不断的痛呼痛叫。 “都好慢……” 夕恒察觉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相当特殊的状态。 这一瞬间,她不再因杀人见血而激动起兴,反而心里平静。 好似她现在并非身在互相厮杀的激烈战场,而正独身在桑树下石桌边品茶一般——转瞬间,心情就从心潮澎湃,变成了‘心如止水’。 这种状态下,澄清的静穆之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到半点动摇。 看着眼前刀刃落下,她一瞬就能想出十数种应对,身体也能够极为顺畅地将其完成。 剑刃一抬,斩断敌人手腕,随之再转,剑尖就抵在了下落的长刀侧边。 手腕一颤,便将空中长刀弹飞。 白刃轮转两圈,斩进了她后方另一人的脑袋上。 夕恒转动眼瞳,朝后一挥,又砍断了一人颈部。 颈间的伤口在剑刃过后慢慢敞开,鲜血先是溢出一会,随后才会喷洒。 夕恒朝后催动筋骨力踢去,一个强壮的身影就好似被卡车撞击般倒飞,一连串砸倒了十几人才堪堪停下倒地。 “这状态真是奇特……但为何会如此?难道我的剑意磨练好了?” 夕恒随心挡下一击,默默心想。 弹开敌人大刀之后,她再把长剑后收,随即转腕朝前打出一招崩剑—— 突然绽起的汹涌剑风吹倒数人,同时以极为巧妙的角度削开了三人脖颈。 虽然剑风伤害不大,但命中弱点还是可以杀人。 那几人丢下刀刃伸手捂住自己脖颈伤口,想要逃窜,后面却又挤上来许多怒吼着妖魔两字的净明教众,无处可逃。 动作撕裂伤口使之喷血,他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地面,血液流成血泊。 后面邪教徒踩着他们的尸身继续狂奔而来。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杀声喊声震天,普通教徒难免被气氛裹挟拥簇着上前。 等到夕恒将他们脑袋砍下来,也已没机会反悔了。 少女见敌人拥簇地越来越挤,便又挥出血线剑气横扫一片。 周边三四米的敌人就好似被镰刀割断的麦子般散落一地,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断掉的腰肢,慌乱无措地伸手收手。 近处的教徒见此恐怖景象终于回头,想要逃离。 可外围的净明教教众却是看不见其中情景,仍然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斩杀妖魔的英雄,朝前拥挤不断。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混乱导致了更大的混乱,愤恨的砍杀声与仓皇的慌逃声相撞,竟让不少邪教徒和自己人打了起来。 “滚!老子不想死!” “杀啊——懦夫!杀啊!” “我杀你个直娘贼!” 片刻时间,竟无人再敢朝夕恒靠近挥刀。 而她也逐渐从方才那心如止水的奇异状态当中回过神来。 周边场景纷乱无比,无数的鲜血与尸身瘫软在地,其中还掺杂有多数仍然未死去的邪教徒,空气当中满是血腥。 夕恒稍微低头看了看,她手上剑上都沾满了血,外衣表面几乎没有一寸地方是干燥的,就连颈间与自己的面庞,都染了许多温热红色。 “我杀了多少人?”夕恒发觉自己眼睫毛上也沾着血滴。 随便扫一眼地面,就有百余具尸体…… 这些寻常教众,比起当初的天梁反贼士兵更容易杀,随意往密集处挥出一招剑气就能斩杀数十。 面对身穿甲胄的士兵,剑气只能穿透一两个,但只面对皮肉内脏和脊骨,就轻松多了。 泛滥的鲜血于地面淌流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血泊,血泊又互相交汇,又聚成大片的血面。 暗红铺在地上,借着周边许多摔在地上或落在了尸体上的火把光亮,倒映出夕恒妖魔一般的身影。 血的镜面效果,比起普通的雨水更佳。 丝丝细雨也打在地上血泊,泛起无数微弱涟漪,让倒影出的妖魔身影变得模糊不成型。 周边的教徒们自己起了争执,夕恒一人面对着围在周边的上千敌人,一时间竟空闲了下来。 她呼出一口气,化成瞬息飘散的白雾。 手里沾满了许多人鲜血的剑刃也抬到了面前,倒映出了她染血的精致五官与面庞。 一双赤红色的瞳子,似是微微发亮。 夕恒将剑刃平平无奇地朝前一指,目光飘远,落在了最近的那一片拥挤也混乱敌人人群。 手腕稳稳转动,染血的剑刃画了个圈,剑上鲜血溅落,同时朝左侧收剑。 随后她的手臂一展,剑刃横扫。 她这一招,没去特意靠拢血线剑法当中的任何一个招式,只是凭本能挥剑,本能地运转体内气血劲力。 气血透过经脉,流到剑上,瞬息爆发。 赤红的剑气绽起亮光,一记横扫剑气宛如冲击波般飞向拥挤的敌人。 下一刻,周边的嚷声噪音忽地停顿。 因为一颗颗脑袋,正一连串地高高抛起。 教徒们身高大小不一,夕恒瞄准敌人人群颈部的这一击横扫,斩下的脑袋有的是完完整整,有的却缺了半个,有的则是连着肩膀锁骨一并斩断,甚至有瘦弱或驼背之人,只被斩断了头发。 圆滚滚的脑袋们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整的抛物线,向下如雨倾去。 囫囵坠在地上血泊,啪嗒啪嗒的声响好似舞台表演之后,被下方观众丢上去的一颗颗番茄落地。 脑袋先落下,一连串的无头尸身也歪倒下来,颈间鲜血泉涌,再给地上血泊多增了一两毫厚度。 这一剑,也使周边前人的拥嚷嘈杂之声,顿时消停下来。 外围的邪教徒们也步调一致停下动作,惊愕失色地抬头看着高空那骇目振心的恐怖景象。 上百头颅好似雨点般落地,为他们原本心底的激切与狂热顿时浇了一桶冷水。 顿时,他们就好似瞬间达成了什么协议般一齐朝后退出几步,为夕恒让出了大片空间。 血液的涌动声好似水开了般咕嘟咕嘟,从四面八方传来。 上百头颅齐落,纷扰混乱最终成了一片寂静。 在无数人惊愕的目光下,仍站在广场最中央的夕恒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这一剑是随着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随心而发,用上了大量气血暗劲,自己都不知道能够达到如何的效果。 “这一招比寻常的剑气更加强大数倍,还有扩张之势……血线剑法上似乎描写过这种情况,能挥出超乎寻常之剑者,便是暗劲大成。” 夕恒简单回忆了下,确定道:“我暗劲大成了……真快。” 她距离真正达成暗劲,其实还不到一年呢。 “是因杀人够多,剑意磨练地足够精纯了还是说主要是因为之前用夺命决见气血充满了……?” “无所谓了。” 寻常暗劲想要成就暗劲大成,至少也要个十年二十年。 而她只用一年时间,就从初入暗劲达到了暗劲大成。 此事如果被天下武者知晓,恐怕她都有资格给武林中人开个讲坛了。 在上前邪教徒惶恐的注目之下,夕恒将手里长剑随便转了下,将剑刃指去了另一方向。 鲜血随之溅落,同时远边被剑指着的教徒心里升起了无比的惶恐。 他双腿瘫软着跪地,惊恐万状地喊道:“别杀我!妖魔大人!求你别杀我!” 夕恒被这声音吸引注意,游离的心思回到现实。 不知何时,有人朝她磕起了头。 脑门砸在地上血泊,溅起一连串的波纹。 “孬,孬种!”旁边另有一名身材健壮的汉子往跪地之人身上一踢,将其踹翻在地,遏制住了这卑贱行径。 夕恒眼瞳微转,身子稍俯,脚尖踏在血泊,身躯便顿时化成了一道血影冲向那名壮汉。 身影凌空一转,长剑也随之破空。 剑刃尖端,红线凌空绽放。 用招之后,夕恒双脚踩地稳住身形,染血的长发受惯性前扑,身躯稳定不动。 距她两米外的那名壮汉,自其胯部直到头顶,逐渐冒出了一条笔直且平均的血线。 红线愈发显眼,同时对方身子也分成两半,自截断之处好似盛开的花瓣般朝两边绽放,一个左歪,一个右倒、 她无言无语地将长剑收起,至于前方这群邪教徒,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学着方才那人的模样,跪倒下来。 离得越近,跪地越快。 他们边喊着妖魔大人,边说着求饶之语,脑袋一连串的往下磕。 夕恒看着好笑,正要说些什么时,后面又有一个有点熟悉的高喊声传来。 “黑暗天的妖魔大人说!投降不杀!跪地不杀——” 仍然迟疑着的邪教徒们楞了一下。 忽地,人群当中又传来一个呼喊之声: “我们都是黑暗天妖魔大人的子孙,敬拜妖魔祖宗乃是认祖归宗!我们曾于祠堂宗庙向祖宗磕头,现在向妖魔大人这位祖宗的祖宗磕头!不正是应当的吗?” 邪教徒们单纯简朴的心思转不过弯来,片刻时间竟觉得此人说的不错。 他们心中又有对大黑暗天妖魔的恐惧,又有的对祖先的崇拜。 两者合并起来,就认为对妖魔大人俯首称信也不再是什么廉耻之事。 见周围一个个同伴跪地不起,越来越多的邪教徒因为从众心理,虽然脑子里还晕晕乎乎弯弯绕绕,但身体却先跪了下来。 膝盖一个个打在血泊之中,地上成片成片的尸身在夜风当中渐渐发凉。 夕恒看着眼前这群跪地俯首之人,摇了摇头。 “愚昧。” 还想继续杀呢,这群人却先投降了。 她回头扫了眼声源,见那高声呼喊之人,就是今夜早些时候首个朝她投降的刀客,怪不得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渐渐,整个金石城中广场,都已经少有人站着。 夕恒也觉得留下这群人的脑袋也许能有些用处,于是将剑刃收入鞘中,顺势道: “你们日后不可信那净火明尊,也不可信那赤天神女,而应当信我。” 大概是以为方才战斗时用了不少嗓子,她现在声音有点沙哑,传不出太远。 夕恒于是随便指了下身前的一名教徒,让他重复自己所说言语。 “妖魔大人曰:你们日后都不可信那净火明尊了!也不能信……” 此人说罢,周边教徒失神呆愣着称是。 “既然已经答应,你们灵魂就已在大黑暗天的手中,之后若胆敢违背誓言,死后必将在深层地狱受上万年苦痛刑罚。” 夕恒又简单说了说自己脑海中记着的十八重地狱刑罚用以吓人: “深层地狱共有九种大刑,分为拔舌、剪指、蒸笼、火柱、刀山、油锅、滚石、刀锯、石磨……” 旁边重复话语的教徒说着说着,都已浑身颤抖起来。 地上所跪之人诚惶诚恐,他们都不得不信这地狱之事,因为大黑暗天的妖魔就在眼前,大黑暗天一定也在,地狱也一定存在。 “但若尔等在我黑暗天教中好好表现,为吾奋战杀敌、寻得世间秘闻、或是传教有功,生前可以获赐奇妙法术,死后亦可前往极乐净土,尽享一切福泽。” 下方诸多邪教徒听闻此语,苦涩的面容总算缓和了些。 夕恒接着讲: “尔等净明宗常说大黑暗天乃是邪神,实际绝非如此,黑暗乃是万物之源,万宗之祖,世间万物自黑暗中来,又将到黑暗中去,大黑暗天乃是包容万物的母亲,她包容善恶、正邪生杀,甚至光明火焰。” “不然,为何大黑暗天才是你们的祖宗,为何你们不是那净火明尊所生?”她越说,越觉得有趣,心思活络之间话语不停: “大黑暗天赐给你们肉身,赐下智慧与愚蠢,赐予了明辨是非善恶之能,给了你们爱憎,给了你们平和与癫狂……她包容你等所有心思与行径,因为这便是你等本性,大黑暗天,乃是生命之母。” “而那净火明尊,却教尔等堵住自身本性,命你等不可孤傲、不可嫉妒、不可嗔怪、不可怨怅、怠惰、贪心,他要你们灭掉本性人欲,变成无心人偶、劳作牛马。” “人无了本性便不再是人,我今日下凡,便是要让你们做人,而不做牛做马。”夕恒开始传教。 …… 第六十八章、一剑护国 “而我今日下凡,便是要让你们做人,而不做牛马……” 夕恒随意编造着大黑暗天的教义经文,自觉讲了个差不多之后,望着这群跪倒在地的信徒依然迷茫的目光,简单道: “此后你们在教中职位工作如常,将那净明宗三字去掉,换成黑暗天宗。” 下方跪地众人接连称是,不过其表情都相当麻木,一点不像是自愿讲出。 “另外,教派中识字之人,需以吾方才所言为基,编出一部教义用于传教。” “以后我会返回教坛检查,尔等凡人若胆敢背信大黑暗天,或离开叛逃,死后自有地狱等着。” 她每说一句,就会有一片声音应诺,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之后,夕恒又让最先投降的那几个家伙在教中升职,之后对着跪地的数百人摆手道: “如今金石将破,你们各自都回去吧,那个叫王蛂的留下。” 声音落了,围绕着的邪教徒却还呆呆跪着,不敢多动。 直到夕恒又说了一句‘滚吧’,他们才连忙站起后撤离开。 头发凌乱的消瘦男子卑微靠近,夕恒朝她问了几句净明宗之前如何运行,每日怎样礼拜祈祷,教坛是在何处等等简单问题,随后让对方也离开。 渐渐,她身边不再有任何活着的身影,只剩下数百尸体仍不断淌着血流,继续将地面染成猩红色泽。 夕恒缓缓呼出一口气。 自己方才所说出的那些,在如今这个人均蒙昧无知,需要信仰安心的古代王朝末年,好好运营一番,应该就足以缔造出一个新的宗教了。 只是,不知自己的临场发挥的口才,能否使人信服。 信也好,不信也罢。 如果不信,杀了就是。 夕恒对此没多用心,现在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剑意今日更进了一层,还有方才战中突然出现的两种异样—— 其一,是杀着杀着,心忽地静下来,周围动作也随之变慢的一种精神高度集中,同时又心如止水的状态。 其二,便是在那状态当中,挥出的一记强度远超平时练剑的横斩剑气。 那一招剑气扩张着渡过了三四十米,一击便砍下了上百颗头颅。 现在战后,没了心如止水的加成,她自觉难以复刻出那一招横斩。 “方才一剑,是剑意磨炼至深,达到突破一瞬,福至心灵自然挥出的一击……”夕恒拔出满带这血的长剑,从剑刃表面看着倒映出的面庞,不断回忆起方才那一瞬。 “那招式既然与剑意有关,等剑意再提升一些,应该就能随心所欲地使出了。” “等到可以随时开启心如止水的状态,而非灵机一动,兴许就可以试着自创一门绝技了。” “自创绝技时,可以参考一下其他的化劲剑法,武学虽然不可同修,但临摹与借鉴招式都是可行的……只是无法完整发挥出那种武学的特性罢了” “现在要做的,还是磨练剑意。” “不知要磨练多久才行……”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环顾起周边。 到处,都是血与碎肉。 睁着眼死不瞑目的脑袋塌在血泊,一动不动,脑袋上的乱头发沾血,夜风难以吹动。 “……也不知,还要杀多少人。” 因为读档之后所有一切都会还原,夕恒对自己犯下的杀孽没什么感觉。 只是注视着周边这宛如黄泉地狱似的恐怖情景,觉得挺好看的罢了。 “回去吧。”夕恒再再收剑入鞘,最后低头扫了眼自己满身的血污。 手上脸上都溅着的血已经凝固黏着,鼻尖都是血腥味,令她稍有些不适。 她踩着地上血泊,离开这片血地。 至于要回去哪里,自然是先前住的酒楼。 她还记得那大酒楼当中有着浴房可以清洗身子,还有衣物可以换用。 杀完邪教徒,自然是要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才行。 “只可惜没人能来帮我做下按摩,啧。”她自语道: “等回去之后,和师姐一起玩吧。” 毕竟自己在这一世,也就与红妙师姐的关系还算亲密了。 不然还有谁? “颜红矶?”夕恒忽地想起这个名字。 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对方那凹凸有致的身姿模样。 “嗯?” …… 夕恒在空无一人的大酒楼里好好休息了一天,又洗了凉水澡,又换了身衣服,将自己当日战时所穿的,已被鲜血染成深红色的劲装拿去洗了又洗。 令她不爽的是, 这染血衣裳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成片成片的血污好似花纹般印在了上面。 “这世界怎么没有蛋白酶洗衣液呀……” 隔日黄昏,夕恒看着已经干好的衣裳表面还印有许多暗深血色纹路,嘟了嘟嘴。 虽然晾干之后,劲装表面染的血已经变淡,一眼看上去不会被认为是血液,而像是如火焰似的雕纹。 她站在阳台,两手抓着自己这身定制的劲装左看右看。 但仔细盯一会,总归还是能看出来的。 落日缓缓坠下,昏黄光亮落在微微飘动着的衣着,也落在少女的侧颜。 夕恒这些日子没有用易容术画出一副气质和善的面容,只保留着自己最自然的模样。 毕竟都已杀了这么多人了,没必要再遮掩自己血妖的身份。 “不知道那群教徒有没有好好听话,重编了一部教义。” “过两日,就去看看吧。” “不听话就杀,杀到听话为止。”夕恒的说服手段,倒是相当直接。 她明白自己的口才可能较弱,但只论杀人,还是能在大赵名列前茅的。 言语说服不了的,就用剑去说服——这也算是取之所长,补之所短。 少女轻哼着曲子,将晾干的衣裳一件件收起抱在怀里,步调动作和气质都只好像一位普通的、温顺善良的邻家女孩。 怀里拥着衣物,抬头望向了西方远端的城墙,还有更后方的那一轮落日。 橙红的落日余晖染在淡薄的云彩,晚霞散漫千里,暮色宛如美妙画卷,贴在视野的尽头。 “天色倒是不错。”夕恒悄悄看了会。 忽地,有一个黑点挡住了夕阳的光彩。 她疑惑之时,黑点又飞快沉落。 随后,那极远处的城墙上的人与物,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两三秒后,西方城墙传来了一阵轰声,宛如战鼓砸响。 但无论何种战鼓,都不应当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动。 方才那高高飞起的黑点,是投石机抛来的滚石。 下一刻,落日余晖又映出了五六个黑点,接连撞在城墙。 “哪来的投石机?”夕恒歪头。 大赵官兵围城明明还不到三天,怎么就造出投石机了?再怎么厉害的工匠都不至于这么快吧? “是从秀州和贵安两城那边拉来的么?北军还未到时,他们就开始造攻城器械了?”她随意猜测了下。 官兵启用投石机,不知是试探,还是今日就将攻城。 夕恒试图看清城墙上的动静,但那距离实在太远,无论什么东西都只是细微的小点和线条,难以窥得具体情况。 她于是又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手里抱着的各种衣裳。 “刚刚洗了衣裳,又要粘上一堆血,好麻烦……” 夕恒甚至想就穿现在的一身酒楼里的的简易裙装,带上剑就奔赴战场。 不过这场攻城战中说不定会出现化劲强者,就算自己只打算在战场边缘杀一些散乱的敌军来磨炼剑意,也应该认真对待才行。 她转身回房,重新给自己换上净爽些的武者劲装,再将长剑挂在腰间,用发带扎起一个单马尾。 待一切准备就绪,夕恒回到阳台催动轻功跃起,飞至另一座楼阁的屋檐之上,再奔向现今正不断响着投石轰鸣之声的西方城墙。 轰声震颤不断,好似战鼓正宣告大战开幕。 上千米距离轻易跨越,她先在一处靠近城墙的楼阁上隐蔽了自己的身形。 到这,就能清晰看见墙外战场的态势了。 现在官兵们还未将云梯靠在城墙,天梁守军也大都只是拿着弓箭做准备,两军离得相当远,明显还未开战。 只有墙上与墙外模样不同的许多投石车,都正匆忙运转着。 一轮轮巨石砸来,城墙上的投车一个个瞄准着城外,放出火油或是巨石。 但天梁军中的投手,显然都不怎么精准。 夕恒在旁边看了三四轮,只见大多巨石只打在了城外平地,打出一个简单扑声就再无反应。 天梁的投手大多只攻过城,投石车直接往城墙城门这种大目标砸就是了,哪怕越过城墙也没关系,投进城中也能引起一片骚乱,无需太过精准。 但现在却是投石车对轰,以往的经验都已用不上,只能一直调整投车的方向力度,不断重复瞄准、发射、落空三个步骤。 投车对轰了近十分钟,夕恒只见到城墙上的投车被一枚呼啸的滚石砸得粉碎,大大小小的碎片散向在几名士兵身上,直接将其轰倒在地。 “好弱……高打低都能被反杀。” 见这情景,夕恒大概就可以确定了——只要没有大量的援军赶来,天梁军这次必然失利丢城。 她倒也不意外,第二世的发展本就如此。 西方尽头一轮赤红落日坠进地平线下,无数阴影拉长,天色也愈发地昏暗。 投石机又接着对轰了一两柱香的时间,城墙上面的投车又被砸烂三辆,而仍剩下的十几辆投车周边,命令声愈发焦急。 天色渐黯,轰声不止。 插在城墙上的根根火把燃起, 外面的战鼓声徐徐推进,夕恒也开始了行动。 她找了一处驻兵较少的侧边城墙,趁黑摸了上去。 阶梯处有人驻守,但这些寻常士兵怎能发现得了她。 夕恒红线剑法中的掩息之法,脚步无声动作无影,轻飘飘地贴近之后便用藏于腋下肩后的长剑,刺透了守卫的喉咙。 剑刃一撇,只听见一个喷血的嗤声。 夕恒将其按落在地,同样无声无息。 快步踩上这层墙边阶梯,前头正有名背朝着她,手持长枪的带甲刀兵。 她潜步跟在其背后,靠近时总觉对方后心有一红点,随心起身带剑将其心脏刺透,在其还未出声之前捂住口鼻,取下性命。 将此人放倒之后,她抬眸看去右侧,见不远处有一人似是听到了动静而停步转身,即将剑刃稍稍后收。 体内气血随着剑刃蓄势,旋即一同爆发。 剑动一瞬,红线窜出。 血钉剑气刺透敌人脑袋,还未转过身来见到发生何事,那人就已经怔怔倒下。 夕恒再环顾周边已不见人影,便将这两具身随意堆到一起,转身回到城墙边上。 站在墙边向外望去,即可见到一片人山人海,比方才清晰多了。 “好多……” 一根根火炬插在地上,映照出后方隐隐摆出了八卦阵势的上万官兵。 官兵前端松散堆着二十余辆大投石车,每辆投车周边都有十几人在不断忙活,调整力度方向,或是用力转动绞盘拉下投臂,亦或搬石头填充弹药。 比起天梁反贼那些结构简单的投车,官兵带来的攻城器械明显更加完善复杂。 逐渐,一个被稍稍拉远了些投车蓄力并填充好了弹药,在前端施令之人的挥旗时立刻放出。 石弹略过长空,稳稳砸在城墙,不仅落出轰声,也落出了一阵好似房屋坍塌似的木响。 城墙上投石车也回击而去,但其结果和空放也没有太大区别。 天梁在不断调试,但外面操作技术明显已经碾压了一头的官兵却没给他们多少时间。 随着城墙上一辆辆投车被砸碎,外面轻缓不急的战鼓声忽地加快。 前端将军命人挥动旗帜,下令使大盾前锋出动。 一面面如同门板般的大盾围着一道道沉重云梯,从大军当中整齐走出。 “今天就要攻城么……”夕恒站在侧边高处遥遥望着。 墙上守军射下箭矢,全被大盾所挡住。 直到持盾军阵靠到足够近,天梁守军砸下一罐罐火油,在城外燃了一片火海作为抵挡,才是延缓了军阵靠近的脚步。 火油在盾牌表面上不断灼烧,官兵却不管不顾,见面前被火油挡了,便跑去另一片位置。 城墙上无论石砸,箭雨,都难以挡住他们步调,只有火油能有些用处。 然而天梁军的火油明显不多,砸下去两三罐之后就开始节省着用,等到云梯都架在了城墙上,才会用油毁了梯子。 比起声势浩大的全面进攻,大赵官兵此刻似乎只是在慢慢消耗守城资源。 正当夕恒以为这两军会僵持许久时,城墙外,大赵投石车的投臂上,却忽地换了一种弹药。 从之前的圆滚石头,换成了身穿全装重甲,手中抓着阔刀巨斧的铁浮屠重甲兵。 围观的夕恒眨了眨眼,立刻听得一连串的战鼓声汹涌激烈地响起, 随着将军一声令下,先是弓兵上前压制起城墙卫兵的射击,随后刀盾卫士也从弓兵的间隙当中穿梭前涌。 官兵高呼着杀贼二字,气势如虹。 一道道云梯自后方运来,迅速靠近城墙 掌旗官在投石车前头忽地挥舞旗帜,暗红色的大赵两字在火油燃灼的明光之下卷动波荡。 投车忽地齐鸣,猛将投臂上的铁浮屠战士抛向远边。 他们早已调整好了角度与力度,这些已有明劲的精锐战士,几乎同时间落在了城墙上,就好似方才的巨石般砸出轰响。 夕恒丢失视野,只听得那些全甲战士搞出的混乱声音起伏不断。 瓶瓶罐罐破碎,火焰呼啸,反贼士兵惶恐大叫或受伤痛呼,诧异与尖叫声接连。 天梁显然也未曾想到,大赵常胜军能直接把人用投车投到城墙上。 这既需要投手足够精准,还要高手足够多,并且意志坚定强大,且抱有必死之心念。 他们天梁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几点。 一名身穿厚重全甲的明劲高手冲进内部,就已是相当大的麻烦。 而现在,二十余名重甲兵一起踏到城墙,不过转瞬之间,就给他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 内部已经起了乱子,下方还有一道道云梯需要防守,一时间守势出现许多空隙缺陷。 片刻之后,投石车又投来一轮铁浮屠,一个个好似天兵下凡般开始在城墙肆虐厮杀。 即便天梁军中也有高手能够牵制对付,但随着落地的全甲兵人数越来越多,城墙上也愈发混乱。 城墙的防守之势被接连击破,云梯上接连爬上众多大赵官兵。 攻城刚刚开始,就出现了一处大缺口,大赵官兵上了城墙,立刻开始挥刀厮杀。 夕恒也踏步参与进了战乱,化成了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冲入一座最近的城楼当中。 血影所过之处脑袋与肉身分离,鲜血四溅,红线狂乱挥舞。 接连砍下十几颗脑袋后,士兵们的求援得到回应,远边奔来了一名身穿全甲,抓握着一把三米长巨大战戟的军士。 他到达时猛喝一声,手里长戟轮转,扎起马步摆出宛如宝塔般稳重的架势。 “吾乃天梁武将辛骇,来者何人?!” “血妖。” 夕恒报出自己在江湖当中的名号,横起长剑指向敌人。 来敌皱起横眉:“吸血妖魔传言是真?昨夜城中那遍地横尸怪景,可是你所为?” “打着仗呢,还问这些破事干嘛?”夕恒歪头。 “恶名凶凶的血妖,原来也不过是个朝廷狗。” “没办法,谁叫我本就生在朝廷呢。”夕恒虽讨厌这称呼,但也承认: “为了未来之事,我必要站在大赵这边,任何反贼、蛮夷、妄图推翻大赵的奸凶贼人——都必要在我剑下过上一番!” 她这一世若能成就化劲,可是要去寻仙的。 自己独身一人寻仙也许难以成就,因为这世上曾有过太多的寻仙之人,至死都未能真正寻得任何仙踪。 如果能借助整个大赵的国力,也就能多增几分寻得仙人的可能。 等到自己的势力与实力足够,夕恒就打算从初晓手里夺回皇位,好推进自己的寻仙计划。 在此大赵在这途中,被反贼或蛮夷折腾得亡国了可不行。 夕恒可不想做什么亡国公主。 …… 第六十九章、摧坚陷阵 夕恒说罢,手腕一转,剑上寒光转为一道红线,荡向眼前劲敌。 “口出狂言!”敌将长戟压下,剑气顿时被巨力正面击破,同时战戟也因巨力陷入地面。 夕恒趁机前踏,以劲力猛踩战戟,再另其更下陷几分。 趁着敌人兵器失控,她抬手以一招杜鹃气血,剑尖直指敌人颈部。 “喝!”敌人眉头紧皱,肌肉虬结膨胀,青筋凸起两手全力抽拉,右脚一踏,顿时将陷进城墙的战戟,连带着一大片碎石抽出。 他几乎同时间向后跃去,长戟扫向正突刺而来的少女。 这招既挣脱了兵器束缚,又后退躲开直刺,同时还打来一击。 夕恒见景,立刻剑刃朝侧抬起挡下战戟。 锵—— 剑刃与枪戟相撞震出刺耳尖鸣,同时她也被这重强大的冲力抛向侧边。 少女在空中旋身,剑刃先一步触地划出火花与剑痕,力量消去了差不多,双脚重踏地面才稳住身形。 朝后看了眼,发现自己距离城墙已不过半米。 方才哪一击,差点就直接将她砸出城墙。 “不差。”夕恒抬眸,稍认真了些。 这位天梁武将,明显比昨夜她所杀的净明宗暗劲更强许多。 “接招!”对方只以手里长戟回应,斩击则左上卷着劲风呼啸斩来。 夕恒不退反进,脚尖在城墙踩处一个凹陷瞬步前进,先是俯低身躯擦着边角躲过斩来的战戟,又朝前刺去敌人的胸间。 不过眨眼一瞬,数个动作连贯发生。 天梁武将只见一道红影闪来,下意识侧身躲过,但一身重甲连带着战戟的惯性耽误了躲闪的速度。 身影未动多少,红线就已来到他的胸间。 武将紧皱眉头,不得不震荡起一身暗劲,右脚高抬再砸下。 这一片城墙而非完全实心,其下方内部砌着藏兵洞,暗劲武者的全力爆发,竟直接将城墙的顶部踩踏。 无数裂缝炸起,一块块青石链接成的墙砖连通上方人影同时朝下倾倒。 剑尖在命中之前,先是刺在了一块青石砖上。 刺透石头之后,红线再命中时,却已从胸间挪到了肩头。 剑刃穿破肩甲,刺透血肉再从后面穿出。 夕恒刚想拔剑换招斩击,却发现剑刃已经死死卡在对方筋骨之间,片刻竟抽不出来。 她仍抓着剑刃不放,随着敌人一同坠进昏黑狭小的的藏兵洞中。 战戟拉回利刃,途中削向她的身躯。 夕恒以插在对方肩头的剑刃作为支点,将自己身体朝下拉去,躲开这招并先一步落在地面。 脚跟落地一瞬,筋骨之力立刻爆发,夕恒两手猛拽,以更强对方一等的筋骨力硬生生拉回了自己的剑,并波荡出一片血光。 昏暗之中,少女眼底泛起红荧,杀气肆意。 敌人还未收枪,她剑又已指向了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势令持戟武将咬紧牙关,尽力举起黑铁战戟格挡。 长剑与战戟迸发出激烈花火,霎那间将这储存了大量武器兵刃与箭矢火油等守备物资的狭小房间照得通明。 夕恒一剑被挡,其他剑招又凌厉攻去,期间几乎毫无停顿。 武将又怒喝一声,浑身气血劲力自瞬间迸发,犹如狂风般撞向夕恒,使她退后两步。 方才几招虽然挡下,但剑尖延长出的红线,仍是在武将脸上身上,划出了几道明显剑痕。 已经遍体鳞伤的天梁武将扫了眼这片狭小的藏兵洞,仍有傲气: “在这,你躲无可躲了吧?” “这么狭小的地界,你的战戟还挥得动吗?”夕恒则是反问。 她是主动跟着跳下来的,这片地界墙壁狭小,对于使用长柄兵器的敌人极为不利。 对方手里的战戟只要被墙壁卡柱一瞬,夕恒即可轻易取掉他的脑袋。 武将冷哼一声,长戟松手落地,又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宽厚配刀。 夕恒目光仍是平淡,对付这种短刀,她可相当擅长。 她身影再闪,昏暗当中,剑尖划动的红色轨迹好似夜空流星一闪而至。 对方抬刀抵挡,夕恒则又在瞬息间以一种诡异的体态变换化招为刺—— 剑尖突破音障,狂风绽起。 心如止水的状态再度回归。 在夕恒眼中,无论自己还是对方,一切动作与声音顿时变得极为缓慢。 主观上虽觉得慢,但她此刻剑速,实际已经快到了远超曾经的地步。 她这越过音速的一剑,常人恐怕连看都看不见。 因为这不过一个瞬间,剑就从敌人面前,刺进了脖颈深处。 武将拼上全力是抬起短刀试图挡住这一刺击,他也确实挡在了正确的方向。 可红线一闪,剑尖直接降短刀击碎成了两截,再向后穿进了他的颈间。 夕恒停住动作,静静盯着对方眼神从惊异变成惶恐,再换做难以置信。 究竟什么剑,能够在空中刺出这种恐怖的白障? “这……什么……”武将用最后的气息,问出这一句沙哑声音。 他完全无法理解。 “此剑,名为越音。” 夕恒说罢,长剑回收入鞘。 随着剑刃抽出,一股鲜血从对方颈间喷出,温热洒在剑上,又落到地面。 这名武将勉强站了会,难免失力倒地,粗糙的呼吸愈发紊乱,逐渐消失。 不过片刻,站在城墙上方观察的天梁士兵惊慌喊道: “辛大将败了!大将败了!” 周围人立刻慌忙逃窜。 夕恒没有如往常般追上去砍头,她还沉浸在方才忽现的那种心如止水的状态。 “我好像知道要怎么创造剑术了……”她自言自语道。 只要进入方才那状态,回顾那些已经融于本能的剑法招式,先将其忘掉,再利用自身经历过无数杀伐交战的经验,以本心挥出能直接解决眼前形势的一剑。 那一剑,就是她所创出的招式了。 其实,昨夜在心如止水的状态下打出那一击横斩,砍下上百头颅之时,她就已经算是创造出了一种新的剑术。 只是当时,夕恒没注意到这点。 而此刻,心如止水的状态再现,再打出一招之后,她就有了些理解。 “心如止水,乃是武者锻炼武意、精神,突破大瓶颈之后自发产生的状态……能使人在战时保持澄清静穆,发挥自己平时发挥不出的全力,精神与神经极度集中,以至于会感到周围一切缓慢。” “这状态下不会有任何迷茫惶恐,所思所念,只有斩敌这一件事。” “这状态下可以将全心全意都灌注剑刃当中,所用的招式,就都是最好的招式。” “剑客的剑法,不应当在平日的试验规划当中慢慢描写创造,而应该在刀剑相向的生死搏杀之中,让身体与全部的意识自发催动,创造出属于自身,无与伦比的一剑。” 夕恒缓缓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染了血的剑和手,心神也随之放松了些。 “果然,还是杀这种高手更有效。” 杂兵杀多了虽也有用,但想要迅速进步,还是直接与高手对战更好。 现在夕恒都想找一名化劲武者,存档下来一遍遍地与其对杀了。 默默想过这些,少女抬头看向高处。 外界的厮杀之声还在不断传来,刀剑相撞、纷争怒吼,长官下令,士兵传达。 箭雨洒落,投石砸下,城外战鼓轰轰响彻,震得人心胸膛都阵阵共鸣。 夕恒已从心如止水的状态中走出,心神又受到了周边战争的气氛侵染,因体内气血奔涌而泛出红意的眼底,重新浮出丝丝杀意。 “该继续了。” 她轻轻一跃,跳出这方坑洞。 回了城墙上面,夕恒环顾周边,已经 不见天梁反贼们的身影。 “逃了么……” 逃也没关系,如今这片战场当中,到处都是可杀之人。 夕恒带着染血长剑,慢步走向声音嘈杂之处。 她绕过一处城楼,在其中杀了十几名不断朝外射着暗箭的天梁士兵,再走出去便可见有大赵的士兵攀上云梯,带着剑盾踏足城墙之上与天梁守军肉搏。 这片战线已被攻破,其他地方应该也差不多。 一阵刀兵交鸣,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大赵官兵反杀两人,杀红了的双眼望向夕恒所在。 但见她衣装不似反贼,剑上染着血,周边又倒下了许多反贼士兵,动作立刻停下来,愣了下后又因听到一声呼救,紧迫地转身朝后向冲杀。 一根羽箭自远端射来,直直扎在这名士兵眉心,刺透颅骨倒地。 夕恒见惯了人死模样,只抬眼望去射来箭矢的方向。 另一座高耸的城楼台上,一名女子张弓搭箭,锐利的双眼死盯着她。 指尖一松,长箭飞射而出。 夕恒侧身提剑一斩,剑刃精准地斩在射来的长箭尖端,先是斩开箭头,又劈开箭杆与尾羽,将这枚箭矢斩成弧度怪异的两半。 抬眸再盯向那名女弓手之时,对方已知自己招惹了到了不得了的武者,连忙转身逃窜。 夕恒不会放过动手要杀自己的家伙,立刻踩着轻功追去。 前往那方城楼途中,许多天梁反贼挡在路上,持着兵刃朝她怒吼着什么。 周围太过嘈杂,一片混沌之间,夕恒未能听清。 不过这倒没什么太大问题,挡路的都是敌人,将其一一杀了总是没错。 途中甚至有人抓起一罐火油朝她丢来,夕恒则转手将其完好接下,反身丢去,陶罐生生砸在那人拿上,使人肉变成一团哀嚎的火焰。 她越是飞奔追击,越是靠近了整座战场的重点与中心。 已有不少大赵官兵登上城墙,在人堆里怒吼高喊着挥刀厮杀。 人挤着人,甲胄甲片如同响铃般晃荡不断,刀剑互砍,到处都是尖锐锵鸣。 一大罐火油不知被谁打翻,大片城墙表面燃起汹涌烈火,火焰以尸体作为燃料烧得愈发凶猛炙热,嘶嘶声间又将人的血液烧干。 火焰挡住了官兵进攻的步调,但也将天梁贼军给烧得不轻,燃烧的火油溅在或泼在身穿纸甲的反贼军身上,无论怎么拍打效果都微乎其微。 有人被火烧得脱了全身衣裳,在地上哀嚎着不断翻滚,却因此全身都沾满火焰,胡乱地滚动着被活活烧死。 夕恒越过火海冲入天梁贼军的阵地,横扫的剑气绽出,一颗颗脑袋随之滚落在地。 后方被火海挡住的大赵官兵见她身影,其中不少明劲武者也学着用轻功越过剧烈汹涌的火焰,再度突袭占下一地。 比起只能不断退步收缩战线的天梁反贼,官兵士气高昂地好像天兵天将,不可阻挡。 他们仅仅两三十个人就胆敢向上百反贼杂兵冲去,多数还都能对方阵势直接冲塌。 两军实力完全不能相比,形势已成了一边倒。 夕恒飞过这一连串城墙,见一根根大赵旗帜插在了城墙上方。 仍还活着的几名全身重甲的铁浮屠武将带着官兵冲进了一座塔楼,砍杀起其中不断射箭骚扰的天梁弓兵。 夕恒也踏足其间,接连越过这些不断登上阶梯的官兵,直到城楼的最高处顶端。 刚走上来,就见那名女弓兵抓着燃火的油壶抛来。 夕恒凝住目光,忽地伸出左手,一道血箭顿时凝成并朝前击去。 血箭将火壶击碎,汹涌燃烧着的油光四溅,火雨般洒向四周。 她身影一闪躲过,转动剑刃指出尖刺的架势,全身随心一动便越过五六米距离。 这名先前袭击了她的弓兵还在拉动弓弦,心脏就已被刺破。 此人满眼地难以置信,抬手似是还要反击。 少女身影一转,剑刃抽出,鲜血随之喷涌,撒在了她的衣袖。 没有在意倒地的尸体,夕恒走至塔楼边上,吹着满是血味的腥风,静静向下方眺望。 红黑两色的大赵官兵所占城墙越来越多,天梁则是节节败退,已经有了不少逃兵离开城墙,或是直接逃出金石,或是丢弃武器钻入房屋假扮为平民百姓。 夕恒看着战势,着实没想到天梁军能败得这么快。 她还以为官兵要在城外慢慢消磨上一两月,而实际上,第一次攻城的首夜就将金石拿下了。 直接将武将放在投石车上投上城墙,先从内部扰乱再自外部发起总攻……这做法倒是颇有想象力。 也只有有着超自然能力的世界,才能做到这种事情吧。 “天梁大势已去了。” 轻声讲出之时,夕恒目光锁定了一些并肩子逃命的天梁反贼,正要追杀过去。 下一刻,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震耳钟响。 空气震荡,狂风外放,四方火焰也一齐逃离,令无数精兵良将失神一瞬。 声音持续不断,悠悠长长。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放下了执剑追杀的心思,看向钟声的源头。 那是一道金光。 距离有两三百米的城墙高处,正有位浑身冒有金光,两手持高大战戟的粗壮武者,与另一名穿着红黑重鳞将军甲的持枪武将交战。 重枪尖头直直钉在了金光之上,只震出一阵钟鸣,难以再进一步。 “化劲出手了。”夕恒后退半步。 那两人仅仅一招打出的震响,都能使她心神微颤,显然不会是暗劲武者。 不过夕恒倒没有直接存档,毕竟那两名化劲是在远处互相攻杀,不是朝她来的。 其中穿着红黑色全甲,面带的持枪将军明显是大赵朝廷的化劲,身上金红色的甲胄模样与背上的暗红披风无一不揭示着这点。 至于另一名穿着皮甲,表面贴有几块厚重甲片的魁梧粗壮之人,大概就是天梁的武者…… “原来天梁不只有方天德一名化劲……亦或者,这人只是从黄眉山搬来的援兵?” 夕恒随意想着,认为自己所站着的这座城楼还算安全,就站在边上观看起了这罕见的化劲交战场面。 化劲武者们的气力显然比她更强许多,不过是一击挥戟跺脚,便将实心的城墙踩出无数裂痕,震荡不止。 周边来不及逃走的寻常士兵受此震动,一个个摔倒在地。 战戟劈砍,长枪抵挡轮转,又将战戟猛地压下。 两把武器砸地,又是打出一片裂纹。 大赵将军奔向前端,猛地一脚直接将对方落地的战戟踩碎,随即长枪如龙而出—— 枪尖卷起烁白劲风迸发,枪还未到,风却先至。 敌人身上金光绽起,挡住枪风,两手又忽地松开战戟,猛地朝前合十。 长枪即将抵达胸前之时,被一双大手牢牢锁住。 将军毫不犹豫地收手,朝钉在空中的长枪打出一道化劲。 音爆般的嘭声之间,一根枪杆被中间撕裂,裂成了无数细条,势如破竹。 这股强大劲力炸在敌将合十的双手当中,敌将闷哼一声,顿时松开两手,枪尖自然随之继续突进刺中心膛,又响动一阵震颤心灵的钟声。 金光再度闪烁挡下此击,但之后明显就更淡了几分。 周边官兵中的暗劲武将也聚集前来,另这名化劲高手咬牙后撤,冒有金光的身影在城墙上一闪,便开始飞奔逃窜。 大赵将军也没再追,只下令让周边士兵继续扫荡整片城墙。 “只是过上两招看出孰强孰弱,就不打了吗?”夕恒眨眨眼。 这两名化劲武者似乎都不愿用上全力、生死搏杀。 简单窥出强弱之后,天梁的化劲武者便立刻逃离,大赵将军也不追击。 “好像什么化劲武者间的潜规则一样……”她隐隐意识到。 夕恒原本还想看化劲武者互相以全力拼杀,说不定就能从中取得一分灵感,在之后的厮杀中创造出新的招式。 可惜,现在倒是看不成了。 “啧。” 那名大赵朝廷的化劲将军将长枪收起,转过身来,抬头望向了夕恒的所在。 城楼高处的少女微微蹙眉,被一位化劲武者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对方将她也当做了敌人,就更麻烦了。 夕恒甚至起了立刻存档的心思,但在此之前,却见这位大赵的化劲将军将两手平直相叠,朝她俯身行了个揖礼。 她歪了歪头,不太理解。 “我被认出来了?” 还没想明白这名带着虎威铜面具的将军是如何认出,那边便遥遥传来了声音: “帝姬,请下城楼吧。” 夕恒没听,反问道:“你如何认出我的?” “当初帝姬幼年时,末将还曾抱过你呢,怎会相认不出?”对方朗声笑道。 他摘下脸上黄铜面具,露出一副挂着许多皱纹的刚毅面容,五官线条分明,眼眸深邃。 “末将名为赵万里,于血脉亲缘之上,可算是你的叔父。” “叔父?”夕恒不太认得自家亲戚,只是哦了一声。 她仍没有听从对方所言走下城楼,眼前此人毕竟是能够威胁到她的化劲,还是保持些距离才好。 “未曾想此行来到南方,能遇见失去音信已久的夕恒帝姬。”对方由衷道:“不知这些年来,帝姬是去了何方?为何不回皇宫?” “你要将我带回去么?”夕恒仍然以问题回答问题。 她可不想去京城,和越来越麻烦的皇宫政局缠上关系。 “如今先皇不在,皇位已定,帝姬此刻回到皇宫反而只会遭些刁难,作为叔父,末将不愿带帝姬回京。”他摇头说:“帝姬所行所为,末将不会干涉。” “那就好。” 原来对方只是想要叙旧,没有其他心思。 “方才我见帝姬杀伐果断,独身助我北军斩了诸多反贼,又斩杀了反贼名将一人,不知是与天梁有何恩怨?” “国仇家恨,问何恩怨?”夕恒反问。 “帝姬即便身在京城之外,不受礼遇俸禄,也不有特权万贯,却仍赤心奉国,末将佩服!”对方又朝她抱拳,说道: “既然帝姬不愿回京,不如入我军中如何?以武将职位征战沙场,也是护国佑民之道!” …… 第七十章、改宗换派 见面后交流的几句话下来,这位大赵将军似乎已对她产生了不少善意。 “进入军中?”夕恒陷入思索。 她之前其实也曾想过,混入北疆军队,在军中磨炼剑意。 但参军之后总归会受种种规矩束缚,不能随心所欲。 就例如,若是让她成了武将,夕恒很可能会直接冲向敌人群中,哪怕将军下放撤退的军令也不会立刻停下。 并且更重要的是颜朦国现在还未南下侵袭,北疆边境没有太多战事。 就算参军,也应该等到开战之后再去才好……现在北方平平稳稳的,去了也没仗打。 不过现在先问一下也好。 “之后,能让我领兵自主行动吗?”她随即问。 只要自己成了发号施令之人,很多事情就不必担心了。 不需要领上太多,只要给她几十上百个机动性高的士兵就好。 将军也明显看出夕恒不受拘束的性子,讲道:“你身为帝姬殿下,又是暗劲大成的宗师,在军中特权还是不少的。” “让我想想……”夕恒随口说。 她还想先去找那赤天神女的麻烦,得到对方手中的法术。 “无论何时,帝姬下决定后直接前来寻我便是。”将军道。 夕恒对着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朝后退步离开。 她现在已没了继续追杀反贼的心思,手里长剑收入鞘中,就从这片城楼跃下。 热风在耳边呼啸,落势卷起了她一身衣物褶皱,落地时烟尘飞扬。 夕恒再踏着轻功飞跃,踩在房檐,离开这方已被攻陷地差不多的城墙。 途中,大赵官兵攻破城门,走进了一阵阵规整有序,气势汹汹的赵国士兵。 门后杂乱的天梁士兵大都已经慌逃,勉强重新组织起来的抵抗者又在大赵官兵的冲击之下一哄就散。 “护国杀贼!”军阵之前,有一明朗高声喊出口号。 “护国杀贼!”后方大军接连高喊鼓舞: “杀贼!杀贼!杀贼!” 挡在城门后的天梁士兵受此威慑渐生退意,再也没能组织起任何有力的反抗。 他们这些反贼成势太短,还未能培养出足够强大的军势,就被大赵最强的常胜军一下击溃。 在官兵开始于城中清理起剩下的天梁杂兵时,夕恒也已回到了自己的酒楼当中。 随便拿一张绢布擦了下剑上鲜血,她又回到阳台,静静望去城中的战火连天。 不知何人放了把火,将远端的一片街区点燃。 烈火燎原,黑焰青烟混在一起,朝着四边播散出古怪气味。 “今日大赵官兵的攻城……几乎就没遇到过什么阻碍。” “并且,天梁留下的士兵虽也不少,却基本都只是有没有都差不多的杂兵弱将,用来扩张声势以多打少还行,但面对起真正的精兵大军,都不过只是炮灰。” “天梁的大元帅也没出现,果然如传闻说得一样,跑去稳定南边领地了吗?” “也许方天德以为这种牢固大城至少能坚持上两三个月,没那么急迫返回……但没想到金石城会被一夜攻下。” “之前第二世情况大概也是这样……等到方天德大军来到,大赵常胜军已经将城池稳稳占下,并与天梁的主军展开决战。” 夕恒听着无数的乱声呼喊叫嚷,看着火光朝天蔓延。 “这一场攻城战只是前奏,之后还有另一场大战。” “在方天德领大军到来之前,城中应该能安宁一会……” 对于城中的百姓来说,安宁下来当然是好事,但这却让夕恒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不知接下来是先回一趟江宁城与师姐相聚,还是就在这金石城内慢慢等着。 “回去也待不了多久,还是留下来吧。” 她蛮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大战,也想趁机好好磨炼一番剑意。 至于方天德到来之前的空闲时日…… “就好好培养一下我的小宗教吧。”夕恒点了点头。 她记得净明宗的教坛所在,也知道每过十日,净明宗都会召集城中教徒,在金石城广场一同祈祷礼拜,对净火明尊献上祭品。 在搜寻所谓祭品时,邪教教众抄家劫掠以势压人都是常有之事,常害人家破人亡。 不过之后,他们的信仰转为大黑暗天,也就不必如此了。 再有这等恶事,夕恒不介意拔剑将行恶之人砍掉脑袋。 既然是她手下的宗教,那就该按照她的想法行事。 “明日就去那教派的集会之所看看吧,也不知那邪教的文人有没有听从我的吩咐编写教义……” “如果没有,就先砍几个。” 对她而言,想要创造一副秩序,使人们都去听从,杀人就是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 把不听话的都砍了,大家就会好好遵命。 “如果有误杀的善人,下一世不杀就好了。” 因为存档读档的能力,夕恒对生死之事已经变得相当淡漠,无论是别人的生死,还是她自己的生死。 少女轻轻打了个哈欠,今天忙活了不少事情,她有点困了。 再瞥了一眼城中的兵戈扰攘,战火纷飞,她无所谓地转身推开阳台小门,回屋将剑刃放在一旁,褪下染血的外衣躺在床上入眠。 …… 翌日清晨,夕恒多睡了个回笼觉,再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揉着眼睛来到台盆洁面,穿上仍贴着些血污的外衣,来了镜台前坐下。 稍作打扮之后,少女推开阳台小门,却见全城都已是空荡寂静,与昨日的混乱纷扰反差甚大。 许多灰烬仍燃着青烟,火势与这座酒楼隔了一条小河没有侵来,也是让她睡了个安稳好觉。 夕恒轻哼着歌,带上长剑出门。 一天没吃东西,她准备去金石城里的前净明宗的教坛先蹭个饭。 净明宗教坛距离中城商街不远,比起教坛教会,其模样看起来更像是座大家族的庭院,也不知是占用了哪一家族。 刻着‘净明宗’三字的牌匾高高挂起,门前站着两名身穿粗布衣裳,手里拿着长棍的身壮邪教徒稳稳站着,一眼望去还算有些威势。 直到夕恒靠近,他们这两个参与了围杀妖魔的守卫浑身一颤,接连朝后退出几步。 后背撞在门上,脚步难以停下,发软的双腿与慌张的面容难以遮掩。 “妖,妖魔……妖魔大人!” 这两人反应过来后,连忙跪下行礼,生怕礼不够大,似是还要磕头。 “平身平身。” 夕恒制止了这两人,她可不想自己走到哪,都能听到一片跪地声。 之前当皇帝时可都没这样过,那群朝中官员都不怎么朝她磕头的。 待两人颤颤巍巍地站起,夕恒仰头扫了眼门上牌匾,拔剑随意挥出一道剑气。 粗厚的剑痕印在上方,在牌匾中段上划出一道粗犷横线。 旁边两人见剑刃挥过,都僵住身子摸自己的脖颈,不敢低头。 “别那么一惊一乍地行吗?”夕恒啧了一声: “我又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对方不敢信,但也不得不信,连忙点头称: “妖魔大人说得对,妖魔大人心善!” 心善? 夕恒眨了眨眼,没去理会这一词,只提醒了句:“将这净明宗牌匾摘下来烧了吧。” 这倒不只是为了改宗换派,也是为了避开大赵官兵的搜寻。 净明宗起义之事已经传遍南北,若被官兵发现这城中也有个净明宗,恐怕会直接闯进来将邪教徒全都抓住,直接灭了这片宗门。 “是,是!”两名守卫立刻忙活起来。 夕恒随即一脚踹开院子大门,踏入其中。 今天不是教徒聚集的日子,前院一大片空地都寥寥无人,她进去走了一小段路才见到几个正忙碌着的身影。 那些人一见,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呼喊妖魔大人,呼喊黑暗天万岁。 “你们的议会厅在哪?”夕恒直言道:“带我去,再把院中管事的都叫过来。” “俺这就去叫人!”一人先声回应,直接逃窜。 夕恒总觉得自己在这里的威压似乎有些过头了,难以与教众做些正常交流。 他们没有什么敬仰敬意,基本都只是在害怕与恐惧。 “渐渐培养吧,时间也不急。” …… 净明宗教坛内的外院道路犹如长蛇般蜿蜒曲折。 明明有着一片直路不建,却硬要在道路之间建出花坛草木,将原本不过五十米的道路硬是延伸了百余米长。 几座石刻的、形状好似大船船锚的大十字雕塑在路边,夕恒跟随着战战兢兢的领路者走过弯绕长路,便进了一片正有仆从拿着打扫着的主屋。 屋内燃着些高矮不一的粗白蜡烛,恭卫着其后方贡台,台上正盘坐着一个低头弯身,表面满是灰烬黑痕、好像被火烧过的古怪雕塑。 雕塑周边是一束束粗糙的焰形,塑像受涂着苍白颜料火环围住,表述着白色的火将其烤成了焦黑。 夕恒背着双手,抬眸望去坛上神像,问道: “这就是你们崇敬的净火明尊吗?” 她看着只觉得奇怪,怎么会有宗教将自己的神雕刻的如此无力,好像只是个被火烧焦的凡人一样。 身边的布衣教众接连摇头: “妖魔大人,台上并非净火明尊,而是我们这方世界里首个信仰了净火明尊,灵魂得到明尊的救赎,而飞升到了上界之人。” “给我讲讲。”夕恒稍微有点兴趣。 “他名为少羲,乃是百余年前创立了净明宗的先知领袖,是最开始的教主大人。”教徒小心翼翼地讲道: “据说少羲教主的魂灵虽被明尊领去上界,却仍关心凡间,所以我们祈愿时常念少羲教主的名字,只有在大祭祀当中才念净火明尊的大名。” 夕恒又问:“那净火明尊的雕塑何在?” “我们跟随着大祭祀来金石还没有多久……天尊像仍未造好,祭祀时是用火焰指代。” “那正好,不用继续造了。”她打了个哈气,问向这名衣装简朴面貌平常气质胆怯的男子: “你是何名谓,先前在净明教中有何职位?” “小的名叫陈襄,是祭司身后随从,在祭祀前做排场布置……” “哦,干杂活的。” 男子张了张口,勉强鼓起勇气反驳了下: “传教祭祀途中,祭司大人休息时,小的也时常上台讲述教义。” “你所说的祭司,可是我先前所杀的那名奇形怪状的妇人?”夕恒多看了眼。 对方听见杀字浑身一颤,闭嘴点头 “现在教中缺了个祭司,你若是能组织起人手将这方教坛当中所有的净明宗神像拆了,我便封你为新的主祭。”夕恒随口一说。 对方闻言呆住,犹豫着张了张口,许久后才说出话来:“遵命,俺一定办成。” “你去吧。”少女摆手。 其实办不办得成都无所谓。 她既然来了,自然有方法完成整个宗教信仰的转变—— 只要将不听话的邪教徒都砍了,剩下的就都会好好执行命令。 “原来管人那么简单……”夕恒默想。 如果做皇帝时也能用这种简单便宜的方法管理手下,每天就不必为朝廷当中的各种政斗杂事烦心了。 有过之前做皇帝的经验,想要控制这么一个邪教的地方分部,对她来说不算麻烦。 夕恒回过神来,看向四周。 这间主屋足够宽阔,可容百余人,平时净明宗教坛内部集会,大概就是选在此地。 主屋最前头有几幅桌椅,夕恒随便挑了一张坐下,翘起二郎腿静静等待起她所传唤的教坛中人接近。 曾作为皇帝的威严之势自发显露。 渐渐,在教坛内有名有姓之人都迅速赶来此地,入内见了前头座上妖魔身影就停下脚步,围在屋子的最边缘不敢往前。 人还没来到一半,夕恒先前下令拆除神像的男子,先带了几人过来。 他们先是毕恭毕敬地向她请安,紧接着便走到贡台旁边,一起把形状不均匀的少羲神像举起。 见他们正要抱走神像,夕恒却忽地开口: “一起抬着太费劲,你们就在这将神像摔碎砸开,每人抱走一小块带走吧。” 领头的陈襄动作滞住一瞬,目光扫了一遍周边的净明宗分坛香主与坛中副手们,什么都没说。 他直接咬牙,拽着太羲神像往硬实坚固的石板地面猛地一砸。 砰—— 昨日投石车的石弹砸在城墙时的爆出震声重现于此,惊起周边净明宗香主一阵呼声与长吁。 其中不少人都想怒吼训斥,但见夕恒坐在前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是紧紧把嘴闭上。 主屋中心,尘土飞扬。 神像碎成数块,一颗焦黑的头颅轱辘滚动几圈,摇晃着停下。 一只手捡起那颗头颅,将其收在怀中。 另外几个呆愣之后,也抓起其他碎块,低着头不与任何人对视,沉重的脚步踏出房间。 因神像破碎,空气愈发显得沉重寂静。 人们呆呆站在原地,全都静默无言地盯着地上还留着些许残渣碎片。 片刻后,又一批人赶来主屋。 室内人数达到五六十个,就不再增加。 “教坛里有点职位的办事之人,都到齐了么?”夕恒扫过一圈,问道。 先前大战当中首个投靠她的王蛂走上前,回应道: “回妖魔大人,近两日教坛里少了些人,分别是东堂主穆兵东、西副堂主宁承良、东堂口主带着六十人在昨夜战时逃离金石……西堂主被大人所杀,南北堂主还留在教中为大人作事,只是北堂主如今还在外城的高粱地中守着,也不在坛中。” 夕恒简单听罢,没多理会,只问坛中如今结构编制如何,又还剩下多少人。 对方老实回答: 净明教自三月之前开始传教,在之前共有金石教坛坛主一名,下设四大堂口,每个堂口有堂主一名。 堂主手下有四名香主,香主手下又有四名副手,每名副手管着十五个入坛教徒。 四个堂口算起来就有九百六十名寻常入坛教徒,不过并非每名副手的手下都是满编,总人数其实也不过七八百人。 再算上这些香主与副手之类自身,加上其他的祭祀人员、杂务侍从、厨子伙夫、还有些抄写传播教义的识字之人与种种闲杂人等,整个净明宗教坛内其实有千余人。 但经过这两日,教坛成员先是被夕恒杀死数百,又窜逃了一批,还有些人已经还俗归家。 现在,整个教坛内,只剩下五百人不到。 留下来的这群人大多都只是因为生怕判离之后,会像是夕恒所说那样死后落入地狱,全都没什么理想信念。 以至于他们模样都死气沉沉,接近麻木。 看到自己信奉的神像被砸,也不敢作声。 简单了解过一番目前教派的情况后,夕恒点了点头。 一潭死水的衰败模样也好,至少坛中不会有人敢刻意制造麻烦。 接着,她让下方人员自介一番,说明谁是堂主,谁是香主,其他职位各自都干着什么事。 “俺是吴炼,南堂口堂主……”他们声音微颤着一一回应。 “小的名叫范良,在坛里是粮台管事,会点算盘,管的是教坛钱粮。” “……” “小人是莲秀,手下有十来号认字的,每天抄教写义……大人前日吩咐的编写大黑暗天天尊教义的事,也是小人来管。” 到这人时,夕恒抬手让他们停下自介,问道: “编写得如何了?” “请大人饶命。”对方慌张跪下,从宽敞衣袖当中拿出一副卷轴: “俺们之前都没干过这事,仅两天时日实在写不出几字,就只是将大人前日所言记了下来,后面再写了些赞颂之语,也不知道写得清不清楚……” “呈上来吧。”夕恒说。 她对这邪教里的识字之人也没抱有什么希望,他们基本都只是抄经书条文的,连个文人都算不上。 “是!” 那人颤着脚地走上前。 夕恒接过卷轴展开。 纸张前半部分与自己先前所说的话相差不多,再向下看去,才见到了一点新东西。 只是卷轴上字迹杂乱,明显经过不知多少次删删改改。 删改这么多次之后,语句仍然顺序错乱又有错字,夕恒只得半眯着眼,以自己的理解轻声念起: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是天母诞下使者,使者诞下凡人,凡人繁衍聚成家,家族联结又聚成了国,生生不息。” “古时天地四极崩坏,九州碎裂,天不能盖地,地不能承天,火焰无穷尽而永不熄灭,猛禽恶兽残害百姓万民。大黑暗天天母慈悲为怀,练就两颗巨石用于补天,斩杀啃食天地根须的黑龙,以龙筋将巨石绑于天上,一块黄色便是太阳,一块银色便是太阴……” “但地上烈火永恒不熄,天母便以吐息将烈火聚至无垠大海远端大州,于是有了火焰之域。” “火焰之域经过千百万年,中心聚出白色净火,那便是净火明尊,他因受驱赶所以仇恨黑暗天天母,所以诓骗世人言大黑暗天乃是邪神,要从天母手中抢走世人敬拜,用以报复。” “世人不可信净火明尊,大黑暗天是众生之母,莫受奸邪匡害背离天母,此乃不孝……” …… 第七十一章、付之一炬 夕恒看着教义卷轴读上几分钟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群识字之人似是比其他信众投靠地更为彻底,不用她作出提醒,就有意地贬低了净火明尊,抬高了大黑暗天。 卷轴下方又写道:黑暗天天母创造了一些叫笙簧、瑟、埙的乐器,是执掌着音乐的神灵。 后来,天母又为凡人界定了国邦与祭祀的制度,是礼仪与社稷的神灵。 再加上之前那部分夕恒所说,大黑暗天乃是创造万物的生命之母与自然之神,现在大黑暗天已有了数条尊名。 “还算可以。” 夕恒将卷轴合上抛回,看向下方那名坎坷不安的文人:“再多修整补充一番,等七日后开一场城中大祭,就在那时为金石城民众宣读这本教义。” “是!是大人。”对方松了口气,抱着卷轴退下。 一旁的王蛂提醒道: “妖魔大人,大赵官兵昨日夺城,如今城里封锁愈发严峻,还是不要这么快就大张旗鼓地传教才好,免得惹到官兵。” “官兵算什么?”夕恒冷呵一声:“尽管放手去做。” 对方咽了下口水,鼓起勇气继续出声: “我们黑暗天宗已非积势已久的净明宗,在民众当中没有名望,哪怕非要开展大祭,参与者也不会太多……” “这好办。”夕恒目光转向下方那名粮台管事,作问: “教中还有多少钱粮?” “回大人,净明教先前搜刮盘剥的粮食足够教中两月可用,钱财估计也有接近万两。” “不算多啊。” 夕恒摇头。 先前她做皇帝时,给奸臣抄家可是抄上来了一千多万两银子,足够养活几百个这种小教派了。 “万,万两银子还不多吗……”下面粮台管事愣住。 夕恒没理对方,直接下令道:“金石城这段时日经历了几重战火,既耽误了农时又坏了城中种种产业,昨夜又有大多烧了半片中城,如今城中难民诸多,自明日起黑暗天宗就去城中为难民施粥,至于官兵那边,我来交涉便是。” 现在占领着金石城的官兵将领与她有些血缘关系,从对方那边得到做这种善事与简单传教的许可应该不难。 “施粥?”下方众人面露诧异。 给难民施粥?这是妖魔应当做的事吗? 白花花的粮食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喂给了灾民,简直作孽。 妖魔作孽……想来倒也没错? “不干?”夕恒眼底露出一丝杀意。 “干!怎会不干,听妖魔大人的吩咐!”粮台管事浑身一颤,连忙说道。 粮食和命哪个重要,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施粥途中传播教义,并收年轻健康之人入教,宣称入教者不必挨饿,至于如何培养新人,你们几个堂主应该都清楚。” “一月之后,教坛人员必要过千,不然我拿你们是问。”夕恒说罢,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妇人。 那是名身材稍胖的妇人,主管的是教坛当中的杂务侍从与厨房伙夫。 “其他人无事启奏就滚回去各自忙各自的吧,你留下。” 周围以怜悯目光看了那妇人一眼,松了口气就应声立刻退离这间主屋。 只剩下那胖妇人哆嗦道:“大人有何吩咐,奴这就去做……” “给我做些菜品餐食端来。”夕恒摆手。 她都饿了一天了。 …… 之后数日,夕恒先去了金石城中暂立的将军府,直接找上那名身为化劲武者亲戚,朝他要了一篇公文,让黑暗天宗接下来要做的善行能顺利些。 这过程倒是顺利,她只是随意讲了些对金石城难民的怜悯之语,赵万里就立刻朗声笑着写下一篇文章,并传下命令让士兵不去耽误城中施粥行善, 夕恒拿来公文时,对方忽用着好像看穿了什么般的别样眼神,对她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末将看好帝姬殿下。” 夕恒歪了歪头倒没怎么听懂。 不过无所谓,目标已经达成。她便带着公文退身离开将军府,返回了黑暗天宗总坛。 将这幅有着将军印的公文交给负责施粥的粮台管事后,就随意在整个教坛院落当中闲逛起来。 那些有关净火明尊的雕像与船锚似的十字架都已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碎块,堆积在院子里的一片角落。 见下达的命令被顺利完成,夕恒也就兑现了先前承诺,让那个名叫陈襄的普通人接任了主祭的位置。 随后,她又到教坛后方的书屋看了眼,见其中许多识字之人正不断讨论着有关教义之事,夕恒随意做了些指点,就结束了身为教主的第一天工作。 明日,黑暗天宗的施粥铺子在外城展开。 浓稠的粟米粥向四周飘散着香味,引着数不清的难民前来排队。 黑暗天教中出动了十数人来维持秩序,这些难民也是皮薄肉瘦,面目消瘦发青没什么力气嚷乱,一切进行地安安稳稳。 难民麻木地拿着碗过来,盛粥喝下。 大锅当中粥水都已见底,排队的难民却接连不断。 夕恒坐在房檐,望着下方景象,默默想着如何才能造出一个人人有饭吃的太平盛世。 “今日粥尽,明日再来!”负责施粥的粮台管事高声喊道。 可许多人面黄肌瘦,看起来都已撑不了多久了。 夕恒在上面摇了摇头,道:“再煮上一锅。” 粮台管事愣住,张口说:“这……” “再废话,砍你脑袋。” “是!是!快再掂来几袋粟米!”施粥铺中十几人又都忙活起来。 煮粥时,负责传教拉人的陈襄站出: “吾等是黑暗天宗教徒,今奉慈悲圣女之命,来此施粥救命。” 人们等待时,他接连喊道:“大黑暗天乃万物生灵之母,万宗之主。” “天地开辟之时,四极崩坏,九州碎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焱不灭,水浩洋不息,猛禽恶兽残害万民。正是大黑暗天天母慈悲为怀,练就两颗巨石用于补天……” 此人说过了一遍夕恒昨日参与修改的新教义,又接着讲道: “大黑暗天天母曾为世上初始之皇,创造太平盛世。” “盛世当中,没有凶人恶徒压迫,没有饥寒病灾,没有战争,人们个个安居乐业!” “若人人皆信我黑暗天教,崇敬黑暗天天母,天下必将又是一个太平盛世,结束如今这凄惨世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金子银子,不再有人抢夺偷盗,各处尽是太平祥和。” “各位如有愿信奉黑暗天天母之人,可入我黑暗天教,进了教中便是兄弟姐妹亲近同胞,不再挨饿,也不受欺辱。” 这些话语接连传入难民耳中,前面那些倒是没用,只有后面的‘不再挨饿’喊出之时,立刻就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 人们争先恐后地靠近,在陈襄的破烂木桌前又排出了一列队伍。 …… 第一日施粥,便招进了五十名年轻健康的教徒。 夕恒默默看完全程,总觉得自己先前定下的目标有点少了。 在这满都是难民的金石城中,一个月招来千人,绝非什么难事。 “可能只是因为第一天人才多……并且之后培养也要花费不少功夫心思,人太多反而管教不来。” “让这群家伙慢慢搞吧,我这个教主不必整天忙前忙后的 ……” 施粥结束后,夕恒回到自己在教坛中重新布置好的房间,用过晚餐便闲来无事地入睡。 六日后,黄昏,黑暗天宗的首次祭祀在金石城内城广场开展。 穿着许多刻印着蛇形纹路披衣的黑暗天宗祭祀登到台上,伴着周边的一些鼓声乐声跳起模样古怪的舞蹈。 这群前净明宗教徒相当熟悉一场祭祀的流程步骤,但因为不可再用净明宗那一支祭祀舞蹈,只能重新编纂一支,现在还跳得都 不太熟练,怎么看都有些别扭古怪。 祭司为以蛇形标志为代表的大黑暗天天母奉上肉食贡品,随后便向下方教众与周边赶来的许多难民百姓宣读起大黑天天母的教义与事迹名号,引领其一同膜拜祈祷,随后又架起粥棚施粥。 每次施粥开始,祭司都会说一句奉慈悲圣女之命。 而领粥的难民,也会随着讲感谢大黑暗天,感谢慈悲圣女…… 夕恒在后方屋顶静静听着。 她倒觉得,自己和慈悲两字应该搭不上边。 不过,这称号倒是比杀人血妖要好听一点。 …… 渐渐,二十日过去。 黑暗天宗在这些日子当中,每日施粥施得粮食耗尽,只能以钱财向城中仍存的几家大户或官府购置。 战时粮价飞涨,特别是金石城这种战火激烈的地方,更是一两米半两金,黑暗天宗足足花费了近千两银子,才买得了足够继续施粥一月外加自己教众吃的粮食。 再这样挥霍下去,也许光是教众吃饭,就足够压垮整个黑暗天宗了。 不过,教派通过施粥救济百姓,同时招人入教,教徒人数也已成功突破千人。 净明宗原本就掌握着不少土地,教众除了杀人放火以强欺弱之外,大多也都有着照顾田地与做农活的职责,如今成了黑暗天宗,也不会留太多闲人。 宗内每日集会祈祷,传播讲解教义,为青壮者传授武艺,锻炼兵器甚至一些战阵之法。 正当夕恒已经逐渐安定的黑暗天宗将会慢慢朝前发展时,忽地听到远方传来消息: 天梁兵马大元帅方天德聚集了数万大军,又联合了西部蛮族,从西南两个方向,向大赵发起侵略。 方天德距离金石,只剩十天的路程。 …… 自夕恒创办黑暗天宗,一月之后。 金石城中居民们在官兵的管制与仅存的几个家族或教派的救济之下,也慢慢恢复了几分生气。 虽然平民之间还有不少天梁余孽蛰伏,但在官兵的严加看管之下,也没有惹出较大的祸事。 随着时间推移,城中气氛逐渐缓和,官兵的封锁与管制逐渐减弱,宵禁的时间逐渐变短。 直到占城第二月初,自北方来了另一阵大赵的地方援军前来驻城,城中又忽然变得戒备森严。 放出城外的侦察兵带来情报消息,由方天德带领的六万大军已经行至南方建昌,再不过几天就将兵临城下,与大赵官兵发起决战。 此战若能胜了,天梁反贼即可在南部站稳脚跟。 如今初夏时节,无需担心严寒与行途遥远,他可领军继续北进,将整个秀江拿下,与大赵朝廷划江分治。 但若失败了,拼上天梁的全力也拿不下只有一万余大赵常胜军驻守的金石城,方天德自然也将失去所有威望人势。 城中仅剩的几座大户听闻,立刻开始抛售田产,准备离城迁居。 他们之前就是因押宝了天梁,才能在金石被夺下之后,仍旧安稳度日。 现在官兵又将金石夺回,这群大家族可是为官兵奉上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并且放开粮仓补充军备,才勉强躲过清算。 若是天梁再将金石城拿下,想让他们这群反贼也既往不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据说天梁对待叛徒与墙头草相当严酷,若被知晓供给官兵钱粮,他们必然会被抄家灭族,如今各自都已经开始抛售田产院落。 而夕恒得此消息,却命令黑暗天宗内钱粮管事趁机以低廉价格买下大量田产与驻地。 粮台管事起初还勉强反驳了几句,提议最好还是先观望一阵,若是金石城又被天梁大军攻破,到时候钱也不保,院落土地也会遭征缴,到时候说不定就会落得个一无所有。 而夕恒对此倒无所谓,一两万两白银在她眼里只是个小数目,挥霍了就挥霍了。 她只是摆摆手让对方去做,如果不做就砍掉脑袋换人来做。 粮台管事无奈遵命,旋即将将教坛当中的种种宝物都拿出来换成金银,几乎斥下全教的资产,在城里又买下了一宗已经搬离的大户院落与其名下千亩良田。 夕恒也迁了住所,从教坛内部搬到了这座更大数倍的家族大院,并让大黑教宗的南堂口堂主领人来此,将这更为空旷的家族庭院作为黑暗天宗的演兵场训练新人。 作罢这些 ,她顺便问了句: “如今黑暗天宗内部,有多少能战之人?” “回圣女大人……” 经过这一月时日,黑暗天宗教众已将对她称呼的从妖魔换做了圣女。 主要是因先前施粥期间,传教者称呼她这位黑暗天宗的教主时,常用慈悲圣女四字。 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变了称呼。 “如今教众多是新人,入教不过一月,还未能习得战法,最多不过耍耍刀棍,遇见未曾练过的百姓可以呈呈威风,但只要遇见军队,哪怕只是天梁人的无甲杂兵,也会被轻易击溃。” “连杂兵打不过吗?”夕恒有点失望。 如今整个大黑天宗的战力,恐怕九成九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夕恒还想在天梁攻城之时,让教派里的小兵也上上战场呢。 现在看来,上战场就等于送死。 “虽说教众已过千人,但能成阵势而不乱者,不足两百。”这位堂主道。 “慢慢发展吧。”夕恒就不拔苗助长了。 她建立组织,是希望其未来可以成势,能在以后争夺皇位时派上那么一点点用场。 毕竟现在正坐在皇位上的赵初晓,可不会见她过去,就站起来将皇位让给她。 顺便也可用黑暗天宗来寻找仙踪,或者对付沿海的赤天神女。 这组织前期还太弱小,能用之处实在不多,就任由其随意发展好了。 现在夕恒更为看重的目标,还是化劲。 “接下来这场大战,对于天梁人而言最为重要的一战,应当会派出不止一个的化劲高手……这种数万人的大战应该算是我所需要的战场,是时候找时间存档了。” …… 三日后,天梁大军兵临城下。 比起先前,他们这次的军势,显然更为雄伟广大。 夕恒站在城楼高处,望去远边的天梁反贼大军,明明没有雾气遮掩,天色也还算明朗,却仍一眼望不到头。 初夏劲风吹得城外泥尘乱飘,印着‘天梁’两个大字的黄底旗帜飘扬卷动,猎猎作响。 摆着某种奇特阵势的天梁大军,聚于蜿蜒厚重的城墙与拒马桩之外,隐隐列成了好似八卦纹样的阵势,时有变动,时有呼喊。 几万人满山遍野,气势如虹。 一座座投车被几头背上筑着竹台座椅的大象拉到前方,象兽扬起满是皱痕的长鼻,时不时鸣叫一声。 不知方天德是从哪搞来的几头大象,夕恒站在满是官兵的城楼上,望着也想坐上去看看。 至于为何是站在城楼,而不是随意找一处地方隐蔽等待天梁开战,寻找时机杀人。 自然是因,她已与城中的化劲将军联系过了,给自己要了一份可以直接参与正面战场职位。 她如今已经算是一名临时的大赵武将,负责击退或击杀一些以轻功飞至城墙之上,游击骚扰守城士兵的天梁高手。 大体就如她之前所杀的天梁武将一样,见到哪处有高手来袭,便去哪边解决。 这职务对夕恒而言倒不算太难,她作为暗劲大成,对付寻常暗劲武者能在几招之内斩杀。 哪怕同样遇到暗劲大成,只要敌人所学武功不是远超于自己,也一样可以用法术击退击杀。 而她无法对付的化劲武者都不会轻易出手,天梁若派来化劲,官兵当中自然也会出动化劲应对,她自己不必在意。 夕恒静静盯着城下驶来的投车时,身侧有一名杂务兵靠近道: “武将大人,下方伙食都已经烧好,大人可用些卤肉羊奶再回岗位。” 她没有回头,摆手让对方离开。 成了武将之后,每日的伙食倒是不错,这一日来吃的除了肉还是肉,最多再添些菜饼。 “也确实有点饿了……” 轻念之后,夕恒正要转身走下楼台,却忽见天梁的投石车又开始挪动。 大象将石弹也都拉来,一颗颗圆滚滚的石头放在了投车的投臂当中。 天梁派出掌旗官站在前方,手里大旗猛地一挥,投车便忽地一震,投臂高举,石弹抛出砸向城墙。 爆炸似的轰隆声接连响起,脚下有地震似的晃荡。 一阵烟尘忽起,下一刻城墙上官兵的投车也做出回应,接连抛下石弹,仅第一轮就砸榻一辆。 官兵迅速填充起火弹石弹,朝着外面猛射。 天梁中操纵投石车者动作也不停息,投石车互射不断。 夕恒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回身走下城楼,一枚石弹却忽地朝她所站着的城楼下方抛来。 轰—— 空心的城楼墙面坍塌一片,爆开大量烟尘。 夕恒轻咳一声,眼底透出厌恶与杀意,望向了方才将她脚下城楼砸榻的投石机。 她瞥眼扫了遍那投石车周边,粗略估算了下距离,发现有接近两百米,不在她剑气的范围之内。 “待会再杀……” 夕恒将那辆投车与操纵之人身影记载心底,回身走下城楼。 …… 墙内墙外互相抛掷了半天石弹,下方投车都已损失一半,而城墙之上只是破了三座。 由高击低,官兵的投石车明显有着不小的优势。 渐渐夜深,外面投车仍时不时射来石弹,但对金石城无比坚固的城墙城门显然作用不大。 “这次大概会耗上许久吧……不知何时才会正式攻城。”夕恒在城墙上打了个哈气。 她转身走下城楼准备再用些军中伙食,但下一刻却听见城外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好似笛声般的纤细响动。 回过头去,便见一道歪歪扭扭的黄色线条冲天而起,散着烟尘落至高空。 停顿一瞬,黄光忽地炸开,播散出一道形状不规则的明黄色烟火。 夕恒见那烟花啪嗒啪嗒的消失,还以为这是天梁发动总攻的信号。 转眼向下望去,却见深夜当中,月色之下,天梁的阵势依旧如常,也没有战鼓响起与号角吹响。 不是要发动总攻,那为何要突然放出一道烟花信号? 夕恒心有疑惑,过了会听到周边士兵嚷声,回过头去,却见城中四方各地,星星点点烧起了数十道火焰。 火焰燃灼大大小小的房屋,波荡的红黄两色链接成片,愈发扩散。 “他们不要这城了吗?”夕恒微微蹙眉。 她在城楼之上一眼扫去,就能见到半百的星星之火自各地点燃,哪怕派出五六千名官兵奔往城中救火,也根本就来不及。 并且,那些引火的贼人们说不定都在四处游荡点火。 引火者要做的事情相当轻松,只要抓着火炬往各处放着茅草木料的房中一丢,很快就会有熊熊烈火如同洪水猛兽般冲天燃起。 而救火之人,却是要为此奔上性命,装水泼火,效果却还甚微。 渐渐,夕恒又见到其他原本昏暗的地方,也燃起火光。 她随之确定,天梁人真的是要将整座金石城都烧成灰烬,不留半点。 这片大火将会毁了城中诸多生计产业,烧死数不清的百姓,其中无论金银财宝还是鸡鸭畜牧,都会掩盖于灰烬之下。 之前一世,天梁军虽也纵火,但所焚的位置不过只有中城,不到整座大城的十分之一。 而这一世同样是纵火,却是要将整座金石城都烧成一片灰烬。 不惜残害这么多无辜的平民百姓,只是为了为这场攻城战再多加这么分毫的胜算…… 天梁起兵之时,曾说他们是为天下万民而立的大义之军,将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使百姓不再陷入水深火热与饥寒交迫 ,是要匡扶整个溃烂的天下。 今日一看,他们明显失了初心。 亦或者在天梁人眼里,这些不在他们统领之下的百姓根本就算不上万民之一? “此为失德之军。”夕恒回身重新望向外边摆着阵势的天梁大军,心思渐定: “是该将其诛杀殆尽。” …… 第七十二章、罗缕纪存 于城楼回望,下方城中烈火宛如一头头神话传说中的恶兽般疯狂地吞噬着雕阁楼台、青堂瓦舍、茅室蓬户。 吞得越多,这只恶兽也就涨得越大。 嘶喊出的招呼声与求救声接连不熄,遍地都是哀鸣高喊。 高楼付之一炬,瓦房坍塌散乱。 逐渐,天穹也被地上愈发扩散的烈火染出了一抹赤红。 夕恒见此,直接快步离开城墙,趁大多房屋都还未着火之时,踩着屋檐瓦片,犹如夜燕飞舞般迅速掠过遥远距离,返回到自己的黑暗天教派教坛。 人们大都已被惊醒,不断响来着火走水之惊叫,高喊着救火救火—— 待夕恒穿过一片扩散着火势的街道,回到城中河边的黑暗天宗教坛,见其中人大也都未睡,几十人拿着水桶不断泼救着教坛院落边缘的一座着火茅房。 火势在水泼之下愈发减小,夕恒同时也从高处落下,对周边这些人下令道: “把人全都叫来。” 刚刚救完火的教徒们连忙应声,分散通知,不过多久,教坛里的数百人都聚在了前院。 “所有黑暗天宗教众都出院去,组织起平民百姓一起搬水救火,能救多少是多少。” 她直接讲道: “这场大火是天梁贼人特意放的,发现贼人之后立刻绑起来,当众砍了他脑袋。” 下方诸多教徒应声称是。 “去做事吧。” 夕恒下过命令,又赶时间重新踏至房檐瓦片之上,飞快返回南方城墙战地。 她刚离开,后面便传出了一阵呼喊之声: “圣女大人令,出院救火,出院救火!” 院中教徒无论男女老幼,皆掂起水桶水盆或者锅碗瓢等等能盛水之物陆续奔出,散去各个方向。 初入教的几百人心思淳朴,都认为大黑暗天宗本就是一个聚集了诸多善人的仁义教派,一月以来每日施粥救济难民不停,今日外界着了大火,派教众前去营救是自然之事。 不过经历过先前那场屠杀的前净明宗教徒,大多表情怪异。 救火又救人,这真是妖魔会做的事吗? 也许妖魔大人不屑做寻常恶事,但一旦出手,就会做出滔天的大罪? 他们面面相觑,各自猜测期间也木然地听从起妖魔命令,外出领导组织平民百姓救火。 大黑天宗自建立以来每日都行着善事,在平民当中都有些声望,倒还算可以一呼百应,先帮平民掂水救了房子,就带着民众去往另一片火域。 逐渐,救火队伍愈发庞大,遏制起蔓延的火势。 夕恒这位黑暗天宗的教主,也见到火势在那边停止了蔓延,便全心专注起轻功催动,尽快返回战场。 越靠近南城墙,就越能清晰听见一阵喊杀与战鼓号角的响动——天梁贼人已经开始攻城了。 投石车不断轰砸,城墙前端震起一片灰雾,烈火烧在城墙之下,阻挡攻城器械的拒马桩大都已被拆碎扔开。 轰—— 夕恒加快步调,踩在先前的城楼之上时,向下一望,便可见一座顶上好似马棚的撞车下方正有数十人推拉撞木,接连轰击城门。 巨大的圆头木桩与城门相砸震出轰声,后收再撞,喊杀与鼓气之声有节奏地喊起。 哪怕撞车顶上燃着火油,也未能阻拦些许。 一旁,浑身扎着尖刺的宽厚木柱被卫兵自城墙扔下。 厚木不断翻滚,疯狂地碾向攻城之人。 一道道带有大弯钩的云梯被无畏的天梁精兵推向城墙,死死挂扣在城墙边上。 罐罐火油被大赵官兵砸下,将云梯烧得火光冲天是。 天梁兵攀爬登上,又有一块块碎石将其砸落。 方正的狼牙拍也是落去,砸下数人。 远端传来了大象的啼鸣鼻音,两头象兽正拖拽着两座有三四层楼高大,可与城墙持平的大型冲车缓缓驶来。 “抛火!” 投石车抛出火油,在空中划出一道流星般的亮光,陶罐砸在冲车,忽地爆开大片烈火。 但外边裹着一层火浣布的冲车毫不理会,火油只将布料烧得焦黑,而未能真正点燃扩散。 而拖车的大象则遭了殃,火油四溅落在其粗糙体表,令其惨叫不断。 可烈火之下,其速度愈发加快,直直撞向了城墙。 冲车与象兽的撞声响起、下方撞车也同时落在城门,投来的巨石轰击,止不尽的爆炸声接连灌在耳中。 夕恒未曾想天梁一开始就打得这么激烈,好似要像之前的大赵官兵那样,在第一夜就攻下这座大城。 巨大冲车与城墙相贴,其中藏着的精兵伸出长枪,刺向城墙边上的守军。 守军难免后撤,冲车上方顶部忽地抬开,化成一道木桥与城墙相连,直接跳上来十数名身穿甲胄的精兵战士,持着矛盾步步靠近。 箭雨射去,盾牌挡住,后方长矛刺来压制起官兵位置。 眼见一旁城墙似乎就将突破,夕恒正要拔剑支援,却又听得一阵呼喊之声。 “敌将在此!敌将在此!” 她随即转去朝向,快步奔去声源位置。 当夕恒飞快跃至那片城楼之时,已有一名大赵的武将先赶来,已经持枪与敌人交战,几招之下,模样倒是势均力敌。 她俯身隐下气息,在那两名暗劲武将继续对招之时忽地自侧边闪出抬刀斩杀,一招剑坠血雨,直指敌人颈侧。 红线猛闪,配合着大赵武将长枪突刺,直接将敌将躲避之处完全封锁。 敌人见此,咬牙抬起左臂挡向夕恒伸来的长剑。 闪着红芒的剑刃入肉,切开皮肉斩至筋骨,将整个比起常人大腿更加健壮的手臂斩断之后继续向前,碰在其颈间时忽有金光乍现,剑受阻顿住。 红线划过,只于敌人颈间表皮划出了一道红痕,斩不开这道奇异金光。 被砍断的胳膊落地,敌将立刻退后,咬牙死死盯着两名大赵武将,喊道:“以多打少还要偷袭,卑鄙,有种继续单挑!” “这是战场,不是武会。”夕恒旋即再朝前进剑。 先是一道血钉剑气刺向眉心,又瞬步跟着剑气接斩。 敌将只来得及防御剑气,见夕恒紧接着贴近又抬刀防御,先手被完全占据,根本无法反击。 凌厉无比的剑招宛如倾盆暴雨般接连涌进,一刻不停一毫不弱,绚丽无比又变化多端,几秒间就令接招者手足无措眼目不防,刚开始交手的顷刻之间,对方身上就已亮出了道道血痕。 敌将此刻只能努力勉强护住自己的要害,莫说反击,就连继续接招都是无比困难。 渐渐,他身上血痕越来越多,浑身鲜血外流成了一个血人。 敌将明白自己继续防守必然是败势已定,只能拼上性命劲力打出一击。 然而就在他舍弃防御挥动大刀之时,夕恒手里长剑直接将其心脏刺穿。 剑刃再抽出来,甩出一股子浓厚血液。 此人面目狰狞似鬼,死不瞑目盯着她,刀刃坠地,被命中了的要害的的身影也随之倒下,不断淌起鲜血。 夕恒甩了个剑花,血液四溅。 回眸扫了眼身旁另一名表情不太自然,似是呆在当场的大赵武将,夕恒转身立刻又奔赴向其他的战场。 …… 昏暗的天色之下,撞车的巨大木桩在数十名反贼的竭力推动之下,一阵阵巨力,狠狠撞在宽厚坚实的城门。 自攻城真正开场,每过不久,城门那边就会传来好像报时般的撞声。 夕恒在城墙上不断穿梭时,已不知听过了多少次震耳的撞响与呼喝。 城门也在数不清的猛撞之下变得摇摇欲坠,表面凹陷,显出道道裂纹。 另一处城墙边,四座木楼似的冲车不断输送反贼军队攻上城墙,杀了一批还有一批,好似无穷无尽。 开战许久,夕恒体内气血都已用了一半,敌军来袭的暗劲武将,也已杀了四个。 其中有强有弱,弱者不过两三招就能刺穿心脏,但也有所习武学精妙的暗劲大成,她一人只能打成平手,等到两名大赵武将前来助阵,才可将其斩杀。 站在战场中稍微还算安稳点的城楼上,夕恒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意的胳膊,方才她接连多次用上全力,现在缓过来,皮肉都有些微颤。 “还要打多久……”夕恒来到墙边,看着撞车推拉,打出钟响。 现在两方各有死伤,形势却未能倾斜,两军几乎不分高下。 虽说天梁的死伤人数比官兵更多数倍,但就算城墙边的地面都铺成了一片尸堆,也未见仍不断奔来的反贼有所减少。 就好像天梁军的士兵们,无论怎么耗都耗不完似的。 夕恒甚至想,难道他们的统领,真会撒豆成兵的法术吗? 望着城墙下仍看不到尽头的人山人海,听着无止境的喊杀声与轰响炸鸣,少女苦笑了声。 轰—— 下方忽地传来一阵坍塌声。 她被重声吸引注意,朝下望去。 便见,下面那座巨大撞车终于是不堪负重与频繁使用而倒地,棚顶坍塌,各处结构松散开来,变成一桩桩滚动的大小木头,碾死数人。 这座撞车破碎,远端攻城方却又推来了一座模样相似的攻城器械,天梁显然做了多重准备。 皮肤粗糙的象兽行在前端,拖拽着新的撞车滚来。 但车辆还未能行至半途,金石城门却反而忽地敞开—— 在大赵掌旗官的呼声之下,巨大的城门推开尘土飞扬,堵门的尸体也被撞远。 下一刻,自城门当中横冲出了数辆塞门刀车,推车前头亮着十几把锋利刀刃撞向冲来的天梁人群,将靠近的反贼逼得退散。 刀车推入人群,亮刃立马刺穿数人。 等城门前清空了,城内早已准备好的上千大赵骑兵策马出城,全员持枪带甲,直直冲向天梁人的大阵。 将军赵万里亲自领在最前头,高举银龙长枪,呼喊之声传遍战场:“随我冲阵杀贼!” “杀贼!杀贼!” 骑兵冲过敌人军阵,硬生生杀出大片空地,遍地尸身血流。 赵万里身穿虎威将军甲,背披暗红虎纹袍,一杆长枪横过之处,遍地无生。 横扫之间枪风震荡,前端百余名反贼杂兵被掀翻倒地,他亲自出马,似要一举击溃整个天梁大阵。 原本围绕在城门周边的众多天梁杂兵被骑兵威势喝退,各自向四方逃窜。 骑兵先是绕了一遍城墙,自后方向威胁最大的冲车抛出壶壶火油,烈火随即自木楼内部疯狂燃起,不再如先前般被粗糙的火浣布所挡。 天梁还未对骑兵作出反应,几座依在城墙边上的高大冲车就已燃起烈火冲天。 伴着呼啸的火灼之声,骑兵继续向南冲杀,天梁杂兵大都退却。 几息后,天梁大军那宛如八卦形状的大阵转动,一阵精锐弓兵从中走出。 弓兵服装统一,尽是身壮力强之人,手里大弓在命令声下一齐拉满,一同撒开,朝着迎面冲来的骑兵射去汹涌箭雨。 箭雨最先打在前头将军甲胄,只是点出凹陷而无丝毫作用,后方骑兵也是全部穿甲,弓箭难以射穿。 但甲胄受箭无妨,战士身下马匹却难以防御大箭。 一阵箭雨之后,十数匹马忽地仰身倾倒,惯性将其骑兵摔倒在地。 倒地官兵立刻又站起,直接以双腿跟上众人,继续冲杀。 箭雨阵阵,一队盾矛兵又行至弓兵之前,为弓手挡住冲势。 但官兵头领手中缰绳一抬,马匹便高高跃起,直接翻越阻拦之人,冲入弓兵阵中大肆砍杀。 后方数百骑兵也呼啸高喊着冲塌盾墙,进了天梁的八卦阵中。 无论盾兵弓兵都起了溃逃之心接连后撤,原本完整的八卦阵随之起了错漏。 片刻后,错乱的八卦大阵当中传来一声高喊: “赵万里,可敢再来与我一战!” “有何不敢?!”官兵将领拽动缰绳,大马前蹄高高扬起。 长枪亮着银闪光彩,于远端高大火柱的映照之下,犹如天兵下凡,威风凛凛。 转瞬,有一金光自敌阵之中乍亮,厚重的身影跃至空中,挥舞斩击如流星般朝赵万里砸来。 大赵将军同时自马上跃起,手里长枪舞动,向天上金光打出一记突刺—— 伴着一阵银龙长啸般的枪风呼声,银芒金光相击,于空中顿住一瞬。 下一刻,大钟鸣响之声扫荡整片战场。 夕恒仍站在后方城墙高处歇息,方才片刻时间,她已回复了少许气血。 望着远处两名化劲武者的交斗,她也犹豫起自己要不要也靠近过去。 夕恒还未定下心思,周边其他大赵武将却已出动,踏着轻功赶往城外战地。 其中有名身穿红甲的持剑女武将,速度比寻常暗劲更快许多,但看其声势又不似化劲。 数百米距离对于暗劲武将而言不过只需十息时间,将军已与天梁的化劲武者过了几招,随即拉开距离。 武将们一个个站在将军身后,排成半围之势,紧盯着敌方的化劲武者。 天梁化劲顿住脚步,后方同样有诸多武将靠来。 周边无论杂兵精兵,都为双方武将们让开了大片范围,不敢靠近。 空荡荡的疆场中心,两队战场中的强者们遥遥对望,气势纵横沉静。 周边声息渐消,不仅是厮杀呼喊,就连先前一直未停的投车都停下了运作,攻城的寻常士兵各自退散,弓兵也放松弓弦。 短暂片刻,方才还混乱无比的整个世界,被一层寂静遮盖。 只剩风声火声呼啸,与双方旗帜猎猎作响。 夕恒察觉到,决定胜负的战斗就将展开。 她先前被将军任命为大赵武将时,却未听闻过会有此类发展。 大概是因她并非真正武将,只是个临时战力,又身为皇家子女,那名将军不愿让她深陷险境,才未让她也上场。 不过眼前大战一触即发,夕恒怎会停在原地。 她旋即也跟上一些仍在路上的大赵武将,跃下城墙,向着将军所在之处赶往。 既然已经决定参战去面对化劲武者,夕恒也没再犹豫,直接在这纷飞的战火当中,轻声念了存档两字。 霎那,世界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般,忽地停滞。 火啸消失,风声消散,眼里所见景象之间,挥舞飘荡的战旗好似瞬间石化般顿住,滚动游荡的烟气凝滞当场。 一切动作与声音停息,夕恒自己也滞在原地,好像灵魂出窍了般,难以感到自己肉身。 无比的寂静之中,视野前有文字显现。 【存档】 两个大字浮在面前,就好像肉身死去之后,会在一片灰蒙蒙的空间见到的‘读档’二字。 夕恒下意识确认,两字便化成蓝色烟尘消散。 微光亮起,模样好似物品栏的两条档案显在眼前,档案表面印着两副图画,一副是犬牙交错的房梁,一副是战火纷飞的暗沉之景。 档案上没有字迹表述,但她莫名可以理解,上方的一条档案是她在药王山下村落时。 下方一条,就是她在方才那一瞬,确定下来的第二个存档。 之后读档时,可以从这些的档案当中随意选择。 渐渐,档案界面也化成透明色彩渐渐消散,夕恒眼前的世界重新有了声音与动作。 她稍稍愣了下,又收回注意,继续靠近前端的大赵将军。 虽然方才感觉有些奇妙,但只要存档了就好。 有了新的存档定下,她的心神已经变得无比安定,自己接下来无论在战中受何伤势,能否治愈,甚至在交战当中重伤濒死……都已经无所谓。 夕恒同其他有着暗劲武功的武将一样,落在了将军身后。 赵万里此刻忽然朝后扫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又回过头去。 天地昏暗,将军脸上又带着虎威铜面具,夕恒没能窥清对方目光表情,不过现在一切都已无所谓。 染血的长剑徐徐拔出,她面对起前方数十天梁武者,慢慢摆出红线剑法的架势。 夜风刮过,人们衣着甲片作响不断。 官兵中的高手大都已经聚齐,而天梁那边的人数却还在逐步增长。 “赵万里,你不在城墙之后做你那缩头乌龟,竟敢带这寥寥几百人冲来我军阵地,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后方,一头象兽缓步走来,脚步震地。 象背上驻有亭台,其中正端坐着一名身披黄袍的身形魁梧之人。 其头戴金冠,内套锦衣外穿金甲,五官面容方正,留有少许髭须,模样一眼望去,算是正气凛然。 此人座椅右侧立有一把上百斤的长柯巨斧,顶端与其尾端皆有尖刺,两把大小不一的斧刃亮着弯月似的寒芒。 “逆贼方天德!”赵万里高声斥责: “你原身为前皇手下道官,前皇待你恩重如山,赐金银良田家院宅舍,而你这等白眼狼竟然负恩忘义,以探亲为由回南造反,期间慢侮天地忤逆道理,伪造符书欺惑众庶,更变万历法以逆天时,分裂郡国以断地络,攻占大赵疆域致使疾疫饿殍遍野,死者露骨不掩,生者如梗泛萍飘,以逆苍生!” “此乃逆天,逆地,逆人之三大罪!今日吾代大赵万民,尊太晓皇帝之令,以武军将你平之!” 象背上的方天德听罢,却朗声大笑起来: “怎不说你大赵朝廷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百姓万民,至此民怨沸腾,生灵倒悬,我手下万万军兵,何人不是不不得已,才随我起义?何人不是营营碌碌也难得吃食难御宿寒?何人未曾受你们官府朝廷剥骨吸髓?我今提斧聚兵起义,乃是顺天应时安家护国,尽扫奸臣奸人以立新朝,到你赵万里口中却变成逆天逆地,当真是不知廉耻!” 他从象背忽地站起,抓住一旁两米多长的长柯巨斧,模样倒是威风凛凛。 “今夜我便要拿你这赵家人的头颅下酒!以慰手下百姓!” …… 第七十三章、血线禁法 “今夜,我便要拿下你这赵家人的头颅下酒!以慰苍生百姓!” 巨斧长柄锤在地面,劲风呼啸刮过,清理了脚下周边灰尘无数。 “来战!”方天德大声呼道。 后方天梁武将呼应,拔出刀剑、持稳枪戟。 当那方天德高举战斧踏步,其周边天梁武也随着如同旗帜般挥动的暗金披风,朝大赵官兵冲刺。 夕恒从双方的话语当中转回注意,看向前方上百名持着各类兵刃,以各不相同的招式进击的贼军武者。 敌人武将数量更多,但身上甲胄与手中兵器都显然不如官兵,大多数看起来都只是些散兵游勇,不似她这边已经隐隐列出阵势,互相配合照应。 夕恒不在阵势当中,没随着官兵抱团聚起,见敌人冲来就直接毫无畏惧的执剑冲向敌军边缘。 短短百米距离,血影一闪而过。 横扫的剑刃寒芒在后方烈火的映照下鲜艳无比,剑气汹涌上前—— 若这一剑斩向天梁的杂兵群里,可以轻易砍掉数十头颅。 但现在,她所面对的敌人几乎全是暗劲,剑气虽然气势雄厚,但对付暗劲武者,难以一招致敌。 远端一个刀风呼啸,立刻便将她剑气砍下一截。 另一个习着拳脚功夫,身体消瘦无比的苦行僧身形诡异一转,下腰规避了这招。 敌将们似是认为两名暗劲已经足够对付她,其他武者没再靠近增势,皆奔向了更为主要的目标。 夕恒快步突进到刀客身侧,一招刺剑犹如血光流星,指其肩头。 对方侧身躲开刺剑,高抬长刀,她也随即变招,以左脚踢去。 筋骨力爆发,几乎来不得反应的一脚正中敌人腹部。 此人似是练过硬功,一招命中只是将其踹飞数米,夕恒未能听得内脏破碎之声。 转眼,一侧修炼筋骨力的苦行僧飞来,一记直拳呼向背部。 她凝住目光侧身闪躲,敌人直拳虽是落空,其筋骨却以一个古怪姿态忽地转动,好似铁链或鞭子般甩打而来。 夕恒抬剑抵挡,剑身与这一招甩手相撞,砸出金铁交鸣。 若是一月之前的她,此刻一定会先后撤半步,稳住手指再继续击剑。 但到了如今的暗劲大成,她已有足够的能力,应对此般招法—— 弹开敌人拳头之后,夕恒忽地俯身,剑刃以极快的动作横起前推。 对方见她贴近,一指朝她眉心钉来。 这一指冲力极强,寻常武者若被命中,必被穿透颅骨。 夕恒收力俯身躲过,继续推去的剑刃于敌人腹部抹出一道剑痕,再旋身一转躲去一侧。 为了躲这一指,她不得不收起劲力延缓冲势,但随着冲势减弱,剑招威力自然也就变小,本来能直接斩开对方腹部的招式。 现在只能在其体肤表面抹出一道鲜血剑纹。 不过对于夕恒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一击后,她立刻抽身退离。 后方,被她击退的刀客重新抬刀劈砍。 夕恒简单一个防守反击,便击得对方只能抛弃攻势转为守势。 若一对一,她两三招就能将这刀客心脏刺穿。 可惜,身边还有另一名暗劲的苦行僧不断来袭。 夕恒挡下一会,交换了几度攻守之势后,那身材消瘦的苦行僧忽地顿住,颤抖着低头一看,腹部伤痕中冒出的血液竟正在不断沸腾。 血毒发作,咕嘟咕嘟冒出的血泡与灼烧感顺着经脉流通向整副身躯,使其再难以做出任何动作。 而另一名刀客没能意识到他的同伴已经失力,在配合失利的一瞬,就已经被夕恒两招红线剑法削断了喉咙,鲜血喷洒而出。 看着眼前两人几乎一同倒地,少女甩了个剑花,呼出一口气。 “同时间对付两人……倒着实麻烦许多。” 这两人任何一个胆敢和她一对一,都是会在几招之内败落的货色。 可若一起攻来,攻势互相叠加,就会变得相当难缠。 哪怕化劲武者,同一时间对付上十几名暗劲,也会觉得相当困扰吧? 夕恒平稳了下自己的呼吸,看向后方,见数量更多的天梁武者正围着官兵攻打,立刻返回支援解围。 刀剑交击之声不断落在耳边,大赵官兵凭借各自熟练的配合与阵势,在大战开场时先一步斩杀了数名天梁的武将,再加上夕恒这名暗劲大成返回,已经隐约有了胜势。 但随着方天德进场,把握着巨斧与大赵将军交战起来,态势又立刻扭转了回去。 巨斧每一挥动就是雷鸣暴风来袭,脚步每一踏地又起来山崩地裂。 银龙般的长枪在天地雷震之下显得较为孱弱,枪势还未能一层层绽起,巨斧就已令人望而生畏。 方天德高高跃起,直接将手里巨斧一抛。 滚动的巨斧直接腰斩了一名大赵武将,砸入硬地当中。 他飞跃过去拽起巨斧,厚重的双腿刚落,大地随之裂出了一道数十米的裂纹,震起一片飞石烟尘,使大赵武将的阵势都因其紊乱。 侧边远处,另一名天梁的化劲持着长戟,正与官兵的三名暗劲大成武将交战,其中的一名女武将剑姿卓越潇洒,甚至不弱于夕恒。 他们三人招式好似不要气血劲力般片刻不停,将这位较弱的化劲武者拖在原地,不能离开。 夕恒躲开了方天德的招式余波,感应了下体内气血应该还算足够,继续尽力帮扶起周边官兵。 身为暗劲武者的敌人大多都有些反扑之法,对杀之时一不留心,也难免会被划出一两道明显伤势。 夕恒以一道惊骨变、一道血爪法术的代价,尽力将敌军中的一名用剑好手斩杀,之后停在原地,喘息歇了片刻。 下一秒,她忽地见到地上有个姿势扭曲的古怪尸体动弹了下,一道极微弱的寒芒闪现。 夕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侧身闪躲。 但暗劲武者的蓄谋已久偷袭着实难以躲开,夕恒这一闪虽是避开了对方所瞄准的心口,却也被划破了肩头皮肤。 她蹙着眉甩出剑气,对方双手一压,便高高飞起躲开。 落地之时,敌人又摆出了一副蛤蟆似的身姿体态。 此人身穿着简单粗蓝衣裳,装扮模样好像是个中年郎中,五官轮廓虽然还算端正,却是满脸长着疙瘩,有些疙瘩都已破开,满出黄色浓水。 夕恒见一招不中立刻追击,敌人自然不会任她来杀,跳着蛤蟆轻功逃窜。 “你已中了俺疥子奇毒,十息之后必定浑身发麻,奇痒难耐而不能使招!”对方边跑边大笑叫嚷。 “毒?” 夕恒对此无所谓,她现在只想将这匹蛤蟆似的人给宰了—— 见对方轻功不比自己慢,直接伸手朝前打出一记血涌之术。 涌动的红雾血气以更快的速度撞向敌人,使其轻功停滞一瞬,击落在地。 夕恒转瞬即至,剑刃毫不犹豫地将此人一条粗厚大腿砍断,激起一阵痛叫声响。 此人虽会使暗器袭击,轻功也相当不弱,但显然并不擅长正面战斗。 “别,别杀我!” 他显然没想到夕恒还有这种诡异术法,见剑刃将落,立刻慌张起来。 “你乖乖躺在地上用那掩息之术继续躺尸多好?非要来招惹我,只能是死路一条。”夕恒将剑刃落在对方颈间,问: “解药在哪?” “解,解药?”怪异武者两眼一转:“我现在就拿,等等、等等——” 他说着,连忙闭息抑制住大腿截断处的血流,两手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 先找了袖中口袋,又在怀里摸索了一遍,模样表现得慌慌张张。 一两息后,夕恒看出此人是在演戏糊弄,毫不犹豫地将剑刃从敌人颈间压下,刺断了后面脊柱。 对方完全没想到夕恒真会直接将他杀了,瞪大两眼死不瞑目。 剑刃划过敌人胸间,将一身衣裳展开。 夕恒摸了下尸,发现对方全身上下都只有涂了毒药的飞针暗器,没有像是解药的瓷瓶药包。 “这家伙的毒药似是武功所附……兴许没有解药,亦或者大战当中不带解药……”夕恒起身,试着将伤口毒液逼出。 伤口流出些许黑血,仔细感知一番后,她察觉到那毒液,似是残留到了经脉当中。 血液里的毒可以直接逼出,但经脉里的却无法直接消散。 一股刺痒感开始自肩侧冒出,并随着血液流淌迅速蔓延。 夕恒蹙着眉以气血将毒效压下,片刻之间还算可以自由行动。 “这种毒不至于危及性命,平常可以气血轻易压制,消耗不多……”她看向手心: “但一旦催动气血使用招式,毒立即就会生效,在对战之时扰人心思,难以得胜。” “干扰性质大于致命性质的毒药么……我如果现在就退离战场,去江湖中找些有名的医师,应该就能解决,只需要在寻医途中尽量不要使用气血即可……这不会太难。” 不过,夕恒其实还有另外两种做法。 一是直接用法术稳定住体内血液状态,只需隔上几天施展一次,她体内这破毒素就和没有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样,每隔几天就需要消耗一定量的灵气也是麻烦……不如一劳永逸。 夕恒选用了第二种做法。 战火与月色映照之下,她左手一转,变魔术般将血灵石抓出。 左手掐起指决,右手捏着灵石触在额头。 灵石微弱红光散出,在眉心印下了一道好似飘荡烛火般的血色纹路。 夕恒放松起被自己压抑住的毒效,咬破食指,掐出一个形状怪异的指决。 指法几度变换,一连串模糊怪异的声响自她口中念出。 片刻后,少女低吟道: “天魔变。” 眉间那道血纹愈发醒目,散出微光。 随着体表鲜血聚向眉心变为灵光,夕恒皮肤与面色渐变苍白,体表几个方才战中划出的伤势也不再流血。 虽体表看起来成了病弱模样,但实际上,随着天魔变的催动,她的精神反而变得愈发清晰,心跳加速,体内气血也重焕新生般再度增长。 片刻后,夕恒就重返到了攻城开始前的全盛姿态,甚至比那时都更强许多。 目力随着精神一起增长,视野愈发开阔。 她重新望向此刻战场最中心的两名化劲武者。 在夕恒方才追杀敌将之时,那边高手之间的攻杀已经愈演愈烈。 赵万里将银枪舞出啸声不断,明明手中只有一把长枪,挥舞之间枪影却有数十之多。 枪影联结衔贯,共同绘出了一副龙头模样。 银龙张口长啸,撞向舞动巨斧。 长柯巨斧高抬猛甩,有着常人胸腹般巨大的斧刃,携着阵风与万钧劲力猛压向银龙长枪。 只是兵器相撞,其中所携巨力却犹如山洪般难以阻挡,立刻交击出一阵雷鸣似的震响。 大地颤抖,长空震荡。 夕恒站在远处望去,受到天魔变而增强的感知力逐渐窥出,那两名化劲武者所学的都是何种功夫。 赵万里的银龙长枪,显然与她之前一世在皇宫当中所见的禁军指挥使马义所用枪法相似。 而另外那名手持长柯巨斧的方天德,所用的每招每式夕恒都相当熟络——她曾背下过那整本武功。 对方所修武学,正是被称为战王之武的《庚金刚煞斧法》。 其招式威力范围奇大,无坚不摧,周边无论哪一边的暗劲武者都不肯近,生怕被这种边缘刮到,蹭者即伤,碰者即死。 只有化劲武者,或者完全不怕死的人,才能加入他们的交战当中。 夕恒虽不怕死,但总觉靠近也做不了什么,目光就先投往了侧边天梁的另一位化劲武者的所在。 那名化劲武者比起方天德或赵万里,实力显然相差许多,只需三名暗劲大成的官兵即可限制。 虽说官兵武将打不破他身上的化劲金光防御,但在三人的同力协契之下,也没有立刻落入败势。 制住化劲武者的三人中女武将剑法凌厉,招式变换之间隐隐可以看出一些血线剑的影子。 这似是名曾经修炼血线剑的武者,如今转修了另一种气质相似的剑法。 若是平时遇到,夕恒一定会追上去作些询问,了解对方为何转修,所学的又是何种剑法,能否抵达化劲。 但现在是大战途中,她也没时间去问。 夕恒看过两处化劲的战场,决定先解决一个再说—— 她转身冲向侧边,手里长剑上抬蓄势,盯着那浑身泛着金光的反贼化劲。先前使用越音之剑的记忆随着眉间灵光闪烁,完整地映在脑海。 杀意一瞬绽起,夕恒精神高度集中,眼里世界一切动作变得愈发缓慢,心境犹如无波古井般分毫不动,只剩下杀人两字。 十数米的距离瞬息即至,剑刃犹如夜空中的红流星般破空而至。 利刃绽起一阵狂风,当越音之剑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来到敌人颈间,金光忽地绽放。 满溢的金光盖住视线,夕恒微微蹙眉,她的剑好似碰在了金刚石般忽地滞住。 哪怕遇到铜墙铁壁,她也可直接将剑刃刺进。 但碰到这黄光,却再难进一步。 巨力被金光弹开,夕恒手腕一颤,居然直接脱臼。 她皱起眉头,下一刻又见这金光愈发显眼,似是要向她撞来—— 夕恒顿感威胁,咬牙退步。 但即便通过增幅过后的目力反应过来,本体速度却仍躲不开。 卡车猛撞似的巨力直接将她身体抛飞,摔落至数十米的远端。 虽在天魔变的状态下,夕恒已经免疫疼痛,但这种浑身无力难以抵御的感觉,仍是令她相当不适。 身躯落在大地砸出扑声与凹陷,她只感到自己胸腹内脏都快要破碎。 若是平常,仅这一击就足够令她昏死当场。 “化劲还是化劲,哪怕是这种较弱的,实力也与暗劲有着天壤之隔……”夕恒呼出一口气,平仰着身体倒在地上,举起两手。 左手将已经脱臼的右手掰回,气血将体内稍有错乱的筋骨简单调整了一下,又站起望向那边战场。 方才拼命打出的越音之剑还是起了作用,那名反贼化劲身周的金光被打薄了不少。 再来几轮消耗,定能将其护体金光打散,再试图将其斩杀。 三名官兵武将仍在拉扯牵制,他们可都不敢像夕恒这样不要命地发起冲击。 而那名天梁化劲防御虽强,但其攻招与速度都只是一般,过了这么久,也未能杀死一人。 “怪不得会被官兵武将牵制,原来只是个铁王八。”夕恒啧声道。 “继续吧。” 她重新起身,先是慢走几步,接着速度愈发加快,再度冲向那名防御能力极强的化劲武者。 那边数人见她受了金光反击居然没死,反而再度冲来,不由得表露出诧异神色。 “你怎么……”就连化劲武者也顿住动作,下意识问出。 “因为我还没杀了你呢!”夕恒打断对方,执剑再冲上前。 敌人横起手里长戟,迅速挡下了这一劈砍。 夕恒将剑刃一收,右脚为轴左脚旋转,短暂蓄势之后接着上挑。 长剑虚影,顺势落至左侧再转腕切上。 两剑之间几乎没有间隔,见敌人身上金光依然挡住,夕恒回身横斩,继续上撩—— 锵声接连响起。 再一招剑坠血雨之后,夕恒俯下全身,足从手转,所有力气压在剑上。 “血海渡舟!” 旋即,她便以一种扭转幅度大得夸张的身姿,爆发出自身最强的劲力,刀几乎蹭着地面,突地打出一招挑斩。 嘭声炸开。 刚挡住一记袈裟斩的长戟来不及下压防御,这招直直命中在了对方体表的金光。 金光绽起又挡下此击,然而却不再有金光反击撞来,换成了对方长戟出手的一刺。 夕恒收剑,一手握柄一手抵着剑身试图挡下。 锵—— 然而这道冲击所携的劲力几乎不似人类,长戟打在剑上夕恒只觉双手难以接下,右手腕又忽地脱臼,身体被撞飞数米。 身子还未落地,那化劲武者低吼一声,长戟高抬再度劈来。 夕恒眼见白刃亮在眼前,眉心都有了阵被刀刃贴着的错觉。 长戟正要砸落,下一瞬忽显一道黑影自眼角余光闪烁。 夕恒未能看清那身影,立刻就感到了一阵冲击——有人将她推开了。 她被推到一侧,旁边又有另一名女武将靠近,双臂环住她的身子,做了缓冲之势。 夕恒在空中被对方拥着旋身,坠地之时两脚踩在地上,竟保持了平衡。 “谢…” 她才刚讲出一个音节,就见这名大赵的女武将探来右手抓住她脱臼的手腕,毫不怜惜地猛一掰回。 咔—— 虽说在天魔变的状态之下没有疼痛,但关节被这么忽地扭曲也是不适,下意识便皱起眉头。 对方见她被扭了手腕,却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发出,眼底产生一丝敬意。 可惜现在并非闲谈之时,女武将立刻道: “身体气血可还行?能的话就以血钉剑气骚扰,那人化劲金光渐弱,再来上七八招兴许可以击破。” “血钉算什么?”夕恒稳住脚步,只说: “继续近身以方才那些招式硬拼,我必然可将这名化劲斩于剑下!” 对方摇头:“攻破化劲之前,你会先死。” “死便死了。”赤瞳少女说罢,甩了个剑花准备再击。 她头后鲜红发带因方才波动散开,如瀑长发自然披散。 远边烈火的映照,夕恒剑上鲜血闪出点点微光。 她吐出一口浓血,体内因方才冲击而紊乱的气血重归平和,心如止水的状态再临。 “你非要拼死不可?”一旁女武将问。 夕恒无言,静静注视起眼前劲敌,目力一遍遍扫过,试图找出一个真正的弱点,以此将其击溃。 “好……我便教你一招。”身旁女武将眼里闪烁出一抹惋惜,说: “将气血聚于气海,命门两穴,动剑以碧血丹心之势刺穿自身两道穴位,气血迸为血线击破命穴天关,使其中元气喷涌入体,同时血线连通任督二脉,元气入脉络,可在短时间内增腾气劲,媲美化劲武者。” “此乃血线禁法,你若真要拼上性命,便用吧……”她轻叹道。 ………… 第七十四章、生死轮回 “此乃血线禁法,你若真要拼死,便用吧。”说罢,她眼里闪烁出一抹惋惜。 如此年轻的暗劲大成,终究也会像曾经的血线剑派门人那般,在成盛辉煌之时,黯然逝去。 她正是见了一遍又一遍这般悲剧,甚至最为憧憬的师姐也因此而死,所以才尽力转修了另一种剑法。 “血线禁法?” 夕恒倒没想到今天还能有这种好收获,眨了眨眼,便立刻顺从对方所言,两手反握长剑,立于身前。 剑柄在上,剑刃在下微斜,对准自身肚脐稍下。 身前是气海穴,身后是命门穴。 这一击需要穿透整个腰部……虽说她现在这状态下感受不到疼痛,也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双眸闭上,两手忽地朝内一收。 呲—— 利刃刺透肌肤血肉,自身前透入,再从身后带着血色穿出。 夕恒忽感浑身失力,几乎就要摇晃着倒在地上,只能勉强继续站着。 下一瞬,腰腹之中,气血好似沸腾起来般波荡不断。 一股股莫名的力气重回于四肢百骸,夕恒清晰感到自己腰间有气血聚成红线,将命门与气海两处大穴连通打通。 穴位之中的元气互相牵引拉扯,从流经红线并飞快满散向整副身躯。 灼热与冰凉的感觉共存,当这两股感觉互相融化为平和时,夕恒只觉体内气血好似无穷尽般,溢满了丹田与全身脉络。 先前的衰弱瞬间退散,元气灌注全身经脉,使她在各方面都有极大增幅。 体内元气正不断自两处穴位外泄,泄完之后她就会死,但在此之前,她的气血几乎可以随意使用。 夕恒抬起赤红的眼瞳,死死盯向远处那名将她击飞两次,差点身死的天梁化劲。 这一次,会死的另有其人了…… “杀!” 她将长剑从自己腰间拔出,带出鲜血淋漓。 同时,一道磅礴汹涌的猩红剑气也顿时绽放,呼啸之后,便落在那人的体表金光。 金光再度绽起,响出一阵钟鸣。 对方恶狠狠地转头望来: “又是你?!” 夕恒毫不理会,再以剑坠血雨之式劈砍,丝毫不比先前弱小分毫的剑气破空侵袭,使金光震动。 长剑猛挑,再下压撩剑、崩剑、削剑、抹剑—— 剑气好似开闸放水般在夕恒手下汹涌发泄,使远端化劲武者身上金光愈发淡薄。 血线剑气像是无穷无尽,对方睁大眼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再一直防守,也知晓不可躲避,只能硬着头皮登上前来,试着近身以夕恒进招交战。 但等他踏步真正来到夕恒面前时,就已没了金光护体。 一道剑气斩去肩胸,落下道显眼的狰狞血痕。 但此人虽没了金光护身,其肉体的横练程度也仍然不低,体表皮肤比起一般的坚石砖瓦都更硬上几分。 血线剑气划过只是绽开表皮,触及内部肌肉便不能再度深入。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因此损失了大量鲜血。 化劲武者也是人,若不抓紧时间救治,不过多久就会失血而亡。 而他,也没机会救治了。 夕恒见敌人将手里长戟击来,不躲不避,反而迎面直上—— 长戟落下,剑刃上挑。 汹涌的气血劲力爆发,足够强劲的筋骨力在此刻催动,竟是直接弹开了这一击重戟。 锵声奏鸣叫,花火崩飞。 夕恒完美格挡之后,立刻踏动脚尖欺身向前,一个瞬步肘击,便将劲敌胸间肋骨击碎一条。 咔—— 她动作不停,脚尖刚刚落地,长剑又突地接一招上挑。 血肉被剑刃划出了好像子弹破空似的撕裂之声,一道狰狞过头的血痕亮在了敌人腹部。 因方才所受肘击,对方还未稳住身形,夕恒又打出一招突刺,亮着鲜艳红芒的剑刃突破音速,震出白障。 下一瞬,剑刃直直推进了敌人心脏。 对方动作一滞,但夕恒明显感应到对方还有心神,双手虽是松开长戟却没坠下,反而要朝她拍来。 “太慢了。” 心如止水的夕恒相当不屑。 这名化劲显然只是个乌龟壳,能防而不能攻。 她试着拔剑,可对方紧锁住了心口胸肌,剑刃死死卡在了其中抽不出来。 她于是松手踏地跃起,提膝顶向对方下巴,令其整个头颅一颤,磅礴的暗劲穿透皮肉,将下颚骨也震得碎开。 敌人痛呼一声,她趁机踩在对方脸上,在其仰身之时抽出其心口插着的长剑,令鲜血呲出。 再踩一脚,将对方整个面庞都踢得扭曲之后,她在空中旋身一圈,终于落地。 化劲武者跌跌撞撞地朝后坠倒,两米高大的身躯带着重甲砸出扑声。 浑身鲜血流淌喷洒,不过多久,血液做的裹尸布盖住了他的整个肉身。 夕恒低头看向自身衣裳也溅了不少鲜血,轻呼出一口气。 后方四道冲车燃起的焚天火柱照亮了她的身影,原本的青丝黑发正随之逐渐褪色变白,肌肤同样愈发苍白,但眸中瞳孔却愈发赤红如血。 “血线禁法好像已经支撑不久,剩下这段时间……” 她挪走视线,不再看脚下这具无意义的尸体,目光转去后方仍未没有停息的战场。 天梁武将大都已被配合精妙的官兵武将击溃或限制住,原本人数较少的官兵这边,反而逐渐占了上风。 随着她使用血线禁法杀死一名化劲武者之后,官兵们的压力更是骤减。 如今仍还难舍难分,胜负未定的,只剩下最重要的两名互相对战的化劲高手——方天德与赵万里。 这两人每招每式都汹涌澎湃,范围极大,哪怕暗劲大成都难以靠近他们两人的战场。 而夕恒现在已有了化劲武者的实力,自然可以踏足参战。 她用了要命的血线禁法,不参战也是死,参战也是死,不如前去体会一番这两名化劲强者的威力。 远处,方天德抡起手里巨斧,带动劲风卷成龙卷。 赵万里抬枪接招,龙吟之下,几震龙卷随之飘散。 巨斧反抡,斧刃压向大地,深入其中—— 化劲爆发,地面震颤,道道裂纹在嘎吱声中显现。 同时,化劲再自地面裂纹当中喷发,掀翻大片土地,也使赵万里不得不退后闪躲。 就在方天德收斧一瞬,夕恒自后方奔袭而至,开场便是接连两道血线剑气旋身斩出。 剑气横跨数十米,呼啸之间,只见方天德忽地回身横扫,巨斧震出的劲风撞破剑气,接着又朝夕恒来袭。 少女提剑翻崩,同样崩出一阵剑风冲去, 剑风与斧风相撞,却直接被那龙卷般的斧风压过一头。 明明都已消耗了两道剑气,巨斧挥出的龙卷力度仍然不减,夕恒只得迅速朝侧边的闪躲规避。 但风速飞快,她实在未能全然躲过,劲风落在肩头,撕裂衣裳又划出了多道伤痕。 肌肤忽感阻力,皮开肉绽。 鲜血未能从中外溢,天魔变的状态下,被撕碎开的皮肉未给她带来太多影响。 用不尽的气血连带红光绽放,夕恒斩出一记横扫剑气之后,紧接着又将长剑平直地架起。 毫无颤抖的剑刃微微后收,眼中事物尽数缓慢。 少女脚尖踩地,踏出一片蛛网裂纹。 爆发的劲力推动整副身躯,瞬步飞掠—— 雪白的长发自长风当中波荡不断,前发之下的猩红眼瞳也放出浓烈杀意。 “越音!” 夕恒在途中低喝一声。 就好似视频的进度条忽被拉了一下,她上一刻还在远处摆着架势,下一瞬剑刃就已经来到那身躯魁梧之人身边。 剑尖寒芒绽放,直指敌方粗厚脖颈。 方天德显然不会坐以待毙,见夕恒靠来,手里巨斧就已经朝上抡起。 巨斧上抡却并非为了坠下劈砍,而是震起周身化劲,于身周唤出劲风转动。 挥舞一轮,他周身就已形成龙卷之势。 第二轮抡斧,狂风龙卷爆开般庞大数倍。 随着他高高抬起的左腿朝下猛踩,龙卷分出两股,向自两个反光同时突刺而来的赵夕恒与赵万里呼啸着卷去—— 夕恒咬了咬牙,途中伸手打出一道惊骨变试图防御。 血光自手背亮起,一道骨刺直接戳破手心。 这次的惊骨变用上了寻常时的数倍灵气,也不再是于指甲上冒出,而直接将胳膊的骨骼延长刺出。 突破皮肉不受束缚的臂骨以疯狂的速度蔓延增殖,尖端不断分叉,二变四四变八,外露的一条骨头飞快就绵延成了一整个两三米宽大的茂密骸骨树冠。 转眼,龙卷狂风砸来。 骸骨树冠摧枯拉朽般迅速破碎,瞬间就从完整的实体化成一片残骸。 雨点般密集的咔声间,条条骸骨化成片片碎块,花瓣散落般播散在夕恒身前。 下雪了似的光景当中,染了血的长剑更近一步。 剑刃掠过数不清的骸骨碎块,红芒与劲风龙卷相撞。 衣裳被狂风撕得破烂,其中皮肉绽开,肌肤接连落出多道划痕,夕恒仍不躲避,硬生生顶了上去。 剑刃穿透狂风与骨雨。 在这能杀人的龙卷狂风当中,一切变得愈发缓慢。 夕恒被暴风劈砍出一道道狰狞伤痕,整个身体好似海啸与暴雨中心的小船般摇摇欲坠,下一瞬便失去意识即死也并非不可能。 她只能将全身气血积聚在这一剑之上,哪怕经脉因此爆开也不管不顾,腰间要穴外泄的元气随着气血涌动,落在剑上。 本就已经突破了音速的一剑,因此再度增强。 极大量气血的灌注使剑气于途中爆发一阵,红光震荡长空击破龙卷,令浑身伤痕的夕恒重得了片刻宁静。 身体当中最后一股劲力用上,脚尖再迈。 方天德完全没想到她竟能直接突破龙卷,手里抬起巨斧原来是准备落在赵万里身上。 但先突刺而来的,却是另一边。 红色流星划过眼角余光,剑尖入喉,夕恒总算停住。 她此刻已经经脉寸断,约束不住丹田气血元气外泄,意识愈发模糊。 浑身伤痕,内脏的碎块都已从腹部外流,仅存的些许鲜血约束不住地外溢,夕恒轻咳出一小口鲜血,以最后的力气念道: “此剑,名为断命。” 剑上所存的一切劲力顿时爆发,膨胀的暗劲摧枯拉朽般击碎敌人颈部。 闷响自敌人脖颈之中打出,脊柱直接受剑刃冲击,即便身为化劲,骨头也已被震出裂纹。 “断命?”可即便受了如此重伤,方天德仍能张口出言。 他顺畅抬起厚重左臂,擦过嘴角外流的猩血,扭动脖颈,目光落在夕恒身上: “真是不容小觑啊……血线剑派在灭门之后,还有人能炼出舍生之剑,甚至还有机缘得到那血海大法。” “可单凭这一剑,你杀不了我,哪怕加上你用了那血毒,也同样如此!” 他咧开嘴角,闷笑几声,直接拿手握住刺进颈间的长剑,将其一点点抽出。 “即便断了颈骨又如何?单凭一股化劲贯通全身,我仍得自由!” “没杀死吗……” 这四字是夕恒脑海中最后的想法。 她体内元气已经外泄一空,身体愈发衰弱,眼瞳涣散。 眸中红光渐渐消逝,变成最无神的灰。 再度回过神来时,她身周已是一片昏暗,只有眼前亮着‘读档’两个大字。 她没去点击,只呆呆坐下,自语起来: “居然没杀死吗……还有他怎么也知道血海大法?” “诶……?” 夕恒眨了眨眼,之间回忆起赵万里曾说过: 方天德原是宫中受宠的道官,也许是在为赵乾元寻觅成仙法途中,看过那本血海大法。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也不只是他一人知道。” 夕恒摇头转移心思,思考起要怎么才能杀了方天德。 “刚刚那一剑,已经是我此世能发挥出的极限了,气血都冲断了经脉,才终于冲破阻挡,打出必死之剑。” 用出这招断命后,不管对方死不死,她自己肯定是必死的。 浑身伤痕,静脉寸断,又用了天魔变与血线禁法。 夕恒慢慢想着,如何才能更进一步。 “读档回去,在生死轮回之间不断杀戮,也许就能把杀戮剑意磨练的更进一层,抵达更高境界也许就可以击杀。” “最好能够不用血线禁法和天魔变……就亲手斩了方天德,攻克眼前的难关,自己也无需去死,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夕恒站起,先扫了眼右侧的许多方正文字。 姓名和境界都没有变化,她直接略过。 生理年龄:18/18 心理年龄:25/970 存档机会:0 注:境界提升时,可获得一次存档机会。 【读档之前,你可以选择一件生前所持有的物品保留,并保留目前的修行境界。】 “生理年龄的上限低到这种程度,和之前将使用夺命决炼至身死的那一刻,倒是一模一样。” 夕恒目光转去下方: “而心理年龄上限更多了十年,大概是因剑意进步,使心神精神都增强了些?” 存档机会已经用过,自然是是没了。 不过,读档之前保留物品…… 夕恒眨眨眼睛: “能不能直接把物品栏里的东西再保留一次?直接复制?” 她试着默念物品栏三字,眼前也确实出现了物品栏的边框与其中图案。 但伸手过去,灰蒙蒙的左手却没能抓到任何东西。 在现实当中,她可是能够轻易拿出其中物品的…… “不能吗?” “啧。” 夕恒还想继续复制一个装满的血灵石,在之后用出更强劲的法术呢。 现在看来,倒是不行了。 “只能保留死前身上所带着的物品吗?好麻烦。”她回想了下自己生前身上都有什么。 一套衣裳,一把长剑,还有……还有…… 好像就没了? “唔……” “能保存的只有衣裳和剑?”夕恒扶额。 早知道会这样,今天战前她就在身上挂一些足够珍稀的宝贝了。 “衣裳自然是不用想,冲刺突破龙卷之后,整一件就已经变得破碎不堪了。” “就将那把剑留下吧。” 她心念一定,长剑的纹样就定在了方正文字下方。 下一刻,右手点在了读档。 这一次倒是没直接出现,熟悉的扭曲感。 点击读档之后,下方又出现了两个小方框,当中亮着两幅图像。 第一幅是犬牙交错的瓦房房梁与飘忽蛛网,显然是当初药王山下的村落小屋。 第二幅,而是昏暗的月色之下,列成阵势的密麻大军与前端对峙的双方武将。 夕恒扫了眼,自然继续按下了第二幅图画。 顿时,眼前一切好似进了漩涡般轮转扭动起来,并且有黑暗层叠。 变换的冲刷感包裹全身,重新睁开双眼,便来到了一个与方才灰雾完全不同的世界。 后方的火灼之声落在耳边,长风呼啸,旗帜猎猎作响。 她如之前那般,一成不变地靠近大赵的武将们,站在侧边将腰间染血的长剑缓缓拔出。 “赵万里,你不在你不在城墙之后做缩头乌龟,敢带这寥寥几百人冲来我军阵地,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前方远处响来大象的踩声,台上的方天德现身。 夕恒听过这句话。 言语重复着落到耳边,令她有种电影重播的感觉。 五官方正,身材魁梧的方天德仍是安稳坐在象背座椅之上,浑身散着威武气势,望向下方。 “逆贼方天德,你原身为前皇手下道官……”赵万里也同先前一样,开始呵斥对方。 夕恒面色平淡地揉了揉耳朵,静静等着这段对话过去。 如果可以跳过过场动画,直接开战就好了。 边等着,她边想这次要如何动手…… 方才刺穿颈部,也未能将方天德杀死,这一次就刺透心脏试试吧? 不,对方能以一身化劲催动身躯,恐怕刺穿心脏也不算什么重伤。 要么刺透丹田? 可化劲也可藏于经脉肺腑之间,击破丹田意义也不大。 “只能将他的浑身的化劲气血消耗完了,才能够攻击弱点斩杀吗?”夕恒小声自语道。 “要么就让赵万里先和他打到弹尽粮绝,我再上前刺出一剑……之前打了那么久都未分胜负,他们两人的实力应该是不分高下吧?” “这样也算是亲手杀了方天德,只不过没那么正大光明罢了……” 虽说如此,但不知时不时错觉,夕恒总认为赵万里的实力比起方天德,还是较弱那么一丝。 这一次,夕恒打算先杀其他寻常的暗劲武者,再以天魔变与血线禁法杀死另一名反贼化劲。 随后等方天德消耗地差不多了,就一剑将他杀了。 想好最简单的规划之后,前头的反贼元帅也已落地,周边武将也朝着官兵冲来。 官兵武者列好阵势,夕恒退后半步,将众人挡在自己身前。 三四秒后,跃来的诸多反贼武将使出各自招式,低喝着打出一阵刀剑相撞的高鸣。 夕恒此刻动身,先冲向边缘那名熟悉的苦行僧身侧。 对方做出反应,旋即打出一记直拳。 而夕恒没再侧身闪躲,开场便全力打出一记刺剑,与其相杀。 敌人直拳忽甩,似要将剑刃弹开,但夕恒早已知晓对方招式,剑刃随着手腕一转变招,所刺方向从腹部转至脑门。 “死吧。”夕恒淡然道。 对方瞪大双眼,连忙抬手似要接下此击。 但剑刃尖端速度飞快,红线已至,在其眉心出一道红痕。 红线未能突破颅骨,但下一瞬剑刃却是刺穿。 噗声之间,对方未能做出任何防御姿态,即刻被斩。 夕恒好似只杀了个小兵般,连剑上的鲜血与透明脑浆都没去甩开,立刻又转剑斩去了另外一名刀客。 两三招内将刀客的颈部削断之后,再毫不停顿地转去另一方向。 此时,夕恒已经不再节省气血,也不打算玩什么持久战,只想着尽快杀死更多的人。 而血线剑法,正巧精通于此。 其他刀法与剑术,或许还因为内功缘故需要蓄势,在攻防转进之间做足架势与前期准备,最后才以绝招与敌人分出胜负。 但血线剑不同,它从第一招开始直到最后一招,全都是杀招。 血线剑完全遵循着一击致命的原则,一击未杀就接连再斩,没有任何防御拉扯,出剑就必要定下生死。 以至于,有了境界与技艺方面的碾压之时,血线剑杀人极快。 不过正因为注重招式与杀法技巧而不重内功,血线剑每一招都是爆发气血,不会有多少存留。 杀戮之间,她浑身气血的消耗飞快。 接连杀死七名敌方武将之后,夕恒甩了个剑花,徐徐呼出一口气。 她体内气血,在方才接连爆发二十招当中,已经消耗了个差不多。 “没想到这些普通暗劲武将里面也有几个能打的……其中一个用了快十招才终于杀死。” 方才她甚至用上了一记舍身之剑,以大腿上的一道剑痕为代价,刺透了敌人心脏。 腿上伤口热辣辣地痛,夕恒见差不多是时候,便将灵石取出。 贴在眉心,红纹显现。 面庞因方才剧烈运动而出现的红意迅速退散,留下纯粹的净白。 血灵石随着反掌消失,夕恒的种种感知能力也迅速增长,唯有痛觉消退。 她轻轻跺脚,受伤的大腿终于不再传来热辣疼痛。 天魔变过后,夕恒再以两手将长剑反握,体内经脉气血以碧血丹心这招运转。 闭息,刺剑—— 长剑刺进腹部再自腰后穿出,夕恒浑身一颤,一道血线连通两点穴位。 元气自穴位渗出,填充了气血的空缺。 全身力气重新充满,夕恒拔出长剑,再自物品栏中抓出另一把,两剑一左一右,旋即再度冲向来敌。 两剑交错忽闪,一颗较弱武将的脑袋被直接斩飞。 她再身化红影,于敌阵当中游龙般穿梭不断。 使用了血线禁法与天魔变,夕恒现在已有化劲之力,两息之间即可斩下一颗头颅,哪怕对方是横练肉身的武者,也挡不下她的剑气攻势。 天梁武将们见状,连忙派来数名暗劲大成在她左右周旋,其他武者也都立刻远离,才堪堪将她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夕恒对准其中一名围在自己身边的暗劲大成,以最熟练的刺剑攻去—— 看对方袍下身段,也是名女子剑客,见她攻来立刻抬剑做抵。 两剑相撞,乍亮的火花将两人面貌照明一瞬。 此人模样倒是美艳,稍垂的眼角携着温婉柔媚之意,浅灰色的眼瞳深邃,似有引力能吸人视线。 四目相对,对方微微张口,吐露出一个纤声。 “怎得这么着急?” 夕恒眼底全是杀意,毫不理会对方所言,剑刃划动又削向对方手腕。 擦声间,敌人忽地收手退步,左手自袖中伸出摇晃,手腕手背上贴着的数个铃铛一起转动作响。 “铛~铛铛~” 声音入耳,夕恒眼底杀意消散半分,这古怪的铃声似是可以令人心境平淡。 铃声响动之时,对方所披着的宽厚外衣褪下,露出下方颜色鲜艳的窄袖短襦与分叉裙装。 外衣之下乃是一身胡姬装扮,对方裸着腰肢与肩膀,手腕脚腕皆挂有金丝,动作间能轻易见得其下整洁的白皙肌肤,模样风情万种。 她看起来不像是站在战场上的人,而应当坐落在京城秦谢长巷的台上起舞才对。 铃声不断传至耳边,令夕恒精神恍惚了一瞬。 直到一枚大刀自上方直直劈砍而下,她受威胁立刻回神。 夕恒侧身闪躲,左手长剑挡在上方。 万钧重力压下,幸亏她筋骨力已经练得不弱,又有着足够的气血支撑,才将这带着落势的一刀重击弹开。 “铃声里有古怪,这是什么武功?” 夕恒意识返回之后,立刻登上前去,以全力打出极难躲开的越音之剑,刺透胡姬窈窕的腰肢。 铃声终于停下。 然而此刻,夕恒腹部也挨了一剑,不知是刺透了哪块内脏,喉间一甜。 这名胡姬见无可躲避,竟毫不犹豫地要与她同归于尽。 天魔变之下,腹部伤势对她几乎无效,左手另一把剑忽地划动,劈开了此人脖颈。 “你怎还能动弹……”对方难以置信,喉中鲜血洒夕恒身上。 “刚才那铃声还有使人僵住的效果吗?”夕恒眯眼。 不知是用了天魔变还是血线禁法的原因,她好像没受此影响。 她也没有多想,因为后方正有一名用刀好手再度劈来。 夕恒从胡姬腹部抽出长剑,左右两剑交叉挡下敌人劈来的一记重砍。 两剑猛地上抬将大刀弹开,接着朝其胸间一划—— 红线剑气闪过,两道深可见骨的狰狞血痕绽开。 敌人受伤后撤,夕恒则紧追不舍。 用不尽的气血迸发,两剑一横一竖,斩出一道完整十字似的剑气,无可阻挡。 剑气划过,那人身躯顿时分成四瓣。 使用血线禁法之后的夕恒,不是这些暗劲武者可以阻挡的。 她又不是天梁那名不擅攻招的乌龟化劲,反而是只攻不守,将攻招发挥到了极致的化劲战力。 虽然没有化劲的防御力,导致在进招之时难免会因敌人反击而受伤,但同样可以轻易杀了劲敌。 连杀两人后,夕恒环顾四周。 因为她的存在,大赵官兵的武将已经占据了完全的上风。 她不再理会这边的寻常暗劲,向着那名乌龟壳化劲武者奔去。 靠近便斩出一道血线剑气,波荡数十米,落在敌人的浑身金光。 双脚落地,继续接斩。 有了第二把剑,她挥出的剑气频率显然更快许多。 双剑相互应和,每一度挥即可斩出两道剑光,横斩竖劈接连不断,剑气又或十字或叉形。 不尽的剑气接连斩在敌人体表金光,足足持续了十数道剑气,金光才忽地炸开。 期间这名化劲武者也不是没想反攻,但他身周有着三名暗劲大成牵制,夕恒的轻功速度又不比他慢,只能一直怒吼着被放风筝,直至护体的化劲破开。 肉身没了防护,一道道剑痕便不断贴至他强横过头的身躯,这名化劲硬生生被止不尽的剑气磨死。 夕恒用了太多气血与元气杀了此人,发缕已经全然变白,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 她刚落地喘了两口气,准备继续奔向方天德那边的战场,一旁忽地有人靠近。 回头扫了眼,正是那名先前教了她血线禁法的女武将。 “你用了禁法么……”对方抿了下唇:“可有何遗言嘱咐要说?我也是血线剑派的后人,可以待你传达。”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夕恒随便拽了一道名人名句,转身离开,奔去赵万里那边的主战场。 “光明……?” 这名女武将呆了原地,望着夕恒背影,目光复杂。 当夕恒来到主战场时,大赵武将们已将反贼武将击溃,一齐围在了方天德周边。 “方天德,你已失势!若你立刻废了全身武功,随我去京中面见圣上受审,兴许还能捡回一命!” 赵万里停下攻势,喝声喊道。 方天德见此情此景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大笑两声: “哈哈!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立不世之志,创不世之功!” 他将手里大斧递在左手,右手伸出食指,指向周边每一名做出架势的大赵武将,气势不断攀升。 “哪怕只我一人,也必将取下你等数十首级!” …… …… 第七十五章、倘来之物 “哪怕只我一人,也必将取下你等数十首级!” 受众人围绕的方天德高呼之后,双臂将巨斧上抬,忽地朝下一压。 化劲催发,大地开裂,裂缝当中冒出黄土,随即爆发出炸弹冲击般的震动。 多名武将来不及闪躲,就被当场掀翻在地。 巨斧再按,这次则是狂风般的冲击波遥遥来袭, 呼啸之声在震荡当中又掀翻一片,夕恒踏着轻功跃起躲过,在空中旋身斩出一道血线剑气飞掠。 方天德甚至没动大斧,只朝上忽一抬手,就将来袭剑气打得飞散。 如此强大的劲力,夕恒倒从未见过。 她方才所杀的另一名天梁化劲,还有曾经的黑凌刀主都没能做到这种程度。 方天德在化劲武者当中,应该也算是比较强的一类。 夕恒默想着,脚尖刚落地,就听到上方风啸一阵—— 抬眼,那把长柯巨斧宛如龙卷旋风般朝她轮转着砸来。 “怎么一开始就盯上我了?”夕恒立刻后撤。 巨斧坠地打出爆炸震荡,声音大的令她几乎耳鸣。 同时方天德飞掠而来,顺势抓住陷地的斧柄,身影一转又向着夕恒的所在横劈。 大地随着冲开的斧风震荡,烈风直接将地表尘灰吹净,斧风推着灰尘显出一阵暗黄。 夕恒只得继续闪躲,但她身边的几名大赵暗劲武将反应速度明显更差一些,大都直接被斧风击退击远,较弱之人被腰部都被直接撕开。 下一刻,敌人持斧的两手高抬,左腿猛地前踏,巨斧绕过魁梧身躯又向夕恒挥来。 锵—— 寒芒绽现,一道银龙长枪忽现,挡下了这次劈砍。 方天德动作丝毫不停,一击没能砍断长枪,就再抬斧挥砍。 尽快赶来的赵万里用上全身劲力挥动长枪弹开一击劈斩,接着直刺向其腰身部位。 长枪未至,劲风又忽从敌将身周爆发,令周边赶来支援的大赵武将一起退散。 方天德仰头高吼出虎啸山林之音,震得周边人人胸腔颤抖。 震荡的声波令夕恒都有些承受不住,虽然没有痛觉,但耳中鼓膜的颤动仍是令人不适。 至于寻常暗劲武者,在这虎啸声下都纷纷捂住双耳,才勉强挡住。 而两三百米内的一小部分天梁杂兵,已在吼声之下晕倒大片,不知生死。 长吼之后,方天德又高抬左腿猛地朝前一踏,地面随之碎裂,无数石块土块震出三四米高,黄土烟尘遮住他的身躯,一把巨斧也随之打进地面。 夕恒感应到要命的威胁,不再试图挥出剑气反攻,只用上全力朝侧便逃窜。 敌人双臂膨胀施力,崩腾的化劲落在巨斧当中。 双臂虬结的肌肉忽然膨胀,将手里巨斧朝上一提。 接着,就地震了。 颤抖的大地表面落出一道道裂痕,大小不一的裂痕当中又有暗黄的色彩喷出。 无数碎石高高扬起,忽现的黯淡黄光带着难以匹敌的冲击力将十数名未来得及躲开的较弱武将震飞,抛到数十米的高空。 武将们再落下时,身体内脏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几人甚至直接在这招只下吐血而亡。 “好强……”夕恒自认为打不出这种地动山摧似的招式。 “庚金刚煞斧法,不愧是被能称为战王之武的功夫……不差。” 若不是自己身体根本与魁梧两字无缘,她都想学一下了。 将大地掀翻后,方天德在原地顿住了两三秒,却已无人能趁机靠近。 待他回过神来,抡斧一圈又砍向赵万里的所在。 夕恒退远了些,回眸看去。 残存的大赵武将们已经开始动手,站的或远或近,使用各种或直接或阴险的招式,围在高大魁梧到宛若天兵下凡般的方天德身周,好像游戏副本打boss一样不断进攻消耗敌人化劲。 短短几息时间,又几人被斧风击退,难以再攻。 夕恒在较远处调整着架势,感到体内元气同气血愈发衰弱,也许只能再多撑上几分钟。 她这次读档,定下的目标是亲手斩杀方天德, 少女深吸一口气,稍微休息了两三秒,便跟着其他暗劲武将,于方天德挥洒剑气远程攻击。 这次不必担心敌人 会忽地跃起朝她突袭,因为有不少官兵武将在拿性命牵扯,方天德的招式也危及不到她这方向。 渐渐,随着眼前那名身躯魁梧的劲敌大开大合地挥斧,暗劲武将愈发难以抵挡闪躲, 被击退或当场斩杀。 这名天梁的兵马大元帅,方才所说的‘要一个打几十个’似乎并非虚言。 除了同为化劲武者的赵万里,根本没人能接下他两招。 只要体内化劲还足够,也许真可以完成先前承诺。 但化劲武者终归是有极限的,哪怕方天德天生神力并且气血雄厚,最多也不过用上二三十招就会耗尽,最终任人宰割。 他自开战之后,已经用上了十几招,化劲此刻应当不多。 方天德再横斧斩杀一人之后,刻意露出破绽,让赵万里的一道蓄力枪击直刺而来。 银龙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尖啸,银芒流星般闪过直指胸膛。 下一刻银光消逝,一张粗糙的大手将其牢牢握住。 赵万里神色不变,右掌忽地松开枪杆,举起化劲向枪柄尾端狠狠一打。 长枪颤出低吟,化劲爆发在方天德紧握着的左掌。 顿时,两枚粗厚的手指带着血凌空飞出。 方天德受痛闷哼一声,远端夕恒又斩来剑气。 对方朝侧便瞥了一眼,低声道: “真是烦扰。” 这次,他没再消耗化劲推散剑气,反而直接以肉身接了下来。 剑气斩破其身上的威武将军铠甲,在起皮肉表面划出了一道显眼血痕。 但对方的肉体显然相当坚硬……这一剑若是落在其他暗劲大成武者身上,必然能够直接将敌人斩成两半。 可落在这幅犹如铜墙铁壁般的魁梧身躯,只不过破开了一层皮肉,都没能见到骨头。 夕恒见此紧攥长剑,继续打出一道道剑气。 哪怕剑气无法将敌人直接斩杀,等伤势足够多了,也能使其流血而死。 方天德却没再理会自身体表的接连受创,他破损的左掌仍死死攥着赵万里的长枪,好似雕像般一动不动。 过了一秒,赵万里睁大双眸,好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般,立刻松开双手。 可为时已晚,他脚下大地以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离开。 地裂处炸起黄光涌动,瞬息之间将赵万里来不及躲开一整个右臂覆盖。 重叠咔声一同响起,赵万里全身虽然退开,但整个右臂连带肩膀都已在忽然之间瘫痪。 失去一根手臂,又少了那根银龙长枪,他的战力急剧下降。 方天德背后又受了一道剑气,却不再痛哼,只是咧开嘴角: “你现在如何挡我?” 他忽地起身,好似投矛手般般前踏一步,将左手所握的银龙长枪朝着一个远端直直抛去。 银枪划出一道流星轨迹,飞向遥远山巅,直到消失于天穹,也没有要下降的趋势。 作罢,方天德挥斧将赵万里遥遥击退,目光转动,落到了夕恒身上。 其他武者的弓箭、飞刀投矛一类攻击,都难以击破他浑身防御。 只有持着双剑,不断打来剑气的夕恒,有着击破他皮肉的能力。 背上数道伤痕仍在持续作痛,令他眼底杀意愈发浓郁。 夕恒清晰感到对方浑身的杀气毫不弱于她。 恐怕这方天德也如那黑凌刀主一般,也是个杀人如蒿的魔头。 “不愧是血线剑的后人,竟能伤我至此。” 方天德右手抡起大斧,左手血流不断,杀气凌然: “你已用了那秘法,想必活不多久,不过今日,我依然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 “谁砍了谁还说不定呢。” 夕恒将左右手两剑架于身前,一剑平直,一剑倾斜。 对方狂妄大笑:“好!这般心傲之人,合该葬送于我方天德手下。” 巨斧圆抡,轰得砸下—— 大地猛颤,裂纹飞快蔓延至夕恒脚下。 少女尽力闪躲,而周边其他武将也没闲着,一个个攻了上来。 赵万里虽是失了右臂,却也以掌法攻去。 被完全包围的方天德仰身高声狂吼,啸声撼天震地。 波荡的化劲与音波冲向四方,将寻常暗劲武将尽数击退,只留下夕恒与赵万里两人还能前攻。 夕恒斩出的十字剑气又被一斧击溃,后方赵万里的掌击与方天德破烂的左手相撞而化解。 敌将一转巨斧将赵万里拍去远端,而夕恒则趁此机会突进。 她踩着支离破碎的地面高高跃起,双剑交叠,自左右两端一齐斩下。 交叉的剑痕瞬息落在方天德手臂,同样只是打出血痕。 巨斧斩来,夕恒犹如夜燕从暴雨的缝隙当中穿过,以极限的距离躲开了这一猛击。 两招之后,未能命中方天德着急抬腿猛踏。 轰—— 尘土灰气震荡,狂风爆发,夕恒又受冲击不得不退后。 瞬间,旋风飞斧猛击而来。 她用上全身劲力,将左右双剑一齐上挑试着弹开,却飞斧的力量远超她的想想,根本就挡不下来。 巨斧飞转,直接砸断了左边剑刃,又将她右手脱臼。 夕恒身受重力被击向一侧,见强敌跃来顺势握住斧柄再度来袭,立刻打出一记惊骨变,喷出无数骸骨击向敌人全身。 即便没什么伤害,也至少能起到一丝阻挡作用—— 但下一刻,巨斧斩破漫天骸骨,朝她身躯砸来。 夕恒睁大眼瞳,咬牙再放出血涌之术。 “扑!” 脱臼的右手努力抓出物品栏的血灵石,催动其中全部灵气来增强法术。 五六百单位存量的灵气一同喷涌向前,作出血气如龙,冲向坠下的巨斧。 嘭—— 空中爆炸似的声响之后,夕恒至今为止打出的最强法术播散成漫天的红雾血雨,如落雪般徐徐坠下。 血灵石耗尽一空,再不有半点荧光闪烁。 耗费了所有灵气的一击,也总算是挡下了方天德的一记劈砍。 对方受血涌冲击,在空中转了个身,落在地上。 “血涌术,惊骨变,你也会血海大法?”方天德认出了这几道法术,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你眉心微光乃是天魔变……血线禁法与天魔变相合,难怪能发挥出如此实力。” 夕恒在上一条命已经知晓对方本就曾接触过血海大法,这次并未惊讶,只是继续挥剑: “与你有何干系,受死!” 斧刃再将剑气斩碎,但其挥斧的威势,显然也已不如先前。 方才几招之下,方天德的化劲显然已经用了个差不多。 “呵,只你一人会这血海大法?” 方天德将巨斧立在地上,向自己将军甲腰间挂着的锦囊一拍,捏起的右手指尖顿时在空中勾出了一道红芒,再朝前忽地一推动,一道血箭便突然形成,并向夕恒刺去。 夕恒左手再朝前一张,同样的血箭之术也朝对方打去。 两道红箭相撞,转瞬化成一团红雾消散。 “你身上有血灵石?”她眯了眯眼,这可是相当重要的消息。 “都已是将死之人,还要问这些?”方天德轻笑。 “那么,我今日必杀你的理由,就更多一个了。” 夕恒将自己脱臼的手腕掰回原样,双手握住一把剑柄,重新摆出红线剑的架势。 虽然不知并非自己亲族血肉所炼制的血灵石究竟能否起到作用,但既然对方身上有,她就必要得到。 “杀我?”他重新握住巨斧,道:“哪怕我体内化劲已经十不存一,你也杀不了我。” “能不能杀,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夕恒重返心如止水的状态,剑势愈发稳定。 “可笑!” 巨斧被单手平端着举起,对方脸上笑意渐消,严峻道: “吾乃天梁天下兵马大元帅方天德,乃是黄天上帝神明赐剑诛妖,未来平定万国之人,怎会被你这等小人阻隔前路!” “平定万国?你也配?!”夕恒不想再与这精神病交谈,直接踏步以刺剑之势冲向前去。 这种会下令焚城之人,绝不可能登上皇位。 对方必将死在她的剑下。 “普天之下,唯我方天德一人能成!”敌将高喊一声,巨斧猛抬。 斧落一瞬,夕恒的断命之剑也已突破音速,震断自身筋骨,绽出一重白障再刺向敌人心口 。 哗地一声,夕恒持剑的右手被敌人巨斧斩断。 但在此之前,她的剑先一步落进了对方心口。 剑尖刺穿重甲,穿过宽厚胸膛,串起硕大心脏,再于身后穿出。 下一瞬,剑中令夕恒经脉寸断的汹涌暗劲瞬间爆发,令敌人整幅身躯顿住。 “心脏都被暗劲击碎了,你也活不了多久吧?” 夕恒轻呵一声,不顾自己被砍断的手臂,只盯着对方眼瞳。 方天德没有作答,他面色上一会青一会红,似是在运转气血。 但他体内的气血与化劲早已消耗了个差不多,要催起化劲来稳固身体,着实是有些难为他了。 维持生机的化劲于经脉肺腑当中运转了会,竟开始了逐渐的溃散。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瞳,低头看着胸间插着的长剑,心境愈发慌乱。 心境一乱,化劲溃散的速度也愈发加快。 他勉强动起右手,将胸间插着的长剑拔出,嘴角流血,低声呢喃: “我怎能倒在,此地……” “我乃黄天上帝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注定该平定万国,怎可能就这么……” 无力感充斥全身,眼瞳光亮渐渐衰弱。 当方天德尽力将刺入胸间的长剑拔出之时,他整个魁梧的身躯便朝后倾倒,在一个扑声当中摔落在地。 勉强还留有几分意识的夕恒靠近过去,蹲下身子伸出仅存的左臂,朝对方腰侧挂着的锦袋抓去。 三个锦袋当中,有一个裹藏这一颗玉石形状的物体。 夕恒闭息催动气力,将这一颗有着寻常水杯大小的石头慢慢抓出。 朦胧的视线当中,出现了一抹微微亮着光的熟悉红色。 “没错了……” 夕恒小声呼出最后一口气:“是血灵石,比我的那一颗更大好多。” 随着体内再无气息可用,她的身体也倾向了一侧。 朦胧的灰黑色覆盖眼前,随着浸入水中的漂浮感包裹全身,她的身体在无意识下重新站起。 ‘读档’两个大字 ,再度显现。 夕恒精神恢复平静,在这空间稍稍呆了会。 “这次,大概算是读档后死得最快的一次吧?” “只有十分钟?二十分钟?” 她估算了下,但方才战时只想着杀人了,摸不清时间。 “不过这此读档倒也还算不错,确实完成了先前的目标,亲手斩杀了方天德。” 夕恒回过神来,看向旁边简朴的属性面板。 略过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姓名境界与生理年龄三道条文,她直接向下看去、 心理年龄:25/970 存档机会:0 【读档之前,你可以选择一件生前所持……】 “心理年龄没有变,存档机会也没变……都没变化。”夕恒点头:“没变就好。” 她先前修炼夺命决时,还以为是因读档之后活的时间太短,所以才影响了心理年龄,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之前心理年龄受到影响,大概只是因为身体的迅速衰老,所以稍微影响了一点精神吧?” “这次只活了十分多钟时间,心理年龄依然不动……我想的没错,可以一直在这读档刷剑意了。” “不,除了剑意之外,还可以刷血灵石。”夕恒眨眨眼,想到这单立刻有了精神。“灵石可以刷,灵气也能刷……好厉害。” “如果灵石的灵气足够多,说不定就可以量变形成质变……到时候就能练气修仙了?” 她有点期待。 “但……”夕恒又想起:“这颗灵石不是我自己炼出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诶。” “希望血灵石炼制出之后没有限制,任谁只要会血海大法,都可以使用……” 心怀如此期待,夕恒抬起手指,将自己方才得到血灵石存留下来。 接着,她就蹲在这片灰雾空间当中休息了一会。 这里似乎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切事物都始终保持着原有的模样,一成不变。 夕恒不知自己休息了多久,重新起身之时,脑海里的种种思绪都已经平静下来。 并且在这途中,她忽地想到了一种无需使用血线禁法,也能够直接亲手击溃天梁大军与方天德的办法。 夕恒看了眼保存下来的血灵石图案,轻声自语: “血海翻天……” 随即她按下读档,选择下方布满着战火的场景。 闭眸再睁眼,奇异的轮转感之后,纷飞的战火与旗帜响声又来到耳边。 她慢步靠近前面武将,听得远端重新活过来的方天德,坐在象兽背上呼喊道: “赵万里,你不在城墙之后做缩头乌龟……” “怎么又是这句话呀……”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世界在自己眼前接连重播,已经令她开始有些厌倦了。 之后,近处的赵万里也开始呵斥敌方。 “有没有跳过键?我要跳过。” 夕恒伸手点了点自己眼前的空气,发现没有任何效果。 既然过场动画不能跳过,那就只能途中的无聊时间,做些其他事了。 少女从物品栏拿出刚刚保存下来的大块血灵石,抓在手里左右看了看。 “可以感到其中灵气,同样也接近充满了……” 她心想着,又掏出自己用赵乾元炼出的那块,对比起来。 两块灵石模样相差不多,玉石当中那些脉络与荧光的亮度也是相似。 只是,刚刚得到的这颗血灵石比她的灵石更大,体积大概是她灵石的两倍。 感应了下……其中的灵气似乎也更多一倍。 “怎么做到的?方天德一下子献祭了两名血亲?” 她随意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血灵石放回,拿着方天德的灵石握住,在自己手背上划一下。 一道箭形血纹就随之贴在手背,显出微弱荧光。 “嗯?”夕恒眨了眨眼: “真能用?没限制?为什么?” “既然血灵石在炼出之后谁人都能使用,那血海大法上为什么不提醒一下,让别人拿他的血亲去练灵石也一样有效……多写上一行字有那么难吗?” 默然间,夕恒感到了血海大法这道魔功的浓浓恶意。 “不管了,能用就行,” 她没想太多,将灵石收回物品栏,回看向眼前场景。 大战前的过场动画已经结束,夕恒抓出两把长剑,静等起敌人冲来。 这一条命,她打算杀得稳定一些,遵循上一世的流程通关,刺破方天德的心脏。 锻炼剑意的同时,再多获取一颗血灵石。 夕恒见敌方武将已经靠近,就执剑上前,迎接起那几位老熟人。 …… 第七十六章、遁甲三略 月色映下,灼灼战火当中。 官兵列出守势,反贼武将冲阵而来。 夕恒如之前一般退步,等双方开始交战,便抓起两把长剑,奔向之前已杀过两次的苦行僧和刀客。 刀客见她靠近便迎面抬刀挥砍,白刃于空中挥出啸声。 这招夕恒早已对付过了数遍,右手抬剑完美格挡将其弹开,腰身随即一旋,带动左手与长剑上推。 对方还未缓解大刀惯性,只得瞪大双眼楞楞盯着剑刃来到。 利刃刺破下巴,穿透口腔鼻腔,突入颅内再自头顶刺出。 利用交手经验轻易将刀客一剑杀死后,夕恒毫无停顿地扭转身躯,朝另一侧正突袭而来的苦行僧人挥剑。 明明敌人是在身后的视野死角,此剑却好似长了眼睛般直直落去敌人颈间。 苦行僧见状连忙退后,但红线剑气爆发,锐利剑气咻声间划过颈间,扫荡起一道鲜艳血痕。 敌人连忙以气血止住颈间鲜血喷洒,已知自己不是对手,立即退身后撤。 但夕恒既然起了杀心,怎还会让他逃离,见对方退后两步,就不要气血般打出数道剑气封锁,随后提剑以杜鹃啼血之势直刺进敌人颈部。 虽说这名苦行僧退步极快,轻功也快,但仍难免被剑刃刺进了三四厘米。 两剑过后夕恒不再继续追赶,她剑上的血毒已经传至敌人喉间,对方在她眼中已经是了个死人。 远端,赵万里与方天德也对起招来,长柯巨斧与银龙长枪打出阵阵激荡。 夕恒再度动身,化作血影冲入人群,剑刃带着红线与剑气挥舞。 她毫不节省气血,每招每式几乎都做到了最大程度的爆发。 而眼前这些对手,她都已经略略熟悉,知晓对方用的什么功夫,上一次又被如何杀死。 凭这经验,她杀敌的效率也有所增长,几乎每两道剑气。就可以斩杀一名暗劲武将。 但如此毫不节省的挥剑,短短一两分钟,就快将她体内气血耗尽。 随着剑气渐弱,三名天梁的暗劲大成奔来,试图将她制住。 若自己也只有暗劲大成,在气血渐弱时面对起这三名暗劲大成,倒着实会有些麻烦。 但她不止于此—— 夕恒拿出血灵石划过眉头,低吟之后,催动天魔变逼出了体内的最后几分气血。 先以此击退来敌,再反握长剑刺向自己腹部。 红线链接两处穴位与任督二脉,元气迸发灌涌经脉,瞬间使已经耗尽气血的身躯重获新生。 动用了血线禁法之后,再面对起挡在眼前的敌人,已是轻松写意。 发缕渐变成了灰白,夕恒眼底散出猩红荧光。 两把模样完全相似的长剑一剑架在身前,一剑执于身侧。 俯身倾斜,旋即突刺朝前。 天梁的胡姬晃动两手发出响铃之声,已经开启了心如止水的夕恒全然没能受影响。 当心灵极静,眼前目标只剩下杀戮之事,这些扰乱精神的招数,对她的作用少之甚少。 “杀!” 夕恒低声念罢,脚步存上全身劲力,双剑向前端劲敌共斩—— 瞬步踏出,她转瞬飞掠敌人身后。 红芒在这途中绽放,隐隐荡出龙吟一般的剑啸。 那名胡姬用剑挡住,但夕恒使用血线禁法之后的化劲战力,怎是暗劲所能挡得住的。 竖起的长剑被从中段斩开,裂口平直。 美艳头颅高高抛起,碗大的创口不见一丝缺陷瑕疵,犹如激光切割。 胡姬脑袋在高处还愣了一会,不知自己的视野为何突然抬高。 直到脑袋绕了一圈,看见下方正欲倒地的窈窕身躯,越看越像是自己的身体,才逐渐睁大双眸,瞳中的难以置信愈发明显。 一旁另外两名暗劲大成见此,一人怒吼着攻来,一人则飞快地逃窜。 夕恒与那挥斧的怒吼之人对上几招,以超越暗劲的力量将剑刺入敌人心口,立刻又追上了逃跑者。 使用了血线禁法之后,她无论速度、力量还是剑气范围与招式威力,都已因元气灌入全身而增强了许多。 这群暗劲只要被她盯上,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接连杀了十数名敌将,确定胜势之后,夕恒又如之前那般,奔向被她称作乌龟壳的天梁化劲,先于远处用剑气攻杀。 在一旁三名官兵暗劲的协助与拉扯之下,夕恒最终将其护身化劲斩破,旋即近身打出一套血海渡舟,给敌人体表划出七道狰狞伤口。 最后俯身再打出一道越音刺剑贯穿心脏,才真正斩杀。 这次读档,比起先前更精准完美了许多。 她上次读档打到这时,体表已经挂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 而这次,只不过是因敌人招式的余波削断了几缕头发。 现在她身上最大的伤,还是自己刺出来的。 “该去杀方天德了。” 夕恒扫了眼脚下倒地的化劲武者尸身,没与旁边一起斩杀化劲的官兵武将多言,立刻转身奔向战场的最中心。 刚靠近过来,似是要说些什么的女武将见她无言离去,张了张口,最终只是心怀惋惜地叹了口气。 “又是一柄血线剑。”她轻声自语道: “此人样貌同师姐好像……难道是师姐的亲人?” “可惜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在杀戮之道走得越远,就越接近身死……” 今日又见血线剑派的后人使用血线禁法,以一条性命换取短暂的武力,令她回忆起曾经种种。 正是因见过太多次友人身陨,她才转修了另一种没那么极端的剑法。 …… 夕恒倒是毫无注意,只是顺着计划来到方天德与赵万里的战场,刚站到一旁稳定呼吸准备架势,要用剑气骚扰。 可下一刻,方天德的巨斧就直接像上一条命那般,旋转着朝她砸来。 而她也已不像如之前那般只会逃避,对这招已有应对之策。 夕恒不再后撤,反而朝前突进。 当巨大飞斧落在地面传来震响,夕恒足从手转带动整个腰身,汹涌劲力催动,朝着刚刚坠地的方天德后心打出一记破空刺剑。 在方天德全盛时期,她还不敢直接与其近身交战,这道刺剑只是在空中打出了一条血钉剑气,好似线条般从她的剑刃尖端,与敌人后背心口链接。 “嗯?”方天德微微蹙眉,甩手用化劲抵消剑气,回过头来: “能在这一招之下反击之人,你还是的第一个。” “不过倒也正常……你们这些血线剑派的后人,都是疯子。”他轻呵一声。 在夕恒眼里,这家伙不过只是个手下败将。 那一副震颤人心的威势与魁梧到不似凡人的身躯与高傲感,已经对她毫无影响。 夕恒只是平静地举起长剑,稳稳地指向对方。 方天德见她平淡模样,咧开嘴角作问道:“用了那血线禁法,所以不畏死了吗?” “你话怎得这么多?”夕恒听得聒噪: “要打就打,不打你自己把脑袋砍下来递给我也行。” 明明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的,最多不过发出几道痛呼声。 而一旦面对上方天德,就会受到话痨攻势。 该说boss就是不一样吗? 方天德听到这种不逊之语,面色微微变换,难免心有微怒。 “好!我今日必会砍下你的头颅,挂在金石城头!” “来!” 夕恒两手甩了个剑花,就见到方天德瞬息间跃起,巨斧自高处劈下。 她几乎还没来得及动身,侧边有杆银枪先一步长啸着刺向空中,犹如飞舞的银龙般直直撞向眼前劲敌。 方天德不能硬接,只得变换招数先挡住银枪,于空中与赵万里相搏起来。 夕恒片刻没了威胁,于是抬起长剑,朝空中被牵扯住的方天德斩去几道剑气,以此来消耗敌人身周化劲。 两打一,胜势明显倾斜在了她这边。 渐渐,周边官兵也将天梁武将击退,同之前一样围来这片化劲的战场。 他们虽然不能直接与方天德近身交战,但在一旁放些招式来消磨化劲还是可行的。 在两名化劲的牵扯之下方天德逐渐势弱,落地高吼出声,震得周边暗劲武者尽皆停手。 剑意达到心如止水的夕恒却未受到吼声影响,仍抬手斩出一道十字剑气,将狰狞的剑痕刻印在敌人体表。 方天德受痛闷哼一声,双眸死死盯向夕恒。 哪怕赵万里这名同为化劲的武者,给他带来的威胁感都没有已经置自身生死于不顾、并且毫不吝啬气血的夕恒更多。 同为化劲,赵万里还能一板一眼地与他对招,互相试着击破架势。 而这名使用了禁法的女子却是不带任何试探,招招直指各处弱点,令他止不住地想要先将此人斩杀。 但赵万里一直在旁干扰影响,又令他难以抽出时间挥斧击去。 感应着自身体内化劲越来越少,他咬了咬牙,猛地将斧刃高举。 紧接着,巨斧在轰隆声中砸向地面。 剧烈的地震随之颤起,一道猛烈的暴风自他为中心,朝着四边扩散。 寻常暗劲武将皆被吹飞,斧刃再抬再落,化劲埋入大地,朝四周扩散出无数裂纹。 身周劲风吹起,将夕恒剑气撞散。 随着第三次斧击落下,百米内的诸多地裂之处,皆亮起浓郁的沉黄光亮。 直到方天德终于将深深陷入大地的巨斧猛地抬起,地裂中的黄芒突然爆发,直接掀翻大片地面,十数暗劲武者身受巨力高高抛起。 夕恒也见自己脚下的地面忽地裂开,立刻后跳躲开,却仍受暴风般奔涌的黄光余波影响,被击退数米。 等到她勉强在空中稳住身形落地,才算得了片刻的安稳。 地面被翻过一遍,重新踩在地上只觉泥土松软。 “呼……内脏好像受冲击伤到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夕恒呼出一口气,随意用气血梳理了一番经脉,重新望去战场正中。 在她被击退这短短几秒间,方天德已挣脱了赵万里的牵扯,却没有继续拼劲对招,反而高举巨斧冲向了她这边。 “就盯上我了吗?” 夕恒啧了一声,上一世可没发生过这种事。 不过,方天德用过刚才那招,显然是已损失了不少化劲。 他身周不再有气劲围绕,斧刃挥舞也不再显旋风之势。 夕恒将左手长剑放回物品栏,双手同握一剑做出血线剑的架势,等对方靠近。 方天德见她不躲不避,冷笑一声。 “死!”巨斧卷起劲风,龙卷呼啸。 夕恒以横扫剑气斩开龙卷,踏步进击。 愈发精纯的剑意,使她心如止水的状态也愈发深邃。 面对着来到眼前的巨大斧刃,她仍然波澜不惊,只是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俯身躲过此击,两手后收,藏下一道刺剑。 巨斧挥过,夕恒迸发全身劲力,剑刃直直钉向敌人心口。 正要命中之时,对方的一只粗糙大手却将剑刃直直抓住。 夕恒眨了眨眼,立刻想起上一条命时赵万里是怎么废了一条胳膊,于是直接松开长剑,扭身躲向另一方向。 咔—— 地面忽地裂开,磅礴的暗黄化劲突然爆发,震颤人心。 如果自己方才还站在那,兴许会被直接击成一团血泥。 夕恒凝住视线,再多退了几步。 而方天德见到夕恒反应,深深皱眉: “你怎会知道这招?我身侧有着内鬼?” “与你无关,都已是将死之人了,还这么多话干什么?” 夕恒甩动手腕,变魔术般重新从物品栏里抽出长剑。 “是啊……吾何必要与你这将死之人废话。”方天德仍然高傲,甩了甩因握剑而流血的左手,平稳握住巨斧。 两人四目相对,杀气纵横。 一息后,不约而同地冲刺前去。 夕恒持着越音之剑的架势,看见方天德高举巨斧,胸间露出了弱点,立即朝前伸出左手: “扑!” 血涌之术催动,左手再朝前一抓,血灵石被紧握在手。 敌人睁大双眸,恍惚间明了了什么,随即做出反应。 他也将左手朝腰间一抓,将一枚锦囊扯断紧攥,朝前推去—— “扑!”这名身躯魁梧的中年人的高喊,显然比夕恒声音更增几分威势。 不过,与威势不同,夕恒的血涌之术冒出的宽厚浓郁血气,将对方狠狠推倒压过。 方天德紧缩眼瞳:“你能存这么多灵气?” “谁说我只有一个了?” 夕恒现在左手里抓着的可是两颗灵石。 一千五百多单位的灵光化为血气奔涌,先是击退了敌人法术,又推开了一次斧刃重击,再直直撞进其宽厚心口。 夕恒的刺剑紧跟着血涌之术而贴近,正在那漫天血气遮住视线之时,以她整条右臂经脉为代价的断命之剑乍起血光忽现。 嘭—— 剑刃刺透心膛,爆发磅礴暗劲,直直搅乱心脏。 方天德挣扎着动手抓来,但其速度在夕恒的心如止水之下,只显得极慢。 即便她右侧身躯经脉尽断,也可以左脚存留的一丝劲力侧闪躲过。 “死吧。” 夕恒张手最后打出一击惊骨变。 突生的白色骸骨如雨,砸得方天德后仰坠地。 对方口吐鲜血,身体抽搐似是还要站起。 夕恒啧了一声,连忙把自己身上所剩下的所有法术都倾泻在对方身上。 随着一道道血箭血爪刺进或划过无化劲护体的肉身,方天德终于倒地。 “我怎能,倒在,此地……” 他呢喃着用最后一口气说罢遗言,瞳中便失了神采。 而夕恒这边也已消耗了差不多,体内元气几近枯竭,经脉寸断,身体也愈发衰弱,逐渐步入死亡。 她再抓起方天德的那颗血灵石,正要等待读档,向手上看了一眼却是呆在了原地。 “……啊?” 很明显,因为被方天德用来催动血涌之术,这颗灵石当中已没剩下多少灵光。 “怎么这样……”夕恒嘟了嘟嘴:“打完boss怎么还会掉坏道具的?” “早知道不用直接血涌和他对拼了,直接冒险杀了多好。” “要不,这次就换个别的东西保存下来?” 她歪过头,再扫过一边方天德的尸体。 对方身上物品倒确实都算是不错,一副金色将军重甲,还有另一边那好似天上陨铁铸造,浑体黝黑,只有亮刃闪着月弧形状的银光的长柯巨斧,都算是不错的宝物。 但她也用不上呀…… 一身将军甲根本穿不上,那么大的斧头以她这般纤瘦的体型,拿起来也根本挥舞不动。 于是夕恒将目光落在了对方腰间挂着的另外两个锦囊,伸手解开,掏出其中事物。 “一块中空的圆形玉佩……” 上面雕刻的龙纹之间写着天梁二字,后面刻有一行小字——见玉,如见元帅。 大概算是天梁信物…… 但夕恒对此没什么兴趣。 此战之后,天梁失去头领,必然愈发孱弱。 等天梁灭了,这枚圆玉佩也什么用。 她将其随意丢到地上,再翻找起另一个较大的锦囊。 “一本小书?” 这是本只有她手掌大小的书册,深蓝色的封皮之上写着‘遁甲三略’四字。 她趁着还活着时先翻看了下,见其中罗列着种种用兵之术与兵家阵法,各种文字图案交杂起来,有些眼花缭乱。 “这个倒可能有些用处……” 虽说方天德是她的手下败将,但对方毕竟也是名不错领军将领,起兵造反之后能迅速攻下大赵东南的大部分区域,也许在领军之道上少有人能及。 对方常带于身边的军书,肯定有不少值得借鉴学习之处。 自己此战之后可能会进入军中立威作势,到时候应该能派上用场。 “就拿这本书好了。”夕恒抓起书本,体内元气也已几乎消耗殆尽,眼前被一重重灰暗覆盖。 漂浮感包裹全身,促使她身子站起。 再度睁开眼瞳,‘读档’二字,已经显于眼前。 她随意扫了眼旁边的方正文字,同上一次没什么区别,心理年龄也没有掉。 就没多注意,只是思索起要怎么准确地得到灵石: “下一次就试着用剑气将这个锦囊斩下来,亦或者直接像第一次杀死方天德时那样,让他没机会使用灵石,在难以置信当中死去。” “不过就算不特意如此,慢慢刷也总能刷出来的。” “就像游戏当中的boss,死后也不一定就能爆出自己想要的装备……如果再不小心让他将灵石当中的灵气耗空了,就把他的大斧头也给拿过来。” 虽然自己不会用,但至少看着是挺威风的,当做纪念品收藏了也可以。 “话说,就这不到半个时辰,我都已经杀了四次化劲武者了诶。” 夕恒之前以为,化劲武者是整个大赵国中最强的一批人,难免敬仰。 但到现在,发现化劲武者也不过只是稍微难打一点。 只要自己拼上性命,也能够一遍遍将其斩杀。 心中对化劲武者的那些敬畏,逐渐消散不见。 “方天德在化劲武者之间,也算是较强之人吧?” 即便如此,却也是会被她当做关卡boss一样,反复杀死。 “我真的很强了啊……”夕恒回想起了自己前几世那副孱弱无力的模样。 …… 第七十七章、剑心初解 “我真的很强了啊……” 受灰雾笼罩着的空间当中,刚刚一小时内杀了四名化劲武者的夕恒,不知为何忽地想起了当年。 当初哪怕只是奔跑个五六十米,都很有可能直接昏倒在地。 那时候的自己连一只鸭子都打不过。 到现在,却已经算是整个大赵国内少有的强者之一。 曾经完全遥不可及,连看上一眼都是奢望的化劲武者,到现在也已能够反复斩杀。 一直以来,只存在于村里的说书人口中的天梁兵马大元帅方天德,也只是个手下败将…… 她回过神来,静静盘坐放松心神。 盘坐着倒也不够轻松,夕恒就直接躺在了地上,半闭的眼瞳看向灰蒙蒙的上方。 这片空间无论上下左右都是灰色。 地面不算坚硬,又说不上柔软,只是有着一种被水托着的感觉,倒还算是舒适。 这空间当中没有冷暖,放松精神歇着歇着,双眸便缓缓闭上。 过了会,少女一点点的睁开眼帘。 她也不清楚自己睡没睡着,好像只歇息了几分钟,又好像已经睡了一整日。 夕恒也没多想,这片空间当中好像没有时间的概念,无论怎样都行。 掩着唇稍稍打了个哈气后,先前接连战斗当中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此刻也已放松了下来。 “该继续了。” 她轻声说着,起身重回到读档二字之前。 “这次存档至少要将剑意磨炼至下一个阶段,虽然还不知剑意再进一步会是什么样子就是了……” 其实在她所背过的《河洛鱼龙剑法》当中,也有些关于更深一层的剑意的描述。 但这本书本就难以看懂,文字当中使用了不少难以理解的暗语。 夕恒翻来覆去想过多遍,也难以将其含义猜得通透。 例如,其中几条暗语就是: ‘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虽纤柔,夺之似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 ‘剑意当冷当静,离境观微,可达天人。’ 这些文字一眼看去虽可理解其浅层意味,但若深思,就总觉得自己的理解可能不对,错漏了某些字语含义。 而在心法的修炼中,一字之差,实际效果就很可能差之千里。 “为什么就不能写得通俗易懂些呢?” 夕恒啧了声,随意幻想了下之后的事:“等我成了皇帝,一定要推广白话文。” 不过,再登上皇位大概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还是先在意起自己眼前的目标吧。” 夕恒做了几个深呼吸,再度按下读档。 点击第二幅图画,进入战场。 随着层叠的灰暗一层层遮在眼前,经过熟悉的古怪感受,便又听得旗声猎猎,烈火熊熊。 前方熟悉场景当中,大赵武将与天梁人齐齐聚集,抓起兵刃隔空对望。 “赵万里,你不在城墙之后……” “好烦。”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 每次开战之前都有一段无法跳过的过场动画……如果这是什么游戏的话,肯定会因此挨玩家骂的。 但夕恒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实力能持剑突刺上前来打断敌人,只能无奈地转移注意。 在无人留意的角落,她自顾自地从物品栏里取出上一世保留的《遁甲三略》,借着后方几座巨大冲车楼台燃着的烈火光辉,简单默读: “知兵之将,动静之理,若合符契,连环相生。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良将……” 夕恒刚翻开几页,前面方天德就已持斧落地。 “之后再看吧。”她将书本收回,再从物品栏中拿出一把长剑。 少女手持双剑,准备应对起以各种架势冲来的敌将。 待到双方武将开始近战交锋,她先奔去一侧见老熟人。 先是依照前几条命的经验,两招内斩了苦行僧,接着旋身一剑回旋斩,直接砍断了一旁暗劲刀客的腹部。 走流程般轻易杀了两人,夕恒再向双方武将交锋之处奔去。 她这次没再刻意去找熟人来杀,而是想到哪去到哪。 这群实力强弱不一的暗劲武将,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威胁。 上一世,夕恒连斩了十三名暗劲,这一世则增加到了十九名。 如果之前这阶段的评价是B的话,这次肯定能到A了——拔剑杀人之时,她还有空想着这些。 待到体内气劲用尽,夕恒相当娴熟地做出指法动作并将血灵石贴在眉心,用罢天魔变之后,紧接着也将剑刃插进自己腹部,再增加一道血线禁法的增幅。 作罢,继续杀起周遭其他暗劲。 以使用血线禁法后媲美化劲的实力,加上对敌将的熟悉与几乎无人能比的生死战经验,杀一些反贼武将,实在简单。 血影划过,便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哪怕敌人都是在江湖当中有些名号的暗劲武者,也不能在她剑下活过三招。 一般两招之内,敌人头颅翻飞,带着颈间喷涌出的鲜血高高抛起。 随着一颗颗脑袋飞起又坠下,她还未结束这边战场,却是因太过张扬直接被方天德盯上,掷来旋转巨斧—— 夕恒眼神一凝反朝前踏步,以与先前相差不多的招式,在方天德坠地拔出巨斧的一瞬之间,向敌人身后斩出交叉剑气。 “嗯?”敌将身周化劲一震挡下剑气,回头过来皱眉道: “你曾对敌过庚金斧法?” 夕恒对这名手下败将没什么要说的,只做出架势,眸中亮起猩红光彩。 既然对方抽离了与赵万里的战斗,先一步找了过来,那自己也不再先杀另一名化劲了。 直接就在此决战吧。 少女手里双剑一转架于身前,踏步震碎地面,红影杀去眼前劲敌。 方天德高吼一声,巨斧猛抬,裹着劲风狠狠压下。 锵—— …… 一会过后,夕恒粗喘着气走上前,把泛着血光的长剑反手转到下方,直直插在眼前倒下的魁梧尸身之上。 方天德死后,一身壮硕肌肉也已经不再坚实,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把剑刺进其中。 “呼。” 夕恒捂着右手断臂,在浑身逐渐失气的状态下继续挪动脚步,靠近到尸体的腰侧。 “比前两次还难杀……”她无声自语。 之前几次,她与方天德为敌时,对方体内的化劲大都在与赵万里的战中消耗了。 而现在,方天德还未与赵将军多过几招,就用上招式将其击退,立刻转来了夕恒的所在。 这一世的她,几乎可以算是打了个全盛姿态的方天德。 夕恒之前打得都是较弱版本,现在来了个强的,稍微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最终,她还是依靠先前数次战斗的经验,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对方许多要命招式,于激战当中耗光了敌人化劲,最终击碎架势。 断命之剑刺中心中,将劲敌斩于剑下。 夕恒低头看了眼自己右臂,总觉得自己这两个胳膊老是多灾多难的。 她再朝下看了眼,见到腹部正向外慢慢溢着血的刺痕……便不再怜悯自己的胳膊了。 接下来很多次读档,腹部大概都会挨上一击。 夕恒都有些熟练了。 若是哪里举办一个捅自己肚子的大赛,凭她的娴熟程度,肯定也能拿个奖吧? “我都在想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用上自己最后的几分气力俯身,用还未断掉的左手,将捏住尸体遥测锦囊,取出灵石。 这次,她没给方天德也使用血海大法的机会。 虽然她自己是在最后时刻用上了血涌之术,但下一瞬间就直接要了方天德的性命,对方自然没机会再像之前那样捏出灵石对轰。 夕恒慢慢积累起灵石的存量,如今已有三颗。 至于主要目标:剑意的锻炼进度……在与方天德这般强敌交战途中,也已能够明显感知到增长。 其中一个效果便是——她已经能够自由控制心如止水了。 现在哪怕不在激战当中,只要心念一动即可高度集中精神,让周边一切于眼中变得缓慢下来。 “心如止水大概已经算是大成了吧……剑意的下一阶段又是怎样呢?” 夕恒静静想着这点,握着方天德的血灵石,眼前渐被一层层黑灰色覆盖。 再睁开双眼,就是熟悉的【读档】。 这次她倒是没再休息,将作为战利品的血灵石存下之后,便直接点击读档。 扭曲感冲刷过后,睁开双眸,又是熟悉的场面,又是熟悉的声音。 大赵武将奔向前去,远端传来象兽踩地的轰声。 “赵万里,你不在城墙之后做缩头乌龟……” “哎……” 夕恒扶额。 早晚一天,她要在方天德说出这句话之前,将他斩了。 无奈地拿出那本《遁甲三略》看了看,等到前端的噪音消失,武将一如既往攻来,她如之前那般拔剑上前。 这次她学稳了点,声势变得没那么张扬,杀敌速度更慢些许。 夕恒可不想在再像上一世那般拼上全力,还是让自己这边的将军多消耗一些方天德的化劲。 既然能轻松些,还是轻松些更好。 慢慢稳稳杀敌,等用光气血,就再给自己加上天魔变与血线禁法的buff。 斩了两名前来牵制她的暗劲大成,夕恒就不再动手,静待起赵万里与方天德的战况愈发激烈。 她甚至没再去耗费力气斩杀另一名天梁化劲,就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只有不长眼的敌方武将靠近时,夕恒才会转眸扫一眼对方模样,认出这是哪位熟人,随后以专门的招式击杀。 她虽没去直接击杀天梁化劲,但寻常的反贼武将已因她的一遍扫荡而逐渐溃败,官兵武将压过敌将之后,便前去助阵两处化劲战场。 夕恒还是未动。 虽然她已用了血线禁法,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死,但如果不接连释放体内气血,也能再多活一会。 等到方天德在诸多暗劲武者的围绕下接连甩出了多个消耗较大的大范围招式,轰飞了十数名寻常暗劲,爆发全力压制起赵万里时,夕恒才抓着双剑珊珊来到。 一言未发,两剑架起,开场就是一招越音之剑的突刺。 方天德震起龙卷袭来,夕恒身子一转,擦着看不见的龙卷劲风边角躲过。 虽然模样看上去是险之又险,但其实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如今,在击杀方天德这件事上,她已经算是专家了。 夕恒能够轻易算出敌人招式的影响范围,最多不过衣裳边角与发缕被划破,本身不会受到影响。 方天德见此紧皱眉头,接连挥斧砸出几道龙卷,却全然是被她一一躲过。 他愈发难以置信,咬了咬牙抬起手中巨斧直接奔来。 “你还能躲?!” 方天德眼神一狠,巨斧落下震得长风朝四方波荡,没有死角。 这在寻常武者眼里,只能硬挡而无法躲避的招式。 夕恒却只以轻功踏地高高跃起,就轻易闪过。 下方劲敌睁大双眸,手里巨斧举起自身周抡圆,化劲催动,唤出一阵龙卷狂风。 第二度挥斧,汹涌龙卷随即膨胀数倍。 夕恒落地以轻功围在方天德周边不断飞掠,等着对方第三次抬腿落地,将龙卷劲风分成两股击来。 对方此刻却没有抬腿,反而只是高举巨斧,直直朝下一劈。 龙卷跟随起这道斧风,呼啸袭来。 “还会变招的啊。” 夕恒啧了一声,见滚滚暴风来袭,立刻丢掉一把长剑。 左手朝前一挥,三颗两大一小的血灵石凭空显现。 左手朝前推去,狂暴的血涌之术直直撞向了来袭的暴风。 夕恒用赵乾元炼制的血灵石,存满了大概五六百个凡人的血肉灵气。 而杀死方天德之后夺得的两颗战利品灵石,比起她的血灵石体积更大一倍。 经过先前摸索,每颗大灵石当中至少有一千单位的血肉灵气。 此刻,她用三颗灵石一起推动催发的血涌之术,足足容纳了两千五百单位的灵气,威力自然可称无与伦比。 随着血涌之术突破了巨斧呼来的强烈劲风,硬生生撞在瞪大双眼的方天德身上,夕恒也毫不犹豫地朝前,以废掉经脉的代价带出一记断命之剑,趁着对方失衡时直刺胸间。 因接连用了多次断命之剑,她也找到了一点小窍门,可以让自己在用完一剑后废掉的经脉更少一些,以便之后还能留有一点力气,等会再死。 剑刃刺透敌人心口,在其体内打出一记嘭响,使其心脏破碎。 方天德此刻体内还有化劲,吐出一口血后,竟能继续抓着巨斧朝夕恒挥来一下。 不过,这一招已经随着胸间疼痛愈发衰弱,夕恒长剑一抬便将其弹开,紧接着自己也没了多少劲力,只得将身上留存下来的数个法术朝对方身上倾泻。 “我怎能,倒在,此地……” 片刻后,烟消雾散,胜负已定。 夕恒呼出一口气,仍如先前那般取出对方腰间所挂的大号血灵石,静等起下一次读档。 随着拿到的血灵石越来越多,并愈发熟悉敌人,积累了更多战斗经验,剑意又能随之得到磨练……她的整体实力会在不断的读档之间慢慢增强。 “越是读档下去,要杀方天德,也会越容易吧?” “说不定到时候就无需再用血线禁法,也无需消耗血灵石,就可以直接斩了他?” 夕恒不太确定,她现在就算用了血线禁法,仍需要血灵石助力才能安稳击败这个劲敌。 将这两者抛去了,她也不过只是更强些的暗劲大成罢了。 即便非常熟悉敌人,知晓招式,但速度与力量这种身体素质跟不上的话,也难以与之对敌。 就好像即便自己的操作与技巧都碾压了地方,但属性与数值不够的话,也是会被难以躲避的大范围招式直接击败。 “按照原计划来吧。” 总之夕恒不急。 轻哼着歌,感受着生命元气自体内流逝,一层层灰黑盖住视线,再睁眼就又是那灰黑空间。 她继续将血灵石保存下来,随意盘坐下来休息一会,继续点击。 …… 第五次读档,夕恒按照先前的经验一步步进行,虽途中还会废点力气,但最后能够稳稳当当地杀了方天德,拿得血灵石。 第六次依然如此,并且随着血灵石数量逐步增加,她的血涌之术愈发强劲……只要在方天德化劲消耗了差不多时,打出血涌之术再加上一记断命之剑,即可将其斩于剑下。 第七次……第八次…… 杀着杀着,夕恒创造出了一套流程公式,只要一步步按照公式去走,就可以取得胜利。 第九次读档……第十次…… 因为接连用了好多次消耗性命的断命之剑,夕恒对此愈发熟练,已经可以在招式当中做出些细微的调整,来让自己用招之后不必立即死去。 不过,毕竟都已有了血线禁法这样一个濒死buff,断命之剑的负面效果对她的意义本就不大。 第十五次读档……第二十次…… 夕恒在战后察觉到,断命之剑其实仍然并非一个完整的招式。 她在一次次断掉自己性命之后,从中窥出了几分别样的可能,准备在接下来与方天德的几场战斗当中尝试改进。 第二十五次读档……第三十次…… 尝试途中,有一瞬间出了差错,断命之剑在那一刻威力减弱了些,刺进之后没能立刻将方天德的心脏搅乱击碎,反而让对方在濒死时刻打出了一记绝招。 夕恒连忙用法术压制起对方,幸亏她还剩下一颗血灵石的灵气没用,直接将惊骨变的骸骨插在敌人身上,刺进地面牢牢钳制,再以剩余的劲力压下剑刃,才终于又要了敌人性命。 幸亏她击杀方天德的经验已经积累到了了对方难以反抗的地步,不然这一世还真有可能被对方所反杀。 因此祸,也确实得了一点福。 她随之逐渐领悟出一种办法,可以将被气血冲断的经脉分成两个互相只见干扰较小的部分,用右臂打完一招断命之剑后,还能继续以左臂催动气血攻击。 亦或者让两条手臂都废掉,接连打出两道断命之剑。 “若被两招断命之剑打中,恐怕硬功大成的化劲高手都难以挡下……” 她在灰色空间之中思索罢了,旋即继续读档。 第三十五次读档,夕恒完整用出了两道断命之剑,同时刺进方天德的心脏与丹田,使敌人连任何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即刻瞬杀。 之后,她勉强蹲下,用几乎瘫痪到不听使唤的双手一点点取出血灵石,无力的五指将其握在手心,眼前愈发昏暗。 渐渐,眼前飘荡起读档两字。 她此刻全然没去在乎其他,直接盘坐下来,闭眸不断回忆方才连续用两次断命之剑时,出现的一瞬异样体感。 在完整用出招式的一瞬,她手里双剑的‘性质’好像就忽然变了一会。 从‘剑’,变成了某种更贴合心灵的一种事物。 那东西仿佛不再是剑,而是心灵的一种外延与延伸。 虽然只有一瞬,但这感觉极为清晰。 “我好像……已经摸索到剑意的下一阶段了?”夕恒眨巴眨巴眼睛。 低头看着双手抓了抓,却没再能体会到那般感受。 随着记忆变淡,那剑如心灵的感受也渐渐从回忆当中消退。 夕恒觉得那实在奇妙,还想再体会一次。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读档。 …… 第七十八章、心斩灵魂 第三十六次读档,夕恒用先前经验安稳渡过方天德的全盛时期,最终以两道断命之剑,以瞬间刺人要害。 一如既往,轻而易举地取走了方天德的性命。 左右两道断命之剑同时迸发,显然比一剑刺进心脏的威力与影响更大。 被一段断命之剑命中之后,方天德还有机会说出遗言,如果化劲存量足够,甚至还有可能打出一两招稍弱些的反击。 但当一剑成了两剑,所造成的伤害,就不知为何得到了数倍提升。 招式命中顷刻,对方眼中神采瞬息消逝,莫说挥斧反击,就连眨一下眼都再做不到。 就好像两剑命中之后有着即死效果,剑刃刺进肉身,敌方心灵也会受创昏死。 方天德心神昏死,体内所存的化劲自然没能再催动起来,用以维持肉身,肉体随之迅速崩溃。 而夕恒在用出这招的同时,也又一次体会到了先前那一闪即逝的特别体感: 剑招击中一瞬,她感觉手里两把长剑,忽地产生了些莫名的变化。 虽然从表面看,剑的形体与本身没有变化,但在她心灵的感受之中,剑刃瞬间从实在之物,化成了某种不应以实体而存在的东西。 这种‘不应实在之物’,被她作为‘实体’握在手中,带来了强烈的错位感。 好似自己手中把握着的事物不是剑,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似第六感,或某种预知感似的‘感觉’本身,被她抓在手里。 她手中握着的是‘心灵阐述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就是她的剑。 等到这令人诧异的感受消失之后,夕恒随着断命之剑的负面效果结束了这次读档,并习惯般地将血灵石作为战利品保存下来…… 之后,她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的五指,静静呆在原地。 五指抓抓握握,似要将方才那独特的奇异感受留下。 但那种体会终究还是逐渐消失,只留下丝丝息息无间断的回忆。 “那是什么?” 夕恒捏了下巴想了许久,始终搞不明白。 硬要说的话,就是…… 在挥剑瞬间,剑从‘剑’这种实体的物质,恍惚变为了她心灵的某一部分。 ‘心灵的一部分’,并非是能够以实体存在的东西。 但它就是毫无理由地,与‘剑’这个概念交织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以至于这种感受出现的一瞬间,夕恒都有些难以适应。 明明自己握着的是剑,怎么变成了心灵? 短时间,她的思维逻辑有点转不过来。 “心怎么是剑?剑又怎么会变成心?好矛盾。” 夕恒以理性思考,怎么也想不通。 但方才,心与剑又确实共同存在,并且完美交织在了一起。 遵循着想不明白就不想的原则,夕恒随便找了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不可思议’吧……” 语言只能描述可以被言说的事物,而对于无法言说的事物,语言是无能为力的。 夕恒粗略察觉到,这种‘剑与心的交织感’,似乎就是一种无法言说之事。 “不……”她摇摇头: “也许这便是剑意的下一阶段,既然是剑和心有关体会,就将它称作‘剑心’吧。” “只是不知这种剑意在实战当中,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她隐隐回想起方天德中招后,心灵似乎也受招式影响而昏死。 那种影响就与‘剑心’有关吗? 她脑海里浮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片刻后摇了摇头,将其甩开。 “不过现在……还是先慢慢将剑心把握住吧。” 夕恒打算将这一大堆问题,留到剑意真正得到提升后再去探明。 现在她的‘剑心’还存在于一瞬灵光的范畴当中——就如最初的‘心如止水’一样,不能自由控制。 心如止水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而剑心则是一瞬即逝,更难拿捏感应。 “继续!” 她对于剑心的好奇心,压过了因为读档而难免产生的乏味感。 指尖随之,点击读档。 扭曲的弯绕感过后,睁眼又是那片熟悉的战场。 夕恒随心抓出两把长剑,脚步相当自然地靠近过去。 …… 第四十次读档……第五十次…… 经过多次使用断命之剑,夕恒对‘剑心’的感受愈发清晰,原本那种别扭与不适感渐渐消失。 她现在反而觉得,剑心着实是一种奇妙、甚至美妙的东西。 在剑意未能达到‘剑心’阶段之前,剑刃终究都只是外物,哪怕将剑术招式贯通全身化为本能如臂使指,外物终究是外物。 但达到‘剑心’这般程度之后,剑刃与她的心灵产生了丝缕联系,甚至变得比她的手臂都更为亲近。 剑刃变成了宛如心灵外延的东西,掌控力自然就会更进一步。 在有了剑心之后,夕恒能够轻易感受到,剑刃的微弱抖动,各部分的锋利程度,或是大大小小剑上痕迹等等 随着一次次读档,逐步领会剑心,她战中愈发地如有神助,每一招一式毫无瑕疵,心里想着如何斩杀,剑就会一丝不苟地顺从。 夕恒甚至都有种错觉,她好像已经去掉了手臂这个中介,直接以心灵挥剑。 第六十次读档。 “剑斩肉身,心斩灵魂。” 夕恒轻而易举地用一招断命之剑刺透方天德心口,默默自语道: “粗略掌握剑心之后,我的剑好像对心灵也有了一定伤害……” 只要命中,哪怕敌人用化劲挡住了她的剑,也挡不住直指心灵的剑心。 再配上断命之剑的无坚不摧,无论方天德身上还存有多少化劲,是不是全盛状态,只要击中弱点,立即就能将其斩于剑下。 夕恒在数十次读档当中,已经粗略掌握了剑心。 虽然仍旧难以自发使用,但持续时间已经越来越长。 每当读档初期,对付寻常的反贼武将,只要引出了剑心状态,哪怕不用气血,以平常招式也能一击轻松制敌。 夕恒甚至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哪怕只拿一把粗糙木剑,也能轻易杀敌。 “等下,木剑?” 她忽地回想起自己之前背下的《河洛鱼龙剑法》,其上似乎就有些与‘剑心’相关的描述。 那本剑法的青龙篇讲述,当练剑者接触到‘离境观微’的天人之境时,可将玄武篇的重剑抛下,随意取下一条木枝作出剑形,续而以木剑对敌,开始新篇。 想必书上所写的‘天人之境’,就是这剑心之境了。 思索间,夕恒又一次轻易斩了方天德,抓取血灵石等待读档。 …… 第七十次读档。 随着用上一次又一次的断命之剑,剑心愈发完善。 原本不过只是一瞬灵光的剑心,她已经能够随意驱使。 并且因为精神增强,她的心理年龄也慢慢增加了接近四十。 有了剑心加持,夕恒在读档之初即便不用血线禁法,也能以暗劲大成的实力轻易杀死二十余名反贼武将。 面对寻常暗劲,以剑心挥剑即可斩杀,只有另外几名暗劲大成才值得她用上几个正经招式。 不过,剑意虽然进步,夕恒的整体身体素质也还没有得到特别大的进步与提升,想要杀死方天德,仍缺不得血线禁法。 “预想当中,血线剑的化劲一途是以招式杀戮磨练剑意……再以剑意反哺招式。” 又杀了方天德后,回到读档空间的夕恒自语道。 之前,她在心如止水的状态下,为自己构建出了‘越音’与‘断命’之剑。 随着一次次读档,断命之剑得到改进反哺剑意,并由此接触到了剑心。 夕恒心里有种预感,只要再以剑心为基,构建出足够承载她整个武道的招式,就能够踏入化劲了。 在《河洛鱼龙剑法》当中记道:抵达天人之境,习练青龙篇章,距离化劲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我的剑意已经足够到化劲了,差的是心外之物。” 心外之物不只有肉身,还有能够将剑意完整阐述出来的招式。 “招式……” 夕恒立即想起了自己的断命之剑。 改进之后能接连使出两次的断命之剑,已经算是她目前最强最好的招式了。 两道断命之剑极强的爆发力与杀伤力,加上剑心的辅助,只要夕恒舍得用掉一次性命,绝大多数的化劲强者都会死于她一剑之下。 “断命之剑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她自语道。 如果没能掌握剑心,那么两道断命之剑,就已经很接近她的极限了。 但现在,有了极为奇妙的剑心,夕恒的视野愈发开阔,心中轻易间就闪出了几道灵光,继续推演起断命之剑。 “将两剑合为一剑如何?如今有了剑心的加持,我对剑的控制力更增了一层,也许可以做到。” 夕恒有了想法,便立刻行动起来。 先在读档前的灰色空间当中稍稍预想一番,就按下读档两字。 第七十一次读档。 旗声猎猎作响,火焰呼啸燃灼。 夕恒来到这片极为熟悉的战场当中,捉握两剑的双手平平垂落,全身放松,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思回荡着方才读档时的想法,剑心与心如止水同时催动。 当手握的两把长剑与心灵相连,夕恒静静思索起来。 要作何动作,如何用招,才能将两次断命之剑,相叠为一剑呢…… 随着剑心参与,她好似忽地得到了启示,恍有所悟,福至心灵。 “将两重招式合为一起,不应当用两把剑。” 她把左剑扔回物品栏,双手握住同一把剑。 夕恒微微闭眸,无视了外界种种嚷声,以剑心观摩内心,构建出自己的身躯,在心里使出的诸多招式。 渐渐,她的整个心思随着剑心的构建,抽离开现实世界,脑海中的所思所想愈发清晰,甚至在视野中构成了错觉般的景象。 随着夕恒在心里朝前踏出了一步,她来到了一片白蒙蒙的精神世界。 少女缓缓睁开双眸,眼前不远处有一名敌人的身影模糊不清。 “完善的剑心,还能做到这种事情吗?就好像本身来到了幻境……” 随着她心念一动,眼前身影逐渐定格成了另一个宛如妖煞修罗一般杀气腾腾的自己。 精神世界的敌人穿着染血红衣,衣摆有火焰与余烬光彩,虽是同样的面无表情,但其猩红眼瞳当中无比浓厚的杀意却愈演愈烈,手里双剑有血液滴落。 奔腾的杀意汹涌来袭,对方不知曾杀过多少人。 夕恒架起长剑,做出最为规整的血线剑架势。 对方轻轻勾起嘴角,右腿高抬做独立之状,随即手中染血双剑犹如大鹏展翅般忽地一展,奏响剑吟。 待右脚点地,她又俯身将双臂交叉,两剑翻转于左右两侧,脚尖一踏以瞬步之势来袭。 心中的敌人自于空中潇洒轮转,长剑挥舞一圈,先打来两道圆弧剑气,又以双剑顺劈而来。 夕恒打出一记挑斩击碎剑气,转腕又以剑坠血雨之势弹开敌人长剑。 两剑相撞,锵声炸鸣。 一剑被弹,另一把剑转瞬即至,虽同样被挡在前端的剑刃拦下,但剑尖虽带的红线却继续如长鞭般袭来。 她虽知晓招式,已经提前闪躲,但也是躲之不及,脸上被划出了一道鲜艳红线,向下流血。 妖魔朝后退步,抬剑指了下夕恒脸上伤口,轻笑几声。 夕恒知道自己只是在心底演练招式,情绪倒是没什么波动,只继续做出架势,以杜鹃啼血的招式攻向前去。 敌人歪头,轻易抬剑挡下这招,另一只手长剑直推刺来心口。 长剑压下挡住此击,夕恒再将剑刃前压,进步击肘。 “啧。”妖魔不躲不避。 夕恒自己没什么情绪,眼前这名心中的敌人却因剑心的辅助,而有了些奇异的神态。 对方相当不屑地以身体接住肘击,右手一松反手握剑,打来一招横斩反击。 夕恒踏地跃起躲过,对方不依不饶地再度挥来血线剑气。 她破开剑气,自空中接连打出几招,几个锵声过后,自己手臂上又冒出几道鲜血。 落地时,敌人寸缕未伤,自己身上却受了几道剑痕。 “好弱。”对方又歪头。 夕恒忍住会打乱心境的吐槽心思,继续执剑奔向前去。 再度交手,她第一时间就用上了越音之剑。 妖魔却不似其他弱小敌人那样呆呆站着让她刺,立刻以双剑打出一道十字剑气挡住前路。 夕恒不得不朝侧边瞬步闪烁,刚稳住身形,又看到妖魔也突刺来袭——同样越音之剑。 她毫不犹豫地以相同架势迎接,不再只用越音,直接以断命对敌。 两把剑各自穿透胸膛心口,洒下鲜血淋漓。 夺命之剑在妖魔体内膨胀爆开,她也同时逐渐失去力气。 两者在精神空间互相杀死对方,渐渐透明消散。 另一边,夕恒重新踏步走来,抬眸又看到了一个模糊身影。 随着心思定下,那身影又一度聚成妖煞修罗的模样。 她抬起长剑摆出架势,妖魔也抬起赤红的眼瞳望来,俯身将手里双剑向右侧后收蓄势。 “杀。” 两人一同出声,向敌方飞奔接近。 …… 不过多久,现实里的夕恒重新睁开眼瞳。 在心中预演了十次剑法后,她终于完整演练出了一次双剑合一。 “剑意成了剑心之后,这种在心中预演出的招式,好像可以直接搬到现实,无需额外练习……” 夕恒正想尝试一下,便见前端的方天德从象兽背上跃下,手中巨斧捶在地面,劲风呼啸刮开大地尘灰,正是一副boss战开战的场面。 后方天梁武将呼应喝声,拔出刀剑,持稳枪戟摆出架势。 这场面夕恒已经看过数十遍,接下来方天德就将举斧冲前,与赵万里缠斗起来。 而她自己一般会先站在后面,等到战场变得足够混乱再出手。 不过这次读档,她已不想再如之前那般。 夕恒直接捏出一颗血灵石给自己加上天魔变,接着抓剑刺进腹部,催动血线禁法。 染血的长剑再度拔出,猩红的双瞳就已盯在了方天德身上,震出汹涌杀意。 方天德眉头一皱,转眸望来喊道:“谁?!” 这股莫名突现的杀气威势都要赶上他了,来人显然不是弱者。 目光转去,却只见一道红影飞快靠近。 下意识地抬斧压下,那身影却好似早已看透了他所有招式般,以诡异的身姿动作擦着斧风边角划过。 剑刃寒芒亮在眼前,一眨眼功夫,对方就已经到了他身前。 方天德心头一颤,可怕的威胁感使他一瞬间瞬身发冷。 他尽力做出反应朝后退步,那剑刃却来得更快—— 等不及抬起斧头格挡,心口就忽地一凉。 利刃好似刺透麻布般轻易穿过厚重的将军胸甲,刺破裹着护体化劲与敦厚皮肉。 剑刃刺透硕大心脏,再自其后方穿出。 同时剑中所存暗劲忽地膨胀,先是将心脏撕碎,下一瞬又再度炸开,给方天德整个心膛打出一个碗盆大的空洞。 敌人忽地一呆,心里只觉极大的荒谬,明明大战还未真正开始,他一身抱负都还未施展,怎会…… 曾经所想的攻进京城,坐上皇位的未来,就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他忽地失了意识,体内化劲没有催动,无法维持身体运转,肉身旋即崩溃。 “成了……”夕恒也有点恍惚。 明明只是在心灵当中与心里的敌人演练了几番,现实里首次使用,就可以随着剑心完完整整地驱使出来。 在一道刺剑当中,打出了两段断命。 两剑合二为一,造成了比起一剑的威力更大数倍的伤害。 之前,断命之剑最多不过是在方天德的体内撕开几道伤痕。 而现在断命两段突刺汇聚于一剑当中,却可以将自内部撕开的伤痕,变成了在外部都可见的一个圆形空洞。 血淋漓的孔洞当中,还有鲜血哒哒滴落流逝。 通过穴洞,甚至能够见到后方月色…… 片刻后,夕恒全身失力,几乎瘫痪的双手也随之松开剑刃。 而周边,众多暗劲武者,已从先前叫嚣着要攻向官兵的振奋模样,转瞬成了一片死寂。 就这么一眨眼,红影飞掠而来,下一秒他们天梁的兵马大元帅,心口就被掏出了一个无比狰狞的黑洞。 方天德持斧的魁梧身躯应声倒地,明显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天梁的士气一落再落,瞠目结舌盯着夕恒,张口却是无言无语,没人还敢说话,也不知应当书写什么。 就连后方远处的大赵官兵也都呆住。 万目睽睽之下,夕恒蹲下身去,从方天德腰侧熟练地拿出一块锦囊,从中取出血灵石来。 接着,在一片寂静无声当中,她自己也晃了晃,朝侧倾倒在地。 扑、 周围上百暗劲武者更是呆住。 “怪哉……” 最后,夕恒只听得这道迟疑之声。 随着声音渐消,她重新睁开双眼,又是读档两字浮起。 “剑心,确实不错。” 只要在心中的演练里预演出来的招式,随着剑心的牵引,就可以直接转到现实当中使出。 并且,还能够做到纹丝不差。 预演的是什么样,使出之后就是什么样。 哪怕这种双剑合璧的复杂招式,只要在心中预演成功,换来现实受此使用就可以做到完美。 单单一击,将方天德杀死,途中没有任何意外错漏。 “也许之后不必再于现实当中寻找强敌锻炼自身,转修在精神空间以剑心与不断交战,技艺就能够慢慢提升了。” …… 第七十九章、血海翻天 第七十六次读档。 按下读档两字之后,夕恒睁眼见天上月辉映照在体表,毫不犹豫地执剑奔向战场。 官兵刚刚摆出阵势,外面的天梁人还未来得及聚集完毕。 不远处传来巨大的象兽踩地的扑声。 厚重的椭圆蹄子按在地表,好像夯实机般将地表压实。 当那方天德还未出声,赵万里也未呵斥之时。 月色之下,夕恒催动轻功将地面踏裂,一身红装连带着渐渐变白的长发,直直突刺向那数米高大的巨兽背部。 刀锋染血,眉心火纹轻荡。 腹间早就落下的伤口微微泛着鲜血,她却不予理会。 这短暂时间当中,体表所溢出的这么一点点鲜血,还影响不了她什么。 月影婆娑之下,周边的暗劲武者都难以看清她的身影,只见一抹红影飞快突进。 前头几名分不清情况的暗劲武者还想拦下,可下一刻寒光忽闪几颗头颅就冲天而起。 鲜血喷溅,血腥血雨散落。 夕恒突破血幕,收敛着一身杀意。 当方天德还端坐在象兽之上,踩着月光慢慢登场之时。 她就已经闯过一片惊呼与喧嚷声,来到大象身前。 夕恒脚尖点地跃起,血影划掠长空,剑刃映着月光指向端坐在上方的方天德。 同为化劲战力,对方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手握巨斧蹙起眉头,冷声道: “什么人?” 在他的情报与计划当中,可没有这名血色身影的位置。 “杀你的人。” 夕恒瞳中红芒一闪,踩在大象脑袋顶部,万钧劲力直接使其脑袋朝下俯倒,也同时推着她更增了一分速。 剑刃犹如彗星袭月,毫不犹豫地突刺向前。 方天德冷哼一声,一身化劲随着右手猛握朝四周奔腾。 他在全盛状态下震荡出的化劲冲击,哪怕敌人同为化劲,也应当避其锋芒。 就算必要攻打,也应该先躲一阵再攻向前。 而方天德可在此刻调整架势,准备迎击反攻。 然而夕恒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对方刚从位置上站起,随即就见到爆发出的化劲丝毫没能将来袭的刺客击退。 反而,对方打来的刺剑忽地击破了一阵白障,卷起狂风硬是向化劲的冲击顶去。 再一道血线亮起,化劲竟被这道刺剑硬生生破开。 一道好似八面鼓震荡的古怪砰响后,那把剑毫不停顿也无可阻挡地再攻向前。 方天德睁大眼瞳,咬牙举起斧刃挡在身前。 紧接着,他便见到裹着红芒的刺剑在眼前愈发放大。 剑刃击在天外陨铁所铸的巨斧表面,一瞬便将其撕裂成无数碎块。 断命之剑突破护体化劲,刺破暗劲威武将军甲,再破开比城墙表面都更为坚硬的皮肉。 裹着无穷劲力的直剑刺入血肉,刺破心脏,再自后心穿出。 方天德立刻试图运转化劲,缓和身体伤势。 下一瞬,剑上暗劲爆开。 嘭—— 又一鼓声作响,长剑暗劲将其心脏搅得碎开。 剑心发动,方天德精神也受冲击,一瞬呆住,化劲也随之停息。 再一个莫名的响声自体内爆开,他瞳中精光逐渐黯淡。 一颗滴着血的完整圆形空洞,自心口显现。 自远端映来的月光穿透血洞,映在少女淡漠的面颊。 夕恒看了看那熟悉的漂亮月色,还勉强能动的右手随意松开剑刃,将方天德朝前一推。 此刻,头顶受了一击重击的大象终于倒下,落下一地灰尘。 夕恒用最后的劲力安稳落地,伸手拿取方天德腰侧锦囊,握住那颗极熟悉的血灵石。 随着尘灰落下,周边赶来的暗劲武将也都已经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喧嚷与呼喊声渐渐沉寂,留给世界一片静默。 “这…怎会,怎可能……” 夕恒最后听到这声音,已经毫不在乎。 随着眼前的昏黑色彩重叠相织,身体也逐渐失力。 再睁开眼瞳,又已回到了读档的灰色空间,以熟悉的动作将血灵石保留。 “第七十五颗了……” 夕恒看了眼物品栏,默想着还要收集多少。 “我自己炼出的那颗血灵石,能存下五六百单位的灵气……”她自语道: “而这些杀死方天德后,得到的灵石比我那一颗更大一倍,灵气的存量也是更多一倍。” “每颗灵石大概有着一千单位多些的灵气……而我想要用来终结天梁军的血海翻天需要十万单位,也就是一百颗。” “少一点应该也没关系,我现在的七十五颗灵石也能直接用出血海翻天……只是威力会小些。” “不过图个完整,还是用一百颗更好。” 为了自己小小的强迫症,夕恒准备继续刷。 “再说到现在,刷灵石也不难了……” 她只要按下读档,再接连给自己上两个buff,斩杀方天德已经不过只是十几秒钟的事情。 自从夕恒将断命两段突刺完善之后,方天德已经没有能力挡下或弹开她的舍命一击。 只要做好身死的准备,以剑心与断命两段突刺的直接袭杀,比先前轻松了许多倍。 但也因此,对剑意的磨练减少了许多。 不过剑意什么的,都已经没关系了。 自从夕恒触及剑心之后,就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剑意已经足够抵达化劲。 她目前也不需要更进一阶段的剑意,无需继续在此磨练。 夕恒在这片战场重复了七十多次,无论心态再怎么平和的人都会腻味乏味,她也一样。 已经成就剑心,就先将剑意放下好了。 接下来要做的应当是推演招式,以此为基达到化劲。 夕恒已经有了些想法——推演的关键是‘剑心’。 剑心乃是化劲层次的武者之意,以剑心推演招式与化劲的心法,都并非难事。 夕恒又使用过数十次血线禁法,战力达到过化劲层次,又与化劲武者生死交战了近百次,理解化劲武者究竟是何意味。 只要给她一定的时间,夕恒自信能成。 “我需要一处闭关之所与足够的时间,以剑心推演招式技艺,将血线剑法推至化劲。” “可身在战场上很难不受打扰……所以要么终结这场战争,要么先离开这处战场。” “嗯……”少女点头。 她选前者。 夕恒伸手点击按下读档二字,选择战火纷飞的场景。 闭眸再睁开,便学着上一世的模样给自己加上buff,拔剑便朝还在远处的方天德突刺而去。 …… 从第七十七次读档,直到第一百零一次。 夕恒都用着同一套公式似的速杀战法,轻易刺透方天德的心口,落出一个碗盆大小的圆形破洞,拿取灵石。 每场刺杀都相当完美,重重复复之间,便取得了二十五颗血灵石。 如今,她物品栏的大块血灵石已有整整一百颗。 夕恒也已经杀敌杀得有了倦意。 若让她杀不同的人还好,接连那么多次都只杀相同的人人,还是用同一种方式,实在是令人有些不快。 “至少换一种方式来杀吧……” 读档空间当中,夕恒目光扫过空间当中上百灵石。 接着,便选择读档。 刚一来到战场,她停下了脚步,没再向前,反而将长剑收入鞘中。 伸手简单一抓,血海大法的秘籍原本,便魔术般现在手中。 夕恒直接翻看到最后面几页,找到血海翻天之术,一目十行地迅速看过。 精练过后的剑意对精神与思维速度似乎也有所增益,一目十行地的看过去,能够直接将其理解。 夕恒合上书本,轻轻点头: “血海翻天之法,也不过只是血涌之法加了几种复杂一点的变式,不算困难……” 她咬破自己拇指,在眉心一划。 血纹落在额头,同时随着指尖舞动绘画向周边迅速延伸。 渐渐,整个额头带着侧边小部分的面颊,都绘出了几道扭曲怪异的血纹。 夕恒也不怕画错——自从掌握筋骨晋升暗劲,她对身体的控制力就已经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种类似血涌之术的血纹绘画,她已不知画过多少遍,相当熟练。 绘完面颊与颈部,夕恒直接将自己的袖子撕碎,露出纤长手臂,再从肩膀下方开始向手掌绘出血纹。 过了两三分钟,夕恒将手臂画满,盖过了之前刻印下的其他法术纹路。 远处,方天德与赵万里的互相对峙,各自喊出的大义之言都已说罢。 正当敌将从象兽身上跃下,高举巨斧,要与官兵们一决生死之时。 后方远端,忽地传来了古怪的呢喃之声。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低,但却能落在周边数万士兵与诸多将军、武将、后勤杂兵的耳中。 无论天梁还是大赵的军兵,在听到这般扭曲怪异的语言时,心中都有浓浓的不安产生,手指颤抖停下脚步,望向声源之处。 “血为汪洋我为火,卷世间漱万物为实,爱与身俱污,命与魂俱染……” 夕恒低声念着,同时身上血纹散起荧光,光彩化为小小光点,慢慢离开她的面庞与两手肌肤。 血纹渐渐消散,肌肤重回白净,只有颗颗萤火虫似的红点自她身周泛散开来。 红色荧彩所照亮的范围慢慢扩大,荧光愈发显眼。 直到荧光变成了无数颗红色星星,在夜色之中排列成了一片上下游动着的怪异图案,夕恒便伸手上前挥动。 一颗颗灵石接连浮现,同样散出怪异红芒。 远端,天梁的巨大八卦军阵,在无人命令的情况下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 灵石血芒闪耀。 当耀眼红芒了压过后方火焰光芒之时,无数红色星光在一瞬间黯淡下来。 “取次血海一滴,坠于天下未尽,浮生一场,屠遍人间!” 夕恒闭眸念出此语,环绕在数万人耳边的声音也终于停顿。 可言语虽停,环绕在众人心底的浓烈威胁却一刻不停。 一些预感较佳之人都已经开始朝后逃窜,若是有谁将其挡下,便可听得其人慌张呼唤: “那声响乃是妖魔鬼怪所发,它在前头要取你我性命!” “听啊,有东西来了,快跑——” 下一瞬,诡异的闷沉震声与水的呼啸声忽现。 若是生长在海边之人,定然可以听出这是海啸之声。 可金石城乃是内陆大地,周边虽有一泽大湖,但常年来都平静无波,今夜又未有高风乍起,怎会有海啸声响? 军兵一时愣住,望向声源处的远端。 只见一片浓郁无比,反映着月光的黑色遮挡住了四道巨大火柱的光亮,大地顿时昏暗许多。 汹涌的黑暗在波涛与海啸声中越靠越近。 黑潮推翻地上火炬,最后的火光映出的事物其实并非黑色,而是浓郁的血。 那庞大黑潮好似是血液构成,可究竟杀多少人,才会有这么多猩黑鲜血? 庞大过头的黑潮海啸看似较慢,实际上却以连武者轻功都无法逃逸的速度,带着撼天震地的威势冲向军阵。 血海先是卷起了围在官兵周边的诸多天梁杂兵与攻城器械,正要覆向试图闪躲的大赵武将们时,忽地自中间分开两道,绕过他们,卷向周边的天梁人。 血海所遇的第一个阻力,正是天梁头领方天德。 他高声呼喝,三度挥斧卷起愈发磅礴的风暴,之后将巨斧砸下,暴风龙卷汹涌冲向来袭的血色海啸。 啸声对撞之间,血海被打出巨大裂口,宽阔的劲风龙卷似要将血海推往他方。 可一人之力怎能挡住海啸?他所击中的,也不过是黑潮的一小部分, 血海虽不能直接突破这片暴风的防御,但能够伸去左右两侧,直到越过这片挡路的强风,从外围继续侵入。 方天德凭化劲为自己挡下一会,却挡不住整片血海侵袭。 见到汹涌的黑潮已经开始侵袭自己的军队,方天德咬牙大喊:“撤军!撤军!” 伴同在其身边的传令武将也立刻高声呼喊,声音压过血海一头,传至八方。 但这句撤军说不说都无所谓,天梁军中绝大多数将士都已开始慌逃。 凡人根本没有有直面海啸的勇气。哪怕方天德的威望再高,形象再怎么威猛,也不可能在这种情景之下还能指挥地动军队。 一切阵势在见到血海奔腾而来的第一时间就变得混乱不堪,所有人迈上全力朝后奔逃,再顾不得其他任何事情。 夕恒也没在意人们逃窜,任由大片血海奔涌向前,自己只是控制起其中一小股浪涛,卷向方天德的所在。 血海将来不及逃窜的寻常暗劲敌将卷入其中,她随意将右手一握,便将其碾压至死。 敌人死后,体内血肉也化成了血海的一部分,继续击向生者。 方天德带领队伍奔逃时,竟见一道血浪直直追着自己。 并且,这道血浪比起其他去读,都更快数倍。 他这名化劲武者虽能以轻功勉强逃逸,但身后这近百名暗劲武者,大多都逃不掉。 如今大军已经因此异象溃败,也不知能够回收多少溃军,在这股血潮之下又能有多少将士存货…… 若自己再这些武将亲信都保不住,那他这个天梁的兵马大元帅,就等于亡了。 方天德不得不下令要身边武将先逃,只留下几名强者随着自己一起断后。 夕恒手指一抬,血浪抬头挑起,隐隐构出一道龙形,两颗冒着红光的眼瞳转动,落在下方的方天德身上。 “朝廷竟与妖鬼勾结!我今日就要斩妖留正!” 方天德大喝一声,挥动巨斧便高高跃起,斩向龙首。 斧风震荡,硬是将血浪龙首斩落下来,化成一堆血雨散落。 可他还未松一口气,却又有两道龙头从血海聚出,张开巨口就要扑向方天德与其身后武将。 敌人以化劲护身,咬牙又斩下一颗血龙龙首,却又反而更多了两颗龙头冒出。 这血海中的妖魔好像根本没有尽头,杀了一头就会钻出来两头。 血龙睁开亮着红芒的眼瞳,盯着下方这渺小人类。 方天德受此激怒,再度抡斧卷出龙卷,呼向眼前巨兽。 夕恒在远端,能以一种奇妙视野看到血海周边情景。 见方天德的拼命反抗,只轻笑了下。 “这可是我杀了你一百零一次,才聚出的血海翻天之术,哪是你一世之力能够击破的?” 龙卷翻飞击碎了血龙,然而转眼却又长出九头。 方天德高声怒吼,斧刃砸下地面,用尽全身劲力裂开无数裂痕。 看起来几乎无穷尽的血海坠入地面裂痕,却仍没有丝毫明显地减少。 几头血龙飞来,张开巨口不断撕咬。 方天德见到血龙口中裹下身边将士,心中怒意止不尽地增长。 巨斧狂乱挥舞,一颗颗龙首被砸碎砸烂,血海漫过方天德的铁靴,再漫过小腿…… 他每一次踏步,每一度挥斧,都荡起一阵血色喷洒。 但终究,不断波荡的血液只会波纹的回荡之间,慢慢化为平静。 十数条龙首静静盯着,却被方天德认为是嘲笑,立刻用上了更为磅礴汹涌的招式,猛一下将周身血海震开。 血海随即退散,但在退散之后,又继续侵袭过来。 一层层绝望重叠在方天德胸间,如此强大的妖怪,他实在难以应对。 他停下斧头,喘着气来环顾四周。 军阵完全倒了,无论是手下精锐还是杂兵,都被卷入了血海的洪流当中,继续向远处奔腾。 狂暴的黑潮似是要将他整个军阵一个不留,无数尸身被包裹藏匿进去,化成了血海一部分。 还有人在液体表面不断挣扎,但血海却好似有着一张张巨口般蠕动着将人吞服其中,随后将其碾压至死。 方天德环顾之后,忽地安静下来,双眸睁大,似是忽地想到了什么。 “方才那声音好像念咒……这一片浓血不是妖魔,而是法术,这是血海翻天?!” “怎么可能……血海翻天要十万尸身祭献,此地哪来的十万尸身?金石城被烧也不可能能这么快凑出十万!” 他相当难以置信,但这似乎就是唯一的理由了。 “不可能,不可能行……”方天德接连摇头,但看着周边血海,心里却愈发确信。 他虽然仍在犹豫,身体却先动了起来,立刻踏起轻功让自己的沉重身躯踩着浓稠鲜血,朝着反方向奔去之前那诡异的念咒声源头。 夕恒操纵着血海翻天,自然也知晓对方来袭,随即自然抬手,构出数道巨浪屏障挡在方天德身前。 然而对方每一挥斧,就能击溃一道屏障。 她又抬手,将血浪化作诸多长蛇与巨龙的形状缠向敌人。 血龙呼啸之间,方天德的步伐顿时减缓。 当他因停住轻功,双腿沉入血海,夕恒忽将右手一握。 黑潮将其双腿死死缠住,若是被用力绷断,就再缠上一番。 方天德只能用化劲不断挣脱,期间体内气血飞快消耗。 当他击碎了无数血龙,破开了止不尽的束缚压迫,看模样终于要越过血海之时。 大赵领军将军赵万里,却持枪挡在了他的身前。 方天德忽地顿住,苦笑几声,无奈叹息之后,手里巨斧微微抬起。 “没想到你们大赵军中能有如此奇人异士,肯消耗无数性命,施展这血海翻天大法。” “我今日,输得不冤。” 走到绝境之时,方天德的心态反而忽然平静下来,滚滚怒意渐消。 眸中只留下眼前劲敌一人。 “不过我即便身死,也必要以我手中兵刃,取下你这赵家人的性命!”他横生一股威势,巨斧摆出架势,猛踏向前—— …… 第八十章、终成化劲 与方天德交战不久之后,赵万里波荡的血海之上低喝一声,手中银龙长枪猛甩。 枪尖震出一道弧光寒芒,犹如长鞭般打向袭来的陨铁巨斧。 锵—— 银枪与陨铁黑斧打出火花四溅。 巨斧被枪劲弹开,紧接着长枪极为流畅地后收,下一瞬再度推进。 长枪卷起阵风,放出龙吟。 一点寒芒闪烁,在持续的交战当中,已经愈发疲惫的方天德再难以挡下这招绝杀。 下一瞬间,龙吟落在他的心口。 枪尖突进重铠与血肉,将整个魁梧身躯穿透。 浓厚的鲜血流在枪头,方天德刚刚抬起的巨斧也已失力坠下。 丝丝甜意落在喉间,几缕鲜血自嘴角溢出。 心脏被刺透,他却仍有力气低头看上一眼自己的心口,裂开染血的嘴角,闷闷笑了两下。 “我虽死了……”他以最后一口气缓慢道:“你们大赵,也活不久。” 身躯后坠落进血海,被黯淡的血色吞噬,慢慢朝着远处流去。 枪尖在血肉蠕动声间自发拔出,回收在手。 赵万里虽杀了敌将,由此可以一举击溃天梁,心里却不觉太多庆幸,反而深深担忧困惑。 脚下这好似传说故事里妖术的血色洪水,究竟是因何而生?又为何会特意助阵他们? 思来想去,他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只能默默看着这片血海推向远端,卷起数不清的反贼军兵,奏出无止境的浪涛声与人们惊慌失措尖叫呼喊。 …… 月下,金石城墙外的大片平原,已被血海翻天染成浓郁的红黑颜色。 随着血海不断奔涌,遮盖面积越来越大,莫说主要构成军队的寻常人等,就连明劲大成的武者都难以逃脱。 可就算知道这点,天梁军兵除了不断迈动双腿逃窜,没有第二个选择。 一旦被狂涌的血海追上,就是一个死字。 呼啸奔涌的黑潮每接近一人,便会将其裹进浓稠的腥血,短时间内将人碾死,连一声呼喊都叫不出来。 惊恐与尖叫声随着血海的覆盖越拉越远,站在城墙下的夕恒,也已听不见了。 此刻,她身周只好像夜下沙滩,只不断传来海浪拍打与潮水声音。 随着一次次惊涛拍岸,可见范围内的敌军,都被血海淹没。 碾死了半数的反贼大军后,夕恒松懈了法术的控制,任由血海从惊涛骇浪慢慢归于平静。 随着手势指法松开,身周萤火虫般游荡的红芒也渐渐消散。 周边黑潮翻涌之声,随之渐渐消失。 血色洪水沉下,从楼台般三四米高大的恐怖模样,逐渐降成了一人高。 最后,血海只化作一地勉强高过人们脚踝的宽广血泊,安静躺在地面。 没有受到血海袭击的大赵官兵呆滞地看着周边一切,缓过神来后各自面面相觑,张口却无言。 四面八方,伴着月色映照,能看清数不尽的尸身互相堆叠。 尸体的形状怪异,面色扭曲,浑身骨骼好像少有完整之处,许多部位都被扭断成了一个难以做出的动作。 并且,这群尸体的多数都撑着肚子,血海哪怕散了,尸身口中也还会微微抽搐着、不断向外吐出猩血——好像这些尸体都还活着似的。 不过在残剩的官兵眼里,这般诡异姿态不像生机,反而更令人们心起一股股恶寒与恐惧。 即便他们大都是自北方边境调来的常战常胜之军,也从未见过如今夜这般多的尸体。 尸身与血色将大地都盖了一层,奇模怪状的尸体互相堆叠,兵戈在血泊上漂浮起来。 尸横遍野四字,放在此般场景显得愈发贴切。 这里死了多少人?一万,还是几万? 随着见到的尸体越来越多,官兵眼光也愈发麻木,他们大都没有坚信苦战获胜的激动,只是呆滞木然。 那道突如其来的血海,究竟是什么? 最先猜出答案的是赵万里,因为当时血海突现之前,有个少女的声音曾响在两军耳边。 那个音调,他倒还算熟悉。 不过多久,赵万里便在浓郁夜色当中,找到了夕恒的身影。 “帝姬殿下……” 他作为当今皇子皇女的叔父,先前称呼帝姬之时,都是不带殿下二字的。 不过现在却下意识加上了这一敬称。 “嗯。”夕恒神情模样仍相当平淡,毫无亲手杀死了上万人的自觉。 她拍了拍手,身前一百枚已经用空的黯淡灵石就这么空空落在地上,不再去看。 “战事结束了,你们慢慢清理战场吧。” 夕恒随意说道: “我会留在金石城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时日,不要来打扰我。” “……”将军站在夕恒身前,隐隐感到一股奇特威势。 那是身高于亿万之上者,在动作间与气质当中不自觉散发出的威势。 好似他现在所面对的不是一名帝姬,而是当今圣上…… 因此,明明帝姬没有权利对他施命,但他自己却下意识地作揖行礼道: “是,殿下。” “去忙吧。” 夕恒摆了摆手,她对战事已经没了什么兴致。 天梁反贼大都死了,没死的也都各自四散而逃,不会再回来。 整场战争,在她催动起血海大法的一瞬,就已经结束。 她自己现在只剩下一个念想——晋升化劲。 使用过血海大法,体会过这般滔天的力量,再辅以自己的剑心……夕恒隐隐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化劲的门槛。 很快,就能踏进去了。 少女直接转身走回城门,略过无数目光呆然困惑的大赵官兵,以轻功踏入城中。 经历过百次读档,此刻的她相比起参战之前,已经有了诸多变化。 无论心境,力量,能力,见识等等等等都已增长了许多。 城内,满地都燃着熊熊烈火。 百姓万民虽在拼命抢救,但火势汹涌如同洪水猛兽,人力不可阻挡。 焚天的烈火燃烧城中各处,只有横穿城池的长河周边,才有少许火焰被扑灭。 还算值得庆幸的是,黑暗天宗的两处大驻地,都在这条长河旁。 黑暗天宗人员众多,能够直接救下两座驻地,又能领带着周边百姓一起救火,集众多人之力还是能泼灭几座房屋烈火。 但如今整个金石城都在烧,有的屋子刚救下又会复燃。 此般循环往复,令他们能够维稳的地区,只限制在一小片区域。 夕恒杀人在行,却也不会救火,只是看着漫天火势吞没城池。 不过,她心情其实还算平淡。 又经历了上百次读档,如今凡人们的死伤在她眼里也已没太大关系……只要不打搅到她就好。 今日她虽对滔天烈火无能为力,以后若是寻得了仙法,掌握了呼风唤雨之术,也许就可以一举熄灭。 夕恒掠过一片片着火的楼台与平房区域,对人们狂吼与绝望嘶哑的高喊哀鸣不管不问,只走自己的路。 不过多久,极为娴熟的轻功推着她来到目的地——黑暗天宗教坛。 此刻,教坛之外,名为陈襄的新任主祭正与一名堂口堂主指挥教众与拉拢过来的周边百姓向各处救火。 夕恒来到场中,看过了一遍人们的忙碌模样,直接靠近那名主祭讲道: “天梁大军已被平定,你们救火途中搜集财物钱粮,以备之后重建与救济难民……我接下来这段时日会在教坛清净处闭关,若无必要之事就莫来打扰,每日派人送些简单餐食即可。” 简单说罢,见眼前主祭敬畏地躬身应诺,夕恒便逆着周边抬着水桶不断外奔的人群回了教坛内部。 进入坛中主屋,绕过祭祀之处与长廊,夕恒推开房门,喝了杯水便在室内地面的一件蒲团上盘坐下来。 她闭上双眸,心如止水。 外界噪音渐渐被她自主分离,剑心一斩,心神就变得寂静无声。 主观感应当中,时间变得愈发缓慢,每一度呼吸都是长久。 夕恒将绝大多数心思收回,不受噪音骚扰,也不受温度变化而转移注意。 伴着剑心的独特能力,她走入自己的精神空间。 朝前踏出两步,睁开双眸,便是见到了一片空旷场地。 前端不远处,飘荡着一位模糊身影。 夕恒心念一动,那模糊身影逐渐凝实,变成了浑身染着血色,赤瞳闪着微光,如同妖魔恶煞般的自己。 浓烈的杀气自前端来袭,她面色平静,佁然不动。 心神再一轻荡,周边整片模糊的白色精神空间就好似梦境般,开始了扭曲变动。 逐渐,空间各处被填补上种种色调。 整个场景,慢慢变成了夕恒最为熟悉的,当初那座红线剑院里的练剑场。 妖魔见此微微歪头,随后莫名勾起嘴角。 “不知这次将会闭关多久……”夕恒则只开始自言自语: “一月?两月?半年?” “总之,不成化劲,我誓不出关。” 她简单说罢,在精神空间当中拔出剑刃,与前方妖魔相对。 “嗯。”妖魔好似对夕恒的这时的态度相当满意,微微点头: “来杀我吧。” 夕恒没有接话,这空间当中的一切,只因她一人心神意识波动产生。 眼前这名妖魔似的自己,也不过只是不定的精神波动,借助稳定的剑心所投射出的一个映像。 持剑做出架势后,她向眼前劲敌飞奔而去。 妖魔提剑上挑,剑刃相撞,锵声间震出火光四溅。 …… 夕恒每日盘坐修炼,修炼之后便在精神疲倦时睡下休息,不问外界之事。 一天、三天、十天、半月……时间逐渐抹过。 而她自己,每天只以剑心,在精神空间当中,同自身对决,不断磨练剑法招式。 醒来,则继续盘坐磨炼剑术。 闭眼,躺在床上恍惚几秒就进入安眠。 夜夜无梦,除了‘剑’之外,夕恒很少有任何别的心思。 这段闭关的时间中,她总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已经被设定好了目标的机器人一样,每日除了维持自身机能正常运转,之外一切事务都围绕着目标进行。 除了剑术之外,再无任何其他不纯之物。 虽然时不时也会想师姐,或想些未来之事。 但因为只要读档,现在用来闭关的大量时间就将转瞬抹消,夕恒也没再继续思念下去。 这次,必要成就化劲。 之后,想怎么与师姐恩爱卿我、和如琴瑟、如胶似漆都可以。 想着想着,夕恒又更渴望起长久的心理寿命。 她不想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自己的存在本身,有终将消逝的一天。 那样的话,自己想要的所有,在整个世界的时间尺度,与时间的伟力之下,也不过只是一瞬的云烟。 她不愿成为一瞬。 她想要成就——永恒。 “长生不死。” 这四字化成决心,推着她不断向前走。 “我必将成就此世间的顶峰,寻得长生不死之法。”夕恒轻声自语。 精神世界当中,与妖魔相战的自己,眼瞳也在忽地变为极为凌厉。 剑刃随心而动,伴随着体内经脉破碎与双手前推,以一种连她自己都难以反应的速度突破空间,刺进了妖魔胸膛。 暗劲两度爆发,将妖魔心中刺开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透过空洞,能看见后方练剑场周边的竹林。 “这一剑不错。”妖魔的赤瞳与夕恒四目相对,抬起右手攥住胸膛长剑:“不过,还差些。” “断命之剑不止两段,还能再增一击。” 夕恒接话道:“同一时间,刺出三击。” “绝生三剑。” 妖魔讲出这四字,便化成一道扭动的黑影消散。 “越音,断命,绝生。”夕恒这幅身躯也随之倒下,换成扭曲的虚无。 精神空间的另一侧,又有一身影踏步前来,捡起了刚刚坠在石板上的长剑。 夕恒抬眸看向前端,与她相杀了无数次的妖魔再度现身,转动手腕,左右两道染血长剑甩着剑花。 妖魔这次却未立刻开战,先讲道:“以气血冲断经脉灌注一剑并非极限,何不将整个生命都注入这一剑当中?” “元气。” 夕恒现在这状态好像自言自语,自然接话道:“将元气,也存入剑里。” 元气,乃是人体中维持生命运转之气。 心脏肺腑、筋骨经络的运转,并非是由血气催动,而是元气所催。 没了元气,心脏不会跳动,肠胃不可蠕动,肝肾无法运转。 之前,夕恒以夺命决砍伐寿元增补气血,所损耗的正是维持身体成长发展的重要寿元。 除了寿元之外,还有一种根基元气,便是用于维持当前肉身正常运转的动力。 若是砍伐根基元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一命呜呼。 根基元气缺少太多,连心脏都不会跳动了,人自然就会死去。 先前夕恒常用的血线禁法,便是以血线连通两道藏有元气的重要穴位,再顺势联结任督二脉,将元气灌入经脉通向四肢百骸,由此使身体素质成倍增长——元气本身也有类似气血的能够,能使身躯发挥出突破极限的力量。 “以血线禁法爆开体内元气,全身劲力聚于一剑之上……” 眼前妖魔应声道: “无论明劲、暗劲、气血、元气……将力量全都落在剑刃一击,无所谓内脏器官崩坏,无所谓身体崩溃,只在世间留下一剑。” “明劲暗劲交叠,聚集自身一切,只为一剑。”夕恒低头看向手心: “我明白了。” “武道终究殊途同归,无论以何种方式,只要不断进步向前,明劲暗劲终会交叠,成为化劲。” “化劲并非遥不可及模糊难见……无论专注于肉体的强度、亦或内力修炼、还是掌控一身劲力,亦或者像我这样寻求最为强大的招式……到了某一阶段,都踏入进入化劲的领域。” “就好似攀升高山,无论走哪一条路,或是艰险,或是平稳,只要途中没有遇到意外,一直向上走,终究会到达同一个山顶。” 夕恒轻笑了声,她看清了自己的化劲之路——将所有力量,归为一剑。 “当这一招成就之后,明劲暗劲交叠,我大概便是化劲了吧。” 她轻声说罢,抬起眼眸看去前端妖魔。 “兴许也不必奉上性命,只要做到剑招当中有着明劲暗劲交融,再以寿元将其糅合,化劲也就成了。”妖魔做出回应。 “不。”夕恒摇头:“我要最强的一种。” 妖魔咧开嘴角,语气中增了几分悦意:“不愧是我。” 她朝前踏步,旋身舞起手中两把长剑,挥出血光来袭。 两道血光相撞,一瞬同时溃散。 …… 外界,神情相当平和放松的夕恒盘坐在蒲团之上,室内香气萦绕。 窗外天色由淡蓝转为昏黄,又化为浓郁深沉的黑。 时间溜走许久,夕恒才因精神上的疲惫,缓缓睁开双眸。 “化劲已经很近了……还差一点,一点点。” 她已经在这闭关一月,不问外事。 也不知黑暗天宗收编救济灾民之事,都做得怎么样了。 金石城被如此大火几乎烧空,官方又是如何做派……另外,师姐有没有想她? 夕恒摇头返回床边坐下,褪衣准备入眠。 “赶快到化劲,再读档吧。”她自语道。 月坠日升,轮换反复。 又过了一整个月,夕恒终于在心灵里不断的预演当中,把握了绝生之剑。 之前,她能感觉到自己距离化劲只剩一点点,可这‘一点点’,却犹如天堑一般难以跨越。 一个想法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成就化劲,还需将想法一步步转为实际才行,所需考虑的事情会如同树木枝丫不断生长分叉般一个个冒出。 例如:用招时经脉当中的气血要如何运转?本质上与气血有些差别的元气,如何流通才能够如同气血那般汇于剑上?在怎样的状态下才是用招的最佳时机?又如何把握住那一瞬间……这些种种都需要不断试验磨练。 虽有剑心辅佐,夕恒不过多久就能解决这些挥剑时的细节问题,但在心神的演练之下,却是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将这难度极大的绝生之剑完善,归于断命之剑的第三段。 直至今日,终于完成。 在心中演练时,用出这招会将敌人全身崩得粉碎,剑气可绵延千米,哪怕面对大军,一招也可制敌。 现实里的夕恒撑着身子,缓缓站起。 以她的心境,面临数月努力的结果,也难免有那么一点紧张。 “这一招在心里的预演当中,已经成功了十数次……” 之前,她以剑心在心灵当中预演出的招式,在现实当中使用时,第一次就成功了。 “这次,也不会有问题。”夕恒拍了下自己胸口,稳住心神。 少女只穿着一身简单裙装,带上室内长剑,就朝着教坛的后方院落走去。 开门,忽有秋风萧瑟,拂过她长久未剪的鬓发。 夕恒任由冷风拂过面颊,目光静静落在院落中的一颗巨大桑树,缓步靠近。 她在现实虽已有两月未使剑招,却仍旧行动自如熟练。 仅仅听见剑刃拔出的丝丝啸声,即可进入状态。 桑树树干有着两名成年男子合抱般粗大,若是要让常人持剑挥砍,恐怕成年累月也砍不断。 不过对于夕恒来说,这颗桑树却是相当脆弱,,不算是个真正合适的练剑石。 可惜,这周边已经没有其他更趁手的目标了。 她聚起心神,催动剑心。 心灵间种种其他与剑术无关的不纯之物竭尽抛开,愈发通明。 闭上眼,所见只是空空茫茫的白。 随着双眸再度睁开,长剑已经化作她心灵的一部分。 夕恒感受着剑刃也随着她的呼吸而呼吸,自己的心与剑,开始调和共鸣。 慢慢,她转动手腕,将平举着的长剑以双手反握,剑尖毫无波动地指向自己腹部。 “多数化劲之法是以内功炼出内力,以内力糅合明暗两劲滚入经脉,借此成就化劲。” “但我不在体内糅化劲,而在剑上成就。” 当明暗两劲混于剑上,再以生命元气当做内力将其糅合,化劲自然可得。 她若是没能悟得剑心,就算有了这个灵感,也无法将其做成就。 因为即便在体内,要想精准地糅合两劲而不想让经脉丹田爆开走火入魔,就必要极为强大的控制力。 在晋升化劲之时,每一个细微之处都不可有任何错漏,不然轻则失败跌落境界,损耗气血上限,重则当场身死。 任何一种晋升化劲的方法都是险之又险,稍不留意就是功亏一篑下场。 在体内都是如此,放在外物之上,更是不可能成功。 夕恒将要进行的做法,若是被寻常的暗劲武者看了,恐怕只会认为这是疯子行径。 耗费宝贵的生命元气,在根本没有经脉的剑上糅合化劲,简直是自寻死路。 但对夕恒自己而言,剑反而比身体更加贴近心灵。 比起手臂、经脉、丹田……她对剑刃的掌控更强许多。 那些凝练化劲时所需注意的种种细微处在体内也许无法全然掌控,但在直接与心灵交织的剑上,就很容易控制了。 …… 剑尖稳稳停在腰前,随着凉爽秋风拂过,少女裹着的外衣轻轻波荡,碰在微微泛着红芒的锋利剑刃划出细痕。 下一瞬,夕恒毫不犹豫地催动气血聚于两道穴位,剑刃直直将纤细的腰肢穿透,带出一抹红线将任督二脉相连。 “……倒还稍微有点痛。” 夕恒将刺透腰腹的长剑拔出,任由剑上鲜血滴落。 她早已习惯了腰肢被利刃穿透的感觉,剑心又可以将痛楚轻易压下,不会给她带来太多影响。 元气一如既往自发地自穴位涌向四肢百骸,似乎难以控制。 但夕恒已有了百余次相同经历,又在剑心的精神空间当中预演多次,挪动元气是易如反掌。 全身气血裹着元气,流经双臂构出劲力,顺而随着劲力转入剑中。 同时早已酝酿完满的暗劲也随之奔向长剑。 一开始体内经络还能承受,但随着奔涌的气血逐渐膨胀,很快抵达极限。 剑刃表面血光乍现,夕恒只是蓄势还未挥剑,周边空气间就自发产生了丝丝血线闪烁。 血线缀在眼前的粗厚树干,罗列出道道混乱剑痕。 “气血顺着剑心外溢了些……果然剑刃本身也难以承载。”夕恒感到剑刃也在微微颤抖。 思虑一瞬即过,她凝住视线,身躯微微一颤,体内经脉自末端寸寸断裂,难以约束的气血劲力被强硬地推去手中长剑。 虽经脉已乱,但体内劲力早已存蓄在体内各处。 力量涌动,血液流动,肌肉脉动,内脏共鸣——全身元气已经凝聚。 随着发尾逐渐染上白色,夕恒轻抬冒着血光的长剑,剑心的影响自剑刃这个缺口,自她身体内部飞快向外扩散。 若是此刻有谁站在周边,定然会因剑心影响,而不由自主地忘掉一切心思,只呆呆看向那把剑。 并且,任何被剑刃对准之物,都会宛如受到封锁一般,难以挪动脚步躲避此剑。 这一剑不仅将肉体发挥到了极限,锻炼至深的剑意同样外显,影响了现实。 此剑,是无法躲避之剑。 当敌人被剑心死死定在原地,目眐心骇地盯着这把剑时,夕恒也就随之忽地出手。 迈步,挥剑,突刺—— 三重动作行云流水般,夕恒身形一动,便在脚下院落的石板地面,踩出数米直径的蛛网裂纹。 一道红光好似天上流星一瞬划过,来到被她当做敌人的巨大桑树之前。 “越音,断命——” 剑刃前突,破开白障。 体内经脉在一瞬间因元气狂涌而寸寸断裂,此剑之后她必死无疑,由此也能挥出至强的一剑。 “绝生!” 剑刃刺破白障后,所爆发的色彩不再是鲜红血色,而是一道黎明中盛放花朵花瓣般、层层重叠的白。 这一刻构成剑气的不再是只气血,又添了磅礴的元气。 绝生之剑乃是将肉体间用以催动心跳、运转内脏肺腑、为种种人体生命活动提供动力的元气,都从身体当中抽离,灌于这一剑中。 用完此剑,身体不只是经脉寸断,所有的生命活动也将再无动力可用。 但也因此,灌入了人体当中最强的元气的一剑,也将成为她至强的一剑。 层层叠叠的白芒好似烈火般疯狂燃灼,白芒压碎空气刺破空间,来到已因剑势余波而遍体鳞伤的桑树前端。 存有三段爆发的同一剑刺破树干,只第一击便将有着两人合抱般粗厚的树干完全损毁,朝后倾倒。 第二段劲力下一瞬爆发,直接以长剑所刺的位置为中心,突破出了有着一人宽大的圆洞。 无数残渣碎木朝后迸发,一如之前被断命两段刺透的方天德胸口血肉飞溅。 只是树干毕竟太过脆弱,原本只能在化劲武者肉身打出碗口大小空洞的断命之剑,落在这里却能造成接近两米直径的大洞。 残木飞溅,第三段绝生也随之爆发。 元气威势犹如海啸般汹涌,波荡燃烧的白色再度盛放,煞白的剑气直接摧垮了正下坠的巨大桑树。 高大宽厚的树干与枝条叶子,都好似忽地被粉碎机粉碎了般瓦解破碎,朝远边如同暴雨般倾盆而落。 剑势将巨大树木裂成碎渣后仍未停息分毫,继续奔涌向前摧破百米外的院墙,再毁了远边许多座被烧成灰烬的房屋,震起漫天烟尘灰雾,声势才总算减缓。 在剑气的笼罩范围当中,无论坚固厚实的院墙,还是后面残存着的许多房屋,都在接触一瞬应声破碎毁坏。 随即,剑气向遥遥天边远去,消失在了视野尽头,不知究竟飞走多远。 夕恒无视了用剑后的身体溃败,只是看着那道白光剑气遥遥飞远,随后收回目光,落在手上仍平举着的长剑。 经历了一瞬的辉煌时刻,这把剑又重回了平静模样。 残碎的树叶与木块接连坠地,等空中都清净了,周边声音也慢慢安静下来。 寂静当中,夕恒以剑心清晰体会到,剑刃中段此刻正有着一道被凝缩至极的纯净劲力微微游动。 在这小小几缕劲力当中裹藏着犹如长条螺旋形状的明劲与暗劲,他们互相交织互相构成,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对方,共同联结成了一道新的劲力——化劲。 “果然,只要是能在剑心当中演练完整的招式,放在现实,就足以完好用出。” 此刻这一缕附在剑上、被磅礴元气压缩至极的劲力,便就是化劲了。 夕恒以剑心牵引着剑中化劲重新淌回自己逐渐溃败的身躯,使其流经破损的经脉与血肉,归于已经损坏的丹田位置。 出乎她意料的是,化劲只要流经了哪个器官或内脏,其溃败的速度便会暂时停歇一会。 维持肉身的稳定,似乎就是化劲固有的能力之一。 不过以她现在的伤势,这几缕极细微化劲也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 “等以后化劲足够多了,也许用一次断命之剑也不会直接死去,还有得救。”夕恒默想着,静静放松手臂,坠下长剑, 肉身表面渗血,她眼前不免添上层层灰黑。 随着心脏的微弱跳动终究停滞,用了绝生之剑的夕恒身体恍惚晃荡,朝一侧倾去。 再睁眼,又只见‘读档’两字稳稳地立在眼前。 她毫不犹豫地转眸,看向侧边的另一栏方正小字。 姓名:赵夕恒 境界:武修(化劲武者) “总算成了呀……” ……… 第八十一章、归去来兮 姓名:赵夕恒 境界:武修(化劲武者) 生理年龄:19/19 心理年龄:24/1044 存档机会:1 注:境界提升时,可获得一次存档机会。 【读档之前,你可以选择一件生前所持有的物品保留,并保留目前的修行境界。】 夕恒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化劲了。” 这个目标在她眼前停滞了许久,她也为此努力付出了了太多,今日终于抵达,心中自然有种解脱与放松感。 “之前的境界描述是奇人,而现在是武修么?” “在系统眼中,到了化劲才算是修炼武道的人?眼界还真高呢……” 夕恒继续看去下方。 “晋升化劲之后,心理年龄又增加了许多……还有存档也增加了一个,不知何时才会派上用场。” 上次掌握剑心的期间,她的心理年龄上限就逐步增长了四十年,现在又成就了化劲,又有了四十年的增长。 “时间倒确实越来越多了……不过再想增长这个上限,也许只会越来越难。” 就好像延长生理寿命,经过锻炼与保养增补等等方式,从六十岁延长到七十岁也不算难。 但若想要从一百岁延长到一百一十岁,难度就会疯狂地增长。 夕恒认为,若自己没能寻得长生练气之法,继续行走武道,可能需要达成化劲之上,才会有的下一次心理寿命的大突破。 但据她所知,这世间都还没有人成就过化劲之上呢。 曾有诸多天才化劲武者前仆后继地尝试过试图将武学推导至化劲之上的境界,但直到如今都未成功。 另一种增长心理寿命的方法,大概就是锻炼剑意了。 可剑意更是渺无音讯,夕恒完全不知道下一阶段的剑意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看不到目标的事情,她着实不想去做。 最后,夕恒随意想了想要保存何物。 这次读档,方天德并非她所杀,夕恒也没有特意去拿对方的血灵石和那把大斧子。 战后,自己又在黑暗天宗的教坛里闭关那么久,最后使用绝生之剑时,只是穿了身简单衣裳,手里抓着把剑罢了。 “长剑已经保存过了……这次就留下一身衣裳吧,也许以后外出时会有点用处。” 随着夕恒心想,一件模样朴素简单的红粉衣裙图案便印在眼前。 虽然衣着表面稍微染了点血色,但也并不明显。 夕恒点了点头,目光再扫过一遍方正文字,就放松身躯缓缓躺在地上。 没有边际的灰色当中,疲惫的少女渐渐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又是见到那许多串文字挂在空中,一动不动。 夕恒打了个哈气,仰头看了会这两个熟悉的字迹。 右手轻抬,便点了上去。 读档两字下方出现两幅图像,夕恒左右手摇晃了会,就碰在了战火纷飞的金石城外情景。 一阵扭曲与轮转感清晰转过她整个身体,夕恒已经站在了纷飞的战火与月光的映照之下。 她停下脚步,将奔跑的身姿换做自然站立,平静仰头,望向天边一轮半月。 她半闭眼眸,呼出一口气。 同时间,体内几缕化劲于丹田静静运转起来。 轻易拿捏着这几缕化劲,使其流转于气血周边,慢慢牵引酝酿出更多的化劲。 只要体内气血足够,化劲即可迅速增殖。 逐渐,几缕化劲的增长到充斥了丹田,再游转于经脉、肺腑、皮肉…… 两三分钟后,夕恒看腻了那轮月亮,转眸望去战场前端。 远处,方天德也已发表完了演讲,持着巨斧落下大象,面向官兵武将。 夕恒流转运转几分钟气血,化劲已经充斥全身。 先前使用血线禁法后,她只是有了媲美化劲的实力,而现在,已是实在地成就了化劲。 虽然不过只是初期,并且也不熟悉化劲之力,还少有能够匹配化劲威力的招式可用…… 但以此状态,应对起眼前那群已经在她手下落败百次的手下败将,也已经相当足够。 夕恒稍稍催用劲力,以轻功奔向远端武将战场时,可清晰感到自己的速度已经更登上了几个台阶——若是全力催动化劲还会更上一个层次。 不止速度,力量明显增幅许多。 只此两者,她就有信心以一人之力击杀天梁的所有武将,都无需化劲护体与招式的增幅。 夕恒相当自信地再增几分速度,见远处天梁武将已经与官兵开始了交战,立刻踏入其中开始屠戮。 现在杀这些已经不知杀过多少遍的寻常暗劲武者已经没什么提升,夕恒的剑意也已经没什么磨练的需求。 如今这度杀戮,不过只是测试一番成就化劲之后,自己总体身体素质的提升如何。 一剑划过,头颅飞起。 她随意打出招式,即可将一名暗劲大成自肩头斜斩至腰侧,全身分成两截。 再打出道剑气,磅礴的红线便可以轻易掠过百米,斩杀数人。 入场还不到一分钟,就有二十几名暗劲武者倒在了夕恒手下,令她全身难免染了些血腥气味。 “衣裳又该洗一下了……” 虽然一直在杀,但夕恒却没将心思放在杀人上面。 一旁有把长戟卷起阵风突刺来袭,又有金铃声自脑后响起。 夕恒心如止水不受铃声影响,简单弹开长戟刺剑穿透对方脑袋后,随即旋身向后横扫长剑。 血线剑气转瞬将胡姬的窈窕身躯撕成两半,敌人瞪大双眸,怔怔倒下。 夕恒目光淡漠地转去另一侧,继续应对起周边开始逃窜的武将。 直到接连斩三十人,方天德才抽出时间抡斧朝袭来,试图救下已经开始溃乱天梁暗劲武者。 少女身影一转躲开斧风,进剑朝前。 巨斧把长剑弹开,夕恒右手攻势虽断,但左手却变魔术般,从空气中抓出另一把长剑,弯转着震出白障,突破劲风呼啸,袭向方天德的颈间。 敌人震出化劲,将周边事物推开数米。 之前夕恒未成化劲时,这股化劲爆发足以将她抛开数十米。 但现在有了化劲护身,腰盘架势更难击破,脚步只是滑掠数米就轻易停下。 受了这道化劲冲击,她仍是毫发无损。 如果说。之前使用血线禁法时,夕恒只是个攻高防低的玻璃大炮,现在的她各属性都处在一个平衡状态。 “你是何人?!”方天德皱眉喊道。 他想了数遍,也没记起有关于眼前这名攻势极为凌厉的化劲武者的任何信息。 大赵国内明面上的化劲不过只有十几位,暗中他所知晓的也有八名,但无一人能对上眼前这名身姿体态年轻的女子。 如此年轻的化劲,又站在官兵这边,名号本应当响彻整个大赵国才对。 可他却完全没记起,有关此人的任何消息传闻。 方天德心思不断转动,认为此人乃是大赵朝廷的一名隐藏死士。 但夕恒的下一句话,却打消了他所有猜测。 “本宫乃是大赵帝姬赵夕恒,特来取你性命。”夕恒淡淡道。 “帝姬?” “不必出言烦扰,安稳受死就好。”赤瞳少女直接踏步,带着双剑化成一道血影,刺向敌人心口。 “大言不惭!” 方天德怒喝一声,巨斧横扫。 夕恒踩地跃起轻易躲过,双剑扫出十字剑气荡向下方劲敌。 对方只得抬斧挡下,而少女已经跃至敌方身后,又一道越音之剑在砰声间刺向敌人后心。 化劲勉强挡下刺剑,却挡不住剑心直指心灵的伤害。 方天德显然呆滞一瞬,夕恒随即迸发出体内化劲,向方才刺剑命中之处又来一击—— 这剑虽然只是越音之剑,但有了化劲的增幅后,威力的比起首次斩杀了方天德的断命之剑也不弱太多。 剑吟好似龙啸,硬生生突破敌人后心甲胄与化劲阻挡,刺进心脏。 利刃带着鲜血,再从前胸突出。 剑刃中化劲一颤,方天德心脏立即布满疮痍,同时剧痛使他浅浅恢复了一点意识。 即便心神受了剑心打击几近晕眩,他仍努力做出动作,低头看向自己胸间。 就见利刃刺透心脏,滴着鲜血。 他拼命催上化劲,但体内化劲却是被剑刃中迸发化劲阻挡,难以重聚。 “我怎能,倒在,此地……” 方天德用最后一口气呢喃说罢,眼瞳逐渐失去神采。 夕恒拔剑任由对方倾倒坠地。 这场面她已经看了上百遍,心神没有波动。 望向四周,还想着要不要继续斩杀。 周边其他的武将,无论天梁反贼还是大赵官兵,都只是在愣愣地盯着她。 扑—— 方天德的魁梧尸体拍在地上,周边其他天梁武将不谋而合停下与官兵的交战,步调一致地后撤。 看样子,方天德死后,天梁人都已没了战意。 夕恒无所谓地回头准备离开,先俯身拿出方天德的血灵石,刚转身,就见大赵将军赵万里也怔怔望来。 “怎么了吗?” 她过了会才明白周边这群人为什么发呆,打了个哈气道: “方天德已死,大家该干嘛干嘛吧,今夜战事结果既已定,我就不再参与了。” 因读档过上百次,又在演练化劲之法时,在金石城相当寂寞地呆了接近三月时间,夕恒已经有些想念与师姐的日常了。 既然已经完成此途目标,夕恒想先回家和师姐休息一段时日,之后再准备去寻仙或者讨伐沿海的赤天神女抢夺法术,亦或者找黑凌刀主复仇之类的事情…… 夕恒简单环顾周边,随后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下,安然返回已经火光冲天的金石城。 途中所经之处,无论是天梁反贼还是大赵官兵,都不自觉为她让开道路,看着她身影渐远。 方才夕恒与方天德交战之时所道出的名号,已被诸多耳聪目明的暗劲武者们听清…… 总之,战事就已经走向结束 混沌之后的大片寂静当中,少女迈步走向城门。 熊熊燃烧的高大火柱映照之下,堆有着无数尸身的城门前。 少女的锦履践踏过仍燃的星星油火与木渣,踩着被血液染湿的泥地,绕过被守城塞门刀车刺透的许多模样古怪的尸身。 她走过染血的一途,身影消失在众人眼中时,后方立刻有高声传来—— “方天德已死!降军不杀——” “帝姬已斩方天德,天梁残兵速降!速降不杀!” …… 夕恒没在意后面声响,进城后只如上一世般,以轻功踏在燃灼的屋房瓦片,奔向自己手下的黑暗天宗教坛。 身影掠过重重火焰,数千米距离不过恍惚一会,就能越过。 她回到教坛之前,简单命令了黑暗天宗中的大祭祀,在救火途中搜集钱粮用作之后赈灾救济,便回到自己之前所居住的主屋。 接着,好似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夕恒就在这人们的纷乱忙碌之时,一个人自顾自地躺下入眠。 自从天梁开始攻城之后,她在读档轮回之间劳累了这么久,少有真正放空心思休息的时候。 如今化劲已成,她剩下的目标只是——歇息。 方才虽然已在读档空间睡了一会,但心中还是有些困意。 至于外界的嘈乱,都难以令她心神波动。 夕恒闭眸侧身,用上最放松的姿势入眠。 一夜无话。 许久后,天明时。 少女睁开眼帘,侧头看向窗外,见有无数青烟缭绕。 整个金石城绝大多数区域都成了灰烬,昨夜城中百姓又不知死去多少……太阳仍照常升起,暖黄色的日光落在飘荡的青烟与废墟灰烬之上。 夕恒掩着唇轻轻打了个哈气,揉了揉双眼,坐在床边慢慢穿好自己一身衣裳。 来到镜台稍微打扮一番自身模样后,她便招呼侍女进来,让对方端来些简单餐食。 “圣女大人……”侍女小声道: “因为昨日城中大火,又有了许多人流离失所,教中需要施粥救济难民,今日餐食或会简朴一些,还望圣女大人莫怪。” “节省是好事,端来吧。”现在的夕恒对这些凡间事都相当无所谓。 “是。” 侍女退步离开,片刻后回来,只端着一份粥点与粗粮小菜。 菜里没什么荤腥,填饱肚子尚可,但在营养方面显然不足。 夕恒也没什么要求,随意捏起筷子。 “让祭祀来此,我有事要说。”同时,她简单下令。 模样有些紧张的侍女连忙答应,加快了奔走离开的步调。 很快。那名五官面貌相当普通,但身上衣着已经大变了样子的黑暗天宗祭祀赶来此地。 对方似乎一夜没睡,神情显然有些疲惫。 刚踏入门槛,他就半跪下来抱拳俯首道: “恭贺圣女大人斩杀反贼头领!” 夕恒扫去一眼:“你消息倒还挺灵通的。” “如今城中皆传乃是大赵夕恒帝姬斩敌,小人之前询问过大人名谓,因此知晓,只是未曾想圣女竟是大赵帝姬殿下,请帝姬殿下恕罪!” 这位黑暗天宗祭祀得知此事后,模样愈发恭敬。 “帝姬不过是个名头,你要尊的不是这个,而是大黑暗天。”夕恒随口道。 “是!大黑暗天母慈悲,降下圣女殿下拯救万千凡人,终结乱世,平定四方……殿下此后必将大有所为,将大黑暗天母的恩赐增以世上万民。” 这名最初投靠夕恒的祭祀,在得知了她的实际身份后相当激动。 “大有所成吗……”夕恒轻声重复。 这名大祭祀,似是猜到了她之后的目的。 毕竟身为皇家帝姬,又是开创势力,又是传播名号,还在军中拓展威势……哪怕她自己可能没有太大的想法,也一定会被他人认为对那皇位有着不小的窥觊之心。 实际上,她还真有。 “我今日就将离城,你接下来带领黑暗天宗留在金石,以此为基,去周边各地好好发展黑暗天宗,日后我真大有所成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夕恒随意许下承诺。 “是!”听罢,大祭司立即俯首做礼: “圣女殿下千岁千千岁!” 什么缝合敬语……又是圣女又是殿下,还称了敬皇后的千岁千千岁。 还不如说万岁呢——至少能让她回忆起一下当年坐在龙椅上的感觉。 夕恒扶额,还是继续说起正事: “最近这段时日,你做也还算不错,至少完成了我先前定下的目标……便给你些赏赐吧。” 她从腰间取下一个较大的锦囊,随意抛去。 对方接下,心切道:“殿下,这是……?” “血灵石。”夕恒简单说: “你可以以此施展几个小法术,也能将法术刻印在自身或他人体表,存留五日。” “灵,灵石?法术?”虽不知这都是什么意思,但只是听这几个字,就显然令他更激动了几分。 “先前不是说过?做得好有法术赠予。” 夕恒成就化劲后,简单法术对她的意义已经不太大,就准备将其教给自己手下。 “多谢殿下!” 夕恒倒是没被对方的激动所感染,只继续变魔术般从空中再捏出一颗血灵石,在对方眼前演示了一番使用灵石的指法与咒语。 随后,见此人一脸茫然的模样,她无奈地让对方取来笔墨,在上面写下语调扭曲的咒语发声,随意画了几个指法图案,将血箭术与血爪术两种最为简单的术法教给,便让此人带着血灵石滚蛋。 片刻后,室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夕恒随口自语道: “这点小势力就让他们慢慢发展吧,以后争夺皇位时有用就用,没用也没关系……毕竟不过一颗血灵石罢了。” 若在这次攻城战前,夕恒不可能会这么轻快地交于灵石。 但现在,经历了上百次读档,她的物品栏里已有了百颗灵石,随意丢去一颗也并不惋惜。 这次读档,因晋升化劲直接用剑杀了方天德,没有使用任何一颗灵石,她的物品栏里百颗灵石都还满溢着灵气,足以再施展一次血海翻天。 夕恒也曾想,要不要再刷上一百次方天德,多弄点灵石。 不过想一下就觉得厌倦,果然还是算了。 她轻轻摇头,简单用过桌上饭菜,便掂起自己存在房间当中包袱,走向教坛的马厩。 这包袱还是几月前红妙师姐特意为她整理好的,里面的种种衣裳,到现在还没能换上几件。 夕恒来到金石城后,创立了黑暗天宗这个小宗教,就无需再自己照料日常事务了。 马厩在角落后方,虽然整个城池都经历了一场大火,但没烧到这边。 其中十几匹马儿有高有低,胖瘦不均。 自己带来金石城的棕色宝马倒是受到了不少照料,从原本那副均匀体态成了明显的肥胖模样。 她坐到马鞍上,也觉得更稳当了些。 夕恒拽着缰绳拍了下马脖子,棕马便相当听话地走过廊道,踏过已经修整平直的前院长路,离开教坛。 蹄子踩过满是灰烬与烟尘的长路,少女路上静静环顾起四周连绵成片的灰烬废墟。 大火已经将整座金石城烧得不成样子,随便瞥上一眼,就能看见几幅被烧焦的尸身。 浓浓的炭黑色覆盖在城池表面,青烟上飘,好似城中无数死者魂灵升入长空。 死者已得安宁,活人却是难得分毫。 没了住所与钱财,身上衣物都破破烂烂的难民们大都呆滞地盯着丝丝青烟飘远,眼里大多是绝望神采,似乎只是蹲在路边等死罢了。 还有能力的其他难民,大都已经携家带口离开了金石城,投奔远方亲戚。 这废墟般的大城,确实已经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如今的大赵朝廷根本不会派人前来救济,那些贪官奸贼怎会将白花花的银两和沉甸甸的粮食,喂给无家可归的难民? 还留在金石城里的百姓,基本都只是在等死罢了。 走着走着,夕恒只感觉城中气氛愈发阴郁,整个城里只剩下她身下的马蹄声,明明身边有着活人,却都像是死者般一动不动。 直到侧边远处传来了黑暗天宗主祭的宣告施粥,难民们才终于有了些声音,抬起僵滞的躯体,宛如丧尸般慢慢靠近。 夕恒则走着反方向,靠近金石城门。 城门距离倒确实不算很远,不少官兵在打扫战场。 官兵们见她靠近,纷纷鞠身请安,称呼帝姬殿下。 夕恒点了点头,前进几步,又见赵万里站在城墙之前。 晨间的冷风使其将军甲后的暗红披风波荡不断,这位大赵少有的化劲将军朝她抱手作揖,道: “昨日大破天梁反贼,帝姬功不可没” “将军谬赞。” 夕恒平平淡淡地回了一声。 “功不可没。”赵万里镇定地重复了这四字: “帝姬昨日之举已于城中流传……帝姬身为如此年轻化劲武者,又在短短几招间斩了反贼主帅方天德,此后名声必然响彻中外。” “也难免,会传至当今圣上耳边……”他简单陈述了这个事实。 “那就让她听吧。” 夕恒对初晓的事情无所谓。 在她眼里,初晓并非是能平定当今乱世的皇帝,早晚有一天,她要将其取代。 只要初晓不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派化劲武者前来杀她,做出任何其他反应都没关系。 若是派了,自己就直接前去结束她的统治。 只需在朝会之时,于皇宫当中施展一记血海翻天大法,推翻皇宫杀死皇帝,初晓身死之后无人继位,她作为化劲武者,又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位自然是唾手可得。 只是这种粗暴做法,无论奸臣忠臣尽皆杀了,朝廷将难以运转,皇宫又成了废墟,会留下一地烂摊子需要她费心治理,倒是麻烦。 夕恒还是想徐徐推进,不要一蹴即就。 “帝姬殿下自有思量,末将不再多言。”赵万里朝后轻退半步。 “一年之后,颜朦国将会南下侵略,我也许会前去北疆参军。”夕恒随意提及道。 “臣恭候帝姬降临。”对方作揖。 两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夕恒甩了下马上缰绳,加速离开金石。 留下后方的赵万里直起身来,望着夕恒策马离开的背影,坚定的目光稍有流离波动。 他注目许久,好似呆住,直到身边有副将传话才回过神来。 “千秋皇姐终究也未能成就之事,却被此人做到了。” “能成不可能之事者,兴许,也能挽救如今大赵……” 遍布着碎纹裂痕与凹痕的城墙上,印着‘赵’字的暗红旗帜随着冷风飘荡。 …… 夕恒作别金石,一路向北经过秀州归安两地,在这两座模样还算完好的城池中客栈先休息了两日。 途中在厅堂用餐时,又听闻到了所谓的帝姬斩杀反贼主帅之事。 才堪堪不过三日,消息就已经传播到临近城池了。 夕恒于是在城里买了件帷帽遮颜,免得有麻烦找上门来。 之后乘船游过秀江,返回江宁城宅院。 虽然表面上,她只是离了江宁城两月,但夕恒实际经历的事件更久许多。 久到,有些想念师姐了。 “忙碌了这么久,就让我和师姐先过一段安稳日子吧。”她不想立刻就以皇位为目标开始制定计划,飞奔前进。 哪有人要一直紧绷着的道理,那样精神可是会出问题的。 该放松的时候,就应当放松才是。 “回去要和师姐玩什么呢?” 少女返程途中,轻哼起此世只她一人知晓的歌谣。 …… 第八十二章、寻仙觅道 十日后,江宁城。 夕恒抬眸扫了眼城门上刻着的江宁二字,附上几两银子的入城费用,就以江湖武者的身份轻易入内。 方天德兵败的消息已传播至此,只是不知她这位帝姬的故事有没有随之传来。 夕恒进城后,可见城里人们神情相比她先前离城时更增了几分安定。 虽不至于欢欣,毕竟朝廷导致的赋税重压,并未因为换了个皇帝而减少。 但至少人们已不必担心自己所居之地会被天梁反贼夺掠,变成传闻那般人间地狱的景象。 马蹄轻轻踏着,夕恒满怀着与师姐重逢的期待,返回自己在江宁城的小别院中。 穿过一片街巷,到了内城,马蹄落在院落门前。 少女轻快下马,反手轻轻敲门。 咚咚、 只几秒,便有侍女前来开门。 “二小姐,您回来了。” 前来迎接之人,又是那名身材体态模样最为娇小的霜花侍女。 不过相比之前,因其院中当了个几月丫鬟,身上也勉强有了点肉,不再如以往那般瘦成个骨头架子似的模样。 夕恒随意回答:“师姐在吗?” “大小姐正在院中书房……”侍女犹豫一下,讲道:“只是最近几日,大小姐情绪似是稍差些。” “为何?”夕恒疑惑。 难道说,师姐一个人留在城里独守闺房,已经有点寂寞了? 两个月是有些久,但对红妙师姐这样心志坚定的人来说,应该不至于吧? “近来,大小姐于院中散步时时常叹息,奴家每日送去的餐食,也只会动一两筷。”她抿了下唇,又讲道: “还有,大小姐最近常自语念叨‘爱’‘煞’‘驱灭’这些字……” “是阒灭吧。”夕恒听闻后,也已差不多能猜出些什么了。 她略过侍女,朝前走去 师姐大概是因研究剑术不得进展,所以心烦意乱。 自己只要好好安慰一下师姐即可,毕竟对方是为自己才钻研这些的。 不过……师姐都为此努力了这么久,然后自己一返回就告知对方自己已成化劲,先前尽力钻研已经不需要了,是不是不太好欸? 夕恒还没想清楚,刚绕过院中长廊,就看见了正扎着头发的师姐,低着头打开了主屋房门。 红妙没看室外来人是谁,只轻轻叹息一声,低沉与忧郁流离于双眸之间。 少女试探着抬手摆了下。 然而师姐却好似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抬头看她,最多就是知道眼前有个人。 “将室内的午餐收了吧,我已吃过了……”红妙下意识说。 “真的吃过了?但师姐的肚子却是好平的样子。” 夕恒浅笑着靠近,刻意做出了怀疑的语气。 在对方还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一只手便碰在了师姐小腹位置。 温温热热的、 “果然,好平吧?” 红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过了几秒,她对似要玩闹的夕恒呼出一口气,将捂在自己腹部的手慢慢拨开。 “你回来了啊……” “好久不见了,师姐。”夕恒虽被推了下,但仍想接触。 于是另一只手,相当自然地拥向了对方腰肢。 红妙轻扭动似要挣脱,但最后还是安稳下来。任其搂着。 “好瘦,比起我走之前都更瘦些。” 夕恒将小脑袋贴靠在对方肩膀,又问道:“师姐最近是在保持身材?” 红妙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每当夕恒与想要与其四目相对,总会被躲避开。 “师妹此番远走,收获如何?”红妙轻咳一声,先挑起话题道。 “收获倒还算不错。” 夕恒随意应了一句,又让右手靠在腰肢。 两手似水蛇般,将师姐身子缠住。 “不过收获什么的现在不谈也罢,我最近这些日子……着实好想师姐。” 少女软嫩面庞靠在对方肩头,鼻尖轻嗅体香,身子随之相贴。 好似要与其交融在一起般,越靠越近。 “真的?”师姐情绪明显有所回升。 “我何曾对师姐说过假话呢?”夕恒随口应对。 其实,之前混入剑院时,倒还真说过些谎。 不过究竟说没说过都没关系,现在气氛已经到了,她只是在在说些符合气氛的话。 “……也是。” 红妙也抬手,以纤长的五指拂过对方鬓角发缕,与洁白面颊。 “我们回房吧?”夕恒轻声提议。 “可我最近三日都未沐浴呢……” “唔。” 夕恒目光挪向一旁,扫向因见到她们两人亲近模样,而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女身上。 “去通知浴房多备些热水,我与师姐待会要去。” “是……二小姐。”霜花侍女连连打赢后撤,为她们留出空间。 “师姐。” 夕恒在红妙耳边轻轻说出这两字,温和的吐息落在对方耳侧。 下一瞬,她就体会到了师姐在微微颤抖。 化劲武者的感应能力,还能用在这种事情上面吗? “怎么?离开我这么长时间,回来时就有些急不可耐了?” 师姐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状态,总之先调侃了下来挽回自己的威严。 “对呀,我急不可耐了。” 夕恒心安理得地的承认,围在师姐腰间的两手慢慢向上伸去。 手指碰在对方颈间衣裳的细带,轻轻向下抽拉。 咻一小声,红妙的衣裳领口就松垮了下来。 正当夕恒想要继续向下触碰胸间,解开更重要的一处细带时,被师姐抬手抚胸挡下。 “还在室外呢。”红妙无奈道。 “可我已经等不及了嘛。” 夕恒见解绳不成,双手就落回师姐腰间,在对方宽松的粉白外衣上压出些微褶痕,静静感受着两人身体温度的互相浸染,气息的相互交织。 “师姐既然不让我碰这边,至少也要给我一些其他的来缓一下吧?” 夕恒在对方耳畔细声提议道。 “不要。”显然,红妙还没能进入状态。 “若不给点好处的话,本宫可要继续进攻了。” 五指慢慢靠下。 师姐连忙又把手挡开,而后无可奈何地顺从了坏师妹的说法,反手拥去。 四目相近,她的唇瓣轻轻点在了夕恒面颊。 “不够。”夕恒可不会被一个吻面礼喂饱。 “师妹可真坏呀。” 红妙也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勾起了几分兴致,再度贴近…… 几分钟后,红妙轻喘两下,抿了抿沾湿的唇瓣,作问道: “明明先前回来时都未曾如此,怎得今日就……” 夕恒舔了下嘴唇,回味后才回答: “上次外出的经历都平平淡淡的,而这次可是遇到了一场大战,完全不一样好吧。” “金石之战么?我最近只在周边侍女仆从口中听说天梁兵退了,那边发生了什么?” “现在哪是说这些的时候?” 夕恒可不愿意用正经话题打乱她们缠绵,伸出一根指尖在师姐胸腹轻轻划过,轻语道: “师姐此刻只要看着我就好,至于其他事情,就抛在云烟远处。” 红妙沉默片刻微微点头答应。 夕恒浅笑了下,随后便搂着这位比自己高上半个脑袋的红妙师姐,便带着对方返回了主屋卧室。 …… 几番折腾玩闹后,她们勉强披好衣裳跑到浴房,遣散侍女继续方才之事。 直到加了三次热水,浴室里浑身湿漉漉的两名少女才昏昏沉沉地披好浴衣,互相牵着手指,又返回卧室。 红烛摇曳,扰动着的身影眷恋。 桌上插着只粉白两色交织的花朵,在火光的映照下隐隐显出着几分嫩意欲滴。 直到隔日午间,经历一日疲惫的夕恒才因太阳晒了屁股,慢慢睁开沾湿的睫毛苏醒。 刚刚睁眼,就发觉自己所拥着的美人也正看着自己,媚眼朦胧。 她还未来得及回忆昨日之事,又一只触感熟悉的手臂,落在了腰肢。 夕恒身子微颤,眨了眨眼,却见师姐眼瞳愈发迷离,又使身子贴来。 “等,等下。” 刚醒就又要来吗? 好不容易回到了一个相当安心的地方,又经历了昨天整日疲惫,她还想多休息一会,睡个回笼觉什么的…… 可师姐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堵住了她的言语,落在肩膀的五指扰动下滑。 “诶?” 明明昨日她还是更为主动的那一方,可一觉醒来,就忽地换了个角色。 “师姐,我还想再睡会。”她小声提议。 “昨日师妹都未曾要我休息。”红妙师姐语气间显然有着些幽怨。 夕恒被捉弄地失了困意,不自觉地开始顺应…… 从午间初醒,又到夕阳落下,她们才互相间停下了竞争似的嬉闹。 回过神来,都已经晚饭时间。 两人终于换上了正经衣裳,把自己身子遮了个严严实实,才一起前往主屋用餐。 今日,师姐特意拿了瓶樱桃果酒,等四菜一汤上齐,就不停地倒下酒水,好像硬是要将两人都灌醉似的。 师姐随着一杯杯酒下肚,动作间也已隐有了些恍惚。 虽然夕恒身为化劲武者,能够轻易抑制住酒水影响,不过气氛都已经到这,也就顺着师姐的心思,产生几分醉意。 勉强吃了个几分饱,师姐忽将酒水倒在了夕恒的面颊与胸间衣裳。 紧接着又俯身靠近,双膝落在地面,鼻尖点在颈部。 “师姐……” 入夜,圆月高挂。 银辉映入只贴了层轻薄白纱的窗栏,照得室内额外朦胧。 过了长久,两名躺在床上的少女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四颗眼瞳相对,怀有柔情波动。 夕恒瘫软着身子,快要两日下来的一切经历,着实使她心神疲惫。 虽然身体还好,但精神都已经被刺激地劳累过头了。 “之后,我们还是慢慢来吧。”夕恒呼出一口气。 “嗯……” 半闭着眼眸,快要睡着的红妙师姐放松着全身,点头的动作极其轻微。 很明显,她也已完全不想再动了。 “好累。”红妙再把脑袋向松软的枕头里塞了塞。 “那就好好睡一觉。”夕恒好像安慰小孩子似的,轻轻摸了摸对方头顶。 红妙以微弱的鼻音又发出了一个轻微嗯声,先拽了下被子,发现不能轻易拽来,就又把身子往有着更多被子的对方身上贴去。 夕恒见此还以为师姐到现在还有心思玩闹,身子颤了下又朝后挪躲开。 一身睡意由此消散,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快点逃掉的时候,红妙只是伸来手落在腰肢,没再继续捉弄下去。 夕恒呼出一口气,原来师姐只是要抱自己,而不是再做什么别的…… 她放松心神,一只手搂在红妙师姐背后,轻轻梳理了下对方随意瘫散着的长发。 静默间,欲念已经得到满足的夕恒忽地想起先前刚回到院子里时,从侍女口中所听得的一番话,便出言细声问道: “听侍女说,师姐在我回来之前这些天心情似乎好低落的样子,是想我么?” 她说罢,师姐只是露着平稳的呼吸声,好像都已经是睡着了。 “不想就算了。”夕恒吐了下舌头,有点失落。 “……想你。”红妙稍稍启唇,声息细微。 “可是想我的话,心情也不应该会变差吧?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可以帮师姐解决了,现在的我应该算是挺厉害的。” 然而说到这点,师姐却又假装睡着般,沉默了下来。 “师姐不愿告知,那就当我从未问过吧。”她以退为进。 然而对方还是没做什么反应,只有呼吸声渐变悠长。 夕恒本以为自己只要提及一下,就会得到如实回应……但实际上却没有如她所愿。 师姐为何要瞒着她呢? 不过既然不想说,就算了…… 疑虑之后,她也闭眸放松身体,与师姐一起睡下。 两人身子不动,只有微微的呼吸声游荡在室内周边。 于寂静当中不知过了多久,夕恒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只是有个声音响在耳边,将她意识从弥漫的睡意里唤回。 “是因。”红妙师姐以气息出声:“我已知阒灭剑法中,作为重点的‘煞’是如何诞出的了。” “嗯……?”夕恒意识朦胧。 若是之前未能寻得自己的化劲路途,更没能成就化劲,她对此必然会有着相当大的兴趣。 只是她现在都已成为化劲武者了,还管别的功法干嘛? 目前,其他的化劲武学对夕恒来说,最大的用处就只有汲取灵感借鉴招式了。 “如何?”夕恒声音朦胧,完全是对此没什么兴致的模样。 红妙只将这态度当做夕恒已经快要睡着,轻声继续讲道: “煞从爱中来,乃是亲手杀死挚爱的心中苦楚练就,练就煞意之后,再修阒灭剑法,即可一日千里。” “果然是邪功。”夕恒随意作答: “那还是别修炼这种东西了。” “不修了么,可这是历经艰险得来的,就这么浪费掉了……” 红妙有些惋惜,另外眼中神情,也增了几分复杂。 “数月摸索下来,我看出这阒灭剑法的剑意与血线剑法有着诸多相似之处,或许,确实能有机会转修成功。”她抿了下唇,继续小声说出: “以师妹你的天赋,只要将煞炼出,必然能迅速成就化劲……若只在血线剑上摸索推演,很可能究其一生,也会如曾经那些前辈般功亏一篑。” 师姐似乎是在做着劝说,但没有将自己的想法真正讲明。 “这阒灭剑法,乃是我师尊竭心十数年寻得的唯一一本适合血线剑修者转修的武功,日后我们两人再去寻找,恐怕就再难以寻得相似功法了。” “没关系。”夕恒声音柔和:“师姐不必再钻研这门武学了,因——” 她还没说罢,却是被红妙师姐先声打断。 “等到将来,若师妹与我步入中年,也始终没能在推演化劲上有所成就,苦苦也求不得另外适合的化劲武学,那么……” “因为,我已是化劲武者了。”夕恒也打断了师姐的话。 “……” 空气忽然变得寂静。 不知在如此昏暗的房间的当中,师姐看不看得见夕恒眼底一丝丝得意。 “化劲?”师姐迟疑之后,重复道。 “嗯。” “没说错?” “没错。” “师妹没有骗我?”红妙接连问。 “我怎会骗师姐呢?”夕恒窃笑。 自从成为了化劲武者,她就很想见到师姐听闻消息之后的呆然样子了。 “化劲么……”师姐一瞬间睡意全无,被这消息惊讶地不轻。 “真的?”红妙又问。 “当然,要不要我证明给师姐看?” “证明?要怎么证明?” “嗯……师姐用力打我一下试试?”因为有着化劲护身,夕恒不觉得师姐能对她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 “打一下?用力?”红妙迟疑道:“该不会师妹其实只是起了一些奇怪兴致,所以是用化劲骗我?” “师姐在想什么呢?”夕恒扶额,不太理解。 “我最近解读武功心法时,不免看了许多书册,其中就有一部分较为特别些的……房中的,玩法?” 红妙不知道应不应当作此称呼,语气犹豫。 “总之你打一下我就是了,我有着化劲护身,你自然可以分辨出来。”夕恒拍了拍自己胸口。 “真要我打?”师姐目光有点奇怪。 “来真的,平时能直接击断肋骨的那种力道。”她甚至调整了一下自己体态,稍稍挺起胸膛给师姐做个靶子。 因为之前在金石城外重复读档,夕恒都用血线禁法切腹了上百次,自然不会在意这一点小疼痛。 “胸口不行的话,打肚子也可以。”她对自己腹部的忍痛能力还是蛮有信心的。 哪怕直接用刀将她腹部刺穿,都不会吭出一声。 然而听了这句话,红妙的目光却越来越怪了。 “师姐在想什么呢?”看出这点的夕恒满脸黑线。 “哪怕师妹确实有了这类古怪癖好,还是先以自轻微些开始才好……”红妙好像是在好心提醒。 “不信算啦!”少女啧了声,闷闷背过头去。 今夜,就不脸贴着脸睡了。 背对背吧! 红妙浅笑了声,气氛随之渐渐缓和。 “我相信师妹所言,毕竟师妹从未骗过我,只是难以明白,寻常化劲功夫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磨练才有机会突破……而师妹不过只是出去两月,是怎么成为化劲武者的呢?”对方转眼问道。 “运气。”夕恒打了个哈气,随意讲出一个自己想好的理由: “我在金石城遇到了一名老人,他说我将来必然大有成就,对我念了篇叫什么仙仙经的绝世神功,听过一遍之后有所顿悟,也领悟到了更深一层的剑意,由此把握到了化劲。” “仙仙经?” “没错。” 红妙短时间内依然难以相信如此奇遇,不过夕恒都已说完了,她也就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总之,我现在已经是化劲武者了,就将那阒灭之剑抛在一旁吧。”夕恒简单道。 “嗯。” 红妙抿了下唇,似是有些失落。 片刻后,她枕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师妹如今可有其他要事?” “有。”夕恒说这点时倒是毫无迟疑: “在院中休息一段时日之后,我想去四方各地寻仙。” “寻仙?”红妙眨眨眼。 她之前也曾想过,若是师妹成就了化劲,之后会做何事。 师妹乃是当朝帝姬,虽然游离在外,但身份并非作假,按照皇室的即位顺序,如今应当由她登上皇位。 但如今却被另一名帝姬占下。 若是师妹有幸能成为化劲,应该会立即开始发展自身势力,拉拢文武官员,夺回本属于她的皇位。 虽然此事必然会遇到众多艰难险阻,但红妙已经准备好竭心匡助。 但未曾想,夕恒师妹的目标不是成为皇帝,而是寻仙。 “我要寻得长生之法。”夕恒明白讲道。 之前做皇帝时,她曾在御书房里看过了卓铎仙踪传闻,知晓多个传说中有过仙人降世的秘境位置。 之后,若能成功从初晓手里夺回皇位,虽能更大范围地指使手下助她寻仙觅道——但在此之前,夕恒想先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一番,亲眼见识见识那几处传说中的仙踪秘境。 也许运气足够,自己就能够直接寻得仙法,步入仙途呢。 亦或者,能找到一处灵气不会飘散世间秘境,在其中不问世间外事,独自修行修道,证得长生。 虽然可能性不高就是了…… 毕竟世间千百年来,无数文人权贵前仆后继地求仙问道,终究也无一人能成。 但她还是想试试。 如今这段时日,国事还算太平,天梁反贼已经因方天德之死飞快溃散,其他几处起义军大都不成气候,大赵官兵可以平乱。 北方颜朦国还未到南下侵略的时候,虽因税务多增民生多艰,若不更改迟早又会爆发起义兵变。 但目前来看,一片乱相的大赵,已经进入了一个难得的安稳时期。 这段日子,她想要用来去四方各地旅游寻仙。 至于寻仙之后的事情,她也已经粗略定好: 此时前往北疆军中,没有战事参与,难以竖立威望聚集势力。 等一年后,颜朦国南下侵略,大战开场,就前去北方找赵万里要个将军的职位,试着以从方天德身上得到的兵法秘籍打赢几场大战,立下威势。 若是不行,还可以直接用血海翻天之法为一场可以直接决定两国胜负的大战决出胜负,同样立下足够的威望。 之后,再以此夺得皇位。 这次读档,血灵石已经全部恢复,充斥灵光,随心可用。 有了血海翻天的力量,夕恒觉得在这凡世间,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成的了。 所以既然有了空闲,就先试着寻仙。 若是寻不到,当做旅行也好。 但师姐却对此好像没有太多兴趣: “我听说……之前那名皇帝,就是因为寻仙问道,才让整个大赵国衰败至今。” “我和他不同。”夕恒摇头。 赵乾元只是个失败者,寻了半生也未得仙法。 而她有着存档读档的能力,这种足以逆转时空的力量也许连真正的仙人都难以触及。 借由这种力量,哪怕仙途再难,她轮回百世,也必然能够以凡人之身,踏足仙道。 “总之一段时日后,我就会离开江宁寻仙,师姐可否愿意随我一同?”夕恒询问。 “当然。”红妙认真答应。 夕恒浅笑:“师姐就当做旅游就好,不必太过严肃。” “旅游么……可需侍女做伴?” 红妙曾听说,那些大户人家出门旅行时,都会带上大批的侍女侍从近卫伴同。 “只要我和师姐两人即可。” …… 此后数日,在与师姐的一同嬉闹之外,夕恒也抽时间整理起了之后寻仙,所要前去的几处地点位置与整体规划。 几次与师姐外出逛街,在江宁城各家杂货铺中买到了足够详细的地图,再翻过了神仙传说故事…… 她将整理出的几处据说曾有仙踪的秘境,一个个标注在地图上,计划好行途路线,所需携带的物品等等…… 等一月后,夕恒大致赢确定规划,便带着师姐离开了这个温柔乡般的江宁城小院。 两人在室内换好了一身轻便的武者劲装,包袱装满所需之物,腰间挂好长剑,戴上帷帽以白纱遮住面容。 包袱放在棕马背上,夕恒牵着缰绳领其走出。 “师姐,走了。” 她拿出自己绘制的小地图,手指触在距离江宁城最近的仙山—— “第一站是,古女山。” 人和山组成了“仙”。 传说凡人修炼得道、长生不死迁入山中,便被称为仙人,山也被称为仙山。 世间各地有诸多被称作仙山之地,只是不知,其中有没有仙。 …… 第八十三章、无迹可寻 古女山乃是三山连脉,三山立于西方,分别称为南北古女山与本古女山。 山脉下半部分草木繁茂,郁郁葱葱,但到了中上段,便少有绿意可见。 上方多水多石,水流纵横分叉,隐隐构成一张网状。 潺潺水声当中,两名腰间带剑的少女正踩着砌好的石阶一步步走上。 “师妹,这片地界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有仙踪的样子吧。”红妙师姐出言。 古女山距离江宁城不远,她们不过只走了十日便来到山脉脚下,沿着前人铸好的石阶登山。 上山途中,可见不少文人雅士,也会带着自己的随从热热闹闹地来此游玩。 阶梯路边,每隔少许路途,还能看到几处面食小店,甚至客栈酒家。 山间驻有诸多小亭供人休息,亭中还挂有不少词牌诗牌在微风当中摇摇晃晃。 旁边另有空词牌可用于在此作诗一首,挥洒文采。 入山可见重峦叠嶂的高山之前,有一巨石刻出古女两字,旁边又立有告示板自,上面所写赫然是景区介绍: ‘藐古女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此地显然是一片相当热闹的旅游胜地,即便如今乱世,也有文人雅客集群前来游诗做乐。 以至于,这年代间,此地的客栈酒家都没有倒闭,仍是开放营业。 路过之时,还能听到有人召客吆喝。 甚至途中,还能见到地图挂在告示板上指明方向。 向南是北仙洞,向东是仙雾寺,再远处又有圆觉智慧宝殿,神仙庙,青风观等等…… 这完全不像是会有修仙之人隐居的秘境,更像是一片发展相当不错的旅游场所。 按常理来说,出世修行的修仙练气士,应该不会居住在这种接近于俗世的地方。 而红妙显然是个常识人。 “嗯……”其实夕恒也觉得如此。 她来此之前,只是看过一些有关于的神仙传闻,于皇宫御书房内见了古女山这个名字,所以在地图上做下了标记。 但书上却没说,古女山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游玩旅地。 夕恒方才在一处供人休息的亭中,已经默读过了多首文人所写的寻仙诗句,皆是叹惋仙不可得,寻仙艰难。 她受此感染,也已不抱什么希望。 “既然如此,师姐就当做是与我一起来此游玩好了。” 夕恒本也就没想着,第一次外出,就能寻得有关仙法长生的消息。 即便与师姐走遍大江南北也没见到,她也不会失意。 等到之后做了皇帝,再重新找就是。 “嗯……前面好像就是那圆觉智慧宝殿了。”师姐记着地图。 夕恒抬眸看去,就见一座覆着琉璃瓦,在日光之下显得有些金碧辉煌的殿堂挂在眼前。 踩着阶梯上登,穿过一处砖砌的孔洞,可见一座挂着灯笼的楼阁之前,有三座花枝向四方招展垂落。 一团团鲜粉的花团于高山长风之下摇晃,伴着那颗颗好似糖葫芦般练成一串的灯笼,倒是鲜艳。 青砖上涂了红黄两色的漆面,梁柱撑着楼台,宝殿大门敞开,其中隐约传来了些零零散散的念经之声。 咚、咚、 木鱼敲出悦耳的闷声,回荡在四方大殿,也遥遥传到了夕恒耳边。 “进去看看吧,问下这里有没有仙人踪迹。” 这里毕竟是处旅游胜地,殿堂大门正敞开着,旁边有块试图还刻着有关这一宝殿的介绍文字,想必也是欢迎外人。 夕恒踩上阶梯来到殿前,便见到一名身穿青衣的消瘦僧人持帚扫地。 大殿当中,又有一名披着袈裟的老僧人正坐在蒲团,敲木鱼念经文。 其白眉白须,袈裟表面有几处破口补丁,衣裳虽差,但模样却是精神饱满充沛。 当夕恒走进,对方正巧也将经文念罢,放下敲木鱼的犍稚回头。 见两人身影,他第一时间就将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两位女施主,可是前来上香礼佛?” 夕恒摇头:“我们来此寻仙觅道,你们在山上居住,请问可曾听闻何处有着仙人?” “寻仙啊……”老僧人对此毫不意外: “且问施主,寻仙为何?” “寻得长生不死之法。”少女毫不隐瞒。 这世上人寻仙,几乎全是为了长生。 “想要长生,却也不必寻那缥缈仙人。”和尚温和道:“只要念佛诵经,朝真念圣,即得涅槃。” “念经就能长生?” “没错。”和尚点头。 “那你给我找来个三百岁的和尚过来证明一下,我可给你万两白银。”夕恒打了个哈气,完全没放在心上。 “涅槃乃是灭除烦恼,度脱生死,成就者,永离世间诸苦,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具足一切福德智慧,永离一切烦恼生死,成就圆明寂照之真心。”老和尚说。 “世上既然没有两三百岁的僧人,算什么长生呢?” 夕恒直白说:“这山中究竟有没有仙踪,若能指明一处,我可为你这佛殿捐上百两银子。” “仙道所求成仙,佛法所求成佛,所谓佛仙亦无分别,女施主一身杀气浓厚,恶业浑浊,而佛法广大容人忏悔,一切恶业应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可曾闻乎?”对方还在传教: “施主不必捐赠银两,贫僧只想请施主上香礼佛,去染成净,再念几本经文,消去恶业,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夕恒只觉得自己听了一堆废话,于是没再与这老和尚多言,直接同师姐一起离开殿堂。 殿内,老和尚静静注目着她的背影,目光长久不挪。 直到背影远去消失,他立即收起了面容当中的慈善和蔼,招呼身旁一名小僧,低声讲道: “此人虽易容变貌,但见其身姿体态乃是化劲武者,杀意汹涌凌然,想必便是传言中杀了方天德的大赵帝姬。” “去青风观,告知黄眉山那几人。” …… 前往下一区域途中,夕恒垂眸看了遍身躯模样,作声询问道: “师姐,我现在身上杀气很浓吗?” 夕恒自觉只有拔剑对敌时,才会震出一身杀气,平时都是收敛着的。 但方才,那老和尚却是一眼看出了她身上杀气腾腾。 “有点?”红妙在旁仔细感应,确实能体会到丝丝冷意。 “唔……” 于是,夕恒又试着收敛了下。 自己是不是杀太多人了? 她不由得想。 以后,要不要少杀一些? 这想法刚刚升起,就被夕恒拨开。 “算了,随心所欲就是。”她没多在意,继续伴着师姐逛起这座高山景区。 游过神仙庙,仙雾寺,再走上十几分钟,即可见一座立在山壁上,名为神女宫的洞府立在眼前。 名虽是宫,但模样却是山洞,最多不过将洞口以青砖建得方正,外面又搭个牌坊,挂着两个没点燃的灯笼,看着鲜艳些。 神女宫旁有一木板,讲述有关于此的传说故事,说此地乃是神女得姻缘成婚之地。 踏入其中,可见一处洞房景象,红烛红纱做伴,缀着花团的床面绘有几幅鸳鸯游水与比翼双飞鸟的画作。 洞房中间,一个囍字环绕着鸳鸯图案,贴在平整的金色墙壁上。 周边山壁刻有文字,便是称道有情人终成眷侣一类。 夕恒不太在意,可红妙师姐进入之后却好像受到了气氛感染,抓来的五指更握紧了些。 朝师姐瞥了一眼,却见对方面颊已经泛红。 “师姐这样都会害羞呀。”夕恒调侃了下。 “走在这般情景下,总觉像是……你我要成婚了似的。”红妙小声讲道。 “都没穿婚衣呢,怎么像了?”但夕恒不觉得。 “婚衣?”红妙眨了眨眼:“可以穿吗?” “穿一下又没什么吧……” 她刚说出口,却见师姐立刻点头道: “之后我会准备。” “……” 不知道为什么,夕恒总感觉自己恍惚之间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渐渐,时间略过。 天色从正午换到黄昏,见日色渐淡,两人下山找了个客栈住下,再随之登上南边的另一座山峰。 一天天随着每日的游玩消散。 至于仙踪,自然是没能寻得。 她也拿着灵石在灵秀高山当中时不时测试过,灵气会依然如常地向上飘散消失。 此地莫说仙缘,哪怕一点与灵气有关的事物都没有。 夕恒也没灰心,逛过一遍之后,就在客栈牵回马匹,与师姐一起继续向西南方向走去。 下一站是庐山。 …… “嗯?什么东西?” 还未到达庐山,夕恒刚于途中一座城中酒楼住下,点好的饭菜还未上来,店小二就先带着一封青金色的信封,盛放在了她们桌上。 并说,这信封乃是一位贵客,特意要交给她的。 夕恒无视了旁边红妙师姐的疑虑与提醒,不管里面有没有藏什么毒药机关,直接将其接下。 棕黄色的朴素信封中部,一道红线当中写有三个粗厚的大字。 “英雄帖?” 夕恒撕开信封,从中取出其中一张折叠的熟宣纸。 其上字迹只有寥寥两行大字。 “天下大势,风云再起,变局席卷而来……广邀天下武林英雄人物,共商武林大计。” “乙亥十月十一,于龙川武林水湖畔,敬候而待。” 后面的落款是——东黄眉山山主,黄烈。 “黄眉山主……”夕恒还是首次知晓此人姓名。 “写的什么?”师姐作问。 “黄眉山似是要召集武林众人,不知是要商议什么。”夕恒将手里英雄帖递去。 师姐接过,看过一遍后蹙眉问道:“他怎知道我们在这?” “兴许是旅途当中有人认出了吧。”夕恒随意道。 “……你要去吗?”师姐迟疑问道。 “我可是被黄眉山通缉的血妖,还是大赵朝廷的帝姬,去了的话说不定就会被一堆化劲武者围杀,当然不会去了。” “按武林规矩,此般盛会,东道主必要保证所邀之人的安危。” 红妙沉吟道:“不过如今天下正乱,武林江湖也乱,天下武者集结难免会出些事端,不去也好。” 她相当在意夕恒的安危。 “那便不去。” 夕恒没再理会这所谓的英雄贴。 师姐又提醒道:“这封帖子能被送来,说明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兴许还需再易容一番,遮掩容貌。” “不必。”夕恒却说: “与我有仇的天梁大军都已溃败,方天德已死,黄眉山总不能还派几名化劲武者来围杀我,为一个已死之人付出这么多,着实不值。” “可万一……” “若有人来,拔剑对敌就是。”夕恒捏起一块餐前糕点落在口中。 …… 两人行过庐山,之后又去了另一处传说有仙人画鹤的鹤楼。 两处都有着人间奇景,模样格外瑰丽,哪怕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腻味。 但,所谓的仙踪仍是渺无踪迹。 传言故事说,庐山瀑布后有一仙洞,每每月圆之时,月光透过瀑布,可映出一副能够行走的路途踏空进入,之后即可见到仙人所留下的深秘壁文心法,修习法术,练气修仙。 但夕恒用血线剑气数次斩断瀑布,也未能见到后方石壁有任何一个洞口可以进入。 等到月圆之夜,那所谓的月辉长路同样是无影无踪。 皎白的月色就这么播撒在瀑布上,让上方水花闪烁出些微光点。 夕恒盘坐于瀑布对岸的崖壁,静静观看了一夜这月下美景,随后悄然离开。 “难道,所有的仙法故事都是假的吗……” 她渐渐开始怀疑。 但若是假的,世间有为何有着如此繁多的仙人故事呢? “大概仙人都并非做假,只是他们都已不在……” “就如一则传言所说,很久之前世间充满灵气,只要有着资质即可修仙问道,吐纳天地灵气。” “但不知何时,天地间灵气都会自发飘散,没有灵气存在,自认没有修仙之人。” 夕恒默默猜测。 如果真是如此,那还真可惜……她没能穿越到这末法时代之前的世界,寻仙更困难了几个层次。 “仙人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踪影……传说故事就是其中一部分,灵石法术是一部分,我所要找的只是足够让我留住灵气,吐纳练气的那一部分。” 夕恒继续向南旅行。 来到鹤楼当中,见了门内最显眼的石壁绘画上,那只传说中仙人所画出的鹤,果然无影无踪。 但在夕恒向店家问起这一传言,对方却说:这片墙面曾确实有过一只会应客人掌声而起舞飘动的画鹤,不过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百年间楼阁已经翻新数遍,几度转让,如今的店家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一家族。 “百年前的事,又如何分辨出真假呢?”夕恒不怎相信。 之后,店家为她指出墙面上已经褪色的不少的图画,平整石头之上正有一块空荡之处。 这块石头,便是当年那只画鹤停留之地。 现在仙鹤消失,所以显得空荡。 这说法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但夕恒听对方说的信誓旦旦,也再度仔细看起壁画,盯着那片空荡之处许久,也隐约有了种失衡感。 画中平石之上似乎本应有着什么东西,只是现在不见了。 …… 自夕恒带师姐离开江宁城,已有三月。 这期间,她已游过了大赵内地多处所谓仙山。 自东向西,她已接连登上过天门山、玉树山、金陵山、昆山等等…… 但结果显而易见,正如这世界上其他所有其他的寻仙之人,夕恒始终没有收获。 只是在此期间,与路上所遇之人询问仙踪之事,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传闻故事——多到都可以编纂成一本书了。 例如:曾有人见仙人居住在西南方向的世间至高之峰,常年与雪色做伴,不食不语,在山巅雪崖边上受冷风吹袭,却毅然不动,一次打坐冥想,便是数年时日。 夕恒听闻,只认为是有人爬山,在接近山顶之时看见了一名保持着盘坐模样的死者尸体,误以为那人是在的打坐冥想,所以大加惊叹。 此事流传下来,也就成了仙人传说。 因为自己也随着传闻寻仙数次,她只觉这些越来越假,听一下就算了,不必再行走千里前去验证。 行途之间,夕恒在马背上默想着: “一人独行实在难得仙踪,此途之后,还是等登上皇位,让手下助我寻仙问道吧。” “如今,宫中御书房里所记载几则传闻秘境都已去过,只剩前往最为麻烦的一处验证……” “东方,崇海仙岛。” 在陆地上找不到仙人踪迹,去海上兴许能有些机会。 “不过,那座传说中的仙岛,距离陆地实在很远,小船难以渡过崇洋……想要去海上寻仙,要有一艘大船才行。” “也不知几百两银子,能不能买到大船。” “买不到的话就去抢一艘,不过我也不会开船,嗯……” 少女细细思索。 片刻后,她忽地想起,自己还有几名敌人没去讨伐。 先不管不知所踪的黑凌刀主,她身为大黑暗天宗教主兼圣女,与净明宗的赤天神女自然是敌人。 正巧,对方正在沿海地区起义造反。 据说其手下反贼大多都是渔民……大概会有船只可用。 就算那赤天神女没有,世上总有人有,到了海边也能直接夺得一艘。 距离颜朦国南下侵略还有几个月,夕恒打算继续寻仙。 既然陆地上寻不到,就去海上寻—— 少女轻轻点头后,从腰间拿出了自己的小地图,发现上面根本就没有绘制沿海的部分,便直接将此丢弃。转身从马背包袱里抽出一副大卷轴。 这是她花费重金买到的大羊皮地图,其上详细描绘了整个大赵的疆域,也绘有沿海的部分。 卷轴打开,扫过一遍就见到了传言当中被赤天神女所占领的两片州域。 “师姐,可愿与我一起去杀反贼?”她立刻道。 “不是说旅游吗?”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红妙都已经有些习惯夕恒心思的迅速转变了。 “杀贼旅行两不误嘛,我作为帝姬,总归还是要做些本分事情的。”夕恒随意找了个借口。 “师妹到哪,我便跟在哪。”红妙许诺。 “途中可能会有危险。” 夕恒还不知晓赤天神女手下的战力如何,究竟是强是弱,有没有能够与她匹敌的化劲强者存在。 “只要能与师妹一起,再怎样的危险都没关系。” “那到时候,师姐可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夕恒说这句话时,模样看起来相当随意: “若是此途师姐遭了意外,我自己也不活了。” “别这样说。”但红妙师姐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话: “哪怕我出了事,师妹也必要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么……” 夕恒浅笑了下:“我答应师姐。” 读档应该也算是活下去,不算违背师姐心愿。 …… 第八十四章、红紫乱朱 长路漫漫。 从大赵西南方向返回中部,除了遇了不少不长眼的匪盗之徒,倒也没有遇到太多麻烦。 路边寻常匪盗,只要任意挥出一道剑气即可解决。 不知不觉,夕恒又回到了秀江边上,继续乘马东行。 沿江路遇诸多城池城镇,天梁的大军溃败之后,这些城池都过得安稳。 虽然民怨仍旧诸多,但至少已不像先前那般战火纷飞,不必颠簸流离,如梗迹蓬飘。 过桥跨过秀江,夕恒先去了趟金石城。 既然决定要攻伐赤天神女,自然少不了她的黑暗天宗在场。 净明教与黑暗天宗生来对立,这一途中,也能顺便扩张一下黑暗天宗的威势与影响力。 马蹄踏在金石城门前,两名少女静静环望周边。 距离当初的攻城大战已经过了四月,可城墙前仍留有不少血痕血迹。 地面都好似饮过鲜血般,黄土被染得鲜红近黑。 战场之外的其他地方大都重新长出了青草嫩芽,周边原本被焚烧殆尽的树林也逐渐重新露出丝丝生机。 但这片战场中心,却是一根黄草都没能长出,荒芜好似沙漠。 与周边孕育着生机勃勃的土壤相比,这里显得额外诡异。 乌云之下,红妙师姐见着地面一道道狰狞的血痕与兵戈痕迹,下意识更向夕恒靠了靠。 “当初那场大战,原来如此激烈吗……”她轻声问道。 “还好吧。”夕恒心里没什么波动。 再怎么惨烈的场面,重复看过上百次,任谁也都会习惯了。 “……”红妙有些后悔自己没能强硬地跟着夕恒前来,万一当初对方受了伤,她也能做些照应。 这片城门前没有守卫,也不会再有任何势力会将这种已经快要被烧得遍地废墟灰烬的城池放在心上。 最多只有些拾荒者,偷偷摸摸地进来翻找废墟。 夕恒看着挂有诸多火烧灰痕而无人清理城门拱洞,又看去城池当中的一片寂寥,默默行走向前。 虽然城中已经遍地都是灰烬,但道路仍是之前的道路,她们都还熟悉。 “这才没过几月……就都变成了如此模样。” 师姐还是首次见到这遍地废墟的金石城,进入后就不断环顾四周,眼底显着些许哀伤意味。 那些她曾经作为剑院师姐时,与其他师妹一起闲逛过的店家楼阁,此刻都已被烈火焚成片片废墟,见不到先前繁华模样。 视野当中遍地都是灰黑色的坍塌废墟,红妙于是下意识问道: “你我要找的人,会不会已经搬走?” 来时,夕恒只是对师姐随口说了句要来此领带一些人一同前去东方沿海对付净明宗,没有详细说明黑暗天宗的事情。 虽然自己的确算是个邪教头子,但夕恒不希望师姐用别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安心,会在的。” 她曾下令让黑暗天宗以金石城作为根据地,作为圣女兼教主,她的命令是教徒必要尊重的。 不遵命的人,早就被杀的差不多了。 “嗯……” 红妙师姐还不知道情况,只是安稳跟随着。 两人穿过城里条条道路与街巷,路面没有多少废墟挡路,似是已经被清理一遍。 来到曾经的中城后,夕恒看到废墟当中有着不少衣装破烂的大人或小孩各自背着包袱或竹篓,拿着手杖在废墟里拾荒。 搜刮到铜板碎银就塞进衣兜,寻得未烧干净的棉被绢布之类,就用力将烧焦的部分扯断,再把完好的部分塞进包袱篓子。 厨具农具、朴刀锤子,铁块黄纸,或瓶罐碗盆……只要能派上点用处的东西,都会被收集起来。 马蹄渐缓,夕恒看见远处废墟中,有一名背着篓子的小孩拔开木板找到了一具烧焦尸体,却是没有畏惧,只不慌不忙地呼喊远边大人。 待到大人来了,就一起将尸体扒出废墟,用白麻布裹着抬去远边。 那方向正有浓浓的黑烟上飘,不知是正烧着什么。 夕恒估算了一下,那黑烟飘起的地方,便是她准备要去的黑暗天教坛。 “是在焚烧尸体吗……”她靠近过去。 黑烟的距离不远,稍微加快些速度,走几分钟就到。 黑暗天宗教坛之前,正有一座座巨大的黑铁盆鼎撑在地面,上方盛放着许多形状不一的木炭,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扭曲狰狞的尸身被投入其中。 用来耕田的三股草叉被磨得极为锋利,好似叉垃圾般将一个个尸身叉起,高高抛入火堆当中。 烈火再度裹满了这群烧焦之人的全身,继续灼烧起干瘪的皮肤与脆弱的骨架,直到整个身躯也被烧成渣滓。 多座巨大的火炉一旁,正有一位身穿蛇纹紫衣,头戴扭曲冠冕,装扮庄重模样奇特之人握着手中转轮,不断念叨着什么。 “天下本暗于冥冥,天地终幽于冥冥,生命反冥冥而复向冥冥,逝者如斯夫入暗……归大冥冥日太母,颇得宁为母温……” 转轮的嗡声与口中嗡声交响,此人气质之间隐隐透出了种怪异的神圣感。 夕恒在不远处听清了这些文字,片刻时间未能理解其中意味。 三个月以来,黑暗天宗似是已经将其他宗教都有的难懂经文搞了出来。 并且教徒们身上衣着装扮不再只是各种各样的粗衣麻布,而换做了表面有着蛇纹的长袍,或是披盖遮住全身,或是露出一个脑袋。 再伴着周边正烧着诸多尸体的熊熊烈火与人们古怪的念咒之声,倒确实挺有宗教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这群人都是自己的手下,夕恒都要忍不住拔剑将这群好似正做着诡异祭祀的邪教徒一一砍杀了。 黑暗天宗的大祭司被她赠予了血灵石后,其外露的皮肤表面已绘上了多道血色条纹,面容不再平庸,气质也更增了几分静穆庄严,颇有着股不怒自威之感。 身居高位许久,此人各方面都明显已经有了许多变化,不再是当初那名只能在净火宗大祭司身边作为陪衬的帮手。 “祭祀。”夕恒打断了对方所念诵的经文。 黑暗天宗大祭司听了熟悉声音,转来目光,见是妖魔大人返回便立刻带着周身几名教徒朝夕恒鞠身行礼: “圣女殿下贵安。” “宗派发展如何?”夕恒直接问。 “尊殿下,三月以来,黑暗天宗已经收拢了诸多难民当中的手脚安健者。” 此番会面,大祭司也不再像是曾经那般激动,冷静作答道: “新教众只需完成教众指令任务,即可带粮食餐粥返回,养活家人子女,其中佼佼者,可以升至副手管理十五人……” “教中新设了四个堂口,并且每一堂口人数更增一倍,副手增至八人……如今金石城八大堂口当中,已有三千八百余人。” “除此之外,再加上其他组织部分,如祭司、伙夫、裁缝匠人文人等等,教中总人数已近五千。” “另外,周边几城如秀州、建昌、均明等地,吾等也已分派人员前往开设分坛,各地信徒众多,分坛人员也有数百上千不等。” “不错。”夕恒觉得人数已经足够。 数月前的传闻中,东部沿海区域的赤天神女所领带的反贼人数也不过只有四千。 而她的黑暗天宗因在各处收取难民,势力已经扩展到五千余人。 “这些教众中,有多少能听命令,打些小遭遇战的?”夕恒继续问。 “回殿下,因一月前教中扩张时曾遇过净明宗势力,吾等与其发生冲突,于是堂主加练教众,如今教中已有一千余人能勉强摆出阵势,或者听令行军,但具体效果如何……却还不好定论。” “一千?足够了。” 夕恒接下来主要是自己出手,就算这群人只能在后面当个啦啦队员欢呼鼓掌也没关系。 “我欲带人前往东方沿海之地,攻伐赤天神女建立的所谓大陈,灭了净火明教。” “……”原本模样看起来还算稳重的大祭司显然呆了下,片刻后轻声劝解道: “圣女殿下,如今教中乃是扩张之势,最好不要立即招惹大敌,等黑暗天宗扩张罢了,积蓄力量并做好钱粮储备,并练兵演武,再行军前去东方也还不迟……” 但夕恒不听: “将这一千人叫来,让南堂主带队,明日启程随我东征。” 大祭司张了张口,迟疑片刻又说: “可教中如今钱粮不足,虽刚过了秋收时节,所收粮食也只能勉强供给教徒日用,千人行军消耗甚大……还是维稳更好。” “维稳?”夕恒嗤笑: “你觉得我脑袋里有这两个字吗?” 大祭司此刻忽地想起,眼前之人并非他们所说的慈悲圣女……而是当初以一己之力轻易斩杀了数百人的黑暗天妖魔。 如果自己此刻不去遵命,恐怕不过多久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他这大祭司的高位,也会立刻被旁人所取代。 大祭司沉默片刻,只能遵命:“是,殿下。” “这才对嘛。”夕恒点头: “建了组织却不能按照自己心意来,那还不如不建。” “妖魔大人说得对。”大祭司叹了口气。 “明日上午,我要见这千人规整立于院中,时刻听令。” “遵命……”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大祭司憋着一口气没叹出来,便带着身后几名副手离开了这片焚尸场。 他们走后,师姐牵着马,掩鼻靠近夕恒。 “这边腐臭味道好浓。”红妙闷声说。 夕恒嗅了嗅,虽然黑烟浓郁,但她却也没那么厌恶这古怪气味。 不过既然师姐说了,她便绕过此地,进入教坛。 棕马鼻子哼哼地喘着气,似是也已被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气味呛到,来到这边才勉强松了口气。 “方才那人是?”红妙问到正题。 “黑暗天宗祭祀,我的手下。”夕恒简单道。 “手下?” “嗯……先前来金石城时,被我以武力劫持威胁,替我办事的人。” “劫持威胁了……整个教派?” 红妙有点不肯相信。 “运气好罢了。” 夕恒不愿就此多言,生怕师姐会转变了对她的印象,从乖巧可人又靠得住的师妹,变成什么创立邪教的大魔王之类的。 她自觉还是个好人。 虽然不至于像黑暗天宗所称的‘慈悲圣女’一般,但至少,做的大多都是好事。 “真的吗……”红妙总觉不太对劲。 师妹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了。 …… 一日后,黑暗天宗的教坛大院里,上千绣有蛇形纹路的粗黑布衣的教众汇聚一同,整列排齐。 重新穿好一身整齐劲装的夕恒来到院中,检阅起眼前这些杂兵小将。 随意扫去一眼,其中明劲武者也就十几个。 只有那名堂主是个明劲大成,其他都是些小喽啰。 “好弱。” 夕恒看出,自己只需挥出一剑全力的横斩,即可将这些院中杂兵斩杀大半。 “请圣女大人吩咐。” 黑暗天宗南堂口堂主吴炼面对夕恒时,仍如之前一般战战赫赫。 其他寻常人也许难以感应到,但他这名明劲大成武者,可以明显感知到妖魔身上浓厚无比的杀意。 好似,对方是从血海当中杀出来的。 每一度见其瞥眼望来,他就能感到一阵恶寒爬在脊椎,颈间发麻。 如果这位妖魔大人出手,他绝对会毫无还手之力地死去。 “据说你们一月前,遭遇了净明宗的敌人?”夕恒先问道。 “大人明目,确有此事,吾派人前去东部均明地区建立分坛,在村落传教时,却遭到周边城里的净明宗教徒外出袭击,死伤七人。” “如今把他们解决了吗?” 南堂口堂主吴炼听闻浑身一颤,连忙道: “恕小的无力,近一整月小人都留在金石操练武人,还未来得及前去报复那一处净明宗分坛。” “那现在正好试试你们的兵力,备好足够的后勤,安稳各自情况,用罢午餐就出发向东行去。” “是!”堂主立刻开始安排。 夕恒返回室内用罢午餐,便带着好像已经变成自己的随从的红妙师姐,乘马离开金石。 后方浩浩荡荡领着千余人,皆身穿整齐纹样的黑衣,但手里兵刃武器却各式各样,大多都只抓着把粗糙朴刀,敌人只要稍微穿个木甲都难以砍伤。 而那盾牌,更是直接拿大锅盖子…… “总感觉只要十个大赵骑兵,就足以这群杂军击溃……” 夕恒行在前头,回头看着,心里逐渐起了疑惑: “方天德到底是怎么将这样的普通民兵,训练成能够进攻大赵城池的民兵呢?” 要她来,可能需要努力个一年半载才行,并且途中训练方式还会相当严酷。 而夕恒也没心思去做这种事情。 攻打赤天神女,其实只要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后面这群教徒不过只是些陪衬。 时间缓缓流过。 夕恒骑着马走在前头没觉得力气有一点消耗,到夜里仍是精神十足。 可后面随行的杂兵们,却大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少女摇了摇头,命令众人就地扎营坐下。 黑暗天教还有几匹牛车,托着种种帐篷、粮草之类的用物,随在大军身后。 负责炊事的伙夫燃起炉灶,大大小小的帐篷扎成营地。 高洁的秋月之下,田野间仍有些萤火虫徐徐飘动。 师姐给夕恒端来了一碗粥点,也随夕恒一起坐下,望着前方大军。 “师妹如今所做,是准备未来争夺皇位?” 又是领兵,又是创办势力,身份还是大赵帝姬,又身处于当今这种乱世…… 无论怎么想,结果都只有同一个。 “成了皇帝,才好寻仙。”夕恒的回答却是让她意想不到。 “欸?”红妙本以为,师妹想做皇帝是要还天下一个太平安稳,而非为了一己私欲。 “为了寻仙才做皇帝,那就很难是好皇帝吧?”红妙说。 “好坏又有何异?”夕恒目光扫向师姐面庞,平和道: “只要能得到长生之法,是好是坏都无所谓。” 在她眼中,一切都可以重来。 只要能寻得长生之法,这一世做个昏君暴君也没关系,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等可以长生了之后,再有心思登上皇位时补回来就是。 凡俗之间的道德规范,在她眼里已经渐渐变得透明,难以因此再产生太多情感波动。 “……我觉得,师妹若是都能登上皇位的话,还是做一个能够体恤百姓万民的好皇帝才好。” 但师姐倒是个相当有道德观念的人。 “嗯,我尽量吧。”夕恒简单回应。 月色受一层薄云遮掩,渐变朦胧。 两日后,她所领带的黑暗天宗杂兵,已到东部均明地区。 称之为均明,是因这片地方中心有座名均明的大城, 这座城池先前未被天梁攻下,如今看起来倒还也算完整。 至少,比满目疮痍的金石城要好得多。 黑暗天宗人们来到后,便迅速开始于周边少有官兵巡逻管理的村镇开始传教。 但实际上,他们要做的却并非传教,而是为了吸引那所谓的净明宗前来。 净明宗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会是场埋伏,听到黑暗天教的行踪,就立刻带着上百人马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然而这边的黑暗天宗,却足足有上千名练过一两月的杂兵等着他们。 净明宗教徒同样是些杂兵,足足十倍的差距令其立刻溃败,纷乱而逃。 这场优势极为明显的遭遇战,夕恒也没出手,就在旁看着手下发挥。 黑暗天宗勉强列了阵势,盾兵在前枪兵在后,没有一股脑地直接冲向前去。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伤亡。 虽是直接拿下了百人,但自身却也损伤了二十几人。 夕恒扶额。 明明有着十倍的优势,布好阵势平推就能结束的遭遇战,还能打出如此战果。 对方当中最强的也不过只是明劲大成,普通人只要摆好盾阵围上去就是了,更何况大黑天宗内也有位明劲大成武者…… 就这样还能被反杀这么多,到底是怎么打出来的? “这种破战力,怎么才能发挥点作用呢?”夕恒摇头。 战后,经过随军的几名小祭祀的威胁与洗礼,被俘的敌人一个个反叛,给黑暗天宗教徒指明道路,说明他们的教坛总部是在何方。 令夕恒有点意外的是,这里的净明宗教坛不在均明城中,而是立在外界村镇里偷偷摸摸的传教,不敢大张旗鼓地入城。 毕竟他们的赤天神女还在造反,之前还与天梁有过少许合作。 净明宗在大赵官兵眼里也是需要剿灭的存在,难以进入大城传教。 夕恒听罢了几名净明宗叛徒所言,毫无顾虑地派兵继续前往,要一举击溃这片地区教坛。 因开场就打了胜仗,黑暗天宗军势已经膨胀,脚步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犹犹豫豫。 但在夕恒眼里,这群小兵目前已经无所谓了。 让他们去打净明教的军队,不过只是平白送命。 “赤天神女那几千大军,还是由我一个人来打吧。”夕恒默默下定心思。 …… 第八十五章、赤天神女 一日后,均明地区的净明宗分坛。 夕恒所率领的近千杂兵,已经以突袭之势,将这片地方拿下。 这里毕竟只是座分坛,其中可战之人又已于先前于周边村庄的一场遭遇战中溃败,如今教坛里所剩的,基本都是些杂务人员与新招来的信徒。 其中虽也还有几个明劲武者,与勉强能打的小队人马,但他们都根本无法抵挡黑暗天宗军兵的进攻。 只要看到来袭的军势,立即就会望风而逃。 而留下的教众,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这片净明教分坛总人数也不过三四百人,除去逃窜者,现在教坛里所剩的教徒、祭祀人员、杂务侍从仆从等等全加起来,也不过两百余。 面对千人的刀兵棍棒,自然只有投降这一个选择。 现今,被大黑天宗占下的净明宗教坛广场,已经规规整整地跪了两百余人,皆是俯首在地,不敢多言。 黑暗天宗军兵摆出阵势,围在周边。 连续两场胜利,已让这群杂兵拿捏不清自身能力,各自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精兵良将,变得斗志昂扬。 不过士气高点也好——坐在旁边屋檐上的夕恒默想。 希望后面他们直面赤天神女的大军时,不会像是今日敌军这般望风而逃。 只要这群杂兵,能坚持到敌人冲锋时才溃逃,她就很满足了。 夕恒目前对自家教派的杂兵,也就这点期待了。 少女悬空的双脚微摆,随意听着下方随军的传教人员对这片净明宗分坛人员的传教洗脑。 净明教信徒们见了黑暗天宗的大军攻进来就立刻俯首投降,倒是没死几个。 投降之人,自然是不杀的。 不过,既然不想死,这群异教徒就必须转变思想,归顺于大黑暗天天母。 于是,随军的传教者们面对两百余名跪地之人开始宣讲起黑暗天宗教义,将他们所信仰的净火明尊贬低为的大黑暗天母救世时所吹走了一堆火焰。 “天地开辟之时,四极崩坏,九州碎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焱不灭,水浩洋不息,猛禽恶兽残害万民……黑暗天天母吹息永燃火焱,将其推至崇洋远端……火焱中聚出白色净火,便是你等所信的净火明尊。” “净火因受驱而仇恨天母所以诓骗世人言说天母乃是邪神……大黑暗天实为众生之母,汝等受奸邪匡害,必要迷途知返!” 讲过几遍,就让下面跪地之人将教义复述出来。 虽然这群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教徒都背的驴唇不对马嘴,但只要复述出了主要意思,就可让人蹲下休息,不必一直跪着。 过了会,传教祭司又开始讲起其他的教义内容。 自夕恒离开金石,几个月时间,黑暗天宗在教义方面,显然已经相当完善。 传教途中,也会遇到坚定些的净明宗教徒反抗。 但只要将反抗者拖出去砍了脑袋,余下俘虏就会变得异常顺从——复述黑暗天宗教义时的喊声,都增大了不少。 渐渐,将教义念完之后,领兵的堂主便带人逼净明宗教徒砸碎神明塑像与标志。 一套流程循序渐进,逐渐让他们突破自身底线。 片刻后,此地有关净明宗的标志都被砸碎,变成大大小小的石块各自聚在一起。 原本坚信净明教的信徒们,眼里已变成一片死灰。 而那些新入教,还了解不深的成员,则满眼都是迷茫朦胧和惶恐,内心倒是不怎么挣扎。 无论要它们做什么,都会直接动手去做。 不过多久,净明教分坛当中这两百余人,已都被教育了一遍。 夕恒在此地休息一夜,带着黑暗天宗继续踏上行途,讨伐向东方沿海的赤天神女。 走前,她令人在此地留下了一本教义书,要刚被强迫着洗了一遍脑袋的前净明宗教众在此传播黑暗天宗的教义,改为黑暗天宗分坛。 简单甩出几招震颤人心的剑法竖立威势之后,她又说道: 若是之后返回时,这群教众未能在此地传教千人,或是逃了,大黑暗天必将降下惩罚。 至于这威胁究竟能不能有效,她自己其实也无所谓,只不过是恐吓一下。 夕恒又不是真正的妖魔,会因一句话,找到每个不听命令的人,并将其杀了。 作罢,她随军离开。 …… 行走在平坦官道,黑暗天宗杂兵自从金石城外出直到现在,也未遇官兵巡查。 大概是因这片地界的官兵,已因先前天梁反贼乱军的侵袭而变少了许多。 不过就算有官兵队伍前来巡查也无所谓,只要直接报出黑暗天宗的名号,并说明一行人是要前去东部沿海,攻打反贼赤天神女。 无论官兵信或不信,不过寥寥十几人的驿站巡逻队伍根本没能力将黑暗天宗教众拦下,最多不过向上通报一声。 依照大赵在东南地区较弱的影响力,也组织不起军队与她作对。 官府哪怕要出动五十个乡兵,都需要接连审批,拖个十几天才能得到答复。 除非旁边就有军部驻扎,不然上千军兵不会受官府影响。 更莫说,军队与朝廷其实也乐得见邪教交战,还能顺便为他们缓解一下东部沿海的压力。 于是,这一途异常顺利。 经历半个月时日,夕恒带领千人队伍走过了三个州域,又平了两处净明宗的分坛。 要找敌教分坛着实简单,只要到了地方,随便打听一下有关净明宗的消息,随后随着消息寻找信徒,就能顺藤摸瓜地摸清位置。 而敌人对这种突袭又是毫无防备,每次都是轻松拿下,俘虏起来跪地听讲,教训一番并摧毁净明宗,就离开继续行途。 渐渐,上千黑暗天宗的常胜军部,来到了赤天神女所掌控的大陈周边。 …… 东南沿海,明珠城。 所谓的赤天神女如今正端坐在由曾经官府驻地所改建成的大教坛中,处理她领下大陈的政事。 她虽只占领了两个半州,却早早定下了国号,如今除了赤天神女这个称呼之外,还自命为‘清溪王’。 此人一头金发,身穿着白金两色交织的长袍衣裳,面容皎洁端正也算是位美人,却没有这时代寻常女子家的柔美,反而始终保持着严肃庄重不可亵渎。 她纤长的五指抓握着细毛笔,正不断在眼前文书上写着什么。 还未写罢,外面就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 步声飞快靠近,一名传令兵跑进室内,半跪下来端起双手道: “神女大人,派去扫荡的王将军被黑暗天宗击溃,两千余人分散而逃,副将竭尽全力,却也不过只能收拢五百!” “败了?”赤天神女停笔,淡灰色的瞳子落目在传令官身上,语气渐冷: “两千对一千,如何败的?” “回大人,黑暗天宗人群里有一妖魔!”传话者紧张道: “王将军放话之后领兵冲阵,未至半途敌军便已开始溃散,但突然就从中杀出红衣妖魔,横来一剑就有血光,接着数十人胸腹分离,军部慌张失措,那妖魔又冲来斩了上百,王将军也被其自千军之中斩下首级!” “而后四方皆喊妖魔二字,众将心想妖魔怎是凡人能敌,只有神女可能战胜,于是全都慌忙逃回——” “妖魔?”她蹙起眉头: “原以为黑暗天宗不过只是个巧借了名头与我相争权利,如今看来倒有些模样,真是那大黑暗天的凡间宗派么……” 片刻后,散着金发的赤天神女又道:“再多讲些那妖魔模样。” “是!”传言者先前就曾经历战场,心里自然忘不了那一番恐怖情景,用尽自己所识文字,努力将其描绘出来: “那妖魔一身红衣,手持着双剑,一踏步就过百米,挥剑即令人头飞起,黑发沾血飘荡,所过之处便是血雨……” 他磕磕绊绊地讲了几分钟,赤天神女则在旁面色愈发阴沉。 “如此说来,遇了妖魔,王将军兵败也是自然……你方才说她五指能长骸骨?” 传言之人连忙点头。 “那确实是一邪法,只是不知这只妖魔是从何而来……按照史料记载,妖魔不应只单单存在一个,只要出现,就该是成群成片。” 她按了按太阳穴: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血妖传言,这血妖兴许就是领带黑暗天宗来袭的妖魔。” “神女大人可能退治妖魔?” 传令者见神女只是有些烦扰,而毫无慌张失措,期待问道。 “不过妖魔罢了,吾等净火明教中法术,本就是用以斩妖除魔。”赤天神女轻呵一声: “妖魔竟敢伤吾军部,毁吾教坛,传我命令——明日清晨于明珠城前集结军部,便启程攻打!” “是!” “另外。”赤天神女说罢妖魔之事,问起在她心中更为重要之事: “我斥巨力巨资所造大船,现今进度如何?” “回神女大人,如今大船船体虽已构成,勉强能够入海……但只用半年时日紧急构造,木料木材干燥不足,质量稍次,最多只能用上两三年就会生腐松动……” “足够了。”赤天神女点头道。 “待我斩杀妖魔之后,便将大船落水,择日便启程航向远东,渡过崇海,前去传说中净火明尊所掌界域。” 她领人造反,不是为了苍生百姓,也并非是为了让自己手下过的更好。 她如今所行一切,都为了搜刮聚集资源,调控万民之力,为她造出一艘世间罕有的巨大船只,以此跨越崇洋,去往远东传说中的净火明尊所在之地。 赤天神女说罢,将目光移向一旁长案边角。 那里,正静静盛放着一本泛着微微金光的书册。 书本表面封皮层叠着的火焰燃烧般、扭曲而又均匀的花纹,封皮上写着四字。 “炽灵天法。” …… 前段时间。 明珠城西方两百里开外,已经结束的战场中。 夕恒刚以一人之力解决了净明教的来袭大军,此刻正于尸体堆里静静用绢布擦拭着手中长剑。 剑上鲜血擦净,重新亮起寒芒。 少女收剑入鞘,环顾了周边一片熟悉的尸堆场景,不管不顾地挪动脚步返回到已经呆滞到不知该说些什么手下军部执勤。 “你们表现还算不错。” 尽管这些杂兵还未真正与敌军接战,就已经开始慌逃。 不过,至少他们溃逃时还算有个样子,没有发生人员践踏,八百人中没一人死伤。 至于为何只剩了八百人,自然是因在途中与净明教其他分坛的战斗里消耗掉了。 “我本以为你们第一眼看到对方军势时就会逃命,没想到竟然难能撑到对方发起进攻时才开始溃逃。” 夕恒随意道:“想来,先前那么多次积攒的胜果也还没白费。” 前方杂兵听闻此语,大多都起了愧疚之心。 领兵的堂主更是羞愧难当,张口不知应出何言。 “接下来与赤天神女的战事,你们就不必参与了,只我一人即可。” 夕恒虽是直言实话,但听在下方军兵耳中,却更像是讥讽之语。 但也无人敢就此反驳,只想着这次回去要好好练战。 “至于你等,在后面遥遥望着即可。” 说罢,夕恒转过身去继续向东前行,离开这片战场。 红妙师姐跟在后面,沉默寡言地望着周边数百具模样诡异恐怖,互相堆叠在一起的尸身。 她虽早就见过自己师妹的杀人模样,甚至上次还只直接以邪法将数百人练成了干尸。 但曾经那次屠杀,还能从夕恒的身姿动作当中看出一点生疏模样。 而到现在,却是变得熟练非常。 不知自己师妹当初离开江宁城的那段时日,究竟是杀了多少人…… …… 又三日后。 夕恒带领手下行在官道,还未看到赤天神女所居都城的模样,遥遥就见远处有一阵尘灰高高飞扬起来。 初时,尘灰当中只显出几个抓着高大旗帜的骑兵身影,而后,密密麻麻的人群便自后面走出。 比较靠前的士兵各自身穿纸甲,带盾带刀,比起夕恒带的杂兵明显更加强悍。 并且,后面军兵几乎源源不断,先是刀盾兵,又有长枪兵和弓兵。 最前头,有一名身穿白袍,随意飘扬着一头金发的女子乘在白马之上,相当高傲地遥遥望来。 夕恒抬手让后方随从停步。 远端不知数量究竟多少的敌军也慢慢驻足。 “来者何人。”她随意讲出一句标准的开场白。 “询问她人之前,应当由自身先报姓名。” 远处身穿白袍的敌将女子声音冷漠。 此人语调不高,声音却能轻易穿过百米距离清晰响在夕恒耳边,显然内力也是不弱。 “哦。”夕恒无所谓,随口回应:“吾为黑暗天教慈悲圣女赵夕恒,今日率领手下,攻伐你们净明教异端,斩杀赤天神女。” “你眼前之人便是大陈清溪王,赤天神女陈凤火,吾之头颅便就端在此地,你取得下来吗?”对方丝毫不受威胁。 “看得出来你是。”夕恒打了个哈气,仍然满不在乎: “你那本法术书带在身上吗?等你死了,我好拿战利品。” “真是狂妄。”对方冷声道:“炽灵天法从不离身,你若想要,便亲手来取!” “好。” 夕恒倒挺喜欢这种说话直白的家伙,只是不知道杀起来手感如何。 她轻跃下马,正要拔剑前踏,却被一旁的师姐提醒: “小心,有些古怪。” 夕恒停顿动作,目光扫去,也看出了师姐所谓的古怪。 敌将袖口处,还有周边其他骑兵的手臂上,此刻都正隐隐亮着淡黄微光。 敌人显然做了迎击的准备,夕她于是先斩出一记剑气再说。 剑刃挥动,血光绽放。 化劲气血顿时迸发,化成一道不断扩展的巨大的剑气,先一步袭向远端骑马的敌将。 赤天神女眼看难以躲避,立刻抬起右手放出法术。 龙吟响起,火龙自她袖口喷出,迎面撞向波荡来袭的剑气。 火龙与剑气相撞,顿时迸出无数烈焰破碎,一同消散。 “嗯?” 见此,赤天神女却皱起眉头。 以她所想,这道火龙术应当突破剑气,直接砸进对方军阵才是。 “你是化劲武者?” 她仔细盯起妖魔模样,回想起曾经所听过的种种有关化劲武者的传闻。 渐渐,就想起了当初方天德身死后的流传故事,他是被一名身穿红衣,身份为大赵帝姬的化劲武者所杀。 那名帝姬,如今被江湖人们称为‘弑王剑’。 同时,她也回想起流传当中的大赵帝姬姓名。 她蹙起眉头,感到了些许威胁。 普通的化劲武者她也不怕,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能击败。 但弑王剑可并不普通,传言当中对方只是用了寥寥几剑,就将方天德斩于剑下。 甚至有不少人认为,单论剑法,弑王剑可能已有世间前五。 面对这种人,显然不能藏着掖着了。 她左手轻轻向上空轻甩,淡黄光泽闪现,其身周便亮起了一个由白光构成的护盾。 随后指尖一弹,一颗硕大火球便忽地自空中凝聚,以弓箭般的迅速,疯狂地撞向前端劲敌。 夕恒抬剑上挑将火球切成两半,继续朝那白袍女子削去。 嘭—— 略过百米并遭到火球削弱的剑气打在对方身周的白光护盾之上,只是引发了一丝波纹,连一道裂纹都难以窥得。 夕恒微微眯眼道: “你这法术……倒是挺正宗的。” 她的血海大法,都是些专注于进攻的术法。 而对方所掌握的法术,既有攻招又有防招,显然比身为邪功的血海大法要全面,明显更偏向正道正宗。 并且,看起来威力也多增几分。 不……也可能只是用的灵气更多些罢了。 夕恒默想——在杀死对方之前,她可以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法术。 “此乃少羲教宗飞升之前留于世间之仙法!仙法威力比之武道差别甚远,莫说只你一名化劲,哪再增一人,本王也可轻易击溃。”对方高傲回应。 “哦?” 难道说,所谓的净火明尊与少羲,都是真实存在的? 踏再挥出一记横斩。 对方冷哼一声,手心一转一推,掌心火光闪动。 随着一道火光扑去,剑气溃散。 “有点意思。”夕恒起了兴致。 “如此招式,我还能使出百次,但你体内气血恐怕不足以打出二十道招吧?这便是武道弱势之处。”赤天神女讲道: “凡人以肉身练成武功,怎能与仙家功法抗衡?” 她自袖中抓出一块青蓝灵石,向着身前一抹。 一道的淡黄微光凭空显现,变做汹涌烈火,向夕恒呼啸而去。 …… 第八十六章、剑破万法 与赤天神女对战之时,夕恒忽地记起了一段血海大法上的细笔文字。 ‘武者练肉身之劲,修者练天地灵气,二者相差甚远矣。’ 这一句虽是赵乾元所记的文本,但所说倒是没错,法术着实高于一般武功,只有化劲武者能够有效地将其抵挡。 夕恒面对着突然袭来的烈火呼啸,抬剑朝前打出一招剑坠血雨。 凌厉剑气撞向狂暴烈火,两股冲击互相抵消,在空中一同消散。 赤天神女毫无波动,继续抬起指尖亮出火球砸去。 夕恒再以剑气击破,续而又一道法术接连来袭,几乎毫无停顿。 恰如对方所言,打起这种消耗战来,法术更占优势。 哪怕她体内气血又比一般化劲更多,却也不过只能用三十招。 而对方手握灵石,不知究竟会有多少法术可用。 若在场的只是名寻常化劲,一直被敌人法术轰击纠缠,最后也只有落败一途。 不过这情况对夕恒来说却是无所谓。 她自己也有上百血灵石,就算以法术与敌人对拼消耗,也必然是自己这边更占优势。 她可不信,对方也有百颗灵石。 并且以她的剑术,只要能够近身交战,也自信可以直接斩下敌人头颅。 此刻以剑气对敌,不过是因为好奇,在试探下对方的法术罢了。 打出十招后,夕恒看出敌人的攻招花样也不算复杂,常用的只是三样术法。 一是将火焰聚以团状火球,抛向长空犹如流星陨石般轰砸而下。 二是从袖口喷涌出长条烈火,火焰可在空中化形为轮状的龙形,有着少许的追踪能力。 三是直接铺盖开大片火焰,贴着地面好似海浪般奔涌向前,扑向敌人。 这三种法术威力都相差不多,并且同样能够以一招剑气击破,对她没什么威胁。 夕恒看透对方的路数后,逐渐失去了试探法术的兴趣,长剑横斩破开来袭火龙,脚尖一踏向前突刺。 无数裂纹自地面突显,她的身影也随之化作了一道常人根本难以看清的红影,飞快掠过空中残留的星微火光,一眨眼便来到敌将身前。 赤天神女目光一凝,旋即捏起指法,将双手交叉。 数十点黄芒自其身周显现,条条火光线将光点相连。 下一刻,四周各个方向凝出的火焰线条一同忽甩,犹如长鞭般打来。 夕恒突刺同时挥出的剑气刚将面前的马匹头颅连着脖颈整齐斩开,第一道火光长鞭也打在了她的肩头。 炽热火光落在化劲防御,隐隐有一股热意传来。 但护体化劲终究还是有些用处,十数道火线长鞭,都没能将她衣裳打出裂痕。 “就这?” 夕恒忽地明白了当初自己对阵黑凌刀主时,对方为何会说她的法术只是些奇淫巧技。 因为护体化劲足以轻松将一道法术无视。 挡下之后,武者即可近身制敌。 即便对方的火法攻招,比血海大法的常规法术威力更大,但结果同样如此。 马匹倾倒,陈凤火只得踏起轻功朝侧跃起。 但下一瞬,刺剑已至。 嗡—— 剑刃命中时,并未有刺破肉身的嗤声,也没有刀剑的金石相鸣,有的只是一阵怪异嗡声。 对方体表的白气护罩不断显着波纹,刺剑未能将其击破,只是使其显得黯淡许多。 赤天神女趁机再自袖口喷出汹涌烈火,借着这股推力飞快退离。 夕恒手腕转动,剑尖猛转,又打出剑气破开烈火。 还没等她注意起敌人身上护罩能否再挡下这一击剑气,周边其他敌军骑兵却是一齐朝她举起右掌,掌心隐有火光显现。 下一瞬,一股威胁的了冷意刺在脊梁。 夕恒目光扫去后方,便见十数道火焰一齐朝她呼啸而来。 她眼神一凝,体表所覆的护身化劲忽地震开,朝身周猛推。 来袭的烈火冲不破震荡的化劲,旋即消散。 以化劲破开火法后,夕恒回头看向落地的赤天神女。 对方不知何时已从腰间抓出了一把剑刃燃着的火光的长剑,一记上挑,斩开了她的剑气。 随即她将长剑松手,燃火剑刃竟未受重力影响,于空中飘荡起来。 “飞剑?”夕恒眯眼。 对方手腕转动,打在剑柄。 随即,剑刃立刻如离弦箭矢般刺破长空,以一个难以躲避速度来袭。 夕恒抬剑试着挡下,燃灼飞剑的轨迹却忽以超出预料的方式猛转,竟要在距离只差最后一米时将目标从她的胸膛转至腹部。 她只得继续将剑刃下压。 锵—— 飞剑最终虽仍被挡下,但却也硬生生将她腹部的护体化劲撕出了一道裂口。 贴近敌人后,不过几秒,她的化劲就已消耗了两成。 “啧。” 夕恒意识到,眼前这家伙不像自己,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法师。 她又有飞剑,又有灵石,还有攻防兼备的种种法术——显然是得到了一整套传承。 虽不知是有仙师教导,还是得到了仙人遗留之物,但总之是比自己正规的多。 夕恒弹开飞剑之后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直接作问道: “你可是已经走上仙路,练气修仙了?” 赤天神女剑指转动,飞剑在空中轮转一圈,又对准夕恒。 她另一只手又捏了个指法,身上淡薄白气护罩又填充了几分色彩。 “此方天地灵之无存,谈何练气?”对方轻呵一声,剑指再压,飞剑来袭。 夕恒抬剑抵挡,对方飞剑又拐。 但怎会被同一种招式蒙蔽两次,早已预判了这一行径,肘部腕部同时一动便将其弹开。 “你说此方天地不行,难道其他地方可以?”夕恒眯了眯眼。 对话间,赤天神女剑指停住,也将攻势暂停。 “你不是大黑暗天的天魔吗?怎得不知?”她蹙眉作问。 “我丢了记忆。” 夕恒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你的大黑暗天与净火明尊存在于同一片界域。” 对方出言道: “传说,那片土地就在崇海对岸,只要造出足够渡过崇海的大船到达那片灵气长存之地,皆可吞吐天地灵气,练气修仙。” “你这妖魔便是从那片界域而来,不是吗?”赤天神女的似是希望她回忆起什么。 “是吗?” 夕恒又不真是妖魔,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情。 “罢了,看来你也不知什么。”对方摇头:“吾原以为你作为黑暗天妖魔,应当知晓那片仙域所在,还曾想将你活捉带去海上引路,但如今看来倒是没这必要了。” 夕恒抽了抽嘴角。 她这边,也同样是以为对方知道仙人秘境位置呢。 原来,这赤天神女也并不清楚,只知道个需要跨越崇海的仙境传说,不知具体位置,还想着要她帮忙去。 而传说不过只是传说,那地方究竟存不存在,或者现在还存在与否,都还说不定呢。 “接剑!” 赤天神女也已无话可说,燃火飞剑再度如同流星般划破长空。 夕恒感到几丝杀意,立刻开启心如止水,迅速捕捉到了飞剑来袭的轨迹与细节,挑剑弹开。 飞剑被打出片刻后再袭,轨迹缥缈诡异,令她有种正于剑法路数远超寻常的剑客对剑的错觉。 砰锵几声下来,力道甚大的飞剑竟没有丝毫削弱。 见飞剑再刺,一旁还有突如其来的火龙呼啸着来袭,夕恒动用剑心,对着飞剑再用了一套血海渡舟。 几招下来,剑心似是起了作用,燃烧着的飞剑竟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赤天神女一惊,挪动剑指试图收回,飞剑却好似忽然有了不小的延迟般,变得格外难听使唤。 “剑心原来还能影响飞剑么……”夕恒默想一瞬,立刻转移目标将剑尖指向一旁白袍女子。 长剑后手蓄势,只一眨眼,便是迈步突刺朝前。 剑尖自推动一瞬破空震出白障,卷起劲风,连带有汹涌化劲奔腾。 “越音!” 上一秒她还在与飞剑交缠,下一瞬刺剑就已来到敌人身前。 陈凤火紧咬银齿,手中指法飞快变换,又聚出一道烈火喷涌向前—— “扑!”夕恒也在同时间催动手背血纹,血涌之术升腾喷发,撞向汹涌来袭的火焰。 火光与血色相撞,打出震耳嘭声。 刺剑将血色与烈火一同贯穿,带着化劲剑气喷涌而出,直直刺向眼前劲敌。 对方已来不及再做抵挡,直直命中白气屏障。 护罩虽能挡下两道一般剑招,但她的越音之剑比起寻常招法更强数倍。 刚刚与护罩相触,便可听得扒拉几声破碎响动。 白罩并未如之前般亮起剧烈波纹,反而直接被锋利剑刃贯穿刺破。 没了白罩的防护,眼看着敌人就将被刺穿心脏,下一瞬浑身却忽地亮起金光。 长剑就好似刺中金刚石般,难以再前进分毫。 “还有护体的法术?宝物?”夕恒蹙眉。 剑刃命中一瞬,对方手中不断变换的指法忽停。 她本以为是又有法术来袭,拉开距离准备挡下。 然而,周围却没出现任何变动。 “欸?” 然后,似是还游刃有余的赤天神女身子忽地倾斜。 扑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 顿时一片寂静。 “哈?”夕恒眨了眨眼。 自己赢了? 她还没认真呢…… 仔细望去,倒地的白袍女子仍睁着双眸,只是眸中瞳孔此刻已经失去光彩。 剑心—— 剑刃虽然斩不破敌人身上的层层防护,但剑心却可以无视这些,直接贯穿心灵。 方才那一瞬,敌人显然自信能够挡下夕恒一击,捏起的十指都已开始运转新的法术,后方飞剑也已经再度袭来。 但她虽能挡住剑刃,却挡不下剑心。 对方显然根本不知剑心是为何物,未将其算在拼杀当中。 只这点疏忽,便使其溃败当场。 夕恒倒没想到,自己首次与擅用法术的修者对战,结果会是如此。 “法术也不过只是一种力量,武道的肉身劲力与招式虽然不好对付,但足够精纯的武者之意却可以穿透防护法术,一击致命……”她自语道。 随着赤天神女倒下,飘在空中的燃火飞剑也坠倒在地,上方火焰渐渐退散。 周边,陈凤火所领带来的两千大军,也是愣在原地。 不知是应当救下倒地的神女,还是应该立刻逃离。 赤天神女乃是他们所信的天上使者,却在他们眼前败倒于妖魔手下。 信仰崩溃期间,数千大军当中,竟无人还胆敢上前挑衅妖魔。 他们大都是坚信着净明教的信徒,内心深深知晓,只有净火明尊的使者才能够击败妖魔。 作为天上使者的赤天神女都已在妖魔剑下落败,他们这群凡人又有什么能力与妖魔作对呢? 普通凡人都这么想,而其中的武者们更是不敢出手。 他们可深深知晓,化劲与寻常武者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 更莫说,眼前这名妖魔并非寻常的化劲武者,还在江湖中也有着不小的名号。 若是上前,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数千大军竟一动不动,只愣愣注视着妖魔一步步靠近倒地的赤天神女。 然后,抬脚轻轻踹了一下。 “还活着么?”夕恒作问。 眼前名为陈凤火的女人身上可没有任何伤势,心跳仍在脉动,呼吸也还算正常均匀——只是睁着眼昏过去了。 昏倒的人,当然不会做出任何回应。 夕恒蹲下身拍了拍对方还算精致的脸蛋。 “我还有话要问你,至少等我问完了再死好吧?” “……” “啧。”夕恒摇了摇头,重新站起身来,环顾周边道: “这里有医师吗?过来给她治治。” 净明教军兵不敢多言,其中大多数都开始慢慢退后。 自然,也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夕恒面对这种情况,有着自己的解决办法。 “我问此地可有医生。”她语调变得缓慢而沉重,右手所握的长剑慢慢抬起,对准前端军兵: “再无人作答,我问一遍,就杀一个。” 她剑尖一顿,指向的是一名身穿全甲的将军。 虽然其身上都是拼凑,并且多有缺损之处,但已是净明教军中装备最好的人物之一。 夕恒不再抑制自己一身浓郁杀意,眼神一凌,杀气展开。 被长剑所指军兵顿时浑身一颤,冷意爬上脊椎,划过脖颈,似是下一刻颈间就将断开。 “有!有!”副将身受杀意浑身发冷,连忙喊道: “快叫随军医师!” 后方传令官也立即喊是,一个个大声命令传开,军中走出了一名身穿青灰衣裳的老妇人带着木箱颤颤赫赫地走上前来。 “治吧。”夕恒打了个哈气,就在旁边静静看着。 “是。” 医师看了遍症状,勉强拿出一些醒神散剂兑水喂下,之后又掐了几处穴道,皆是毫无作用。 “这……这。”明明毫无外伤心神却已涣散,她之前从未见过这般症状。 “能治吗?”夕恒随意问了下。 “小人无能,神女也许需要修养些时间。”对方声音微颤。 “那好,就地扎帐带她休息去吧。”夕恒看出这群人已经失去战心,顺着形势问道:“你们净明教中,可还有人胆敢上前与我一战?” 周边军部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看来是没人了。”夕恒挪动剑尖指向,每指到一个位置,那边人就会退后几步。 “我给你们留一条活路,转信于我大黑暗天宗,愿意者就放下武器投降,不愿便继续与我为战。” 眼前军部犹犹豫豫,互相看着他人态度,既不敢作战,也不敢投降。 夕恒于是将剑刃重新转回,指在方才那名副将军身上: “就从你先开始,要么拔刀与我交战,要么把兵器丢了,给你三秒。” “三。” 待快要数到一时,浓烈的杀意已经将对方整个身躯全然笼住,丝丝渗入骨髓的寒冷使其再怎也无法下定决心拔出刀刃。 听到‘一’字之时,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压过信仰,此人立刻跪倒在地,连忙将腰间刀鞘刀刃整个丢在一旁,紧接着连忙喊道: “俺投降!俺投降大黑暗天!” “这就对了嘛。”夕恒将剑尖稍稍下放,借着他们的宗教观念,与先前投靠之人所言讲道: “你们教义当中也说了吧?凡人乃是大黑暗天妖魔的后代,只要愿意归顺于大黑暗天,我也不会滥杀。” “多谢妖魔大人!” 投降之后,这名将军已经没了脸皮,连忙顺应,并回头又喊向后方自己所带的军兵道: “听到没有,我们都是黑暗天妖魔的后代,向妖魔祖辈投降又有何过错?这乃是认祖归宗啊!” 后方军兵听了,大多数也连连点头,一齐跪下并抛开兵器,只求保住性命。 他们也不过是因官府压迫而不得不加入净明教,所求的不过只是一条活路。 只要给了活路,其实无论信仰谁都行。 不过这种净明教的根据地,终究还是有着不少的狂信徒,见人们跪地,再也忍不住呵斥起这群背信弃义之人。 他们深知自己迎上妖魔只是送死所以不敢上前,但要他们动动嘴皮子放上几句恶言,还是可以的。 但这话一说出,夕恒的剑便指了过去。 血钉剑气精准命中一颗狂信徒的头颅,好似子弹般将其脑门打出一个豁口,硬生生栽倒下去。 这一下的威势,让犹豫着还未跪地之人立即弯膝俯首,也令狂信徒终于鼓起勇气朝她拔刀袭来。 接下来几分钟时间,夕恒好似修剪树枝般慢慢整顿好了净明教信徒,接连杀了近百人后,等这群净明教的军部足够稳定了,便让后面远处呆呆望着的黑暗天宗信徒前来,给这群净明宗教徒传播教义。 她静静在旁看着传教现场,至于已经昏倒在地的赤天神女,已经被送往就地扎好的帐篷当中治疗。 过了半天时日,外面差不多都已经传教完毕,帐篷里才传来了一点消息。 大陈清溪王、赤天神女陈凤火,在医师调理好的醒神药物之下,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意识。 不过其仍是头痛难抑,浑身难以做出动作,更莫说反抗。 “你醒了?”夕恒走进帐内,坐在病床旁边道: “你手下都已转信投靠于大黑暗天,现在,你也是我的俘虏了。” “……”陈凤火张了张口,喉咙里发出沙哑声音,并不清楚。 “我要问你一些事,你若能答得好,还能活着。”夕恒平淡道。“你是从何处得到这炽灵天法、还有灵石、飞剑与这些符咒的?” 在对方昏迷之时,她已将其全身翻遍,找到了法术书册,又寻得五颗灵石与六枚符咒。 其中一枚符咒已经破碎,大概正是此物挡下了她先前的一击越音之剑。 另外此人的灵石也与她的血灵石大有不同,其并非血色而是青蓝色,其中没有脉络似的条纹,更为纯净许多。 夕恒也试着用这种青蓝色的灵石使用了一下血海大法的法术,意外地可以兼容。 并且,以这种灵石放出的法术,威力还能更大几分。 其中灵气显然比血海大法更加纯净许多。 “……”陈凤火又沉默了许久来认清自己情况,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讲出: “此乃我当年在一大户人家做丫鬟时,因偷偷开粮放仓救济困苦饥荒百姓,被关入牢中等死,饥饿困渴即要死去之时,在牢中角落石板下方寻得。” “原来你还是个善人?” 夕恒先前还以为对方使用法术也需要献祭凡人性命,以为至少也是个无情之人。 “善恶又有何异?此世间善恶赏罚,声色犬马,财宝佳人皆是只能留于瞬息之间的虚伪之物……只有寻得大道一途是真。” “我如今落你手中,杀刮存留,悉听尊便。”她叹了口气: “只是,你似是也要寻求大道,在这上面,我能帮你。” “帮我?怎么帮?”夕恒眯眼。 “我会尽上全力为你我寻得那片足以修仙练气的界域,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 陈凤火努力聚起精神与夕恒四目相对,眼里显着无法被动摇的坚定,继续讲道: “若是将来真的找了仙域,请在那放了我。” …… 第八十七章、扬帆起航 三日后,明珠城。 夕恒已将此地净明教总坛占下,门匾上的净明教三字也已被她换成了亲自书写的黑暗天三字。 她并未领手下们风卷残云般将此地有关于净明教所有标志神像都给砸碎烧毁,而是使其徐徐图之,潜移默化地引导此地民众观念,转变向大黑暗天宗的信仰。 如今,数个传教的队伍已经分派于城池各地。 为此事小小忙活了一段时日后,夕恒今日闲了下来,回到前净明宗总坛的书房当中,默默翻看起赤天神女的炽灵天法。 先前战胜对方时,她不过只随意将其翻看了一遍。 现在才是真正开始修习起上方法术。 炽灵天法当中大多是些火法攻招,不过也有小部分的保身法、变化法。 如陈凤火先前所用,能够挡下一两招化劲武者攻击的白气护罩,便是一种保身法。 此外,另有将三昧火团围绕周身,等敌人前来时可以随心以火团攻守的保身法。 还有播散出浓郁白雾,将自身隐于其中作为防护,或是封闭敌人目力的法咒。 存有灵气的白雾也有着迷惑心神的作用,可轻易使寻常凡人产生幻觉,也算是种适合于在传教中显迹的法术。 另外便是变化法,能够将自身容貌、五官体态等等发生明显变化,一次使用可以维持数日。 试用这招后再看去镜中,夕恒都难以再认出自己,只能从一些动作细节稍稍窥见。 除此之外,也有些愈合伤势,祛除病害的法术等等。 这本法术书相比于血海大法,其中法术的用途明显更为全面。 只是不知为何,这本炽灵天法当中所记,都是些较小法术,没有如同血海翻天那般,足以一下平定一场大战局势的强大术法。 “不过若是注入的灵气多了,地火之法兴许也能做到一招杀死数百人……” 夕恒慢慢翻看着书本,自语道。 想到灵气二字,她转动目光,盯在了一旁长案上,缴获的五颗灵石。 这几颗灵石大小形状皆类似,模样细美精致,好似最为极品的青蓝宝玉。 灵石表面没有分毫血色,也不如血灵石那般会隐隐散出古怪邪气。 “不知这些青蓝色的灵石,又都是如何炼出的……” 夕恒拿在手里一枚。 青蓝灵石除了外表更漂亮之外,其中所存的灵气也更为纯粹浓郁。 将其握着,能隐隐感到其中浓郁灵气。 若是将方天德以千人血肉灌注的血灵石中灵气称为一千单位,这青蓝灵石当中的灵气密度,至少也有三千。 另外一件战利品是把飞剑,只是现在夕恒还没学会如何驱使,难以评价其优劣。 她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灵器,所用的都只是些凡人兵刃。 飞剑表面看起来粗糙古朴,好似许久都未曾磨刃打理,剑柄处甚至还留有些微弱锈迹,剑刃更是连带着无数细微痕迹,并不锋利。 若不知道这是飞剑,夕恒大概只会认为是把老旧破剑罢了,扫过一眼就不会再看。 再然后便是五枚完整的符咒,其上文字歪歪扭扭,看不出其各自都有何效果用处。 夕恒将手中的炽灵天法翻过一遍又一遍,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几乎全用来尝试其中法术,耗费了三百单位的灵气,将这片教坛后院中的一块巨石都给砸成了一地碎块,才堪堪停下。 “火法的威力比起血海大法的血箭血爪确实更强一个层级。”夕恒自语道。 “不过,先前那女人能够发挥出匹敌化劲武者一击的威力,还是因每一招都用了上百单位的灵气……” “一共五颗灵石,其中三颗完满,两颗已被用了过半……统共一万两千多单位。” 夕恒用自己的算法换算了一下。 “她当时所说的能够接连放出一百多招法术,倒也并非大话。” 试过火法后,她又将目光对准了那柄飞剑。 炽灵天法当中,也记有着驱使飞剑这一类法宝的术法。 不过她现在用着,倒是分毫都不熟练。 捏着剑指转了又转,最多也不过让剑刃抬两下头,剑柄依然垂着,连飞都飞不起来。 “这种操纵之法大概需要长久练习才行,幸好其消耗不大。” 练习时,夕恒记起被她所俘虏的赤天神女。 之前她自己钻研法术时没人可以请教询问,不过现在却不一样了。 “也许可以让她教我法术和御剑,进度也能更快些。” 那个女人被她夺走了灵石与符咒,并以化劲伤到了手腕筋骨,就算她还在哪藏着灵石或符咒,也已无力催动。 现在,此人对她已没了任何威胁。 夕恒回想起先前俘虏时,对方所言。 赤天神女以协助她寻觅仙踪这个条件,换取了她短暂的性命。 但询问一番之后,夕恒原本对其抱有的期望也已渐渐消去。 因为对方虽有法术、灵石飞剑等等有关仙人的物品,但在寻仙这方面却也同她一样,只是曾听到过一些传说。 据说,只要向东跨过遥遥崇海,就能够抵达净火明尊与大黑暗天他们所在的界域。 那片地方,灵气不会向上飘忽流逝,而会长存于世间。 人们可以吐纳天地灵气,练气修仙。 但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就好像夕恒先前游过的所谓仙山一样,那都不过只是些虚无缥缈,毫不实际的传言。 她自己也听过一些传闻,例如:崇海上有着七座相连的仙境岛屿,其上所居凡人都知晓天仙之事,都有机会拜入仙门,求仙问道。 “这些传说基本也都是假的吧……不过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过去看一看才行,不然连个目标都没有了。” 于是,夕恒已经同意对方所言,让她去追寻那个崇海对岸的传说仙域。 因陈凤火自造反的目的本就是利用手下帮助自己寻仙觅道,所以成势之后,就立刻命人建造起一艘大船。 现在大船已经建好,就差落水了。 被她俘虏的赤天神女,正在促进此事,即日就将启程。 夕恒前来此地目标就是为了寻觅仙踪,自然也会跟随前往。 只是…… 少女目光微转,重新回望向主屋书房。 红妙师姐就在那边,为她寻找着此地有没有藏起来的灵石符咒,或是仙法书册。 夕恒犹疑一瞬,随后慢慢靠近。 …… “师妹,果然还是要去寻仙吗?” 书房里,散着长发的红妙将手中寻到的一本仙迹传说放下。 指尖轻轻将鬓发拂至耳后,脚尖轻挪,回望过来。 净灰色的明亮眼瞳注目在靠近的夕恒身上,与其淡红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因已经完成复仇,长久未曾动用气血杀戮,红妙身为血线剑传人的凌厉杀意已经渐渐淡去。 现在的她,更像是名温香艳玉的女子。 若非的腰间长剑与身上劲装撑起了一点气质,大概不会被人看做是位武者。 红妙师姐面对起夕恒,气质只是柔婉静秀的样子。 “嗯。”夕恒自然应道: “在陆地上简单寻了一遍,我还想去趟海上,不然难以安下心来。” “可是飘扬航海,总是险象环生,更莫说要渡过万里崇海……此世间还从未有过谁能跨过崇海,还能再返回来。”红妙劝说。 她不想夕恒走太远,走去危险的地方。 “那我兴许便是第一个喽。” 夕恒浅笑了声:“说不定崇海对岸真的是仙境,去过的人就都不愿再回来了。” “更可能的是,那些愿要渡海之人,皆已死在路上。”红妙摇头提醒。 “不论如何,我总是要去的,师姐。”夕恒摆手道。 她不会被师姐劝下,前来此地要说的,也并非此事。 而是…… “不过,我也知晓此途可能相当危险,所以,师姐这次就不要跟着了。” 红妙猜到夕恒会说这样的话,不怎意外,只是仍想劝下: “明知危险,为何还非要去呢?” “师姐是武者,应当能明白的吧?”夕恒反问过去。 不过她也看出,师姐自从复仇之后,不知为何,身上的武者属性气质就渐弱了许多。 恐怕,都已经很久没拔过剑了。 “虽说如此……却。”红妙轻叹道:“仙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连你也非要去寻那缥缈无影的仙。” 夕恒浅笑:“成了仙人的话,我就能和师姐在一起很久了。” “只要你我真心相待,无论时间长短皆可。”红妙师姐反驳。 “但我想要的,却是这一份长久。” “……” 对方沉默时,夕恒抛出了自己的建议: “师姐就先回江宁吧,我这一途很可能也会如以往那般什么都寻不到,等之后若能安稳返航,我会去找你的。” “之后,会是多久?”红妙抿了下唇。 “也许百日,也许一年,也许更久。”夕恒也拿不准。 崇海不知有几万里也,乘船远渡,不知多少时日才能跨越。 大赵国内,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渡过崇海,甚至有不少书籍都讲崇海没有尽头。 但身为穿越者的夕恒认为,这世界应该也是个圆球。 毕竟太阳是圆的,月亮也是。 只要一直向东航行,要么就跨过崇海,要么环绕一圈,重回大赵疆域。 总之,终究会有个尽头的。 不过,在海上总会遇到诸多麻烦,如海啸风浪等等。 不知赤天神女造出的大船,能否撑住。 若是在崇海当中沉了船,哪怕她身为化劲武者,也无法凭借轻功返回大赵…… 所以说,倒还确实是有些危险。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方面的危险着实是要仔细考虑一番。 但对于夕恒来说,却没什么多想的必要。 不过一条命罢了,大海想取走就取走吧。 实在不行,等之后成了皇帝,就再造几艘更大更稳定的巨船,重新渡海一次。 总之,这次她是去定了。 …… 翌日,正午。 夕恒带着几十名自愿与她一起跨越崇海的大黑暗天信徒,来到了明珠城沿海部分的巨大港口处。 明珠城本就是沿海大城,其中本有不少大型船只。 不过今日,这些在常人眼中本就足够庞大的船体,对比起其中央一座六十余米长,可承载数百人、高挂着十多面收拢着的厚实帆布的崭新大船,显然黯然失色。 日光挥洒,落在缝缀贴死的各处船板上,将其整幅船体显现完整,仅仅只是靠着大小,便已经威武非常。 “不错。” 夕恒望着船只模样,看着前净明教的诸多舵工与班匠、水手,船工等等人员登上大船。 这座巨船,看起来倒确实是能够渡过大洋的模样。 “此船设了隔舱分水,哪怕有一处漏了,也不会如寻常船舰那般直接淹没。”旁边被她俘虏的赤天神女讲解道: “诸多匠人也载在船上,无论是撞了礁石、或者遭到海兽,皆可立刻派人前去修补——一切为安全跨越崇海为要。” “嗯……”夕恒轻轻点头: “船舱之类都布置好了么?” “自然。” “为了防止你搞什么小心思,你我住同一舱房。” 她身为化劲武者,不怕这个筋骨受伤,无法施展法术之人。 顺便,同住在一起,也能让对方教教她飞剑之法与种种火法的用法。 赤天神女垂眸说是,似乎已经认命。 “走吧。”夕恒领带此人,与自己身后数十名黑暗天教的杂兵登上大船。 此行也不只有一艘巨船,旁边另也有两座不小的商船,与较小的多帆船只相伴。 号角响起,船锚被数十人一同拉上,巨帆随之展开。 西风呼呼刮动船帆,引着大船向东方远航。 夕恒站在甲板,靠在船舷,回望后方。 随着她遥遥远去,远端被越拉越远的陆地,受到层层薄雾似的淡白色笼住。 消失在天海边际。 …… 出海第一日。 夕恒在自己的舱房里取出备好的宣纸细笔,静静写起自己的海上日记。 在海上实在是没什么事情能做,上传后选好舱位,并简单了解了船上人员各自职务之后,她就闲了下来。 上午稍微忙了一会,再站在船舷望了会几乎就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海景,听过海鸥鸣叫,吹过海风,就无趣地返回了自己的大舱房。 赤天神女也正留在这盘坐冥想,自从夕恒返回,就开始找对方不断询问炽灵天法的种种要诀,好似审问质询般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差不多全部领会,才绕过对方一段空闲时间。 休息了会后,夕恒又掏出飞剑,捏着剑指使其撑在地上左右摇摆,问那赤天神女要如何才能将之完好催动,之前那飞剑又为何能够燃起火光。 “你真是妖魔吗?”赤天神女看着夕恒,总觉对方虽会法术,但在很多常识问题上,却全是一点都不懂的样子。 “你猜?”夕恒卖了个关子。 “……”陈凤火沉默许久,望着对方一身凌然杀气,终究还是没有多言,顺从地讲述起有关飞剑与法宝之事。 …… “原来如此,催用飞剑的全部能力还需直接以灵气灌入,并触动其中某一部分才可操控……像是按钮一样。” 因她们都并非修仙练气之人,自身体内没有灵气,只得以灵石作为遥控器般的中介,慢慢练习。 夕恒将灵石贴上,顿时飞剑剑刃即有烈火燃起,原本粗糙朴素、只有硬度高而并不足够锋利的剑刃粘上火光,立即就变得锋利无比。 火光所触之处,哪怕坚石也可直接斩破。 只是在这巨大木船上,夕恒不能多试这种火焰的杀伤效果。 万一火势止不住了,整座船沉下去,她的寻仙计划可就泡汤了。 因此,夕恒没在船上练习火法,习练飞剑也只是操纵方向剑击,不会催用灵气使其燃出火焰 修炼之间,日子一天天过去。 夕恒每日记载着自己的修炼心得,对所谓的法术逐渐有了些新理解,也随之慢慢进步。 而外面都过了五天,周边景象还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平静海洋。 日光,云朵,还有海。 在船甲板上站着,所能见到只有这三种东西。 夕恒本来想着,在途中也找找那所谓的崇海仙岛,但莫说什么仙岛了,周边连一个小岛都看不见。 海域图上也没什么标识,只能由舵手凭借经验估算船只已经行了多远。 而在夕恒眼中,无论船只走得或快或慢,周围都是同一副模样。 大海,好似永无边际的大海。 “究竟要多久,才能跨过这片大海呢。”听着微微的海波与浪涛声,夕恒自语道。 “哥伦布横跨大西洋也就用了不到四十天……我这边横跨一次崇海,应该也不会过百日吧?” 若是航行途中没能找到岛屿之类的补给之处,船上物资也差不多能用半年多。 “如果能有个地图和gps定位就好了……” …… 第十日,天色暗沉,乌云密布。 层叠的乌云将阳光遮盖,忽有大雨坠下。 大船之上水手相继呼喊将船帆收起,回到两舷和船艉架起长橹,多人一齐摇摆,继续为大船提供动力。 雨势虽然不小,但迎面刮来的长风却也没那么大,船下波涛并不剧烈,只会略感船体晃荡。 船工不停将坠在甲板上的雨水用木桶装起泼向外边,不断的呼喊声遥遥传来。 夕恒站在舱房当中,透过舷窗望着甲板上的繁忙景象,听着因船只晃荡不断响来的吱呀声响,啧了声: “这般天气也会拖累进程欸……” 天上炸起一道闪电,映得世间通亮。 轰隆声随后传来,天灾伟力令众人都心神一颤。 “希望暴雨能快些结束吧。” 夕恒回到舱房坐下,静静观看起自己带来用于消遣时间的一些书册。 赤天神女在旁闭眸,安然不动地冥想着,似乎毫不在意外边雷鸣暴雨。 …… 五日后,大雨仍然未停,至多只会时不时会渐小一会。 小雨过后也并非风平浪静,而是又增了一阵狂风呼啸的磅礴暴雨。 巨船被波涛席卷晃荡不断,夕恒这几日来用于消遣的棋盘都已散乱不定。 大船在波涛中上漂下沉,无法与天地的威力抗衡分毫,只得随波逐流,任由飘摇。 阴郁过头的天气也感染了人的心情,夕恒仰头望着无边天色,只想着如果自己有能力将这团乌云击散就好了。 少女幻想起了自己练气修仙之后的事情。 传说中,练气修仙不只能够得获长生,同时也有着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力量。 …… 第八十八章、气荡舟鱼 起航第十七日,海上大雨大风总算消退。 平和日色之下,船上甲板满挂着种种需要晾晒的衣物,在海上微风当中轻轻飘荡。 夕恒重新踏回甲板。 湿润的地面还反射着太阳光亮,朦胧的天色远处隐有彩虹微弯。 七日的大雨,倒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给船只补充了不少淡水。 水手之前几日不断摇橹,也是把食物消耗了不少。 只以海钓捕捞难以填补。 食物就好似燃料般飞快消耗,同时推动着船只前进。 等东风转为西风,数层巨大帆布再度展开,令船只逐步加速。 夕恒向船上伙长询问了一阵船上种种状况,接着又返回了自己船舱。 在这船上,着实有着太多的空闲时间。 即便自己带了不少书册用于消磨时日,仍然常觉无趣。 若自己现在是在江宁城里,每日能与红妙师姐一齐游玩,或外出闲逛城池,怎么也不会觉得无趣。 她已经开始想念师姐。 “这种远洋寻仙太过浪费时间,之后就让手下来吧……” …… 起航第四十日,船只依然未能见到任何一片陆地。 莫说跨越崇海,连座小岛都看不见。 碧蓝色的天海延伸至视野的尽头,一望无际。 “航行四十日,大多时候又都是顺风,哪怕有大西洋那么宽的海域也应该跨越了吧?”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 可日月轮换四十余次,景象却只是一如往常。 在甲板上左右环顾时,时常会错以为船只一直停在原处,没有动弹。 只有上方巨帆的呼呼作响,还有船底的分开浪涛的沙沙声,能提醒她船只仍按照司南向东不断航行着。 “这片海,究竟有多大呢?” 夕恒很想知道。 可整个大赵国中,都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跨越大海,去到另一片陆地。 自然,也就无人能够告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船舱里都隐隐有点发霉的味道了……好想去岸上。” 夕恒随意自言自语了一会,慢慢从舷窗旁退开。 这段时日,她又将自己从净明宗教坛里带上船只的、有关于仙踪的书册多翻了遍。 几十本或厚或薄的书册上,所描写的仙人姿态格外令人向往,究竟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成为那种仙人。 “呼风唤雨,自在逍遥……” 因被这些书册影响,夕恒又试着拿出灵石,试图以道书上所述呼吸吐纳之法,将灵气吸入体内。 但无论究竟如何吐纳,姿势动作再怎么规整,灵气仍然会直接穿透躯壳,不与身体产生任何反应。 失落间,她向同居一处舱房的赤天神女询问: “你说……如何才能将灵气锁住,而不使其飞离,由此练气修仙呢?” “不知。” 这个回答在夕恒意料之中。 她本来也没什么期待。 毕竟,如果陈凤火知道该怎么锁住灵气,也没必要再建造这么大的船只,向东渡海寻找传说中的仙域了。 对方有能力练气修仙的话,当初落败之人说不定就换成她了。 “如果有能将灵气吸收在身体中的法术就好了。”夕恒轻叹:“为何没人研究这种法术呢?” “天下万法之宗的导引术,便是吸纳灵气的法决。”陈凤火已经习惯了夕恒关于练气修道的常识缺少,平淡讲道: “其他呼吸纳神之法,都只是以导引术为基,让吸收灵气的效率更高些。” “导引术?你会?” “如今大赵天下几宗道门之中,就有《大周天培元纳灵要诀》可学,此功便是由导引功长久演化而来的灵气吐纳之法,只需为他们捐上几两银子,便可请方士教授,比寻常武馆都更便宜许多。”对方提及。 “……但没用吧?” 夕恒得到灵石之后,也查阅过许多道门经典秘籍,曾就找到过几部练气吐纳之法,一眼看过去都好似是有些妙用。 但实际使用下去,却是半点用处都感受不到。 “天地间不存灵气,吐纳之法自然也都成了几张废纸,最多不过通畅经脉,稍微延年益寿罢了。”对方又说: “而你我两人虽有灵石灵气,但哪怕用尽全力以吐纳之法将灵气吸入体内,灵气也会立即飘出体外,无法于经脉之间运转炼化,变为自身所有。” “我知道呀。” 夕恒觉得对方说了和没说一样。 “若想锁住灵气,恐怕需要传说中的仙人阵法。”对方讲。 “你有吗?” “没有。” “……”夕恒深吸一口气,拦住自己的杀意。 “仙人阵法,你我就算有,也布置不出。” 对方又摇头说:“传说,阵法的布置需要‘神识’助力,而哪怕真正踏上仙途的练气修仙之人,也只有少数的强者才有神识。” “锁住灵气才能练气修仙、而布置锁灵阵法需要神识、又只有修仙者才有神识……” 夕恒将这三个重要条件一一指出。 任谁都能发觉,这三个条件矛盾无比。 通过锁灵法阵来练气修仙这条路,已经被一个无解的死循环阻挡住。 “除非能寻得一位强大仙人,请他布置。”赤天神女轻叹一声。 “都找到仙人了,还要布置阵法干嘛。”夕恒吐槽。 对方点了点头,抬眸望去窗外,金发微微晃动,轻声作问: “上天为何要收走天地间的灵气呢?” “谁知道,也许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凡人修仙吧。” 闲聊了一会后,夕恒重新站起,到窗边望去下方。 水手船工仍在忙碌。 以她的目力,可以清晰见到,数十米外多数人眼中都已添了几分麻木落寞。 想来也是自然,毕竟每天都望着同一片景色,始终见不到作为目标的陆地。 再怎么乐观的人,也会因此逐渐失去希望,认为自己终究只会葬身在大海之中。 夕恒垂下眼眸,又回到另一侧的蒲团上盘坐。 阖上双眸,放松身躯,心如止水,剑心也随之催动。 大部分意识逐渐自现实抽离,来到了一片苍白的精神空间。 除了每日看书、与被俘的赤天神女闲聊或下棋之外,她每日也会在精神空间当中与心中的敌人交战,试图创造出匹配她化劲境界的新招式。 她最近这段时日,所用招式大多是些暗劲的血线剑法,只是将催动剑法的暗劲换成了更强的化劲。 此外,就是越音之剑之类。 先前几月,她与师姐在外的旅途当中,也在心里零零散散预想了几种新招式,但还没能将其完善。 现今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夕恒想趁此完善。 随着心念一动,精神空间的苍白场域填充上种种色彩,最终变化成了当初金石城外由火焰与弧月照亮的宽阔战场。 远端,代表敌人的模糊黑影飘忽不定。 这一次,夕恒没再继续使用妖魔模样的自己作为对练之人。 那道飘忽黑影逐渐庞大,凝成了身穿威武将军甲,背着暗黄披风,手持长柯巨斧的天梁元帅方天德。 因之前在持有剑心的状态下与对方交战了很多次,夕恒几乎已经完全看透了对方的所有招式。 自然也就能够以剑心将这道身影演化出来,作为心中的敌人。 少女端起架势,以双手握剑,架在肩前。 方天德开场便高高跃起,自空中轮转起手中巨斧,使其带着猛烈的化劲波动,飞快抛掷而来—— 这一度,夕恒没再如曾经那般前突躲开飞斧,并旋身斩出剑气反击。 而是直直,以化劲强硬地顶了上去。 锵! 陨铁巨斧裹着劲风直直坠在剑刃,巨力令全身化劲完满的夕恒都难以弹开,双脚止不住得朝后的滑掠数米。 夕恒抓了抓发麻的右手,眼神一凝,再如对方一般直直冲去。 她所想创造出的第一个招式,与方天德的庚金刚煞斧法相似,力大势沉。 要完整创造出这般招式,当然是要硬碰硬,才会更有灵感。 在她剑心构建的精神空间,胜负与否皆无所谓,重要的只有经验与招式。 …… 起航第六十日,又一场暴雨乱风刮来。 巨浪不断拍击船侧,大船摇摇晃晃似要坠翻。 不知是不是因航行到了大海内部,这场暴雨比起上次也更加汹涌。 之前一次模样虽也轰烈,但船队之中无人伤亡。 可此刻,狂风与巨浪却是直接将一艘后方跟随着的小船掀翻。 其上数十人被卷进海里,在暴雨下好似沸腾般汹涌的海面不断大喊求救。 物资也随着沉船落海,因抢救不及,再加暴雨浪涛袭扰,数十个装满粮食或水果肉干等等维生物资的木箱木桶,最终只收回了五个。 这一度翻船就死了十数人,其余被抛绳救下的半数生者在登上船后更是惊慌未定,宛如死鱼般瘫在甲板大喘着气。 雷声轰响,将诸多气喘吁吁的人脸照亮。 远端,船伙长不断高喊船底漏水。 修补匠人不敢怠慢,这几艘船可载着近千人的性命。 如同世界末日般的黑云之下,六艘船只在海面上下浮沉,摇摇欲坠, 甲板上的人们难以保持平衡,甚至已经因古怪的重力无法走动。 夕恒也离开舱房前往甲板,想着如果又有人跌入海里,她能用轻功踏下船只救人。 可来到之后,只能看到人们好似抓着性命般紧抓着甲板上立起的一道道缠绳木柱,听到惊恐声与尖叫连绵不断。 到了如此谨慎惶恐的地步,没再有谁跌下船落海。 补匠结队带着工具跌跌撞撞地穿过船舱,来到裂出破口的船底,以木桶将水泼走之后,带着木板和艌料猛塞,连忙砸上钉子。 外界,道道巨雷打在距离船只不远的海面,震得耳鸣不断。 同时,巨雷的亮光也将船下的一道庞大黑影显现出来。 在海上生活了数十年的船伙长瞪大眼睛,认出了下面黑影乃是何物,难以置信浑身一颤,紧接着连忙高喊道: “能动的都抓起鱼叉!把鱼叉拿来!” 夕恒预感到丝丝威胁,靠近船舷。 方才的巨大雷鸣后,天上暴雨忽地变小了些,但狂风仍然大作,卷起巨大海浪阵阵扑来。 轰隆—— 又一道雷光炸起。 夕恒在这光芒乍亮的一瞬间,也已清晰见到了船底那道庞大黑影的轮廓。 “鲸鱼?”她看出其形状。 看其模样轮廓接近了整艘巨船的一半,可能身长至少有二三十米。 先是大雨暴风海啸,随后又有海兽来袭……此途着实有些不太顺利。 待一闪而过的雷光消去,又可见这巨大身影的前端正亮有淡淡的微黄光彩。 “怎么前头还有光,难道是安康鱼?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安康鱼……” 黑云之下,阴暗如夜的海面当中。 光亮在水下徐徐波动,向着她的大船游来。 夕恒微微蹙眉,而一旁的船伙长却已是满脸慌乱,连忙招呼四周水手备战。 一连串的水手船工顺着声响赶来,抓起一根根锋利长矛般的鱼叉,低头望去船底海面。 “龙王爷保佑……龙王爷爷保佑。” 船伙长双手合十,连连摇晃。 若是大船真被下面这巨大海兽盯上了,他们手里的鱼叉也做不到什么,甚至可能将其激怒。 但总比呆呆看着大船被海兽捣翻更好。 “下面那是什么?”夕恒问。 “那是鲵蛟!”船伙长连忙回答。 “泥胶?” “泿水出焉,南流注海,四足龙属,颅首顶光,必是鲵蛟没错!”他连连念道: “这怪物以拨弄船只为乐,虽不吃人,但只要遇到了,船只必然会翻了……并且这只鲵蛟,比所有传言中的都大。” 四周没有岛屿可去,如果船就在这翻了,他们这近千人都得死在海上。 夕恒哦了声,简单道:“也不过一兽物罢了,稳好船只,我来对付。” 只要这东西不是什么妖物,表层皮肤没有坚硬到能够挡下她的剑气,又不会诡异妖法,她就能轻易斩杀。 毕竟再怎么巨大的怪兽,也都是肉做的。 长剑缓缓拔出,夕恒目光落在飞快游来的海兽身上。 那东西已经探出了背上散着淡黄亮光,好似大块宝石般的鱼鳍。 明显未能进化完全的两道扁掌摆动,后方鞭子似的长尾提供动力前涌。 它尾巴忽地下摆,身影遁入海中。 几秒后,怪物好似鱼跃龙门般忽地现身,庞大的身躯突破海面,打出爆炸似的的巨响。 鲵蛟张开巨口,亮出无数鲨鱼似的尖牙,撞向大船。 口齿之间,震起刺耳长吟。 “昂——” 周边水手和船工此刻都忘了要投掷鱼叉,呆呆抬头看着。 怪物体表皮肤如鳄鱼般满是褶痕,背上又长着簇棘背龙模样扇子形状的圆鳍,鳍边闪着微微金光。 三角脑袋张开巨口,宛如炮弹般撞来。 若是真正命中了,必然会直接将有着它身长两倍的巨船掀翻。 夕恒稍稍俯身,准备动剑。 有着这么大的怪物作为活靶子,正好可以试试自己这段时日以剑心磨练出的新招。 架势已经摆好,体内化劲气血自经脉崩腾聚集,心如止水与剑心一起发动。 夕恒忽地先将剑刃轻甩,斜斩出宽阔血线剑气先给对方来上一击。 血线转瞬即至,越过百米轻易在巨兽体表撕出一道裂口。 怪物受痛,呼啸的吼声顿时变成了哀鸣。 然而血线剑气杀伤力虽足,却没有足够推力,不足以瓦解这种巨大怪物撞来的巨势。 眼见腹部被斩开狰狞伤痕的巨兽毫无停顿,夕恒剑刃重新上挑,途中划过自己手腕,经脉逼出精血喷洒剑上。 带血剑刃绽出红芒,鲜血随着化劲奔涌而沸腾。 人体内,不只有丹田穴位与根基当中存着元气——鲜血里同样蕴藏着一小部分。 作为以元气成就化劲的武者,夕恒完全可以操纵血液当中的少量元气,落在剑上与化劲相合。 虽说以这种方法逼出精血元气,之后必然会虚弱几日,并减少一两月的寿命。 但夕恒曾上百次地拼上全部性命使用断命之剑斩敌,对她来说,使用精血的代价几乎可以视而不见。 并且,只要在化劲剑招当中加上元气,威力就会立刻得到成倍提升。 “血线剑,以血为线。” “成就化劲,便不再只是线了——” 原本一道剑气长线,在沾染了精血元气的增幅之后,立即从‘线’变成了‘波’。 红白两种混沌色彩不断交织扰动,于空中飞掠跨过。 下一瞬,波荡的宽厚剑气就好似将敌人作为画布般,以毛笔在其身上画出了一道红白两色交织相叠、足以致命的笔迹。 泼墨般的剑气同样带有极强劲的冲击——这是夕恒从《庚金刚煞斧法》当中学到的。 方天德挥斧间能以磅礴的化劲波荡,直接将空气卷起形成劲风龙卷。 而夕恒除了化劲之外,又另有元气辅佐,卷动空气威力只会更大。 但她却没选择去卷起旋风,而是将自身体内的气血当做劲风卷起,让招式承载更多气血劲力。 这单单一招,夕恒的气血就消耗了五分之一。 而有付出就有收获,血波剑气比起寻常的血线剑气,更强数倍不止。 剑气刚落在扑来的巨兽身上,顷刻间就将其庞大的躯壳斩成了两半。 怪物的尾部失力分开,头部则力量减弱,继续坠来。 夕恒再斩出几道寻常剑气,于怪物半身砸在船上之前,将其斩成大小不一的碎块。 化劲的剑气几乎如同激光切割,巨兽半身在落地之前,就被切成了十数个鲜血淋漓的巨大肉块。 紧接着,这些形状不一的血肉巨块就稳稳落在船上,未能将厚实的甲板砸碎,只是打出湿泥落地的噗声。 肉块顺着惯性划动,落出一地鲜血狰狞。 巨大肉块散在甲板各处,虽然其伤口血肉、肌肉等等有的还在蠕动,但显然,整个上半身被分成了这么多块之后,已经完全没了生机。 夕恒拍了拍手,甩了个剑花将长剑入鞘。 “看来我虽然几个月没真正动剑,倒也没有退步。” 同时,体内化劲也已经开始为左腕的伤口止血。 旁边的许多船工水手,皆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场面,只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喃喃自语。 少女擦了下手腕的一点血迹,看着甲板上的巨大肉块,点了点头道: “看来食物算是有些供应了,嗯……这东西应该能吃吧?” 愣住的船伙长受此一问,心神失措间张口也不知应该回答什么,最终竟是无言以对。 “不知道?那就先找几个人试下毒。” 她说罢,便在数百人的注目之下绕过怪物的碎肉尸骸返回船舱。 天上闷雷滚滚,狂风渐弱。 暴雨时而汹涌,时而又变为细雨。 完成了一番壮举后,夕恒回到房中,只在意着自己方才成功使用出的附带了元气的化劲剑招。 随意想着,要为其取个怎样的名称。 “这一剑,就叫开门好了。” 夕恒很快想好。 如此大开大合,不似寻常血线剑般凌厉迅速的剑招,合该用这种直来直去的名字。 “血线剑法到了化劲之后,剑气也不再是血线模样,也许也该增个名称了。” “血波?血涛?血海……” 血海剑法这名称倒是不错,不过夕恒并不觉得自己的剑能真正斩出血海似的威势,最终还是将此事暂且搁置。 等外界平静,船只不再颠簸,夕恒继续盘坐下来,完善自己的化劲招式。 船队继续向东航行。 …… 第八十九章、烟波漩洄 起航第六十三日,这一场海上的大风大雨终于过去。 甲板上船工水手们疲惫地望着海面,如同机器般继续一日日重复的劳作。 因在海上如浮游般飘摇许久,又经历数次灾难,而此途的目标,仍是还没寻到任何踪影。 于是,人们眼底都没了光彩。 跨越崇海,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雨后的一道彩虹挂在东方远端,却只能看到,永远不能真正触及。 夕恒待在最为宽敞舒适的船舱当中,仆从送来了今日餐食。 仍是最近几日常吃的鱼肉。 她先前所杀的鲵蛟怪物实在太大,虽然只有小半落在船上,但也足够船队吃上半月——用海水洗净后还可抹上粗盐腌制,不怕生腐。 海怪的来袭,给她补充了不少的食物。 “诺,吃吧。” 夕恒给同舱的陈凤火也递去一份食物。 已经习惯了与她相处的赤天神女轻轻点头,难以使唤的右手勉强握住细叉,扎起有点韧性的海兽肉小口嚼下。 这种海兽肉不像鱼肉那般柔棉,反而肉质紧密且充满弹性,口感鲜美且有嚼劲。 鲵蛟比起身形相似的鲸鱼,实际更像是鳄鱼之类的爬行动物。 总之,是她穿越前从未见过或听闻过的东西。 “还有这种不同的物种呢,果然是不一样的世界……”夕恒默想。 用罢餐食,她一如既往地盘坐下来修炼,却先听到了赤天神女的声音。 “航行六十余日,不知行了几万里也……却连一小岛都未寻得。”她轻轻作叹息,片刻后转头望来,又说: “此途兴许已难以寻得仙域,可曾考虑返航。” 夕恒不知对方为何忽地说起这个,只是摇头回答: “不考虑。” “为何?”陈凤火问:“难道你就不曾失望?仍坚信着崇海彼岸有着仙域?” “相反。”夕恒简单道: “我自启程一开始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能找到仙踪最好,但找不到也罢。” “既然没那么坚信,你为何又未曾犹豫过呢?” 同居了这么久,陈凤火也隐约体会到了,夕恒的心态与常人着实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即便只是一次尝试,也要用尽一生的全力才行。”夕恒说: “若不这样,半途失意就返回话,总会有所缺漏遗憾之处。” 只要是用尽了全力,寻不到仙踪也就罢了,总归是没留遗憾。 但如果没到极限就转头返航,无论原因为何,心中总有桎梏。 说不定决定返航的一瞬,仙人踪迹就已在一天的海程外。 再走走,就到了。 “仅凭这份不留遗憾,就值得你拼上性命吗?” 陈凤火显然无法理解: “哪怕你是化劲武者,在海上沉了船,同样难以存活。” “当然值得。”夕恒轻笑: “若这还不值得,世上也没有太多东西值得了。” 迟疑片刻后,对方又问:“你不惧死?” “不怕。”回答轻描淡写。 “为何不怕?” “总之就是不怕。”夕恒打了个哈气。 “可你不惧死亡,又为何要寻长生仙法?” “我不怕死,正是为了寻求长生。”夕恒觉得自己好像是说了一句废话。 但自己稍微想了下,这句话当中倒也裹藏了一点真相。 赤天神女左想右想,也还是完全无法理解夕恒的脑回路。 片刻之后,只是轻轻做叹一声:“妖魔果然是妖魔。” 夕恒浅笑了下,没再回应。 片刻后,赤天神女只最后提醒道: “即便你没有犹豫,在海上过了这么久,船队遇灾遇害死伤众多……众多手下必然已有了退意,兴许不过多久,就将会付诸行动。” “敢行动就杀了,正好也省粮食。”夕恒的心思倒是简单淳朴。 陈凤火张了张口,她是要说些用来平和稳定形势的建议。 但未曾想,夕恒会直接这么说。 “以杀止乱,兴许会失了人心,之后很可能造成更大的麻烦。”她劝诫。 “那就再杀。”夕恒直言不讳:“直到再无人胆敢再反抗分毫为止。” 陈凤火抿了下唇,先前同居数十日积攒的一些好感,在听闻今日言语之后,顿时消去了几成,声音渐变低沉。 “妖魔所为……” 她逐渐明白,无论对方外表模样再怎么像人,外形模样再如何漂亮貌美。 但本质上,眼前之人仍是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妖邪怪物。 夕恒没再与此人废话。 她眼中的世界与这些普通人眼中的,有着相当大的不同。 …… 又三日后。 还没等到赤天神女预言的船工懈怠,水手劫船之事发生。 夕恒的船队就先一步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起初,一日清晨,海上忽地起了大雾。 身在浓厚的白雾当中,可见范围连十几米都不到,抬眼望去前方,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蒙蒙的大雾遮挡着人们的视线,连带着船底破开波浪的哗哗水声,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掌握总舵的船伙长高声呼喊,命船工将船帆收起,减缓航速。 他自己则用手指沾水,仔仔细细地感受起此刻的风向风力。 却是发觉,在浓雾当中海风时不时就会变换朝向,着实怪异。 之前无论风势大小,风向都不会变化地如此之快。 并且变化几乎没有规律,紊乱地令人摸不清头脑。 “恐怕海流也会是如此……” 凭借老船长的经验,他隐隐感到了丝丝不安,抬手让船工再将船速放缓些。 紧皱着眉仔细盯了许久的海上雾气,其中隐约传来了一些咕嘟声响。 好像有什么气体,正慢慢从水下冒出来。 船伙长迈步返回自己的舱房,想从携带的海书图鉴上,找出这般奇诡海相的几缕记录。 脚步越踏越快,粗糙五指推开舱房,沉重的双腿踏入其中。 还未来得及打开书柜,两手刚推开一处卡口,脑袋一转立即就见到了一个令他慌张无比的东西—— 那方形八卦盘上,原本应当平稳安然的司南磁勺,正缓缓旋转着。 那原本应该始终指向南方的勺柄,正在船只稳定之时自发轮转—— 船伙长倒吸一口凉气,根本来不及再想什么,立即离开了房中。 夕恒正在舱房当中,清晨简单洗漱之后,随意吃了两片果干点心,就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进吧。”她随意道。 船伙长连忙开门,进来后便半跪抱拳,紧张道: “禀大人!海上大雾如此久久不散,海流风向又变得怪异,小的因恐慌回房查阅,却见司南失效!” “失效?” “司南磁勺转动,已是不分南北东西!明明稳稳前进不曾转舵,上一刻在南!下一刻却又指向北。” 他说着说着,自己愈发慌乱: “若是一直如此,我们在海上难以辨清方位,恐怕吾等就再也回不去了……” “指南针也能失效的么?”夕恒眨了眨眼,起身来到舷窗旁,看去外界的浓郁白雾。 她今日清晨起床,还这只是普通的晨雾,过一会就会消散。 但现在看,倒是有些古怪。 “磁石失效应当是因为这片地域的磁场异常,只要一直航行下去,渡过这片区域即可……只是不知这怪地方究竟有多大,又会不会因为难以辨清方向而一直在里面转圈,始终也逃不出去……” 夕恒沉吟了会,回头道: “如果是雾气散了,也许可以通过日月星辰定向,暂且先不管,接着向着漩涡吸力相反的方向航行就是。” “雾气浓郁,不知究竟能否消散。”船伙长叹气道。 “一定能过去的,安心。” 夕恒随口安慰了下,就让对方离开此地,前去甲板指挥船只继续前行。 待人走后,正看着书本的赤天神女抬头望去窗外浓雾,沉默无言。 “如今,倒是不用担心你先前所说之事了。”夕恒忽道的。 船只已经失去方向,其他小船只得跟随着大船慢走。 应该不会再有人想会在此刻叛乱,或者偷偷带船离开。 就算想要做什么,也要先团结在一起,找到出路再说。 “竟还有心思玩笑取乐吗……”赤天神女望着好似没有尽头的浓雾,目光相当凝重。 “此般天象阻碍,你我又有何办法呢?”夕恒摊手。 “以庞大火法烧却长空,兴许可以在片刻时间当中消除大雾。”赤天神女还真有办法。 夕恒倒是没想到这点,点了点头:“那便下去试试好了。” 她随即找出炽灵天法,翻找出其中范围最大的火涌之术,取出青蓝色的灵石,捏指念咒在手背绘制处法纹样式,随即离开舱房。 来到甲板后,夕恒在白雾当中略过了满眼迷茫的船员,踏足到船首位置。 弯曲的木雕龙首在船头张口,似是正展露威势。 少女脚尖一踏,双足稳稳落在龙首之上。 她拿出灵石贴在手背,将手掌伸向前去,吟道: “大赤天中天罡垂万丈火光,磔磔有声余光不尽,遍覆吾身,召至吾前!” 肌肤上法术纹路,与灵石一起隐隐发光。 咒语念罢,轻呼一声,一道火光便自她手心忽地冲天而起,扑入浓郁至极的白雾。 熊熊—— 烈火呼出啸声,在长空绽放成了花朵模样。 因受空气阻碍,烈火在奔涌途中层层展开,未能飞至太高,最终只成了火焰树冠似的景象。 剧热烧灼雾气,在空中烧出嘶嘶作响。 后方甲板上的水手船工还以为是看到了神迹,纷纷跪下祈祷。 上百单位的灵气催动烈火持续膨胀点燃,足足烧了十数秒钟。 数十米的宽敞高大的烈火,灼得眼前雾气接连上飘消去。 待到呼啸之声停止,火焰在空中渐渐缩小消散,船前长空之间的雾气,也已消散了许多。 可是,还不够多。 夕恒仰头看去空中,虽然视野扩大了不少,但可见的仍然只是一片白茫茫。 数十近百米的雾气已经变得相当稀薄。 但仅仅这点距离,完全不足以触碰到雾气的极端。 更别说,想要穿透雾气,看到太阳确定方向了。 现今,周边仍是一片白茫茫。 “火焰还要更大才行。”夕恒自语道: “一百单位的灵气显然不够,一千可能也不够,几千或者上万还有点可能?” 数千单位的灵气,应该足以将不断扩散的火焰再喷涌开数百米,洁净整片天空。 “不过用那么多灵气只为看清一次方向,也太浪费了。” 对于夕恒来说,每一单位的灵气,可都是从一整个人的血肉里炼出的。 用来驱散一次白雾,实在是有点浪费。 并且就算见到了一刻的方向,在这雾气里面可能不过多久,又会迷失下去。 夕恒摇了摇头。 “还是等之后船只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漩涡,必要以法术一举脱困时,再用这种办法确定方向吧……” …… 数日时间,大船依然陷在好像永无尽头的大雾。 人们逐渐乏力,船伙长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已经不顾其他挂起船帆,试着往捉摸不清的方向加速航行,突破白雾。 但即便如此,也毫无作用。 海流与风向愈发怪异,雾气也是愈发浓郁。 努力了这么久,船只非但没能离开,反而越陷越深。 到现在,船伙长再测风向时,逐渐就发觉到了,如今大风正随着一个方向徐徐转动着。 他曾试着尽快逃离那个方向,可风卷之势对船只的影响太大,难以阻挡。 之后他派人探查海面情况,检测到了海流的诡异方向时,才终于明白——原来船队已经陷进了一座巨大无比的漩涡。 大雾将漩涡的模样完全挡住,使人难以发觉。 不知这诡异漩涡究竟多大,又如何才能逃逸出去。 …… 甲板上,船伙长正向有着神异法术、还能寄托最后一分希望的妖魔大人报告如今所遇困境: “大人,恐怕进入雾气的一开始,我们就已被漩涡吸进,只是初时还无法察觉,等到沦落至深才显得清楚……但到现在却是已晚了。” “现在船速不足以逃离漩涡,除非忽现一场大风刮起风帆……可这片区域的风向并不准确,更可能只会更迅速地一头扎进漩涡当中,无法幸免。” 夕恒静静站在船舷旁,平淡地望着愈发浓厚的白雾。 她之前还可以看清数十米,但到现在只剩了十几米。 夕恒也听到了些许水波之声,能意识到水波似在旋转。 一旁船伙长所说,应该没错。 如今虽然看不见,但船只确实已经陷入漩涡,并正向更深处陷去。 至于如何才能脱离,夕恒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 不过,对灵气的消耗极大…… 默想之间,她抬起眼眸看向已经收起的风帆,想着有没有其他办法。 也许可以化劲剑法卷起劲风,呼啸出强劲的龙卷,以此推动帆布,给船只提供一些劲力。 不过,这更可能会将帆布与杆子一起斩破,而且化劲武者的气血也持续不了太久,无法直接将船只推出大漩涡。 更何况,这里不只有一艘船。 夕恒回眸扫了一眼,遥遥可见这艘大船侧边,正连着许多粗厚麻绳,向后链接着其他船只。 麻绳深进大雾,看不见其另一端。 粗厚麻绳当然不是起着拖拽作用,而是在其他船只指明着大船所在的方向。 身处大雾当中,不得不用这粗糙办法。 如果其他船只与主船分开了,必定是死路一条。 “曾经其他想要乘船远洋航行的人们,也许都是倒在了这里吧?”夕恒默想着。 浓郁无比的雾气遮蔽视野,又有紊乱的磁场使人迷失方向,甚至其中还有一座漩涡不断吸引着船只坠入……这简直就是必死的海域。 凡人的船只无论造了多大,只要技术层面没有进步,都根本越不过这地方。 想要逃逸,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动力,牵引起足够快的速度才行——这相当难以做到。 “凡人来到这片地方基本就等于死路一条,所以曾经那些说要跨越崇海之人都没能返回,没能留下任何信息……” “但我可不是凡人。” 她默想之后,目光转回一旁露着疲惫模样的船伙长,向对方说道: “明日我会尽力解决此事,你准备好继续航行即可。” “是!” 夕恒没再理会,独自在甲板上转了会,便返回到舱房之中。 来到舱房的长案,她将炽灵天法扔去一旁,五指一转,变魔术般从物品栏里抓出了自己的血海大法。 拿出之后拍在桌上,直接将其翻到了最后几页,重读了一遍其中最为强大的术法。 …… 翌日清晨,浓雾更增几分。 寻常凡人的可见范围再度下降,即便船伙长没有泄露船队已经掉进漩涡的消息,人们心中也自发感到了隐隐的不安定。 就好像,雾里有着什么幽灵似的怪物正盯着他们。 永不消散的浓雾、怪异的海上冷风,不对劲的水波声响…… 这些都让人们不禁猜测起来,此地会不会就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但还未等这种惊恐爆发出来,产生营啸般的后果。 夕恒已经先一步盘坐在了船头龙首之上,静静环顾起周边。 逐渐亮起的几丝黎明意味。 等到黎明升起,天色愈发明朗,少女缓缓站起。 如今,她外露皮肤表面几乎都已画满了古怪的血色纹路。 只有手心,绘着几缕烛光摇曳形状的别样法纹。 夕恒从带来的行囊里抓出一块块青蓝灵石,安稳放在腰间。 待到天色间增添了几缕黄光,少女将十指捏起吟出法咒。 掌心火纹波动,熊熊烈火一如先前般冲天而起。 不过这次,夕恒用上了数十倍的灵气参与—— 周身青蓝灵石一起绽出亮光,冲天燃起的烈火一阵阵飞快膨胀。 灵气奔涌增幅法术,将一簇形状好似花朵盛开似的烈火,扩散成了要将整片天地给焚净的炽热。 夕恒再向斜上方忽推右臂,漫天的烈火几乎代替白雾覆盖了船上所有人的视野。 火焰冲破白雾,半个天空被燃成赤红颜色,好似点燃了天穹。 雾气飞快退散,烈火持续不断地朝远处呼啸而去,不知跨越了几百米,其中烈火推动的长风,又不知是否会过了千米之多? 漫天火焰各个船只周边雾气烧得极为稀薄,人们的目力所见,飞快扩展。 待喷涌了几分钟的烈火终于渐消,天上的火焰化为了片片余光点点消散,夕恒也终于看到了几缕阳光正从东方照来—— 确定方位之后,夕恒又将目光朝下转去。 垂眸一看,即可见大片大片的海面波纹,互相链接组合,竟隐隐约约显现出了许多正不断向内旋转的圆弧模样。 “果然……已经深陷在漩涡里了。” 一道火法,只是确定方向。 她接下来,才是为船队冲破束缚。 ………… 第九十章、柳暗花明 水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沿着螺旋形轨迹迅速旋转。 海面看起来并不澎湃汹涌,比暴雨飓风之下要平静得多。 但实际上,此刻这情景,比起汹涌澎湃的海啸海浪更加危险。 若是犹如狂暴巨兽般的浪涛高抛并扑来,只要尽力缓解船只的颠簸即可。 而一旦在在不经意间驶入了这不停轮转的海面涡旋,在没能察觉的情况下越陷越深,就再也难以逃离。 大船必要有足够的速度才能逃逸。 而这种没有引擎的木头大船,只能寄期待于长风来帮助脱困。 但此地的风向却也是紊乱异常,不过一会就挪去相反方向,期待长风协力只会得到更差的结果。 落进这种看似平静的漩涡,其实就已是走进了一条死路。 一般人能做的,不过只有等死和无意义的拼命挣扎罢了。 但这是夕恒的船,她可不是什么一般人。 崇海上的这座大漩涡能将所有凡人的船只吞没殆尽,但无法吞没她的。 莫说仅仅只是一个大点的漩涡海域,哪怕船只被飓风席卷即要撕成碎片,又被十数米高大的狂暴巨浪撞击,她同样可以将其救下。 毕竟,她今日要在海上施展的,乃是血海翻天大法—— 因受烈火烧尽,漩涡边角诡异的水流形状已经显在眼前,夕恒此刻低声念吟: “血为沧海我为火,卷世间漱万物为实……” 同时,船上其他人因见烈火焚天的惊叹之声,也忽地停顿了下来。 所有人耳边,忽地响起了一阵怪异扭曲的语言。 “爱与身俱污,命与魂俱染——” 这呢喃之声极怪且模糊,本该难以听懂,但言语之意,却可以随着声音直接深深扎在人们心底。 不远处,被软禁在舱房当中的赤天神女望着窗外,看着船头身影,微蹙眉头。 法咒声穿过数十米的长空,极为清晰地落进她耳中。 她只感到了极为的邪异。 睁开眼,是一片正经的天海之色。 但闭上双眸,听着耳边咒声,心灵中随着声响所映出的,却换成了浓郁的鲜血与猩红。 好似,她所乘的船并非飘浮在碧蓝清净的海面,而是荡在浓稠黏腻的血海。 下一瞬间,就将被被血海当中伸出的无数根手,沉入海底。 “这是什么法术?” 浓郁惶悚与不安感漫在心底,令她心神微颤。 先前,看夕恒耗费了整整三颗灵石,施展出了铺天盖地的火焰时,她只稍觉得壮观和浪费。 而现在第二个法术催动,她心底便自发产生了惊悚之意。 似是即将有魔头降世,会将所有人残忍杀害…… 船工与水手们同样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却不知这恐惧是从何而来,皆是不知所措。 夕恒在最前端低声念罢法咒,身上的血纹化为光点游离飘散于空中,肌肤重回白净色泽。 而周身,无数萤火虫般的红色微光点点,已经愈发扩大。 红光泛散至巨船周边,也联结起其他跟随着的小船,好似精灵般将其缓缓围绕。 围绕船队的不再只有白雾,又增了诡异红光。 操纵着这些红点的少女伸手向前,轻轻拨动。 颗颗血红灵石凭空显现,散出了格外妖异的红芒。 “这是……灵石?”远端望来的赤天神女感到了熟悉的灵气波荡,睁大双眸: “这么多?” 遥遥可见,已有上百颗灵石飘在夕恒面前。 最初,陈凤火与夕恒交战之时,只见她用过一次法术。 她还以为自己落败只因棋差了一着。 而现在见了这么多灵石整齐排列,才终于明白,原来对方当时根本就没出几分力。 她不过只是在开战起初,就忽地败了。 “哪怕当初能有机会用上那枚符咒,我也赢不了吧……”陈凤火喃喃自语。 远端,灵石血芒闪烁,在空中变成一颗颗血红的星点,吸引着上千船员目光。 当耀眼红芒将几艘船只全然遮盖,夕恒最后念道: “取次血海一滴,坠于天下未尽……” 当话语落时,众人心中浓烈的惶恐也愈发浓重。 但他们都在船上,不像是当初受血海翻天来袭的天梁军队般,还有方向可逃。 他们还在挣扎要不要跳海逃命时,便听到了夕恒的一句高声呼喊: “无论你们身边有什么,都抓稳了!” 船员们先是呆住,随即似要紧攥住自己唯一的活路般,找到任何坚固的东西死死抱住。 夕恒两手忽地展开。 下一瞬,巨浪的呼啸之声突现。 围绕在六艘船只周边的红光,化作了浓稠的鲜红液体泼洒。 层叠过多的血红积成深黑,磅礴无比的鲜血潮水落下,先是托住了每一座船只,又向上涌动。 船只周边亮起的红光渐渐消失,换做了汹涌浓厚的黑潮。 血海黑潮蔓过巨船底部,再向上延至船舷,蔓到船的甲板…… 夕恒闭上双眼,以一种极为独特的视角,通过血海本身观察着血色当中的一切。 随着她慢慢抬手,黑潮当中伸出条条长龙般的蜿蜒血柱盘绕上了每一艘船只。 粗厚的血绳连接固定船只桅杆,将其牢牢固定,为下一阶段做着准备。 若不这样,血海还未带着大船们脱离漩涡海域,这些船只就会在途中散架。 不顾人们哭喊惊叫,夕恒右手轻转,朝前忽推。 血海向东缓缓涌动,带着船只,向漩涡之外奔腾。 浪涛声开始时还算平常,但随着速度愈快,声响越来越大。 到后面,满是猩红血色的景象之中,久不停歇的波涛翻涌之声冲刷着所有人的听觉,连自己口中发出呼喊与恐慌都难以听清。 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当中,夕恒持续鼓动血海加速奔涌。 血海翻天作为法术终究有着时限,若是不能在法术失效之前带着这六艘船只脱离开这片漩涡,还是难以脱困。 “要再快些才行。” 短暂时间内,血海已经向东方扑过数百上千米。 视野再度被白雾遮掩,不过对于夕恒而言无碍。 使用血海大法期间,她召唤出的血海本身就能作为她的眼睛与触觉。 以此,能够轻易察觉倒黑潮覆盖的范围当中有何细节。 如果前面有着小岛、礁石等等危险之物,她能立刻做出应对。 不过,在这片海上,船队至今都未能遇到任何一块岛屿,有的不过只是天和水罢了。 夕恒也就没多在意,直接全力增长海浪的奔腾速度。 汹涌黑潮不断推动,船队与血海相连,像是血色巨鱼的细小头颅。 随着船队奔涌速度越来越快,带着丝丝血腥甜腻味道的劲风吹过面庞。 血海翻天的消耗极快,上百血灵石接连熄灭。 夕恒不知自己还能维持多久,只能尽上全力向东方远奔。 船队伴着血色,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猩红踪迹。 血色向下泛开,引来鱼群。 夕恒察觉到数不清的鱼儿正奔涌而来,便将双手压去下方。 深入海面之下的血色,构出巨网的形状,朝着鱼群铺去—— 仅仅一抓,数量就已已经数不清楚。 “好像还有鲨鱼?” 黑潮构成巨蛇,张开巨口将水底鲨鱼吞下。 夕恒右手紧握,血色将被捕的鱼群全然裹住,慢慢碾死。 无数鲜血内脏被碾碎喷出,融于黑潮,提供了更多血肉灵光。 虽说海鱼提供的灵光实在微乎其微,但数量上去了,还算是能有一点效用。 夕恒便如此操纵血海边捕捉血肉,边不断加速向前。 过了许久,灵石随着时间流逝失去灵光,好似最朴素的破石头般坠落。 落到第八十颗,周边的白雾已经淡了差不多,寻常人也已能看清周边百米。 但除了夕恒与船队当中少有的几名强者,没人敢睁开眼睛。 在第九十颗灵石坠下时,血海速度已到极限。 为了维持血海奔腾,夕恒用上了自己大半精神,难免疲惫。 不过,看来总归是能脱离开这片漩涡了…… 血海翻天托着大船,已不知驶过了多少千米。 当最后一颗灵石坠地,被托起的大船重新落回碧蓝海面,顺着惯性继续破浪前行。 船速徐徐降下,夕恒也将最后努力维持的几分力气放松。 稳固船只结构的血绳,随着黑潮降解溃败成血雨洒下。 血雨滴落在船员的一张张苍白面容,落在染了层血红的甲板,也落入海中。 经过血海翻天的一番洗礼,这一大片海域好似受创般,裂开了一道剑痕般的红色。 待法术完全结束,夕恒看着已经变淡许多的白雾,轻轻呼出一口气。 血海翻天大法所消耗的不只是灵气灵力,也使她心神变得有些疲惫。 推动大船的惯性渐消,船体重回平稳模样。 至于船员们,大都麻木呆滞且迷茫,似乎失去了有关于对世界的认知。 经历了方才那一切,人们总都有种分不清自己在哪,自己是谁的迷茫错觉。 并且,一时半会间是缓不过来了。 不过夕恒无所谓,船队能够脱离困境继续向东航行就好。 她从船头扩大的龙首上轻轻跃下,踩着染上了一层暗血色的甲板返回船舱。 途中经过船伙长的所在时,此人吹了数十年海风的粗糙斑驳面庞,竟像是一个初次登船的新人般紧皱眉头死挤眼睛,神情痛苦。 紧接着,船伙长一手捂住嘴巴,连忙靠向船舷伸出脑袋,吐出一胃苦水。 “啧。”夕恒环顾四周,大多水手船工,也都因方才的巨大冲击恶心呕吐。 “这么经受不起的么?” 她没想到自己带出海的手下有这么弱。 船伙长呕吐罢了,连忙跑到一旁漱口,深呼吸好几次,精神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 他喘着气,茫然问道:“大人,方才…方才那是?” “那是大黑暗天的神力。” 夕恒随便搪塞过去,便道:“这片地方还有些点白雾,船只虽已脱离了漩涡吸力,但也许还在周边,赶忙起航脱离吧。” “是!是……”船伙长连连点头,先走回了舱房,从中端出司南罗盘。 挣脱开漩涡的影响范围之后,司南磁勺也不再受到诡异的磁场影响,勺柄安安稳稳地指向南方,只会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船伙长长舒一口气,按照的罗盘指向,指挥起面色还未缓和的船员回到岗位开始工作。 帆布展开,水手摇起长橹,与风力一起推动船只继续向东航行。 周边白雾越来越淡,微微淡黄阳光透过白雾,映在人们身上。 劫后余生,船员们动作变得迅速了不少。 夕恒轻轻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刚走没多少步,就忽地听到了船伙长的急忙呼喊声: “转舵!转舵!” “快避开前面那东西!快,快!” 船伙长声音越来越大,难以遏制语气间的惊慌。 刚刚这人还在麻木,怎么现在又变慌张了? 夕恒疑惑回头,要看看他们是要避开什么。 转眸,便见白雾彼端,正有座岛屿,正被船队迎面撞去。 “岛?” 少女眨了眨眼。 之前,船队在海上走了快要七十天,她都没见过岛屿。 怎么脱离漩涡之后,还没过几分钟就有座不小的岛屿亮在眼前。 “既然已经有了岛屿出现,那么,现在这个位置会不会距离崇海彼岸已经不远了?” “也许很快就能找到那所谓的仙域……”夕恒有点期待。 不过,这岛屿好像有点大。 虽也并不是特别大,但她船队似乎绕不过去? 不知是因先前法术推动的惯性带来的速度太快,还是风力太强将风帆吹动,亦或者是纯粹因为这岛屿太宽。 总之,刚刚才开始加速的大船,直接朝那岛屿的沙滩扑了过去—— “诶?”夕恒歪了歪头。 岛屿模样就在咫尺。 船在海上,没有刹车可以踩下。 再怎么尽力挪动朝向,也难以避开相撞的命运。 顷刻间,船队与岛屿相遇。 哗啦一声,船头扬起。 轰—— 几个破损声同事自船底扰动,整座大船忽地一滞,诸多船工水手摔倒在地。 夕恒轻踏两步稳住身形,旁边也响来轰隆声响,跟随在后方的船只也随着主船只撞在岛上。 船底在沙滩上划动一阵,导致船体倾斜。 艘艘大船接连响起轰声咔声,直到所有船只都嵌在了岛上沙滩,破碎噪声才停顿下来。 其中有两艘船只相撞,一起破开裂口。 夕恒看着自己的所有船只都像搁浅鲸鱼般瘫倒在沙滩上,扶额轻叹。 方才那些船底撞上沙滩的破损声着实明显,在未修好之前,大概难以继续入海起航了。 她将目光略过船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船员,遥遥望去眼前大岛。 船队这边满是吱呀噪音与船员们的痛呼,眼前的岛屿倒是深沉宁静。 岛上植被青黄两色,沙滩落着不少贝壳、鱼骨尸骸一类杂物。 夕恒命令让船伙长检查船体并修理,自己来到船头,犹如一只青燕般落去下方岛屿。 锦履踩在松软的沙滩,实实在在的感受令她心情平和了些。 “总算回到陆地了……虽然只是个小岛。” 她愉悦地轻哼了下,蹲下来随便抓了个干枯的海螺壳,向岛屿更内部走去。 几次轻跳,便跨过了岛屿外围复杂的丘陵地形,进入山林当中。 “有些溪水流声?”她向着声源走去。 片刻后便找到了一处泉眼,并在旁边见到了一束浆果。 夕恒随意摘下几颗,放在泉眼位置清洗,送入口中。 蛮甜的。 “在这岛上,也许可以补充一下淡水物资,也有些果子吃,不至于让船员得坏血病。” 船员死多了,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寻仙效率。 “就在这岛上休息一段时日吧。” 少女以轻功跃到一个高处,环望四周时,盯上整座岛屿的最高峰。 估算了一下距离,便踏着轻功踩着树枝走去。 过了十分钟,便来到岛屿中段。 夕恒随意光顾着野外景色,忽从密林当中见到了一道长长的石阶出现在山峰的中段,延伸向上。 “这岛上有人?”少女停住脚步。 “可这是崇海当中,为何会有人迹……” 她没再继续用轻功,而是踩在前人铸好的石阶,慢慢行走向上。 平整均匀的石阶表面布满了泥尘与枝叶碎片,又无脚印模样,似是已经许久未曾使用。 中途,夕恒蹲下身触摸石阶,看不出其究竟是何时所建。 阶梯两侧每隔上数十米,就有褪色的红色圆木竖起,笼着石阶。 因受岁月侵蚀,红木表面满是腐蚀痕迹,有甚至都已断裂,根部长出密麻的蘑菇…… “好像很久没人来过这儿……难道岛上的人们修建完了石阶之后就离开了吗?” 夕恒默默猜测着,继续迈出小步。 长长的阶梯,平整笔直地摆在山坡,少有弯曲转向。 她抬头望去上方,不知这道石阶究竟是通往何处,终点有着什么。 虽说阶梯上没有脚印,应该长久没人走过,按理说上方也没人居住,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夕恒还是提前做了下准备。 她拿出血灵石,念出了几句咒文,在手背或手臂上绘出了几道法术。 夕恒深吸一口气,便继续迈出步伐。 这还是她扬帆起航之后,首次见到人迹。 说不定,此地就是传说当中所谓的仙岛,造就这些规整石阶的人就是修仙之人…… 毕竟航向了这么久才发现的一座小岛,总该有些特别之处才对。 抱着这样的心思,夕恒绕过石阶尾端的转向之处,来到山峰背面,登上最后几阶。 随即,便见到一座破旧木屋,与其周边满地的森白骸骨。 …… 第九十一章、石碑秘文 石阶尾端,唯有一处需转向的地方。 之后,阶梯就不再笔直,而变成了蜿蜒的螺旋形状。 沿着阶梯旋转向上绕过百米,再走过先前于远处眺望时,所没见到的山峰后方。 明朗的天色映下,岛上空气比起海上清新许多。 踩回到稳当的陆地,发现了相当新奇的人类踪影,夕恒的情绪更好了点。 但这丝丝欢悦,在即将登上石阶到达终点,在见到上方景象的一瞬间,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 夕恒停住脚步,右手缓缓放在腰间剑上。 石阶的终点,是一片被茂密树木围着的平地。 平地中建有座模样古朴,经历风吹雨打、表面上满是些损坏之处的寻常木屋。 被腐蚀出洞的整齐木板互相贴合构成墙面,道道褪色梁柱笔直顶着房顶。 从结构方面看,这座木屋倒还算完整,木板的每一面都相当整齐精细且均匀有质,显然是技艺不错的匠人所造。 而并非是同她这样,不小心流落到荒岛的求生之人,用圆木搭出的粗糙住所。 夕恒默想。 但她这在岛上行走的一途间,没有遇到过石阶与眼前这一座房屋之外的任何人类踪迹。 更可能是有寥寥几人特意来到岛上,费心造下了这些石阶与房屋。 然后就将房屋摆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离开了? 亦或者,在这地方渡过了余生? 如今,曾经在此居住的人们,已经销声匿迹。 “另外……外面这些骸骨都是从哪来的?”夕恒想问。 平地上除了房屋,还有着诸多分不清什么动物的苍白骸骨,好似长成的荆棘般,层层累累地堆在地表。 骸骨之上没有分毫血肉,森森的白色骇人眼目。 她粗略估算了下,眼前这数十米的宽大的平地上,堆满的骸骨至少有着数千具之多。 停在原地看了会,慢慢就能分别出,这些大大小小散落着的、铺满了一地的骸骨当中大多都只是鱼鸟一类生物,另外也有些单看颅骨分不清楚的小动物,其中有数个不小的鲨鱼骸骨。 少女继续迈步向前,左右看着周边的苍白骸骨,细声猜测: “是建造房屋之人在这吃剩下的?但也太多了吧……又为何要摆在院前?” 虽然现在这些骨头都已接近风干,已经没了什么味道,但若是在曾经,居住者们直接将尸骨摆在家门前,一定会生腐发臭。 “如果不是被吃剩下的,兴许就是法术所为了……”夕恒想。 她也能够做到将大量血肉化为灵气,留下一地残破干尸。 只要将大量尸体堆在此地,使用血海大法将血肉化为灵气。 经过时间推移,残剩的血肉也渐渐腐败消失,就会剩下了大堆骸骨。 “是谁使用血海大法或类似的法术,产生的遗留之物?” 夕恒看满地的骸骨挡在眼前,拔剑一挑便轻易斩开一条道路。 无数骸骨碎块坠地,少女踩着小块的骨碎一步步靠近。 长剑稳稳抓着,时刻准备着应对可能突袭而来的敌人。 毕竟这地方太过诡异,多做一层防备也是必要。 但慢步行至半途,周边仍没有任何响动。 “没人么?”她小声问。 她行至屋前,踏上有些腐烂脆弱的木阶。 几道海风吹袭而来,夕恒稍有些紧张地走入眼前室内。 室内地面的木板破出了许多可能,还能听见其中有小动物的吱吱叫声。 刚进去,一只像是黄鼠狼的动物猛窜出去。 夕恒没在意其他,因为室内正立着一座好似墓碑似的椭圆石碑,将她目光牢牢吸引。 外界阳光明朗,光彩斑斓透过破烂的瓦房顶部照入室内,正好落在挂着蛛网的石碑之上。 石碑表面,刻印着诸多文字。 夕恒一目十行迅速阅读,却发觉碑上文字她虽认识大多,却看不明白。 比起方正有序的书本字语,眼前刻在石头上的字迹,更像是绘画在符咒或符箓之上的扭曲文字。 有不少字词被拉伸般变得纤长,上下左右加了种种条纹,或在中间划上了一道搞不清楚意思的线条…… 碑文被刻意写得极为复杂,有的直接草书行笔,同时还调转了文字顺序。 总之,眼前石碑文字,好似上了层层加密,看不懂究竟是在写什么。 “这什么诶?” 夕恒歪了歪头。 上面的简体或繁体文字,就算不认识也能依靠语感猜出含义。 但当这些模样古怪的字词以奇怪的方式排列在一起后,就完全看不懂了。 “红、海、血、升、修、金丹?” 她念出了看到的几个还算规整点的字词。 “修仙?金丹?” 夕恒曾在搜寻到的道书当中见到过‘金丹’二字。 在某些炼丹书上,所谓金丹乃是一颗炼制出的仙丹,服食之后可以直接使人成仙、长生不老。 另外也有内丹金丹之说,乃是将体内的精气神当做药物烧炼,结成圣胎即可脱胎换骨而成仙。 金丹坚刚永恒不坏,圆满光净无亏。 在一些有关仙神的传记故事当中,凡人得了金丹,就可以得道成仙了。 夕恒由此联想明白,眼前这石碑上所记载东西,也许是有关修仙的一些故事或者功法。 “如果是功法就好了……” 可惜她也知道,如今这片天地没办法存下灵气,就算得到了修仙功法也没什么用途。 “必要先找到个能够存下灵气的地方才行呀。” 夕恒从物品栏里抓出了最后一颗完满的血灵石。 右手捏着灵石轻轻送出点点灵气,试图以曾经所学过的吐息之法将其吸入体内。 但结果依然,灵气毫无阻碍地向上飘走。 “啧。”夕恒摇了摇头。 收回灵石,又尝试着仔细观察辨认起眼前文字。 读了快要五分钟,还是没能看懂。 “碑文好像符箓,周边种种线条里定然藏着许多含义,可惜我不会制作符咒,看不懂这类纹路是在表达着什么。” 她终于将目光从石碑之上离开,环顾起房屋内的其他事物。 呆了这么久,夕恒已经确定这房屋里没人。 这房内倒是空旷,除了眼前石碑之外,几乎就没了什么其他能吸引眼球的东西。 侧边有个腐烂木桌,桌上摆着一把烂蒲扇,旁边立着两根已经布满了灰尘的白蜡烛,地上有着一堆碎纸屑,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啃的。 地面木板上印着几个模模糊糊的脚印,但其模样也已是隔了许久。 夕恒在房中绕了绕,又回到石碑之前,一遍遍地读下去。 最终,也只能粗略看出,石碑上所写并非修仙功法。 “更像是记载了一些事迹……也可能只是块墓碑。” 无论如何,她在海外游离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了仙踪。 就算暂时看不懂,也要将其记下或是刻印下来,带回大赵或就地读档,带进物品栏里慢慢研究。 “这么大的岛上应该不只有这一处仙人踪迹吧?” 夕恒打算回去沙滩,让船员将整座岛屿搜查一遍。 等修补匠人将船只的破损之处修好,就带人继续向东远航。 夕恒忽地想到一点:“赤天神女可能有些符咒知识,也许能看懂这种东西。” 心思一转,她立即踏起轻功,返回船队搁浅的沙滩。 暗红色的身影掠过层层叠叠的白骨,重回山林,不顾地形陡峭与否,犹如轻燕般飞跃而去。 上山慢些,下山则相当轻快。 不过五六分钟,夕恒返回沙滩。 在她离去的这半个多小时,船伙长还未安排好人员事务,只是到了用餐时间,让人们下船来到沙滩上收集柴火,协助伙夫点火做饭。 工匠们已经派去检查船只破口出,只是他们都正茫然无措地看着与陷入沙滩里的船底裂口,此刻还未能讨论出究竟要怎么维修。 夕恒看出,船队大概会在此僵停许久了。 “也急不得。” 她走过各自忙碌着的人们,来到稍有些倾斜的大船上,到舱房前将房门推开。 陈凤火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舱房,遥遥望着岛上景色。 听到夕恒返回,她难免有些带着期许问道: “你方才去了岛上?如何?可有收获?” 航行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一片陆地。 即便只是一座小岛,也令她产生丝丝希望。 “有点古怪。”夕恒作答:“岛上高处有一房屋,其中刻有件些符画似的碑文,字迹紊乱难以分辨,不知你能否阅读?” “符画?”陈凤火认真了些: “符箓文乃是修者常用之密文,我虽是能读出一些,但若修者刻意加密也难以辨清。” “能认就好,试试吧。”夕恒点头。 带上对方一起前去远东寻仙,倒还确实能有些用途。 她随即便带对方离开船只。 赤天神女也有暗劲的武者境界,此刻虽因筋骨紊乱,双手动作麻烦,但也勉强能用轻功跟上。 下船之后,夕恒先向周边众多船员下令,要它们用餐之后去搜查整座岛屿。 接着,便稍有些匆忙地,将陈凤火带去先前发现的诡异房屋的地方。 几分钟后,她落在房屋前,覆盖有许多骸骨的平地上。 陈凤火随之落下,看着满地的古怪骸骨,咽下口水。 来之前她可没听说,这里会有着这种诡怪景象。 “这些骸骨都是从何而来……”她抿唇问道。 “应该就是些岛上生灵吧?”夕恒走过骸骨,同时道:“不必在意这些,重要的是解读石碑。” 然而陈凤火环顾一周,完全无法像对方那样轻松安下心来。 她指向骸骨堆的中心: “那边还有几具人骨。” “骸骨当中有着人骨才算正常吧?”夕恒并不意外。 这般景象很像是使用血海大法汲取血肉灵光之后,尸体残骸的表现。 那施法之人抓几个敌人一起吸了也算正常,不至于大惊小怪。 陈凤火想起此人身为妖魔、不在意凡人性命的事实,转言讲道:“我总觉得,此地会有危险。” 方才见到人类骸骨之时,她心中就有了这般预感。 “应该不会吧?” 夕恒不太确定,但仍催促: “我刚刚已在这房中待了许久,这次应该也没问题,进来吧。” “……”陈凤火小心翼翼慢步跟随。 虽然心中预感愈发强烈,但预感终究只是预感,她也曾遇到过预感错误的时候。 片刻,她随夕恒踩过铺满地表的细碎骸骨,走进满是腐败气味的房中。 第一眼,便看到了方才所说是的石碑。 正如夕恒所言,石碑表面排列着许多密麻紊乱无比,鬼画符似的许多文字。 “如何?看得懂吗?”前头传来声音。 陈凤火即便认识些符箓文字,但从头开始看起这座碑文,仍是觉得相当困难。 “嗯……差不多。” 她一点点慢慢翻译着,以自己的语言读出: “石碑上所写的是……在立碑之时,叫做仙断?或仙败的第六百四十年,有一位名称与‘血’有关的修仙之人为了寻求大道,残害众生、屠戮无数……” “血?”夕恒问:“有没有具体的称呼名字?” 她莫名觉得,血海大法可能就与此人有关。 “符箓文字歧义太大,难以辨清。” 陈凤火光是看这些文字就已经很头痛了,做好翻译更是麻烦。 “大概是血劫、血弑之类……” “哦。”夕恒点头:“继续继续。” 金发少女按了按太阳穴,继续辨认起种种符箓文字。 “这位血字的前辈,是这片海上的修仙界域中难得的强者之一,少有人能够与其抗衡,兴风作浪愈演愈烈。” “海上修仙界域?” 对方没有回答,只继续翻译讲解: “某日,此人将一片海域染成血色,以不知何种方式泛散出大量灵气。” “逐渐衰败的修仙界域得到灵气添补再度兴盛,在修仙之人口中,此人的形象逐渐转好。” 夕恒在是旁边听着,心里疑惑越来越多。 “之后,血劫将自己的功法赠予众多修仙者门,让他们捕得血肉,换得灵光。” “……” 夕恒差不多可以确定,血海大法大概就是由此出现的了。 “界域得此功法,在短短百年当中逐渐恢复了曾经的全盛模样。”陈凤火翻译道。 “百年以来,崇海灵域的海面变成了一片赤红,崇海域的名号也慢慢换成了血海域。” “果然是血海吗……” 这百年里,此地的修仙之人究竟消耗了多少血肉,才能得到足以添补他们的修仙界灵气……夕恒默想。 “但当一切日益昌盛,忽一日,那位名望极高的血劫前辈,将维系崇海灵域存在、一件名为‘海心’的根基法宝,以强大势力占为己有。 “她利用这件法宝闭合了崇海灵阵,使其中修仙之人无法逃离。” “之后血海升腾淹没灵域,也淹没其中修者,只有寥寥几人,能以特异法术额躲避此灾” “升腾并覆盖了修仙界域的血海碾死了无数寻常修者,即便有着护身法宝的修者,也会被缓缓汲取灵气。” “血海淹没灵域长达数月,汇聚了十万修者的灵气才渐渐降下,凝缩在了灵域阵心法宝‘海心’之上。” “海心变为血色,如心脏般真正跳动。” “血劫将心脏刨出,换上海心,所有灵气汇聚于她一人之上,便开始晋升金丹。” “此人百年所为,皆是为了夺得大量灵气,铺垫好成就金丹的道路。” “最终,崇海修仙界域化成血光破碎爆开,在崇海当中留下一座巨涡,至于那名残害了整个界域的血劫,刻碑者不知她是否成了金丹,也不知其去往了何方……又不知,受血海所困的无数修者们,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最终……崇海当中,再无修仙之域。” 赤天神女微颤着念罢了这最后一段话。 “哈?”夕恒眨眼。 “这碑上是这么说的……” 她也不愿相信,但碑文上所写的就是这个。 “……” 夕恒本来还想谢谢那位创造了血海大法的人呢。 可没想到,对方直接把一座修仙界域给弄炸了。 如果没有此事,自己乘船到达崇海后,可能就直接修仙了来着…… 她转动目光,望去西方的海上大漩涡。 “原来那座大漩涡中心,就是曾经的修仙界域?” 她莫名回想起了自己先前所听过的仙岛传闻。 那传闻也许没错,只是传错了时间,现在仙岛已经没了。 “这碑上还有其他的讯息吗?”夕恒问。 赤天神女摇了摇头:“碑文只记录了这一件事。” 夕恒啧了声,转过头去。 “既然此地已经没了修仙界域,那就去别的地方吧……”她说: “虽然崇海上的仙岛已经毁了,但你那净火明尊的修仙界可能还在,等船队修好,继续渡海就是。” “嗯。”陈凤火点头。 “立下碑文的修仙者,应当就去了另外的修仙界吧?” “也许可能还留在此地?”赤天神女犹豫着说: “可是,上方所谓的仙断六百四十年,距离今日不知已有了多少年……看这房屋的腐朽程度,至少也有数十年了。” 对方仰头看着石上碑文。 夕恒默默转身,正要离开此地回到沙滩边上。 但下一刻,却听到了一个似是脚步的沙声,从外面徐徐靠近。 “什么东西?”夕恒蹙眉。 紧接着,沙沙声响愈发明显。 她凭此声音,察觉出了来人是如何踱步。 那人必是躬着身躯,放松全身,顺着身体朝前倾倒的惯性,不由自主地向前踏步。 之前这房屋周边连一个明显的脚步都没有,更别说这么清晰的脚步声了。 夕恒拔出长剑,给了后面的陈凤火一个眼神,要对方安安稳稳地躲在自己身后。 接着,她持剑走向室外。 还没看到远处究竟有着什么东西,先有一道沉哑的声音传来: “血肉……灵气……” 夕恒加快脚步踏出,遥遥看出声源的位置,便见到了一个浑身穿着血红色破烂衣裳的家伙,正一手抓着一只黄鼠狼似的动物尸体,塞进嘴里不断地撕咬着。 “给我…灵气!” 他张开满是血液的牙齿,面目狰狞,目光呆滞……宛如丧尸。 …… 第九十二章、人鬼不测 室外这怪物披着破损红袍,被撕裂成缕的衣袖垂下,满手沾满了层层鲜血,导致皮肤颜色都是黝黑。 枯黄的指甲朝下弯曲似数年未剪,满脸全是皱纹与粘上的泥尘灰土,见不到一块干净地方。 此人双足裹着污泥,似是已经踩出了一层防护厚茧,踏在无数尖刺模样的骨碎之上却好似全无感觉。 无神无光的眼眸转动,落在夕恒身上。 “……灵气。” 他抛开嘴里所咬的死物,亮出一嘴被血染黑的牙齿,好似野兽般咧开嘴巴。 “你有,灵气。” 这丧尸以毫无架势,似乎下一瞬就将摔倒的脚步,缓慢靠来。 “你是什么东西?” 夕恒摆出进剑架势,震出一身杀气与威势。 “给我……” 丧尸张开大口,言语朦胧。 这东西根本就听不见话,只抬起僵硬右爪伸来,似要将夕恒攥在手里。 而夕恒这边见了对方知晓灵气二字,身上所穿的染血破损衣着隐隐又像是道袍,本想与其交谈,询问一番仙踪之事。 但看模样,此人根本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疯子。 好像发作了的成瘾者般,黑乎乎的嘴里,只会不断咀嚼着灵气二字。 “先断了四肢,捆起来再试着慢慢问吧。”夕恒定下心思 不过看情况,应该也问不出什么就是了。 少女瞄准对方伸来的右臂,随手斩出一道血线。 红线划过空中,落在那僵尸模样的人的肩膀。 预想中,剑气应会直接切开肩膀,坠下一条手臂。 可现实却是,剑气只打出了一声柔韧扑响。 足以将铁锭如豆腐般轻易断开的红线剑气,在落到对方肩膀后,竟忽地消散碎开。 “嗯?” 夕恒只见到,这丧尸的肩部衣裳被斩开了一道细痕。 皮肤由此下陷,却又忽地弹回。 剑痕体表显现,勉强挤出几滴鲜血。 初时,夕恒还以为对方是用奇妙法术,挡了剑气。 这怪物知晓灵气,能做到这点也不意外。 但仔细看了眼后,却又发觉实际并非如此。 丧尸怪物的衣裳已被剑气撕开,血肉表面也显出微微伤痕。 此人体表没有法术防护,乃是以纯粹肉身挡下了剑气——并且留下的伤痕极细。 在夕恒眨眼的一两秒间,细微剑痕就已经开始愈合。 这只疯魔怪物,在身体素质上明显远超于化劲武者,肉身恐怕比金刚石还要坚硬。 哪怕当初的方天德,以纯粹肉身也不可能接下这道剑气。 “金刚不坏之身?”夕恒蹙眉。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僵尸好似根本没发觉剑气般,又张牙咧嘴地走来。 夕恒犹豫一瞬,又打出血钉剑气刺向敌人眉心。 血钉划出一条笔直红线,僵尸随即中弹般脑袋后仰。 接着,他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把脑袋摇了回来,继续朝前。 怪物眉心落出了小孔,丝缕鲜血从中流下。 不过几秒,伤口闭合,重回了先前的完好模样。 血钉作为突刺的剑气,穿透力比斩剑更强一些。 但即便如此,却也是不过只在这怪物舌上打出了一个小孔,连有没有触碰到颅骨都说不定。 “真是怪物……”夕恒后撤半步。 靠这身体素质,若是去了大赵,必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肉身如此蛮横,满嘴又说着灵气,这兴许便是一位练气修仙之人。” “可惜,已经疯了。”她轻轻摇头。 大概只有走上练气修仙的道路,才能练成这般的金刚不坏之身。 若对方清醒,夕恒也许能够向此人请教一下修仙之事。 但目前来看,对方已成怪物,无法挽回。 不知这家伙是因何而疯,又与后方石碑所记之事有没有关系…… 敌人忽地加快脚步,宛如丧尸般不顾自身平衡狂奔起来。 夕恒只觉对方浑身上下全都是破绽,手腕轻转,剑气扫去左腿。 疯子脚步一乱,立刻摔了个狗啃泥。 接着,他又把双手撑起,不顾衣裳扎着的骨头碎块,继续扑来。 距离越来越近,夕恒抬起长剑落去敌人颈间。 剑尖陷入,却连皮肤都刺不破。 疯子继续抓来,踏出的巨力难以抵御,促使着握剑的夕恒朝后再退了半步。 “啧。” 真是怎么也伤不到…… 夕恒进身踢腿打断敌人平衡,再将其踢倒在地。 见这金刚不坏的疯子倒地了就要起身,她便从空中捏出血灵石,耗费近百单位的灵气打出一记惊骨变。 “开!” 指甲化作无数骸骨疯狂生长,朝着所指方向,构成茂密的骸骨树冠,将敌人的身躯整个禁锢。 无数骸骨扎入地面,构出牢笼。 怪物扭动四肢转动脑袋,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模样,死死盯着夕恒,口中发出野兽似的吼叫。 “模样倒是有点威慑力,身体素质也是相当强……但既不会武功,也没有法术……对我来说没什么威胁。”夕恒差不多能确定这点。 话音刚落,骸骨牢笼被巨力挣开,并立即炸裂。 无数细碎骸骨自空中散射而来,夕恒抬手一推,化劲散弹般将射来的骸骨碎片挡在身前。 下一刻,丧尸四肢撑地,宛如野兽奔来。 脏污的血红身影一闪,锋利的爪子抬起,上一秒还在地上挣扎,下一瞬就已来到身前。 “速度倒是挺快。” 夕恒抬起长剑,迸发化劲阻挡。 却不料,巨力将化劲击破,也把长剑裂成两段。 “灵气!给我!” 疯魔五指化爪再挥,于空中绘出了一道血爪纹样。 “血爪?” 夕恒震开体内化劲,挡住三道爪击。 化劲勉强拦住敌人进攻,她再反手朝空中一抓,又从物品栏带出另外一把完整长剑。 见敌人继续贴近,夕恒不再试图挡下,转而迎面直击—— 心如止水催动,稍有些紧张的心思立即安定下来。 凝神之间,周围时间好似渐缓。 夕恒盯着敌人扑来的身姿模样,断剑上抬亮起血光。 剑刃带着化劲增幅,朝对方咧开的口部戳刺。 噗嗤一声,利刃穿入污黑口腔,毫无阻碍得顺着食道深入胸腔。 敌人宛如没有感觉般毫不顾忌此般伤势,长牙舞爪间继续朝前。 夕恒催动剑心,再以左手打出越音之剑,直刺敌人腹部。 化劲贯于剑刃,于空中刺出白障,剑尖一如既往,瞬息即中。 同时有一股难以理解的阻力顶来。 就好似在剑院初次练剑的那几月,对着练剑的木桩打出刺剑般,根本无法继续前进。 这一刻阻力,比之当初更强无数倍。 即便她有化劲护住筋骨,手腕也仍是有种即要脱臼的感觉。 “越音之剑也不行吗?” 夕恒咬牙,再度迸发化劲前刺,剑刃仍只是刺进了不到一厘米。 她之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剑刃会被血肉挡住,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合逻辑吧? 夕恒收剑踢脚向前,将失衡的来敌再次击倒。 勉强得了空闲,她甩了甩僵硬手腕,继续望去下方倒地之人。 不知是因已经疯了,没了心灵精神,敌人竟未受剑心印象,又站起来。 “真是麻烦。” 夕恒找出破绽,再将这怪物踹翻。 杀也杀不死,困也困不住。 即便对方每一次攻来,都会被她寻倒架势的不足,踹倒在地。 但这种东西像牛皮糖般一直粘着,也是不小的麻烦。 若是被一直跟着的话……她的远航就难以继续推进。 而且,不知岛上还有没有别的疯子。 若是船员们碰上了,必然会死无葬生之地。 夕恒默想之时,顺便再将来敌击倒,于对方起身又要扑来一瞬,旋身将血波刺剑反手推入敌人眼眶。 “呃……” 消耗了大量气血的利刃旋即破开眼球,怪物发出沙哑低声,全身动作受痛般忽地一顿。 反手持剑比正手更难脱臼,也能承载更多劲力。 但即便如此,刺剑也不过伤到了眼球,难得再进分毫。 夕恒再刺入另一颗眼球。 疯子两颗眼珠被她捣毁,茫然失措地愣在原地。 接着,他嗅了嗅,下一瞬又跳起朝夕恒扑来。 夕恒扶额叹息,翻身躲开,怪物一头扎进了地上骨碎。 片刻时间,她和着怪物在房屋之前平底上一扑一躲,持续不停。 室内的赤天神女听着外界声响,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位置,探头望来。 看到妖魔搏斗,她眼神显得惊奇。 “看得出这怪物什么东西吗?”夕恒抽时间问。 “……”陈凤火眼神显着犹豫,片刻后说: “这是大黑暗天的妖魔。” “哈?” 夕恒愣了下,差点被敌人爪击碰到。 她旋身踢腿再度将其击倒,又扫了一眼陈凤火。 “你认真的?” 赤天神女摇头: “少羲所留之书当中,明确记载了几种妖魔习性,眼前此物与其中的‘虚耗鬼’有些相似……身穿红袍,脚长厚底,长爪长指,无人心人性,寻常刀枪不侵,进攻犹如野兽扑食物……” 夕恒仔细看过此物一遍,这描述放在身前怪物身上,好像确实没啥问题。 “你之前不是说我才是妖魔吗?这东西和我完全不像诶。”她提出自己的疑问。 “因为同穿红衣?” 陈凤火只想问,不是你说的自己是妖魔吗。 又是领带着大黑暗天教,又是浑身血海般的杀气,还有着诡异的血色法术……她不信也得信呀。 “红衣裳谁不能穿呀。” 夕恒嘟了嘟嘴,再度公式化地将妖魔踹倒。 陈凤火慢慢想起,书册当中所述妖魔里,确实一种与她相似之物。 看着对方姣好的面容,白袍的少女细声自语。 “兴许此人是画皮鬼吧……” 夕恒没能听清,只不断试着以长剑在敌人颈间削出伤痕,又问: “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妖魔?” “寻常兵刃难斩妖魔,需用仙宝飞剑。”陈凤火立刻道。 “哦?” 夕恒立刻拔出背在身后、古朴粗糙的燃火飞剑。 飞剑剑刃粗糙,宛如未曾开刃,哪怕砍一块木头切面都不会完整,如何才能对眼前怪物造成伤害? 不过现在这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左手一转抓出灵石,于在飞剑表面好似打火石般猛划,激起烈火。 熊熊火焰忽起,剑刃在空中轮转一圈,旋即刺向敌人胸间。 空中绘出一道火线,飞剑扎在怪物胸口,仍是如夕恒自己的剑刃一样,未能完全刺进。 而这妖魔见了灵气就变得愈发癫狂,撕开喉咙大声呼喊,即便长剑已经刺进颈间,也会发出狼嚎似的恐怖声线。 “这不是没用吗?还把他激怒了……” 不过对方再怎么恼怒也没有一点架势,仍是伤不到她分毫。 “要将火涌法纹贴在剑刃,于命中一瞬催用!”陈凤火呼喊 “怎么不早说。”夕恒啧了一声,收回飞剑将血灵石贴在剑上。 捏动指法,念起法咒。 片刻,犹如烛火摇曳般的法纹绽起光亮,两道火光自飞剑两端自发绽出。 旋即,飞剑好似火鸟般在空中轮转。 下一瞬,便直直命中在妖魔胸间。 狂暴的烈火顿时喷发向狂涌,将周边骸骨寸寸摧断,也将敌人的全身盖上火焰。 火光汹涌绽放,竟使四周显得更为昏暗了许多。 烈火烧了骸骨,焚了血肉。 妖魔被飞剑击倒后不断挣扎,试着重新站起,吼出吱呀声响。 但飞剑已将其仰身钉在地上,这疯魔找不到角度撑起双手。 慢慢,焚烧全身的烈火,将他所有的感知能力消去。 鼻子所能嗅到的,只剩下炽热的空气与自身的烤焦味。 这怪物虽没被烧死,但五感消去,已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而飞剑的确如她所想,自始至终都未能刺破胸膛。 夕恒轻轻呼出一口气。 “总算是解决了……” 她抓着的血灵石中灵气已被用了不少,最多只能释放两次相似招法。 “此物为何会袭击你?”解决之后,陈凤火在后方靠近问道:“你们不同样是妖魔吗?” “我并非妖魔。” 相处数月,夕恒也没必要继续与对方说谎:“我其实并不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大黑暗天,所谓妖魔二字也不过只是瞎编的。” 可陈凤火只摇头道:“事到如今,阁下就请不要以这种谎话来诓骗调笑我了。” “不信就算了。”夕恒啧声道。 燃火的长剑被重新握在手中,待火焰渐熄,她便将其收回背后剑鞘。 敌人无力抵抗,只在火焰当中挣扎,发出呜咽声响。 她蹲下身,静静看着这怪物模样,向后问道: “关于这妖魔,可否还有些别的记载?” “妖魔者,力可举象,身如金刚,嗜血嗜杀,一旦现世,天下大乱。”陈凤火简单讲道:“书上另有一说法,只是如今不知是否可信……乃是妖魔结群而出,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四……世间只要出现一只妖魔,之后必然会显现众多。” “只是……不知为何你的血妖之名都已传遍大赵,却仍只你一人。” “都说了我不是妖魔。”夕恒提醒道。 然而对方却根本不信:“兴许记载上也会有些错误之处吧。”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绕开这个话题,开始讲起自己的猜测: “你所说的这种妖魔,既有金刚不坏之身,又能够在搏杀之间下意识用出杀伤法术……更像是曾经崇海修仙界当中的修士。” “方才碑文之上写道,崇海修仙界被血海覆盖,不知其中修者的下场……兴许就是转化为了这种没有心智的妖魔。” 陈火凤倒是认为妖魔乃是从大黑暗天中诞生的,而非曾是修仙之人。 不过她也没有反驳,只静静点头 夕恒站起: “这岛上也许还有别的妖魔怪物,我们该尽快离开了。” “按照记载,妖魔数量也不会太多。”陈凤火提议:“若是能逐个击破,兴许即可无碍。” “催动飞剑需要灵气,方才那种火涌之法更是如此。” 夕恒摇头:“我的灵气已经不多,再遇到这种怪物妖魔,我至多只能再杀两个。” 陈凤火困惑道: “你先前为船只脱困时,不是一次就用了上百颗灵石吗?” 能那般豪气地使用灵石,她还以为夕恒的灵石存量远超想象呢。 怎么忽然之间,就说自己没灵气可用了? “挥霍是挥霍,存量归存量。”夕恒摆手。 这两者之间可没什么必然的关系。 “先回沙滩,我得收回先前给船员的命令。” 万一岛上还有着其他的妖魔,被船员手下惹到,她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早知如此,这次的血海大法,就不用整整百颗来施展了。”夕恒默想。 “若是这次失败了,下一次我定要领带船队绕过漩涡,绕过这片小岛……一直往东,走到不能再走为止。” 若是自己一人寻不到仙,夕恒就要于大赵登基为皇,发动全民寻仙觅道。 东方没仙就去北方,北方再无便向西方。 若是室内石碑记载没多,她现今已算是寻到了仙岛,只不过仙岛在她来到之前,先一步崩毁了。 这次没赶上,下一次赶上就好。 只要这世界上还存在着仙境,她必然能够将其寻得。 夕恒踩在遍地骸骨铺盖的地面上,刚向下山的位置踏出几步。 顷刻间,就有诡异的哀嚎之声自四方接连响来。 …… 第九十三章、同明相照 “呜~” 这声响压抑至极,好似喉咙被何物堵住了大半。 即便如此,出声者仍用了相当大的力气,从堵塞的喉咙间吐露出缕缕声响。 怪声在山林中产生回音,不断回荡。 过了几秒,嚎声渐渐消散。 夕恒刚得半分清净,下一瞬,又有了沉哑的念音落来。 “灵气……” 两字悠悠摇摇,好似山中狼群般相互呼应,四面八方似是将她们两人包围。 更令人心慌的是,这些声响听起来与先前妖魔毫无分别。 “岛上果然还有别的妖魔……并且数量众多。” 凭借聪敏听觉,夕恒能察觉到有几个沙沙脚步徐徐靠近。 片刻甚,周边爬上了一个个暗红模糊的鬼怪模样。 起长发干枯,肢体萎缩,衣裳破烂,指甲纤长,满口黑红。 与方才所遇妖魔别无二致。 夕恒见这群东西围来,抿了下唇。 陈凤火也因威胁,下意识向夕恒靠近。 “妖魔是为灵气而来,大概是因是我方才使用灵石时的气感被这群东西感应到了……” 因心如止水的剑意,夕恒镇静面对着眼前险境,心里思绪不断。 陈凤火强作镇定,十指半捏。 两三秒后,夕恒想出了一个不太靠谱的主意,尽快讲道: “我等下会拿出一颗灵石吸引妖魔注意,你则趁机逃去沙滩,让船员尽力修补船只,只要勉强上路即可。” “我带着灵石可将妖魔引去海边,只要将其投入海里……这群只求灵气的失心疯应该也会坠海追寻,等我返回之后,立即启程离开这破岛。” 她也知道这计划不靠谱,妖魔虽都疯了,但身体还留有些人类习性,不一定会随灵石坠海。 而沙滩船只所留的破口巨大,又哪是短时间内能修得动的? 种种问题交织,她计划成功的可能绝对微乎其微。 但现在情况紧急,夕恒只得试试。 “嗯。”而对方也只能答应。 少女无言拔出飞剑,目光在每一个妖魔身上转动。 说话的几秒间,已有越来越多的妖魔现身,犹如丧尸般蹒跚靠近。 行动较快的妖魔,已经来到二十米内。 怪物穿着身好似被血染红染黑的长袍衣裳,表面裂有诸多被撕破的痕迹,躯体脏污,只有身形勉强存留着几分均匀比例。 透过这点,似乎可以窥出眼前妖魔曾经作为修仙练气之人的姿态。 只是现在,他们已成了张口都能吸引苍蝇的狰狞怪物,满身上下都没有一处洁净……不知游荡了多少年。 夕恒双手带起粗糙长剑,摆出武者架势,盯在最靠近的一人。 眼前这名新的妖魔似是曾练过武术,脚步挪动之间会本能地寻找平衡。 其表面看来,也是如方才其他妖鬼那般步履蹒跚,但实际重心未曾真正失衡。 这样的怪物对付起来,显然会更加麻烦许多。 并且,敌人不止眼前一个,周边另有诸多类似的强敌靠近。 夕恒微微闭眸,催动剑心。 手中以玄妙材料铸就的飞剑化为剑心,夕恒感到其内部隐隐有着灵气流经后的残剩痕迹。 眼前的妖魔,是灵气的残物。 灵气与他们,好似火焰与灰烬。 所以,才止不住地渴求着灵气吧。 …… 最近一名身材纤细的妖魔张牙咧嘴,加快脚步,利爪一挥打来破空之声。 夕恒以刺剑相攻,却只感护体化劲颤抖不断,即要破碎。 “比之前那家伙还强……她踏起轻功后撤。 但妖魔怪物也能奋力踏步化成血影紧追,咧开吞过泥般脏污的口腔亮出污浊尖牙,伸爪继续扑来。 夕恒身影鬼魅一转,立刻躲到了一颗足有两人合抱粗大的巨树后方。 下一瞬,树木底段在敌人攻击下砰地碎成一片木屑。 她继续躲闪,周边颗颗巨树则随之倒下。 虽说树木根本防不住妖魔之力,但也能起到些拖延的作用——翻飞的木碎可以遮挡视野,追击的无心妖魔通常会愣住那么一瞬。 在这一瞬,就足够夕恒退开五米。 奔跑闪躲之间,她也吸引到了周边其他妖魔。 数十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饥饿妖魔,带着浓郁的渴求扑来。 短短十几秒间,妖魔猩红无光的眼瞳都已盯在她的身上。 “快走!” 一直在寻找时机逃离的陈凤火立即踏起轻功,向一片较为空荡方向尽快逃窜。 夕恒见有几只妖魔即要转朝朝陈凤火追去,毫不犹豫地从物品栏里抓出灵石紧攥,散出丝丝飘开。 顿时,正追赶她的妖魔兴致大起,一双双眼瞳死死落目在了她高举的右手。 “给我!” 最靠近的女妖更是再度发狂,迎面撞碎一块山石竭力伸手来抓。 空中忽有血光闪动,猩红血爪自发显现。 血爪撕破衣袖,几乎划到她的手腕。 夕恒震开化劲,敌方在空中没有地方借力,只需抵消其冲势,就能勉强使其顿住半秒。 但纯粹的化劲爆发消耗太大,若是接连使用,不过五次就难以维持轻功,必须谨慎使用。 “这次,倒真不一定能够生还了……” 夕恒轻叹了下,继续踩着树枝在空中飞跃,尽上最快的速度前去与船队沙滩方向相反的海岸。 妖魔紧追,不断嘶吼灵气二字。 在如今这失心疯的状态之下,它们无法使用轻功或法术奔进,只得以纯粹的肉体力量在地面踩出凹陷推动身体。 如此粗暴用法根本无法发挥其真正实力,难以追得上施展化劲轻功的夕恒。 当她领带数十妖魔前去相反方向海域时,赤天神女也正全力奔向船只搁浅的海岸。 她颤抖的双手尽力捏着指法,口中喃喃自语。 随着十指指决终于捏出,起纤细腰背所贴着的一道法纹也渐渐泛起微光。 …… 数分钟后,正被一群妖魔狂追的夕恒听到了海潮的起伏波荡之声。 前方,耀日坠下明光播撒,点点磷光好似天上无数星辰,坠在碧蓝的海面。 细沙掩着贝壳与海螺,受潮水遍遍冲刷渐变湿润,海鸥踩在上面轻声鸣叫,叼着一只八爪鱼仰头吃下。 若是平时,夕恒见到这般自然清新的景象,大概会停下脚步静静看上一会放松心情。 可惜,现在情形实在焦急紧迫。 她背后正追着数十模样怪异,身着暗红,不断狂吼着的妖魔。 怪物踩在沙滩,惊得海鸥扑起翅膀逃离,大小螃蟹乌龟赶忙离开。 扑—— 锦履踏在湿沙,夕恒继续直接朝海里奔去。 妖魔踏着巨力落下,小腿都陷入沙中。 她能以轻功飘在海面,而妖魔们来到海上后,却都是张牙舞爪地扑着海水,速度立即降下数倍。 然而它们当中却也有人能为灵石激发潜能,竟觉醒了分毫生前习性,能与夕恒一样,踏在水上飞快行走。 虽说能一直跟身后的追击者从数十变成了寥寥几人,但对夕恒而言,只要有超过两个妖魔追赶,就和数十个一起追都没什么区别——她自己最多只能杀掉两个。 “给我灵气!”面目苍白的女妖魔张牙舞爪。 “你怎么也会轻功啊……” 夕恒吐槽了句,以右手飞剑斩出剑气阻拦,继续快跑奔离。 体内化劲在使用水上轻功与剑招时,消耗极快。 她只剩三分之二的气血,现在又已经飞散大半。 并且,她总归要留下一部分气血来应对之后的场面,于海上使用轻功,无法走得太远。 夕恒踏在海面高高跃起,期间回眸扫了一眼。 最先看见的是仍紧追不舍的女妖魔,后方则是密密麻麻,已将大片海水染成脏污的红黑色的诸多妖魔。 “不知,这些妖魔会不会已是岛上全部。” 如果岛上还有其他没有被她引来的妖魔,仍是死局。 好似……自从踏入这片岛屿,她的死局就已注定。 夕恒在空中轻轻摇头,右手紧攥着最后一颗血灵石,猛地朝前端宛如没有边际的海洋抛去。 灵石被压出大量灵气,吸引妖魔的灼灼目光。 再度踏在海面之时,她立即旋身转向,奔向左侧远边。 下一刻,血灵石扑通入海。 紧接着,数个妖魔嘶吼着直直扎进海面。 至于已经丢弃了灵石的少女,则没再被它们看上一眼。 “希望有效吧。” 夕恒望着这群怪物好像下饺子般落入海里,转身加速远离此地。 不知在水下争夺灵石时,妖魔会不会互相争斗厮杀…… 虽是好奇,但她现在可没时间去观察研究。 暂时搞定妖魔之后,夕恒又在海上踏着轻功绕了一圈,才返回岛屿。 当她重新落在沙滩,体内气血只剩了十分之一。 “这点气血,再用轻功返回船只搁浅的沙滩,走不到半途就会力竭……” “这次只跑着回去,只在翻山越岭的关键位置使用轻功,速度应该也不会太慢。” …… 夕恒穿过丛林灌木,越过几处悬崖峭壁,在这没有人路可走的山林间快奔了一刻钟,才终于接近了来时的沙滩。 她刚在一片繁茂的灌木丛中走过半途,就听见了赤天神女喝声自远边遥遥传来。 下意识抬眸望去,视野便能透过层层枝叶,见到远处有一道黑焰燃起,火光出显现。 下一刻,硕大火球被高高抛起,再宛如陨石般坠下。 “诶?”夕恒有些不解。 “那家伙身上不是已经没灵石了吗?我都翻过了一遍……怎么还会有法术可用?” 凭她对灵气的敏感程度,必然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所藏的灵石才是。 “难道是她的手下替她保管着一颗灵石?在此时拿了出来?” “……那就糟了呀。” 夕恒现在已没灵石可用,体内也没多少化劲, 莫说击退可能会因灵气波动转反的妖魔怪物。 她现在,可能连赤天神女都打不过。 “还回去吗?” 此刻情况对她来说,几乎已是死局。 赤天神女被她禁锢、以化劲影响了手腕筋骨这么久,若是能找到时机逆转形势,肯定不会放过她。 自己至少要找个地方打坐休息,恢复几成化劲才行…… 夕恒脚步变得轻微,同时也遮掩起了自身的气息与杀意。 几近无声的脚步踩着地面杂草,目光透过灌木枝叶,遥遥望去那边。 船队搁浅的沙滩前端,靠近丛林之处,已经燃起了汹涌烈火。 树木与草地一同被点燃,浓郁的烟气朝着青天飘荡,另周边百米环境都更热了几分。 重重烈火当中,正有三四个模样诡怪的身影,毫不畏惧般,以僵尸似的姿态步调向前奔走。 “原来岛上还有几个妖魔呀……” 她所引走的数十名妖魔并非全部,还有其他的妖魔袭击了船队。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可以开始思索下一世该做什么了。 “读档之后,果然还是要继续向东航行——我就不信这崇海渡不过去。” 前端妖魔浑身燃着烈火,皮肤与衣着都已烧焦,肉身也向上不断飘着黑焰。 若是寻常人沾染这等烈火,定然会嘶吼尖叫不断挣扎,最后活活烧死。 但眼前乃是妖魔,它们好像根本没有痛觉,浑身起火也不哼一声,只会向着灵气的波动位置不断前进。 它们坚实的脚步踏出燃灼着重重烈火的丛林,带着一身的焦臭朝正捏指法施展法术的白袍女子奔去。 地表散有诸多尸体残骸,其中大多已被烈火点燃,看不清其模样。 但仍有少数远离烈火,夕恒遥遥可以看清这些尸身都是她手下船队的船员。 其并非是被火焰烧死,而是一个个颈间,都被撕开了明显伤痕。 淋漓的血肉显露在外,不断向外喷洒着温热鲜血。 夕恒对这群人的逝去没什么感觉,毕竟读档之后还会回复,只随意数了数地上成堆成片尸体的数量。 粗略一扫,就见到数十具。 恐怕在某些视野的死角,还有更多。 “至少已死了上百人吧……” 船员作为寻常凡人,面对妖魔般有着恐怖实力的怪物,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哪怕船员们直接灭了一半,也并不值得奇怪。 反而,只死上百才是特殊。 “是因赤天神女的保护么?”夕恒将目光落去。 此刻陈凤火所穿的白袍表面正亮有许多好似动画般不断波荡着的火纹,衣袍无风自动,浑身散发金光,好似真正的天上仙女。 每当不断游动的火纹落到手心,她只需轻轻提手一弹,就能打出法术。 颗颗火球砸下,每次都会令妖魔迟缓数秒。 烈火当中妖魔皮肤烧焦,耳朵不灵,眼瞳无法看见,动作愈发缓慢, 如此一直持续下去,兴许不过多久就能将这三名妖魔退治。 望着远端赤天神女的威武模样,夕恒目光微闪。 但就把妖魔能够解决,接下来的航行却也不会顺利。 若是对方能将这种肆意挥洒法术的姿态一直持续下去,她对船队的掌控权,说不定就要移交给对方了。 虽然对方和自己目的一致,都想寻得仙境练气修仙……但在起航之时,对方是她的俘虏。 而自己现在现身的话,说不定就会成为对方的俘虏了。 这可不行呀…… 恢复化劲,哪怕只恢复两三成,也至少需要冥想休息一个多时辰。 “等会再过去吧……”夕恒自语。 随着诸多法术接连,赤天神女身上的火纹愈发稀少。 三只妖魔,也因熊熊的烈火与冲击而瘫倒在地,终于一动不动。 赤天神女这才将右手放下,徐徐呼出一口气。 她将身上的游动的火焰纹路摘下,贴在自己手臂。 “这样下来,最后一颗符咒也用罢了。” 她本想这颗藏起来的符咒,用于之后与夕恒分道扬镰。 但如今遇到的了如此诡异强大的妖魔,也就难以留存下来是。 “罢了,保住船队与性命才最重要。” 赤天神女回头看到数百朝自己跪拜,不断呼喊种种敬称的船员,只摆手道: “不要在此地多言,快去修理船只。” “若在船只修好之前,又有其他的妖魔前来,我们都难逃一死。” 船员听罢,又惊恐地呼喊众人回头修整。 “净天号有着隔舱分水,这点破损还不至于使其沉船,尽力先将大船送入海中。”陈凤火继续说道。 “是……”船伙长听罢,心中只有苦涩。 大船撞在沙滩,就难以再将其拖入海中了。 之前把船只送入海,可是以数千人协力才办到的。 而现在,周边人数都已不足七百,根本无法拉动如此巨大的船只。 他只能寄希望于先将其他较小船只拖进海里,将其与大船牢固相连,再等到涨潮时长风刮来,所有船只一起拉满风帆,才有可能将大船拉回海中。 除非有神力相助。 赤天神女说罢,仰头看向整座岛屿的高空山巅,心想夕恒此刻可还安在。 “受数十只妖魔同追,怎可能还逃脱得掉呢?”她摇了摇头, 遇到那种情况,只有死路一条。 因两人数月自一室相处同眠,赤天神女难免也稍有些惋惜。 “到了地方,便给她立个衣冠冢吧。” “说什么呢?真以为我死了么?”夕恒在远处听到了对方的惋惜之声,又见对方金光闪闪的仙人模样已经消散,便从灌木从后走出。 …… 第九十四章、崇海绝境 带有咸味的海风悠悠吹来,将地面疯涨的烈火吹得摇曳不断。 火焰顺着风势,向岛上森林深处蔓延,即将引起一片森林大火。 夕恒自还未烧到的一片灌木后走出,明红的劲装衣摆也好似火焰般向后波荡=。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去。”少女讲了句谎话。 陈凤火抬起眼眸,先是稍稍呆了下,而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回来就好。” “何出此言,难道你不希望我在这死掉么?”夕恒歪头。 “你我相处如此之久,虽是俘虏身份,但也未曾折损过我,我自然不会有所怨恨。” 赤天神女又道:“并且,你助船队渡过数次危难,我也自然不希望你就这么死去。” “当初我可杀了你手下不少人来着。”夕恒提及。 在正常人眼里,这句话大概是哪壶不开说哪壶。 但陈凤火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此间世事只有大道一途为重,其余闲杂尔尔,不过只人生过客。” “我也是?” 赤天神女轻轻点头。 “好吧……”夕恒不再理会此人,望向后方船只,问起正事: “如何才能将船队送入海中呢?” 要尽快离开岛上,不然危险随时可能再度来袭。 “以化劲之力可否?”对方作问。 “用爆发的化劲推动,更可能直接将船头粉碎。” 现在来看,只能等长风刮来吹动船帆,或是等大海涨潮淹没船只搁浅的位置…… “那也无碍,现在重要的只是尽快离开此地。” 隐隐之间,赤天神女恢复到了与夕恒对等的位置。 “这倒可以试试……不过推动大船需要大量化劲,我还需先恢复一番。” “请尽快。” “你可否有法术能推动?”夕恒问。 “火法虽有冲击,但一旦燃起就难以扑灭,大船必然会迅速烧成灰烬。” “好吧。” 希望她方才引走的数十只妖魔,已是岛上的大部分了。 再来一只的话,她和陈凤火应该也可以勉强摆平,但如若数量更多就不行了……没了灵石后,她要对付这种刀枪不入的妖魔太过困难。 “这段时间,请帮我守着。”夕恒说。 若有敌人来袭,对方能解决就解决,不能的话……她过来其实也没什么用。 少女略过赤天神女的身侧,回身靠近远处大船。 还走过去几米,就听到了后方燃火丛林当中,有一个沙沙的脚步声行动。 “嗯?” 夕恒回头见到来者,抽了抽嘴角。 “怎么还能追到这里来呢……” 此刻来敌,正是之前最为激进地追寻灵石的女妖魔。 对方摇曳着脑袋一步步向前挪动,被海水浸透的衣袖下垂,没有被烈火点燃。 双手双脚都碰在火上,却明显丝毫不觉灼热。 “给我灵气……” 妖魔头颅仰起,原来暗沉的双眸中隐隐有了些微神采,口中不断咀嚼发出磕声,灵气的波动自她口中泛开,暗红碎块自黝黑的口齿间散落。 “那颗灵石被这家伙拿到了。” 夕恒提醒之后,右手从物品栏抓出一把长剑。 同时,她将飞剑拔出,递给一旁的赤天神女。 她体内只剩下稀薄化劲,最多不过勉强与来敌过上几招就会落败。 但陈凤火此刻还有些法术,再有飞剑之后,也许有机会将其斩杀。 赤天神女接过飞剑,将手臂上的一道法纹转抹在剑身之上,随即摆出架势。 “灵气……不,不对。” 不知为何,妖魔忽地停住脚步,双手上伸,捂住自己脑袋。 她挣扎着脏污的身躯,逐渐瞪大双眸。 “不,此般肮脏躯壳,怎会是我?” “杀了我……杀了我。”怪物喘着粗气,低语不断。 “因为吃下了一颗灵石,所以挽回了一点人性吗?”夕恒默默猜测。 妖魔缓缓抬头,悲哀的双眸又望向两人,嘴里一直喃着‘杀了我’三字。 接着,她又继续走来,亮起尖牙抬起利爪。 “不过,看来也没能恢复多少。”夕恒蓄出刺剑架势。 此刻,她体内化劲最多只够释放一招半。 之后,兴许极只能动用元气,使用舍生之剑对敌。 但在化劲稀薄的状态下,只要敢用断命之剑,就是必死的结果。 如果妖魔能来的晚点就好了……只要她能恢复半数化劲,就能使出一记断命之剑决出胜负,并保证自己只重伤而不身死。 “杀了我……”妖魔仍在呢喃自语着。 “说的容易,但你这般,金刚不坏之身要如何才能杀死?”夕恒回了一句。 “杀了我。”对方继续靠近。 “不如同我讲讲练气修仙之事?兴许我就能想出杀你的办法。” “杀了我……” 果然,虽然看似是挽回了一点人心人性,但实际上,对方仍是妖魔,不会理会外界的言语。 她迈步向前,注目在敌人喉部,心如止水。 赤天神女则向后退去,捏起指法低声念咒。 十米。 五米…… 只相隔两三步时,夕恒手中剑刃忽动。 仅存的化劲奔涌在剑身之上,化出最后一记越音之剑,在对方于蹒跚脚步间仰起脑袋的一瞬,朝其下巴底部穿透再刺进—— 剑刃于空中卷起劲风刺出白障,犹如闪电一般落去对方颈下。 正当夕恒以为这一剑只能打得对方失衡并击倒在地,已经做好准备应对剑柄压来的巨力时。 剑刃却直接以与她想象相反的锋利,刺透了对方下巴,并贯通向上。 利刃穿过口腔鼻腔,继续向上刺入眼眶,突破脑浆,只被其颅骨挡住。 “谢谢……” 妖魔最后低吟一声,浑身失力,向下倾倒。 “诶?”夕恒第一瞬间,还以为是幻觉。 这只妖魔不知为何完全卸去了先前的防御能力,杀起来手感只比常人更多一点韧性。 “因为想死,所以刻意将防御剔除了?还能这样的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以这样的方式轻易斩杀妖魔。 后方陈凤火望见妖魔失力坠地,同样愣在当场。 还没等她们两人回过神来,妖魔尸身表面忽地显出了一股波荡的虚幻之意。 紧接着丝丝青色自其表面流出并缓缓聚集,先成了一团朦胧的青雾,而后又变作了朦胧的人形。 青色渐渐凝实,人形的上半身面容与衣着纹样愈发精细。 此人由飘荡虚幻的青色构成,其身上衣着有诸多水纹徐徐流淌。 “……灵魂?”夕恒眨了眨眼,她杀了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东西。 难道修仙练气之人的灵魂都很强大,死后还能自发浮现出来? 对仙人之事有点基础常识的赤天神女怔住一会,之后靠近讲道: “此乃一点真灵,乃是人的最后一份有灵之物。” “这不还是灵魂吗?”夕恒觉得只是叫法上的差别。 眼前这虚幻的青色半身人像,与她曾经在电影里看到的鬼魂或者魂魄极为相似。 “真灵乃是灵魂深处的一物。”陈凤火简单说罢,正起身姿向身影行礼。 “见过前辈。” 夕恒歪了歪头,没有随着对方一起行礼。 青色魂魄闭着眼眸,明明没有张口,却能发出空灵的声音: “多谢你予吾解脱。” “不客气。”夕恒随意道。 “吾应当回礼……方才你问练气修仙之事,我可做些答复。” 眼前的一点真灵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绪,没有方才那般急不可遏、疯狂的求死模样,死后也没有半分欣喜。 就好像电脑当中的ai机器人。 “你欲求仙,可这世上已经无仙……吾等修者,不过是于此世间苟延残喘。”她说道: “千年前天地大劫,灵气四散,此世间就再无任何飞升成仙的可能。” 夕恒听罢,问: “那,你们所修的练气之法,可以长生吗?” “长生二字,尽是镜花水月。”对方像是只要提问就会回答的AI。 “修者寿命如何?” “寻常练气修士,不过百三十年,筑基之后可增至二百。” “好少。”夕恒摇头。 她自己现在就能活千年了,这群所谓的修仙之人,寿命却还不过只比会养生的寻常凡人更高几十年罢了。 “岛上如你这般的妖魔怪物,又都是何修为?”她问。 “练气修士无法承载血海威力,必达筑基才有机会受血海影响转为妖魔,魂灵封死,而身体不腐不灭。” “筑基?都已是练气之后的境界了吗……我还以为随便一个修仙者都有金刚不坏之身呢。”夕恒松了口气。 “你所谓的金刚不坏乃是被血海汲取灵光,而换得的肉身不破,这本是炼僵之法,却被血劫以血海为媒、自修士之身施展,虽最终失败无法控制,却也将吾等练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即便说着憎恶之语,这幅魂灵仍然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原来如此……” “练气、筑基,那下一个阶段便是金丹了?”夕恒又问。 不只是因先前那石碑,她在大赵的某些有关练气内丹术的典籍之上,也看到过类似的讲解。 踏上仙途之人先是练气,而后筑基、金丹…… “……是。” 这次回答前,眼前魂灵却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后续又补充道: “金丹,不可得。” “为何?” “世间各处仙域灵气稀薄,已不足以练成金丹。” “把你们变成妖魔的那个人,不就成了吗?”夕恒想着先前所见的碑文说。 若是眼前这个灵魂模样有情绪波动,大概会因这句冒犯之语对夕恒发怒,降下惩罚。 但她显然已经失去人性,片刻后便直白做出回答: “以血海之心练成外丹,所需对抗的怨恨无可估计……血劫大抵已经身陨,哪怕并未身死,也必然成了恶鬼妖魔。” “那有没有可能能成?哪怕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夕恒只想知道这点。 眼前魂灵似乎被她问住了。 这一刻沉默,比之方才更久许多。 过了十几秒,她才回答: “有。” “既然有那么分毫,就已经足够了。”夕恒点头。 只要她能踏上练气修仙的道路,心理寿命必然会如同起初踏上武道时那般逐渐增长。 练气会增长一大截,筑基也是如此,到后面的金丹,应该也会飞涨许多。 虽然依对方所言,成就金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过只是几乎罢了。 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夕恒也能通过读档,不断自晋升期间摸索并积累经验,重复重复,直至达到所谓的万分之一。 寻常修炼之人,也许失败一次就会大损修为,甚至走火入魔练到身死。 但她能够重复无数次,并能在重复期间积累经历,将成功率不断拔高。 就好像网络游戏当中的重要武器装备强化,其他所有人将装备强化一次,就很可能跌落等级,甚至直接损毁。 而她在强化之前存档,就能够强化无数次,不必担心任何影响,可以一直重复直到成功。 在心里轻笑了下,夕恒又问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既然崇海修仙界已经破碎,我若想找其他修仙界,应当去往何方?” 赤天神女口中的东方彼岸修仙界域,不过只是一道传说传闻。 还是从眼前这位曾经的真正修仙者口中听说,才能更有几分可信度。 “既然崇海界域已灭,哪怕外域另有界域仍在苟延,你也去不得。”但对方 却说了一个坏消息。 而且,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为何?”夕恒半眯双眸。 “凡修必要借以飞舟之力,才可能跨越界域。”对方讲道: “曾经崇海界域共有三艘飞舟,之后,一艘被血劫夺取,一艘被渡海宗暗中窃得并于血海侵袭之前离走,另一艘又已被血海损毁湮灭,化成无数碎块沉入海底。” “还有这种限制?”夕恒蹙起眉头。 她本以为只要渡海即可,无需在意其他。 “若无飞舟指向定位,并穿越重重迷幻,则不可能离开自身所在之界域。” “各大界域都是固定的?每个界域只有一个修仙之地?” “当年仙绝之时,四方各界都只来得及集中全力,在自己界域构建一座锁灵大阵。”对方讲解起来: “兴许其他势力较大的界域会有更多,但大多界域中只有一处,至少,崇海界便是如此。” “就没有其他个人建成的锁灵阵吗?” “仙绝之后,灵气无存、大乱即至。所有孤身散修或较小势力都已经在两百余年中的大乱死绝,即便未死,在外无灵之地的锁灵阵也渡不过千年。”对方出言相当明确。 “也就是说……我出不去了?”少女认真问道。 “若无飞舟,永生无望。” 她说完这句话,就好似要报复夕恒,给她留下个心理阴影般散去。 青色的虚幻魂魄渐渐泛散,凝实的精致面容与衣着纹样变得模糊,最终变为一团淡淡的雾色,飘荡在了世间。 “哈?这就走了?” 期待被说了永生无望这种话,任谁都会难免会有些生气。 而且说完就消失了…… 夕恒有种抬起拳头却找不到目标下手的无力感。 她明明还有许多问题呢。 要不要读档再问一次?她想 不过也无必要立刻读档,眼前重点已经得到了一些回答。 她想要前往其他界域找修仙界,似乎必要有架飞舟才行。 但她现在连飞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青色魂灵又说,这片崇海界域当中已经没有飞舟了…… 不过,夕恒也不信对方所说就是完全的真实。 毕竟那就好不过也只是个被变成妖魔的筑基修者,又不是真正的神仙。 夕恒摇了摇头,侧过眼眸,便看到了正和她一样失落着的赤天神女。 任何求寻仙道之人,听到曾经的修仙者说出这些,都难免会心神失落。 “你信了?”她问。 陈凤火想要摇头,终究却只叹息道:“真灵所言,尽是本人生前所经所知晓,我不得不信。” “也许她自己也被骗了,得到的消息并非真相。” 夕恒乐观说罢,而后问:“难道你只因听了这些,就要放弃这次远航?” “当然不。”陈凤火立即作答:“已经走到此地,就必然要走完才是。” “这才对。”夕恒轻笑道: “说不定这家伙所说也都是些过时的真相,过了这么多年,两个界域之间所谓的重重迷幻也许就已经消散,可以直接坐大船渡过去呢。” 陈凤火听闻后苦笑,只道:“那就依你所说。” 传说对仙人而言,百年时日不过眨眼一瞬。 修仙者虽不至于如此,但在他们之间的规矩与常识,向来很少会有改变。 印刻在修仙之人脑海当中的界域障碍之事,应当已经持续了许久,不会在她们这一代消散。 夕恒所说的‘可能’二字,不过只是些的鼓励之言。 不过她所缺的就是这份信心,对方递来,她自然也要接受。 “就拼上这条性命吧。”赤天神女正色讲道: “不得大道,抛却此生又有何妨?” 夕恒拍手:“即便百世轮回,也要踏入仙途。” 两人四目相对,决心互相传递凝实。 …… 第九十五章、水月镜花 那所谓的真灵消散之后,岛上便再无妖魔来袭。 众多船员因紧张慌忙加快进度,最后竟确实能在两个时辰内,将一座破损较小船只补好送回海上。 长风助力船只入海。 补匠继续修补,由前船牵出数道铁锁,拉着一艘勉强补正的后船入海。 趁着海风愈发猛烈,人们再将两道船只的铁锁连至大船上,拉满船帆,试图将其带离沙滩。 可无论大风如何,这艘大船最多只会摆一摆本就身处水里的尾部。 直到夕恒凝练好了化劲重回沙滩,以双掌猛推向前,才总算在一连串木块的破碎声中,将整座船舰向后徐徐推回。 巨船重返海面,于动荡的潮水之间漂泊晃动。 损坏的前头船底咕嘟孤独大量进水,令其好似俯首般,向前沉下许多。 不过对于大船整体来说,这个破口也不算太大。 虽然最前头的两座舱房已经溢满了海水,但因有着隔仓分水的设计,还不至于因此沉没。 不过因前头增了几分重力,更加失衡了些许。 夕恒踏回甲板,也感到船只比先前更晃荡了些。 若是之前经历的大风暴再落于现在的船队,也许就能将这艘巨船掀翻。 “罢了。”夕恒自语: “能从那么危险的岛屿重回海面,就已是相当不错了,不必奢求太多。” “继续向东航行吧……我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个了。” 夕恒转动眼眸,望着极远处沙滩上仍留下的修补匠们不断忙碌。 大船被她推入海中,便远离了那片危险小岛,只好似被放飞的风筝般挂在远端。 这样,就算岛上还有妖魔袭击,也威胁不到最主要的大船。 只有仍留在沙滩上的修船匠们一如既往的战战兢兢。 在见过了妖魔的恐怖之后,思路就迅速变得清晰了许多,之前难有头绪修补的破洞已经开始填补。 这边,指挥船只的船伙长清点完了大船所剩的物资,前来报告。 “两位殿下,如今船上粮食淡水只够船员用上四月,若再算上其他仍于沙滩搁浅的几座商船,再勉强缩短衣食,途中又不遇大灾可用半年。” “半年么。”夕恒将目光转向身侧与自己的一起观海的赤天神女,随口问道:“你说,这半年时日,可否足够你我二人跨越大海?” “希望可行。”陈凤火并不确定。 “这崇海,当真是应了记载中那般,不知几万里也……”少女双手撑在船舷,轻声自语。 …… 五日后,船队未继续起航,还在等待所有船只修补完好。 这段日子岛上妖魔也有几次现身,不过补船匠们一见妖魔就会立刻跳入海中,慌张地拉远距离。 而妖魔也不管他们,只会跑到旁边被烈火烧过一遍的树林当中,寻找烧焦的尸体啃食。 妖魔的胃口极大,一次能吞下整具尸身,留下苍苍白的骸骨散落在地。 因为周围能消灾的尸体越来越少,船匠每日的工作效率都会提高一个层级。 他们好似激发了所有潜能般,短短几日,几十人就勉强补好了所有船只,由大船拉着入海。 只有一艘修补出了些错漏,在入海后有木板崩开,徐徐沉进小岛边上,海面上只冒出几个倾斜的船杆。 不过,这只令船队少了半月的粮食和淡水,没令船员人数更多出来。 毕竟经历了一遭岛上妖魔袭击,船员如今已经骤减了十之二三,再少一条船也并无大碍。 到了第八日上午,海上薄雾在艳阳下退散。 六艘破烂船挂起船帆,按照司南所指,遥遥绕过妖魔海岛,向东航行。 岛屿模样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彼端, 夕恒呼出一口气。 威胁终于弥散,她重归到了安稳些的日子。 虽说在海上一直向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目标漂泊游荡,也算不上安稳就是了…… 没兴趣再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夕恒转身返回船舱。 船队周边只剩下了一片漫无边际的天海。 蔚蓝色的天空飘着云烟寥寥,夜里无数星辰轮转变动,隐约闪烁。 接下来的日子,入夜后,夕恒时常会从冥想修炼中抽出一点时间,仰头望向天上星辰。 她隐隐看出,星辰都有着自己的变化与组合顺序。 粗略扫去几眼时,怎么看都只好似一盘散沙。 但实际上,星河也总有着自己的构架与规律,会随时间流逝徐徐转动。 夕恒伸手轻轻指向天空,手指轻划,将三座较亮些的星星画成了一个包裹着诸多繁星的大三角。 …… 恍惚,又是快要一月过去。 外界海景一如以往,天气晴朗时风微浪稳,天气差些时波涛汹涌。 这段时日运气还算不错,海上就算下雨刮风,也不过只一两日,且其声势比之以往更淡许多,船只可以安稳渡过。 夕恒每天睡醒,用完餐食就闭眸在精神空间演练招式,待到精神因此疲惫,就离开船舱吹吹海风。 若是晚上,便躺在甲板上看会星星。 如今,整座船上心情最为平淡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至于其他人,心情已经愈发沉重。 距离起航之时已过百日,却仍不得见所谓的崇海彼岸。 而且渡过了如此之久,连返航都已是奢望。 哪怕食物还够,船只也已撑不了太久。 每人都想询问苍天,为何渡海百日,却仍见不得对岸呢? 夕恒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用上百天,应该就能够跨海。 而经历越多,她愈发认为先前妖魔所言才正确。 单靠这种寻常船只,哪怕建得再大,也无法真正渡过崇海。 “哪怕是地球上的太平洋,此般游经百日,也不至于一点陆地的样子都看不到吧?” 夕恒在甲板上望着海色,默默心想。 “这世界,也许比我想象的还大。” “亦或者,这里本身的地域划分就与地球不同。”她回念起先前与妖魔灵魂交流时,对方常说的‘界域’两字。 “界域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每个界域都有崇海这般庞大吗?还有……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界域?” 界域的排列的方式又是如何?是好像拼图般一片片贴在这颗星球上,还是说她脚下这世界其实并非星球,而是各个界域重叠起来的……千层饼? 亦或者,世界像是繁茂的树冠那般有着无数分叉,每一片树叶就是一个界域? 这毕竟是个有着超凡之力的世界,再怎么想象也不为过。 “说不定,世界其实只是一个超级大的甜甜圈……” 总之,这里与她曾生活的地球,好像全然不同。 只凭这种木船就想冲到另外一片界域,或许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望着无边的海面,夕恒下意识默想起了下一世的事情。 这一世看起来已经差不多了,准备下一世用另外的方法寻仙吧。 她自言自语: “那飞舟,我又当如何获得呢?” “如果寻找不到,我自己能不能制作一艘?” “这样的话,就需要一些有关法宝或器物的典籍了……” “崇海修仙界爆炸后的大漩涡废墟里,有没有这类东西呢?” “修仙者的典籍或许也是超凡之物,掉进海里也不会损坏……” 要不要去那座大漩涡中心试着探下险呢——夕恒问自己。 亦或者,继续曾经的计划登上皇位,让手下去找。 发动全民寻仙,也许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 兴许大赵国内某处秘境里就停留或封存着一座飞舟,只要找到,就能驾舟离开此界呢…… 少女心思慢慢发散时,天边橙红退散,一轮新月升起。 天色变成深蓝,再变黯淡。 逐渐,点点星光缀在深黑天穹。 夕恒朝上伸手,似要抓住这颗颗星辰。 星辰轮转,银河淌流。 “时间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夕恒撑起身子拍了拍衣袖,略过周边目光麻木呆滞的寻常船员,返回船舱。 她自己的心境虽还正常,但其他船员却好像已经完全不行了。 每天看一片景色,做着同样的事情,吃同样的食物……并且分毫也没有找寻到传说中对岸陆地的希望。 他们的灵魂似乎都已死去,只剩肉体不断重复作业。 夕恒走入船舱,刚刚敞开自己的那间舱门,却见到其中一片灰暗,且空无一人。 “嗯?” 她一回头,恍惚间踏进了一片花海。 明朗的阳光坠下,代替了入夜后的昏暗。 五彩缤纷的大小花朵,好似地毯般铺盖了整片略有起伏的平原。 而她,正站在其中。 耳边传来女孩子的欢笑之声。 夕恒转眸望去,可见几名身材娇小的少女,正在花海当中跑跑跳跳。 “幻境吗?” “赤天神女终究还是要对我动手了?还是说此事乃是其他异像……” 她拔出长剑,催动剑心试着摆脱这片幻境。 温暖的阳光渐渐增了几分冷意,耳边也重新传来了海波的荡漾之声。 但眼前景象一动不动,她的视觉和半数听觉仍还受着影响。 “奇怪。” 幻境应该并非陈凤火所为。 她当初只是催动了一下剑心,就能直接将对方击败。 对方所能施展的幻术,应当不足以阻碍她的剑心运转。 既然幻境并非由对方所施,那么就是海域上的。 “这便是那妖魔所说的,界域边境的重重迷幻之一了吗?” 夕恒稍稍低头。 在这幻境当中,她的身形也忽然变得娇小,像是远边那些在花丛上面抛沙包的小女孩。 “芈洁!也来玩呀——” 远端,一个声音开朗的女孩挥手大声呼喊着她。 夕恒没怎么理会,只静静检查着幻境当中自己的模样。 她手心正裂着一道细细血痕,不知是在哪划伤。 “不了。” 她自己明明没有张口,却听到了这幅身体的娇嫩声音:“我还要去山上。” “山上没有仙人啦,那都是瞎编的!”远端又喊来声响。 这个娇小的身影站起来:“是有仙人的,之前那个秃头的和尚不是说我有修炼的资质吗?我就应该去山上。” “我得去山上才行……” 好似梦要醒来一般,眼前花海的景象渐变模糊。 一种恍惚感自脑海游荡,夕恒闭眼再睁眼,又重返了现实的船舱当中。 此刻,她正抓着把剑,站在敞开的舱门之前。 “这幻境倒是有些真实。” 如果自己没有领悟到剑心,也许真会陷在里面相当长一段时间。 扑通—— 舱外的落水声令她回过神来。 船舱内空无一人的昏暗并非幻觉,陈凤火已经离开,不知是去了何方。 因先前的一同协力,她们已经恢复了平等地位,不再谁是谁的俘虏。 夕恒也没了约束对方的理由,。 但先前,陈凤火很少外出。 一般,初入夜的这时候,对方应该会老实地待在舱房才是。 现在,却消失了。 “她大概也被幻境影响了……其他船员也是。”夕恒退出舱房,快步重回甲板。 她是有着剑心,才可以从幻境挣脱出来。 而她的船员还有陈凤火,可没有与剑心同等级的力量,能祛除影响。 甲板上,许多船工水手正迷茫呆滞着自发走动。 他们口中呢喃着一些难以听清的模糊话语,好似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似的。 有数人来到船舷,竟是攀上一跃,就坠入冰冷的深海当中。 先前的扑通响动,正是船员坠海之声。 夕恒连忙作出行动,没浪费力气去救已经落水的船员,而将还未坠入海中的船员都拽到中央,拿上甲板上常备的绳索将他们捆在船杆。 陷在幻境的迷蒙呆滞之间,船员没力气挣脱束缚。 渐渐,甲板上近百船员,都已被夕恒控制。 至于下面船舱里的船员,应该不至于跌入海中,她也没没多去在意。 随即,夕恒寻找起陈凤火的身影。 回到船舱,只见一堆人已经离开自己的舱房,迷迷蒙蒙地慢步行走。 少女从徘徊的人影当中走过,听着他们口中说出的各个名字与称呼。 逐渐明白,这群人都正在幻境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或是父亲母亲,或是同她方才一样的孩童,或者直接就是修仙之人,还有的会捏起剑指,呵斥妖鬼怪物,模样看起来倒是相当滑稽。 “为何会有这样的幻境呢?”夕恒自问。 海上幻境是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显现出如此模样? 幻境当中的事件是曾经的回响,还是说只是些无所谓的幻想? 她实在不太清楚,只继续返回舱房。 舱门仍开着,其中有位身穿白袍的少女正坐在受月光映照的桌案之前,手指在案上微抬又落下,朦胧的眼神遥遥望着天上的一轮新月,张口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芈洁师姐,你当真要背离宗门吗?” “啥呀……”夕恒扶额。 她还听过对方所说的这个名字。 “渡海宗从未亏待师姐,长老大人昨日还说要将师姐作为入室弟子,作为下一任掌门培养。”陈凤火呢喃道:“为何师姐却要如此呢?” “那么厉害的吗?” 夕恒自己方才见的幻觉里,那个名叫芈洁的人还不过只是个因爬山受伤的小女孩。 转眼间,在陈凤火口中听到的芈洁,就变成了修仙宗门中的师姐。 “呵……或许确实如师姐所言,吾等不过只是放弃挣扎的困兽。” “但仙路已绝啊,芈洁师姐。”陈凤火回首看来,黯淡眼瞳注视在夕恒身上。 “若师姐你强要推崇汲灵血法,恐怕还未能得足够灵气,天下怨气就足以将吾等崇海界域彻底淹没。”她好似是在劝阻: “如此邪法构出的怨比之灵气更加深重数倍,绝不可能长久。” “灵难抵怨,以此法修行便是忤逆天理,未来必定遭受大难。” “天道已泄,忤逆这天理又如何……真是师姐风度,可血海大法损害的不只是你,而是这崇海苍生……” “求你了,师姐。” 她声音微弱,隐隐能听出些哀求之意。 “……” 长久的沉默降下。 夕恒在前面歪了歪头,还以为是陈凤火即要挣脱幻境所以失声。 入内要等对方回过神来,讨论下这幻境之事。 但下一刻,陈凤火却没有摇头清醒回来,而是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向着夕恒靠近。 “师姐,你要我如何皆可,我只想你……还是我的师姐。” 见对方伸手靠近,因为好奇此人是要做什么,也就任由陈凤火碰在自己肩上。 随后,对方的五指微微颤着,向下划动。 五指触过夕恒肩前,再绕过腋下,碰过身体的曲线,而又轻抬。 对方发出微弱吐息,身子好似失力般缓缓靠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夕恒扶额。 “你们修仙之人,也会做这种事情的吗?” 听完方才陈凤火所言,再结合自己之前所经历的幻境,她也差不多明白,这些幻境投射在人脑海当中的场景,都是曾经所发生过的事情。 “血海大法,便是由这名叫做芈洁的人传出?” “那么,此人大概便是引爆崇海的修仙界域、那个被称为血劫的家伙了。”夕恒轻声感叹: “前辈,你好好听你师妹的话多好,别整那么多奇怪事情把修仙之地炸了,好让我来到之后也能踏上仙途……” 但可惜,对方显然没听。 之后,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 夕恒看着赤天神女的奇怪动作,再朝侧边让开了些。 对方已将自己身外披着的白袍褪下,露出其中几件贴身,显出着窈窕身形的衣裳。 接着,不知为何,陈凤火好像已将她锁定了似的,转身又轻念了一声师姐,就又贴了上来。 “诶?” 怎么还会追踪的? 夕恒开始想试着躲开,但见对方就要摔倒,下意识伸手将其搀扶稳定。 然后,伸手拍了拍对方迷茫的小脸蛋。 “喂,还有点意识吗?快点醒过来。” “师姐为何要躲开我呢?”但对方却只是埋怨。 “啊……”夕恒苦恼。 …… 第九十六章、意犹未尽 “师姐,别走,别走……” 夕恒抽时间点燃了蜡烛,为这昏暗过头的室内泛开一点明光。 插在桌上凹槽处的蜡烛摇曳灯火,在浓郁黑暗亮出唯一的星点。 就宛如漫无边际的崇海中,她的船队为渺无边际的海洋增添了一抹不寻常。 昏黄微光照亮了那边摊散着几本书籍的长案,也照亮了此刻正坐在床边的两人。 夕恒搀扶着陈凤火的纤弱身子,让对方依偎在自己身边。 而正陷在幻觉的对方只半睁着自己的朦胧双眸,无力地抬手伸向眼前,手指似要落在她的面庞。 少女将对方的手指拨开。 随后,再用手拍了拍对方软嫩的脸蛋。 “醒醒。” 话说手感有点不错…… 少女撇去这一抹即逝心思,思索起要如何唤醒对方。 她能直接对她人精神造成影响的招式,就只有剑心了。 可用剑心再斩一次的话,对方会因精神受创昏倒一段时间,还可能造成其他副作用,而且即便如此,能否摆脱幻境也犹未可知。 但就这么看着,好像也不太好。 不知幻境会在什么时候过去,持续一天,船队的进度就会受到不小的阻碍。 如果幻境能接连持续几日,那可就完了…… 她又养不活船上数百陷入幻觉的精神病。 一直待在幻境当中的那些人,就算不折腾死自己,早晚也会饿死渴死。 “要如何帮他们挣脱幻境呢……”夕恒思索起来。 想将人唤醒,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对方足够大的刺激。 而最容易造成的刺激,便是疼痛了。 夕恒毫不犹豫地将手指落在对方腿部,捏了一下。 随着她一点点加大力度,陈凤火面色微颤,明显有了痛觉。 可即便如此,她眼中也没能出现丝毫神采,仍是陷在幻觉里不断念叨着师姐二字。 “好像不行诶?” 她从床边起身,拖着对方的腰肢与颈后稳稳放在床上,走去放着蜡烛的书案。 捏起蜡烛,回眸看去对方裸着的腰侧肌肤。 蜡油徐徐滑落,碰在她的手指上方,引来丝丝烫意。 夕恒总觉有些奇怪,赶忙抛开了此刻心思,转向去了舱门之外。 外面廊道当中,正巡回游动着不少船员身影。 她们大多都只好似墓地游魂,不停呢喃着诡异言语。 少女抓着蜡烛靠近最近一人,锁住对方手腕,以火焰烧灼手心。 一秒,两秒。 对方浑身颤抖不断,喉咙咕吱出声似要叫痛,但最终也只能以沙哑细声,继续呢喃幻境话语,精神无法对身体的痛苦做出反应。 直到有股莫名的味道传来,夕恒才将蜡烛移来。 “连痛觉也无法唤醒,只能试着用剑心了。” 她返回舱房,将蜡烛放回原位。 紧接着,将剑刃安稳摆在桌上,再把腰间剑鞘取出。 夕恒拿着扁平剑鞘轻转,点了点头便再走出舱门。 催动剑心无需剑刃,只要手中之物像是剑,自己也认为是剑即可。 第一眼所见之人方才被烛火烧灼的船员,夕恒抬起剑鞘,轻松写意挥了一剑。 随着少女轻喝一声,毫不锋利的剑鞘点在对方胸口正中。 她收了力气,这一剑对肉体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最多不过会疼上几日。 而剑心,则能击中对方的精神。 对方浑身一颤,挺尸般直直朝后倾倒下去,拍出好像敲鼓似的咚声。 夕恒不太确定剑心是否有效,此刻只是实验。 剑心确实能击晕目标,但究竟能否消减幻境,在对方醒来之后还会不会受到幻境的影响……这些都犹未可知。 “只用剑心击打一人可能不够,多找几人来实验吧。”夕恒想。 因为剑心可能会导致受剑之人出现难以治愈的精神伤痕,她也没找太多,就抓十个击倒。 这其中,还有名在幻境当中扮演修仙之人的家伙。 夕恒靠近时可见对方捏起剑指,念着听不懂的法咒,时不时还会呵斥妖怪所为。 最后,却是被她一剑放倒在地。 “嘿咻。” 少女拖尸般,将被击垮的十人拖进一处小舱房里,将房门紧紧关上。 不知剑心的影响结束之后,这群人是会清醒过来,还是会继续深陷幻觉。 “若能清醒了,就给船上每人都打上一道剑心伤害吧。” 而在此途中,她也不会呆呆等着。 为了让船队不至于在失控时太过分散,夕恒还需调控船队的速度与方向。 此刻众多船员刚刚陷入幻觉,船队还保持着同一方向匀速前进。 但没了舵手控制,各个船舰分散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夕恒登上甲板,略过周边看似像是精神病人的船员们,来到操控船帆的缠绳转轮旁边。 两手抓着转轮,向前推动。 绳索稍紧,船帆缓缓收起部分,平均与其他船只的速度。 夕恒来到船舵之前,一只手搭在上面,稳定了下已有些偏移的朝向。 今夜,算是她这位船队的真正主人首次掌舵。 虽不熟练,但毕竟在船上呆了百日,她或多或少也了解了船只如何运转,如何转变方向等等。 受剑心增幅过的心神,有着接近于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勉强还是能执掌一艘大船。 希望风势能始终保持此刻的均匀模样,不要擅自变换方向。 海风并非直直向东方猛刮,时不时也会朝南偏移几分,若不维持船舵,航向也会随着风向偏移。 但偏移就偏移了,只要船队不散即可。 一直向东这么久都没能看见陆地,兴许偏移之后就能看到了。 夕恒望着周边被她拴在船帆杆子下的近百精神病似的船员,难免听到他们种种诡异的呢喃之声。 “有种在精神病院的感觉……还是重症区。”少女啧声道。 等大船速度降下几分,安稳之后便离开甲板,用上轻功踏在安定海面,奔去另一侧航向已有少许扭转的船只。 船队相隔不算太远,不过多久便能抵达。 这一夜,夕恒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在海面上奔走一圈,将船队牢牢聚在一起,也使其逐步减速。 星辰流转,日月轮换。 待到船头正对着的东方已有黎明缓缓显现,周边被控制船员仍陷在幻觉。 夕恒重回船舱,伸手推开一扇舱门。 门后,正躺着十个船上少有的安静之人。 “还没醒吗……”她靠近踹了几下。 踢到最后一个,那人身体一颤。 下一刻,此人就好像噩梦惊醒般忽地撑起身子,气喘吁吁又瞪大双眸。 夕恒有点意外,原来还真能踹醒。 “我在哪,这是哪……”这名相貌平凡的船员喘着粗气左右环顾周边,满脸茫然。 “这是崇海。”少女随意回答了一下,退出舱房望去廊道当中那些游荡的精神病。 廊道里的那些人仍沉溺在幻境当中,只有舱房里这一人清醒。 夕恒又仔细感知了一番,远处另一座舱房中,赤天神女也还身在幻境。 就连陈凤火也未醒来,而这小船员却已清醒…… 想来,是她剑心的功劳。 夕恒回头,见到旁边又有人惊醒,同样似是经历噩梦,浑身冒着冷汗。 “看来也并非个例,应该都会缓缓苏醒。” 以剑心对付上这种幻境,倒是能有些作用。 她简单施下命令,让这寥寥几名清醒之人去甲板上控制船舵。 接着夕恒就重新抓出剑鞘走出这间舱房,见人就朝其打出一记剑心攻势。 剑鞘接连斩在陈凤火身上,而后是船伙长、水手船工队长、副手补匠等等…… 随着人们一个个倒地,她的精神也渐渐疲惫。 她按了按太阳穴想去休息,但事情还未做完。 用剑心催醒了这座大船的半数船员,应该算是足够了。 后面还有着五艘船只的船员们,需要她去点醒。 夕恒再度于海面如履平地,奔向另外几艘船舰。 大船驻扎着近四百人,而其他小船,也不过只剩下那么寥寥几十人。 若只用剑心点晕半数,精神应该足够。 脚下水面凹陷,海面忽起波涛令船只动荡。 以剑心将数名甲板上的船员击倒后,她又向下进入船舱踏步接斩。 解决了这一船,就立刻离开奔去另一艘。 在她整夜的操作之下,几艘大船互相所隔已经不远, 只用了一刻钟,夕恒便依靠着化劲轻功不断游走,击倒了整座船队半数船员。 返回大船时,她精神已经疲倦到难以支撑,只能强撑着脚步返回自己的船舱,立即钻进被褥。 睡前,最后侧眸扫了眼旁边另一窗户桑已经倒下的金发少女。 对方满脸红润,身姿凌乱,衣衫被褥不整。不知方才受幻境影响时做了什么。 总之,与她无关就是了。 夕恒打了个哈气:“好困。” “就算船队即将相撞沉海,也请先让我先睡一会吧……” …… 醒来时,又已入夜。 她睡了一整个白日,下意识揉了揉眼眶撑着身体苏醒,朝侧边挪去视线。 只见旁边床面空无一人。 “陈凤火应该是清醒了,她能稳住船队状况……只要我用剑心击倒的人有一半能恢复意识,船队就能继续前行。” 粮食淡水都还足够,她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程度。 夕恒在松软的床面上多躺了一会,才起身洗漱整衣。 剑鞘与剑刃收回腰间,整齐身姿后,才踏步离开舱房。 在船舱廊道中,可见几个清醒者正忙碌着什么,她也渐渐放宽心情。 甲板上方,穿着白袍的陈凤火正指挥着众多船员,将仍受幻境影响者拘在一起。 见夕恒走来,她不知为何面庞微微泛红,抿着唇瓣,眼中添了几分古怪波动。 她轻咳着一声掩下自己的奇怪心思,转言问道: “清醒船员大多身有细微剑痕,想来必然是阁下唤醒,多谢了。” “救我自己的船队,何须说谢呢?”夕恒只问:“船队整齐了么?” “有两艘船只分散了些,难以传递命令……我已经派人前去,今日入夜之前应该能将船队恢复,继续航行。” “那就好。”夕恒靠近后,提及幻境之事: “先前幻境似是曾有过的事迹,不知为何化成了这般幻境,留存在了海域当中。” “嗯……”赤天神女微微低头,不肯多言。 “可否对我讲讲你昨夜经历的幻境?”下一刻,夕恒的话令她浑身一颤。 “欸?”她忽地抬头,又挪开视线,躲避对视。 “不可么?” 陈凤火眼波闪动,接着掩唇轻咳一声,又装成了正在看海景的样子。 但无论怎样,她面庞表面不自觉泛开的丝丝红意,却是将心中羞怯暴露出来。 见此,夕恒反而更加好奇。 能让之前被她俘虏时,都能保持心境平稳的陈凤火露出这样一份娇怯模样……在幻境当中,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呢? 有丝丝的探求欲自心底沉声。 她想让眼前之人将那些事,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迟疑数秒后,陈凤火终于在混乱的心思间,寻得了一个作为遮掩的借口。 “不过只是些家长里短罢了,虽然是修仙之人的幻境,但当中所为,大多也只是些凡人事迹……”她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正色。 夕恒歪头:“何种家长里短呢?” “……” 陈凤火下意识退后半步,脚跟却靠在了船舷。 无论体感还是精神,此刻与夕恒四目相对之时,总会有种奇怪的拘束感自发产生。 心思慌乱之间,她找不到话语绕开这个奇怪话题。 “没什么。”牙齿轻咬粉唇,沉默几秒之后,只说了一声最没意义的话。 夕恒却总觉有趣,继续作出认真模样作问: “我昨夜常听你念叨芈洁师姐四字,据我所知,这位名为芈洁之人,大概就是毁了崇海界域的修者血劫……此人与你我所寻仙途有着不小的联系,所以若你曾在幻境当中知晓了有关此人的信息,还请对我说些——这对之后寻仙兴许能有些帮助。” “幻境虽确实与那人有关,但着实没什么值得讲的。” 陈凤火强撑着自己表面上的认真模样,泛红的面庞已使她眼神都变得模糊,羞得似是脑袋上都要冒出丝丝白气。 她少有地显出了些娇弱模样:“还请莫要问了,有些事着实不宜出口……” 语气之间甚至添了寥寥哀求。 夕恒在心里窃笑,兴致也已得到些许满足,就暂时放过对方。 “那好吧。”她宽以待人。 陈凤火低头掩唇轻咳,试图转移话题: “还有半数船员深陷幻境,还请阁下为他们解困。” 昨夜,夕恒存有的精神力不足以直接使用剑心催醒全部船员,寥寥伤了一半就回房休息去了。 现在还剩下一半船员,未曾经受过她的剑气。 “说来,那些已受剑心刺激的船员,现在全都醒了吗?”夕恒想知道有没有人因她剑气的副作用而持续昏迷或直接身死。 对方未听过剑心二字,只猜着作答: “是说那些昏倒之人?他们其中多数已经脱困,但也有少数仍沉溺幻觉。” “连剑心也无法助其脱离?难道深入幻境的程度还有强弱之分吗?” “大概并非如此,据我所知,深陷幻境者所经受的幻觉都较为美好,兴许是他们本身不愿醒来。”陈凤火说出自己的猜测。 “这样么?”夕恒下意识提及: “说来,昨夜你所在的幻境应该也算是较为美好的一类吧?” “你怎知道的……”对方张了张口,声息渐弱。 “你我同舱嘛。” “根本没这回事,你听差了。” “当真?” 陈凤火用力点头,随即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一侧舱房,不再与夕恒纠缠: “我还需去舱内清点船上物资,暂别了。” 看着对方消失在了自己视线,夕恒浅笑了声,也转移心思忙起自己的事。 她如昨夜那般取出剑鞘,稳稳握在手里。 目光对准周边那些被捆住,仍游荡在幻境当中的人们。 以剑心挥击。 …… 短时间内不断使用剑心,对精神的损耗实在太大。 夕恒明明才刚醒来不过半个时辰,便在往返于几艘船舰期间,又变得疲劳困倦。 对于精神上的疲惫,只能通过返回舱房冥想或入睡解决。 于是才醒来没多久,她就返回了自己的舱房,又钻进床铺。 这时,陈凤火也已结束了一日忙碌,呼出一口气回到舱内。 她正想理清一下自己混乱的情绪心神,抬眸却见夕恒也在。 并且,正直直盯着她。 “……” “哈喽。”少女摆手。 陈凤火不懂这词意思,但能通过氛围,知道对方是在打招呼。 因不想露出太多的情绪,只不过轻轻点头作答。 “可忙完了?” “船队已经转向东方,慢慢加速。”说起正事,陈凤火的敏感心思才稍有缓和。 “算是又渡过一难。”夕恒仰头看着天花板,轻语作问:“先前那些未被剑心催醒的之人,数量何计?” “六十余人。”陈凤火已做统计。 “十之一二的比例么?嗯,明日我会再以剑心向他们斩去一遍,就不顾他们心灵安危了。”夕恒随意说。 被剑心斩过之人,会有种被杀过一遍的错觉。 所以,船员们醒来时多会如自噩梦中惊醒般,浑身冒冷汗、喘粗气睁。 这般感触,必然会对精神造成不小的伤害。 若是接连数次,弱小者说不定会直接心灵涣散而死。 “兴许不必。”对方却提及了另一种可能:“或许只要航行地足够远了,就能够离开这片有着幻境影响的地方,到时候他们自会醒来……这样你也不必再无奈伤人了。” “无奈?”夕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无奈的地方。 她不过只是看自己手下一直昏昏迷迷,催促他们起来干活罢了。 “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就让那群精神病歇上两日吧。” 连续受到剑心伤害,大概真会死伤不少。 船员们毕竟都是自己手下,还是给一段时间的机会缓冲。 “嗯。”陈凤火点了点头,而后望去舷窗夜景,轻声自语:“不知在这之后,你我还会遇到怎样的困境……” “想好点,也许这片海域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难了。”夕恒表面上还算乐观。 自从在岛上的妖魔口中听到了飞舟二字,她就已对这次探索不抱什么希望。 继续航行,只是先前努力的惯性。 空闲时,夕恒常想下一世要如何如何。 对此世的结果,已经不太在意。 甚至有想,要不要现在就拔刀自刎跑去下一世。 不过这方案立刻被她摇头否定。 还是好好活着才好。 如果要读档,也得轰轰烈烈一点。 “我先睡了。” 夕恒轻笑了下,便褪下外衣盖上被褥。 在船上入眠能体会到船只因海水波荡而产生的微微晃动,好似睡在摇篮当中。 一旁,陈凤火也退回床边。 不过今日,她没一如既往地老实入眠。 坐在床侧,目光就下意识地挪去了夕恒的方向,心里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浪涛与水声在船底波荡起伏了快要百次,她才回过神来。 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不知何时,她的双臂拥在了胸前,腿部也从放松的坐姿,转为了紧紧相依的样子。 在这护着也缩着身势当中,陈凤火总会想起昨夜经历的那场幻境。 许多模糊的景象、语言和声音,却带来了难以言喻,真实无比、好似正实际就发生在她身体上的感受。 “幻境的后遗症吗……”她轻叹一声。 那段感受已经深深刻进了记忆,每每空闲下来都会脑袋下意识地回想回味,身体也会随之发生一些奇怪的反应。 她从未体会过今日这般……新奇的感触。 以至于,无法忘却。 “怎会如此呢?” 金发少女无奈褪下白袍外衣,将其落在一旁。 见到自己身段,心中那些的古怪欲念也将身体勾起反应,丝丝红意坠在面颊,就连眼瞳也稍显涣散。 牙齿轻咬润湿的唇瓣,抱在胸前的双手更紧些许,向前俯身,双腿缓缓并拢。 少女微微张口,舌尖贴在下唇,在无声间吐息出一寸温热。 身体也随之,悄悄增了几分热意。 她现在只想压下心念与身体所起的寸寸反应,但越想如此,脑海当中有关回忆就愈发清晰。 那许多环绕在肌肤之上的纤长五指,带着模糊的芳香意味,所产生的诡异欢愉之意,着实令她难以承受。 自从离开那片幻境之后,她时常都想要试一试类似的东西…… 但醒来后一日忙碌,再加上长久以来的保守观念,还是令她将这般心思暂且压抑。 而如今夜深人静,只听得外界海波游动,与室内夕恒已经睡着般的均匀呼吸。 外界安定下来,她的心思却是变得愈发繁乱。 以至于,欲念在这一刻好似细胞分裂般迅速滋生,并遍布整个身体与心灵。 陈凤火抿着唇把自己塞进床被当中,闭上双眼不断念着清心咒法。 但不知为何,这些冥想时常用来静心的咒语,此刻却是变得毫无作用。 她躺在被子里蜷缩起来,阖上的眼眸前显出了昨夜幻境之景。 身体似也忆起当初感受,催动着十指如长蛇般的轻轻挪动,在被褥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声响。 她将嘴巴抿住埋在被子,只用鼻子发出微弱的哼声。 好像忘了,这件舱房当中还有着另一人。 又或许正因夕恒的存在,她的心思才变得更为敏感。 朦胧似是带着泪花的双眸微微睁开,落目在夕恒身上。 如果…… …… …… 第九十七章、天涯海角 三日后,清晨,甲板上。 夕恒正要使用剑心,继续强行催醒眼前被捆着的许多仍留在幻境当中的的船员。 她刚如行刑官般抬起剑鞘,忽有一阵海上冷风刮来。 同时,眼前那些模样朦胧的人们浑身一颤。 紧接便停下口中呢喃,一连串地昏倒过去。 “这么巧的吗?”她啧声收起剑鞘,剑心随之散开。 回到甲板四望,海面宁静地一如既往地。 但明显,那片能使人陷入幻梦的海域,已被渡过。 不久后,这些昏迷的船员当中就有零散几人醒来,用沙哑的声音说着渴。 周边其他负责照料之人则连忙端来淡水与简单食物送去。 珍贵的淡水被微颤的五指接过,咕嘟咕嘟饮下。 见幻境确实已退,夕恒转身离开。 能把剑心省下也好,至少今日就不必消耗太多精神了。 她轻轻打了个哈气,在甲板上自然行走时,又听到得一个粗糙的呼喊声。 夕恒转眸望去,这声响听起来像是她手下的船伙长。 对方推开舱门快步奔走,匆忙靠近。 “怎么了,又?” 这人慌慌忙忙,显然是出了什么麻烦。 “殿,殿下!”此人连忙道:“船中司南又失了方向!” “哈?”夕恒抽了抽嘴角。 脱离了幻境海域,就驶入了一片磁场不稳的海域吗? “带我去看下。”她摆手。 如果只是磁场不稳,问题倒也不算特别大。 就算指南针失效了,查看太阳也能继续航行。 这片海域没有雾气和乌云遮挡视线,比起先前的大漩涡区域,看起来更安全些许。 不过,也可能会有更多意外发生…… 磁场的不稳兴许只是表象,其中也许有些更麻烦的东西,能带来难以抵御的灾难。 夕恒想起了前世曾在新闻报纸上看过、有关海域的神秘传说和未解之谜,例如:有些磁场不稳的地区常有飞机船舰失事失踪,据说船只在经过此地时,人员可能忽地消失不见,而食物和各种用品一无所缺。 亦或者船舰被忽地转移到了极远处,或者失踪数年的船只与其中人员又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等等…… “希望接下来不会再遇什么怪事吧。” “若是还来,不如直接降个陨石将船队整个灭了,我也不必挣扎了。” 灾难接连来袭,都令她有些倦意了。 夕恒当中指挥船队的舱房当中,就听得几个轻微的哗声响动。 转眸看去,桌面罗盘的磁勺正毫无规律地左右轮转。 勺柄向左转上半圈,停顿后又往右徐徐转动,两三圈才停下来继续周转。 司南显然已没了用处,莫说以此分辨方向,就连将其稳定下来都难以做到。 “既然如此,之后便依靠太阳定位吧。” 船伙长小心翼翼道:“据海鉴直言,行船之时每遇罗盘不稳,总会起些恶事……” “起便起吧。”夕恒打了个哈欠。 若这片崇海真是无法渡过,她也懒得再渡了。 …… 司南失去方向后的三日内,倒是没有灾难继续侵来。 似乎,这片海域除了会让指南针失效之外,便不会出现其他麻烦。 夕恒也将心情放松了些。 她只是要去东方,而不是前往一个确切定好的位置。 指南针没用了,还可用太阳确定方位。 磁场的不稳,总不能将太阳升起的地方也篡改到西方。 这份平稳,只持续到了第五日。 第五日午间,船队后方忽有一道飓风来袭。 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原本晴朗的长空便覆盖了一层轮转着的黑云。 黑色翻滚涌动,隐有雷声轰鸣。 呼啸的狂风卷起浪花滔天,龙卷激起震震海浪波荡,海水化作暴雨倾盆落下。 天上雷光猛闪,寥寥几座大小船舰起伏不断。 夕恒站在甲板时,不用化劲都难以站稳。 飓风靠近,不少船员被暴雨与剧烈的晃动抛下,落入大海当中。 “这次大概是真结束了。”少女静静迎接着眼前的海上末日。 硕大的飓风将黑云卷动,化成笼罩天地的浩大姿态,似要吞下海上一切杂物。 船队对比起飓风,不过只像个渺小尘埃。 面对如此天灾,夕恒目前也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她还能再施展一度血海大法,还可以直接保下船队安危。 但没了灵石,对此也已无力。 白帆呼呼作响。 在飓风来袭的第一瞬间,船长舵手都已拼了老命地加速逃窜。 这确实起了些许作用——在狂风之下,撑起帆布的巨船缓缓转向去了南方。 而飓风也没有直奔向她的船队,只是积攒力量向东方行去。 虽然方向已经分开,但飓风的声势也在愈发庞大,船队与其并未逐渐拉开明显的差距。 船上众人谁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活过这一度天灾。 雷鸣震荡,炸裂的闪电又将昏黑黯淡的天地映亮。 夕恒听到无边际的噪音当中夹杂了一个脚步靠近。 转眸,便见陈凤火也来到身边。 起伏不定方向不稳的甲板上,对方靠在船舷,轻声道。 “看来……先前幻境之事并非是你我最后一重磨难,眼前这一度才是。” 在死亡与绝望的边缘游离了那么久,陈凤火也已有些麻木了。 夕恒望着飓风渐渐偏移,轻声念道: “船队应该能够挺过这一遭。” “嗯即便如此,下一度磨难又如何存活呢?” 陈凤火苦笑道: “你我总归会埋葬在这片大海,无论今日还是明日,结果都一样罢了……没有飞舟,便渡不过崇海。” 夕恒并未反驳对方,只是道出自己所想:“但只要你我还存留在这世上一日,就要继续航行。” “哪怕下一秒即就死去,哪怕看不见明天希望,犹如登山却根本看不到山顶的所在,只要活着就应当也必然要竭尽全力继续攀爬。” “若做不到这一件事,你我便会愧对本心。”夕恒说。 即便眼前满都是失望与绝望,也必然要向着希望的方向去走。 哪怕最终也没能得到那一份希望,只要走了,只要还在不停迈步,那就已经足够了。 虽说无法满足心愿,但至少不会愧对于自身。 夕恒将双手按在船舷,面对面前漫天末日般的景象,却并未船上他人般绝望到面色苍白,反而眼瞳灼灼有神。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陈凤火在旁静静看着对方的潇洒身姿,心中有思绪徐徐流动。 …… 暴风雨并没有来得更猛烈些。 那场磅礴飓风虽会随着时间不断增长扩大,但拉满帆布的大船被长风推远的速度更快些许,向南转了足够的角度之后,便与卷动黑云的飓风渐渐拉开距离。 呼呼的不尽风响间,船队遥遥向着安稳的另一片海域行去。 等到铺天盖海的飓风与黑云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天穹也随之换成了黑夜。 残云遮住月色,些许云朵的缝隙之间闪烁着星光点点,飓风对海面造成的影响也已消失不见。 夕恒借助天上群星重新指明了方向,令船队随之前行。 经历了方才危难,她愈发觉得眼前这几分几缕的平静,是值得珍稀之物。 所谓的崇海彼岸似乎遥遥无期,谁也不知自己还要在海上待多久,之后又会遭遇多少危难……大海究竟何时,才会吞没她的船队。 “崇海,或许当真是无边无际的吧?”即便有着读档能力不惧生死,夕恒也产生了几缕失意。 “船上食物也只剩不到三个月了……” 她默默盘算起来:“这座船队,最多还能在海上航行两百日。” 她本以为船队能航行更久。 只要能在崇海上发现一个正经的岛屿落脚,补充淡水与少量食物,航行时间就能够增长至接近一年。 但如今在崇海上远航了这么久,船队却只遇到了一座海岛,并且其中还有妖魔存在,不可落脚。 “等以后登上皇位,可以建造一座更大的船队继续这场远洋航行……” 虽然她对海上寻仙之事已经渐渐没了希望,但该试的还是要试一下。 默默盘算过了日后,夕恒回望向较为平静的大海,与时刻变换的天穹。 “虽说海上只让人失意,但我仍需向前。” “直到这座大海的终点,或者我这此生终点。” …… 二十余日后。 距船队当初起航,已过了一百三十日。 船队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变得极为憔悴,甚至有些心智脆弱之人,在某日深夜自发坠入大海。 无边无际的海色,好似有着引人靠近的魔力,一些寻常船员稍不注意,就会在失神间靠近船舷,似要向前坠去。 虽说崩溃跳海之人只是极少数,但大多也已致郁衰弱。 这般精神问题转为肉身病理症状没有治愈之法,除非能让他们见到海岸陆地。 至于那片磁场紊乱的海域,船队大概是已经离开。 但现如今,磁场紊不紊乱却已无所谓了。 因为司南罗盘经历先前十数日,好像留下了后遗症般,平平无奇地僵直在桌面上。 磁勺失去了指引方向的能力,将它推去哪边,它就会指去哪边。 只要不受外力,就会一直搁置在哪,不有半分动作。 这破指南针,有没有都已经无所谓了。 人们都已习惯以太阳和星星确定方位。 期间如有乌云密布或下雨时日无法确定方向,就让船只稍微降下速度,沿着之前所定的方向继续航行。 虽说手下船员愈发失意麻木,就连同住的赤天神女,最近这些时日心境态度也逐渐有了变化,时不时会让夕恒觉得奇怪。 但自始至终,她自己的心不会变。 …… 起航第一百四十日,船队又遭到了古怪的失心之乱。 乃是那些早已麻木失意的船员们忽地发起疯来,大吼大叫着拿起手里物件朝着同船之人或砸或砍。 不过,这次混乱的影响不大,毕竟癫狂船员较少,而夕恒也有着足够的武力能轻易镇压。 在船队当中一番横扫之后,疯船员便被击倒,受绳索牢牢捆住,先暂时囚禁在了一座较大船舱。 他们虽已癫狂,却也能吃能喝,勉强能够维持生命。 夕恒想,这般癫狂模样大概只因特殊海域而起,渡过之后就会恢复。 癫狂者有两百之多,若将其直接杀了,其他船员大概会更加心灰意冷。 夕恒自己也并非没有人性,手下船员随她浪迹天涯了这么久,哪怕癫狂伤人,也不至于死罪一条。 “大家能活着,还是活着吧。” 她摆了摆手,就让正常的船员们继续分配足够的食物,给这些癫狂者们。 粮食与淡水逐渐消耗。 这些生存物资在海上难得太多补充,在人们眼中,便是他们仍剩下的性命正越来越少…… …… 第一百五十日。 疯癫的船员仍然没有恢复正常,只有饥渴时会变得衰弱,等到被投喂过一顿餐食后,又会恢复成狺狺狂吠的模样。 过了十日,已不再有人同他们一样逐渐陷入癫狂,说明船队已经离开了那片诡异海域。 可这群人的疯病却迟迟见不得好。 这次的疯狂似乎是永久性的,无法治疗。 船上舵手与伙长曾唉叹着向夕恒提议给这些人一个痛快,节省出的粮食也能让船队航行更远。 但一直以来杀伐果断的夕恒,却在此刻摇头: “当初上千人一同起航,只剩了五百余还在船上,人死的已经够多了。” 若是寻常外人拖累了她的行程,她必然想都不想就直接杀了。 但这些船员是与她一同经历了半年的手下,还是留给他们一些时日吧。 “十日之后再杀。”她明言道。 “是……”提议者们退步离开。 夕恒默默走到已经修好,但已没有了当初昂头威武模样的船首。 视野一如既往,望着没有任何边际的东方。 心里念想,若能一副陆地模样,在东方海平线上徐徐显现出来就好了。 这般念想自起航开始,就已出现了无数次。 每一次,都没有得到回应。 东方一如既往,只有涛涛的海水,与笼罩世间的天穹。 又十日后,白日晨雾退散时,初醒的船员们见到海上东方远端有座岛屿显现。 在岛屿周边,隐隐还有着渔船游荡。 …… 第九十八章、落叶归根 清晨初醒,夕恒以绢布擦拭长剑,使其光亮如新。 今日,大概就要动剑了。 在海上漂泊百数十日来,她已经在剑心的精神空间当中磨练出了十数种较为完善的化劲招式。 其中,有一道被她命名为‘恩赐解脱’的无痛刺剑。 这招极快,一击即可破坏颅腔内部,外表上看,只是有道纤细剑气刺透眉心,流下几滴鲜血。 伤势看似不大,但实际上能在一瞬之间,将整个人的意识全然抹去。 让人在意识到疼痛之前,就失去感知疼痛的能力。 “就在现实里,也试一试此招吧。” 夕恒将长剑擦拭地亮洁,慢慢起身,再将其收回鞘中。 起身,随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舱房。 她一如既往前去甲板,准备先看看船队今日状况,之后再去给那些疯癫之人一个痛快。 刚踏出几步,敏锐的听觉就注意到,船上有些混乱的噪音。 “又起了什么麻烦?”夕恒都快要习惯了。 早已麻木失意的船员们,每日工作期间都不会表露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与旁人闲谈时,也只会低喃着说出一些早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语。 出现噪音,一般就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上次如此,还是因忽有失心疯的船员伤人。 噪音渐变得清晰。 她逐渐听清,这声音好像并非惊慌,反而是种激动与兴奋。 夕恒起疑:“这片海域飘了许多兴奋剂似的东西?” 脚步踩在厚实的木头阶梯,在闷声间回到甲板。 今日天色还算晴朗,几朵残片似的云彩遮不住东方太阳的明辉,播撒下些微暖意。 船队自深秋近冬起航,如今过了接近半年,已是后春时节。 只是在船上看不到春风拂过江畔,吹得江边柳树微摆,也见不到春日盛开的花丛锦锦,更没有红联新贴、灯笼点亮。 海上温度的季节差异不如陆地,难以感到季节流逝。 只有温暖的春风拂面而来时,才会意识到原来早已不是冬天。 海波荡漾,伴着外界噪音落到耳边。 “原来真有座岛……” “那边有渔船游荡,这岛上还有人烟嘞。”说者语气虚弱,也带着几分笑意。 他们在海上漂泊都快要有了半年,总算看到了一处能让人活命的地方。 就算只是座小岛,而并非船队所欲前往的崇海彼岸大陆,也总算是能勉强再多保住一会性命。 只要可以生存下来,哪怕一直被困在岛上,也比看着无望的目标而身死更好。 并且这岛上还有渔船人家,可能另有村落在此。 有着村落的小岛,兴许就离大陆不远了。 所以,在太阳升起之后,能见到远处地平线上浮现出一座岛屿,船上早已麻木的众人当然会变得激动。 “岛屿?” 夕恒在后方清晰听得船员所言,走向船首,要好好看看所谓的岛屿。 这也算个好消息。 只要岛上没有妖魔且有着一定物资,她可以领人在此建立一个补给基地,供给船只继续远航更久。 虽然她已有些厌倦海上漂泊的日子就是了…… 周边船员回头见了她,立刻恭敬地让开道路,称道殿下。 “真有岛屿么?何时发现的?”她问向一旁舵手。 “回殿下!”舵手的声音今日变得更精神了不少:“今日晨雾退散时,俺几个就见了东边有一小岛显出。” 夕恒朝那远望,仍还存在的些微薄雾给视野盖上了一层白纱。 远处倒确实有个岛屿形状,但朦胧的白雾遮挡视野,使其看起来像是虚幻之物。 “应该不是海市蜃楼吧。”她仍抱有怀疑。 岛屿周边正游离着些细长棕色,好似湖中柳叶般徐徐飘动,那大概就是旁边船员所说的船只。 “驶过去看看。”夕恒声音平淡。 “是!”舵手连忙答应。 “但不要立即登岛,靠近之后我先带几人探查一番,确认安全再说。” 周边船员立即想起了妖魔恐怖,连连点头。 接着,夕恒令船员继续工作,并派人叫陈凤火下来。 若真是遇了有人烟的岛屿,兴许崇海彼岸的大陆,也就距离不远了。 “先上去询问一番岛上渔民……如果有的话。” “不过,即便有着陆地也可能只是群岛,并非真正的大陆。” “而就算有大陆,也可能不会有什么修仙的界域。”她将期待拉到了最低。 因在海上遇过太多麻烦,夕恒总觉得运气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练气修仙之事,距离她应该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过了不久,陈凤火来了这边,遥遥望去远端岛屿,缓缓松了口气。 “……你我总算是在这崇海,找到一点人烟了。” “不过只是座小岛,并非你我所期望的陆地。”夕恒摇头。 “虽是如此,你我也可在此休整些日子。” 陈凤火与夕恒四目相对,眼波深处微闪着几缕模糊意味。 自从经历过当初那场幻境,夕恒就总觉得对方有什么地方变了。 不过要她细细讲道,却也说不出来究竟有何处变化。 只隐隐感觉,眼前这位赤天神女,好像对她有了什么奇怪的心思似的。 也许只是错觉吧? 远处小岛愈发接近,夕恒安排几名船员随她与陈凤火一同乘坐备用的救生小船前去。 小船在数十人的协力下带着绳索宛如电梯般徐徐下落,在水面点出波荡。 一名随从船员熟练拿起船桨划动,将这一叶扁舟推去东方。 岛屿周边,徐徐游荡着的小渔船与船上渔夫的身影动作格外生动。 渐渐,夕恒看清了远边船匠的衣着模样。 对方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外衣之下是一身朴素的淡蓝粗布……很像是大赵国内的寻常百姓。 “明明相隔了一座崇海,两端文明却也没有明显差别吗?”夕恒疑惑。 再仔细多看一番,就连船只的模样形状,也与大赵国中渔船相似。 船桨划动,夕恒继续靠近。 老渔夫好似从未想过会有人从崇海那方向前来,即便听了些微水声,也还是自顾自地忙活着捕鱼之事。 这一网下来,只捞得两三条鱼。 他叹了口气,勉强将鱼丢进篓里。 今日收成实在不佳,不过幸好能找到这么一个偏远地方捕捞,不然若被港口的帮派见了,每次捕到鱼都得给他们上贡。 “收网回去吧。”他把篓子安稳放好,昏花老眼摸索到船桨。 还未撑起船桨摆上记下,西边不远处便现出了另一船只的影子。 “那是什么……” 虽然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但对面船上来人显然不是渔民打扮,他只得连忙奉承道:“诸位真是巧遇,俺这正巧抓了几条,就赠给诸位大人。” 夕恒坐在船上听着,却是皱眉越深: “怎么连语言都一样?” 她可是用了一百六十日才跨过崇海,来到这方岛屿。 但越看越觉得,眼前此人与大赵渔夫没什么不同。 肤色语言和长相 但距离相隔如此之远,怎么可能会不同呢? 夕恒愈发觉得怪异,张口问: “老人家,我们渡海而来,可问这是何地?” “渡海?”但眼前老者一时没能理解。 “我们从崇海对岸而来。”夕恒道。 “崇海?对岸?”度覅昂更困惑了:“人们都说崇海没有边际,再怎么游也过不去。” “此为何处?”夕恒没去和对方废话,只继续。 “这岛无名,不过向北数千米便是沧城……” “有座城池?这里靠近陆地?”夕恒本以为有个村镇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还有城池。 这似乎是个好消息,但她越听,心里越是觉得怪异。 “当然,向北走就是了。” “还真有啊……” 身边伴同夕恒到此的船员听闻此语也显激动。 只是奇怪,为何这片土地的人的衣着语言,都和大赵的相差不多? “此地是哪一国?” “哪一国?自然是大赵了。”对方困惑着回答。 怎么会有人不知大赵国的名谓呢? 难道这些人真的是从崇海对岸驶来的? “……你说什么?”无意识间,夕恒声音增大了些许。 对方觉得自己好像说了错话,不敢再说,只问: “各位真是从崇海对岸过来?那边国度又是何名谓?” 夕恒不想回答。 这里怎么可能会是大赵,她可是一直在向日出之地的东方航行。 难道太阳升起的方向是错的吗?她在无意识间返航了?怎么可能…… 相信这点,还不如相信自己已经越过崇海,搞了一次环球航行呢。 “你说这是大赵?”身边的陈凤火显然也与夕恒一样无法接受。 “对、对啊。”老渔夫声音颤抖。。 “真是大赵?!” “俺从小就是大赵百姓……”对方小心翼翼。 至于船员对此倒是没做太多反应,只周围同伴面面相觑。 他们又不求仙,在海上经历了冲冲灾难,近两百日来愈发麻木。 到现在找到了陆地,得到了生机,已经是相当满意了。 并且回到大赵,部分人还能与亲朋好友重聚。 不过看在前头两位殿下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他们也都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待着。 “怎会……你我明明一直向东,渡过崇海来到彼岸,可这彼岸却又是大赵?”陈凤火无法接受。 “也许世界就如天上满月般是一圆形。”夕恒说:“绕着圆球一直走,自然是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陈凤火抬头瞥了眼天上晴空万里,烈日朝阳。 她理解了夕恒的地圆之说,却更加失落: “若是如此,可否说明了此世间根本没有崇海彼岸呢……” 她声音轻微,似是相当失落。 “也许吧。”夕恒安慰:“但也说不定这个大赵并非以往大赵,其中有着修仙之地呢。” 接着,她转眸面对向眼前身穿旧蓑笠的老渔夫,讲道: “带我们去你方才所说的沧城,到了地方给你几两银子。” 听到到银子两字,他眼目立即不再昏花:“阁下请随我来。” 夕恒点头,后又回头对几名随从船员道: “你们返回通知船队,让他们在先这座岛上驻扎,之后事务等我与赤天神女返回再论。” “是!” …… 大赵南海,沧城。 与陈凤火一同踩上那老渔夫的渔船,并随之行了小半个时辰,便能看到受稀薄雾气所笼罩的一片不大的港口小城。 清晨港口人数不多,只有寥寥几名身穿深蓝衣物,腰间配刀的身壮之人对一群较为消瘦苦弱的搬运工施令,命他们一遍遍卸下大船物资,并持续巡查港口。 见海上有船只推来,就围上来要收取港口用费。 但他们初见夕恒身影还未做出反应,立即就感到背脊发冷,好像有什么恐怖之物从背脊攀上。 浓烈的恐惧渗进脑海,使他们后撤数步。 夕恒见杀气的震慑效果已经达成,便随意抛给旁边老渔民几两碎银,离开脚下的小渔船。 受过如此浓烈的杀意扫过全身,这些帮派人士明白实力差距,根本不敢多言多问,恭恭敬敬地让开道路。 夕恒环顾了一圈港口的朴素模样,随意朝一侧旁人问道: “这沧城,是位于大赵的何方何地?” 对方愣了许久,直到夕恒再渗出丝丝杀意为其提神,才紧张作答: “这位阁下……沧城乃是大赵南域沿海之地,北临琼崖,东近南缴。” “琼崖?”夕恒听过这个名字。 曾经作为皇帝在朝堂处理政事时,就常见有官员被流放至琼州琼崖的记载。 琼崖乃是大赵极南半岛城池,地域偏远交通不便,与中原难以交流联系,使得琼崖在文化经济方面比之中原城池落后许多,派往而来的官员难以管理控制。 在此经常出现杀官之举,所以被朝堂官员避之不及。 宫中之前对于文官较大的惩戒之一,便是发配琼崖。 因为只要去了,很可能不过多久就将身死于此。 “真回了大赵啊……”她扶额。 没想到自己一直向东,还真的就完成了一次环球航行。 眼前的帮派男子愣神片刻后小心询问:“请问阁下是自何方而来,到沧城又有何时要办,若是我蓝衫帮能做的……” 他看出眼前之人来历不凡,身姿模样气质更是远超常人,兴许是传闻当中的暗劲高手。 若能搭上这条线,对他们帮派算是极大的好事。 “我根本没想来这地方。”她摇头说:“可有地图?为我拿来一份。” 这人识相地命令手下:“快去船上拿份地图下来。” 周边小弟更是不敢多问多言,连忙起身离开。 夕恒就在原地静等着。 就如曾经红妙师姐所言,只要武者实力足够,无论去哪都会被奉为上宾、以礼相待。 片刻后,眼前之人将船上沿海之地的地图恭敬递来。 夕恒接过展开卷轴,见其与大赵南方疆域图基本一样,只是多了些海上部分。 “就算不愿承认,你我今日看起来也是已经返回大赵了。” 她对跟随在身边的赤天神女苦笑。 对方沉默良久,双眸当中的几分神采化作一缕叹息徐徐呼出。 不知为何,陈凤火更向夕恒靠近了半分,似是身体逐渐失力,要靠在她的肩上,轻声道: “我曾听闻净火明尊就存在于崇海对岸的大陆,可如今看来,原来所谓崇海对岸,根本不存于世……” “兴许你我只是驶错了方向。”夕恒随口安慰。 “又或许,此世已无那般可以修仙求道之地。”对方摇头:“必要飞舟跨越界域才有可能,可当今天下又已无飞舟的线索,还如何跨越呢?” “总会有办法的。” “也许吧……”对方又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就依靠在夕恒肩头,变得沉默下来。 少女将地图随意抛给旁人,便不再理会对方,牵着陈凤火行去沧城内部。 这座城池不算太小,至少比寻常边远小镇更大些许,勉勉强强是能配上城字。 离开港口,脚步踩过有些泥泞的小巷,即可来到一片较大些、有着渔民不断吆喝卖鱼的地方。 这里立着公告,上方挂着几幅线条粗糙,画技不精的通缉画像,贴有几张征税告示。 海上长风吹来,将其上宣纸惹得湿润,文字都已有些模糊。 虽然航行最终的结果只是回到了大赵,令夕恒心情不佳……但好不容易回来岸上,总归是要好好歇息一番。 她在城中找了间最大的客栈,在其中招呼店小二上来几分餐食。 虽然这种海边小城客栈菜品,也不过都只是些早就吃惯的鱼虾,但总还是比船上餐食更有味道。 “等到之后,你我再去别处寻仙吧?。”她对已经变得失落的赤天神女说。 “嗯……”对方只轻声呢喃。 夕恒向对方讲述起自己先前所定好的计划: “在起航之前,净明教与大黑天教都已在大赵的东南地区站稳脚跟,如今已过半年,想必声势也已更增几分。” “之后,你继续执掌教派,协助我夺得皇位可好?”夕恒捏起一块点心,触在唇瓣,轻轻咬下。 “皇位?”这两个字倒是将赤天神女的注意力从失落当中勾初。 “忘了么?我可是大赵帝姬,在本来的继承顺序当中,那皇位本就应当是我的东西。” “……还有这一回事?”陈凤火有些迷茫。 夕恒继续道:“你我目的都是寻仙问道,等我有了大赵皇帝的身份,便可以调动整个大赵的力量替你我寻仙,所以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对方沉默了会,却是以问题回答问题: “才刚回陆地,你就想到这些了吗?” “自从听闻了修仙界域之事,我就以定好必要登基为皇。” “你怎知晓我们还有机会回到大赵呢……若是在海上遇难,又当如何?” “死便死了。”夕恒随口回答。 “你倒是豁达。”陈凤火轻叹一声。 她着实有些搞不明白,夕恒为何能够如此迅速地调整好心态。 才刚回到大赵,就已经开始计划之后。 这个人,难道都不会失意的吗? 她自己在海上漂泊了半年时日,都已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可最终却返回了大赵,心中都已隐隐有了放弃的心思。 但在夕恒心中,好像根本就没有放弃两字。 陈凤火隐隐有种感觉,并将其道出:“想来,若是这世上真有人能寻得仙境,那人只会是你。” “嗯?”而夕恒倒是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如此出言。 “既然如此,我与你一同,才最有可能寻得仙路。”她说:“我愿意助你。” “多谢。”夕恒说:“之后还请你继续作为赤天神女,引领残剩的净明宗与黑暗天宗。” “黑暗天宗?” “黑暗天宗的慈悲圣女,也请由你担任。” …… 第九十九章、前路迢迢 “黑暗天宗的慈悲圣女,也请由你担任。” 夕恒随手一抓,变魔术般从空中拿出一本血海大法,便推给对方。 “这本血海大法便是黑暗天宗的立宗之本,你学会了即可假扮妖魔,成为我教中圣女。” 对方愣了下,却是先问: “此物是从何处忽地取出?你有传说当中修仙之人的储物法宝?” “怎么问这个?”夕恒啧声道:“算是吧。” “真叫人羡慕。” 她说着,伸指翻开了桌面的血海大法。 见到上方所记的,都是以血肉化为灵气使用法术,陈凤火还是难免抿了下唇。 “真是妖魔之法……” 她作为较为正道些的仙法传人,对此着实有些偏见。 夕恒继续从物品栏里抓出几块空了的灵石: “这些灵石也交给你了,只是其中灵气已空,还需使用血海大法当中的汲灵法为其填充灵气。” 陈凤火片刻间有些难以接受。 但过了会,细想罢了还是答应: “邪法亦可用于正道,我也确实缺少灵气所用……我答应了。” “那么,之后你便是黑暗天宗与净明宗两派的掌权之人。” 夕恒继续道: “我日后将去北方参军,抵御颜朦国,在军中立威以便之后夺得皇位……这期间请你尽快发展,之后随我一起攻进京城。” 听闻要攻入京城,对方倒是也起了些许兴趣,稳稳点头。 之后,夕恒叫了店小二来,弹去一小块碎银作为小费向对方打听消息。 在这方沿海小城当中,哪怕消息最为灵通的客栈店家,对当今大赵时事却也不知多少。 最后,她只问寥寥问出几条流传较广的事。 例如,在方天德死后,天梁军分为三股势力,各占三方。 其中一方被官府拉拢诏安,与官兵结队转攻向曾经同伴,并在短短半年多的时日灭了另一方,为朝廷夺回了秀江以南的大部分区域。 其头领还被冠以了守南大将军之名,同时也被江湖武林中各大人士称为朝廷狗。 如今的南方起义军只剩下一支队伍还在沿海坚守,但自从方天德死后,他们就再没了足够的号召力与名望,只能在几座易守难攻的大城继续坚守,难以继续扩张声势。 而对于朝廷而言,南方反贼已经溃败,京畿之地的几支大匪乱军也已被加紧训练过的京军荡平两支,国内形势暂缓。 可紧接着,外疆又起了乱子。 北方颜朦国在春日整顿好了他们的皇位之争,新王颜青石登位大可汗,此人骁勇善战又有熊韬豹略,曾于十数年前与大赵北军交战之时打出几场颜朦国少有的胜战,之后因被大赵武将断了右臂,始终怀恨在心。 听闻大赵国内乱繁多,镇守北疆的大赵常胜军有数万人南下维稳,颜青石立即整理军部,于今年三月初亲自带兵侵袭大赵北疆。 如今是三月末,北方已经打过离开数场大战。 北疆军部顽强抵抗,虽未曾落入败势,却也难免为国内更增了几分钱粮压力。 百姓每日耕种做工,却仍是吃不饱穿不暖,怨气日益增长,各地又起了小股义军。 天下恟恟之世,邪教蓬勃滋生,拿下了净明教总部的大黑天教却是欣欣向荣,就连夕恒如今所在的极南海岸都有了大黑天宗的分坛,其中信众诸多。 净明教也并未消匿,为了躲避互相视他们为敌的大黑天宗,已经转去了西南之地传教。 其他大小邪门教派,都难以与这两教相比。 隐隐间,单凭影响力来说,两大教派已有资格参与天下大势。 至于江湖武林的领头羊东黄眉山,却好似是与朝廷达成了协议般始终未曾领兵起义攻打官府,最多不过有些武者借黄眉山之名,给各地官府施些乱子。 现今对于朝廷而言,最大的霍乱隐患还是北疆战事。 这些消息是夕恒用银子向店家或说书之人、店内客人口中听闻,应当还算有些可信度。 用罢餐食之后夕恒继续在城中闲逛,与陈凤火买了件新衣裳换上,并找杂货铺购置了一副地图。 回到港口乘船返回船队期间,夕恒为接下来的行程提议: “你我可先返航明珠城,施令将黑暗天教与净明宗合并,由你成为新的领袖掌控两派。” 做教派比夕恒更久的赤天神女啧说: “我们远离陆地半年,教派自由发展许久,想要重新将其掌控兴许还需展现神迹。” “那就需要灵气了……倒也不难。”夕恒点头: “乱世遍地都是山匪流寇,你可继续引领船队航行海鲁,而我行走陆地,途中应当能够充满几颗灵石,我先到明珠城等你,之后自然能有灵气可用。“ 赤天神女轻轻点头:“船队还需修整一阵,补充物资填补错漏,这期间可派人在大赵散布消息,称黑暗天宗圣女自大黑暗天归来,引天下信徒聚于明珠城朝圣……经此一番造势,可最快且稳定地将大权掌握在手。” 夕恒眨了眨眼。 在搞邪教这方面,果然还是对方更为专业。 若要她自己来,大概还是会如曾经那般以杀立威。 现在有了这位原邪教头子助力,倒不必自己再多费力气了。 “就依你所言。” …… 完成航行的船队已停在沙滩边上,船队众人也都已在营地周边扎好帐篷,燃起篝火。 这些帐篷于深层仓库当中存放了许久,其中一部分表面都已经有些发霉生腐,如今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船队伙夫在篝火上架起大锅,双手抓着大勺搅和着一锅浓稠的海鲜米粥。 到了海岸上,可以不再如海上那般一直节省粮食,他们终于能吃饱一天。 落日之前,夕恒返回营地。见了几个较为熟悉些的船员也正拿着木碗仰首喝粥。 这几名船员,似是之前被牢牢捆在下部船舱,已经失心如同恶兽般的失心之人。 仔细扫了眼,可见多方手腕脚腕都还有被粗麻绳牢牢捆过的痕迹,喝粥动作也是颤抖不停,似是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双手双脚。 正感疑惑时,不远处也已不再整日凄惘惆怅的船伙长恭敬地靠近过来汇报情况。 他还未张口,夕恒先问道:“那边的几人已经不发疯了么?是如何治好的?” 先前,她在船上完全没思路治愈这些疯癫患者。 怎么出去一会再回来,这几人立刻就恢复了精神呢? 奇怪。 “回殿下。”船伙长来到陆地休息后,态度变得更加积极许多,笑道: “您离开后,俺便领人去关押他们的船舱呼喊摇晃,只是提及陆地、大赵、回家几词,就有零散几人清醒回来……而后俺让船工把还疯着的人们扛回陆地,不过一会,一个个就都醒了。” “……”夕恒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大概这些人的发疯本就是因为看不到重返陆地的希望,如今已经回了陆地,也就没必要再疯了。 “做的不错。”她称赞了下,顺便画了个饼:“你们能随我跨越崇海,此后必然是宗派中坚,我与赤天神女不会亏待你等。” 船伙长恭敬鞠身:“有殿下这番话,俺们就安心了。” “最近便安稳歇息吧,船舱当中有着许多未能用上的银子,先给每人分发十两。”夕恒摆手。 起航时带到船上的金银,她本想用于等若真能跨越崇海,达到传说中的修仙之地,便以此换取资源或仙踪情报。 现在,短暂片刻大概是寻不得修仙之地了,不如先散出去用以奖赏。 不过多久,船工们从大船舱房里搬出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箱子,摆在正围在篝火边上取餐用食的船员眼前。 随后便吆喝起来:圣女大人施下赏赐,每人一块银元宝。 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敞开,要人们一个个前来篝火左侧排队领取,领过之人站到右边。 众人听闻眼睛冒起亮光,连忙把碗里粥水喝光,聚集到宝箱之前,领取属于自己的一份元宝。 他们在加入净明宗或黑暗天教之前,大多也都只是些在港口繁忙劳作的水手和搬运工,向来都只碰过些碎银银饼,只听过银元宝而未真正见过,更别说将其握在手里。 并且这些装在船上的箱中元宝都是官货,模样清晰完整,其上又有着规整印字,说是哪年哪月自何处产出,模样大都精致。 领到后,船员们各自就好似盘核桃不断抓握元宝,新奇地左右观赏,还会与旁人做些比较,一时间原本就因回到陆地的积极情绪更显兴奋。 曾经在船上死寂般的压抑一扫而过,众人围绕着篝火,气氛好似过年。 待到落日渐渐沉入海面,夕恒才走上前给船员安排之后的任务。 随她一起前来海上黑暗天宗成员被分散外出,前往各地传播慈悲圣女即将返航明珠城的消息。 船工水手则继续修补破损大船,待到完善一些便起航走海路回去。 讲罢了几道简单命令,夕恒便在众人眼前将船队交于了陈凤火,称自己有着大黑暗天天母的任务,需要暂先离开。 “教派之事,便交给你了。”她与陈凤火握手。 权利交接过后,在海上数次拯救船队的夕恒,便在众人恭敬的注目当中以轻功踩在水面,在暗沉的天色下慢慢离远。 一身白袍的赤天神女站在海岸线上遥遥望着夕恒的背影,流连的目光当中隐隐有着些许不舍之意。 “之后再见。”陈凤火轻语出声。 在这一途航行当中,不知为何,她对夕恒产生了一种不似寻常友人同伴似的别样的情感。 她搞不清这是何物,或是憧憬,或是羡慕,亦或…… “面对危难,面对失意失望,却会毫不犹豫地重新站起,继续冲击目标……为何此世间能有如此之人呢?” “果然是因夕恒身为妖魔吗?但她曾说自己并非妖魔,究竟又是真是假?”赤天神女想不透。 …… 三日后,夕恒离开琼崖与沧城地域,侧身骑乘着一匹高大棕红马匹,戴着一副江湖侠客身上常见的斗笠,背着一把粗糙长剑行走在官道之上。 “这边的山贼土匪,比之秀江那片内陆多好多来着……” 不知是因官府对琼崖琼州这片区域的掌控力不足,还是说因此地靠近最后一部天梁叛军的原因,在这湿润且多有与淤泥的难走道路上,夕恒每不过多远,就能看到些马匪踪迹。 行走一个上午,就遇到了两波。 第一波只是队响马,因对方讲了些污言秽语,夕恒一不小心就没收住手,抬手一道横斩剑气便将十数人短成两截,没能留下活口带路去他们老巢。 只死了寥寥十几人,她也就没费功夫沾血画上汲灵法阵,只任由他们的尸体落在山野当中受豺狼虎豹啃食,被苍蝇霉菌等腐食生物分解成一地骸骨。 不过人虽直接死了,他们的马匹倒还有些用途。 其中一匹表面带着些微赤红丝缕的棕色大马的身形外表还算不错,夕恒抓来缰绳占为己有,也没人出言反对。 随后她轻哼着此世只有自己一人知晓的曲调,轻轻甩着马儿缰绳,悠悠哉哉地继续行走。 在如今乱世,还能独身行走在大路上、模样衣着精致的武人,大都是山匪惹不起的。 但天下总有些蠢货不明白这个道理,只看她模样年轻,背上虽带着剑,但身材纤瘦窈窕不似强者,比起江湖武人更像是个背着剑的大家族无知小姐,便起了窥觊之心。 第二波土贼匪盗,来得相当快。 夕恒晨间宰了一伙响马,夺了马匹慢走,还未等到太阳攀至最高处,就见一堆山匪忽地从树林钻出,挡住了她的前路。 少女稍抬斗笠,见到了前头有一腰间挂着把朴刀的消瘦汉子靠来。 “尖果芽子,空子还是相家?这脓哪去?” “说的啥?方言?”夕恒歪头。 对方一见她听不懂,立即招呼后方十数人朝夕恒围来。 夕恒也没在意,轻轻打了个哈气就伸指轻轻弹出几道化劲,两个小贼立即应声倒地。 “有暗青子!一块上!”那消瘦之人还以为她带了暗器,立刻拔刀带人扑来。 夕恒都未下马,手掌一按自周身震出化劲,周边十数人应声倒地。 脑袋拍在地上,先是懵了一会,随后才起了痛呼不断。 她徐徐拔剑,见地面没有泥泞,不会沾脏鞋子,便跃下大马,在周边好似死神般一个个了结他们的性命。 无视了这群人的求饶和恐慌,少女用剑划过他们颈部,看着徐徐涌出的鲜血,自语道: “又只有十几人,用汲灵法太费时间了。” “怎么就不能来几百人任我杀呢?像当年的天梁军和净明教一样……” 夕恒留下了一开始靠近她的那个消瘦之人作为活口,以杀意令对方立刻清醒,带着她前去匪帮山寨。 …… 转眼,时间挪到午后。 夕恒所在的山顶燃起呼啸的烈火。 无边的天穹笼着高山顶部,烈日被被白云挡住,但下方木屋木墙正燃灼着的赤黄烈火,却毫不逊于平时的阳光亮度。 山寨最中心的双层木屋被熊熊火焰点燃,表面已被烧成焦炭,内部更是打出噼啪的木响与梁柱坠落与轰砸声。 片刻后楼层轰地坍塌坠地,将房屋化为一地废墟。 “没想到这种偏远山寨里的帮主,居然会是一名暗劲武者。”夕恒甩了下剑上浓郁鲜血,随意在地面上一个尸体衣服擦了擦,便将其鞘中。 同时眼前屋门之前,有一名面目阴沉扭曲的男子,眉心冒出了丝丝红意。 接着,他双膝砸落地面,脑袋也朝下坠去。 落下后连颤抖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声息,宛如早已成了尸体。 “这招恩赐解脱只要未被挡下或躲开,即是致死。” 看着招式效果,夕恒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此人修炼的是何种剑法,剑动之时总能感到怨念似鬼……不过他房子都已被烧了,大概是找不到了。” 夕恒将目光从疯狂燃灼的烈火当中瞥开,看向周边遍地散落着的,种种模样身姿古怪的尸身。 这些人颈间或胸口腹部淌出的鲜血汇在地上,构成一条条弯曲扭转的红线与块块血泊。 她在周边找到一个粗糙掸子,以其沾满鲜血,在平坦地面上绘制起所需的汲灵法阵。 周边已无活人,各处房屋甚至连着木头院墙都已染上烈火。 火光映照在少女面庞,映得眼底泛开的微微红芒。 哗啦一声,又一座木屋坍塌。 在烈火的围绕当中,夕恒以鲜血作画,线条精细,模样规整。 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将汲灵法阵画得如如此完善,整体看起来像是诸多大小不一的触手托着只长颈瓶。 瓶腹摆置着诸多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前端被夕恒放下了一颗黯淡的红色血灵石。 她捏起指法念起咒语,汲灵法阵随之催动。 堆积的血肉于尸身逐渐收缩,原本还有些脂肪肉块的身躯渐变消瘦。 周边烈火传来的热意,将粘稠血液烧得逐渐干枯。 夕恒将这一堆血肉用尽,又把另外数十具尸体抓来,一个个堆进阵法中心。 这片不知是何名谓的山寨当中有着山匪山贼两百余人,虽然还不足以填满灵石,但也堪得一用。 不过一刻钟,山寨遍地都摆上了恐怖的干尸残骸。 等周围再没了任何一具完整尸身,夕恒将灵石重新收回物品栏,整理了一下没沾多少血液的衣裳,便离开了这片人间地狱。 她对杀戮之事愈发熟练,如今一度屠戮之后,不必全身上下淋得都是血了。 剑心极大程度地增幅了对剑刃的控制力,夕恒想要敌人受致命伤时血液播散在哪皆可,甚至能在杀戮途中巧妙地让对方喷初的鲜血先一步为她构建出汲灵法阵的雏形。 夕恒离开着火的山寨。甩动缰绳使马儿加快步调。 过了一个时辰,即见一座镇子亮在眼前。 她娴熟地找到客栈,让店家照料马匹,随手抛些银两来点些餐食。 一番流程过后,菜品与点心奉上,夕恒坐下抓出灵石,看着其中微微闪动好似膨胀收缩的脉络线条,能隐隐窥出其中已经存有了两百单位的灵气。 “就算不特意寻找敌人,慢慢来,也只需要十几日就能充满一颗。” 她算着船队的速度,哪怕赤天神女立刻起航,应该也要一个月才能到明珠城。 而现在船队必要停顿修整一番,还需购置食物与后勤物资等等,可能两月后才能真正抵达。 而她自己一人独行,想要自琼崖沧城为起点抵达明珠,全速的话只要半月时间就能到。 “这期间空闲时日倒是蛮多的……就先回一趟江宁城与师姐相会好了。” ……………… 第一百章、 奉若神明 夕恒返回江宁城与师姐相会……的途中。 因为嫌得麻烦,她每每隔上两三日才会特意寻找一处山匪山寨,来让其中成员帮自己填充灵石,而不是见一个就灭一个。 不过就算如此,经过十几日,灵石也已充满两颗——总共两千多单位的灵气。 对于能将血海大法当船只推进器使用的夕恒而言,这些灵气也不算多。 不过,短暂片刻也足够用了。 另外途中无聊时间,夕恒常看方天德遗留《遁甲三略》,琢磨其中战阵之法,或是种种用兵的诡道计策。 其中有一种变化繁多、模样强悍且用途较广的八卦大阵。 夕恒仔细看了会,认出此阵便是方天德当初在金石城外摆下的运兵之阵法。 最终,是此阵是被赵万里领带城中武将,以强大武力勉强突破。 不然,若是八卦大阵持续运转,攻城军部不断轮换,城中守军将日夜难眠……不过寥寥几日就能将城池攻破。 对敌此阵必须强攻,而若没有足够的精锐战力,便会被轻易攻破。 当初方天德领兵破城入内指日可待,可惜半途间却杀出了夕恒。 “我前去北疆之后,也可试着练习此阵。” “不过我前期领兵也不会太多,先研究一下其他的小阵法好了……” 书上也记载有鸟翔阵、龙飞阵等突袭阵法,较为合她心意。 …… 行行重行行。 启程第二十一日,夕恒换了身较为精细的衣裳,在一路漂泊之后重回了江宁城前。 如今初夏时节,路上行人匆匆,城门队列熙熙攘攘。 夕恒自南方偏远之地前来的路途间,相当少见这般的热闹景象。 南方那些大城多因战事扰乱,城中商街或游乐之地少有开门营业,街道情景大都空空荡荡,春风掠过却找不到行人衣角,最多扬起一片灰尘与土泥的湿气。 而在渡过秀江之后,到了接近京城的江宁城,才重新见了大赵本应有的繁华热闹。 夕恒受气氛感染,奔波一途间面色上常有的漠然与杀意也暂缓了几分。 进城排队时,前头巧遇了几名身穿黑暗天宗蛇纹黑袍的信徒,也正在排队入城。 “教派都已发展到此地了么……” 前来的一途中,她也路过了几座黑暗天宗的分坛,曾见到有难民围在教坛之前接受救济。 因那几城都是些官府掌控不严的地域,还算正常。 而眼前的江宁城已靠近京城,官府朝廷对这里的管阀应该相当严格才是,却也被黑暗天宗的人混了进来。 随意感叹了下后,夕恒以江湖侠客的身份,随意给城门守卫丢了几两银子入城。 城中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如今还是正午时分,周边许多店家门前门后燃着烟气渺渺,宛如条条丝线般连通青天。 马蹄踩着砖石慢步行走许久,夕恒绕过条条大大小小的街巷通路来到内城,回到了自己与师姐的家院门前。 淡红色的木门表面稍有些褪色痕迹,几道不自然的裂纹显在其上。 门前台阶边角似是长久未扫,由尘埃堆起粗黄轮廓。 锦履踏在其上,少女白嫩的五指微弯,轻敲房门。 咚咚、 今日不同以往,敲门后里面没有立即传来应声。 夕恒再敲了两下,等了快要两三分钟才总算有人开门,又是模样熟悉的那名娇小侍女。 “小,小姐,您回来了……”她见来人愣住了会,才开口说道。 “是回来了,不过大概待不了太久。”夕恒问:“师姐可在吗?” “大小姐在一月前外出了,说是要去精进武功……”对方敞开房门,恭敬地请二小姐走入: “大小姐临走时遣散了一半侍女,只留了奴家和兰香、杏香姐姐与厨房阿婆。” “外出是去了何方?”夕恒虽有些失落,但没太意外。 师姐毕竟也是位江湖侠客,总不会如深闺妻子般一直留在家中等待自己。 她是远途航行,没有准确归期,以师姐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每一每夜地挂念着她,而始终宅在家院当中……吧? 夕恒想着,忽然有点不太敢确定。 若是当初在武馆当中那位模样潇洒的红妙师姐,自然不会拘于束缚。 但自从她报仇并被夕恒所救之后,就时常会出现些小女子似的姿态……让她有些搞不明白师姐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 “大小姐留言称是去往东方海鲁。”侍女道。 “海鲁之地不是东黄眉山占领的地方么?师姐怎会去那?”夕恒疑惑。 “奴家不知,不过大小姐另还留了一封信件,正存于床边木柜……” “哦。”夕恒随即踏略过此人,进入院内。 走过院前种植的杏花小树,绕过水塘穿过游廊,便来到主屋门前。 主屋室内倒是打扫地干净,一旁桌上瓶中所插粉花也是点缀了些许春意。 最后走过一片小廊道,开门便是她与师姐居住的卧室。 少女推开房门,门内窗户正敞开着,几寸阳光落来照得室内亮堂。 入内,还能嗅到几缕院外花香。 时隔两百余日,重见到床上花纹颜色熟悉的被褥,夕恒不自觉地感到了温馨。 脑海当中下意识就回忆起了当初与师姐一起,所做的种种奇怪行径。 不过现在,床单上也没了那些痕迹了。 柔润的五指触在松软的床被之上,游离而来的丝滑触觉令她想起了师姐肌肤的体感。 可惜师姐不在,她肤质的触感还有随之而起的反应,可比这简单的床被有着不知多少的乐趣。 “我回来了,师姐又何时返回呢?”夕恒想再和师姐一起做些什么。 不过,她也不会在此久留就是了。 打开床边木柜,即可见得方才侍女所说之信件。 拿出,可见表面上以秀美字迹简单写着留于夕恒四字。 将其拆开,默读。 纸上所写,乃是红妙师姐诉说自己不知夕恒何时回来,又究竟能否返回,孤身留于家园当中埋怨许久,心有担忧。 “你已百日未返,早知如此,当初我无论如何,都该将你拽住。” “我不想你离开……可如今再说这些,却是已经晚了。” “你或许已被困在海上,或许已经跨越了崇海寻得了你所想的修仙之地,并且正停留在那练气修仙……但请不要就这样将我忘却。” “若你得道成仙了,以后不时也回来看看我,好么?” “哎。” 这些较为纤秀的文字直白而又凄婉,比起为夕恒所留的信件,更像是深闺女子相思之时,在自己日记上写下的心声。 “我怎会忘了师姐呢?”夕恒看过前篇,轻声道。 就算以后真的去了另一片修仙界域,她也一定会时不时想念起红妙师姐的。 纸张隔开了一部分空余。 下面字迹,比之上方柔弱文字,更增了几分横平竖直的健朗感。 “想念你久,令我有些颓废……不可如此了。” “我想,你又并非全然无望返回大赵,也许寻不到仙,亦或者仙路困难重重,日后你若返回寻求帮助,以我如今这暗劲修为大抵难以助力,应当于武道再进几分才是……你曾说我难以你的化劲之法突破,那我便去找另一篇。” “若你返回见了此信,我就已远走他方寻找化劲之法,返回之日不定。” “望你我再度相会。” 夕恒读罢了,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总觉得这封书信当中,藏有着许多难以忽视的感情。 越读,便就越觉得自己有点难以面对师姐了似的。 “那之后再见了,师姐。” 看这封信上所言,红妙师姐短时间内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她没必要在此静等,在这方小院当中休息两三日,缓解一下途中奔波的疲惫之后…… “就离开吧。” …… 三日后,师姐没有回来。 夕恒于是一人重新乘上棕红马匹,带好行囊离开这片充满回忆的小院。 在院中每天品用不错的餐食并沐浴赏花,让她恢复了不少精神。 离城时,算是神清气爽。 夕恒换了身清洗干净整洁的红衣劲装,将斗笠又换成了帷帽,随意抓了个红色发带扎起头发,气质比之以往变得清爽许多。 轻甩缰绳,马儿踏步的速度逐渐加快。 因为心情还算不错,她打算接下来这一途间少杀点人。 只要见了血,自己又会变回当初那副冷漠模样,不如再把好心情维持一段时间…… 还未走上半日,途中忽有小雨点滴坠下。 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她的帷帽帽檐,顺着白纱滑落向下,沾湿衣裳也打湿手背。 “啧。”夕恒猛拍马儿缰绳,加快行速。 细雨坠地越来越快,有着即将转为暴雨的趋势。 她才刚换了身新衣裳,不愿受淋太多。 幸亏前头不远处,就又有一座城镇。 马匹又快走转为奔跑,四蹄踩在沾湿的土地,扬起泥尘朝后四溅。 湿润冷风将薄纱吹得贴到面庞,雨水声哗哗响起。 等她来到城中客栈时,两手衣袖也已被打湿一半。 “之后若还要赶路,就尽量不要一个人骑马了,还是置办一辆马车和车夫吧……” 夕恒在客栈房间,看着窗外雨色绵延自语。 虽然因为曾在宫中坐马车时遇过刺客,而对此稍微有点心理阴影。 但在赶路期间,乘坐马车还是比自己骑马更轻松点。 大雨连绵两日。 雾蒙蒙的天色间,夕恒离开客栈,依照从店家那边询问来的消息,前往这片真正马厩购置一辆简朴马车。 虽说这地方的马厩车辆大多都只是用以出租,但只要钱财足够,再加上足够的说服力就能取得。 夕恒认为自己口才算不上特别好,就以武力来填补了这方面的差距。 果然如她所想,有着奇效。 只要绽出部分杀气,方才还张扬气势的旁人立刻就颤抖着换上了一副恭敬模样,相当热心地向她介绍场中仅有的两辆马车,将大小差别与所配马匹说了个遍,同时又给了一个实惠价格。 夕恒见此都有些奇怪,为何其他关于武学的书上杀气能用作如此,最多只讲武者杀气能令常人感到丝丝冷意罢了。 难道说,她的杀气比之寻常武者更为浓厚或者恐怖一些? 为何会如此呢? 夕恒左右想不明白,最终决定不再多想, 最后因身上银两不足,她随便给对方丢了块玉佩,也不管溢价与否,就登上马车,命令雇佣的车夫向东行驶。 江宁城周边地域的官道平整,马车行在上面也还算安稳。 一途间夕恒扯开窗帘看着外面景色徐徐流过,有种自己正在游山玩水似的错觉。 这片官道周边山匪也少,她坐了一整日马车,都未见有敌人来袭。 “像是不久之前被派军清扫过一遍……初晓能将京军练得勉强能打山匪,倒还算是不赖。” “不过民生仍陷在困境泥潭不断挣扎,若不解决,起义造反只会继续接连反复。” “还是要我领兵进京,把所有奸臣贼子清理一遍才行。”夕恒点头。 …… 前去明珠城的一途间,又停停走走了二十余日。 顺路间,夕恒又攒了一千单位的灵气。 溢满灵气的灵石沉在染血的五指当中,其内部脉络膨胀收缩般,并微微颤起闪光。 “灵石已经充满……之后就把这一颗再送给陈凤火好了。” 之所以二十余日只得了这么一点灵气,自然是因这片地域的山贼匪盗实在不多,山寨人数较少,最多也不过数十近百,远没有之前南方的数百之数。 “也许这片地方的大土匪都因为官府的排查而远离了官道,导致现在还会对官道伸手的强盗土匪都只是些小货色,最多不过占个小山丘,有几十个同伙……以至于杀到现在,才填充了一颗灵石。” 她看着灵石,忽地想起了当初在海上所听闻的一些事。 “话说,之前陈凤火陷入幻境时曾说使用血海大法汲取灵气会引来怨念……灵气难以抵消怨气,身受怨气影响,未来必定会遭受大难。“ “当真如此吗?” 夕恒使用血海大法的次数已经相当多,却从未体会到那幻境中人所称的,名为‘怨’的副作用。 “是因为我汲取的灵气还不够多?所以没有产生质变,出现这种副作用么?” 因为只是听过怨字,未得详细讲解,夕恒只能做些简单猜测。 “罢了,就算出现了也无所谓,最多不过读档而已。” 她将手中血灵石收起,掀开眼前车帘,看到外面远处已经有了一座大城的虚影徐徐显现。 “明珠城要到了。”夕恒自语。 长路当中,并非只有她一辆马车行进。 周边路上有着诸多身穿黑袍,持着拐杖背着行囊的朝圣之人,一步步前行靠近明珠城。 “信徒都已这么多了么……” 她只不过听从了赤天神女所言,让手下向四方各地传播出黑暗天宗慈悲圣女的回归消息。 这短暂时间,传言可能都没有覆盖半个大赵。 而只不过这么一个传言,引来的朝圣人数却已是数不胜数。 一路以来尽是宽阔宽广的道路,在靠近明珠城时却变得拥挤。 道路中不止身穿蛇纹黑衣徒步行走的教派正经朝圣之人,其中也有着如她这般的马匹马车,甚至可见有着驴子拉着拖车,其上堆满了种种模样怪异的宝物或垃圾,大概是来进献珍宝。 夕恒甚至在途中见到了天梁残部与东黄眉山的旗帜,看模样大概是要拉拢黑暗天教。 “乱世当中,教派发展的速度可还真快诶。” 她曾经只是抢了净明宗的人创办了黑暗天教,随后顺便打败净明宗为黑暗天教寻得了一方驻地,再放手让其发展半年多的时间……就成了如此庞大的模样。 “我好像搞出来了一个不得了的邪教诶。” “不过也是好事。” 夕恒觉得赤天神女这位前邪教头子应该有办法将黑暗天教牢牢掌握在手,若是不能,自己也可使用武力做些协助。 慢慢到了接近城门的位置,夕恒让马车停在外面,并令车夫原路返回周边另一座村镇待等着。 她没去拥攘的城门排队,那数百米的队伍恐怕排上一天也不一定能进城。 夕恒不想浪费时间,直接绕着城墙从侧边过去。 先是隐蔽身形翻越城墙,在上方寻得了黑暗天宗总坛位置,接着便踩在各处少有人迹的街道小巷靠近过去。 化劲武者的轻功极快,短短几分钟即可从明珠城外围来到内城的总坛中心。 此地原是明珠城官府所在,之后被赤天神女占领作为净明宗总坛。 再往后夕恒来到此地,就领着黑暗天宗将总坛再占领下来,净明二字的牌匾就又换成了大黑暗天宗。 总坛门前有几名拿着铁棍的护卫守卫,夕恒扫了一眼,从院墙翻越进去。 过了半年多时间,这座教坛里赢没了有关净火明尊的标志与雕像,换成了诸多标志着黑暗天宗的扭曲蛇纹与各式其他景观。 例如进院后最先见到的便是一座方正摆置的巨大院墙,其上绘制着宗教传说当中大黑暗天天母斩杀黑龙,取走龙筋用于补天的精细画作。 石壁上无比硕大的黑龙几乎遮天蔽日,而身穿黑衣模样神圣的黑暗天天母手持长剑同样占据了大半天空。 凡人走入总坛,必会受此震撼。 而在夕恒眼中,只是觉得石壁上的所谓大黑暗天天母震放杀气,握剑之姿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 并且壁画上的大黑暗天天母的脸型发型等等,也是同她有点相似之处。 只有身材不是。 “……” 夕恒看着壁画上那完美躯壳,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连忙摇头绕过这第一块石壁,但后方还有。 例如黑暗天天母吐息吹开覆盖大地的烈火之图画、抬起双手将日月悬挂于天的图画,还有创造黑暗天的天使,天使诞下人类的图画与许久之后统领第一个人类国度的图画…… 统共五面巨大壁画横列院中,每幅皆是精致非凡,好似皇宫壁画彰显了黑暗天宗的气派,不知是耗费了多少工时工力。 “看模样倒挺正经的。”夕恒一一看过,随意评价。 走过这五刀宽大壁画,后方数道石柱上刻着经文: “大黑暗天,恩沾三教九流,泽被四生六道。” “华严大黑暗天母,凤凰威仪,阴阳二气,天地一如,头戴三龙,身垂二臂.龙分中辅粥,界统欲色无。” “十方三世至尊大黑暗天天母,天上极天,圣中最圣!” 显然,在夕恒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黑暗天宗的教义并未停滞发展,教义与天母的形象已经搞的愈发完善,更能唬住平民凡人。 再绕过这片刻字的石柱区域,走过侍从驻地与演兵场,夕恒便来到了当初赤天神女的办公之所。 之前占领明珠城时,她在此住过几日,还在书房中看过不少仙踪书册,知晓其内部布局。 夕恒绕过一颗巨大松树,可见房门敞着。 其中有名身穿蛇纹紫衣,头戴扭曲冠冕,装扮庄重模样奇特的教中祭司。 他手握金色转轮,跪坐在蒲团之上,对大黑暗天神母像呢喃低语。 至于前端神像外表模样,除了其完美身材与周边蛇形装饰和贵重之物的攀附之外,又是与夕恒有着点相似之处。 神像的面容分成两半,闭着眼睛的左脸颊显得圣洁慈爱,睁开着的右边则是严峻寒冷。 随意扫了眼后,夕恒便踏足室内。 脚步在室内石板上打出一记清响,引得前方那人立刻回过头来。 他呆愣一瞬,随后发出轻叹。 “圣女殿下……正如外界传言所说,您回来了。” 黑暗天宗大祭司声音沉稳:“我不知殿下何时返回,未去接驾,还请殿下宽恕。” “你需要迎接的人不是我。”夕恒则平淡道: “大概十几日后,前往东方的船队将会返航,船上有着另一位慈悲圣女,你需置办礼仪认真接应,在教派万众眼下将她供奉成为教派首脑。” “另一名圣女?”祭祀有些不太理解,只是猜测道: “难道殿下果真在海上寻得了大黑暗天,从那里带来了一位妖魔大人?” “大黑暗天?倒也应该算是吧。”夕恒摇头:“不过,这位圣女并非大黑暗天妖魔,而是曾经执掌净明教的赤天神女……总之,她便是黑暗天宗的圣女了。” “……”这位黑暗天教中的实权大祭司,如今宛如教主般的人物沉默了片刻,最后只道:“是,殿下。” “尽心经营这么久,被我施令分于另一人管辖,你无怨言?”夕恒好奇问道。 “发展教派,尽是为了殿下宏图大业。”对方道。 他明白自己只是侍奉妖魔之人,并非真正的黑暗天宗教主。 以夕恒曾展现出的强大实力,只要一个心思就能轻松将他抹去,再换另一人上台。 再说,自从知晓了主子要要夺得皇位的大赵帝姬,又有强大实力,自然要好好跟随,前途才能更加广阔。 “不错。”夕恒打算恩威并一下:“拿张纸来,我再传你一道法术。” “谢殿下。”大祭司请她来到一侧办公的长案之前。 夕恒洋洋洒洒绘制了一篇惊骨变的使用指南,随意抛下。 “备间房室,我要在此休息些时日,直到赤天神女前来……”她想了想又道:“顺便,将如今编纂好的教义也给我拿来一份。” 夕恒打算在空闲时候阅览一番教义,看看如今的大黑暗天教在这一层面发展到了如何地步。 对方恭维应和。 …… 休息一日后。 清晨,夕恒起身洗漱披好外衣,便坐在长案上,打开上方由精致皮革封皮的黑暗天宗密藏。 教义前几页的描述,仍是她最一开始所说的那些言语,如黑暗天天母赐予凡人肉身又赐予智慧,包容万物又滋生万物,奉人性本性等等…… 后面几页经文,也大都是自这些条目当中衍生而出。 讲罢了黑暗天天母对凡人的种种馈赠,之后便是种种与夕恒之前所见壁画相关的神话故事。 黑暗天天母滋生天地、斩黑龙补天、吹开永恒烈火并挪走滔天大水。 大水变为海洋,露出陆地给凡人繁衍生息。 凡人结了家,便成了国,而大黑暗天天母便是世间所有凡人的第一任君王。 天母为凡人劳苦百年,终于返回大黑暗天休息。 但在其休息的数千年当中,人类的国度却分崩离析,由一个统领全世界的大国化为数十大小国度。 现如今,数十国有着两方至强,分别为大赵与北方的颜朦国。 天母从遥远的大黑暗天投来视线,见了自己创造的凡人们分崩离析,只感悲哀怜悯,于是天母便为大赵送来了慈悲圣女,要结束如今纷争的乱世,要重返远古时代的统一盛世。 夕恒读着读着,声音忽地停了下来,额头冒出丝丝黑线。 “这不就是在明摆着说,黑暗天宗以后将会起义造反吗?” 若现在是她坐在皇位,看到这样的教义经文之后,必然要派军前来剿灭相关宗派。 但不知为何,教义都已经编纂成这样了,现今身为大赵皇帝的初晓却仍没做什么理会。 “大概是因为如今各地都已有不少起义军了,顾不上黑暗天宗这个还没做实际行动的教派吧……” 夕恒随意猜测了下,继续向后翻阅。 之后数页都是无止境地崇拜与赞美天母,崇敬大黑暗天,并描述信者死后将会前往尽享一切福泽的极乐净土,而异端与弃信之人将会堕入的十八层地狱。 极乐福泽描写较少,反而地狱的环境与种种刑法书写地极为详细,让夕恒看着都有稍有一点不适。 若是寻常凡人看了这些,恐怕会渗地后背发寒,恶心不断。 翻过这些,最后所写便是黑暗天母的神职权能。 黑暗天母有着七重神名,首为大黑暗天天母,职司是滋养众生,包容万物。 其二为安乐天母,职司是战争干戈,同时主宰凡人寿灵、掌判善恶,超度亡魂。 其三乃是日月天母,主宰阴阳两道,贵贱阶级,消灾解难。 而后又有玉钵天母、帝释天母、渡命天母、宝藏天母…… 这七重尊名,也将其他教派神灵包容其中,讲述其他教派正神不过只是大黑暗天天母的一小部分面孔。 那些被传颂千年的种种神灵总和起来,才能隐约现出大黑暗天天母的隐约身姿。 “写得会不会有点过了呀。”少女自语道。 “不过好像别的宗派教义也是如此……应该不会引来宗教战争之类的事情吧?” 翻看完了整部教义,夕恒对此还算满意。 教义完整,用语也不算太过复杂,其中一句‘恩沾三教九流,泽被四生六道’也将所有人都笼为受众。 不过……还差一句。 夕恒再随意翻看一遍,便以双手托着封皮,啪一声合上。 带着这本教义,她又重新绕过两三个平整街巷,找上了如今身为黑暗天教最大的权力者的大祭司陈襄。 对方正一如往常地在总坛主屋室内处理桌案的各种卷轴文件。 夕恒毫不顾忌地靠近打扰,将这本教义直接拍在桌上,打出砰响震得对方浑身一颤。 “殿下……”大祭司尽力稳住声音问道:“可是教义有何问题需做更改?” “倒也没什么问题。”夕恒自然道:“不过要将教义当中关于净火教,与他们的净火明尊那一段再添上一些解释。” “添上?” “日后黑暗天宗需要与净火宗合二为一,你便写净火明尊虽因受到驱赶对黑暗天天母抱有恨意,但慈悲的天母却认为净火也是因祂的驱赶而诞生出了意识,与凡人与天使一样同为自己的子嗣,于是将其包容并接纳并封为圣子。” “……”大祭司觉得有点荒谬,但他不敢多言。 明明第一个批判净火明尊的就是夕恒,现在却净火明尊又被她捡了起来,摇身一变就成了大黑暗天教的圣子。 对他这名深信之人来说,脑袋着实有点转不过弯来。 “天母慈悲,净火明尊受其感化,恭敬化为了天母手中的一团火焰。” 夕恒却没怎么在意对方反应,继续讲: “之后接应赤天神女的时候,你可称她便是那净火明尊的人间化身。” 就算世上真有赤天神女所信奉的净火明尊,那也不在她这片界域,可以随意编纂对方,而无需在意什么后果。 “是……属下这就安排添补教义。”大祭司艰难答应。 “好好干,作罢之后我再传你一部来源于净火明尊的火法。” 大祭司愣了会,呆呆点头。 少女打了个哈气,摆了摆手后就返回房间继续休息。 …… 十日后,夕恒坐在自己独占的院子中大槐树下,随意用着自己的下午茶,随意读着一本兵法书籍,先准备一下,等待之后去北疆战场将其加以运用。 深春的槐树枝头开着一簇簇垂落着的细小白花,好像爆米花一样。 “好想吃爆米花……可惜这世界上好像没有玉米。”她只能以桌上桂花糕点作为代替。 温热的馨香花茶落在唇瓣,使心境也变得更加安稳了几分。 只是下一刻忽有几个敲门声传来,扰乱了她的下午茶时间。 咚咚、 “进来吧。”夕恒出声。 片刻后,一名在这段时间为她送餐的侍女拘谨到来,轻声说道:“殿下,祭司大人传言,东方沿海似有船队靠近。” “陈凤火终于快到了么……好慢。” 在此地居住期间,身边几名侍女始终都保持着紧张拘谨,生怕某个不小心就触怒到了她。 但她倒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危险吧? 她又不是什么见人就杀的大魔头,时不时甚至还会有点善心的。 夕恒让侍女退下,便带上遮颜的帷帽前去了远端海岸。 海上晨雾还未尽散,数不尽的黑暗天宗信徒密密麻麻地拥在一起,一眼望去满港口都是人头攒动。 一座金字塔形状的祭祀高台立在港口中心,通体由青灰石砖砌成,周边各处燃着火柱,一道道暗红毯子自高台四面垂下,表面绣着明显的暗金色蛇纹。 大祭祀正站在高台之上,遥遥望着远端白雾笼罩下的船队徐徐靠近。 “开始大祭,迎接圣女。”他向身旁之人讲到。 “起祭!迎圣!”旁人是练过内功的武者,朗声的呼喊能够传遍整个大港口。 四面各处也传来了呼喊的应声,一连重复五次。 周边鼓声与唱声共起,火柱添上画有种种符咒的木柴,教徒牵着一匹大马与八只羯羊围绕在祭祀大坛周边走动。 若有羯羊落下队伍,旁人便立即将其宰杀,并有技巧精益的屠户迅速剥皮拆骨,送入一旁咕嘟作响的大锅炖煮。 每有一个器官被拆出,屠户便将其高举并高声呼喊这一器官名称,并附带上其五行称谓。 等大多羯羊皆被宰杀,教众排队向前,各自饮下一小口浓白色的肉汤并俯首作拜,以此敬畏大黑暗天天母对凡人的种种馈赠。 被牵着的马匹与剩余的两三只羯羊在祭台周边饶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被牵引返回,代表死亡当中亦有着生。 “好慢。” 夕恒却对这祭祀不甚在意,只一直遥遥望着海上薄雾当中的船队徐徐驶来。 明明早就已经能够看到,却过了半个时辰也未能抵达。 并且船队还在逐渐减速,离得越近,反而走得越慢。 等到这边的仪式都快要举行得差不多,各式各样的祭品都已摆放完整,那边的大船才终于靠近岸边百米。 距离真正来到港口,还有着一段时间。 港口这边,教徒已经开始朝不远处的船队呼喊: “十方三世至尊大黑暗天天母,天上极天,圣中最圣!” “圣女下凡!万民翻身,扶弱灭贼,天下太平!” “万民翻身!天下太平!” ……… 第一百零一章、敌国外患 港口大祭期间,夕恒悄然给赤天神女送去了一颗灵石。 于是,在下船之前,陈凤火于万众眼中施展了一番不小的神迹,引得无数人的敬仰崇拜几近沸腾。 人声鼎沸之间,赤天神女刚下船踏回明珠海港,数万教众迎面跪拜,称她是救世之圣女,会为天下带来太平—— 就如教义所说:大黑暗天天母派圣女下凡统归世间数十的分裂国度,为此世间重现当年那唯一的太平盛世。 人人有饭吃,有金子有银子,不再有人抢夺偷盗,各处尽是太平祥和…… 念诵此般赞文之时,下方凡人言语愈发狂热,甚至有个别激动地直接当场昏倒在地。 直到此刻近夜之时,陈凤火才总算摆脱了数万狂热过头的教徒,又安排罢了种种教内事务,才总算回到夕恒所居的院子这里休息。 “没想到上岸之后,会能有这么多人前来相迎。”陈凤火扶额道。 为了迎接那些教徒,她显然是相当累了。 “你先前作为净明宗神女时,未曾见过如此情景吗?”夕恒还以为对方早已习惯这种声势了。 “我成立净明教时只有村中寥寥百人响应,随后逐渐扩张,占下明珠城也是因其中官府剥削民众又不作为,只扬了旗帜就有无数百姓跟随号召冲入官府……倒还真未受过如今这般声势。” 夕恒轻笑了下: “声势大些也好,你这圣女之位已定了,一场迎接仪式下来你就已成了是黑暗天宗的头领。” “虽是如此。”对方却觉得麻烦:“即便圣女也难以压下如今所有教众起义攻伐官府之心,你也听得教众之言,他们想要万民翻身,天下太平。如今的黑暗天宗已是必反之相,任谁也压不下。” “那便反吧。”夕恒无所谓。 “但这对你将要前去的北方战场可能造成影响,黑暗天宗如此庞大的势力造反不比曾经天梁起势之事更弱,必会使朝廷钱粮紧张,难以供应北方战事。” “安心,朝廷的钱还多着呢。” 夕恒当初继承皇位时,随便让禁军抄了一家奸臣就得了一千多万两,都已足够给北军所有人发十年军饷了。 若不是有个赵乾元不断挥霍国力财力不顾民心,以大赵的经济实力,王朝必然还能延续长久。 “朝廷钱粮足够?那他们为何还要如此盘剥百姓?”陈凤火有些不解。 “谁知道,也许朝廷的钱多不多和这没什么关系吧。”夕恒随意道。 “……” 片刻后,对方换了个话题:“说来,今日祭祀尾端有天梁残部与东黄眉山前来献礼,可否要其交好?” “随你心意,无论是否交好,都与你我要做的寻仙之事没太大关系。”夕恒只道:“这两组织赠礼何物?” “天梁人赠礼朴素寻常,只是些地方特产与名贵首饰,而东黄眉山所赠之物却是有些奇怪——我带来了。”陈凤火从一旁包裹当中取出本青蓝书册摆在桌面。 书册表面崭新,封皮也并非单纯的清白,而布满着好似木窗花格似的纹路。 夕恒觉得新奇,将其翻开来看,其中书页也是露着崭新模样。 东黄眉山作为武者组织,送来典籍,其中所记应该会是些有关武道之事。 亦或者,就是一本武学功法书。 正如她所想,封皮上所写的便是‘混元功’三字。 “哪有给其他势力赠送武学功法的?”夕恒不太理解。 像是黑暗天宗高层大都练过武道,根本就不缺武学功法。 就算这本所谓混元功乃是高等的化劲武学,对于已经步入武道的教内高层而言,不能转修就是废纸。 送这东西,还不如送来几百两黄金和一仓库粮食呢……夕恒默想。 但在翻开之后看到第一页时,她目光却凝重起来。 “混元功法,海纳百川,兼包并容,乃是东黄眉山山主黄烈以一生之力,容纳万般武学功法所著所得……” 夕恒念罢,对眼前这本崭新书册更多了几分注重。 “武者可随意转修混元功,无需更改武意,不必走火入魔……因混元功混元包容万数武学。” “所有修至暗劲大成,因功法之缺漏而不得寸进之武者,皆可通过转修混元功,花费长年时日,炼出化劲!” 这东西,似乎比夕恒所想像的还要厉害不少。 “混元一气可容天下武学……这东西大概就是东黄眉山搜集天下武学的原因。” 少女轻声感叹:“能穿创造出此等天下武学之臻,没想到东黄眉山的那名头领居然还真是在做正事。” “听起来似是极为宝贵之物。”赤天神女在旁说:“东黄眉山好像诚意不小。” 夕恒没做回答,继续翻看。 凭借成就剑心后得到极大增幅的精神力,她可在短短几分钟间一目十行地扫过全部书页,并粗浅理解这混元功法如何运行又如何修炼。 “修成混元一气,助力四肢百骸气血流转变化,锻炼筋骨皮肉劲力,无论体魄精神、气血劲力元气等等全然渐至臻境,并由此逐步成就化劲。” 夕恒自己是以剑意和招式成就化劲,其他多数化劲功法也大都是以内功内气收拢劲力达成化劲,少数则是以体魄、劲力的掌控力为本晋升。 而这本混元功与其他武学皆有不同,它是以内力为先,借此锻炼筋骨武意,对劲力的掌控也有少许说明。 虽然最主要修炼的还是‘混元一气’这股内力,但其也专注起了多方面的协调。 “想要以混元功成就化劲,首先需要打好的基础比之寻常功法更多。”夕恒由此发现了一点缺陷:“比之其他练内力武学,它达成化劲的速度更慢。” “不过,因此混元功武者的武学基础也会更加坚实,也许能走得比寻常武者更远……” 夕恒点着下巴细想了会,逐渐明白:“这是东黄眉山为了推演化劲之上,而创造出的武学内功。” “化劲之上?”陈凤火在旁应和。 “数百年来,众多武者天才为推演化劲之上的境界,已试过许多化劲功法,却始终未有成就,想来东黄眉山是要创造一本能将基础奠定得最为坚实的武学,以此冲击化劲之上。” 指尖碰在书页,继续向后翻动。 停在后边有关于化劲的篇幅上。 “只可惜,这本功法在化劲层面还并不完善……不知是东黄眉山才刚研究到此,还是刻意将篇幅停在了这一部分,总之若以此成就化劲,比之寻常化劲武者会更弱一些。” 有关于明劲暗劲的章节,铺盖了整本秘籍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而化劲不过只有后面寥寥几页。 她看出,按照书上做法,大概确实能成化劲。 但凝练出化劲之后,就再没明确的道路可走。 夕恒曾在皇宫得到的《河洛鱼龙剑法》,在成就化劲之后还有一篇青龙篇与诸多招式可练……而这混元功法却只是一片空白。 若不将后方空白徐徐填补,修炼此法之人最多也就只能消耗数十年不断打磨稳固基础,达到化劲初期罢了。 耗费时间更多,但效果却比不上其他的化劲功法。 目前来看,混元功的优点只有可以随意转修这一点了。 “而要填补化劲之后的篇幅,也许需要众多修炼混元功的武者逐步推演……其他化劲武者在暗劲层面上做些指点还好,但到化劲就插不上手了。” 同时,夕恒也明白了东黄眉山为何要将如此贵重的化劲之法凭白送人。 “也许黄眉山那位头领是想将这本混元功传遍天下,以全天下武者之英才将此功法填补圆满,再去推演化劲之上。” 单凭他们黄眉山,已经难以做到这点,所以才将之广为流传。 “这部混元功,兴许不过多久就将传遍武林,虽是化劲功法,但也并非贵重珍稀之物。”夕恒讲明这点后,又随意道: “与东黄眉山合作与否随你心意,我这便要前往北方边境抵御颜朦南下,教派之事全然交于给你了。” “何日启程?” “明日。”夕恒仰头看着天穹无数闪烁星点,视线掩着北极星的指向望去北方。 …… 马车摇摇晃晃,流出木头摩擦的吱呀声。 茂密树木在长风中不断晃荡,蹄子踩在湿泥慢奔,笔直的车辙痕深印地表。 天上阴云遍布,缝隙间只略微投下白日光亮,映得世间显得黯淡几分。 车厢里,帘子被外界闷风刮动,淡青窗帘拂过少女白嫩的面庞。 夕恒从长久的闭眸冥想当中回神,抬手拨开眼前不断波荡的淡紫帘子看向外方。 前头是座小山,而在那方向的远边,隐隐传来了兵戈相撞或呼喊怒吼的交战之声。 也见到,山头侧边有浓灰的狼烟袅袅升起。 “果然是不该选近路的……这才几日就撞上了战场。”夕恒啧声道。 因为想要缩短路途,她没顾及途中听村镇中人所说的战乱纷争地域,而是选择直直穿行过去。 于是,刚在这片地域走了一半,就碰上了一场遭遇战。 “不过听这声响人数,双方交战好像也并不剧烈。”她敲了敲车前门板,让车夫将马匹停下。 现在的这名车夫已不是先前那载她去明珠城的老人,因对方说什么也不去北疆战场,夕恒只得无奈地在途中城镇落脚,重新招募了一个胆子大的。 车辆渐停,她抓起车厢当中摆着的行囊,将大件的地铺帐篷之类随意抛下,只带少许日常用物和两套衣裳挂在肩头,再将飞剑长剑挂好便离开马车。 少女摆手对车夫说:“马车便送给你了,回去吧。” 在车夫听闻此语愣住之时,夕恒已经走远。 旅行用的兽皮靴子踩在湿润土地,朝着狼烟升起、呐喊喧嚷的战地走去。 隔着一片林地与山侧丘陵,初时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真正模样。 夕恒将手腕抚在腰间剑柄,脚步逐渐加速。 她穿过林地,站在一处丘陵小坡上,遥遥望去远端。 远处黑云之下,朦胧烟尘四扬之处,有着一面宽阔的大赵旗帜在乱风当中不断卷动。 暗红的织面当中,方正且棱角分明的赵字招展。 几秒后,丘陵之后的旗帜上浮靠近,几道奔马逃来。 夕恒停住脚步,歪了歪头。 那些骑兵,似乎是朝她这方向逃窜。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大赵骑兵翻过丘陵,模样慌张。 等到距离只剩数百米,夕恒逐渐看清,那群骑手尽是一副已经拼过了性命的疲惫模样。 而后,这数十大骑大赵官兵后方,又追击来上百的敌军骑兵。 追击者大多只身穿厚实麻衣,手持长弓,腰带大刀,马匹也未有防护,只是边追击边射箭。 不过其中也有少许装备精良之人,全身上下和马匹都覆有铁甲,马匹与人尽是魁梧强大,左臂贴盾,右手抓着铁锤或是长矛大斧。 马匹裹着满身鳞鳞甲片,变得不像是马而似铁堆成的恐怖恶兽。 而其上方重甲兵明明浑身堆甲,动作却比寻常骑兵都更流畅几分,看模样至少也接近了明劲大成。 “大赵军已经陷入颓势了么?可我才刚到北疆诶……” 夕恒本想先跟随大军打几场简单点的胜仗,先熟悉熟悉自己的兵法阵法。 毕竟她还从未真正指挥过军队作战,还是先从容易的方面开始好些。 “不过也罢,逆境才好打出声势。” 右手落在腰间剑柄,轻易抽出。 刚踏前一步,又看到远端奔腾而来追击的敌军越来越多,夕恒便再将左手忽地向前一抓,从物品栏中变魔术般拿出一把长剑。 两把长剑落于手中,一左一右稳稳摆置。 她闭上双眸,轻轻呼出一口气。 天色光线变换,乌云的裂缝再被遮盖几分,世间光亮也随之渐弱丝毫。 在精神空间里与妖魔模样的自己无数此对决的经验,自脑海当中不断浮现。 夕恒也随之睁开逐渐染上几分血色的双眸,念想着妖魔的身姿,双剑左右架于身前,稍稍俯身。 下一瞬脚尖使力,地面崩开一片泥尘。 轻功催动,化劲迸发,一道血红身影飞快路过眼前的大片丘陵。 咻—— 耳边有飞箭之声掠过,是远端那些外貌面向与大赵中原之人显然不同的敌军在马上张弓搭箭。 夕恒目光一凝,飞掠过举着大赵旗帜的北疆官兵,带着双剑到了领在最前头那名全甲敌将身前。 第一剑没用多少化劲,只是脚步侧踏旋身一斩,便将四根马腿自其根部直接劈断。 狂奔着骏马顿时没了支撑,朝前迎面倒下。 “谁?!”上方那披着全甲的将士大吼。 其语气声音,竟与大赵语言只有寥寥的音节不同,能够直接交流。 “杀你的人。”夕恒眸中血光一闪,手里双剑猛地上抬,迎面斩出两道血气。 嘶—— 钢铁被纤细的剑气撕裂,裂出宛如玻璃在瓷砖上划过的尖细之声。 火花迸溅一瞬,甲片之下显出血线。 闷热的长风呼啸而过,直接将夕恒眼前之人吹成三截,引得周边士兵一片惊呼。 “有武将!赵国武将来援!”后方有人高声呼喊。 夕恒毫不在意地更向前进,双刀挥舞旋转鲜血泼洒,只踏步前跃,就有十数名乘马敌军被斩成几段。 因敌军乘骑马匹头颅高度不同,骑兵又不如步兵那般密集,她无法一记横斩剑气直接砍了所有人的脑袋。 所以只得不断闪转腾挪于敌军之间,去到哪,便在哪掀起一片血雨。 逐渐,追逐大赵骑兵的敌军骑兵各都转向将夕恒围住,拉弓放箭。 箭雨带着尖声自四面八方来袭,夕恒扫去一眼判断明白,轻挪脚步便躲开大多箭矢,剑刃一甩又直接斩断几根。 外围的游骑兵仍搭箭拉弓不停。 夕恒单手压下,震出化劲弹开箭矢。 虽说有化劲护体,即便箭矢弓弩命中也不会对她造成伤痛,但可能衣摆袖子之类会难免破损。 眼前这群小兵根本不值得她用全力对敌,所以夕恒还有些空闲来关照一下自己衣裳。 接着连杀数十骑兵,仍未有分毫血迹沾身。 因剑刃划过鲜血还未喷出,夕恒就已掠向了另一片区域。 乱飞的弓箭可以轻易躲开,哪怕磅数更高箭速更快的弩矢,在心如止水的夕恒眼中也是极为缓慢。 这种简单的投射物,已是难以接触到她。 夕恒身为化劲武者,碾压这群最高不过明劲大成的小骑兵,实在易如反掌。 连杀上百敌骑之后,敌军当中里终于奔来了一位双持阔斧的高手,出场直接怒吼着将斧头压来—— 夕恒抬剑挡下斧头,轻呵一声,再另一把剑刺向敌人心膛。 “只来了个暗劲么,太小看我了吧?” 来敌瞪大双眼,认识到实力差距后迅速退离,刺来的剑尖擦着身子未进,厚实胸甲与护心镜被刺出痕迹。 但下一瞬,红线迸发,穿透心口。 身穿重甲的暗劲敌将浑身一僵,旋即失去力气倒落在地。 夕恒一脚将其踹开,又见一堆箭雨迎面。 她使双剑一合一展,刮出剑风击垮来袭箭矢。 即便如此的,四面八方的敌军却仍未慌乱退散。 他们虽大都紧绷着身体,却只是凝重对待,无一人逃窜。 “嗯?”夕恒有些疑惑。 之前在大赵国内,她每次对阵斩杀敌将之后,周围士兵必会起些骚乱,因恐惧而逐步后撤,最终慌逃溃散。 还从未见过眼前这般,大将被她轻易斩了后,却不为所动的军队。 反而,他们还敢张弓搭箭,甚至派了一阵刀盾手冲来。 “你们都不怕死的吗?” 回答之物,是敌人投射的箭雨。 “啧。” 夕恒身影一闪,举剑将一根箭矢自剑尖劈至尾端,裂成两半。 “不逃,那便将你们全杀了罢。” 她眼中血色愈发浓郁,震出浑身杀意。 前端刀盾阵列步步靠近,夕恒只挥出一记横斩,便将组成阵列的十数人自腰部斩断。 敌军仍未恐惧,几个高喊之间,迅速又派出了几名持着长枪的骑兵冲来。 浑身的铁甲鳞片颤声不断,加上身下披甲魁梧大马,接近半吨的巨大铁块朝她直直撞来。 夕恒抬刀一挥,竖起的血线斩破乱风,一瞬划过。 紧接着,最近的一名铁浮屠骑兵连人带马自其中段裂开血线。 从脑门,到胸口腹部,再到马匹的头颅与腰腹,鲜血忽地激出。 人马忽地朝两侧分列开,显出其中内脏骨髓与模糊的鲜血。 几滴血液溅在手中剑刃与衣摆,沾着血的剑再度挥洒,又以剑坠血雨之势斩杀一人。 然而下一瞬,后方还有铁浮屠的长枪突刺。 她以剑弹开长枪,再忽地高高跃起旋身踏在对方马上,剑刃猛地自敌人脊梁甲片狭缝刺进,穿透心脏肺腑。 另外两头铁浮屠一起冲来,又被夕恒削了脑袋。 但哪怕如此,敌军攻势仍不停息。 铁浮屠冲完,又派了另一名暗劲进攻。 杀了武者,又是刀盾阵列来袭…… 夕恒本以为自己已经杀了足够多,抬眼一眼,却见越来越多的骑兵步兵继续把她团团围住。 不知这周边,究竟还有着多少敌人。 “难道是要想凭无数人命消磨气血劲力,来杀死一名化劲武者么?” 夕恒逐渐明白了眼前军阵的所为。 若是其他大多数只会比武过招、而没有大范围攻招、也未曾与军阵对敌过的化劲武者,说不定还真会被他们活活耗死。 “但可惜,你们遇到的是我。” …… …… 第一百零二章、血风肉雨 到达北疆战场,夕恒才知原来真的能有军队可以不顾己方伤亡与士气,用上千条普通士兵的性命,来慢慢消磨死一名化劲武者。 她本以为这种事只有理论上可行。 毕竟之前每每面对军阵,只要杀掉一两成,敌军总会飞快溃败。 而眼前这颜朦国的大军,模样好似即便死去三四成也不会溃乱。 有着这这么多不畏死的士兵,怪不得他们能和大赵的常胜军对战,还能打得互有胜负…… 若是这般军势能够一直保持下来,而大赵再因国内乱象渐弱……恐怕过不了几年十几年,颜朦国就能取得大胜,将大赵北方的大片疆域占为己有。 不过,当她到此之后,此事大概便不会发生了。 有夕恒牵引敌人,逃窜的大赵骑兵已经离远。 她也不打算继续与这群颜朦军队耗着。 再震化劲崩开来袭箭矢,夕恒将左手剑刃放回了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物品栏里。 随之,左手忽地向上往剑刃一抹。 一洒鲜血带着血中元气,浮在剑上。 闭眸,剑心与心如止水催动。 重新握剑之时,化劲与气血也注入其中。 剑刃贴上多层浓郁的红暗色调。 浓烈杀意带着威势宛如海波浪潮寸寸向外翻涌,剑心影响外界,使得周边抬弓射箭,或将策马冲来之人都不由自主地一愣。 这一瞬,足够她蓄满剑势。 “开门。” 夕恒轻声念出。 双手渐落,剑刃横斩。 错觉般的红光显现,受此映照之处,忽地遍布一层浓郁黑红。 若在高处向下望来,可见似是有仙神以整片战场作为宣纸,以沾有血墨的宽厚毛笔,往颜朦军队最为密集之处绘上了一道浓墨重彩。 这招剑动声不似破风之吟,更像海波呼啸狂风席卷。 一团血色沉黑的海,砸在了敌军中央。 呼—— 几秒后,笼罩千人的墨色,自外向内一点点消去。 而其中身影,无论马匹还是人身,都已成了散乱的破碎肉块,难以分清哪是马尸哪是人尸。 仍活着敌军停下动作,望向那片浮现出黑红之地,那边方才还是整齐的军队阵列,此刻就变成一地的烂血烂肉。 人们张口瞪目,结舌不知何言。 他们呆了十数秒,怔怔转头回看向始作俑者时,夕恒却早已脱离了此地。 这里又没有化劲武者或者成堆的暗劲大成能将她牵制。 要走还是要留,那都只是一念之间。 夕恒踏起轻功,如云下轻燕般窜出军阵。 脚步踩在军阵外的丘陵,再飞跃掠过一片灌木丛林。 敌军之后反应了过来,却好似被震慑住了般,没有继续深追。 夕恒离开途中只听得后方军部传来一个模糊高吼,大军便转向去了另一方向。 她没多理睬,继续加速脱离。 再掠过一片枯树林,穿过河流溪水,沿着大赵官兵的马蹄足迹,奔跑许久之后。 便在树林外的一片小块平地,重新见到了那些大赵骑兵残部的身影。 前头挂旗的骑兵已经卷起旗帜,劳累过久的马儿也随之缓下速度。 “我以为有军部援助,扬旗求援,未曾想来人却是位大赵的武者。”前头骑兵长官回首,劝说着仍在后望的属下们: “一己之力难敌数千颜朦军,哪怕身为化劲,那位阁下恐怕却也坚持不了多久。” “我们寥寥残部也难以回首,继续返回军部吧。” 士兵听令,只是表情有些黯然。 前头长官又讲: “今日我们袭掠粮道却遇敌方大军乃是情报有误,并非你我之过错……” 说罢,他将长枪背在身后,甩动马匹缰绳加快行速。 不多时,夕恒已追上了阵型散乱的骑兵队伍。 她队伍中间空隙穿过,红影落在这一部骑兵前头。 骑兵下意识拉起缰绳止住马匹冲势,她先一步现身报出了自己名号,大赵帝姬赵夕恒。 扬起前足的马匹落地,上方将士连忙在马上简单抱拳行礼: “恭迎帝姬殿下到来,多谢帝姬相救!” 后方数十骑兵反应过来,首次见到只曾于说书人口中听过的帝姬,显然激动了一两分: “多谢帝姬相救。” 听对方语气,似乎早知她会前来,夕恒就此询问了下,而对方立即回答: “当日金石城之战在下也曾参与,听闻帝姬会到来北地,只是不知何时何日,如今终于到来!” 原来是当初那批士兵…… 夕恒再问:“如今北疆战事如何?为何你们会受敌军追击?” “一月前北疆各地同时遭袭,颜朦十万大军南下遍布边境各地,如何坚守也难免有缺漏之处,现今玉门已破!敌军南下已至齐名、磕州、刑州三城,大军正在坚守,而我等作为踏白卫正侦查敌情破坏敌军粮道!” 简单讲述之后,这位骑兵头领面露愧色: “只是……因另一部先锋传来情报有误,吾军两百余人袭击粮道而不知敌军就在附近,因此只剩了数十残部。” 夕恒念想着三座城名,记得那是北境三座堡垒城池,易守难攻,位置相近。 “三座城池一同被围,看来大赵是有些弱势……” 她抬头继续问道:“你们可有要紧情报或战果要返回军部汇报?” 骑兵咬牙摇头:“回殿下,并无。” “那便先归我麾下,做些战果再返回去。”夕恒简单说罢:“为受困城池缓解几分压力。” 幸存的长官应声道:“遵殿下命令!” “好,随我保家卫国,抵御外敌。” 说罢,夕恒要对方取出地图,翻找出如今所在,并指明周边几处情报当中确定的粮道。 “东侧粮道就距离不远,也与归途顺路,便将此地灭了再说。” “可殿下,此地有一敌营在此,周边或有数千大军保卫。” “那便一起灭了。” 夕恒完整记下地图模样,转身行去。 后方骑兵没想她行动如此迅速,呆了片刻才接连催动马匹跟上。 地图上看,这里距离敌军粮道跨度不过一两厘米。 但实际行走,却是用了一整个下午,才到达目标地点。 本就乌云浓密的天色愈发黯淡,好似那层层叠叠的乌云更向下压了几分。 滚滚黑色在天穹间绘出种种古怪模样,西方红阳坠落,只有最后几缕红辉还洒在人间。 夕恒带着后方尽力跟随而来的军部,也终于到了地图上所标记的敌军军营周边。 “此地乃是后勤粮营,牛羊众多,其中藏兵人数至少上千,可能数千……” 后方骑兵队长下马望去遍布着圆包帐篷的军营,在纸上以炭笔记录。 记载罢了,他便劝说道: “殿下,此地乃是存粮保障之地,可能有着诸多暗劲或一名化劲武者驻守,哪怕您同样身为化劲武者,若被千军围住,又受敌方化劲所缠,难以取得胜果。” “可以奇袭。”夕恒只说: “今日天色极暗,入夜必定伸手不见五指,只需绕过巡逻守卫点燃粮仓帐篷即可引乱敌军,之后冲杀敌营,敌军慌乱之际可能直接溃乱。” 夕恒来到北方,目标就是为了增长自己的声势,也顺便结束这场战争,为自己接下来将要接手的大赵定几分安稳。 所以,既然顺路,自然要对敌军造成些打击。 “但……”旁人却说: “敌军日夜戒备森严,大人身为武者虽能进入,但我们却难以混入。” “不必踏入营地。”夕恒估算了一下距离: “只需隔上五十米,在各方向一同施展火法,便足以使他们军势混乱,不知袭击来自何方,又该护救何处。” 她有着超自然的法术,自然要灵巧运用这点优势。 无法理解的袭击,更能令敌军慌乱。 “火法?”而显然,周边士兵也不知法术为何物。 “我前段时日外出寻仙,在一座海岛之上寻得了仙踪仙法。” 简单讲解过后,夕恒变魔术般伸手,自人们视野死角抓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血灵石。 她命骑兵队长伸手。 自己捏起指法念起咒语,以灵石好似打火石般,向着对方手背皮肉一划。 下一瞬,条条形状各不相同的金红火纹贴上。 “观想此纹。”夕恒随之将催动法术的要点讲出:“心念烈火,口吐呼音,感应纹路发热。推掌即可将法术放出。” 接着,她让此人在众人眼前演示以便。 “法术……?”然而这名骑兵队长还未缓过神来。 “此物便是说书人口中仙人吐焰之法,化为符咒可贴于身上,供凡人驱使。”夕恒简单讲解。 “殿下难道已成仙人了吗?”对方大惊失色。 夕恒没有多言,催促手下尝试。 骑兵连忙顺从,按她提醒仅仅只试了一次,便有道人头大小的火球自他手心喷出,浮空片刻,又如陨石般砸向远端地面。 轰—— 火球砸落,震起雷鸣之声。 这名骑兵队长面上表情复杂,看不出是激动还是震惊亦或者迷惘,好一会才缓过来。 周边其他将士同样如此,看着那边法术所为,又看向夕恒帝姬,几番轮转后竟有人说道: “殿下乃是仙人转世啊。” “帝姬殿下能受仙人指点仙法,前来北疆必然承接天意,上天助我大赵!”有人应和。 众人感叹了一会,被夕恒打断: “别说这些没用的,过来每人划上一道火法,等入夜深了便动手毁了这片营地。” 听罢,方才还有些犹豫的士兵积极靠近,手背上被她划出了一道道火纹。 “放出火法之后你们立即逃离此地,等敌方做出反应,你们也大都已逃得足够远了。”夕恒提醒道。 她自己不打算逃,她体内还有大半的化劲可用,并且又有三颗灵石。 只要眼前这营地里没有化劲武者,遭袭之后的混乱时期,她可进入其中冲杀数遍,直到营地内敌军失去秩序溃逃。 在茫茫黑夜当中,人们会本能地恐惧突发意外,比白日反应更慢,也更容易变得恐慌溃乱。 以她一人之力,说不定就足以击溃整个营地的军部了。 渐渐,红日落入地平线下,那些仅存于世间的丝缕红光也随之慢慢消失。 时间挪动许久,正当夕恒要下令使众人靠近营地纵火时。 远端忽有一道敌人队伍绕过小山,自千余米外显出数十根火把的光亮。 火光照亮了了其队伍当中盖着层层粗布,模样鼓鼓囊囊的粮食拖车。 夕恒抬手,示意属下先按兵不动。 又等这一道运粮队伍进入营地忙碌起来,营地中巡逻卫兵也减少一半前去卸粮,她问起身边的骑兵军官,敌军运粮队伍可能的架构。 最后得知,运粮队一般也不过五六百人,其中大多只是杂兵,最多有一名暗劲武者守护。 夕恒于是没去在意,只要没化劲前来,就无人能打乱她的计划。 无论对于大赵还是颜朦国,化劲武将都是极重要的战力,要么身为大将军于最前线作战,要么守在最重要几片后方领土。 眼前这个小型的后勤营地,应该不会有化劲驻守。 等了片刻后,夕恒再抬手忽地朝前挥动,示意众人动手。 “记得找好足够分散的隐蔽位置,等我先动手再一起催动火法……” 最后提醒了一遍后,她以几乎无声的脚步,最先一步靠向营地后方。 途中遇得三名持着火把的敌军巡逻小队,夕恒拔剑加速。 这几人根本没有任何察觉,红线剑气自夜空忽显,三人脑袋一齐砍落,鲜血喷洒,身躯坠地。 在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中,常人坠地的轻微扑声,根本没能掀起一点波澜。 夕恒掠过这三个身影,无声无息地环绕营地,几分钟之后,便到定好的位置——两只羊皮圆帐后方,未受火光照明之处。 又等了一会,算着手下应该已经占好位置,她捏起指法,轻声呢喃。 灵石贴在手背,唤出道好似烛火似的扭曲纹路。 近百单位的灵气催动,使手上火纹摇曳起来。 黑暗烛火光亮照的透彻。 她手上这一道法术,并非给寻常士兵那般的远程火球法术。 而是将烈火披盖地面,犹如浪涛般席卷向前,范围最大的地火之法。 捏起的指法轻巧转动,朝前一推。 火纹亮到极端,红黄光点播撒地面。 旋即,呼声间地上涌起烈火熊熊,以席卷之势奔涌向前。 火浪带着难以抵御的冲劲将帐篷冲塌,其中十数人被砸出痛呼不断,坍塌的圆帐又被烈火点燃。 帐下敌军因因剧热发出惨叫,却被裹在布中动作视野不便,难以拿起武器破开帐篷,最终只会被活活闷死。 地火持续朝前,统共点燃了十数座大帐,绵延接近百米才堪堪停住。 大片的烈火将地面烧成炼狱,粗吼与惨叫不断。 夕恒就站在火焰末端,静静看着已被惊醒的军营。 多数巡逻着只是愣愣盯着突起的烈火,未能注意到她。 紧接着,营地周边忽现一颗颗脑袋大小的火球,飞起之后,如颗颗星辰般点缀在长空当中。 营中敌军被移动着的火球吸引,仰头看去,就见火球如同天上坠下的陨石般轰轰砸下。 爆炸震声响彻入耳。 等到一连串声响落罢,尘埃扬起,数十道烈火自营地各处点燃。 这处营地当中才终于有人以粗糙的口音高喊出来: “敌袭!敌袭!” 虽然无人知晓道道火球究竟从何而来,但喊出敌袭二字总是没错。 声音一响,整座营地立刻变得极为骚乱混乱。 有人掀开燃火的倒塌帐篷营救,有的拔出长剑四处巡视,救火高喊自各处呼出,部队集结的号角声也同时呼起…… 种种命令互相杂糅,刚从帐中爬起的寻常士兵根本就难以分清到底该做什么。 场面愈发混沌,只有少数几部能真正聚集成军。 而此刻,纵火主使夕恒已经抓出长剑,朝敌军聚集之地踏步突刺。 火焰被身法震起的冲风推开,剑光一闪,血线先是斩断了高高燃起的烈火,便来到敌军的脖颈与胸膛。 见血喷洒,夕恒双眸染上赤红,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几颗头颅被断裂脖颈涌泉般喷出的鲜血高高抛起。 …… 不完整阵型当中,有一高大身影反应过来,朴刀横于胸前试图挡住她的一记挥斩。 但她的剑本就可以断铁,加上气血增幅,红线延在剑尖可以削铁如泥! 莫说一把朴刀,哪怕由天上陨铁所铸之神兵亦可斩断。 剑刃斩断宽厚朴刀,尖头红线划过,又将对方整个胸膛直接斩成两半。 斩了这名明劲大成,夕恒再一横扫。 心如止水之间,逐渐变慢的视野当中。 剑刃划过的方向,每人身上都现出了一道红线。 红线逐渐裂开变成伤口,逐渐又成血肉分离的截面。 横截面平整光滑,好似能直接用于医学研究。 漏气的肺瓣、断开的隔膜,仍在跳动的心脏、收缩的胃部和干净的肝脏,都显得好似刚刚成熟的果实般格外红润。 散乱的内脏带着鲜血与种种粘液泼洒一地。 夕恒见侧边有抓着双刀的暗劲武者来袭,整个身体只好似下意识地一转,剑刃上挑便带飞了对方胳膊。 她陷入了一种极为专注的状态,根本不必心想,只需放空心思,杀戮就能一直继续。 敌人仅存的一只手继续挥斧,而夕恒的剑穿透下巴皮肉,刺透口腔鼻腔与整颗头颅,再自其头顶透出。 对方眼眶飞快溢红,布满条条血丝,立即失去意识迎面倒下。 凡人的肉身实在相当脆弱,只要刺穿胸腔、头颅、腹腔的脾脏,就会在短暂片刻死亡。 “不到化劲,你们连接我一剑的资格都没有——” 夕恒又砍下一颗暗劲武者的脑袋,旋身冲向敌军密集处。 下一刻军阵被整个冲散,上百杂兵宛如被车撞开抛得四散。 …… 第一百零三章、枕戈待旦 夜半。 夕恒从尸山血海当中缓缓站起,伸手拍了拍已被血沾湿的袖子,刷了下剑花,也不见剑上鲜血溅走多少。 烈火蔓延在了所有大小帐篷之上,夏夜本就闷热,周围再添上数层烈火,更使寻常凡人大汗淋漓。 不过,此刻能被烧的都已烧得差不多了。 夜风将热气带走,火光在波荡间渐渐减弱。 可凝固在衣摆衣袖的鲜血却难以消解。 夕恒将目光从衣袖挪开,回看向眼前灾难般的场景。 “驻守营地这些杂兵,比先前遇到的作战军队好像更弱一些。”她自语道。 士气也更容易击溃。 起初,忽起烈火与惨叫声就令营地显得混乱,而她的突袭与杀戮更使各处军部难以集结。 以她的速度,敌军根本分不清究竟有多少人袭击。 上一刻东部求救,不过几秒西边又喊有武将来袭。 哪怕暗劲武者也只能和她交战两三招,根本难以将她牵制。 到后面,营内呼声越传越夸张,甚至都有人喊大赵派来了数名化劲武将还有十数个暗劲武者来袭。 最终在混乱无比的情况下,先前放出火法的骑兵队伍重返战场,喊着杀声,涌入营地当中成为了压倒敌军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仅仅五十余名骑兵纵横驰骤,逢着便杀,使两三千人的的敌营飞快溃散。 各营鼓噪,举火如星,甚至起了一场营啸,颜朦各处杂兵宛如集体精神崩溃般,见人便互相残杀。 整座军营变得歇斯底里,士兵摆脱军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数千士兵尖叫嘶喊,或是逃命或是乱战。 以至于过了一刻钟后,夕恒从杀戮间回过神来时,只见火光萦绕当中,只留下了一地模样诡怪的尸体。 有碎裂到看不出是哪个位置的肉块,有被劈成两半、还在向外冒着淡色血浆的颅骨,另有好似熟柿子砸在地上破碎的内脏与绵延伸长着的各种大小肠子。 鲜血慢慢汇聚到低处,形成一个个血泊。 平静的血泊表面,闪烁着周边燃灼的火光。 夕恒挪步环顾四周,已见不到还能站着的敌人。 他们要么是逃了,要么就都已死在这里。 其中暗劲或明劲大成的强者,也大都已经被她手中剑刃抹杀。 这些颜朦国的强者确实骁勇善战,只是骁勇用错了地方。 “逃掉的大都只是些普通士兵,分散之后便很难重聚了吧……” 如此漆黑浓夜,也不必担心会有敌人的援军来袭,打乱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嗯……”少女将目光放在铺洒满地的血肉与仍还温热的新鲜尸体之上。 她将目光转动,又停在那些仍结队四处持着刀兵,寻找敌人残部与幸存者的大赵骑兵。 他们各自都杀了不少敌人溃军,模样显然更激动了许多。 有几个已杀红了眼,到现在仍策马在燃烧的烈火当中奔腾,喊着杀敌杀敌—— 夕恒轻咳了下,下令让这些手下骑兵过来。 没在乎他们激动地不知何言的模样,她继续道: “方才溃乱之间敌营军部大都逃了,你们不必再搜,来助我将尸体都堆在一起。” “是,殿下!”骑手立即附和。 经历方才那几乎屠杀般的胜仗,他们对夕恒的命令已经毫无疑虑。 现在就算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许都会不经思考地听令。 见人们都去做事了,夕恒呼出一口气,随意抓着剑向营地里的篝火位置走去。 篝火上方用粗厚的树枝插着几只剥好皮,抹好调料的烤全羊。 在营地的血腥味和古怪的焦炭味道之外,就只有眼前这烤焦了一层的食物还在散着香气。 夕恒靠近,平稳地以染血剑刃划开一层焦肉,切下小块纤嫩多汁的羊肉,用手捏着送入唇边。 内层没有抹过酱汁的肉条自然是没什么味道。 不过,就算不算好吃,用餐时辅以周边烈火熊熊之景,倒是还有点风味。 夕恒慢慢填了下肚子,静静看着麾下骑手将尸体堆在一起。 望着尸堆体积,估算了下,大概是有上千人之多……也可能更少一点。 毕竟颜朦国的士兵身形模样,都比大赵国内叛军反贼或土匪更大一点。 等到尸体摆置完了,夕恒拍了拍手,随意在地上抓了一根断裂的枪杆,撕下一旁颜朦国的旗帜,将布条裹在杆头。 以此沾染鲜血,在地面上绘起法阵。 道道摇晃触手似的条纹围在尸堆周边,汇成花瓶模样。 画完法阵后,夕恒先以催用一遍火涌之法,布在尸体堆上,燃起滔天的巨大火柱。 手下骑兵早已看惯了火葬或焚烧敌人尸体的景象,等到火焰遍布尸堆,再汲取灵气,便不会觉得恐怖。 最多只是察觉,帝姬殿下放出的烈火比寻常火焰焚烧效率更高,短短几秒即可将敌军烧成焦炭。 汲取罢了灵气,夕恒把充满的灵石收入物品栏中,随意牵来一匹模样高大的马儿,便领带着手下一起离开此地。 这片营地粮仓已被火焰遍布,周边圈养的牛羊更是见了火焰四散而逃。 身形魁梧高大的赤鬃马匹踏过地上烈火,转向西去。 骑兵随在身后,在浓郁夜色之下一起奔向最近的大赵军部——齐名城。 …… 天色渐白,上空乌云逐渐散开,终于又可见几分太阳轮廓。 夕恒与数十名骑兵跋山涉水,来到丘陵高处,终于遥遥可以看到了远端的城池。 这些北方堡垒城池大多较小,比之南方大城明显紧缩许多,但城墙高大宽厚,又立于地形险势之上,实在易守难攻。 不擅攻城的颜朦军队对此相当烦恼,已在不远处的小镇扎营布阵,却久久未能定好究竟如何攻城。 齐名城还未被真正围住,作为先锋与侦查的踏白卫从侧边山林小城门外出,回城同样来此。 马匹踩过一条受密林掩盖的山路,来到宽厚的城墙下方,一道只足够两马并行对此城池侧门渐渐敞开。 夕恒身穿染血红衣,坐在马上踏入其中。 门后不远处,有名大赵将军的闻讯,自后方府邸走来。 踏白卫骑兵军官连忙下马,快步踏上前来,抱拳半跪汇报: “何将军,贝州粮道与其中大营已破!” “做得好,此行足使敌将娄骨望惊骇。”将军望着仅存的寥寥残部,显得悲切: “为阵亡将士列名英烈,汇入祭书,安排抚恤。” 将军身后的文官应声,靠近询问伤亡情况。 之后,将军看向骑兵军官后面坐在马上的夕恒,作问道: “想必您便是万里将军常说,阵前斩杀了反贼敌将方天德的帝姬殿下了。” 一旁军官先应声,称道:若非帝姬殿下,他们绝不可成此大事。 少女也点头自介: “赵夕恒。” “殿下万福,臣乃河间地节度使何远泽,现今负责职守齐名,歼灭敌部来袭之军,配合其他两城将士袭击敌部。” 对方身为大将,只是作揖行礼。 “我来此助你们破灭颜朦大军。”夕恒直言:“给我百骑,敌部千人营尽可破之。” “殿下,请随我来。”披甲的苍发老将军并未直接回应,而是转过身去,返回了方才府邸。 夕恒下马,将赤鬃大马交于一旁骑兵,跟随将军入内。 府中空旷,院中只摆刀枪而无其他赋闲玩耍之物,一头狮子雕像立在其中,显得肃穆。 房中只有两三名年龄较小的侍从兵,并无杂人。 来此隐秘之处,将军摆手令侍从奉茶,便站在铺了地图的长桌边上,指着地图三城北部一处镇子,直接讲道: “我军正准备以三部军阵合力,剿灭齐名城外,驻扎于寿迷镇的三万敌军。” “殿下这段时日无需领兵外出袭敌,近几日先做歇息在之后大战中杀败敌将,更能为我军增上几分胜算。” “已经定好反击计划了么……” 原来大赵军部也并没有她所想象得那么弱势。 “殿下前来,多了一名化劲强者,胜算更大。”何远泽将军讲: “请问殿下所修功法为何?” “血线剑法。” “果然……”即便早已听闻,老将军也不由得面露了少许惊色:“以血线剑成就化劲,可绝非易事。” “确实如此,除我之外世上应当无人能成。” 夕恒接下对方称赞,另外提及:“我前半年前往海上寻觅仙法,得到一火法,兴许能为重要战事再多几分胜算。” “火法?”将军问道:“就如那血海大法那般?” “你知道法术?” “十数年前千秋帝姬曾就得过法术,于军中有所施展。” 这位手握军权的大将军,在神异之事上也明显比常人知晓更多。 “既然知道,就简单了。”夕恒继续讲解: “火法可在一片区域砸出爆炸,如投石车抛掷火油,但冲击更大些许,并且只需将法术咒纹如刺青般印在士兵手上即可催用……只是存量较少,仅可装备两百。” 两百道火法,是一颗灵石的可用存量。 她身上现在只有三颗半可用灵石,需要节省着用,所以先报了一个虚数。 “两百道投射火油……准度如何?可抛多远?” “精准不堪,范围五十米内最佳。” “如此威力效用可能不如投车,但胜在轻便,请殿下将此法交于武将,作交战时险招使用!”对方很快想好。 夕恒点头。 “之后几日,还请殿下于齐名城静待。” 对方走至旁边柜前,从中拿出一块扁圆形,边带龙纹的银制令牌: “此为翊卫大夫将牌,往后殿下便是军中武将,可作为先锋使领带五百精兵。” “之后大战若得捷胜,殿下能以此令领兵。” …… 接着,夕恒在城中置办了间住所,简单整顿两日便去将军府,用灵石对着众多明劲大成或暗劲武将手背,划打火石般划出火纹。 摇曳的火纹显在手背,到后面连明劲大成的武将都已绘满,只得再叫来一批还未大成的武者印上。 夕恒盖章般用完了一整颗灵石,心中有点惋惜。 若自己还如当初那般,有着百颗充满的灵石,自然不会将这小股灵气放在眼里。 但现在,却要节省着用才行。 “接下来大战之后应该会有不少的敌军尸身……我能不能拿过来用呢?” 如果能有上万人的大军在麾下听令,每每战胜之后都能协助她来搬运尸体绘制法阵,也许和颜朦国的战争结束之后,夕恒又能积聚出一道血海翻天。 但血海大法毕竟是模样诡异的邪法,想要在军部建立威势名望,还是先建立一个比较正面的形象更好。 若被军部知晓她就是江湖传说当中的血妖,说不定会对她的威望造成一定影响。 在坐上皇位前,夕恒还想暂且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 三日后,黎明, 齐名城内,万军集聚。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赵士兵在城中道路列出了行军的长蛇阵列,精兵武将在前,战车与新兵杂兵在后,稳步向着城门行去。 最近几日不断有自其他军部前来的大赵武将隐蔽入城,到如今,城内暗劲武者已经扩展到了上百。 甚至有一位自北方民间前来的化劲武者。 到如今,这齐名城中已有了三名化劲。 再加上此地驻扎的数万北疆常胜军,如今整个大赵军势最强之地,恐怕就是这齐名城了。 但即便如此,那名何远泽老将军却仍不敢说此战必胜,越是接近出兵作战,就越显得严肃。 齐名城驻在山地,而城外敌军驻扎的的寿迷镇地形为起伏较小的平原丘陵,难以奇袭。 并且,如此规模的行军,敌方只要稍微派点侦查就能发觉。 敌人最多只是不知城内武将数量有所变动,也不知其他两座被困城池与后方两处要地,也已派了部分精兵。 今日行军,几乎就是光明正大地要硬碰硬,看敌将会不会接。 接战,便分个胜负。 若不战便退,敌方士气必然渐弱,扎营物资也会损耗,还会丢失齐名城周边的控制。 士兵前进。 夕恒成为武将后,也换了身女将的轻便甲胄,行走间身上鳞甲会有轻响,不过战衣还算轻便,不会影响动作。 寻常箭矢难以穿透护甲,不小心中箭时不必担心衣物会因此损伤,也能让消耗的护体化劲减少些许。 宽大的城门拉起。上万大军股股走出。 之前已从侧边小门分派出去的部分官兵,也在途中与大军合拢。 黎明光彩自东方映来,道道印着赵字的明红旗帜忽展飘扬。 几两战车投车挪到阵前,牛马拽着车辆,都披上了硬藤作甲。 另有存放火药火油的物资的运车布在后方,配着一旁投车跟随军阵。 大军前端,列着诸多乘马的全甲精兵,与颜朦的铁浮屠骑兵相似。 想要对付敌人的重骑兵,除了用强大武将压制以外,也许只有同样掏出重骑兵才最好。 少女回首看过后方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数万大军,再将目光收至前端道路。 这几日来,她已经看过了将军所给的敌军情报。 作为武将,夕恒需要重点注意的,只有敌军当中的化劲武者和暗劲大成。 敌方的领兵大将娄骨望便是一名化劲,修炼虎踞盘龙之功。 此乃极为坚实的炼体护御之法,无论眼前是山崩还是海啸皆面不改色,来袭攻势如何凶狠,都难以将其动摇。 此人也是颜朦将军当中的异类,领军兵法较为沉稳,不似其他大将那般嚣张跋扈好似土匪,兵法规整有序步步为营,一切以稳字为重。 因此,他所领的军部也最难以用奇兵险谋破敌。 这种稳重的用兵策略与丰富的领兵经验,使他在颜朦国大将当中,领兵数量数一数二。 他曾经历过十数年前与赵国之战,手下还有不少当初的老兵,对大赵战法并不陌生。 层层因素相叠,眼前必然会是一场恶仗。 其二可能在此区域的化劲武者是颜朦国元帅左监军颜银木,此人与大将军娄骨望并肩,却是名用兵伶俐且勇武善战之人,所学功法为颜朦王室正宗的颜家刀法,擅用诸多刀兵应对多种情况,在战场当中常持长柄大刀策马横冲直撞杀敌,几乎每场战斗都会亲自上场,性格骄纵傲慢。 至于其他化劲武者,应该不会在此遇到,夕恒只随意看了一遍。 默想之间,周边军阵已经聚齐。 东方耀日升起,映在宽厚的大赵旗帜之上。 随着将军一声令下,大军加速前行。 敌方扎营的镇子距离齐名城不远,行走一刻钟,遥遥便可见到那边有多道狼烟纵升。 灰黑浓郁的狼烟下方,敌军已做好列好阵势迎接。 并不少于大赵官兵的广袤大军覆盖了前头整片平原,一眼都望不到头。 颜朦军队不习惯于在镇中打守战,弃了那片低矮城墙,在平原地上摆好了阵列。 黄青旗帜招展,一个大大的颜字落在上方。 见到大赵军部靠近百米,远端一名将领以古怪口音高吼一声,引得周边无数兵员拔刀持枪或抓弓拿箭,一齐低喝,威势响彻。 一名中年将领持着苗刀乘骑骏马,悠悠哉哉走出军阵,看其体态,似是一名化劲武者。 其气质桀骜不驯,身形稍瘦,面貌却是硬朗模样。 他扬起脑袋,嗤声道: “何人来本王军前叫阵?” “老夫乃是大赵河间节度使何远泽,前来讨伐颜朦匪寇。” 老将军遵循战礼应声: “尔等颜朦不过东蒙余孽,侥幸得势却凌威旧主而不思德政仁义,如山匪海寇般劫掠攘夺,大逆不道,必得诛之!今我大赵领兵十万,先从尔始——” …………………………………… 第一百零四章、嗜血修罗 两军阵前几席话语,几分钟后便就落罢。 夕恒在旁听着,双方斥喝与逞强称能之言。 回想起了当初在金石城下,与方天德对阵之前所听到的开场台词。 “要不要也在此存个档呢?” 只是想了一瞬,夕恒便摇头抛开这想法。 “也不必吧,毕竟都已成了化劲,战场不如当初那般危险……宝贵的存档机会还是留于之后踏足仙路时所用才好。” 在此存档也不会得到提升,只是会显得更安全点罢了。 而存档机会是极为珍稀之物,不可随意使用。 如果一直都没能踏上仙路,还想得到下一个存档机会,恐怕就要等到成就化劲之上时了。 那对于夕恒而言,实在是有些远。 咚咚—— 战鼓忽响,将她的注意力从内心当中拽出。 鼓槌砸出闷声在震荡不断,节奏愈发迅速。 远端敌将以手中长刀指来,并放出军令。 数百装备精良的先锋骑兵忽地踏到阵前,列成三角形的冲阵。 夕恒身后大赵军阵中也吼出命令,枪盾步兵随之分至两侧,后方弓兵阵列上前。 五百米外,密密麻麻颜朦军中吹起号角。 “呜——” 号角声使人胸膛随之共鸣,士兵拔刀提盾,张弓搭箭。 同时,数百重骑带近千轻骑策马奔来。 敌军临近,后方弓兵一同在将军呼声之下扬起长弓,所搭箭矢于晨间辉光之下隐隐闪起光点。 当大将手臂落下,军阵甬道间,传令官扯开嗓子高吼数次放箭。 箭雨抛起,蝗群般遮蔽天色。 矢雨划过长空,在破空的尖声当中落进敌军阵地。 弓箭对前头重甲骑兵效用不大,但攻向后方只穿厚实布衣,马匹也未披甲的轻骑兵效果明显。 只一阵箭雨,便听得马嘶人吼不断。 接连有人受箭落马,或战马受箭侧翻倒地,亦或因痛不听指挥胡乱逃掉。 敌军虽有伤亡,阵型却未打乱,突袭阵势依然完整。 几部弓兵阵列连放箭矢三度,紧接着在命令声下接连朝后退去。 两侧持盾步兵上前开盾顶枪,更侧边的大赵骑兵也自两端朝敌骑反冲。 战鼓声,传令吼声,地震似的马蹄轰轰,旗帜被挥得呼呼作响。 但在这一片噪音与混乱景象当中,战事却是进行地井然有序。 远端敌方步兵也正靠近,跟随前头骑兵保持着阵型猛冲。 箭雨落幕过后,寥寥几个呼吸间,敌方重骑兵已如奔腾的滚石般跨过数百米撞倒了步兵盾墙。 大赵步兵勉强拦下一轮,但敌人骑兵当中藏有武将,又打来另一轮突袭。 等在阵前的夕恒见步兵阵列当中的友方武将难以抵御,与老将军对了个眼神便立即前去支援,踏步跃至长空,同时自物品栏中轻易取剑。 甲胄鳞鳞作响,夕恒化成红影,冲入两军短兵相接之地。 在外看,就已经相当混乱,到了内部更是一片狼藉。 喊杀声不绝于耳,人与马的嘶鸣撞在一起,构成难忍噪音。 四面尽是利刃锤戟,好似绞肉机般不断轮转,似是要将战场当中一切都碾成毫无价值的血肉碎块。 刚冲入战地,寒芒便刺进眼眸,利刃忽地甩来。 夕恒扭身躲闪,旋身挑剑,红线即刻印在敌身。 瞬息间,来袭之人连着身下马匹被削成前后两面。 马匹被腰斩还能痛嘶一声,而上方兵将则是变成了前后两条血肉殒命。 平时,夕恒杀出此景必会令围观之人恐怖。 但此刻在战场中心,这般情景却已不足为奇。 两军短兵相接之地遍是血肉四溅,头身分离。 厮杀之音伴着刀剑相撞的锵声,在无边的噪音当中奏出连绵篇章。 听着这些熟悉声响,夕恒动作体态愈发自然舒展。 不远处有一长弓射箭矢,她只轻转长剑,箭矢便被剑刃自尖头削开,裂成两半,剑尖甩出的红线顺便将突袭弓手头颅截断。 紧接着,少女目光又落在远端,正肆虐着的敌方武将身上。 趁对方还未杀死更多,她展开双刀踏步横斩。 一途斩了四五挡路之人,长剑忽滞化为刺剑,指向敌方粗厚的脖颈。 锵—— 火花四溅。 乘在马上的暗劲敌将挥刀弹开这击刺剑,头盔下凶狠的目光刺来,作出能将小孩吓哭的威势。 夕恒轻蔑一笑,双眸泛起血色,股股恶鬼修罗般浓郁的杀意几乎化为实体,令周边士兵脊骨发寒后脑发麻,好似被一块厚冰贴在全身,动作也随之停滞。 趁敌将呆住一瞬,她再挥剑将其脖颈断开。 呲出的鲜血洒在马鬃与地面,温热血液也点在了她的手指。 下一刻,又有发狂的重甲骑兵朝她冲来。 少女身影一转将马腹刨开,零散内脏洒落一地,肠子被身体拖拽着遥遥远离,马匹也由此翻倒。 重甲骑兵刚摔在地,红影已好似死神一般来到,染血利剑朝下至心膛。 剑尖传来些微跳动感触,再拔出时,猩血咕嘟冒出染红重甲,所有力气与生命随之流逝。 夕恒刚呼出一口气,沉重的马蹄与怒声又传至耳边。 没有半分休息的时机,长戟轰地向她肩膀砸来。 剑刃上挑弹开长戟,她表情平淡地踏步跃起,两剑随着身影闪动再刺入敌人胸膛。 夕恒将来敌从马上拆下,两剑抵进地面沾满鲜血。 拔剑时顺便一挥,红线剑气斩破长空,再把周边三四名骑兵腰斩。 粘稠血液溅出弧线,落在几名濒死士兵的眉心。 这才刚刚开战,地上就已覆盖上了零零散散的人尸马尸。 将夕恒引来的那名武将已死,她于是转眼寻找起其他目标。 不过,周围有着好多混乱身影不断遮挡她的视线,时而消失又时而出现。 看着这无比的混乱,夕恒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好多人啊。” 少女轻声念道。 一旁,又有骑兵挥着长柄锤砸来。 她看都没看,血钉剑气便就贯穿了对方眉心。 “那么乱的话,都不好分清要去杀谁了……” 敌骑再自她身后掠过,其上身影拉满长弓,在极近距离忽地射来一箭。 夕恒随心抬剑挡下,旋身踏步追上骏马,跃起一剑自敌人胸胁刺进心脏。 剑刃拔出甩动血花,顺便又向人群以剑气横扫。 红线飞掠百米,宛如激光般将所过之处统统斩开。 受剑的上百敌兵当中,只有寥寥数人能以劲力拼命挡下剑气。 他们见到周边同伴死状,一同狂吼着转向奔来。 其中有一壮汉踏在马匹背上高高跃起,丝毫不顾马儿脊梁都被踩断,只双手举起大刀以劈山之势自上而下轰砸。 夕恒不躲不避,落下右剑,伸手接住眼前大刀。 护体化劲裹在手臂,大刀与五指相撞却并未将血肉撕裂,只有道好似砸在空气墙上的嘭声。 少女轻呵一声。 她此刻算是知晓,之前身为皇帝那一世,黑凌刀主纯粹以化劲接下她那一剑时是何心思了。 是不屑。 “初入暗劲的武者,哪怕用上全力,也难以对化劲造成一分擦伤。”夕恒轻易抓住利刃,五指一握便其震碎。 咔—— 大刀自中段崩裂,可对方却仍有勇气再用断刀再袭。 夕恒脚尖一提,刚刚落地的剑刃又被踢飞,刺入了对方粗糙脖颈。 白嫩的细指重新把握剑柄,抽出时又一道血泉涌现。 她挪步将濒死敌人踢开,再转身凭本能地杀死了另外几名较弱的来袭者。 但即便以如此凌厉的杀势,夕恒所杀人数对比起颜朦国的整座大军,依然是少得可怜。 眼前敌人死了,迅速就会有新的敌人踏着尸体将位置填补。 就好似她正在斩瀑布般,以剑风斩开一道,下一秒又会迅速填补圆满。 敌人并未因此变少,反而随着步兵也涌来,而得愈发拥挤。 就好像越杀,眼前的敌人却会越多一样…… 刚横斩清空周边,不过一会,又有许多身影遮盖了她寻找敌将的模样。 “稍微有点烦呀。” 夕恒现在的任务,是抵挡并斩杀突袭的武将来着。 虽然她身为化劲武者,有着不小的自主权,延迟听令也没关系。 不过,重叠的敌军人影实在太多。 那些模糊又粗糙的、面目狰狞、宛如野兽嘶吼着的面庞显在眼前。 下一瞬,红线倾斜着从这颗脑袋表面显出。 线条化为伤口,又转为截面。 脑袋好像被切开的西瓜般裂成两半,其中瓜瓤脱落出来。 夕恒漠然注视着对方受伤至死,微微眯眼。 她无意识的举动间,她已连斩五人。 好似杀出了习惯般,心思没动,敌人就已被斩杀。 身旁又有敌人来袭,双剑挥洒,头颅飞起。 “可以别靠我这么近吗?”夕恒赤瞳扫过周边被战争催成疯魔的人群: “会被我一不小心…斩了的。” 她声音有些低。 不知人们是没听懂,还是说战场当中的种种繁杂噪音已经太多,刀剑相鸣与怒吼痛呼掩下了她的话语。 总之,没听她的话。 数不清的头颅,仍好似树上受地心引力坠落的苹果般,一颗颗坠倒在地。 下一瞬,马蹄踩在一颗头颅之上,长柄大刀被马上重甲武将轮转一圈,朝着她猛地挥来。 夕恒踏步后撤,敌将这一刀未能粘到她的衣角,反而将周边几名寻常步兵给砸飞抛远。 “俺是蒙中狼山人鲁翁怒!来与吾一战!”那人一拉缰绳,披甲壮马前足扬起,吁声嘶鸣。 大刀在手中轮转一圈,风呼声震震,刀刃宽厚长柄黝黑,看其模样至少足有百斤宽重,常人恐怕擦之即伤,触之即死。 在战场上,这么一个持着长柄大刀的重骑兵,只要走到哪,便会将哪边军势扰乱。 不过在夕恒眼里,也就那样。 她没去理会此人声音,受到挑衅,便平平淡淡地挥出剑气过去。 敌将挥舞大刀将砍断剑气,刮来劲风令她微微眯眼。 “气血好像比寻常人更厚,天生神力之人?” 虽并非化劲,但看起来此人单凭力气,就已压过了寻常暗劲大成。 夕恒估算了下,想要速杀此人可能需要用上一度越音之剑,消耗劲力。 在战场当中,还是尽量保留劲力才能作战更久。 看着对方威武姿态随意默想了下,夕恒变魔术般将左剑消失,接着从背后拔出飞剑。 灵石忽现,划过模样粗糙剑刃。 顿时,飞剑好似被浇了桶火油般燃起烈火,呼呼作响。 眼前魁梧者严肃面对,双手将大刀摆正,对向飘飞起的怪异火剑。 夕恒转动剑指,在长空画圈的飞剑急剧加速,变做流星般刺向敌将。 那人张口怒吼,声音震耳,大刀轮转一阵,直直朝着飞剑砸下。 随即,飞剑毫无征召地以诡异角度忽转,绕过大刀刺向胸膛。 金铁相撞,锵声与火花炸开。 那人硬生生以力气挡住了飞剑冲势,飞剑着实并不锋利,竟真就顿住一瞬。 夕恒本体用剑又斩了一名趁机偷袭的武将,手里剑指再朝前推。 飞剑施以巨力再冲,将那全甲武将打得人仰马翻。 重甲摔落在地拼命迅速站起,飞剑轮转一圈再刺。 对方虽身形魁梧,但长柄大刀轮转地却没有一点僵滞,刀刃瞄准飞剑将其弹开数米,进步抡刀再斩又将其打远。 他看出火剑只是由夕恒催动,不停试图接近。 夕恒的本体也踏步向前,同时再转剑指命令飞剑再攻。 长柄大刀砸落,却被少女轻巧闪开。 夕恒以轻功加速靠近,右臂稍稍蓄势,瞄着对方腋下铠甲缝隙毫不掩饰地直刺。 剑刃毫无阻挡地突进其中,敌将手臂扑来,被飞剑又一度击退。 夕恒操纵着飞剑,连同本体一同进招。 随着道道剑痕在敌将身上铠甲薄弱处划出,她对飞剑的操纵也愈发熟练。 到最后几招,她已能用飞剑先清扫周边士兵,再协助自己应对眼前大敌。 夕恒瞄准了敌将颈间,使利刃突入甲胄缝隙—— 一个刺耳尖鸣携着刺如血肉的嗤音冲入颈部,带着一洒鲜血收回。 颈部受袭,鲜血喷涌之间,此人却还能用上最后的力气做出行动,最后驱使长刀横扫。 夕恒将单剑竖至身前抵住,巨刃呼啸砸来。 锵—— 巨力自双臂贯通全身。 剑尖扎进地面,因距离向后划出一米距离。 同时,敌将也终于倒地没了声息。 一名敌军自后方来袭,被她指尖一动以飞剑刺透胸腔。 燃火剑随着剑指转动继续肆意挥舞,宛如浮游炮般绕在身侧,一旦有人靠近,立即就会被其击杀。 夕恒拍了拍沾灰的衣裳,重新站起身来。 自对方出现开始,她就全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只是拿来试验飞剑对这些寻常武者的效果。 “只要操作熟练,使用飞剑击败暗劲武者不难,但对化劲的效果也许不大,但也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若是填充好一道火法,也有伤到化劲修者的能力。”夕恒差不多得出了结果。 自言自语间,飞剑又将几名来袭敌人斩杀。 夕恒回眸,还以为已经自己斩杀大将之后已经立起了威势,敌军应当已经退散。 但所见却是数不尽的颜朦军队继续冲来。 “杀不完的吗?”她啧了声。 不过,这里毕竟是战场中心,敌人源源不断才是正常之事。 她才刚杀两三百人,哪怕继续杀了上千,敌军阵型只要没破,就不会显得空旷。 打仗要打的不是敌军士兵,而是敌军阵型阵势——夕恒毕竟看过几遍兵书,知晓这些战事的最基础。 而要破坏阵势,最快的方法便是击杀将军与军官,使寻常士兵不得命令,再作出几分威势令敌人心生退意,起了连锁反应之后敌军便会溃乱,由此即可获胜。 但想杀对方将军,可着实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眼前颜朦国将军又不似方天德那般,招式已被摸透,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面对一位货真价实的陌生化劲,还是谨慎些比较好,不能直接穿越军队冲过去。 而难以杀死敌方大将,就无法以最直接的方式摧毁敌阵。 只能换另一种麻烦些的方式…… 夕恒深红的瞳眸闪动,迅速环顾一圈,落目在周边数不清的敌人士兵身上。 其中有身穿重甲的精兵抵在前端,也有骑兵冲撞、持弓的游骑兵四处乱奔,时不时射来一道暗箭。 同时,还有明劲大成或暗劲武将们,也陷在这片最为混沌的短兵交接之地。 夕恒下意识屏蔽了周边的嘶吼与痛呼,目光带着浓烈杀意,对准这些人。 淡色的唇瓣嘴角,莫名微微勾起。 这弧度极小,不认真仔细根本发觉不到。 身边若有其他活人,兴许会认为她仍是冷漠模样。 但,心跳已经逐渐加速。 “我要杀多少人,才能结束这场战争呢?” 剑指催动空中火剑飞回,落至身后剑鞘,牢牢阖上。 左手向前,自空中握住一把染血长剑。 杀意伴着魔性散开,与气血一起布在身周,泛开丝丝红意。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五六分钟,也许一刻钟,又或者半个小时…… 在任由杀意掌管全身的情况下,夕恒已经放松了对其他事物的感知。 只是记得,似乎有着数不尽的头颅在自己眼前堆起。 一个个模样各有不同的面容与他们的身体脱离,自由飞向上空,被下方喷出的鲜血染了色彩,推动着轮转一圈,才堪堪坠地。 抽搐的尸身布满地面,脚步踩下,大多时候都是松软,而非硬实的土地。 鲜血滴答,并在地面朝着低处流淌,逐渐汇聚成了一条小溪。 一根木枪倾倒上去,漂浮起来。 平静的血泊表面,反映着上方战场情景。 染血双剑的寒芒忽闪,剑痕处涌出的鲜血自空中滑掠,播散在一身亮洁铠甲的表面。 夕恒现在倒是明白了,这种布满了鳞片似的武将甲胄的好处。 不必担心甲片染血脏污,只要随意用布一擦就能重返亮洁。 轻轻舔了下缀在嘴角的温热血液,眼前颜朦国的女武将以双手捂着喷血的脖子,缓缓跪身倒地。 “这是第几个了?” “暗劲武者的话,应当是十二个?十四个?” 由于将太多心思都用在了纯粹的杀戮上面,夕恒已经稍微有点记不清了。 至于明劲武将和重甲骑兵步兵或寻常杂兵,更是想不清已杀了多少。 至少到现在,敌军终于是不敢再靠近。 满身血色与杀意,宛如地狱妖魔的夕恒,将某种赤色瞳子看向哪方,哪里的士兵就会慌张地接连后撤。 “修,修罗……” 这些颜朦国士兵相当勇猛,其中部分甚至不畏身死。 但他们不怕的,仅仅只是寻常凡人。 在他们的民族信仰当中,哪怕因为生前所做的恶行被地狱冥王抛进油锅,与他同生共死的战友们也会抓着头发搀扶一把,将其带上天堂,所以颜朦国人大多留着长发扎着粗辫。 但颜朦国神话中既然有地狱的位置,自然也有妖魔鬼怪的传说。 如今此刻,站在他们眼前的夕恒比之人类,更像是从地狱当中杀出的修罗妖魔。 修罗妖鬼乃是冥王埃尔汗的的后代,传说被修罗妖鬼所杀之人,都将永远陷在地狱的最底层,不得超脱。 他们颜朦国的王家颜姓,据说就有着修罗的一丝血脉。 因此,颜朦王家的刑罚,即便对军中勇猛的将军也有着一定的威慑力。 夕恒听到修罗两字,只歪了歪头。 她没在意这群家伙是说着什么,只继续抬起长剑,平平稳稳地指向她的敌人。 “杀。”美艳的少女轻轻吐露这一声息。 皮靴踏前,双刀轮转。 鲜血溅起,红线随之画成环状,亮在四周。 环形一瞬即逝。 接着,受到环形划过的所有人身上皆冒出血线。 或是被砍了头颅,或是被自胸间斩开,四面站着的身影,都在几秒内接连倒下。 除了一人。 夕恒听到了剑气受阻之音,回眸看去。 随即见到,有名与她同样满身沾血的敌方大将,正抓着一把苗刀慢步走来。 她认出了这人,正是方才在两军阵前与大赵节度使何将军互相叫阵的化劲强者——颜银术。 …… 第一百零五章、狭路相逢 近秋的清风拂过,本应清爽,却掺杂了许多血腥气息因而闷沉。 鲜血的腥咸味道在地表泛滥,瘫在地面的平静血泊随着点点血液滴落而泛开涟漪。 借着日色,涟漪当中映出名身穿染血皮甲,身材消瘦,将一头长发绑成了麻绳般的辫子的敌军将领。 此人须眉淡薄,面上被岁月留下几道皱纹,瞳眸深黑,尖鼻长额头。 微皱着的眉头之下眼神锋利如狼,右手所抓苗刀纤细,同样坠着血滴。 同时,其腰间背上也挂着两把阔刀朴刀,腰间带着两道匕首,宽敞的衣袖显得沉甸甸,显然也是藏有玄机。 夕恒望见此人身上所染血色,似是也在战中杀了不少。 双方浓烈的杀气相对,只是被夕恒压下少许。 少女半眯眼眸,看敌靠近,自己也踏出脚步。 同时间,数不清的寻常士兵们为两人让开空处。 于是这片战场中心,古怪地显出了大片空旷。 夕恒行走时随意环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大赵的士兵。 因方才无意识的屠戮,她已然杀入了颜朦军队的腹地。 但她并未因此退缩,只是自语着道: “话说,好久没杀化劲了……” 似乎自从结束了金石城的那一战,她就没有遇到化劲的敌人了。 今日正巧杀出了手感,来个化劲敌将作为硬菜,倒也不错。 远边敌将见了夕恒轻蔑态度,冷冷作声: “本王手下颜军先锋七将的鲁翁怒,便是被你杀的?” 比起眼前被斩成一地尸体的寻常小兵,对方似乎更关心他那位大将。 “先锋将之首?”夕恒用两秒时间回忆,记起方才曾有人对她吼过这个名谓。 大概是那名手持长柄大刀,死前拼命打中过她一击的家伙。 “你们颜朦的先锋将原来这么弱的么?我当时才刚找回一点手感,那人就已死了。” “好,好、”敌人眼色愈发凌厉,手里长刀极快抬起,笔直瞄向夕恒。 仅不过这一个抬剑动作,剑风就已做出呼啸之势突来。 少女随意挑起一剑以相同的劲风抵去,两道长风相撞震出嘭响与嗡鸣,好似战鼓砸响。 “本王乃颜朦兼陵郡王颜银木,报上名来!” “大赵帝姬,赵夕恒。”夕恒随意应答。 “帝姬?”对方紧皱眉头:“赵千秋是你何人?” “怎么到哪都听得到赵千秋名字……那是我姑姑。”夕恒因为疑惑,还是回答了下。 然而对方并不准备再做回复,只继续道: “如此甚好,今日本王便为兄长再报那一臂之仇!” 他将苗刀一收一落,刀刃闪出白光。 白光化成月牙形状的宽大剑气,以堪比子弹的速度撕裂空气,朝她冲来。 夕恒同样打出红线剑气将泛白的圆弧击碎,下意识作问: “你也会剑气么?还是说刀气……无所谓了。” 她觉得化劲武者能做到这种事情算是正常,战中也不必多说废话。 敌方打出这道剑气后,只见影子一闪,原本还在数十米开外的敌将就已突至身前。 锵—— 夕恒早已做好防备,挑剑将其攻势弹开。 她曾与化劲武者对战百次,又在剑心当中自我对剑许久,面对同级别武者,能在对战经验上更占几分优势。 哪怕对敌这种未曾见过的武功,她也能做到随机应变,灵活自信非常。 敌人苗刀刚被弹开,夕恒再做直刺之势。 然而,来敌却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先震出化劲稳身再打,反而极为流畅熟练地探出口手,撒来一把指头大小的黑色圆珠。 夕恒不知此为何物,只震起周身化劲将其弹开。 眨眼间,黑色圆珠受阻立即炸成了一团浓雾遮蔽视线,令她下意识退步。 下一瞬,掩在浓雾中的刀刃无影来袭。 夕恒本能地提剑格挡,又听见了三枚飞针咻声。 她微微蹙眉,再以化劲挡下飞针。 周围浓雾随着退散,一道寒芒又亮在眼前—— 尖细直挺的苗刀突刺,夕恒催动了心如止水才堪堪反应过来,扭身躲开。 “能正大光明一点吗?”她啧声道。 对方无论身法刀法都是极快, 不过速度这点倒没关系,夕恒催动心如止水之后反应力能更胜一筹,动作也更加灵巧些许。 令她感到麻烦的只是,对方会在攻招当中,带着种种不入流的暗器攻击。 她不知这些暗器都有如何功用,第一时间没去硬接,只以化劲弹开。 由此,化劲消耗飞快。 “将士之责只有杀败敌人敌军!受死——” 对方不听夕恒之意,又以诡异刁钻的角度转刀削来。 在心如止水的放慢般的视野当中,苗刀划过的轨迹与途中将要做出的变式极为显眼。 寒光自剑尖闪烁,白色剑气纵生奔腾。 夕恒压下双剑抵挡,爆发气血将敌方剑气震碎。 然而双方剑气横生之时,又有一道表面淬成暗绿的飞镖在剑气白光的遮盖下,于视野死角削向腿部—— 一般,护体化劲重点防御胸腹,对四肢的笼罩较薄。 若是化劲武者目光受剑气遮盖,没能反应过来暗器来袭,这道飞刃确实可能在体表留下擦伤。 然而夕恒已敞开剑心,哪怕敌人的暗器再如何隐蔽,能躲开五官的感知也躲不开剑心的感应。 双剑继续下压,红线波荡又将飞来暗器斩成两半,同时落去敌人身躯,激起一阵化劲震荡。 夕恒抓住一瞬时机,两剑交叉,再打出一道十字剑气。 敌将尽力躲闪,剑气擦过其皮衣一角撕出裂痕,但其中皮肉仍受化劲所护。 “进攻尽是些阴招,跑得倒是挺快。”夕恒嘲讽道: “你们颜朦国就只会这种阴险招式?” 对方虽然面色不动,但内心显然被话语所激。 言语刚落,颜银木便转方向,双手把握长刀斜斩。 夕恒挡下此击,一道剑影又至。 再挡之后,苗刀忽地化成了左右两道刀影。 剑心判断出两道刀影皆是实在之物,格挡之时,夕恒仔细看出,这招剑影分身乃是因为苗刀有着古怪机关,能够掰成两把。 对方攻势凌厉不断,旋身又是打来一记横斩。 夕恒弹开之后反攻,朝前进步。 然而颜银木却好似早有预料般后撤,两手高高举至头顶合十,随着一道咔声,分离开的双剑又合二为一,蓄势顿住。 夕恒看出一瞬破绽,剑刃直刺敌方心膛。 即将命中之时,头上响来喝声,蓄满的刀势砸落。 瞬间,敌我双方皆陷危机,一齐催动化劲抵挡。 剑尖刺向敌人心膛时,刀刃却也打在夕恒肩上甲胄。 锵声作响,剑尖只是破了外面皮甲,未能触及内部。 显然,对方心口有着强硬的护身之物,守着要害。 夕恒肩上也压来巨力。 化劲虽能将锋利之处抑制,却难以把力量完全抵消。 夕恒俯身消力,再进一步以左剑再击向敌人腹部。 敌方的护体化劲实在难以刺破,好似木棍戳泥潭般僵滞,难以碰到其中血肉。 敌将只是闷哼一声,松开左手的自其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再猛冲而来。 “还能动弹?”夕恒微微蹙眉。 她催动了一点剑心,虽然表面上伤势较小,但也应该能使其晕眩才对。 难道说对方也领悟过什么刀意剑意,对精神有所增幅? 亦或者,是因她没用上全心全意,伤害低了? 见匕首来袭,少女退步与敌人拉开距离。 对方却没能稳住身形,猛地一击踏前挥斩将他自己甩了个狗啃泥,匕首甩落,同时袖中藏着的黑色珠子朝前撒了一地。 颜银木在地上晃着脑袋,原本凌厉如炬的目光隐隐变化,面容不断颤抖,似是有疼痛难抑。 片刻缓过神来,他狰狞地站起道: “天人之境?你竟成就了天人之境?” “我可是还没用上全力呢。”夕恒双手挽着剑花道。 下一瞬,脚尖震地朝前猛踏。 脚步才刚离地,对方倒地时自袖中洒落出的些黑色珠子接连爆开。 灰黑的浓雾顿时布盖视野,声响遮住听觉。 再念着敌将方才位置斩去,剑却只落了个空。 “不见了么……” 剑心催动,奇特感知浮于心灵。 即便视野听觉受阻,剑意也能帮她找到敌人所在。 夕恒闭上双眸,剑刃朝后抬起,先挡下了一道细弩矢。 然而不过半秒,一把不同于纤细苗刀的长柄阔刀,裹着化劲的巨力轰地砸来。 夕恒朝侧闪避,剑刃反拿一崩,推开眼前浓雾。 可脚下那些黑珠子却还如新年鞭炮般不断炸响,灰雾只被推开一瞬,又被迅速填上。 再踏步退离这片灰雾笼罩之处时,剑心又感到有苹果大小的抛射物来袭。 夕恒抬剑将其弹开,那东西砸在剑上破碎,忽地化作成一团烈火。 “火油?” 少女立即闪躲,但不知何时敌人却已经绕到身后,长柄大斧继续横扫挥来。 勉强挡下了这一击,退步时方才炸开的火油有几点缀在身上。 刚拍灭火焰,又听见前端呼喊出了‘放箭’二字—— 旋即,四面八方箭雨夹杂着弩矢来袭。 连绵不断的攻势令夕恒心思也有些许混乱,片刻间分不清敌人在哪一方向。 剑心虽能感到箭矢所在,但周边不知多少名弓手弩手只针对着她个一人。 箭雨中没有死角无法躲避,单凭双剑也难以完整防御。 难免就有几道箭矢自背后或者身侧击在身上,随后被化劲弹开,亦或打在鳞甲之上弹走。 但即便依然无伤,化劲的消耗却正加快。 “真够麻烦的。”夕恒轻叹。 与她缠斗的化劲武将在纯粹的武艺上完全弱于她,若按照江湖规矩一对一,必会她压倒性的胜利。 但这个颜银木在武学之外,却还会许多旁门左道的暗器招法,也不知是从哪习得。 夕恒之前得来的敌方情报上,可未曾说过有人常用暗器险招。 那破情报上面,关于颜银木的描述只有一句‘擅用诸多刀兵应对多种情况’。 难道说……这家伙在这些年间新学了许多招法,将‘擅用刀兵’,改成了擅用各种招法’? 以至于招式都超越出了刀兵二字,加上了暗器、烟雾弹、火药火油等等武者不屑之物,只为求得胜利? 夕恒默想之时,也抵着接连不断箭雨,冲开了这片灰雾。 视野刚刚清晰,颜银木的长柄刀又坠在眼前。 双剑交叉顶上,夕恒爆发化劲,以远超对方的巨力将大刀荡开。 兵刃相撞炸出锵声,正要追击,侧边却有另有一名暗劲武者的刺剑来袭。 因被一名化劲牵制,她已经没空再像之前那般,随手斩杀暗劲。 并且暗劲武者也不止这一个,还有其他的暗劲正从敌军当中显现并冲来。 似乎……因她先前一场屠戮,现在又以武艺击败了颜银木,如今战场当中的敌军武将,大都已聚在周边。 似是要聚集力量先将她解决了,再去做其他事。 夕恒催动化劲斩下一颗暗劲武者的头颅,下一瞬又有刺枪落在背后。 又被一名化劲牵制,又被群起而攻之,周边时不时还有暗箭明枪来袭。 如今,她好似是以一人之力,对抗着大半个颜朦军队。 随着道道攻势不断来袭,夕恒只觉体内化劲消耗飞快。 作为武者的疲软之处随之显出——只要化劲用完了,武者就难以一人之力继续破军。 不过,夕恒还有半数化劲,并未走到死路绝境。 想走也可,但是她更想先杀了眼前这名给她造成了不少麻烦的化劲再离开。 围攻之下,夕恒在一瞬空隙间横扫出圆环剑气将众人逼退。 紧接着,又将左剑收起,拔出身后飞剑。 灵石擦过,飞剑燃火。 能够在空中自由飞舞的火剑一出,就令周边敌将一愣,想到一些神话传说后撤半步。 掏出飞剑之后,夕恒的战法有所变换。 时而以双手握剑使用气血招式,时而一手控制飞剑,一手以直剑斩敌。 片刻,夕恒既以挡下了敌方武将的攻势,又用飞剑刺死诸多以长弓硬弩的偷袭士兵。 飞剑对敌高手时,可能因攻击会有僵滞,效果稍差。 但若面对起可以直接刺穿的寻常士兵凡人,几乎就是飞到哪杀到哪。 寻常士兵的兵刃箭矢,对飞剑基本无效。 天上飞来飞去的烈火令他们接连后撤,不敢还击。 因飞剑作势,夕恒所受攻势减少些许。 但此刻,因与几名暗劲武者和颜银木纠缠已久,她体内化劲又少了一成。 “时间不多了……” 夕恒唤回飞剑帮她牵制几名暗劲,自己则收剑作出越音之势即要突刺。 颜银木看出夕恒将要用出绝招,竟极为果断地抛下手里兵刃,朝着军部后方逃窜。 夕恒还从未见过逃命这么果断的家伙,缓下脚步,稍有迟疑。 敌军后方还有着另一名化劲将军,以她现在这状态,想在敌军总部对敌两名化劲,可能要燃烧性命才能做到…… 不过,虽然今天没能杀了敌将,以后应该也会在其他的战场上遇到。 既然今日不便,夕恒打算之后再杀。 她转动剑指将飞剑回收,从追击转为逃离,远离了这片混乱的是非之地。 夕恒以一人之力剿灭了诸多武将与寻常士兵,又长时间牵制住了敌方化劲,已经立下了极大的功劳。 正因如此,大赵军在她受困之时已经占据优势,步兵稳稳推进,骑兵策马奔腾横冲乱撞,接连摧毁了几片敌军阵地。 随着一开始约好的几部援军又从四面冲来,颜朦人只觉八方尽是敌军,从小兵到大将无一不心生退意。 等到夕恒带着一身鲜血,快要抵达自家军部,敌军已经开始后撤。 两部军队好似蚂蚁般互相攘来攘去,厮杀吼声与脚步震声仍然接连回响。 这一战大赵得胜。 …… 第一百零六章、轻兵锐卒 大战落幕之后,夕恒慢走在遍布着各种尸体血肉的沙场之上,指挥下令周边手下将敌军的尸身都聚在一起。 颜朦国的大军已经保持着阵型撤离战场。 而大赵方面,也未命令追击。 敌方撤离有序并非完全溃败,若是强硬追击可能会遭到措不及防的反击。 待敌军遥遥离远,难以重组返回,大赵军也退返齐名。 只有小部杂兵还留在这杂乱不堪且遍是血腥味的沙场当中打扫。 夕恒也特意留在此地,向将军申请来了一个暂时的指挥职位,带领与她一起留在战场的勤务杂兵,下令搜集与运输尸身血肉。 一般而言,战后打扫战场是个苦差事。 军人们拼了老命打赢一场胜仗,勉强多活下一日,自然不想在战场这种极为压抑的氛围当中继续待着,只想着赶快回营庆功休息。 若是现在下令让他们留在战场,定会令刚得大胜而增的士气落下几分。 所以现在留在这的都并非什么精兵良士,都只是些在战中没出过力的后方杂兵新兵,负责搜集地上散乱兵武、辨明尸身。 友方的尸体需运输到北疆军英烈墓地安葬,而敌人的尸身一般都会为了防止瘟疫疾病蔓延,就地焚烧。 平时,人们会将尸身聚成一堆堆点燃。 但今日,夕恒让手下换了种做法。 “将整片战场所有敌军尸身,都运至此地堆起。”她指明一片空地,简单一句话,给勤务杂兵增了一倍的工作量。 整片战场可相当宽大,想将所有尸身整在一起,所需花费的工作量,比起他们所熟悉的行径,要多更多。 但夕恒并不在意他们唉声,下令过后便来到空处,随意抓住一具布衣尸身,将其拖至低处汇聚出的血潭沾满鲜血,以整具尸身作为毛笔,在地面以血绘起暗红的阵法。 这阵法颇不显眼,因为地面土壤本身就是暗色,各处又都早已遍布上种种沾血之地。 夕恒所绘血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在外看来,她自己也不过只是拖拽着尸体走过,然后丢到尸堆当中。 画了这条纹路,她又抓起另一具,沾血在地面绘出另外一道。 一具尸体,用做一道笔画。 反反复复间,地面血色隐约有了规律。 若能在上空仔细看,则可见诸多扭曲条纹好似触手般环绕在石堆周边,又在其中心由触手的边缘轮廓绘成了曲颈瓶的模样。 随着夕恒将一具具染血尸身拖过,阵法愈发完整。 她首次做出如此大阵,每一笔都相当仔细。 过了快要一个时辰,血纹法阵已经绘满。 虽因地表本就沾血,而显得模糊,但其效用不会受此影响。 期间,两千名勤务杂兵在血色疆场当中各自奔走了四五趟,也将整齐的敌军尸身都带到了夕恒所示区域。 随着众多尸身连带着推车倾倒下来的残碎血肉堆成尸山,一副极为恐怖骇人的景象显出。 近万尸身犹如房上栋梁般互相犬牙交错,暗红色的鲜血在尸山表面流淌向下,连带着肮脏的泥土与灰尘,散发起任谁都难以适应的古怪腥味。 这般由尸体所构造的庞大之物,仅仅置在眼前,即刻引得人们内心骇然。 其中尸身大多面目全非,无首者一眼望去尽是,头颅切口平整光滑。 夕恒看着,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大部分伤口平整的尸身,似乎都是她所造出的…… 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所杀的敌军,至少有全部敌军尸体的四分之一。 “诶?” 她有点不肯相信。 却总感到那些断掉的半身、切得完整的肩胸,还有无首的身影,似乎都有那么一点的熟悉。 仔细回忆一下,总能从记忆当中回想起几个面容,可与尸体对应。 “我有杀这么多吗?”她自语道。 一顿心思盘算之后,好像还真有。 她用了半数化劲屠戮敌军,以此杀个两三千人,似乎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但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夕恒清醒意识到这个数字,与自己心想的数字有点差别。 “罢了,杀得多就多吧。”少女打了个哈气。 但随着另一边一辆被驴拉着的拖车驶来,来到尸堆周边好似倒下白菜般滚下来一堆各式各样的死者脑袋。 又想起这些脑袋都是她所砍掉的,沉默片刻。 “……” “以后是不是应该节制一点?”她甚至想。 杀心得到满足,精神恢复常时之后看到这般残忍的景象,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抵触。 就好似和师姐玩闹之后,看到满床狼藉模样时的烦恼…… “咳咳。”夕恒连忙打断了自己的心思,拍了拍白嫩的脸蛋安定下来。 头颅滚落坠在尸堆,无数颗灰暗的眼瞳为其更添了几分诡异灵性。 夕恒见尸堆当中正有不少头颅面朝她这方向,就好似这些死者已经从地狱当中借住生前的肉身投来视线,以怨念死死盯着。 死寂当中,风声呜咽。 乱风吹过地面仍插着的几道写着颜字的残破旗帜,飘飘扬扬。 最后几座驴车终于到来,尸体与破损的肉块和内脏被抛进尸山。 夕恒抬头看着眼前好似是地狱黄泉投射到了现实的景象,慢步靠近。 虽然心情有点混乱,但表面仍是漠然模样。 只道: “点火吧。” 淡声传过,周边传令官也随之高吼一声。 传令者中气十足的声响在广阔的平原之上回荡数次。 道道火把被投进早已铺好的、尸堆周边种种易燃物与木块上方。 白烟弥漫起来,其中冒出火舌丝丝。 火舌迅速扩张成了一片,从木头木块与干草之上迅速蔓延到了尸身。 颜朦杂兵所穿的粗布衣裳,铠甲内部填充的的棉絮等等,尽是易燃之物。 并且……死去的尸体本身也同样易燃。 皮肤当中油脂滋滋冒响坠下,好似蜡油般能为火焰再增添几分持久。 火舌围在尸堆底部,慢慢上攀。 夕恒嫌这个速度还不够快,拿出灵石念咒捏指,随手给自己绘制了一道使用两点灵气的火涌之法,喷向尸堆高层。 由灵气法术燃起的烈火比之寻常火焰持续更久,弥漫速度也能更快许多。 烈火烧焦尸身皮肉,混合着烧焦肉和焦油刺鼻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白烟聚成雾状弥漫,令人几乎看不清了尸堆模样。 剧热随之传来,周围众人纷纷退后,眼瞳不肯多看火焰,生怕奔涌来的热意与干涩给眼睛也造成伤害。 刺鼻气味引起周边不断的咳声。 只夕恒一人,仍静静注目着眼前尸山与似是焚天的烈焰光景。 火焰实在是一种奇妙之物,似乎无论什么东西往熊熊烈火当中一放,都会化作一团烧焦的黑块与飘荡的雾气。 熊熊的烈火代表着毁灭……但代表万物起始的光却也由此滋生。 燃出的黑烟白烟一起交织着飘去天际,又好似一条通天之路由此展开。 夕恒随便想了一会这些无所谓的事情,慢慢捏起指法,以稍显扭曲的音调念起血海大法之上所记咒法: “命呼汝灵起聚,深怨复血灵常凝……” 随着声音持续,指法变换。 在无人意识到时,地上那些被火光遮盖,已经隐不可见的血纹攀上烈火,触及在那些正逐渐被火焰烧成焦炭的尸体之上。 条条大块触须模样的血纹延伸向上,包笼尸堆。 随即,互相层叠着的无数尸体血肉,以被火焰灼烧更快的速度开始萎缩。 先是外面的尸身皮包骨头,随后逐渐向内延展蔓延。 整座尸堆逐渐收缩变小,好似被化成缕缕青烟飘去上天。 下方,十颗血灵石摆在阵法中心,随着阵法血纹扰动,犹如天上星点般闪烁出丝丝微光。 不过多久,整座尸堆愈发松散。 从原先堆积整齐、互相挤压的血肉,变成了好似茂密灌木丛中条条交叉的树干般,中部出现了诸多空隙。 高度也随之被缩减一半——这让焚烧更添了几分便利。 烈火挤满空隙,本来只是自外向内慢慢燃烧,到现在整座石堆所有尸身似乎都已笼罩在了烈火当中。 夕恒靠近重新捡起了自己放下的十颗灵石。 一一只是充满九颗。 “还以为以士兵的体质,能充满更多呢。”她将灵石收起,自语道:“也许是因战时流出的鲜血已经太多,凭空流逝了不少灵气。” 眼前,尸堆好似木阁楼建筑般一块又一块地坍塌,接连砸出了几片轰响。 那些烧焦变脆的骨骼与皮肉沦为焦炭与碎骸,枯骨铺盖一地。 赤红的瞳眸转开目光,既然灵气已被吸尽,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片乌烟瘴气的地方。 夕恒转身下令道: “整齐阵型,带着牺牲的战士们返回齐名城吧。” 大赵军兵在此战中也有着不少死伤,大多是在敌军第一波骑兵冲锋时坠倒,也有被敌方武将斩杀。 虽然结果仍是一场胜仗,但如此仍将半数拖车塞满。 因有大量尸身伴随,勤务杂兵在返回途中气氛压抑。 静默着慢走许久,才来到正敞开着的齐名城中。 其中已经燃起烟气,各部准备着今日的庆功大宴。 城中居民听闻战事得胜,也走出居所,在外随着士兵一起欢庆。 直到她带着一车车尸身入内,热闹的氛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过夕恒对这些尸身倒是无所谓,战事总归会死人的,只要她自己没事就好。 勤务兵前往墓园交代事宜,夕恒将接下来的麻烦杂事交给了领导勤务兵的副将,便卸下职责。 她并未返回居所休息,而是直直到了将军府中,来到何将军办公之地,从腰间抓出自己的翊卫大夫将牌,啪一声打在桌上警醒对方注意。 “殿下可有事务交代?”老将军呼出一口气,作问道。 他作为北方的三大将之一,没什么人胆敢以这般态度进见。 但夕恒即是大赵帝姬,又在方才战中立下了赫赫之功,完全有这资格。 “给我精兵五百。”夕恒直接开口,底气十足。 若不是她,方才那场大战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得胜。 哪怕周边援军来了并做出威势,敌军必然也会坚韧不拔继续作战。 两军如此僵持相磨,互相之间必然都会有大量死伤,即便最后能凭人数上的优势得胜,最后的死伤也极有可能令人难以接受。 那颜朦军队韧性十足,想要击破所需花费的力气和代价极大。 夕恒以一人之力深陷敌阵,为外界友军创造条件达成优势,这功劳哪怕难以估计,恐怕需要当朝皇帝亲手赐下金马鞍和金腰带才行。 不过她所要不多,只是要将军兑现承诺。 “……”何节度使沉默片刻,不知途中在想什么。 数秒后,他稳稳点了点头,道: “明日午后,末将会安排精兵良将编入帝姬麾下,由您前来齐名城时所救下的数十先锋骑兵为主。” “好。”夕恒达成目的,拿起腰牌就走。 北疆河间地节度使何远泽望着她所离去的地方,目光迟疑片刻。 十数米后,才作出一声叹息。 “想吾十五年远离京畿,居北抗颜,不问政治,只是想得个终年安然……可如今却还是卷进来了。” 他目光复杂,将手中纸笔放下,不再看桌面所摆书案,而慢步走去了房室中心那张布着地图的大桌面。 粗糙手指落在图中,先是碰在北疆战地,而后随着目光慢慢向下,食指点在京城。 “但当今满朝皆是奸臣贼子,陷害忠良、四面起义、民生溃乱,似国之将亡……近来盘算几卦,又是破旧立新、金鳞化龙之相。” “兴许确实应当入局。”他仔细盯着这幅地图,低声道:“赵万里,老夫最后陪你一把。” …… 翌日。 夕恒在昨夜在庆功宴上简单用了些餐食,返回又洗下了一身血污,换回了之前的轻便劲装,便又在午餐之后前往将军府领自己的军部。 劲装上血色难以洗净,点点红缀好似绣出的梅花般落在衣裳表面。 轻哼着歌踏足将军府邸,还未到将军办公之处,就听到一名稍微没那么沧桑的中年将军尊称帝姬殿下。 夕恒转眸看去,见这位副将作揖行礼姿态规整端正,似是出身大家。 “殿下,为您备好的精兵已在府院,请随我来。” “安排地挺快,不错。”少女随着对方踩着廊道绕过府邸,去了后院练兵场中。 抬头,便见了数百身披轻甲的骑兵各自牵着战马,整齐有序地排除队列。 扫了眼纵横队列,恰是五百人。 前头一名身穿全甲的副将出列,恭敬道:“帝姬殿下,翊卫军五百已经备好,随时听令!” 此人便是她来到北疆时,所遇的骑兵先锋队长,现在真正成了她的手下。 夕恒点头,目光扫在每一名手下士兵身上,看出他们身形架势,基本都是入劲明劲。 其中只有十数明劲大成,一名副将是初入暗劲。 按照大赵内地军部实力分派,一位明劲大成就能作为千夫长来算的话,眼前队伍的确算得上是精锐。 其中大多持枪、腰间挂刀,半数士兵背有弓箭,分为多个兵种。 而这伙骑兵的副将又是之前先锋主使,战场经验丰富。 夕恒还算满意,之后向手下将士声问候自介一番,便让副将讲解各部兵种功用,询问种种领兵时所需注意。 了解过后,她问向一侧带她前来的中年将军: “接下来何将军的战略方向为何?可有任务?” 对方道:“如今齐名之围已解,将军自然要反援另外两城,正制定计划解救较近的磕州。” “告诉何节度使,我申请在这两日出城前往磕州附近骚扰突袭敌军。”夕恒直接说罢,回首面对自己手下将士: “诸位各自回营好好休息一日,准备好外出物资,军部明日辰时集结。” 听令道是。 夕恒应对罢了,拍了拍手:“今日便散吧。” 只用了十几分钟接收军部后,她便离开将军府返回自己的住所休息。 昨日之战所存的杀意仍留在心底,并未退却,她还想在平静日常里多待上一会。 每每坐在住所院中桑树之下用茶,听着微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夕恒总会想起当年于红线剑院当中,常常与师姐相伴着坐于树下喝下午茶的时候。 当初她们常坐于桑树之下的石桌旁边,望着不远处的练兵场中,那些小师妹的挥剑身影。 那段时日,倒是惬意自在。 师姐时常说笑,态度也是自然潇洒。 比之与夕恒在一起之后,时常表露出柔情模样的师姐有着不小的差别。 两个时期,都有她所喜欢的地方…… “现在师姐是在何方呢?找到她所想要的化劲道路了么?”夕恒自语道。 “还有剑院里的那些师妹,又都过的如何?” “说来,如今身在京城的颜红矶师妹,好像曾说过会等我?” “之后若是去了京城,就顺便看一看她吧?” 不过,夕恒总觉得,自己这一世是去京城,可能就是以反王的身份打进去了。 到时候定然一片乱相,师妹说不定就早知消息逃离。 “或许也不必如此过激……” 软糯的唇际碰在温热茶水,任由清风吹过散着的秀发。 一片桑叶落下,被她两只捏住,轻轻弹开。 …… 明日,夕恒得到出战的许可,从何节度使那边,又拿了一块军令牌。 她带着军令,领着军队离开齐名城。 已将几部敌营标注在地图上方,夕恒将其标注在了自己的地图上面。 巡查兵已经探到,磕州城周边大大小小的敌营位置,她打算将其一一击破。 算好方向后,夕恒领带五百精兵前去。 城外是大片丘陵,途中还有许多林地需要跨越,时不时会减慢队伍的行速。 哪怕是骑兵队伍,她也足足用了七日,才抵达来到磕州周边。 夕恒先派了斥候前去侦查最近的营地,开始与副将讨论计划准备突袭之事。 刚确定好诸般事项,正要等待时机奇袭。 前往侦查的斥候返回,却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报——那片营地此刻已经没了多少颜朦国士兵,最多只有些后勤杂兵来往。 其中驻扎的主力部队,也不知去了何方。 夕恒带兵靠近,果然如斥候所说,营地当中军部已经离开。 她正想先带兵攻陷这座防备不佳的营地,俘虏其中的敌军审问一番。 下一刻,却听得千米开外的城墙,被砸出了一阵阵爆炸轰鸣。 颜朦军已经在攻城了。 …… 第一百零七章、一往无前 一片起伏丘陵的顶端。 厚重马蹄踏在入秋后已经微微泛黄的草尖之上,夕恒侧坐在上,望去远端那片被一层烟尘雾气所遮的攻城战场。 作为北疆关后驻军堡垒,磕州城虽不如最为重要的齐名城那般占据险要,但也同样筑着高厚城墙,易守难攻。 而颜朦身为草原游牧之国,虽与大赵争战接近百年,但很少真正以攻破过哪处的城池堡垒。 因此大赵众多将士,并不忌惮颜朦人攻城。 毕竟颜朦军中唯有的几名工程师几乎都是十数年前从大赵国叛逃去的,所建造的投车都是老旧型号,颜朦国内又没有熟练工匠,即便这般老旧的攻城器械都造不好。 上次颜朦国拉出投石车,石弹抛射的高度连城墙都过不去,装弹放弹十次就会溃散,惹得大赵士兵都看了一番笑话。 至于其他攻城兵器,基本都需要靠近城墙,单单一把火就能烧了,更是没什么作用。 如果将颜朦军与曾经大赵国内的天梁反贼相比,论军势战力,颜朦能是天梁的三倍以上。 但比攻城能力,就会立刻反转过来。 而善于守城的大赵将领,更是只需稍微防范一下敌方强大武者强行登城,就无需在意颜朦国的攻势。 至少……本该如此的。 但现在,夕恒只见远边城墙上的守军,正面临着一片片浓雾轰炸。 颜朦国的简陋投车并非抛射石弹砸墙,而是抛出了诸多大小不一的黑色圆形,落雨般坠在城墙上方。 黑色弹药落地先是炸出火光,随后作出浓郁的黑焰,遮盖守军视野同时,下方军部也将厚重云梯也架到墙面。 守军因视野不佳难做防护,颜朦先锋已经踩着梯子登到上方。 “好像有点不妙呀……”夕恒在远处望着磕州城墙,轻声道。 城墙上大赵守军虽是勉强做出了反应,命武者挥起刀风枪风驱散浓烟,但这一阵浓烟散了,下一黑色弹药又会砸落,再度炸起黑雾遮挡视野,呛人心肺。 城外颜朦投车虽不如大赵投车那般可投射两百斤以上的巨石,甚至运作也相当缓慢,每一度抛射之间都相隔许久。 但它要投射这种大大小小的黑色雾弹,却是相当合适。 阵阵黑烟将颜朦主攻的城墙笼罩,因投射频率不足,未能将所有城墙笼罩,其他墙上守军依然可以射箭杀敌。 但这些人也就只能做些远程支援,无法直接抵挡敌人进攻。 若无呛人的黑雾,守军必然会倒下火油或降下坠石,尖刺板和滚木等等。 只需来上那么几下,就能将攀上云梯的敌人尽数击倒或碾死刺死。 但现在视野不佳,守军就算闭着眼睛路朝下乱丢火油壶,也砸不到具体目标。 短短片刻,侧边防守渐弱的一处,就已有颜朦军攀上城墙。 虽是转瞬就被城墙守军吼着刺死,但这也代表了大赵的防线正被逐渐击破,越来越多的敌人攀上。 “殿下,我军应当如何?”一旁副将传来声音。 夕恒抬手让身边人安静下来,仔细望着那片黑灰浓雾。 之前与颜朦化劲对阵时,她也曾遇过这种浓雾袭击。 当时的解决办法是退离黑雾笼罩区域,但城墙没办法跑走。 并且,就算以种种方式将雾气吹离,下方又会投来黑色雾弹重新布满。 “这东西好像没有爆炸的冲击力和破片伤害,只会燃烧和放烟,应当只是改变火药配比造出的新东西。” “颜朦这种蛮夷居然能拿出新技术?还是说这是他们攻打其他小国时抢来的?” “无论如何,要怎么应付呢……” 要废除这种战法有两个相当直接的方式——要么将敌方投车轰碎,要么直接将其弹药库引爆。 凭借超常的目力,夕恒可以望见,造成守军困境的黑色雾弹正成箱成箱地摆在每一座投车旁边。 夕恒估算了一下距离,右手一转,变魔术般握住了一颗灵石。 “用尽一颗灵石,可以爆发出范围波及百米的巨大火球,轰砸在敌军阵列当中。” “便需要足够靠近才行。” 围城军不知有几万人,遍布于周边千米。 夕恒想将火球准确命中,至少也需要接近到投车五百米的距离。 也就是,需要在敌方军阵里闯出一条路。 她身为化劲武者能够做到这点。 “但消耗一整颗灵石,只使出一击击垮投车……总感觉好浪费。” 夕恒还想借此扩大几分优势。 遥遥赶过去用火球把攻城器械砸了就赶忙逃窜离开,着实不是她的风格。 既然要冲进了敌阵,就应当直接一捣黄龙,足以左右整场战局。 若能以此一度获胜,才最合她心意。 她回眸看向身侧骑兵副将,下令:“将上次随我一起以火法突袭敌营的中坚将士带来。” 副将回头喊出了一个个战士的名谓,统共五十三位精锐骑兵排成一字列阵。 夕恒靠近,随手抓出一颗灵石,念起咒文捏指,又一度将火纹划到了这些人的手背。 远处磕州城守军还算坚韧,哪怕遭到浓烟打击,陷入弱势的情况下也没能让敌军真正占领一片城墙。 或许,也因为颜朦军攀上城墙之后,同样会受到浓雾阻碍视线。 双方都无法在烟雾当中看清敌人,自然是已经在城墙上准备好应敌的大赵士兵更胜一筹。 但随着登上城墙的人越来越多,这种局势平衡也会逐渐倾倒。 夕恒不知城墙究竟何时会破,只得加速念咒给眼前精兵手背划上火纹。 渐渐,一颗灵石消耗完毕,她又为自己手背绘制一通。 “五十几道常规火球,加上我自己这边耗费一整颗灵石的火法,还有骑兵突袭……应该能给敌军造成不小的打击。” 再用上一颗灵石,夕恒更增了几分信心。 “下坡,列鸟翔阵,准备自敌军侧翼薄弱处冲击投车阵地。”夕恒大手一挥,转身坐上战马,挥动缰绳向前。 而以五百骑冲击数万大军,是她麾下兵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仍遵从着夕恒命令下坡,但其动作显然有些迟疑。 她见此半眯眼瞳,朗声再道: “鸷鸟将搏,必先翱翔,一骑突击,三军莫当——列鸟翔阵!” 腰间长剑忽地拔出,寒芒闪烁,将领的气质与威势随之震起。 不小心渗出杀意惊醒手下,众多士兵作出行动,按照兵种列出阵势。 最先听令的是之前随她打过一场奇袭的先锋骑兵,构成了鸟翔阵的脑袋。 夕恒列在最前,等待列阵时,命令副将递来一面较小些的暗红大赵旗帜,却未将其挂在旗杆举起,而是直接如披风般穿在身后,系在颈前。 暗红布面在秋风之下卷动,竖直的方正赵字格外显眼。 几分钟后,五百骑兵终于列好阵势。 士兵额外紧张,夕恒随意讲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也不管手下军兵究竟有没有听进心里,便开始规划起先锋骑兵都要在何时放出火法。 火球总共放出三度,第一度自突入时放来扰乱敌军,第二度则砸在敌军中央,第三度则在突围之时爆发。 而夕恒手上这道火法,要将敌军的投车阵列直接砸毁。 并且,她还准备在此途中斩出一道开门之剑。 气血与化劲已经附在剑上,随时可以催动。 一切就绪,少女冥思片刻,重新睁开双眸。 随即,剑指在那如同蚂蚁般密泱泱的敌军大阵。 “全军,随我杀——” 简单作声过后,夕恒猛地甩动缰绳,策马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前。 “杀、杀!杀!” 后方三角形状的骑兵大阵为了鼓气,一声喊得比一声威猛。 杀声回荡于辽阔旷野,引得数百米开外敌军当中,有一部军阵外围的勤务杂兵回过头来。 “似乎有些声音……” 那人揉了揉自己粗糙的耳朵,回望向声源位置。 指尖蒙蒙雾气的远处,似是奔腾起了一阵棕黄烟尘,比起城墙周边朦胧的灰黑薄雾,显得格格不入。 又有阵阵逐渐增强、宛如闷雷震荡的声响轰轰震起。 周边忙碌地听命搬运着一箱箱物资的勤务杂兵,大都停步望去。 渐渐,那些扬起土尘当中忽地显出了诸多身穿甲胄、乘骑战马,或持枪持刀、或是手握弓箭的骑兵冲来。 外围的颜朦杂兵一开始还以为这道骑兵是自己友方精锐,毕竟他们全甲重骑兵的模样,就与这道骑兵的外形相差不大。 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愈发能感到汹涌的杀意威势,人们才在难以置信当中理解,原来是敌军的骑兵正冲来。 其中知晓战事的杂兵将领更是不知所措,依照他所得情报,大赵虽在齐名得了一胜,但也伤亡众多,必要休养数日。 哪能刚打完一场惨烈战役,就马不停蹄地再赶来这边? 可由不得他多想,骑兵阵列已经与敌方外部杂兵相撞。 轰—— 痛呼不断,惊骇连起。 “敌袭!敌袭!” 一个个挡路杂兵被战马撞飞,坠陷地面,浑身多多处骨折,不断吐血接近濒死。 战马蹄子再踩下来,奏出砰一声鲜血淋漓,周边还站着的杂兵们立即恐慌退散。 外部杂兵松散无能,但内层的敌方正军并非如此。 听到了外围传来呼声,他们便在领兵将士的命令下转身,有盾摆盾有枪拿枪,在短暂时间构出了一道人墙盾墙。 枪盾抬高,密集的兵墙立在眼前,似是即要将骑兵的冲势挡住。 可下一瞬,冲刺而来的前头骑手忽将左手高高张开,朝上聚集出成团正堆的火焰。 十七颗好似即要将天地照明的小太阳忽地亮起。 骑兵还未接触人墙盾阵,十七颗火球先一步如同流星般坠下。 轰隆—— 爆炸声四起,痛呼遍地,血肉飞溅。 成片成片敌军身影被爆炸的冲击掀起,原本列好的大阵势瞬间出现大片空虚。 夕恒朝前挥剑,为骑兵阵型扫平阻碍。 还站着的敌军士兵试图挥刀砍杀,却是被她所挥的剑气扬飞了脑袋。 勉强躲过这两道攻击的士兵,心神已被汹涌接连的爆炸镇住,就算心智坚强之人的还要挥刀砍杀,人数也不过只剩寥寥,无法阻挡气势汹汹的骑兵。 已经冲入敌阵之后,骑手们原本的犹豫化作狂烈。 如今有了仙法助阵,一个个又变得激动激昂,呼呼作声,喊杀不断。 骑兵宛如尖刀般穿进敌军腹地,再由夕恒一道道剑气展开前路,终于见到了城墙前那成堆整片的投车阵列。 目测距离还有数百米,夕恒先一步高抬紧握灵石的左手,手背火纹绽放盛开,愈发庞大。 烈火上涌,一颗最为巨大的火球迅速举起。 上次她使用如此强大的火法时,还是在海上寻仙期间为破解浓雾所用。 今日正巧,也是以另一种方式破开雾气。 之前火球是砸向天际,而这一次是要砸在地上夺取性命。 火纹完全激发,在上空构出宛如太阳坠地,有着数米直径的巨大火球—— 即便只是出现,就有无法比拟的剧热滚滚。 敌方士兵看到这太阳似的火球出现,竟有不少人开始颤抖着跪下。 太阳刚刚圆满,夕恒便就抛出,遥遥坠向远端那片聚集着大量投车与火药的阵地。 无人能挡的火球坠下,先是一道白光炸起。 周边数百米内所有仍还睁着眼的人们,都只觉忽有一阵刺眼光亮落进眼瞳,片刻时间看不清其他任何事物。 爆炸的轰鸣与冲击同时传来,震得夕恒都有点耳鸣。 无数裂成碎块,又被剧热瞬间变做焦炭的血肉高高抛起,天女散花般在空中划成一片血色的弧线,遥遥砸下。 身在爆炸中央部位的敌军士兵甚至连恐慌都开不及,也未能发出痛呼嚎叫。 兴许早在痛觉贯穿全身之前,这些人就已经身死魂消。 受爆炸波及的外围士兵,才有机会叫痛,做出些惊骇反应。 一道巨大火球下来,方才还敢拦路的士兵要么呆住要么退散,见到马匹跃来就跳到另一边,不敢持盾提枪反抗。 鸟翔阵继续冲锋,爆炸的冲击虽也影响到了骑兵阵列,但他们看见这道巨大火球,却是愈发激昂兴奋。 有着仙法相助,衬得他们几乎就宛如神兵天将。 马匹踏着爆炸余波造成的满地熊熊烈火,持续前奔。 狂奔数百米到了那片攻城阵列的残骸,前锋骑兵见了还有几座躲过了方才爆炸,又推动几道火球过去,将其一一砸碎。 爆炸间,剧热与烈火点燃了存在各处箱中的黑色雾弹,其中所存黑烟爆发外涌。 爆炸威光刚刚消失,又有大片的黑灰雾气随即泛滥。 马匹刚刚冲过雾气,敌军中部又尽快组织起一阵骑兵。 ——向着她的队伍迎面冲来。 夕恒抬手一挥,十几道火球在身后应声亮起,砸向地方骑兵阵地,落得个人仰马翻的局面。 她再甩缰绳,马匹继续加快。 敌军大将此刻终于做出反应,一名身穿全甲手持巨锤的魁梧武将踩着厚重的铁靴,带领众多武将迎面而来。 “不过只来了个暗劲大成,就这么瞧不起我么?”夕恒轻呵道。 趁敌方所在区域还有着大片密集士兵,闭眸凝神一瞬,剑刃划过左手染上鲜血,再以双手握剑拉至肩前。 阵阵杀意逸散,一种莫名的威势使眼前数千敌军顿时心慌。 他们隐隐感觉大难临头,可不知大难在何,只是四处张望,愈发焦急。 可在他们都还未看出些什么时,夕恒手里长剑就已挥下。 一道红光闪过,受此映照之处显出黑红色彩。 旋即黑红自右向左不断扩张,从一小块变成覆盖了上千人的巨大场域。 黑红的墨色显在战场数秒,自其显现,方才遍地的慌乱之声就已停止。 瞬间,原本混乱无比的战场,竟得了几分寂静。 血墨逐渐退散。 再望向前,那边被血墨笼罩过的场域当中,已经几乎无人能够站立。 这道血波剑气的力量与毁灭性太大,不再如红线那般只是将人切成两半。 而是会直接将其中所包笼的事物,全都撕成无数块大小不一,质地不均的血肉碎块残片。 于是乎,满地的血肉都已分不清是人是马还。 受了此剑,上前敌军当中,只剩了一人仍还站着。 只是即便站着,这名暗劲大成武将的浑身上下也已没了任何一块完整的肌肤,内脏都已显露出来,从伤口当中挤出并慢慢下滑。 至于方才其身上所披的一身沉重甲胄,也已成了片片碎块散在地上。 夕恒绕过此人,但后方有一名先锋骑兵倒是直直撞了上去,将其抛飞数米倒在地上,又被马蹄碾碎。 如今周边战场,除了她手下士兵的策马奔腾与砍杀之声,已经不剩什么其他声响。 其他颜朦军部,好似都已被惊得说不出来话。 夕恒领军转向再度穿过敌军,最后先锋骑兵砸下十九道火球开路,直直再冲着遥遥远去。 这一途,没有一个化劲武者前来阻挡。 也许此刻他们都正在互相对敌,没空前来管夕恒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即便看到了,初时大概会不以为意,认为一阵步兵就能挡下。 就算没挡下,派上一大队武将前往也必定可行。 再之后,夕恒以开门之剑延展道路冲破军阵,又引起大片士兵惊恐溃散,再想拦住就已经晚了。 并且,战场当中的化劲武者无一不有重要任务,哪能立即抽出时间前来应对。 见骑兵阵列似是已经完成任务将要逃离,敌将兴许也只能憋下一口气,等到之后再算此帐。 但夕恒虽然一开始确实想着离开,可回头一看,骑兵却基本上就没什么折损。 而她的军阵每冲锋到哪片地方,就能如绞肉机般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给敌人造成及大量的伤亡。 既然自己这边伤亡极少,又能作出如此明显的效果,不如干脆别走了——留在在敌阵当中先杀个几进几出再说。 虽然她体内所存的化劲还有三分之二,足够她再战许久。 “继续冲锋,即便的遇上了化劲,也要将他斩了。”夕恒在心里默念。 “既然都已入阵,就应当尽力为此战取得一个胜果——” 她忽地扬起手中长剑,朝着敌军朗声道: “随我杀敌!” 后方麾下精锐骑兵慷慨激昂:“杀!杀!杀!” 骑兵阵列转动阵型继续冲杀,第二度陷入敌阵之时,不远处磕州城的城门忽地大敞,立即从中冲出更多的大赵军兵。 守军出城迎战,喊杀声震天。 ……………… 第一百零八章、提剑汗马 高耸城门在一道轰声之下大开,数不尽的骑兵士兵接连不断地鱼贯而出。 各色骏马乱踏猛奔,撞进敌人军阵好似连串的墨水滴入水杯飞快扩散。 前头的敌军自知无法阻挡,一片片地溃散奔逃。 惨叫痛吼连带刀剑交击与厚重如雷的马蹄声交织成了骇人篇章,驰骋之间,成片成片的腥风血雨在骑兵的刀刃之下溅起。 鲜血染红兵刃与铠甲,浸透脚下土地。 夕恒所领精锐冲势最为猛烈,密集纷杂的颜朦军避无可避,拼上性命拔出武器接战,却只会被骑兵撞开或被剑气削成两段,倒地任由践踏。 城门下方,骑兵已经陷阵,后方继续奔涌出的是大赵的重甲步兵与列好阵势的轻甲精锐。 方才,他们在城墙之上受黑雾笼罩,难以敌人正经打上一战。 到如今终于有机会抬起刀枪在视野开阔时短兵作战,发泄满腔怒意。 以至于,这些守城步兵冲锋起来,模样比轻骑兵还更具威势。 步兵一丈丈推进,骑手则突袭游走。 而夕恒所领的重骑兵,又好似一头铁铸的巨兽般翻涌在敌军阵中,走到哪杀到哪,几乎无可匹敌。 她领兵在敌军侧腹杀了个几进几出,期间斩出七八道红线剑气,体内化劲消耗甚大。 不过效果也是显著——敌军阵势已经混乱,其中士兵即便还有反抗之心,也没能力组织起完整的队列。 他们现在还抓着枪盾,只是力求活命做出挣扎。 只要战马不累,她自认为还能在这片已经溃烂的敌阵当中再冲十次,也不会遇到太大阻碍。 “不是说每座颜朦军中都有化劲么……现在总该有人来阻拦我了吧?” 夕恒在冲阵之前就做好了应对化劲武者的准备,却迟迟没有见到任何一个。 到现在,于敌阵当中都快要杀了个七进七出,又破灭了敌方的几部弓兵阵列。 化劲武将依然没有出现。 所坐战马都已气喘吁吁见,随她冲锋的外围将士和马匹身上多多少少都布了伤势。 这一阵进出敌阵之后,夕恒没再要求已经疲惫过度的手下将士继续猛冲,转身领兵返回到城墙处迎敌大军侧边,随他们一起推进。 有了友军配合,压力逐降。 她将指挥权交给了骑兵副将,自己则脱离了精兵队伍,又回归到了武将的职责——以仅剩三分之一气血,独身在战场之上以轻功飞快奔走,寻找敌方武将斩杀。 于是,混乱无比的疆场当中,时不时就会出现红线闪烁。 红光每每显现,要么是头颅扬起,要么心脏利剑穿透。 哪怕暗劲大成,也难以挡下化劲突袭。 只有化劲才能对抗化劲,亦或者消耗大量性命将化劲武者气血耗空再杀。 夕恒肆意纵横,穿越战场接连斩了十几名敌方武将。 直到了大赵军与颜朦军短兵相接的最中央战场,才终于见了一名敌方化劲—— 不过此人并未注意到她,因在其身前,还有大赵的化劲将军正与其交战。 夕恒对那持枪将军还算眼熟,正是当初被朝廷南派解决天梁反贼的北疆大将赵万里。 而与其对阵的颜朦化劲则是位女将,只不过其外貌粗犷、身形魁梧,手臂肌肉虬结,长得虎背熊腰,一把巨手比之平常人更大几倍,表皮粗糙泛红,一点没有此世寻常女子家的柔和模样。 她左手抓着一把三叉长戟,右边又握着一把单刃大斧,握着两把本应难以同用的兵器,却是使用地相当灵巧自如。 硕大的身形动作分毫不僵,越打越快越战越勇。 此人已经好似疯癫般,怒吼着不断挥舞两把兵刃,压得只以一杆银龙长枪对敌的赵万里分毫不敢怠慢,只得极为专注地接招抵御。 夕恒见此,想起了先前所看过的敌方化劲情报。 眼前这名化劲武者的特征相当明显,请报上有关此人的描述。 此人名为颜鸢,虽也是颜朦国王家中人,但所学武功却并非他们族中所传的颜家刀法,而是一门名为怫嗔功的炼体功夫,练就之后一身气概威势可比其他同境武者更强几分,又可操纵一身怒意引燃气血,在短时间内将实力增上数成。 如今对方做出怒吼模样,越战越强。 赵万里以长枪格挡,显然弱势。 夕恒加快脚步靠近,途中斩出红线落向对方颈间。 敌人感到威胁,猛抬左臂碎开红线,抬头怒视而来。 见是领兵将军阵冲垮的夕恒,她更是怒意纵生,直接抛弃与赵万里的交战,毫不犹豫地转身劈来。 “这么大仇么?”夕恒落地以轻功闪躲一瞬,两手握剑旋身向前直刺。 锵—— 剑尖被大斧弹开,火花迸溅。 兵刃相击,夕恒只觉虎口微微发麻。 若只是单凭力气,眼前对方明显在她之上。 不过,武者之间比斗绝非单靠蛮力。 见长戟再突,她忽地扭剑弹开使其偏移方向,踏步近身向前。 对付这般身材高大的敌人,夕恒倒是经验丰富。 此人魁梧身形多少还是限制了敏捷,哪怕仍然动作依然灵活,但却会因自己的肌肉形状与体格而桎梏关节的扭转幅度。 夕恒如此迅速近身,敌人手臂此刻已经难以下放,只得提膝格挡。 “越音!” 而她这对准的便是对方膝盖。 剑刃绽起一瞬红芒,在空中卷起劲风再打出砰响白障。 寒芒瞬息闪过,随即刺进敌人身上化劲。 无比锋利化劲剑招直接突破敌人体表护体,穿透皮肉并从骨骼的缝隙透进。 只一剑,便刺断骨筋。 敌将痛呼,膝盖难免瘫软。 即便下一刻,对方就以化劲稳住身形,但在夕恒眼中已经因此露出了足够多的破绽。 长剑拔出忽地长挑,在其体表护身化劲上划出扑声。 转剑下掠,又是亮起一道白痕。 接着,右脚为轴左脚旋转,利刃蓄势上扬—— 转腕切上、回身横斩、血线上撩再接一招剑坠血雨。 最后俯身转手,将大量化劲压在一剑。 “血海渡舟!” 少女身姿以夸张的幅度扭转,全身劲力聚集,身影下压地几乎就贴在了地面,剑刃挑斩—— 她还是首次在晋升化劲后用出这套连招,威力比之前身为暗劲之时强大了十数倍不止。 每一剑都撩着剑气血线,到最后甚至起了血波荡漾。 蓄满威势的挑斩打出时,敌方大斧也轰地落来。 血波切过威势猛烈的巨斧,直接将斧柄斩断。 利斧切口平整无暇,向下再砸落,就已成了没了斧刃的棍子。 夕恒轻易躲过,退后半步,即可见敌人胸腹已被血波绘出了一道狰狞剑痕。 剑痕只突破了化劲防线,在肉体上留下的伤势不深。 有着化劲的作用,皮肉间本该喷出的鲜血也被牢牢锁死,这道伤势对炼体武者来说并不太大。 但如此一击,疼痛却是分毫不减。 受痛后,敌人瞳中血色愈发明显,直接抛弃斧柄,疯吼着以巨手抓来。 夕恒退步闪躲,下一瞬侧边响起龙吟之声。 战中的突发声响总算不再是敌军来袭,而是友方将军于方才蓄满枪势,长枪突刺。 亮闪寒芒的枪尖破空,声如银龙长吟,直直命中侧边胸胁。 此枪威势不比夕恒方才一剑更弱,直直突破敌人身侧化劲,刺入血肉击碎肋骨,穿进胸膛。 敌人失力失气,喉咙不自觉发出痛呃之声。 下一刻,此人紧咬牙关,猛地抬手紧紧握住突袭而来的银龙长枪,张口怒吼: “给我死!” 长枪被猛地拔出,颜红莺不顾顺带溅出的鲜血与血肉碎块,猛地再以左手长戟刺去。 夕恒见势立即动身,以长剑卡进三叉戟中挡下几分攻势。 赵万里同时于枪身聚起化劲,右手猛地拍动枪柄,将磅礴的化劲爆发在敌人手中。 嘭—— 爆发的化劲相撞,打出砸鼓似的震动。 旋即,敌人握枪右手表面裂开血线,面容扭曲狰狞似是经历剧痛。 紧接着三根手指忽地碎开,变成毫无价值的碎肉散落在地。 夕恒挑开三叉长戟,再进步朝对方颈间以杜鹃泣血之势直刺。 一旁银龙长枪也已脱开束缚,被将军继续进击向敌人腹部。 双重打击难以一起挡下,魁梧女将只得震出大量化劲将两人推开。 她方才的强势,自从夕恒到来就随即瓦解,到现在成了只剩一只手能用的残废。 衰落转为怒火,哪怕到了如此情景,此人仍未心生退意。 反而又把支离破碎的右手握成不均匀拳头,左手将战戟抛下,就这么以纯粹的肉身相搏。 她仰头长吼一声,身上肌肉加剧膨胀,赤红疯狂的瞳眸死死落在夕恒与赵万里二人身上。 化劲充斥全身皮肉,毛孔都隐隐泛开血色。 一阵引起剧烈抽搐的疼痛之后,她吼道: “来!要么你们死,要么我亡——” 此人显然是用了什么副作用极大的招数,以至于浑身气势都狂增了几分。 夕恒看出,对方现在这状态的纯粹劲力兴许已经远超自己。 若是现在身边没有另一名化劲一同作战,只剩下少量化劲的她,就早该逃离此地了。 不过友军伴在身边,倒是可以继续交战。 夕恒与劲敌对视,视野余光注意起敌方各处弱点。 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此人显然是要舍命一战,必然会用上种种以伤换伤的战法。 若看到破绽便攻向前去,说不定很快就会遭到同归于尽的招式。 夕恒打算稳着点来,没有按照习惯先一步动手。 然而敌人却已是迫不及待,两只大手犹如猛虎扑击般抬高,大脚震碎地面飞奔着踏来。 夕恒后撤,赵万里则提着银龙长枪进击向前。 银龙突刺,在敌人身上扎出了片片血花。 这名颜朦将军似乎减弱了体表化劲的防护,将化劲都换成了力气,只维持着基础的护体化劲。 之前赵万里的长枪难以击破防御,现在能轻易刺出伤口。 同时,敌人胸腹间的剑痕,也已开始溢出鲜红。 “这家伙不顾防御了吗……”夕恒随手挥出一剑,血线将其皮肉绽开,流露出一片鲜红。 剧痛却未能阻挡对方进攻,反而激起愈发猛烈的怒火。 满身泛红流血的魁梧身躯把双臂向前猛拍,便将空气震荡。 乱风颤起,赵万里连连后撤。 可即便如此,掌风余波却仍使他身体失衡。 见敌人再扑,他已来不及闪躲,只得将长枪抵在身前的。 然而对方丝毫不顾长枪威力,任由其刺穿腹部,换得将眼前劲敌砸在地上。 轰隆一声,大片烟尘震起。 夕恒做出越音之剑,朝着敌人后心猛刺—— …… 过了快要三四分钟,那个魁梧身影终于倒在地上。 夕恒长长呼出一口气,伸着染血的袖子擦了下前额汗水。 “总算是死了……是死了吧?” 她又朝地上残破不成模样的尸身踢了一脚,看其一动不动,多盯一会才算安心。 实在怪不得她多想。 她方才都用越音之剑将其心脏捅穿,再以化劲将其搅乱了内脏。 可哪怕如此,敌人的疯狂仍不见削弱,宛如大猩猩般不断挥舞双臂砸下或扑来。 难道炼体练到极致,连自己心脏都可以不管的吗……夕恒当时不禁想。 并且哪怕附上剑心,也是难以影响到这话总完全疯狂的敌人。 没有了清醒心灵,剑心就难以发挥功效。 到最后,夕恒接连用剑在敌人身上各处要害刺了七八个洞,才终于在用上第二次恩赐解脱后,将敌人真正击倒。 而作为肉盾的赵万里,此刻身上甲胄也都已破烂不堪,满身狼藉,勉强站起后又接连咳出几口浊血,显然受了不小的伤势。 不过对于化劲武者而言,只要体内还有化劲,就能维持身体运转。 只要没有直接死去,化劲也还足够,身体即可慢慢恢复,不至于像凡人般中了内伤就要当个药罐子养上几月几年。 “在浑身重伤的状态下还能硬生生再战几分钟,差点就要破了我的护体化劲……不容小觑呀。” 夕恒看着对方仍还僵硬如砖石的肌肉,又呼出一口气。 如果今天不是二打一,她还真有可能被对方舍命打成重伤。 夕恒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已经连安稳站着都已经难以做到的赵万里将军。 “将军,伤势如何?” “还好……”赵万里声音有些沙哑。 “我可助你医治。”夕恒捏出一块灵石,闭眸般捏动指法。 炽灵天法当中,有着两个简单的治愈法术。 不过这些治愈法术效果实在不佳,之前做实验时,只不过能将伤口止血,愈合那么一两毫米。 不过现在这情况,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之前实验时最多用了十单位的灵气,夕恒打算用上一百单位看看效果如何。 她念罢了一些空灵咒文,指尖弹出几缕白光。 白色自发地飘荡到了伤口表面,好似遇到纸张的墨水般渗透。 伤口颜色随之渐渐变淡,较为细小的都已愈合。 赵万里的气息也渐变平稳,脚步能稳稳站在地上。 但夕恒却还是觉得有点浪费。 法术虽是起了作用,但也不过只是治愈几个伤口。 而上百单位的灵气,可是由上百性命铸就的,消耗那么多灵气治疗效果却是甚微,实在太不划算。 夕恒轻轻摇头,将灵石收起。 “这便是法术么……”经受治疗的大赵将军缓声道:“倒是,奇妙。” “也并非是太奇妙的东西。”夕恒摇头,伸手指向一旁巨大尸身,转移话题道: “应当将这家伙头颅砍下,然后挂在旗杆上做势令敌军溃散了吧?” “不必。”然而这位中年将军却摇头:“敌军已开始后撤了。” “诶?”夕恒环顾四面,才发觉敌人阵列都正向远处退去。 或是因溃散而逃,或是较为整齐地退军离开。 “众多将领都关注着你我此地的化劲之战,他们军势本就弱势,武将大战也已经落败……便只能逃了。” “哦。”夕恒回身望去远走的敌军:“那么,下令追击吧。” 这次轮到赵万里呆了一下,北疆少有守城军出城追击敌军的情况。 以至于,他在浑身疲惫间,都未曾想过追击之事。 “步兵阵列追击时易散,若遇反扑也无法从容面对,只派骑兵追击罢。” 赵万里想好后朗声叫来传令官,下令命各部骑兵,在为磕州解围的帝姬引领之下,追击敌阵。 片刻,大片骑兵队伍从军阵冲出。 夕恒在旁挑了匹最为壮硕的战马,乘上后,领在最前头,继续朝已经正在慌逃的敌军的发起冲击。 途中,她望向身后。 一开始到战场时,她身边只有几百将士相随。 而现在,已经升至数千。 数千战马奔腾犹如闷雷作响,大军好似洪水猛兽般加速冲撞向敌军尾端。 颜朦军拼命逃窜,可人的两腿根本难以逃过奔马,顷刻之间便被冲倒,或被利刃斩杀。 驰骋之音,传遍四方。 有着如此庞大的骑兵伴随,夕恒也已不必继续催动化劲,只需领军上前挥剑斩人即可。 冲杀的士兵,自然会造出成片成片的屠戮。 士兵追着敌人大肆砍杀,愈发激动。 正是这些颜朦人在北疆肆虐侵袭,致使诸多大赵北民家破人亡。 近几月来,北疆战场又是颜朦敌军占优,大多士兵只得坚守城池,遭受敌军一轮又一轮地攻打,形势愈发压抑。 但今日,情景终于是翻转过来,换成了他们骑乘战马,追杀这些北部蛮夷,来为曾经的战友与大赵百姓报仇,自然激昂。 看到这些蛮人在自己的刀下长枪下殒命,心中长存的压抑感立即消解,转为淋漓尽致。 鲜血喷涌泼洒,那是血债血偿。 “杀!杀——杀!” 太晓二年九月。 夕恒帝姬战于北疆,于齐名城战中初露峥嵘,英勇奋战,以军功授翊卫大夫。 七日后,领先锋军转战磕州城,身先士卒,直贯敌阵。以白刃近战打败敌军大将,而后领大军追奔敌军数十里,功成名遂,誉满寰中。 …… 第一百零九章、登坛拜将 战后,夕恒带领军部返回磕州。 因又活过了一场大战,士兵们各自庆幸,伙夫布置起丰富庆功宴犒劳将士。 城门敞开,她带领数千立下功绩的骑兵返回,受着对救世主般的敬仰目光。 赵万里手下的大赵北疆军,有相当一部分都曾于南方参与过与天梁之战,曾就听闻、甚至亲眼见过夕恒斩杀方天德的情景。 并且这一年多来,方天德之死故事已经流传遍了整个大赵,国内各地客栈酒楼里的说书人,甚至都为此改了几版。 大赵帝姬阵前斩杀天梁反贼元帅——单单这么一句等闲描述,就已经相当吸引大赵民众来听。 传唱这一品说书,能比讲述其他神鬼异志故事讨得更多铜板,说书人自然乐意,每天环游几座村镇,讲述个数遍。 口耳相传之间,故事自然也传到军中,北疆军兵大都已经听闻过夕恒的名谓。 而如今,只曾在故事中听到过的帝姬殿下忽然出现,并带来援军为他们解敌军攻城之围。 整座城中无论百姓还是军兵,就没有不激动的。 于是乎,夕恒走到哪,崇敬与呼声几乎就响到了哪。 但这种呼声听了多了难免也会扰到耳朵,不久后,她便让身后所领将士返回各自军部。 自己转移方向,带着从齐名城领来的几百精锐,先去城中将军府,找赵万里,为麾下将士先安排一个休息之所。 将军府距离不远,夕恒毫无阻碍地走入,只见赵万里正于其中接受军中大夫疗伤。 简单讲了诉求,赵万里将军便命令身边下属前去犒劳救城的援军将士,而后又朝夕恒尊称了一句帝姬殿下,亲自抱拳鞠身,称道谢意。 夕恒无所谓地接下对方道谢,接着只聊起些方才领军的战事情况: “我今日领兵奔走数十里,本想追击至将敌军消磨溃散,可途中却遇一条大河,敌人跳水渡河,骑兵难再后续追进,无奈只得返回。” “今日如此战果已是极为丰富。”赵万里对此已经相当满意的: “如今磕州之围已解,我军不再受困,之后必然可以占据优势逐渐反攻……而殿下立下如此大功,当受重赏。” 他从身边抽屉当中掏出一块金边官牌,朝夕恒轻缓推来。 官牌之上印着‘武翼’二字,材质细节似乎比翊卫大夫牌更加完善几分。 “我这是升迁了?”夕恒不怎在意,随口一问。 “武翼大夫可领三千精锐,也是吾作为镇北郡王,能给武将的最高品级。” 夕恒今日已经领带过了几千骑兵,对这官职虚名不怎在意,只拿起观摩一遍便收至腰间。 “这股敌军虽已渡河而逃,如今仍还保持着大量军部,返回对岸营地之后,想必仍然会对磕州虎视眈眈……”她先随便找了个理由,接着说出真正目的: “给我三千精兵,我要渡河东进剿灭他们,这股敌军当中已无化劲,只需领军到达敌军阵前即可破敌。” 可赵万里却摇头道: “穷寇莫追,如今齐名、磕州两地虽是已经守住,但北部刑州形势依然艰难……既然我部形势终于松缓,应当前去支援友军。” “但我内伤必须休养几日,请帝姬带领骑兵前去援助刑州。” “好。”夕恒只是想要杀敌,无论去哪方战场皆可。 “明日启程。”赵万里直接道。 “如此焦急么?” “磕州都已遭袭击,刑州战况必然更剧,殿下先领骑兵前去援救,末将整顿军部之后则带主力扫荡周边,再援北城。” …… 翌日,夕恒持着军令,带三千七百骑兵将士离城。 奔马齐踏声如地震,沿着一道坦途向北行去。 次日,便遇到了刑州的驿卒飞奔靠近,带着求援消息赶向南方。 文书之上声称:刑州正遭敌军攻城,城墙弥漫黑雾,双方士兵短兵相接,砍杀声接连不断。 夕恒随即加快奔进速度,给手下士兵的休息谁又缩短了一个时辰,几乎算是日夜兼程。 四日后,又在官道上见了另一名军部使者。 她本以为又是求援消息,但使者见了她所带的援军后却并未放松,反而泪眼满眶…… 待到情报递来,夕恒展开卷轴翻看一遍,轻轻叹了口气。 “刑州城已被颜朦攻破,敌军入城大肆砍杀,满城尸骸鲜血,大量民众兵将官员遭到俘虏,掠夺钱粮无算……” “夺城之后,颜朦军并未驻城,举火一把,将刑州焚烧殆尽。” 夕恒眸中显出丝丝杀意。 她自认为,大赵已是手下之物。 对其中财宝子民,隐有庇佑之心。 而颜朦敌军抢夺钱粮绢段,就是抢了她的财物。 胆敢抢她东西,必然只有死去一个结果。 于是就算任务已经无效,她也丝毫没打算领兵返回,只简短道: “继续向北走,进攻敌营敌军,营救俘虏。” 先锋骑兵继续加速,奔腾一路向北。 …… 行军又一日,夕恒遇到了一部友方败军的残部。 他们的人数虽然更多,但士气却几近消亡,军无阵型兵无身姿,不少还都杵着拐杖或背着病人慢走。 她领兵靠近,这些散军才反应过来。 军部初时还以为是敌军绕来,阵型变得混乱,拔剑施令与慌张声连做一片,士兵根本不知应当听谁命令。 而后见了骑兵前头暗红旗帜上飘扬的赵字,这部军队才总算安定下来。 如此士气低下,指挥混乱的士兵,她只需派三百士兵便可冲塌。 夕恒摇了摇头,带着手下副将上前,询问其有关敌军和刑州城的情报。 正如最初所遇驿卒所言,刑州城未能防范住敌军的黑雾弹药攻势,城墙被逐渐攻破。 并且,敌军当中有名身法极快的化劲武将,又压制了己方武将。 敌人强攻不断,登城者实在杀不完,士卒力气都要耗尽。 最终城墙被占,城门大开。 眼前这四五千名颓废的大赵杂兵,是勉强从城墙另一侧后门逃离。 他们本有上万之多,其中不乏精兵良将,但在先前一度策划反攻之后折损大半,较为勇敢的精兵大多都已战死沙场,剩下的大多只是寻常做些杂活,不近战事的勤务杂兵。 到现在,这座败军更是已经完全失去战意。 了解部分情况后,夕恒沉吟片刻,便对眼前败军宣称了自身名号功绩,作问: “本宫意欲反攻颜朦大营救回被俘将士,你等可愿随我一同?” “这……” 领带败军的将军迟疑,无法决定。 “不必强求,有能力且愿与我奔赴战场者,上前一步便是。”她声音淡然。 将领这才答应,配合着向军部作问,谁愿继续杀敌争战。 立即,就有诸多身上甲胄还算齐全的勇敢将士好似商量好般,一齐朝前踏步跪身抱拳: “吾等愿跟随帝姬殿下陷阵杀敌!援救战友!” 他们走出军阵后,越来越多的残兵败将为证明自己并非懦夫,成片成片地走出败军队伍。 期间,夕恒传遍大赵的名声也起了些作用,不少杂兵只因憧憬就上前来。 渐渐,接近五成败军都已到手下,余下的大都只是些勤务杂兵。 任由残余败军走远,她与身边几名副将花费了半时辰,将军兵队伍整编。 渐渐,三千七百骑兵扩展为六千大军。 虽然行速因此变缓,但如今刑州城已被击破,无需尽快支援。 夕恒甚至给了手下将士们一段休息时间,就地用餐之后才继续行程。 途中,并入军阵的前刑州将士为地图标注了几处敌营地点,并注明哪一处是粮营,哪里又是敌军大营,哪一处营地当中最可能安置俘虏等等。 夕恒与副将规划路线,选定了最为直接迅速的行程,袭击敌营。 盘算路程,明日入夜大概就能抵达敌营阵地,那也是突袭的最佳时机。 …… 入夜至深,敌营已在眼前。 今夜却不似她所希望那般漆黑一片,反而有明朗的月色高挂天穹。 圆月投下明辉,将世间映照清楚。 虽然此夜明朗,不算奇袭的最佳时机,但夕恒却不愿浪费时日,仍然命令军部将眼前较小营地列阵包围。 各部阵列于原野之上绘出圆形,图案宛如八卦。 夕恒一如以往,抛出火球砸向眼前敌营。 轰声炸起好似战鼓作响,万马奔腾之声随即鼓动,敌营四面八方忽地传出喊杀之声。 四面皆敌,被奇袭的颜朦敌军难以作出反应。 受袭起始,整座敌营军部就已溃散,轻易落败。 夕恒领军冲杀之时,恍然发觉这片敌营当中似乎只有寥寥五六百敌军,其中大多还都只是些连兵甲都没有的杂务仆役。 难怪,这座小营周边根本没有多少巡逻队伍,未能发现她的大军靠近。 于是夕恒留下了几个俘虏不杀,审问对方,本该驻扎在此士兵都已去了何方。 但结果却听得,他们的大军攻下刑州城后,只是来到营地整顿了一晚,紧接着就立即前去了东方,与另一座大军汇合。 而这些仍留在此的勤务兵的任务,便是将营地拆除,运送营帐、粮食牲畜等物资跟上大军。 而现在只是刚送出一队粮车,还未开始拆除帐篷,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大赵大军袭击,他们也都相当地不知所措。 敌人攻城大军的突然转移,为刑州城周边地域的驻守产生了较大的空隙缺失。 而夕恒好像就在不经意间穿过了这片空隙,在无人意料到的时候,进入了敌军后部。 以至于她到了敌方营地,所遇的只是敌方残存的后勤部队。 少女扶额轻叹。 恐怕颜朦军的将领也没能想到,会有这么一支大赵骑兵就这么忽然绕到了他们身后,直接打下了一片敌营。 “敌方大军汇合,可能是要集结力量再向南进击攻城……” “兴许磕州城也许不过多久又要遭袭击,也许应该返回驻守。” “亦或者就待在敌军后方,破坏敌营扰乱补给线路。”夕恒想。 也许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只要袭击敌营时做出的声势足够庞大,可以逼颜朦回防,打乱他们攻势与计划。 而若因担心友方城池的安危返回,就直接失去了这一道身在敌军后方的优势。 可又不知已经受伤的赵万里,还能不能守下磕州。 若是城池堡垒不能坚守,敌军可以选择直接攻城,攻破后再返回北方将夕恒所带的军部包围。 “齐名城的何节度使也已派兵援助磕州,兴许能够坚守……” 她轻叹了下:“如果有个战略小地图可以看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对比两军军势,直接决定是攻是守。 而现在,她已站在了两条岔路之前。 返回救援是比较稳妥的做法,但如此无功而返,会浪费掉骑兵数日行动。 “不如再灭一部敌军大营,把被俘虏的友军将士都救回来再说。” 夕恒环顾四方围绕着营地的友方将士,眼波闪动。 她先叫来了一名中军传令官,将自己所知情报描述完善,并讲述之后她所领的先锋军将切断敌军补给,请赵万里将军牢牢守住城池,或者随机应变…… 情报卷成卷轴,被副将以随身所携的将军印盖好并装在千里马上,骑手乘上据那么飞奔向南。 待情报走远,夕恒继续领着身边将士向北,抓紧时间袭向正北部另一座敌营。 骑兵奔袭半夜,短暂扎营休息到了黎明,再于明日午间到达敌军后方的存粮大营。 这座堆满了圆形帐篷的营地更大数倍,周边也有卫士巡逻。 但其内部,依然没有足够的军兵驻守。 看营地规模,应当可驻军上万,但实际上留存在营中人数只寥寥有两千,还都是些没有战力的杂兵。 夕恒只是领着精锐骑军奔进践踏,就势如破竹地拿下了这座大营。 战马奔腾之间,刀光剑影之下,鲜血联结成片,诸多尸身瘫在道路两边。 打下营地后,将士们在中央大帐当中发现了不少受俘虏的刑州城将士,夕恒让手下将领为他们解绑,双方将士相认百感交集,随即并入她的麾下。 此营受俘军兵五百,其中大半都是精兵良将,其中甚至有三名暗劲。 被颜朦俘虏之军都是较有能力或军职的士兵。 之后,夕恒下令点燃营帐,以营中物资为大军补给,随即再度转向其他可能存有俘虏的敌营。 七日之内,夕恒在颜朦所占领地一路烧杀,灭了大小营地五座,营救俘虏一千五百余,手下大军随即扩张至七千五百,并反俘虏了两名颜朦驻守营地、暗劲大成的将领。 数日的进攻难免令颜朦大军投来注意,南方军部之后传来消息,敌军分派了一阵重骑兵与一名化劲强者转战北部。 夕恒看过情报,所作所为却分毫没有变换,仍继续袭击敌部后方据点,没有撤退念想。 如今她麾下将士分为两部,一部是随她争战、转进灵活的四千轻锐骑兵,一部是由被她所救下的俘虏当中的王姓将领指挥的步兵阵列。 由步兵负责扎营稳阵,解决辎重粮草供给先锋骑兵四处征战——在袭击敌营时所缴粮草,足够维持部队运转。 又过了五日的游击转进,再摧毁了两道敌方补给线后,颜朦军前来回防的重骑兵大军终于到来,气势汹汹地追寻着先锋骑兵的踪迹靠近。 三日后,两军相会于沙场。 对立,展旗。 双方骑兵遥遥相对,荒土地上长风拂尘,挂起的旗帜猎猎作响。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西方映来宛如烈火般的赤红余晖,云朵好似被火烧般通体染红。 夕恒坐着赤红战马,轻甩缰绳,命其朝前微微踏步。 马蹄印在地上黄土,扬尘微微。 “来者何人?”战前,她随意问了一番对方名号。 “武者,左慎。”敌方将领落下战马,从腰间轻缓拔出他那长而细的苗刀。 这人手里苗刀比之夕恒先前所遇、善使阴险招式的颜银木的手上刀刃更加纤长。 寻常刀剑只有一米多长,而此人所握细刀却有着接近两米的长度,看起来锋利危险至极。 对方稳稳将长刀下放,刀刃直指而来。 “听说,伱已达天人之境?” 此人似乎对夕恒这段时日的袭击不甚在意,会面初时只开始讲武道之事:“吾手中兵刃曾斩化劲二人,却未杀过传闻当中的天人之境……今日,也该杀一次了。” 他声音低沉。 夕恒听闻,满不在乎。 不过化劲武者,她早杀过一百多次了。 面对如此挑衅,她只简单道: “此世唯我独尊。” “而你,不过了了一将死之人。” 对方如柳叶般扁长的眼瞳半眯,几乎成了一条缝隙。 接着,他不再多言,只将左手落在剑柄,徐徐架起。 一股阴冷杀意泛散。 夕恒也随之拔出长剑,气血与化劲遍布周身,眼瞳添上了丝丝红意。 震放杀意之时,因多次使用开门之剑消耗血液元气而造成的发尾泛白愈发明显。 此刻放出气势,散发于乱风当中凌乱飘舞。 模样愈发不似凡人,而似传言中的修罗妖魔。 敌军前头不少骑兵遥遥感到威势,见此般妖异模样,下意识地用脚跟点在马腹,退后半步。 阵前,夕恒与前头化劲武者对峙许久。 直到凌乱的秋日凉风忽停,两人不约而同地猛踏轻功,朝敌将飞掠、挥斩—— …… 第一百一十章、你来我往 刀剑相撞,利刃相摩,击出火花四溅。 锵声震响之间,夕恒看清了敌人眯成了缝的细眼。 那眼皮之下隐约显出的瞳子正含着浓烈杀意,认真当中又藏匿着难见的疯狂。 理智与疯狂并存在神情当中,对方手里所挥的刀,也发泄着这般情感。 化劲涌动,刀刃所过皆会显出一道好似划伤空气般的白痕。 白痕当中裹着残存剑势,即便刀刃已经流过,空中残存之物仍会造成伤害。 方才,这点白痕却将她袖子撕出裂口。 夕恒眼瞳闪动。 她也是此世当中罕有的用剑高手,顷刻间便能窥出白痕乃是化劲与剑意的一同作用构出之物。 以化劲为表剑意为里,使挥剑后剑意残存数秒,可以伤敌。 兴许该说是刀意…… 总之,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对方的剑意应当已经磨练地极为深厚。 距离剑意圆满成就剑心,已经不远。 她默想之时,展开剑意。 周遭一切骤然渐缓,目光看向劲敌,却见对方眼瞳,在这缓慢的时间依然灵动。 显然,此人也有类似心如止水的能力,可以凭借武意极大幅度地增强反应速度。 火花四溅当中,刀剑互相弹开。 紧接着,敌人以诡异的角度扭转手腕肘部,将刀刃下放从直斩转为侧切。 夕恒只得接招,依据本能抬剑抵挡。 剑光剑吟再闪,刚劈向上方,又即刻以恐怖的速度抑制住后摇惯性,几乎将上下两剑归为一剑般直直落下。 刀刃已经重复斩来,而她手里长剑还在颤抖。 再抬挡下这一击,下一招上撩再度加速来袭。 对方挥剑时速度愈发加快,令人只得集中精力不停抵挡。 若敌人能够将速度加快到跨过某个界限,她可能还真的会难以接下。 敌剑犹如电闪雷鸣般,所斩出的白痕几乎密集到即要凝为实体,并且其出剑角度又令人难以预料、捉摸不清。 但血线剑同样是注重招式与速度的剑法,以她凭借长久以来的战斗经验,再借比起敌人更上一层的剑意,还是可以轻易窥清并挡下敌人招式。 虽然满眼剑光,看起来似是陷入弱势,只得防御不可反击。 但实际上,夕恒随时都在调整姿态,以便时刻有机会打出一记剑招,攻向敌人弱点。 战场当中的刀剑相争,并非寻常练拳掌武者比武拿不拿,互相之间交手先要拼上百十来个招式,你打一套我打一套,看谁的力量更强、劲力更佳,招法更好。 刀剑无眼无心,每次相对,皆带着浓烈杀机。 稍有不慎,就是身死下场。 接招之时,少女视野不断在对方身上转动。 她在寻找敌人的破绽。 只需找到一个足以直接攻开的破绽,她有信心一剑将敌人打进败势,之后在几招间取走性命。 刀光剑影之间,敌人散着滚滚杀意与夕恒攻招防招拼杀了数十次,剑速终于达到一个临界点,却仍不见夕恒抵挡有任何困难。 此人非但没有失意,反而眼中所藏疯狂又加剧几分。 他甚至还有心情说话: “能跟上我的剑速,不愧是天人之境——” 下一瞬,他将化劲包裹全身,不顾肉体极限猛转筋骨关节,在下一刀时尽出全速全力挥洒剑刃。 化劲奔涌,白光忽显。 这次白痕没有停在原地,而化作月牙般的剑气冲来,同时也显出极为明显破绽落。 不过敌人剑气就在身前,若是抬剑攻打破绽,夕恒自己必会直遭剑气。 这位名为左慎的武者显然也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极为熟练地用攻势遮挡了的自身弱势。 夕恒只得先鼓起化劲同样斩出剑气抵挡,再要进招时,方才那一瞬破绽已经转瞬即逝。 但随着对剑持续,她已见到敌方身法招数当中,越来越多的破绽。 虽说这些破绽大多会因剑动身动飞快而转瞬即逝,但剑招总会重复。 只需在对方用出重复剑招的一瞬,指向破绽即将出现的那个位置,轻则能够打乱敌人攻击节奏占据主动,重则直接击碎破绽架势,再来一道足以致死的重击。 乒乒乓乓犹如数十铁匠一同打铁般的极速对剑当中,夕恒不断辨认着敌方招式与其中所显破绽。 又过几秒后,徒然心有灵光显现,剑也随着心动点向了敌人胸间。 锵—— 对手睁大眼瞳,匆忙回收长剑挡下一击。 夕恒已经借此招转为先手,长剑一挑挥出血线再做压制。 左慎刚震开化劲挡下剑气,另一道刺剑已到面前。 “越音!” 剑刃破空,红线连带着白痕随之一齐显现。 接招下数十招,她已领悟敌方这白痕是如何催发引动,自然也就能够试着使出。 而左慎见了这点白色,更是面露惊色。 他抬剑试图挡下,但夕恒以全力刺出的越音之剑攻势极强,只一瞬,剑刃咔声间将敌人刀身刺断。 长刃碎成两段,剑尖穿透长刀刺破敌人胸前,穿破化劲与轻甲,即进血肉。 正当她看着长剑即要刺破铠甲,穿透心脏—— 一个莫名的叮响,挡下了这一攻势。 剑尖停步在敌方胸口难以向前,即便巨力已将胸间皮肉撞得凹陷,却仍不见能有何寸进。 有什么硬物挡下了她的攻势。 先前对阵颜银木时,她就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现在又来一遍。 难道这些颜朦国的化劲武者,每人都会带着一件强大的护身之物吗?她不由得想问。 不过此刻却已没时间多想,思绪闪过一瞬后,夕恒再鼓起劲力朝侧方削剑。 眼前敌人毕竟不是先前那魁梧女将,其化劲较薄,防御力也并不强悍。 红白两色的剑刃划过,便削开护体化劲,在其胸间落下一道狰狞血痕。 敌人受痛连连俯身后撤,身姿摇晃之时,一道血线剑气再度攻去,被其猛抬断剑破开。 他胸间附了一道剑伤,心灵也因剑心袭击而做出难以抑止的剧痛,却仍没有分毫惊慌,只是以细长消瘦可见骨形的左手拂过面庞,抬头显出深黑眼瞳当中浓烈的杀意,并张口做出几个毫无笑意的冷呵声响: “吾生二十四年,还是首次于同一境界当中得遇强敌。” “大赵帝姬,容我一问……尔年岁如何?” 夕恒轻呵一声,甩动剑花时,大大方方地说了十九两字。 不过,若是算心理年龄,她大概已有二十五岁。 “又是何时成就化劲?” 对方很是好奇,为此还露出了一个凄惨凄凉的笑。 他大概是不常笑的,以至于现在笑起来模样像鬼一样。 夕恒愈发想将这怪人脑袋砍下。 不过她还是大发慈悲,打算让此人死个明白,便简单回答了几字。 “只一年?一年……”这疯子又忽地开始唏嘘感叹: “想我左慎十二岁习武,十三岁明劲大成,十五又成就暗劲大成,盘算盘算,到如今吾成就化劲却是已有八年之久……” “可你不过入化劲寥寥一年,便抵达了传闻当中的天人之境,吾自付从未停过对刀剑之道追寻,却至今都未曾摸到天人之境的边缘。” 他自认天资独步当世,到如今对剑一番,终于知晓人外有人。 “不过,即便如此差距,我也必将,斩了你——”左慎立即抬眸转头,双手握着断刀一转,重新架至肩前。 “杀我,你还不够格。”夕恒做出平淡答复。 这直白简单的一句,却是激起了对方无比的恼怒与癫狂。 那狰狞的笑容立刻僵滞,牙冠紧咬导致面容肌肉绷紧,睁大的怒目视来,杀意当中更是添了几分恨意。 “我必杀你!”他宛如野兽般低吼一句。 同时,此人后方重甲骑兵也好似忽得命令般冲杀上前。 夕恒麾下将士见此,同样开始冲阵。 两军喊杀之声齐响震天,马蹄声响共鸣恍如地震。 双方军兵相撞之前,敌方武将先一步将地面踩得凹陷,以瞬步之势化成凡人看不清的身影,犹如老鹰向下掠食般飞快扑来。 那把断刃便是老鹰的巨爪,只是朝前伸着,便会令人感到浓郁威胁。 但在夕恒眼中,却也是不过尔尔。 她抬剑上挑弹开刀刃,正要反击,却见对方猛一转身,又踏起极快地轻功去了另一方向。 转瞬,又从侧边直直刺来。 夕恒半眯眼瞳,同样踏起轻功闪躲。 下一瞬,便见敌人身影飞快转移,单单一眨眼,就又到她身后刺来一剑—— 纯论轻功身法,此人速度确实比她更快一线。 夕恒现在所用的轻功还是当年在红线剑院受红妙师姐所教,并没有什么附带什么特殊步法与内力催动,纯靠一身化劲来让速度增至极端。 而对方变换神诡莫测,明明表面看起来脚步是要踏去左方,却能以宛如太空步般、明明脚步是向前,实际却是向后撤去。 夕恒由此错料了几道攻势角度,剑刃未能将其断刃完全挡下,身上化劲被划开一道细缕。 同时,双方骑兵已经接战,并且都心有灵犀般为两名化劲武者让出大片空间。 骑兵只在两侧互相穿梭砍杀,喧嚷征战。 夕恒站在原地,攻击却可自四面八方来袭,旋身动剑不断接招之间,剑心忽地灵光一闪,寻得了足以致敌身死的破绽。 她投剑前去,对方既未阻挡也未闪躲,就这么直直接下——剑尖利处刺透颈间。 下一瞬,敌方所握的断剑也即将落于她腰间。 “舍生之剑?”夕恒凝住目光。 此剑几乎蕴藏着敌人的全部力气,隐隐将会击破护身化劲。 夕恒左手微抬捏指,一道耗费近千灵气的屏障护身之法挡在身前。 敌方剑刃由此卡住,她也随之转剑猛拉,将已经刺透其颈部的长剑划动,削断 了此人半个脖颈—— 剑心发挥作用,敌方心神受创,难以化劲止血。 随着利刃拉下,只剩半个脖颈链接身躯的头颅摇曳,鲜血涌泉般喷洒而出。 直到此刻,敌人意识已经涣散不堪,身上化劲紊乱不堪。 但那把断剑,此刻依然在朝前施力。 夕恒眼瞳向下,只听玻璃震碎般的咔声响起。 上千灵气构成的护盾,仅受一剑就被击破。 一把断刀无法承载无比强劲的化劲,在攻破障碍时寸寸断裂。 最终,只剩下了刀柄,撞在了护体化劲。 但即便如此,刀柄也能于空中划出白痕,化劲受袭猛地震荡,几乎就被撕开。 夕恒运转丹田气血,再消耗了大量化劲,终于勉强挡下此剑。 见那道剑柄终于停顿,眼前消瘦身影也仰身倒在地上,她才呼出一口气。 “若没有炽灵天法的护盾,也许真会被换个重伤……会用舍生招数的家伙着实有点难对付。” 她现在算是亲身体会到,当初那些面对过她舍生之剑的武者们心中是何感受了。 大概就是在心里骂句疯子,然后尽上全力逃离或抵挡。 夕恒迈步向前,靠近已经倒地喷血,眼神涣散似是已经死去的敌人。 剑刃被两手反握,直直向下按去。 没了化劲阻拦,利刃刺透眉心穿透头颅,流畅非常。 迸发化劲在其颅内一搅,直到敌方整颗脑腔都陷入混沌,才将身体放松下来。 此人算是难以对付,与其纠缠这么些招式,又受了几招剑击,她体内化劲已经消耗半数。 她蹲下身子开始在这整片战场当中唯有的空旷地带摸尸。 断剑、剑鞘、衣裳…… 此人只是穿着轻便劲装,腰间也没有挂着锦囊钱袋之类的杂物,似乎除了一身武艺与刀剑之外,别无他物。 夕恒只从对方心口,寻得了一片坚硬之物。 方才正是此物,挡下了她的一记越音之剑。 她本以为是以不知什么方式制作出的坚硬护心镜,但拿出一看,却是一块手掌大小的暗色鳞片。 “嗯?”夕恒左右翻看,又拿剑刃划了划、敲了敲。 即便以化劲捶过,鳞片表面仍不显半分裂纹,坚硬无比。 “北颜朦国军中虽然没有法术,却有着这种能挡下化劲武者全力攻击,远超凡俗武者的东西……” “这种坚不可摧的鳞片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还是说这世上仍有一两只强大兽物,乃是颜朦人从那东西身上扒下来的?”她随意猜测了下,将此收起。 “战后审问一下俘虏好了。” 若是现在所抓到的俘虏并不知晓此物来历,等到之后俘虏到化劲时再问即可。 夕恒轻轻点头,重新站起,目光扫过周边乱战之景。 双方骑兵互相冲锋,如今几乎都已互相交杂在了一起,已经无法使用大范围的招式直接斩杀数百,不然必将误伤大量友军。 不过无妨。 她也可以一个个杀—— …… 此战骑兵对冲,两军皆杀得惨烈。 大赵军这边有着夕恒于四处游荡支援,形势还好,却也比起之前袭击大营时死伤惨重数倍。 无论怎样,她麾下重甲骑兵数量都比颜朦更少,装备方面难以抗衡,哪怕士气因己方武将占优而更显强大,骑兵互相冲撞之间也难以发挥军势力量,所以未能将双方死伤拉开较大差距。 直到夕恒加入这边战场,化做血影四处突袭斩杀,只寥寥两三分钟便杀近百人,才为大赵军争得了优势。 剑刃所过,即便敌人身穿重甲,仍会在金铁相撞的火光之间被切断头颅,滚落倒地。 双方的死伤随之拉开差距,直到敌军骑兵倒地半数,终于后撤溃逃。 夕恒这次没有命令将士紧追,不止因骑兵难追,她体内的化劲也在方才突袭斩杀敌骑时被消耗了个差不多。 对战步兵时,敌人大多时候会成阵列聚在一起,只要人数足够密集,招式又释放地足够完善,一击灭了上千也并非不可能。 而冲锋交战之后的骑兵却散乱异常,光是使用轻功抬剑击招破甲,每每都会消耗一定量的化劲。 哪怕她化劲完满,也不过只能杀五六百人。 现在杀上三百,就已经劲力不足。 夕恒遥遥望过了敌方溃逃之景,回眸过来环顾四周,却见周边地面除了敌人尸身之外,也有不少友方战死沙场。 碰到敌方精兵,这也是难免之事。 她没将其放在心上,只让手下士兵迅速清扫战场,堆起敌人尸体,再辨出友方尸身,传令远处营地当中勤务兵带工具就地掩埋。 片刻过后,阵亡数目粗略列出。 敌方战中死去千余人,我方却也有六百。 夕恒为友军亡者念诵了篇曾在道家方士咒经当中读过的往生咒,不论这咒文有没有用,当她这名有着神通法术的皇家帝姬念出,在其他士兵心中自然就有了不小的安慰效果。 一次次胜仗打下来,麾下将士对她的敬意愈发深厚。 到此刻,已经是无与伦比。 甚至不少人暗中认为帝姬乃是天上神女下凡,必将拯救如今大赵。 之后,夕恒命令副将带兵先回营休息,自己则留在战场上继续忙碌,烧尽敌方尸身化为灵石。 说来,颜朦国的骑兵精军确实是比寻常人的血肉素质更佳,明明只有千余尸身,其中大多还破损不堪并失血过多,却仍能填满几乎三颗灵石。 最近于敌军后方不断的争战,已将她的灵石的储量增加到二十枚。 收回灵石,扫了眼烈火当中已经变得极为枯瘦的敌军血肉,夕恒便领兵返回。 简单修整一日,化劲恢复后,她又几乎毫无停歇地带领骑兵前往了另一片敌军大营的所在。 可到了位置,所能见到的东西却只有片空荡的平地。 空地当中,只剩被扯烂的布料、熄灭的篝火与立式火把,还有被换下的破烂车轮与散在地上的小片粮草…… 显然,这片大营在她来到之前,就已经尽快转移了阵地。 “……”夕恒扶额。 为了不走空,她追踪着营军撤离的踪迹追去,但奔走一个时辰,仍未能见踪迹变得清晰。 敌营大概是在听闻精锐的兵败消息后,拆除大帐连夜逃窜的,到如今已过一整日,不知已经到了何方。 她只得返回,去找其他敌营或粮道。 可几处奔走,仍然没能见到几个人影。 似乎,敌人已经完全放弃了刑州城周边的这大片区域。 “精兵落败之后就放弃了,不理会我了?”夕恒扶额。 敌军不想和她打,只绕着走,她短时间内还真没什么办法。 “颜朦没再聚集兵力前来讨伐,兴许是将战略重点转到了南部,等集中兵力攻下一城后,才会处理我这部军队……” 而现在,夕恒已经没有敌营与粮道的情报了。 想要继续如先前那般绕后侵略,还需派兵四处侦查,耗费大量时间。 现在不知敌方大军究竟是在何方,若不先做侦查直接冲进另一颜朦所占领地,说不定会被大军包围。 如今她所带之军已经取得了足够的功绩,先是破灭了多处粮道敌营,又救下了千余友军俘虏,最终还临阵斩了一名地方化劲、击溃精锐骑兵。 既然短时间内已无事做,那便做稳妥打算,先返回南方好了。 她于是下令:“回营吧。” 三日后,营地收起,七千大军沿着原路返回南方、回援磕州、齐名两地。 期间,夕恒收到了来自磕州城的战事情报: 大赵齐名城军部于黑龙潭与颜朦军相撞,已经开战,颜朦三部大军都正尽快赶往,赵万里将军也已领带全军前往支援。 请她速于黑龙潭参战。 …… 第一百一十一章、放火烧山 黑龙潭位于三山之间,临近数座大城,地势险峻。 名虽称潭,但其实际却是一条宽阔江河的分叉之处,江边的山岳靠岸位置立有两座较小城寨,分别名为寿水关与博水关,是大赵必须坚守之要地。 若是两道关卡皆被占下,敌军即可用水军南下侵袭夺掠,或派大军绕到我军后方、形成包围之势。 虽说颜朦作为北方大草原的游牧民族,根本没有多少船只水军,按常理来说应当无需担心这点。 但对方先前攻城时可是拿出了烟雾弹这般先进武器,说不定就此次开战,就在后方藏了一股水军,不得不防。 先前,夕恒正于北部的敌军后方征战之时,驻守齐名城的何节度使领兵出城巡视,手下侦察兵便见了一部颜朦军在黑龙潭地域周边扎营,似是对此地两处关卡虎视眈眈。 他于是领兵前来,却在途中被另一座敌方骑兵扰袭,待到真正抵达北部寿水关时敌方已经开始强力攻城,寿水关内寥寥一两千驻军,难以挡住有着上万敌方精兵的攻势。 但即便形势已弱,何节度使来到增援,仍是将敌军限制在了寿水关周边许久,以更为熟悉地形的优势,拦下敌部十数日。 但颜朦军的第二波大军很快抵达,似是已经下定决心占下黑龙潭。 敌军战力增长,原本也只是能勉强能够抵抗的何将军再难守关,只得领兵后撤,将寿水关相让。 首个关卡虽破,但后方另有一座更加易守难攻的营寨可以驻军防守。 到如今,两国军部主力都已齐聚在此,陷入了艰难的拉锯战中。 夕恒来到之时,敌军与大赵军正于山林山水间互相对峙。 两军隔着一道宽阔江水,遥遥可见。 但敌人已经拿下寿水,并占领了一座跨江大桥,大赵军不只要防范渡江而来的敌军,也必要注意北部山林方向,敌军可能过桥并穿越林地来袭。 大赵不愿陷入死守城关之势,已经向着山林各处派去了许多侦查部队。 大军也扎营在关卡之外,随时可以动用。 并凭借着在山林当中比之颜朦军更加丰富的作战经验、以小队枪盾、刀盾阵列,与敌抗衡。 现在夕恒也领带了近七千精兵来到战场,更是大赵再度扩张了几分优势。 她见到自家军部都还完整,未落败势,便觉得既然自己又领了精锐部队加入此战,想必可以反击得胜。 但之后,另外两名大将军,却是说了些不太好的消息—— 颜朦三部大军已经齐聚黑水潭,如今战军总数可能已达十万之多。 而大赵北疆说是有十五万常胜大军,但其中可战、善战部分也不过只有五六万人。 其他兵员只经训练,少有上过战场,与大赵南方的府军州军也没太大差别。 要这些杂兵上战场,只有送死的份。 不止于此——边疆外的颜朦国内仍在组织军兵,随着时间推移,将有越来越多的敌军南下。 战得越久,敌军势力就将越大。 等到他们攻下黑水,也许就将大举南下,掠夺内地城池。 并且如今已经是入秋,越近冬日,防寒经验与装备也更加充足的颜朦民族越会占优。 博水关将军驻地当中,赵万里讲述着如今战况时,分析道: “拖的时间越久越是不利……可麻烦就在敌军已经站稳脚跟,若着急大举进攻,只可能遭遇大败。” “需要援军、钱粮、还需兵甲武装新军。”一旁面目更显苍老的何节度使简单道。 夕恒只旁静默地看着地图,思索着二十颗灵石能否放出一道较小些血海翻天之法。 但片刻后还是摇头,仅仅五分之一的灵气,怎么想都不够。 “最多,只能聚出几道有声势却无持续能力的血涌法术……”她默念道。 若是能用血海大法,她可像是当年灭杀天梁大军那般,将数万敌军卷入血海吞噬,也将整片黑水潭染成大片血色。 “援军……”赵万里叹气: “我先前已向京城派去快马使者,可朝廷传回消息总是钱粮不便、局势不稳、要吾等继续坚守等待。” 夕恒忽地出声作问:“可是东南方黑暗天教已经造反?” 赵万里将目光落来,眼神复杂。 片刻之后,才点头说: “不止如此,西方蛮人也已集结大军攻进,边缘城镇遭袭良多……京城四方匪盗也再聚声势、这其中似有东黄眉山参与……他们不愿直接下场,而扶持了这些山匪。” “如此,我只需一千骑兵,回南可将其一一安定。”夕恒道。 “帝姬殿下如今不可离开,敌军之所以还能与我军继续僵持,也是与您先前连斩化劲做出的威势有关,倘若殿下一走失了威慑,又少一强大化劲在场,敌方必将大举进攻。”赵万里摇头: “黑水潭一关若破,后果比南方几部乱军所造灾害更大。” 可我想搞点尸体血肉呀……夕恒想。 但对方所言无错,她若走了少了战力,此地必然更难坚守。 若想离城,必要先给敌军造成足够的重创才行。 但夕恒手上灵气又不足以做到这点…… 目前来看,她似是已经僵在此地。 “只能慢慢和颜朦军互相消耗了么。”她自语。 黑水潭领地多是山地江水,没有多少能够集结大军列阵互相攻杀的宽阔地带。 两军在此僵持,一般不会迎来对阵冲杀的大决战,而是会分派部队互相袭击,慢慢消耗各自兵力。 “目前来看,只得等境内局势稳定,朝廷派兵援救……亦或者以奇兵奇策,冒险破敌。”赵万里说。 “可有奇策?” “寻机以火攻破营、断桥烧山,可以阻敌。”他将桌面一颗红色旗子绕着地图,落向了敌军所占区域。 …… 几日后,入夜时分。 夕恒穿戴着完善轻甲,领带手下精兵五百离开黑水潭三座大山,侧绕百里,于后方山徒路险、少有人际之地慢慢攀爬向上。 众军将士踩着枯叶湿壤,手扶周边茂密树木,一步步在这根本无路的地方前进。 这队手下几乎全是明劲,各自都曾学过一点轻功,要他们在这山坡上快速奔走也不算困难,只是那样动静太大。 即便她此刻所绕到的位置已是相当偏僻,但毕竟还是敌军后方,依然有敌部巡视,若被发现便可能前功尽弃,必要谨慎行动。 夕恒身在最前,以绝佳的目力耳力环顾四周寻敌,在远边一高处山口发现了小部敌军。 那座哨岗只有寥寥几人。 是因茂密树冠与灌木遮蔽,才未发现大赵军。 但若继续向前摸索,队伍必会进入他们的视野。 既然必经之路上的敌人,夕恒便遮掩气息,于无声之间摸索向前。 脚步下,只有几片叶子的碾碎声。 不过多久,她便孤身绕过数百米距离,来到岗哨下方的悬崖峭壁。 一层三四米高的苍白直壁自然挡不住她,轻轻一踏便来到这座岗哨后方。 岗哨当中,空地上燃着一撮火堆,几名敌方小兵围在周边,以削尖树枝叉肉烧烤,树枝徐徐旋转,焰火上撩,奏出滋滋冒油之声。 几撮盐料洒下,与油水混合,便汇聚出肉料棉香。 几人士兵以颜朦民族稍显闷沉的语调互相闲聊说笑,时不时一同做出声响唱声。 “太阳织着一美丽地霞~万马奔腾都追赶着她……” “伸手去摘那束花,一路坎坷在脚下~” 四名岗哨兵同唱,欢声不断。 一旁,夕恒就在敌人品用烤肉、降下警惕的时候快速突进。 身影一闪,拔剑接斩。 离她最近的两名敌军脑袋立即扬起,嘴里肉块却还未咽下。 她毫无迟疑再向前进,前头敌军怒喝一声,右手刚刚拔剑,胸口肋骨、心肺与后方脊梁都已经被红线削开。 断开的半身砸在火堆,夕恒为了不让对方作声惨叫,转剑再刺透了头颅。 三秒之内,四名哨岗身死。 夕恒面色淡然地返回自己队伍,带兵踩着湿土继续攀爬。 途中灭了五六个岗哨驻地,又斩了三支巡逻队伍,绕过这处山腰,遥遥可见敌军所占的寿水关。 关卡外的小片空地还设有大量驻军圆帐,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此地近水,简单火攻很可能会被大量敌军迅速扑灭。 火势必要足够庞大,范围足够辽阔,才能有所效果。 自高处愿望,隐隐又可见对岸山林起了战势。 为了配合她的偷袭,另外两名大将军正领军在正面做出声势,吸引敌将注意。 如今已经开战,山谷当中回荡有隐约喊杀声。 而她这边还需抓紧时间找好位置,于四方各地引起大火。 …… 天上阴云遮掩月色,夜色愈发浓郁。 夕恒穿越重重山林,途中一路刺杀,终于领兵到达了寿水关附近。 她先绕到最北侧敌军大营,无声间占下一座高处的小岗哨。 她留百人藏于此地准备袭击北营地,再带另外人数继续前去南部准备袭击另一边敌营。 如此重复数次,四座敌方大营旁都已有一阵随时听令点火突袭的轻兵布下。 夕恒领着最后一百人,暗中登上关卡城墙,无声无息地清理了一片墙上驻军,占据高点、下令让士兵拿出长弓,对准城关内部诸多房屋。 再以表面缠有浸油棉布、内裹少许火药,的燃烧箭矢搭在弓上。 山林对岸的战声愈发猛烈,颜朦军仍未发现她这一部队。 士兵将火箭点燃,拉弓上抬。 星星光点在这片岗哨当中接连显现。 等城中敌军注意到不对劲时,火箭已被接连放出,划过长空,命中木屋或者帐篷,迅速引燃周边。 火箭击在敌营,只需短短几秒,即可将那些干燥粗皮帐篷引燃。 火油若粘在杂兵马匹身上、也必要滚打好一阵子,才能将其灭掉。 顷刻间,敌方营寨烟焰蔽天,守军沸腾,四方高喊走水救火。 其他四支军部望见这边射箭,同时抬弓射箭、引燃四方各处大片敌营。 若非敌军本就在江边扎营,恐怕这就将立即溃败。 颜朦守军反应迅速,派了几阵巡卫朝投射火箭之处追来。 三度火箭射罢,夕恒带兵再回后方茂密山林,号令道:“砸!” 麾下士兵立即解下随身携带的火油壶,以火折子点燃浸油布条,直接砸向身边树木密集处。 火焰四溅,乱声随即再增几分。 焰影遮住人影,奔走的响声也被火灼之声掩下。 火烧山林,一时间将大地都映成红黄两色。 其他几部也抛下火油,四面林地皆燃起烈火,随即全速返回先前所定好的汇合之地。 途中,敌营守军也都怒吼着靠来。 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颗颗水桶大的火球—— 这次领带五百踏白卫先锋前来,夕恒给他们每人手背上都划上了一道存有五单位灵气的火球法术。 为了这次奇袭,她足足用上了两颗半的灵石。 颜朦军害怕烈火,只要对他们放出火球,就会引得杂兵溃散,同时于周边再添大片火势。 哪怕颜朦的勇猛正军,见到火球也会愣神片刻。 再见了火焰爆炸将友方数人砸得血肉淋漓,心中战意便就消散。 几部较小的敌方巡卫守军,一靠近便被受火球砸溃。 即便较大的守军部队,受火球突袭后也会因忌惮缓下行速。 待到散在四方的火攻队伍重聚,夕恒扫过一遍,存活人数倒是比她所想象的更多。 她点了点头,以化劲之力再冲杀剿灭几阵追来的敌方守军,随即带兵返回。 火攻显然起了效果,自上而下望去可见敌营正被狂野灼烧的火红之色填满,大片大片帐篷陷进烈火,为火势再增几分。 山林树木尽成了燃料,烧焦树枝坠地, 将地面还未燃灼的缝隙一点点添补。 烈火犹如洪水猛兽,扩张的速度飞快。 不过两三分钟,那些被砸了火油火球的下方灌木从区域,已经成了大片的火海。 “如此,应当能勾消耗颜朦军大量兵力粮草,留在营中的马匹也会逃窜或被剧热灼烧而死……” 可惜这不能直接烧死太多敌兵,毕竟旁边就是一条大河,哪怕火势如何猛烈,只要跑到河边就能活命。 这一度袭击极为顺利,顺利到让夕恒都觉得有点奇怪。 颜朦军的化劲强者似乎都被派去了正面战场,无人留守。 如果有一名化劲或多个暗劲大成在场,她这次火攻都不会进行地如此顺利。 “士兵较少也就算了,毕竟守军巡卫都有编制,但为何不见武将呢?” “难道颜朦国的武将已经不足?被我杀得差不多了?”她怀疑。 但,表面上看更像是敌方根本就没有任何防范。 “不该如此……颜朦军再如何粗莽都是军队,这些方面总要考虑,不然也成不了军。” “除非他们根本不在意我来突袭……” 夕恒思索着,领兵原路返回。 回到半山腰绕行时,周边已经没了敌人的追兵。 从山腰返回山下,一途更是安静乃至寂静。 山谷当中,只有远边战声隐隐回荡。 她忽地蹙眉,想到一个可能。 随即,夕恒便将麾下士兵安排给随从副将,让对方继续领带军部,前去与大军汇合。 而自己,则踏起轻功加快行速度,直接绕过侧边的陡峭近路,踩着树枝如同夜中轻燕般迅速飞向远端战场。 她方才忽地想到,难道说军中出了奸细,颜朦人先前便就知晓了她会领军前来夜袭,所以趁她不在正面的这段时间直接以重军压向了博水关? “不对……这种地势根本无法灵活转移重军。”她又摇头。 怎么想,已经缺失了两名化劲大将的颜朦军都难以在短时间内直接摧垮己方的数万大军。 那是与颜朦互相抗衡了近百年的大赵常胜军, 又不是一次骑兵冲锋即可击溃的内地军队。 按理来说,正面战场应该不会出问题。 但夕恒总觉得有些不对,片刻间却又说出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远处正遭烈火燃烧的寿水关越来越远。 她以轻功迅速踏水,渡过一片宽阔大江。 直到从茂密到遮盖视野的山林当中穿出,却忽地见了一片完全意料之外的情景。 如今的博水关,正如先前被她领兵点燃的寿水关一般,已有滔天烈火在其中疯狂燃灼。 熊熊烈火呼呼响动,到处都是周边守军的着火搬水之声。 但即便有人半身大的木桶,抬水一泼,也最多只能熄灭小片。 夕恒呆了下,轻功都停顿一瞬,落地时朝前踏了两步才找回均衡: “……啥呀,这算是。” 过了会才理解:她发动奇袭将敌方所占的营寨烧了,但敌军却也同时引燃了大赵这边的关卡。 黑水潭两道关卡皆被破,这结果更加利好颜朦军,江域没了关卡防守,敌方只需足够的船只和水军,即可运兵南下。 少女歪了歪头,脚步也随之渐缓。 她只慢慢踩着江边湿泥土地,前去如今正着火营寨对面,两方大军交战之处。 如今,交战的喊杀之声已经逐渐落幕,回响在山林间的杂乱声响慢慢消散,敌军达成目的开始后撤。 等到夕恒来到战场时,战事已经落幕,士兵返回却见自己之前驻扎的营寨和下方营地,都已成了一片火海。 “……” 从战场返回的将士只剩了沉默,恐怕那边的颜朦军队也是如此。 夕恒来到军队前方,面对着两名目光古怪的大将军,摊了下手,无奈道: “被换家了。” “我已将北部的寿水关烧毁,但返回时,却见我们这也是一样。” “……?” 何节度使毕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军,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望了营寨巨火片刻,之后只说道: “……撤军吧。” “诶?” “我军粮草本就已经不足,起火之后,兴许更是所剩无几。”对方说:“整理一番,便返回齐名驻守。” “敌军同样遭了火攻,定要耗费时间重整军部与后勤物资……无论如何,此战之后战事都将渐缓,能有些喘息之时。” 他回望向远边天穹同样映着火光色彩的北方,随后朝身边的赵万里将军讲道: “这段时日,必须催促朝廷运来粮草援军,才可与颜朦继续相战。” 一旁的赵万里将军也从眼前火势当中缓过神来,接话: “我再写封文书送往,若仍不得回应,便亲自回京向陛下求援。” 夕恒多问了句:“能行么?” “我身为陛下的叔父,哪怕因内地局势难带太多支援,也必能劝得援助。” “少了可不行吧。”她摇头,想了想道:“换做我来吧。” “帝姬殿下?” “我亲自回京,必能带回足够的钱粮援军。” 朝廷正为黑暗天宗的造反所困扰,而她自信,只需给赤天神女写下一封书信,即可将其暂缓。 并且,她也有办法搞到钱粮。 ……………… 第一百一十二章、一缘一会 夕恒骑着高大壮实的赤鬃宝马,自北疆向南踩过悠长的官道。 快马期间只停歇数次,近十日后,才终于重见了京城城门前的高大崇楼。 城楼下九个门道大多排着遥遥长队,人群队列规整,比之当初所见的拥簇挤嚷,倒是秩序井然了些许。 崇楼下最中心的宽阔门道也已向外界敞开,不再只是朝廷贵族专用之路,只要附上银两尽可使用,只是入城费用比之其他需排队许多的小门更多。 夕恒穿着身将军轻甲,腰间又挂有武将官牌,守城小兵见了只会尊称将军,自然不会靠近收费。 随着缰绳轻挥,赤色大马加速,踩入城中白石铺成的宽广长路。 龙纹望柱竖在周边,路旁人群衣装鲜艳、车马骈阗。 她没有直接前去皇宫,而是沿着熟悉道路,先让马匹行去了内城的秦谢长巷。 来京城这一途间土尘仆仆,甚至遇了一场沙尘,她打算先找个酒楼旅馆暂住下来休息,至少先洗漱一番之后,再去皇宫见初晓。 至于要去哪处酒楼……自然是师妹的那座产业。 她之前就已想好,若是返回京城,要先拜访一番那位据说会一直等着她的小师妹。 马匹绕过几道街巷,再以官牌轻易到了内城。 洋洋洒洒地乘马踏入了相熟的秦谢长巷,夕恒抬头随意扫视起其中精致亭台楼阁、由青漆涂饰的雕楼画栋,层层叠叠的旗帜牌坊。 轻嗅到罗绮飘香,又听得身旁两侧传来新欢巧笑的柔媚声响。 她乘着战马、穿了身威武武将甲,刚进了这片繁华之地,就听得一连篇的邀声,挥手相迎。 刚踏进,夕恒就总有种自己好像什么大明星似的感觉。 她随口回应了下,四面又起波荡。 不少门前女子甚至因此摇手呼喊店内友伴,来一同看上几眼。 走到哪,耳边都总能听到‘将军、元帅’之类的悦声呼唤。 夕恒还算适应如此情景,但还是不愿特意在此久留,于是催动马匹慢慢加速。 奔马由快走变成慢跑,周边人声很快后挪。 途中街上,随意环顾之时,她看到了几个之前某一世曾见过面的熟悉身影。 如先前首次来到秦谢长巷时所见、身穿黄衣的迎客女子。 又如在某处有着外域风格装饰的较大楼阁当中,几名跳旋舞的胡姬。 夕恒记忆当中还有着这些人的身影。 之前称皇的那一世,她们便身在于此,如今也是同样。 轻笑之后,再绕过一片宽阔街巷,夕恒便到了目标的宽阔楼阁门前。 红墙绿瓦、飞檐斗拱、云纹鹤绘遍布墙面,匾额上刻有青翠如翡三个大字。 花满楼。 少女下马,牵着缰绳进向前去。 楼前侍卫见了,恭敬询问:“客官可是要入楼歇息?” 她只道:“颜红矶在此么?” “阁下是家主友人?”侍卫试探着作问。 “我是她师姐。” 夕恒从腰间钱囊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颜家信物玉佩,随手抛给身前这眼熟侍卫:“将此物交于颜红矶或你们楼内管家,我在此等着。” “阁下稍等。”侍卫见她气质非凡,即便没有手中带有颜字的玉佩也已相信,顺从答应。 他回楼片刻,便引出了那位头发苍灰、身穿锦缎的楼管家。 对方双手持着玉牌,见了夕恒之后立刻命令侍卫为贵客牵马,并恭敬地请她入楼: “阁下请随我来。” 走过其中抄手游廊,踩在荷花湖上小巧的石桥时,夕恒作问道:“红矶今日不在?” “家主今日还需迎接贵客,可能需得下午才可回楼。”楼管家讲。 来到花满楼的此刻,还只是上午。 “那便先准备一间房室,我会在京城逗留几日。”她说:“就以三楼的华胥间作为休息,侍女的话……春纤还在么?” “我会安排……阁下曾经来过我楼?”楼管家呆愣片刻后问道。 “你就当是吧。”夕恒随意摆手。 对待她这位贵客,楼阁中人倒还算是有些效率,只在楼下坐了不过几分钟,那位身材较为娇小的春纤侍女便紧张兮兮地前来,领带夕恒入房。 春纤似乎还是首次被指名,做事相当谨慎认真,生怕惹得贵客不适。 夕恒见她这幅模样,反而觉得有趣。 要对方带自己下楼沐浴洗漱的途中,还调笑了几句。 以至于到浴房之后,热水气熏得她面庞都有些泛红。 春纤鼓着力气将那一身镶着甲片的武将轻装抬去清洗,之后又在木浴桶旁边为夕恒按摩手臂肩膀。 “客官,这个力度如何……”她弱声道。 夕恒只随意道: “不错,都想将你带回去做自家贴身侍女了。” “诶……啊?真的吗?”春纤慌张道。 ‘不错’两字,是假的。 凭春纤这种软软的力气,按在肩膀和手臂这种寻常地方,只会觉得有点痒。 不过,后面这段话却是真的。 少女轻笑了下:“你猜。” “若是客官有此意愿,奴家也情愿随官人去……”侍女轻抿着唇,声音愈发细小。 “可惜如今时事形势不好。”夕恒却道:“几日过后我还需返回北疆战场,等下次来京城再做决定吧。” 春纤闷闷地嗯了一声,仔细按摩着肩膀没再多言。 添了三度热水,浴池中花香也已渐散。 不知过了多久,长途跋涉的疲惫终于渐消。 夕恒披上浴袍,简单系好腰间锦带,便重回房间。 侍女刚将一身轻甲洗涤完整,又跑过来给刚洗浴后的贵客端来今日午餐,忙前忙后好一段时间,才勉强空闲下来。 “诺,一起用餐吧?”夕恒给自己倒了杯花茶,捏了块糕点送在自己唇中,又以两指轻沾一块,向身旁娇小侍女的唇中送去。 春纤眨了眨眼,犹豫着微微张口。 糯嫩的糕点小块碰在宛如果冻般弹动的粉嫩唇瓣,被叩进去。 喂过了小侍女之后,夕恒慢慢品用着花茶,递去一封餐具。 看对方迟疑地捏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品用佳肴,她心神也随之放松。 …… 时间于无意识中徐徐抹过。 餐后夕恒在床上假寐了会,再睁开双眼,就已到了下午。 她揉了揉眼睛,徐徐送出一口气。 在战场上呆了那么久,倒是很长时间没能这么安稳地睡过一觉了。 今日睁眼所见的不再是粗糙大帐,而换做了摆置着各类精美装饰的酒楼室内,能嗅到微微醇香。 着实是比从战场上醒来,睁眼就要想着下一战怎么打时,要放松许多。 夕恒侧卧着轻声念了春纤两字,片刻却是没能听得回应,不由得疑惑地把脑袋也伸出被窝。 环顾了一圈室内,却没有发现春纤在哪。 “已经出去了么……” 她本来还想让对方来帮自己穿衣打扮一阵呢。 毕竟在战场呆了这么久,整理妆扮的能力说不定都有些退步了。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起床从衣架上摘下一身模样好似大家闺秀所穿的粉红裙衣,让层层布料落在自己纤薄的身材。 等穿戴好后,站在大镜之前看着自身模样,便见不到了身为武将的杀意,而换成了某种千金大小姐的气质。 “感觉和穿着战甲时差别好大。”她自语了下,又来到镜前仔细端详起自身妆容。 过了好一会,门外忽地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夕恒以为是春纤前来,便随意道:“进来吧。” 房门敞开一个轻轻的吱呀声,丝缕外界的明光透入室内,踏进了一个平稳些的脚步。 瞥去视线,却见来者并非春纤,而是另一位所念之人。 对方穿着由紫青两色为主、表面缝有繁多花鸟的罗裙尾摆摇曳,长袖稍垂、风姿卓越,面似芙蓉,净灰双眸明亮生情。 “红矶。”见了熟人,她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过了这么久,颜红矶那副好似常年居于闺中、初次外出的闪躲模样已经消失不见,而换做了大家闺秀的端庄与从容。 一进门,便给人种随和的亲人感。 “师姐,您总算前来,妾身可是等了一年半载了。” 好像,自称也换了。 虽说着总算二字,但她语气间却并无分毫怨意,只是轻笑。 好像,任什么事都能对她诉说似的。 “真的?”夕恒反问了下。 “师姐怎能怀疑师妹呢?近来许多夜中,妾身都常梦到你呢。”她说:“如今师姐的名号在京城大街小巷都有流传,已是闻名之人了。” “时常听闻这些,我总想起你我当初在剑院中的日子,于是更添许多思念。” 若是曾经在红线剑院当中那般弱势气质的红矶,就算心里确实如此念想,应当也不会说出来。 红矶轻脚靠近,步调轻微自然,一举一动间总有种优雅气质自然散发。 “何种名号呢?”夕恒对此稍有一点兴致,自然接话。 对方已到她所坐着的椅后,十指柔荑落在她松软的双肩。 柔润触感与丝缕温意送来,倒是舒服。 “例如巾帼英雄呀。”红矶稍稍俯身,将柔声送入夕恒耳边:“当代天骄之首、护国将军、绝代风华。” “前几个也就罢了。”夕恒透过镜面,注视在红矶面容:“最后一个称谓着实有些夸张了吧?” “可妾身倒是并不觉得过誉。”红矶以两指捏过夕恒鬓角发缕,轻轻梳至耳后,作声: “此世,也只有师姐能配上这四字称谓了。” 此人声息总有种能牵人心神感觉。 搭配上这幅可称绝美,找不出半分瑕疵的面容,就更是引人心动。 夕恒稍稍回首,不再从色调稍有变化的铜镜中看,落目在对方白皙的肌肤。 果然,这样近距离的话,便会更显生动。 颜红矶勾起嘴角眼帘稍动,灰宝石般透净的瞳眸落在夕恒面庞。 四目相对时,眼底似有柔情波荡。 夕恒也如轻铃般笑了下,右手稍稍上抬,碰在对方按在自己肩膀的五指。 红矶手部的触感倒是不错,既柔滑软嫩,又有些许骨感。 手指轻推,将对方稍合的五指张开。 让自己的手指,陷在对方指间。 “师姐……”红矶柔柔地吐露丝丝热息:“今日能来此见我,妾身实在欢欣。” 夕恒注目着对方瞳眸,看出这并非假话。 “回京之后,你所掌的家族生意,可还顺利?”她顺便作问。 如果仍有些麻烦,她不介意这一路顺便帮对方解决了。 “师姐不必担心,妾身有一好友助我平定了些许麻烦。”红矶也将十指相扣。 “好友……”夕恒回忆起之前一世所见,红矶与初晓并行的情景,随之便问道:“是赵初晓么?” “……” 对方眨了眨眼,好似呆在了当场。 不过大家闺秀的教养还是让她轻咳一声掩下了心中惊讶没有外漏,只问道:“师姐如何知晓此事的呢?” “猜的。”夕恒简单作答。 有着初晓这位早早登基称帝的好友,颜红矶在京城的生意想必能比之前一世更加顺利。 这么看,赵初晓登上皇位,对她来说还是有些用处。 “真是瞒不过师姐呢。”颜红矶自然不信她是猜的,只以为夕恒是有着相当强的情报能力。 “妾身今日相迎的贵客便是初晓陛下,探望师姐之后仍需返回……等到入夜,我再回楼与师姐叙旧吧?” 她说到最后一段时,语气间又添了丝丝柔媚之意。 似乎这叙旧两字,并非只是字面意义,其中另藏有其他。 夕恒浅笑了下,也未表露自己心念。 只是四目相对之间,好似一切都不必要多言。 待到颜红矶将相扣的十指松开,退步鞠身正要离去,她忽地问道: “初晓正在这楼中吗?” 对方脚步顿住,长睫毛眨巴眨巴。 迟疑数秒,她才道:“陛下她此刻正于三楼贵客厅中用下午茶。” “三楼……也就是对面?”夕恒想了下。 红矶微微点头,语气忽然变得有点紧张:“难道……师姐要请见陛下?” 夕恒说是。 “还是别去为好……”她咽下口水,讲话愈发犹豫:“妾身总觉你们姐妹相见,可能,也许会有血光之灾。” “怎会呢?我又不是滥杀之人。” “……”但颜红矶身为入劲武者,总觉有杀气伴在夕恒身周。 “再说她毕竟是师妹的友人,就算想杀的时候我也会多斟酌一番的。” 红矶无言以对。 “安心,就算以后我与她必成夙敌,今天也不会动手。” 她这次回京又不是来抢皇位的,反而需要对方再稳坐一段时日。 至少,等她将颜朦敌军都击退再说。 “但陛下若见了师姐,可能会做些反应……”颜红矶抿着唇提出。 “如今皇宫当中不过只有两名化劲,能奈我何?”夕恒轻笑,起身道:“带我去见初晓吧。” “啊,我?”对方莫名得想逃。 “嗯。” 不过片刻之后,红矶勉强还是克服了退意。 有她在中间,也许可能,可以令这两位皇家的殿下在短暂片刻……态度和缓一些。 “请师姐随我来。”她呼出一口气,以微颤的脚步朝后撤去。 方才来见夕恒时,她还算端庄大方,从容自如。 但短短几句之后,离开房间时就又变成了紧张兮兮的样子。 夕恒随在对方身后,行于雅观别致的酒楼长廊当中,随意扫着周边亮着微光的灯笼摇曳,只见远边两扇绘着青山的屏风之后的贵宾厅,距离越来越近。 廊道木板被两人踩出清响。 绕过稍有折叠的屏风,便清晰身听得不远处台上正有萧瑟与琴弦合鸣。 衣裳鲜艳的舞女做舞,下方厅中满堂桌椅之间,只坐有一人。 其身着淡紫衣裳,表面只零零散散垂了几条金丝,并未绘有分毫复杂纹样,秀发半扎,也未带有任何显贵装饰。 但即便如此,看其下意识间的习惯动作与所阐气质,仍能感到一身凌然贵气。 至于此人面容,则是与夕恒相似。 对方听闻脚步却并未转眸,只端着茶水静静欣赏着台上乐奏与舞姿。 颜红矶先一步加快脚步靠近过去,在其身边小声说了什么。 随即,对方便将手中茶水落桌,转头,便以眼眸落在了正靠近的身上。 “哈喽。”夕恒抬了下手,做出一副友善模样。 虽说初晓听不太懂,但也能感应到夕恒在打招呼,眼眸闪烁过后只是点头。 “许久不见了,皇姐。”她做出一副平淡样子。 “嗯。”夕恒淡然拉出一副椅子,与初晓坐在同一桌。 表面看起来,似乎只是熟悉的亲属会面。 但实际上,夕恒已经感到有一名化劲强者的气息在侧边的视野死角显露。 “多久了?十年?十二年……自从你当年失踪之后,便未曾再会,直至今日。”初晓先开始了叙旧: “依稀记得当初,皇姐还是最为受宠的公主。” “有这回事么?忘了。” 夕恒打了个哈气,向一旁伺候的侍女稍稍挥手,要对方也给自己送来茶水。 “自然,你自幼便天赋异禀,据说诞生之时,祖母梦见天神送一绯玉,绯玉又化为赤子从天而降,以为你是天上仙玉所化,所以宠爱有加。” “哦?”夕恒还从未听过这一说法。 “相反,本宫却是备受冷漠。”初晓单手捏茶,苦笑道:“家母曾是浣衣宫女,因被先皇一眼相中才召为妾室,诞下我后便受冷落,我与母亲常年伴在宫中角落小院,衣食简朴,只有帝姬名号却无实质,直到我十岁那年对上了父皇所提一联,才终是有所好转。” “当年之人,恐怕任谁都未曾想到,是我能坐上了这高位吧?” “了不起。”夕恒并不吝啬自己的鼓掌。 一旁侍女端来茶水,她接下喝了口。 初晓又提起另一话题:“最近几年皇姐名声初显,还是因斩杀了方天德这名大赵的心腹大患,可之后近一年就没了消息,据说是去渡海寻仙,可曾寻得?” 夕恒做出放松的姿势,随意回答:“倒还真寻到了些仙踪,但此世间已经没了修仙之人,当年那所谓的仙山仙岛也都已经沉入海底。” “真是可惜。”与夕恒模样相似的少女闭眸半叹。 不知究竟是在可惜夕恒没遇海难身死,还是可惜她没能跑去修仙不问世事。 “是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旁的颜红矶总觉眼前气氛不对。 她虽然也知道,这两名皇家的姐妹相见,气氛不怪才是最怪异的事情。 但这种表面平淡,暗中却隐约藏着杀机,好似下一瞬就将爆发的气氛才最令人坐立不安。 “夕恒皇姐今日来此,有何事呢?”初晓平淡问道:“是特意来杀我么?” “怎会呢,我是来帮你的。”夕恒抿了口茶水,丝毫不顾不远处化劲随从的威势。 “帮?”初晓将指尖点在下巴,面露疑惑。 “我特意自北疆边境前来,是要助你解决国事,无论如何,这天下必不能拱手让他人。” “北疆还可坚守多久?”初晓却问。 “敌军已破黑龙潭,只要水军足够即可运军南下掠夺,等他们整顿之后发起总攻,大赵北部大城都只能龟缩守城。” 初晓将注视夕恒的目光收回,看回桌面平稳摆置的茶水,又道:“西部、南部尽是如此,西蛮如今已破三城,黑暗天邪教更是占了衡州、永州、道州、金州四地,南方驻军根本无力,只剩京军可以一战,却也受匪贼牵制。” “黑暗天宗的慈悲圣女是与我渡海的友人,我可写一封信件使其暂缓北进。”夕恒道:“至于京畿大匪,只需分派半数京军给我十日内即可击破……而西蛮攻城之法简陋,一年也攻不下几城,让西方城将坚守就是。” “钱粮短缺,应当如何?”初晓目光闪烁,她发觉这位游离在外十数年的皇女,不知为何却也懂些国事。 夕恒只说了六个名字: “前宰相蔡元、现宰李士美、御史中丞王祥符、知枢密院事朱循,检校太傅梁策功,谏议大夫李苑……全杀了抄家。” “欸?”初晓一愣。 …… 第一百一十三章、意惹情牵 当一个个名字落在初晓耳边时,她就已隐约感到皇姐言语间的杀意。 夕恒所说的这六人,无一不是曾受朝中能臣愤慨、进谏要求将其贬职论罪的奸佞之辈。 民间称豺狼横道于朝廷,大多时候说的便是他们。 但此六人身份皆是不低,手下又多有徒子亲属于朝中做官任职,已经明摆着成了朝堂根基,若要将其除之,朝廷必然大伤元气。 如今国内已乱,若朝廷再因内部乱事难有作为,恐怕就是国之将亡之相。 ——至少,初晓先前是这么想的。 她近年扶持科举新人做官立派,并将太学院学士地位下放,便是为了牵制这些老臣手下官员派别,以新派对立从先皇时代留下的这些旧人。 如今已做出一定成果,等到之后这些奸臣的朝堂影响渐弱,便可对其一一定罪。 初晓所遵循的稳妥做法,便是如此。 但到现在她也明白,按如今国内局势,已是难以继续徐徐图之、 大赵东南西北四面皆敌,到处遍是匪寇,税务繁重导致人民难以安居乐业,但即便施下如此重税,国度却依然难以供给足够钱粮给各地军部。 最佳的办法确实如夕恒所言,将这些奸臣深藏在宅院当中、而不向外流通的金银财宝都搜刮出来,银两田地都充至国库。 这些职位极高的当道奸臣贪腐数十年,已不知吞了多少财宝。 到如今,却还像一头头恶兽般盯着金银不放,尽管库存已经堆满元宝,却还要吸百姓血汗来填充自己的贪念。 虽说,斩了他们无论如何都会令朝堂根基不稳。 但若还不作为,整个大赵有没有都说不定了,还管什么根基。 “……” 想着想着,初晓逐渐觉得夕恒所言虽是极端,却也并非浮言虚论。 国度到如今态势,兴许需要的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办法,而非什么斟酌细算。 不过…… 她说道: “这几人虽是奸臣,但除了宰相李士美之外,也都并非不做实事者,又有诸多弟子身于朝中各地做官,若是动了必起怨声,致使朝廷停摆……若杀他们,不得以朝廷之名。” “不必你来动手。” 夕恒早已是暗杀专家,对付这些家族护院最多只有暗劲的臣子家族简直易如反掌。 她讲道:“只需你拟定一份居于京城的臣子名单、住址给我,三日内可得分晓。” 她来时就已想好要如何动手,朝廷与北疆军所需的只是藏在家中的那些横财。 只这些人死了,并且由朝廷接手其财产即可。 也不必像她做皇帝时那般,直接以禁卫军,将这几人拖到朝堂上砍头。 “……如此可行?” 初晓虽知夕恒已是化劲武者,但仍不觉得她一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如此便可行。”夕恒道: “等我作罢,你再派禁军或御带卫兵以调查凶手之名,前去搜刮财宝绢布粮食、地契房契等物。” 初晓选择相信,点头后又讲道: “蔡元、王祥符、李士美三人皆是尸位误国之辈,可以直杀,但另外三人办有实事,本身家族又不在京城,可以缓些时日再斩。” “不可。” 夕恒还记得那几人于朝堂之上的戏谑姿态。 正是这三人雇了黑凌刀主,自然不能放过。 来了京城,自然要见一次杀一次。 见不到,也要上门去杀。 “……” 初晓按了按太阳穴,藏着自己眼底的苦恼。 与夕恒四目相对一瞬,又掩下一声叹息。 这位身为化劲武者的强势皇姐突然前来,她实在拿不准要以何种态度面对。 不过,如今超脱她预期的事态发展已经太多,再多一个就多一个吧…… 随着时间流逝,两名皇女的友好访问很快结束。 交流得很愉快。 …… 初入夜,夕恒准备万全,离开了颜家的花满楼。 她穿着不限制行动的简单武者黑衣,左手抓着长弓,且背着一簇箭矢,腰间锦袋当中塞有封封书贴。 遮蔽声息气息,以轻功跃在房檐之上,向着耗费时间所记下的、京城每个官员的府邸位置行去。 来到门前,长弓抬起,一根箭矢从后方取出,再自腰间拿出一封书贴,以箭头刺穿。 瞄准房门或者梁柱,指尖稍松,箭矢立即离弦而出,于咚声间刺在目标。 箭尾微颤,书贴微微摆动。 若有人拿下此封书贴,将其中纸张取出,即可清晰见得八字: “顺民者生,逆民者亡。” 其下还有一道标注: “黑暗天宗慈悲圣女。” 箭矢连带着书贴扎在门上,夕恒毫无迟疑地按照今日规划好的路线,前去下一家官员府邸。 这些京城官员大都居于内城,并集中在皇宫周边几片区域,无需不断东来西去,只需按照规划路线奔走即可。 “王祥符王家、京城蔡家……这几个府邸倒是挺大。”黑夜间,夕恒于行过片片区域,不断拉弓射箭,将刺杀预告钉死在对方房门。 至于其中人可否会将其认作是刺杀预告,又是否重视,就与她无关了。 她放出接近七十张书贴,是为起迷惑作用。 如果直接上去立即就灭了几家,说不定会引许多官员逃跑,致使朝堂政治紊乱。 而这些趾高气扬的朝廷高官,应当不会只因这一份简单书贴,便恐慌逃窜。 今天送出预告文书,明日再编造一番传言流传京城,说明哪日动手,动手之后便不再继续杀官……那么存留下的其他朝廷官员不会太过人心惶惶,反而会因自己苟全了性命而庆幸。 说不定还会因此威胁,在短时间内装模作样做个好官呢。 咚、 一封箭矢再落于门上。 夕恒旋即离开,换另一处房檐继续射箭。 …… 待到她返回,已是半夜。 秦谢长巷在入夜之后,却比白日更显繁华。 形状各异的灯笼与重叠招牌琳琅满目地悬挂吊坠,各处楼阁室内蜡烛火光微弱晃荡,隐约可以听闻女子的唱声欢声,琴瑟与笛声做伴和鸣,又有奇特的芳香袅袅。 从一片寂静的外界返回热闹的秦谢长巷,好似来到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就连房檐都更高且松散了许多,寻常武者不足以在这片地域屋顶飞掠。 夕恒遮掩着身形,如夜燕般穿梭于夜色之间,重回到花满楼旁。 从后方宽阔的院落入内,她放下弓矢包裹,再踩过红木阶梯登上三楼,推开房门。 室内窗户已闭,桌上燃着红烛摇曳,投来些许微光。 长案旁正坐着位女子,借着烛火整理着自身容貌。 不过即便不做太多装饰,她本身也是位少见的花容月貌之人——至少夕恒这么认为。 她已走过大江南北,又曾渡过崇洋,所见所闻已是不少。 但在她心目中,要论容颜相貌出众之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颜红矶了。 虽说如赤天神女、红妙师姐、甚至赵初晓等等女子,也都有些各自超出旁人美艳之处与各自气质。 但夕恒对赤天神女根本没有过什么感觉,师姐又不在身边许久、想念之心随之渐渐淡去,而看赵初晓的容颜时,就总有种自己好像在照镜子的感觉,更是平平淡淡。 最近面对颜红矶时,心中才隐隐有了些许波动。 为何会如此呢? 夕恒开门靠近时想了一会,但终究分析不出什么答案。 兴许心动这种事情,就是很莫名其妙的吧? 房中还有另一名模样较为娇小些的女子,正恭维着侍奉小姐整理发缕。 “春纤,你退下吧。”颜红矶道。 “是。” 侍女向正在门口的夕恒稍稍鞠身,轻脚离开室内。 颜红矶将鬓发收至耳后,回眸与初入室内的少女对视,眼角显有丝丝笑意: “夕恒师姐,我,好看么?”她轻语道。 她安排过了种种事务之后,便留在室内等待夕恒,同时整理装扮,如今已经过了快要两个时辰。 如此精细专注打扮模样,为的只是此刻与师姐的会面。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夕恒张口念出一首诗句,也不管是否应景,便踩着轻缓脚步来到了对方身后。 颜红矶听出此诗描述,掩唇轻笑。 “师姐还是诗人呢?” “当然。”夕恒抬动右手,的好似之前对方那般,落在肩头。 “师姐武艺绝顶,文采卓著,名声显赫……想必定能在史书之中留下名声。”颜红矶眸中有波光微闪: “妾身能否伴着一同?就以‘有情之人’这四字作称。” 史书么…… 夕恒却不只想落在史书上,她还想以自身得到永恒,亲自见证与参与所谓的历史。 不过此情此景之间,并不适合多想多念其他,只要顺应着对方所言就好。 “何种有情呢?”少女柔声作问。 红矶面庞微微泛红,可目光却未挪走。 “师姐想知道?” “想知道。” 声音刚落,红矶便以指尖轻触着椅子扶手忽地站起。 脚尖侧踏,身子微转,便行云流水地将身子递在了对方身前。 肌肤隔着丝柔锦缎衣裳相触,温度随着略微的擦声蔓延。 随之,红矶左臂环在夕恒腰肢,上身前倾,越靠越近。 纤柔的右手五指上浮,碰在面颊。 眼眸稍闭,两片唇瓣点在眼前人的侧颜。 “师姐,我已等今日许久了。”她声音愈发柔润,在这不过两三厘米的极近距离,对夕恒吐露出热息: “等你,许久了。” 红烛摇曳,映得两人周边影子变换。 指尖轻轻划下,丝丝柔润感点在脸颊。 紧接着,五指又向右划过颈间,穿过顺滑的发缕之下,托住脑后。 红矶让脚步再向前挪动分毫,低头使她们眉心相贴。 “说起来……师姐在外时候,也曾想我吗?”她问出自己的心声。 “想过很多呢。” 夕恒也伸手将双臂环在了对方纤细柔韧的腰间位置,再多收拢丝毫。 好似要将两人再拉近几分。 虽然已经足够近就是了…… 大多衣裳相贴并传递两人互相的温度,将许多似有似无的东西都缠在一起。 “是想妾身的什么?哪里?”颜红矶再问。 “全部。” 昏暗房间当中,受烛火映出的倩影缠绵。 随着微微的扑声,一起倾去。 …… 翌日清晨,鸟儿于窗外脆鸣。 夕恒揉了揉还有些困意的脸蛋,稍稍眯起眼睛,便见窗户那边透进了些许光亮,整个室内不再只有烛火摇曳。 红烛也已熄灭,昨夜房中的靡靡氛围总算不见,只剩下空气间还弥漫着丝丝气息。 她掩着唇稍稍打了个哈气,把松软的被子再上抬了点掩住肩膀。 闭眸多休息了会,途中发觉到床上除了自己,还有个稍有差别的体香气息。 “嗯……” 夕恒这才想起,红矶师妹正与她同床,并未离开。 对方呼吸均匀平静,似是还要睡上许久。 昨夜,红矶师妹好像有些累过头了…… 少女侧卧在床,就这么静静看着这幅几乎无暇的貌美睡颜。 片刻,下意识从被窝里伸出有点黏的手指,碰在对方鼻尖。 对方却仍保持着的均匀呼吸,一动不动。 她收回手指,又回想起昨夜之事,面庞微微泛红。 而她,好像也有点做过头了。 虽然知晓师妹曾得过大病,身体较差,但没想到做到一半的时候却忽地昏了过去。 用化劲为对方梳理了一下身体状况,才徐徐醒了过来。 不过也因此,没多久就停下来了。 “明明还没有几次呢。”夕恒以自己都难以听清的细声自语。 下一句话,更是直接藏在了心底。 “明明当初和师姐,就算一天一夜,也不会累过头来着……” 红妙师姐毕竟是暗劲武者,身体素质方面与她相当。 但红矶师妹自从入劲之后就没怎么修行,肌肉都已松软下来,身体不过只比寻常人更好一点罢了。 夕恒不小心用上了与师姐玩乐时的样子,导致红矶失神了一会,最后不得不草草了之。 虽然途中倒还是很有意趣,但……总会觉得不算完整。 少女嘟了嘟嘴,又闭眸休息了下。 不知过了五分钟还是一两刻,耳边传来了眼前人初醒的嗯唔声响。 夕恒也揉着眼睛醒来,睁眼却见红矶师妹正好像水獭一般捂着自己的脸蛋,把自己身子也收缩了几分。 “怎么了?”她下意识歪头,却是将自己的小脑袋往被子里更陷了几分。 “……” 红矶声音微弱:“妾身失礼了。。” “唔?”夕恒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昨夜、那些……”红矶被双手捂住的面颊愈发泛红,张了张口只到处这两词,似乎也不肯多言。 少女眨了眨眼,虽然最终还是听不太懂,但还是说了声没关系。 颜红矶看出这点,捂住自己羞怯的脸蛋转去了另一边,看着刻有凤凰纹样的床边墙面,眼瞳摇晃颤动。 几秒后,她抿着唇轻咳几声岔开话题,开始以一些正经事来掩盖自身异样: “师姐,昨日都放出了那些预告书贴吗?” “嗯。”夕恒顺应着道。 “妾身也已遵师姐所言,让底下人流传出黑暗天宗的慈悲圣女已经来到京城、将用一夜屠杀奸臣的消息,师姐打算何时动手?” 将其这些正事时,她声音总算逐渐安定了些。 “三日后吧,再如何急迫,也要等这些消息发酵一段时日。” “那接下来三日时间,师姐意欲如何?”红矶小声问道。 夕恒浅笑道: “自然是陪我家的师妹啦。” 她在北疆战场打生打死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回京,总该好好放松一阵子。 …… …… 第一百一十四章、有情无情 不过一两日,京城内城酒楼茶楼客栈、戏院瓦肆等行人流通之地,都逐渐流传起所谓的黑暗天宗慈悲圣女已至京城,将在近几日某夜为民铲除奸凶国贼的消息。 在人们眼里,这说法并非毫无来由,因为消息刚开始流传,便有人发现京城内几乎每家有名有姓的官员府邸门前都被插上了一根箭矢,且箭矢之上挂有印着黑暗天教蛇纹的帖子。 这类帖子内的文字也随时间流传出来:顺民者生,逆民者亡。 简单八字,便引起民间舆论汹涌。 各处楼台客栈皆对此大加探讨说道,即便不进里面消费,只在店外稍停脚步,便可听得有关此事的议论纷纭。 到了第二日,便无需花满楼底下打手党羽再刻意传播,消息已经开始自发流传,甚至于人们口耳相传之间,流出许多夸张说法。 例如结合了大黑暗天宗的教义,讲述慈悲圣女并非凡人,乃是黑暗天上使者。 她已经本人来到京城,对众多官员施下了神灵的术法诅咒。 正如那文书所述,受到箭矢刺在门廊的朝中高官,自此之后若是继续残民害理,就是身死之下场。 这些说法,在短时间内由平民口中流通至上层。 各大小官员表面上对其视而不见,最多不过嘲讽一番。 他们身为大赵高官,怎能被这种小道消息吓到。 但实际内心,却都不免有些惶恐。 消息并非空穴来风,那些箭矢与好似暗杀预告般的书贴也确实刺在了他们家门前。 所谓的慈悲圣女应当确实已经来了,只是不知她会在哪一日动手。 或许真如民间所说,他们如今已经被黑暗天教下了什么妖邪法术,再剥削民众就会身死。 片刻间,不少并非清廉的臣子,行为大多增了几分小心翼翼。 至于其中真正的巨奸权臣,却对此有着不同态度…… 不过无论如何,夕恒接下来要做的事都不会变。 …… 花满楼。 她打着哈气从有些凌乱的床被上起身,随手抓了抓有些散乱的头发,顺手将其梳理在耳后。 “头发会不会有点长了?”她捏着头发搓了下,看到发尾微微泛白的样子,又随意撇开。 朝侧边扫了一眼,红矶已经比她先一步起床,穿好衣裳坐于梳妆台前打扮。 听到夕恒自语,师妹歪过头来仔细扫了眼:“不会,才刚垂在腰间呢。” “总觉得好麻烦,以后要不要稍微剪短些?”夕恒在床上玩乐时候,时常不小心压住头发,导致兴致一时减弱。 “剪短?”颜红矶停下手里动作,眨了眨眼,不太理解。 在她观念当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男女都应当须着长发,最多只是修下边幅,头发若是短了就好似身上落了道明显伤疤,一般只有受刑之人才会削了头发,擅自剪断更是离经叛道之行。 不过……她这位师姐本就是独立不群的人就是了。 她轻轻摇头,即便不愿没有直言反对,只转移话题道: “说来,前日相会时妾身便想问了,师姐发缕之间为何间断总有白色?莫非是心中愁事太多,以至愁成了白发?” 夕恒歪头,她自己倒觉得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发愁的地方。 毕竟遇事,每每在发愁之前就已经想好该如何解决眼前问题了。 接着,只需按照自己一如既往直来直去的性情去做就是。 至于这丝丝白发,只是因使用血波之剑时,因割开手心汲取鲜血元气的损耗,表现在了身上。 “没有哦。”她又捏起一簇好似挑染了似的发尾,随意答道:“我觉得倒还挺好看的。” “…是很特别。”师妹轻声道。 在这个时代,或许是挺特殊的……夕恒也觉得。 不知为何,她忽地回想起穿越之前的世界,于那个时代,这类发色也不算太过特别。 想着想着,便起身穿衣,敞开窗户望向外界种种。 街上行人纷纷,长衫摇曳,灯笼垂落伴着微风荡漾,明明已是白日,却仍剩不少亮着。 车马徐徐行过楼阁之前,熟人相间便互相抱拳作揖行礼,而后说说笑笑、同伴而行。 下方有着艺人拨弄琴弦,以黄莺似的脆声唱调诗句,配着清晨鸟儿鸣声,倒是悦耳。 这异世,好似她印象里的古代。 也许过上百年、几百年,也能发展为与她曾经所在的现代世界相同或者类似的程度吧? 那样的话,还能有些新鲜感。 “不过,要确保自己能活这么久才行。”夕恒轻声自语。 “师姐方才说什么?”身侧少女没太听清,歪头作问。 “没什么。” …… 入夜。 夕恒正伸着胳膊,舒展筋骨。 这三日大多时候都在床上或是床边玩乐,搞的她身体只记了些奇怪的姿势。 今夜动手之前,还是要先恢复一下身体状态才行。 “嘿咻。” 落下抬脚的瑜伽动作,少女轻轻送出一口气,伸手将挂在一旁的劲装外衣也层层叠叠地套在身上。 剑刃挂回腰间,再另一把模样朴素些的飞剑,用灵石捏指念咒的在手背手臂绘了几道血纹火纹……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夕恒便离开房室,前往开阔的阳台。 直通外界的木门刚敞开,夜风便刮起她散乱的黑白长发。 夕恒捏起一条赤红头绳,为自己绑了个最为简单的高马尾。 发缕随风微摆,她也随之向前踩上阳台的厚实木栏。 接着,就这么顺着惯性与落势,于十数米高楼阁之上倾倒向下。 “今夜要杀的人可不少呢……” 她这几日也并非一直都待在与师妹的温柔乡中缠绵,在师妹打理家族生意而忙碌时,自己也抽空暗访过皇宫,找赵初晓询问官员的情报。 初晓毕竟是皇帝,对手下官员势力、力量,有过详细了解。 每个官员府邸当中可能存在的武者信息、基本都有记载。 夕恒随意扫过前面有关暗劲或暗劲大成的情报,目光落在化劲情报上方。 情报当中,不仅写有黑凌刀主的名谓,还有另外几个与她要杀官员稍有联系的化劲武者的信息。 无论是流言还是事实,都完整地记了下来。 例如,那个名为蔡元的老奸臣,身下就有一名被称为的武学奇才的子嗣,名为蔡均。 此人已失踪许久,但在十数年前就已是得过武状元的暗劲大成,只要还存活,应当就已是化劲。 夕恒则认为此人应该已经身死。 若对方还活着,之前那一世也不必等到黑凌刀主来刺杀她了。 至于另外一两个与朝中官员有关化劲武者,皆是有头无尾的民间流传,更无需在意。 就算有也无碍,夕恒在北疆战场争战这么久,已经明白自己在化劲武者当中也是强者。 再加上灵石法术飞剑,即便同时对上两名化劲,她也自信能将击溃,最多只是难以将其追杀致死罢了。 除了探查目标情报之外,她还去了京城的琴韵轩店铺,找杀手组织‘血子’再买了一份她们所有的高官情报,并邀请四名血子杀手与她一起前去暗杀,负责处理趁乱慌逃的奸臣贪官。 只可惜,即便这种修剪细枝末节的功夫,即便她是同修血线剑之人,血子也不给打个折扣。 夕恒不愿付几千两银子的费用雇佣,最终展示了一道血波剑法,声称自己便是由此成就了化劲,并答应事成之后会将这几招剑术教授,才总算是免去了费用。 …… 夕恒从高台落下 ,脚步无声点地,轻缓前走。 途中,路过了一家颇有秦谢长巷风格的服饰装饰店。 即便快要入冬,这里也不卖棉衣厚衣,只是陈列着许多撩人的、如胡姬衣物那般多有种种美艳装饰,但其主体布料却是短缺,较难遮掩全身的衣着。 进店第一眼就看到了许多开叉都已到了腰部的裙装,她下意识想了想红矶师妹穿上这类衣裳的模样。 “还有正事呢……”摇了摇头,夕恒走到一旁陈列有各种装饰与面纱面具的柜台前。 因前来秦谢长巷之人大多是京城内的高官富商子女,不少人互相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当有不愿被认出之时,这些面纱面具就可以派上用场。 又因都是卖给贵家子女,于是都做的相当精致漂亮。 夕恒从中挑选了一件绘有红纹的半脸白面具,轻易向柜台甩去几两银子便离开此地。 面具遮住眼眸,踏动轻功,踩在房檐。 化成夜中燕影,行去朝中官员所居的区域。 通过研究地图情报,她已想好先杀哪个后杀哪个,也早已决定好是要只杀一人,还是屠其一族。 最终选定的是后者——这样也利于之后禁军搜刮钱粮财物时,不会受奸臣家族中人以所存能量与关系阻碍拦截。 她今日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就是钱粮,有钱粮才能继续维持四面军部作战,守护边疆城池与百姓万民。 要将这些国财从这些大家族手底下掏出来,光靠话语讲道理可不行。 这些以剥削民众、贪污国本来维持自身富裕的权臣家族,可不会因一席话语而感激涕零,自愿地将数十年来贪得财产取出,供给国家。 必要用腥风血雨洗上一遍才有可能做到。 …… 不过多久,夕恒便来到了第一个目标门前。 此为六大奸臣当中,势力最弱的谏议大夫李苑所居之地。 这方家院并非李苑主家,不过即便如此、庭院规模也比一般的内城家族更为宽阔,门厅宽大,隐隐可听闻其中仍有人声。 门前立着两名壮硕守卫,他们刚听得细声扭头,下一瞬便一道血钉剑气轻易穿透颅骨,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身死倒地。 夕恒自暗中逐渐现身,身侧同时隐约浮现出了几个穿着黑红衣物,戴着面纱,身体亭亭的女子身影。 这是驻于京城的血子组织中的四人,实力均为暗劲。 虽然这点还不足以助力夕恒正面对敌化劲强者,但涌来斩杀一些趁乱慌逃之人,还是可以放心的。 “早就在等我了么?” 这组织倒还是挺敬业的。 “亥时已至,你来晚了。”一个好似幽灵般的柔声飘到耳边。 “总该穿衣打扮一下嘛。”夕恒找了个迟到借口,另道: “既然晚了几分钟,第一家就杀快些好了。” “对了,记得寻常穿粗糙布衣的孱弱杂役可以放了,要杀的是此地家族中人,你们应当可以辨出气质。” “还有,若是你们突发善心——不晓得你们这些杀手刺客还有没有这东西,该放了也放了就是。” 说出这条,是因夕恒自己也并非无情之人,若是见人不太愿意杀,就会顺着性子放了。 毕竟她今日目的并非灭人满门,屠净九族,而是为之后的抄家搜刮创造一定条件,不必非要全杀。 四名血子听闻之后静默不语,只是转身面对眼前族地,于无声间缓缓拔剑。 前头的李家是奸贼势力最弱的一家,以两份情报来看,其中不过只有一两个暗劲护院,不足为虑。 拿做几日未见血的练手之处,再好不过。 说罢,夕恒轻描淡写地走上前,甩了个剑花再挥出挑剑,红线波荡斩碎门锁,院门顿时大开。 下一刻,她踏起轻功,化作血影奔向正燃着烛火的家院主屋。 后方血子中人紧随其后,朝着烛光亮处,声息响处掠杀之。 红影突入室内,其中人员还来不及惊叫,脑袋便已高高抛起,猩血肆意喷洒,打湿窗棱硬纸,点点红色如梅花般缀上。 清扫过这片,便再前去另一处屋舍。 几番轮转下来,却只碰到一个明劲大成武者前来防守。 简单一招无需劲力的防守反击将其心脏刺穿后,夕恒任由对方痛呼出声,又多在原地等了一会,也不见其他武者前来。 “奇怪……” 她随即跃到高处环顾四周,也没见到这院中有什么尊贵之人正受护院拥簇保护着逃离。 “那叫李苑的家伙好像不在,莫非真被一道书贴吓到,不敢留在家族,而找了别的地方藏匿?” “那就先随便杀上一些吧,等他之后现身再补上。”夕恒想。 几分钟后,此地之人逃得逃死的死,整座原本声音嘈杂的家族,已成了一片空旷与寂静之地。 地面散着诸多鲜血尸身,坠成一朵朵红色血泊。 院中高阁楼台边角挂着的灯笼还散有红光,映在尸身、血泊与一旁石潭树木之上,衬地此地好似鬼域。 制造出如此灭族之景后,夕恒以尸身表面的布料擦拭剑刃时,忽听得旁边有条深黑色的大狗狂吠。 她以满带杀意的赤红瞳子瞥去一眼,那只有着一米多高、身躯壮硕的大狗顿时止住狺吠,趴下发出呜呜低鸣。 夕恒靠近过去,揉了揉这只浑身颤抖的小狗脑袋,回头再扫了眼旁边,见四名血子杀手也都已作罢了她们的分内事,便起身道: “走吧,下一家。”夕恒说罢,踏起轻功远去。 她就不信,这六大奸臣都会被一封书贴与传言吓破了胆,没一个敢与她正面作战的。 整座家族当中,只留下那头黑色大狗在地上撑起四肢,左右转身晃头,在这寂寥的院中颤巍巍地慢走。 …… 在第二家朱家,夕恒倒总算是遇到了点像样的反抗。 这片家院的楼阁之上设有家族侍卫弓兵,见她破门而入,整座楼台立即变做了箭塔,下方又有一名暗劲大成武者、领带三名寻常暗劲与十数明劲大成一同护着家族院落。 夕恒上前一剑摧垮箭塔,正面以剑招摧枯拉朽般斩杀数名暗劲。 冲到敌人家族主屋,甚至有已经能成阵的家族私兵出现,持着矛盾抵挡。 练习私兵乃是大罪,更何况这是京城,若被陛下知晓,任谁都保不住这一族。 但随着暗劲都被杀,他们实在不得不拿出所有力量。 不过对于已经与颜朦大军对战许久的夕恒而言,这种小兵根本就无需顾忌,随手斩出一道剑气掠过,哪怕覆了层铁皮的大盾也能直接削断。 这一家族所竭尽努力做出的防御模样,在她眼里也不过只是个草台班子。 只要震出威势杀意,其中大多人都将心生退意,再用剑气杀上一片,立即就有溃散之徒。 溃逃者引得整个守军起了连锁反应,大片侍从还未接战都已慌逃。 不过两三分钟分钟,便不再遇任何抵挡。 杀到中途,便见得了一个熟悉的官员模样。 对方穿着身不合肥胖身躯的甲胄,手里抓着一把长柄大刀,从家族主屋之下现身,正是此途目标之一的知枢密院事朱循。 他好似已长久未曾动武,即便能看出其有些习过武的痕迹,却是动作僵硬,脚步不稳,只努力做着威势一步步行向前来。 “昨日听闻时,老夫还不相信没想到所谓的慈悲圣女竟真是你……”他抵抗着漫天杀气,沉声讲道: “帝姬殿下。” 夕恒歪了歪头,她记得自己带着面具的,怎么就被认出了。 “你们这群老东西的情报网还不赖嘛,怪不得上一家已经逃了。”她摘了面具,啧声道: “那你为何不逃?” “逃又能逃到哪去?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真会对老夫动手罢了。”对方说罢,目光环绕四边诸多尸身,轻声作叹: “吾乃初晓陛下外戚舅父,她幼年时,只我最为关照她母女二人,却未曾想外甥女称帝之后,却要老夫却落得如此下场,果真是传闻所说……帝王无情。” “……” 夕恒听闻迟疑了一瞬,而后又听此人问道: “你之后又要去杀何人?” “蔡元、李士美、王祥符,梁策功。”她熟练地讲出这几个姓名。 “蔡元家中,正有一佛家高人拜访,其实力深不可测,而梁策功花费黄金请了化劲武者黑凌刀主护身……你可能杀之?” 听闻黑凌刀主四字,夕恒杀心便忽地更增了几分,回道:“我必杀之。” “那好!莫要令我黄泉路上孤身一人!” 对方说罢,即刻挥起手里长柄大刀,朝她冲来—— …… 第一百一十五章、来者何人 嗡—— 夕恒见敌前来,手腕轻转,剑尖稳稳前指,颤出声响。 敌方长柄大刀高举,一瞬便如雷霆般呼啸即落。 她脚尖一点,身影随着全身化劲奔腾,向前忽闪。 红影眨眼掠至持刀者身后,大刀坠地,她的剑也随之削断了敌人脖颈。 剑花轻易甩动,后方鲜血在嗤声间的朝外喷洒。 溅在地面,再染上一条猩红色彩。 身后那人也朝前倾去。 他以最后的力气撑着身躯几秒不倒,被割断的喉咙里发出最后的丝丝气声,却是模糊无比,听不清是说什么。 当她将剑入鞘,对方倒地再无生息。 一刀解决了这名身材臃肿、好似已有十数年没真正动过手的贪官奸臣后,夕恒回眸看去,只见此地整个家族,已经是一片寂静。 周边散着血腥气味,其中族人大都已被她雇佣的血子杀手解决。 人们逃的逃散的散,几处房屋着火,惶恐间也无人问津。 夕恒扫去一眼,见失火之处只是马厩与鸡舍,与主屋相隔甚远,应当不会将整片家族驻地烧成一片灰烬,便没怎么去管。 如果烧到主屋,她也许还真要想些办法扑灭。 这一贪官家族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之后禁卫军搜刮抄家之时,应当会将此处地产房屋都收回朝廷。 朝廷虽然如今是以赵初晓为首,但等夕恒成了皇帝之后,都是她的东西了。 若是在眼前生生烧没了,多少还是会有点惋惜。 将这片朱家族地中族人处理地差不多之后,她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先环绕了一圈,有意识地注意了下灯笼蜡烛之类的火源,再扫了眼粮仓是否安全,才终于踏步离开。 四名血子的黑影伴在夕恒所化的红影之后,立即又向梁策功梁家的族地行去。 朱家与梁家这两处族地距离不远,以化劲武者的轻功不过几分钟便至。 途中,夕恒心里杀意愈发浓重。 每用轻功在房檐踩出一步,心里就会想起之前那一世,自己于皇宫中与黑凌刀主首次交战情景。 当时,那家伙根本丝毫不讲武德,以化劲武者的实力碾压朝中几名暗劲,毫无廉耻。 夕恒虽然经常如此对别人,但完全不可接受自己也受如此对待,这一世必要报仇才行。 虽然对于黑凌刀主来说,他根本就不知之前的恩怨种种,也不晓得是在什么地方惹到了她。 但夕恒可不管这些。 今日,正巧听得了黑凌刀主的名字,对方正巧是在护着她所要杀的人,而她又正巧抓着把剑——一切都恰到好处。 似乎不过多久,就能见到黑凌刀主无发无须无眉的圆滚脑袋,被她的剑砍下来。 夕恒轻轻勾起嘴角,随着杀心渐起,体内气血引得瞳中红意愈发明显。 逐渐,远端亮着些许灯火的房屋集群,那所谓的梁家府邸,已经越拉越近。 少女多用劲力踏碎几块屋上青瓦,速度再增一层。 遥遥飞掠数十米,脚步落在梁家府邸的宽阔大门与绵长院墙之前。 朝两侧看去,几乎望不到这片院墙的边际,这片族地不知究竟有多么宽阔。 梁家府邸门前立着的四名持着包铁木棍的粗壮侍卫,听得夕恒毫不遮掩的落地声,巡视望来。 “什么人!”他们见了黑暗当中走出一身影,旋即喊道。 “我现在想杀的人,并非你等。”夕恒肆意散开一身浓郁杀气:“给你们三秒,不逃便死。” “一。”她声音平淡,好似只是闲聊。 但猛烈的杀意伴着那不似凡人的泛红瞳眸,就已经足够令人惶恐。 门前侍卫遇了杀气,便有深沉的冷意爬上脊梁,下意识朝后退步。 后方一个身材虽壮,胆子却小的守卫在犹豫一秒之后,立即迈步退去侧边。 周边另外三人见了,其中两人伴随着一同后退,另一人似是门卫队长,放言怒喝了那胆小者的名谓,让其滚回来。 几秒间,四人所显姿态各有不同。 夕恒没怎么在意,心里只想着要如何杀黑凌刀主。 数到一时,走上前去。 三人已逃,一人未逃,那便死一人。 手中剑光寒芒一闪,脚步轻踏,一剑封喉。 守门之人再难出声,支支吾吾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咯声,随即双手捂着脖颈跪地倒下。 她踏过眼前仍抽搐着的倒地之人,抬起右腿鼓起劲力,猛地朝前一踏。 轰声间,眼前厚实宽大的红门中央,顿时破开一个两人宽大的洞口。 无数木屑木块四溅,朝后宛如爆炸般喷出。 轰响犹如雷震,必然催醒周边千米诸多沉睡之人。 夕恒毫无顾忌地破门而入,丝毫不遮掩自身模样,踏步前行。 躁动声显然惊起了梁家内部一片混乱,烛火摇曳之间顿时有诸多外院仆从抓着油灯灯笼奔出。 不过他们刚出房门还未看清什么,就感到一身冷意袭向全身。 顿时有妇人以沙哑声尖叫起遇鬼了三字,带着一群丫鬟忽地逃向内院。 男仆从听闻,也大多向后撤去。 只有几个胆大的,还敢把油灯前伸,才得以看清前头身影的模样。 夕恒满身缀血,面带苍白面具,发缕泛白,剑上滴血。 无论如何看,都不像什么寻常人。 高矮胖瘦不一的仆从们又记起方才所听的鬼字,额头冒出冷汗,内心愈发惶恐难抑,最终丢下灯笼油灯,颤声呼喊着‘别过来’,转身向后逃离。 满心杀意少女见到灯烛油火坠地,啧了一声,抬剑便直接斩了这几个乱丢油灯的家伙。 “有没有点消防意识呀。”她甩了个剑花,俯身把油灯拾起遥遥丢向空旷庭院,任由火油溅在土壤之上慢慢烧没。 接着,夕恒跟在逃窜的仆役身后,绕过影壁、西厢房、踏过垂花门,来到了一片更为宽阔的中部庭院。 中院并没有前院那般空旷寂静。 反而,其周边道路两侧满挂着灯笼,石潭旁的宽阔木亭当中,又正设有一桌盛宴。 男男女女身影坐于亭中,方才还欢声笑语地互相应和,可此刻听了轰声,又见了仆从奔来,便都已放下手里碗筷餐食,望来骚乱之处。 “挺热闹呢?”夕恒闻到餐食香气,稍稍抬手,便见亭中正坐着诸多衣锦华贵之人、显然大都是这一家族主家之人。 “在开家族聚会么?我也来参与一下可好?” 那边聚餐之人不再言语,只是互相交换了一番眼神。 “……” 片刻静默之后,其中有一人站起,朝她抱拳作揖。 “恭迎慈悲圣女,我等小家院落正于中秋团聚做宴,不知是吹得了哪方福气招来阁下的呢?”此人面目和善,看似忠厚老实。 但夕恒认得这人,他便是之前一世找来黑凌刀主刺杀她这位皇帝的主导者——梁策功。 看到这幅谄媚的熟悉面容,杀心随之自起。 “废话少说,黑凌刀主何在?”夕恒没去回应对方奉承讨好之语,只直言问道。 她来此虽然本意是杀一遍梁家,但听闻了黑凌刀主就在此,立即就把目标放在了此人身上。 就算梁家趁机逃走一些也无所谓,她今日必要先杀仇人。 “哦?圣女阁下竟知刀主在此,可是因得知了我梁家将与刀主定下婚约,所以特意前来祝贺?” 夕恒听过,只是嘲讽道: “那个浑身发白、好像脱毛猴子似的怪物,还会有人想同它立婚约?不觉得恶心么?” 此言一出,她便感到了几股带着杀意的目光落在了身上。 她稍稍转身,反朝着目光来源震出气势。 后方,四名血子杀手也从黑暗当中显出,伴在夕恒身侧。 “……血线剑?”一个低声从那亭中传出。 盛满山珍海味的圆桌周边,站起了三名身材宽阔的黑袍人。 “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慈悲圣女竟是一血线剑武者……你们血线剑残余门人蛰伏如此之久,近些年先是刺杀皇帝,而后又建立邪派宗门肆虐东南,野心着实甚大。” 夕恒倒是没怎么想过,这些武林中人见了她,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她现在将眼前说话者斩了。 剑刃稍稍上抬,对准了那边的黑袍人。 “不过今日,就该到头了。” 那黑袍人从亭下走出,将头上兜帽推开,露出其中多有皱纹、无眉无发无须的头颅。 同时,也自背后拉出了他那把刃口上留有无数密麻凹痕的粗糙朴刀,从亭下走出。 “就凭你?”夕恒冷呵道:“不过一欺师灭祖,又用上十数年之力才堪堪成了化劲的愚笨之人,还想杀我?” 黑凌刀主显然是被此语激起了丝丝怒意,语气更加冷漠几分: “都已有十数年过去,江湖却还在传这无聊的过往之事?是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你家师傅亲自托梦,求我今日必要斩了你这不孝徒弟。”对于激怒黑凌刀主这回事,夕恒倒是相当有兴致。 看着这名仇敌急扯白脸的样子,比直接砍了对方脑袋更有意思。 黑凌刀主死死咬牙,即便知晓夕恒只是刻意激怒,却也不免升起怒火: “你这小娃怎知吾当初苦痛!若非那一恶师,以吾之天资绝不必走至今日如此地步!本尊也不必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我——” “我要你死!” 他说罢,忽地挥刀。 但黑凌刀主并非斩出刀气袭向夕恒,而是朝身侧挥刀,将厚重粗糙的朴刀落向身边与他同伴的黑袍人。 刀身拍在旁人身上,好似有着吸力般紧紧贴住。 化劲奔涌,满是伤痕的朴刀表面立即泛起黑气波荡。 一阵古怪的阴冷之意,于长刀所在之处泛开 少女半眯眼瞳,她看出那丝丝黑气之后似是藏着古怪,只是盯着就使人身心发寒。 后方,梁家家主忽地抬手。 侧边家仆与护卫听令,将被一湿润麻布所紧贴着、好似方形石桌般的东西显出。 其中所裹,却是一块巨大坚冰! “来!”黑凌刀主低喝一声。 梁家护卫猛一脚踢向坚冰,冰块轱辘轱辘划过地面,其强大惯性被黑凌刀主一手拦下。 朴刀旋即刺入冰中,再拔出时,其上黑气显得愈发浓郁。 夕恒随之认出,这黑气并非化劲所化,而是阴寒之气—— 人体内的阴气裹上外界寒气,再由使刀者以化劲接纳融合,不知究竟有何作用。 当初那一世,黑凌刀主只用过带着冷意黑风,未曾动用过这种需要坚冰才可动用的阴寒之气。 此世的黑凌刀主,兴许会比曾经更强一些。 不过,她无所谓。 敌人再怎样,也不过只是个强度一般的化劲。 哪怕再多来一个黑凌刀主,她也能将其杀之。 于是,夕恒甚至不屑地给了对方一定的准备时间,顺便讲了句: “希望你不会让我扫兴。” 黑凌刀主因此更是怒意纵声,满脸皱纹扭曲,吼道:“狂妄之徒!接招——” 对方长刀猛转,裹着森森冷意的黑风旋即卷起,顷刻间便落出一地细微霜痕。 黑风击出时经过一颗院中树木,更是将其枝叶冻僵。 夕恒轻易转剑,聚起化劲崩出剑风。 当年她未能完全挡下敌方的刀风,还让自己身上平添了几道剑痕。 而现在,迸发出的化劲已经足以瞬间压过袭来的黑风与寒气。 两道剑风刀风呼啸相撞,砸出嘭声空气震荡,树叶与天上飞鸟纷纷坠地。 树叶落下,或是被夕恒崩剑撕裂,或被阴寒之气结成僵硬冰片。 崩剑剑风压过敌方,致使黑凌刀主无意识地退后几步。 夕恒先斩出一道红线剑气扩大优势,接着旋即踏步奔进。 黑凌刀主咬牙压下朴刀斩碎剑气,旋即猛挥大刀朝她砸来。 但在夕恒眼里这一刀异常地慢,简单挪步躲过,便转剑直刺敌人腹部。 锵—— 利刃本应当与血肉相击,却造出了一阵刀兵相撞的脆鸣。 夕恒略感疑惑,右手一颤迸发化劲,将此剑所袭范围扩张敌人整个上半身。 化劲立即破开对方上身衣着,将黑袍撕成无数破烂布条肆意飘散,有的仍挂在身上,有的则好似花瓣般肆意飘散。 布料破开,显出了敌人身体表奇异,正有一层白冰裹在对方胸间、手臂与腹部。 剑刃打在上面只流出一道痕迹,难以破开。 不过夕恒早就已遇到过不少奇特的护身之法,对此虽感奇异,却并不放在心上。 剑心催动,正欲反击的黑凌刀主意识消失一瞬。 夕恒抬脚一踢,便将其击退了十数米,砸在院中一座石桌棋盘之上。 轰声间,人体血肉竟如铁球般将大石头砸得粉碎。 碎石飞溅,烟雾四起。 她再做追击,以杜鹃泣血之势击向敌人未受坚冰所护的脖颈。 烟尘当中,黑凌刀主尽快恢复了意识抬刀挡下此击,面目狰狞地再做反攻。 夕恒毫无畏惧地近身向前,弹开敌人朴刀,再趁敌人未能来得及调整身姿不便闪躲一刻,直接以磅礴化劲转为巨大劲力,抵剑压向劲敌。 虽说敌方成就化劲许久,而她还不过一年。 但如此硬拼劲力,却仍是她更占优势。 巨力压下,半个身子都已经陷入石桌当中的黑凌刀主无可闪躲,只得咬牙以双手抵着朴刀阻挡。 可压倒性的纯粹力量根本难以挡下,两臂颤抖之间,利刃一寸寸破开护体化劲,朝着他那颗圆秃的脑袋压去。 夕恒刻意放慢了速度,只盯着对方愈发扭曲狰狞的面容。 随着利刃压进脑袋皮肉,割出血痕,对方眼瞳当中显出丝丝绝望。 她也由此,产生了大仇得报的清爽感觉。 可惜的只是,太简单了。 她只需以纯粹的力量就能将其碾压,根本无需用上什么繁杂独特的招式与敌人对上十几招。 “无趣。”夕恒轻描淡写地做出评价。 随着利刃继续在颅骨上刻出剑痕,黑凌刀主周边满是皱纹的眼睛猛地瞪大,浑身冰甲忽地破碎,一阵极冷的阴寒之气顿时爆发。 陷入颅骨的剑刃染上了层层霜寒,并飞快结上冰层。 冰层蔓延飞快,夕恒只能勉强将紧握长剑的两手松开,后跳躲过寒气侵袭。 可即便躲过十数米远,仍有一道雪风来袭,霜花落在衣袖发缕。 夕恒随意甩了甩衣袖,环顾四周,另一边院亭中的梁家族人见到黑凌刀主势弱,已经一齐结伴逃窜,同时血子也已追杀过去。 这些寻常凡人好像根本就不知化劲武者间强弱差别极大,听信江湖传言以为黑凌刀主也是多么强横的角色,能够挡下她。 黑凌刀主拔出进脑袋里的剑刃,起身后却是面露慌张朝后退步:“你,您竟是天人之境?” “怎得?天人之境又如何?”夕恒对武林江湖之事不怎知晓,不是很能理解这些武者为何见了剑心就会变得惶恐。 “武林百年来化劲只有百余,其中天人之境却是只寥寥七人……” 对方已经不敢还击,尝试着退缩道:“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阁下乃是天人之境,愿以黄金千两作为赔偿——” 夕恒扶额,这人刚才还恶狠狠的,怎么一下子就怂了。 仇人在眼前卑躬屈膝,只让她觉得无趣。 “何必这么麻烦?”少女啧声道:“把你的命陪来就行。” 她手腕一转,变魔术般从空气中抓出另一把长剑,左脚前踏,蓄势出越音之剑。 黑凌刀主面色大变,匆慌逃命。 但越音之剑已经于空中刺出白障,卷起劲风的利刃击碎厚冰与全身护体化劲,正要刺破血肉击穿心膛,对方身上却又冒出了一阵金光。 “阿弥陀佛。”四面传来念声。 “圣女负有慈悲之名,今夜何必引此血雨腥风?” “圆昭大师!”黑凌刀主的惶恐面色立即和缓:“多谢相助!” 夕恒见又有人来,环顾四周。 便见得一名身穿袈裟,手持二股六环金缕禅杖的和尚从院中树后走出,不知是何时来到。 “此黑暗天宗妖女与大师同为天人之境,还望大师小心对付。”黑凌刀主尽快说罢,片刻也不愿停留,继续朝院外退去。 “想逃?”夕恒不顾突如其来的死和尚,踏起轻功全速紧追—— …… 第一百一十六章、普渡众生 “想逃?” 黑凌刀主尽上全力,体内仅存的化劲不断奔涌,身影好似化作黑风迅速奔离此地。 夕恒将地上石板踏出大片的蛛网裂纹,也成了一道血影紧随其后。 血影身前寒芒一现,斩出血线剑气,以更快的速度击中黑影。 黑凌刀主身受威胁,不得不停下回身猛地劈来一刀。 粗糙且遍布残痕的朴刀荡出黑气,黑红两色相撞却是互相破开,化作两色烟气朝四周飘荡。 下一瞬,爆开的黑红烟气之中,又忽地划出一道凌冽白痕。 黑影鼓起化劲仍觉难以抵挡,即将就要被这道白痕剑气斩落时大声喊道: “圆昭大师!救——” 还没等他说罢,白痕剑气就已将其腰部撕出狰狞裂口。 夕恒这招白色剑气是自北方疆场中习得,以化劲与剑意一同构出的斩击。 并且她的剑意比之前那名颜朦化劲武将更强许多,挥出的白痕剑气威力自然更大。 前端的红线剑气只是虚掩,紧随其后的白痕才是杀招。 在一剑当中挥出两种不同的剑气,敌人能挡下或抵消第一段,难以抵挡随之而至的第二段。 白痕立即撕破化劲,斩碎皮肉筋骨,顿时令空中的黑凌刀主宛如被箭矢射到的大雁般忽地顿住,一段扑棱挣扎之后终究只得坠地。 还未能飞远的黑影坠回院中,大小肠子从腹部的狰狞伤口当中冒出,好似诸多大小不一、染血的章鱼触手腹部涌出,再铺洒一地鲜血。 夕恒也落在地上,踏步来到敌方身侧。 被反手所握的长剑稍抬,即要坠下刺穿这颗圆滚头颅。 下一瞬,后方突然响来禅杖的金铃之声。 剑刃正当坠下,金丝禅杖忽地挡在眼前。 锵—— 利剑难免与其相撞,打出金鸣交响。 夕恒从未觉得兵器相撞的震声有如此刺耳,不由得蹙起眉头。 她试图继续下压劲力刺透头颅,但利刃却是已被禅杖死死卡住,一寸也再难进。 似乎无论她用上多少劲力,身侧的秃头和尚就会使出更强的力量将压力抵消。 以至于,夕恒在此僵住两秒。 “你就非要救他?”她手腕轻转,从对方禅杖束缚当中拖出利刃。 紧接着,剑刃伴着手臂猛甩,直指向了那长着长白眉毛的和尚眉心。 削剑转为刺剑,直直朝敌人脑门突刺—— 眼见利刃就将触及,却是被这白眉和尚伸出的两枚粗厚手指轻易夹住。 “不。”即便此刻被利刃指着,这和尚仍是一脸温和淡然的模样: “我是在救你。” “救我?”夕恒听闻只觉好笑:“你也配?!” 利刃再转从敌人手指间抽出,再突地化为越音之剑刺出白障白痕,直直击向敌方胸膛。 对方神态毫不焦急,面对凶猛刺击只将一只单手成掌,横在胸前。 “阿弥陀佛。” 金光顿时绽现,将此人牢牢围住。 咚—— 破空剑刃与金光相撞,却是打出了一道敲钟声响,难以再进分毫。 夕恒催动剑心,却没了以往的那般穿透与命中感。 这道金光,似乎连心灵都能守护。 亦或者并非如此,乃是因眼前敌人同她一样成就了天人之境,所以对剑心之类的攻击有着独特的防护之法。 “施主,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此人受打却不反击,仍张口劝道。 “废话真多!”夕恒眼见这秃驴是要死保黑凌刀主,便准备先将他杀了。 剑刃上挑、下掠立即打出两击,紧接着身躯忽转,利刃蓄势上扬。 转腕切上、回身横斩—— 接连四招剑击落在金光,使之淡去几分。 白眉和尚见此将禅杖忽地拉来,手腕一压卡住长剑。 却不料夕恒不顾长剑,以手背火纹绽出明光,同时推手朝前。 火法顿时迸发,落在这白眉和尚的脑门。 趁着敌人视野受阻,夕恒侧步踏转,抵住身影坠势便来到敌方未被金光笼住的身后。 两手紧握长剑,即刻又放出一道越音之剑,直直刺向敌人后心。 嗤—— 利刃刺进血肉两寸,却又是卡在其中。 夕恒下意识震荡化劲,想以刺入的剑尖爆发劲力将敌人心脏肺部扰碎。 但手掌猛拍剑柄,荡出的化劲却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消失不见。 少女微微蹙眉。 眼前这白眉和尚,要不然就是有着足以将她完全压制的磅礴化劲,要么是有着极为独特强大的内功与招式,可以消解他人怼来的化劲。 不论哪一种,都是相当难缠。 若是寻常状态难以破开防御,恐怕就需要用上一度断命之剑了。 夕恒本以为自己在这天下间应该已经少有对手,就算遇到武林当中的高手也可以利用飞剑、灵石、法术等物轻易对敌。 但今日真正对上了这种江湖上的绝顶强者,却仍有种遇见硬骨头难以啃下的无力感。 兴许动用上第二重断命之剑作为杀招可以破敌,但如此她的体内元气也将消耗甚大,必要一段时间修养才能恢复状态。 并且用出之后,化劲几乎全要用来维持身体不溃,若是一击下来没能杀死,那落败的就会是她。 保险起见……在决定使出断命之剑之前,应当要先存个档才行。 不过,夕恒现在没到一定要用断命之剑的地步。 诸多心思只是一瞬闪过,她继续于敌人周边轮转,自各个偏僻难挡的角度再接连刺剑。 不知为何,眼前这和尚只将禅杖插在地面,双手收至胸间,垂首闭眸,口中念念有词,不做还击。 无论剑刃自何方何处刺击,皆会被一道金光拦下。 正当夕恒将一套连招打出,蓄势又将再来上另一阵招式,和尚忽地张口问道: “圣女可曾听闻世有一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存善念,天必佑之。” “你这和尚不是来论武,是来讲道的?”夕恒抽了抽嘴角,终于看出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战意。 “圣女愿听老衲讲佛,实在再好不过。” “……” 剑刃打在金光,震出钟响。 随即,就好似忽地滞住般,停了下来。 半秒后,夕恒讲道:“我待会可以听你讲上几句,先让我把旁边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杀了可好?” 一旁的黑凌刀主正紧闭着眼眸,面目颤抖狰狞,正运转化劲收回散乱出来的肠子。 听闻夕恒所言,连忙再加快了几分进度。 白眉和尚摇头道:“杀生乃根本之大罪,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积德行善中,不杀榜首。” “照你这么说,我早就是千古罪人了。”夕恒放出杀气:“我早已杀人无数,你今日才来劝我,不觉有些晚了么?” “正因如此,老衲才来劝阻,请圣女放下屠刀。”对方又以双手合十,对着夕恒念了句阿弥陀佛,再道: “你身杀孽已极深重,若再持续如此,身死之后难免落得三恶道,再难成人。” “死后?”夕恒只觉得好笑:“你死过吗?你怎知晓?” 她可是确确实实死过好多次了。 对方道:“世间众生因造作善不善诸业而有业报,此业报有六个去处,称六道轮回,分为天道、阿修罗道、人间道……” 此人还未说完,她又打断: “就算按你说的,此间有着业报,因果轮回,那我今日便是他们的业报——” 她之前也看过些许佛家书册,知晓些许其中些许概念,顺着对方所言说出: “你身为佛家中人却要阻拦他们的因果报应,不怕灭了自身所修清誉福慧吗?” 少女转剑再指,引得地上黑凌刀主连忙开口。 他没向夕恒求饶,只不断呼喊圆昭大师的名谓,许诺若是今日得以存活,日后必有重谢。 夕恒听得聒噪,随手再挥出一道剑气斩在对方周边所护金光,打出猛烈钟响,才终于令此人闭嘴。 “因果轮回皆有定数,老衲不过一凡人尔,如何能拦下因果?”白眉和尚笑道:“此夜圣女在此将犯杀罪,老衲正巧闲来见得,便请圣女回头止杀,何尝不又是另一因果呢?” “闲来见得?可我怎听说,你是来拜访前宰相蔡元,兴许是收了供奉前来为那奸贼护身。”夕恒冷声道。 “不知圣女从何听得如此虚言,老衲前来京城,乃是为主持修缮佛庙一事,先前去了蔡家不过是因蔡老有心念佛,向老衲请教解偈而已。”此人又将双手合十,眼眸半闭,看不清其究竟是不是说谎。 “那么,我现在跑去蔡家府邸把蔡元那老奸臣脑袋摘下来,你可会阻止?”夕恒作问。 “老衲怎忍心见得施主再犯杀孽?”对方摇头:“回头是岸呐,往后若再杀人,必然引得大怨,贻患无穷。” “大怨是何物?”夕恒听得怨字,就想起了先前在海上所听的血线剑的副作用,同样是一怨字。 “老衲不知,只曾于经典见得此称,乃是一无可描述之大恐怖。” “大恐怖?” “总之,请施主莫要再惹杀孽。”和尚认真道:“施主名号乃是慈悲圣女,当显慈悲之心,与人方便,饶人性命。” 夕恒听着啧了一声,不再理会什么大怨大恐怖,继续反驳道:“我杀人才是慈悲。” 白眉和尚温和面色终于波动,皱起眉头:“施主莫要妄语。” “怎是妄语?我且问你,杀人,人杀,何者有罪?。” “违逆佛语,两者皆罪。” “为善而杀,为义而杀,又有罪否?” “此乃担罪,非是无罪。”和尚道。 “吾杀一人而救千人,有罪否?” “有罪。” “那便有罪吧。”夕恒接着说:“既然如此,我便将罪业留在己身,不让千人同受此业,你们佛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千人可能抵这罪业?” “担罪不是消罪,因缘化解不得。”和尚语气间显有迟疑,片刻后说出一长段话: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你如此斩人,那人因果定然牵绊在你身上,因果集聚,身如铅重、举步维艰,因果循环,必有果报……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为铲除致使民生凋敝的奸臣贼子、世家大族,我愿担此罪业,杀生止恶,此非但救人,也是对恶者之慈悲。”夕恒道: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白眉和尚张口却片刻无言,至此话语停住。 他虽出世的和尚,却也知晓蔡元等奸臣于民间名声,乃是豺狼虎豹,三尸五鬼。 此间世乱多是这几贼人奸臣所为,迫害剥削百姓,致人妻离子散,民生多艰。 到如今大赵狼烟四起,兵荒马乱且生灵涂炭,也与这几名名声极差的奸臣有些关系。 他只得道: “如此杀生造孽,毁恶大乘,堕无间狱,不得重回人道,更成不得佛。” “非要成佛吗?”夕恒转言道。 白眉和尚微微皱眉,似是已经想到她要说什么。 “地藏王菩萨历经四次本缘,修行无量劫,早已功德圆满具足,达到成佛资格,却立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夕恒讲罢这些书经之语,又道:“天下恶人不尽,我不止杀。” “……” 白眉和尚片刻无言,只将双手合十,低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慈悲圣女,原来如此……”圆昭大师退后半步:“老衲就此退去,往后有缘再会。” 他说罢,重新抓着禅杖点地,在金铃作响声间平平稳稳地抓着禅杖转身离开。 只留下夕恒与已经断了半个身子的黑凌刀主两人,落在这片空旷的庭院。 少女望着对方身影真的消失在了庭院当中,眨了眨眼。 “这就走了?” 她还以为说赢之后,对方还会不甘心地来上一场武斗呢。 还想自己应该难以将其斩杀,以打退作为目标即可。 结果打都没打,对方就抛下了黑凌刀主直接退了…… 再过片刻,连那秃头和尚气息都已感知不到。 “还剩很多事情要做呢。”夕恒回过神来,先转过身。 看向仍在地上,化劲都已用来维系伤势,难以再催动身体的黑凌刀主。 剑刃反握,即将刺下。 途中,她回想起之前一世当中的皇宫情景,问道:“有遗言么?” 对方沉默数秒之后,猛地推手将身躯翻转向上,不顾腰间巨大裂口又流出内脏肠道,手下抓着一只冒着寒光与阴寒之气的匕首,朝上猛地打出一记最后反扑。 不过这种招数对付寻常化劲还行,对付反应力极佳的夕恒,根本就是无望之举。 她轻易扭身躲过,提剑再削开敌人手腕,将所握着的匕首还有整只右手一齐斩下。 那失力宛如成了肉块的粗白五指坠在地上,被她一脚碾碎,响起接连咔声。 同时剑刃转动压下,刺进心口。 再拔出时,鲜血几乎沸腾般咕嘟咕嘟地溢出。 黑凌刀主全身化劲再难运转,身体抽搐着喷血,嘴里也吐出鲜红,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但实际却已无气息能够支撑。 心脏被刺透后抽搐了半分钟,此人才堪堪失去意识,眼瞳变灰。 大抵是死了吧…… 夕恒留在原地多看了会,又用剑刺了下脑袋,确定不是装死才放松了心思。 “这就算是,报仇了吧?”她自语道。 不过,兴许是因为敌人太弱的原因,感觉稍微有些平淡。 “连几个真正的杀招都没使出,纯粹凭力量就直接碾压了……没能尽兴。”她摇了摇头,盯了会自己手上染血的剑刃: “若是能与我再过上几招,兴许会更有意思些。” 再环顾四周,因这一处梁家之人逃得挺快,地上不像是之前那几家一样满都是尸体血泊。 不过,血子已经追去逃窜之人,大概也在别的地方杀出了一片血泊。 夕恒转动目光,再向远边另一处更大的家族族院。 方才那白眉和尚已被夕恒劝退,蔡家此刻应该业已经没了化劲武者护卫,她可以随意去杀。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等血子们返回才好。 夕恒随意找了具地面尸身,以其身外衣着擦了下剑上血浆脑浆。 收剑入鞘,便向此刻仍冒有热气、盛满了山珍海味的红木圆桌走去。 在种种名贵食材之间,只捏起一块小巧的桂花糕点落入唇中。 片刻后,浑身皆溅染血滴的血子杀手自院外返回。 落地时,她们手上剑刃还在滴血。 “接下来还有三家要杀,可要暂且休息一番?” 夕恒指了下身前圆桌,其上方所摆置的锦衣玉食堪比皇家,不知耗费了多少金银。 “不必。”四名血子间的领头者之时摇头,再以低声道:“当速战速决。” 说罢,便领人朝着下一目标走去。 不过,血子杀手当中身材娇小的那一个,脚步却是有些迟疑。 盯着亭中盛宴,喉咙稍动,似是咽了下口水。 夕恒浅笑了下,再捏起块茯苓糕咬下半口,便跟随血子们离开此处中庭,继续屠戮其他三座家族。 …… 之后于两大权臣家族族地肆虐,未再遇得强力抵挡。 最多不过遭遇三名暗劲大成夹攻,只被夕恒轮转斩出的一道血波剑气所斩。 因最近几月时常与化劲武者为敌,她错以为化劲武者其实也并非太过稀少,今夜可能还会遇到,已经做好准备。 但当进入蔡、王这两大奸臣家族,明白在短时间内也请不到实力足够的化劲武者阻拦,只会被她肆意屠戮,才知化劲武者确实是世间珍稀。 京城几大奸臣也只不过能请一个雇佣兵似的黑凌刀主,都不能使另一名实力更强的白眉和尚都全心助战。 将又聋又瞎的前宰相蔡元砍了脑袋之后,夕恒再领带着血子们前去最后一家李家。 却在途中,遇到了初晓手下的一名御带侍卫,挡在身前。 “怎得?”她歪头作问。 “李士美听闻帝姬所为便前去觐见陛下,许诺奉上所有财产、且协助对其他奸贼的搜刮抄家,用尽资源气力保陛下顺利,只求一活。”对方道:“陛下于是落旨,李家不杀。” “……”夕恒没想到这家伙慑服地这么快,啧声道:“早知道第一个就杀他了。” 不过,现在目的已经完成,也不必再去多忙了。 她又不并非真正的妖魔邪道,会因杀人而感到兴奋喜悦。 她杀人,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再刻意再杀。 …… 明日清晨,一封布告被猛地糊在内城告示木板,其上白纸黑字,字字皆明。 文字当中无不有怒斥之意,但其中主体意思却极为简单: 黑暗天宗所谓圣女一夜间斩杀五大元老重臣,族地受屠,流血成河,必得诛之,于是发布悬赏…… 围观者数百见此先是哑口无言,片刻后,不知从哪传来一道高声叫好。 …… 第一百一十七章、轻捻慢拢 清朗秋夜的天穹之上,除了隐约可见的诸多星点之外,只挂着一颗好似圆玉盘的显眼明月。 空中只留有兴许不怎能注意到的残云,给人以清朗之感。 深秋的夜风已经渐冷,刮得夕恒所在的这院中桑树婆娑作响。 一片枯黄叶子徐徐飘落,坠在下方染血的土壤。 上方天色清净,但这片下方的家族院落当中,却是相当浑浊。 数不清多少或完整或残破的尸身倾倒在地,伤口溢出浓郁暗血。 血液在其身下的石板地面聚成了泊,随着秋风吹过,颤出些微荡漾。 沾血的衣袖晃动,鬓发也轻轻抚动在夕恒的面庞。 “应该不会再有了吧?”少女看向周边遍布的数十尸身。 …… 本该早早结束。 她已将伴随行了今日之事的四名血子杀手遣散,正要顺着原路返回秦谢长巷与花满楼,没去浪费时间,再利用一下今日杀出来的诸多尸体。 今夜游荡了这么久,不知自己剑下又多了多少亡魂。 若是集中尸身催动汲灵之法,将今夜所杀之人都化为灵气,兴许能得到个大概的数字。 但这毕竟是京城,一夜之间灭门五大家族就已经足够惊骇了,再让他们全都变成浑身上下没有分毫血液,枯瘦无比的干尸的话,恐怕会令整座京城的民众恐慌无比,对黑暗天宗的印象更加排斥。 她想,便算了。 不过,今夜之事却未能如她所想般轻易完结。 于月色之下踏着轻功原路返回,路过之前已经杀过一遍的梁家族院时,夕恒听得其中响起纷扰之声。 靠近,即可见得梁家当中此刻却忽地返回了一些身穿简单布衣的仆役或管家的模样身影,正拥簇着挤进家族主屋。 这些人好似蚂蚁群搬运食物般,搜集出了房中的种种值钱之物,紧搂着将其带走。 途中有人因看上同一物品大肆争吵,被旁边的胖管家吼道: “吵什么!东西多的是,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多搬几件!搬得多少爷赏钱越多!” 又将一件金银钗子落在他们脚下,仆役们才停下纷扰干起正事。 “搬?”夕恒心里又重添了几分杀意。 应当是偷才对吧? 定下论调之后,她立即落回院中,拔出刚入鞘的长剑轻易斩下周边几颗头颅。 前端无论管家仆役,重见了她这名灭门妖魔,皆是惊慌恐惧。 胖管家还未出声,诸多杂役就已乱跑逃窜。 但夕恒怎会允许,即刻便自背后拽出飞剑,以灵石在其粗糙表面一划。 只猛一下,灵石划出烈火,飞剑也好似活过来般追向每一个逃窜着的凡人。 燃火飞剑行速比之武者轻功更快,周边寻常杂役凡人无法逃脱。 不过寥寥片刻,逃窜之人身上就已破开了诸多狰狞血洞。 人们逐渐不敢再逃,缩成一团,前头的管家已经跪下求饶。 而夕恒今夜已已经不想杀人,见足了腥风血雨,就没了抬剑斩杀的心思,只漠然道: “把东西放下,然后滚。” 杂役们连忙喊是,慌张丢下所携之物奔离。 但她却见几人手上还抓着玉佩玉簪,立即调动飞剑将这几人砍杀。 等到周边无人了,四周重回寂寥无声,她才将两剑收起,放松心神。 “……看来还要巡视一下。” 夕恒随即踏起轻功,再向朱家、李家、王家和蔡家这几座内城大族的族地环绕一遍。 最终却发现,只有这梁家的生还者,胆敢并有能力让仆役们返回取走财物。 其他被灭的家族,都是寂静一片。 大概是因梁家族人大都只是被血子追杀,她自己没有真正参与屠戮,所以漏跑了些…… 夕恒默想着,看向周边遍布的数十尸身,任由深秋凉风吹动发缕。 一两炷香时间之后,听得远边隐隐传来了皇宫禁卫的呼声,才继续踏起轻功奔离。 …… 在无人的寂静夜色之下,少女脚尖点在瓦房,好似轻燕般流畅飞掠。 夕恒总算离开那片依然散着血腥气味的内城族地,返回了秦谢长巷。 外界四方尽是一片漆黑静寂,可在秦谢长巷当中,夜场却还未结束。 四面好像糖葫芦般串起悬着的灯笼轻晃,夕恒行在光下方,一身侠客似的红衣劲装格外显眼。 红衣表面虽是染了不少鲜血,但因其底色本就是鲜红,未惹旁人注意。 只是行走之间,时不时就会听到有女子在旁轻笑,邀请她这位在夜中来逛的女侠进楼。 夕恒每每受邀,大都会下意识看去一眼,见其楼阁当中灯红酒绿、满是使人沉醉迷惘的奢侈布置。 花香酒香从中传出,甚至令她思索了,要不要趁着空闲进去逛逛,稍微体验一下不同的招待…… 不过,这类想法只是在心思间游过一瞬,就被她抛开。 今夜夕恒已用了半数的化劲气血,有点疲惫。 另外,去这种地方刻意与陌生女子交际,实在不是她的性格。 “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以后有了空闲再说。” 夕恒不顾周边招待之声,只返回自己所思念的花满楼。 宽阔的楼阁正敞,其中与外界其他楼阁同样,四面悬着灯笼摇曳,各处梁柱下摆置花瓶,插有各色秋季金黄花束。 门前侍卫毕恭毕敬地请她入内,踩过荷花塘与小石桥,再绕行游廊并踏着红木阶梯,前去三楼。 春纤似是已经休息,夕恒推开房门,未能一如既往地见到对方打扫整理室内。 花满楼毕竟不接夜中事务,即便白日客人无数几乎座无缺席,到了如此深夜之间,就总会变得寂静空旷——与其他近夜才开店营业的楼阁不同。 夕恒关上门窗之后,可听见遥远处极隐约的女子唱乐之声。 下意识,也哼起了类似的曲调。 先随意洗漱一番,便坐在床上慢慢褪下一身染血衣着,挂在木架。 见了贴身的单衣领口也已染血,啧了声,不太适应地也将此褪下。 扫了眼自己外露的顺滑肌肤,拉来被褥。 这样裸着身子睡,她还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虽然近几日也并非没这样过,但那大都是与红矶师妹一起嬉笑玩闹之后的事。 那时各自都累了,不会在意是裸睡还是穿衣,哪怕互相拥着入眠也是平常。 前日,她甚至做了与红矶师妹不知为何一起穿越回了现代,同对方一起逛街,吃烤肉看电影最后一起跑去了lovehotel之类的地方……相当古怪的一场梦。 夕恒扯来仍温存着丝丝气息的被褥,闭眸任由脑袋浮想联翩,在昏暗房间当中徐徐睡去。 …… 一阵昏沉之后,便是明日。 外界明光透过窗纱,为模糊昏暗的室内增了几分清晰。 清晨鸟儿翠鸣一如既往,好似合奏般叽叽喳喳。 少女呼吸和缓,仍困于睡梦当中。 直到一个轻敲声于房门奏响,她一丝心神才被拉回现实。 “客官,早膳菜肴已经备好,有薏苡粥、果馅饼、肉肠、流沙包……”门外的春纤侍女说出一堆菜名:“客官需用哪些,奴家现在去拿。” “唔。”夕恒还在困着,不过肚子确实也有点饿。 睡眠欲与食欲一起涌向脑海,几秒之后才做出回应:“端上碗粥便是,要甜的……” “是。”外面侍女应声,而后踩出布料与木板的沙声。 夕恒又眯眼多休息了一会。 一闭眼,再睁开,就不知是过了五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直到房门处又传来侍女的轻呼与敲门声,才慢慢苏醒。 残剩的困意也随之渐散,重新醒来,脑袋已是更清醒了许多。 少女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气,摆手让门外侍女进门。 身材娇小的春纤两手稳稳端着粥点,先是放在圆形的团圆桌上。 “请客官慢用。”春纤恭敬说罢,退步似要离开。 夕恒用话语将对方拉了回来: “昨天太累,今天也不想动手了,春纤喂我如何?” 侍女眨了眨大眼睛,下意识将夕恒所言词语重复了一遍:“太累、不想动手、喂……” 她咽下口水试图遮掩眼底微颤,但其面庞的泛红却是难以掩下其心中所想。 “想什么呢?”少女瞥去一眼。 “奴家没想什么。”对方抿唇作答。 “喂咱。”夕恒为了惩罚对方多想,将原本的询问变成了命令。 “诶?嗯…是…” 春纤重新端起光滑的木制餐盘靠近,表情似是有些慌乱,但长年来作为侍女的修养还是将其压了下去。 至少表面上,维持了一份顺从模样,舀起一勺粥点轻吹。 夕恒从床上坐起,看着春纤嘟嘴的样子有点可爱。 “客官……” 但对方却移过视线不敢对视,面庞泛红。 少女樱唇微启。 对方领会其意,有些紧张的伸来碗勺,抵在唇边。 勺子抵在好似果冻般充斥弹性的薄唇,为其再添半分湿润。 “倒确实挺甜的呢。” “客官满意就好。”春纤捏着勺子在粥碗当中慢慢晃荡几圈。 相互的合作之间,粥点慢慢用完。 少女捏着对方递来的手帕擦了下唇部,总觉春纤正盯着自己。 将视线递去,对方立刻又会将视野挪开,好像生怕与她对视似的。 夕恒见其泛红的面庞,总觉得对方脑袋里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又想什么呢?”她于是问。 “没、没什么。”春纤掩唇轻咳一声,从床边站起,端起撑着空碗的木盘,装出一如既往的样子道: “奴家先去放下餐具……” “顺便帮我备些热水。”夕恒接话:“昨夜劳累一晚,还未曾洗漱。” 听到‘劳累一晚’这四字,春纤羞涩低头,又加快了脚步离开。 而夕恒则松散慵懒地任由自己身体摇晃了一下,扑一声倒在床上。 睡意再度弥漫开来,不过多久,意识又游离到了深沉之处。 …… 再醒来,又已不知过了多久。 只见天色更为明亮了几分,映衬地室内亮堂。 咚咚、 熟悉的房门敲响声。 紧接着,自然而然又是春纤声音:“客官,热水备好了,可是现在要前去洗浴?” “帮我准备一身浴衣。”补觉到现在,夕恒终于清醒。 “是。” 春纤又走,又回来。 推开房门,带来了件完成的白红浴衣。 夕恒接下,直接将其裹在自己赤裸的身子,系紧腰封。 接着便伴随侍女走出,在一处无人楼道向下前往自己的浴房。 浴房当中,盛满温水的木桶表面飘着些许淡黄花瓣,好似条条小船游在平静的湖泊表面。 夕恒娴熟地解下腰封敞开浴袍,白皙如玉的肌肤一寸寸显出,领身旁侍女看着微微抿唇,目光恍惚。 光滑的裸足踩着有着些湿意的厚木地板,粘上水花,又在沾湿的小阶梯上打出了些微啪声。 好似雨水滴答。 紧接着,先是踮起的脚尖触及温水,受温热包裹,随后水色略过脚踝、线条柔和的小腿、膝部、大腿…… 当大半个身子都已落在浴盆,少女缓缓松出一口气。 如此沉溺在温水里,就总有种万物好似都正包裹着自己的温和感。 忙碌了这么久,好好泡一会让自己好好放松一下子吧…… 夕恒仰着身子,缓缓闭上眼眸。 春纤恭敬退后,拿着昨日那一身染血衣装前去清洗。 直到加了两遍热水,夕恒总算放松,挣脱出这片温柔乡,拿一旁沐巾轻擦肌肤。 又过许久,才穿好浴袍准备返回。 离开前,她对洗衣用房讲了一句:“春纤,忙碌之后,来我房间吧。” “诶?”室内的洗衣声停了。 夕恒浅笑,开门离开。 …… 午前,花满楼三楼。 夕恒轻哼着歌,在室内一件圆弧花瓶间随意摆弄着插花,一根根花枝落进瓶口,上方花束向外招展。 诸多色彩缤纷的美艳花朵点缀,花瓶被她放到另一侧的窗边。 站在窗台,可以自高处望见整片秦谢长巷的繁华景象。 虽然此刻还不到中午,大多楼阁都正闭馆,只有寥寥几个酒楼客栈仍开,但景色却依然美妙。 “说来,昨日之事在民间应该起了挺大的喧嚣影响。” 夕恒想着:“如今慈悲圣女的名号应当已经传遍京城的,并受万人敬仰……” 毕竟,最恨那五大奸臣贼人的,便是不知被其盘剥了多少遍的京城百姓。 “慈悲圣女是我与陈凤火共用的名号……她应该也会受到不少影响吧。” “应该给陈凤火送去信件,让她限制一下黑暗天宗的北进扩张了。” “我自己写信可能不太好送达,不如让朝廷来帮我送……嗯,之后去找一下赵初晓。” 也顺便与对方相谈一下,如何解决京城周边京畿大匪的困扰……向其索要一下京军的兵权。 夕恒随意想着这些之后要做的事,五指轻轻拨弄在瓶中花束之上。 忽地,外面传来几个轻微脚步。 她认出这是春纤的脚步,回头看去房门。 咚咚、 “进吧。” 微弱的吱呀声中,木门敞开,后方走来一位衣装整洁、只手袖部分稍沾了些水渍的少女。 “客官是有何吩咐?”对方弱声道。 夕恒先阖上窗户,慢步靠近床边,先坐了下来。 然后,右手轻轻拍了拍床铺。 明明声音很轻,却将春纤搞的心神一颤,脚步都下意识地后撤了点。 “客官……”春纤面颊泛红,似乎只会讲这两字了: “那个,我们花满楼是…是不做这种的。” 她说罢还怕夕恒不满,连忙又羞涩道:“若是客官有此想法,可去凤娇楼中,那距离不远,据说对女子还有特别的,特别的……” 她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弱。 夕恒扶额:“所以说,你在想什么呢,花满楼中总该是有些按摩放松的项目吧,毕竟浴房里都可以。” 侍女眼巴巴道:“客官是要按摩肩膀?” “不,全身。”少女将双手撑在床上,两腿上下交叠,窈窕上身稍稍前倾,勾起嘴角。 虽说春纤的力气不大,难以将肌肉按得舒服,但总归是能放松些。 “全身的话……”春纤看着客官身姿,咽下口水。 心里也有想靠近的心思,但,又总有种好危险的预感。 眼前客官乃是花满楼东家的好友,好像还有些相当特殊的关系。 如果现在顺应了客官所言,也许…… “不太好吧。”她缩了缩身子。 “有什么不好呢?春纤不喜欢我么?”夕恒歪头。 “怎会不喜欢!客官、客官是。”春纤连忙否认,低头讲着讲着,面色再度泛红,后面一句已经变成了小声嘀咕:“任谁都会喜欢上的人……” “是么?” “嗯。。”女孩抿唇出声。 少女轻笑了声,解开浴袍腰间系带,将胸襟稍敞。 然后,朝着对方勾了勾手。 …… 果然,春纤没什么力气…… 就算夕恒卸下了全身防备,也不过只有一点轻捏的感触。 夕恒将身子倾在床上,被轻轻拉着右手,手背手腕正传来丝丝柔和的按压感。 这种十指灵巧稍动的体感徐徐流淌在身体,先从手腕顺流到手臂、再缓缓穿过肩膀淌去下方,才引得几分舒适。 对方十指认真触在每一处肌理穴位,却自始至终都有些拘谨,与红矶师妹做伴时的感触实在大不相同。 只有在最软嫩的几个位置流过时,才会觉得舒畅些许,但对方每每碰到,却又总会害羞地再减半分力。 “还需调教一下呢……”夕恒好似在自言自语。 “小, 小姐说什么?”春纤的手指动作忽地缓了下来。 “没什么,你听错了。” 时间随着手指运转徐徐流淌。 因昨日运动稍有些僵硬的肌肉,也逐渐恢复松软。 对方也慢慢熟练,按到小腿位置,传来丝丝令人放松的酥痒。 一切进行到中途,门外忽然响来脚步声。 侍女本就紧张的心神一下子绷紧,手指动作也随之僵住。 “怎么了?”享受着的夕恒稍稍睁眼问道。 咚咚、 回答她的是外面轻淡的敲门声。 “……”春纤只呆呆回头,下意识将摆布在客官身上的两手收回。 房门被吱呀推开,夕恒也稍抵着身子望去。 露出其后方身穿锦衣华服,化着淡雅素妆的女子、模样精致好似天神尽心雕琢,衣装体态更是衬着温雅气质。 一双净灰色的瞳眸望来室内,本来眼底还有着丝丝欢悦,但见了自家的侍女春纤正伴着床上裸身,似是刚刚入浴过的夕恒……就迅速变得冷淡沉静下来。 少女眨了眨眼。 现在还不到中午,按理来说红矶应该还在忙着家族生意才是。 一般只有到下午或傍晚,对方才会抽出空闲过来探望。 怎么今日,却这么早呢? 搞的她都有那么一点点无言以对了。 “做什么呢?”颜红矶声音平平,听不出其中情绪。 “按摩一下子。”夕恒伸手指。 “那个…这个…”春纤脑袋转向这边那边,好像都快要昏过去了。 若是再让她多待一会,恐怕就会哗啦一下昏倒在地。 “春纤,你先下去吧。”颜红矶好像看出了这点,进门后平淡道。 “是。”侍女弱声回答,带着泛红的面庞悄悄退去。 小小的脚步踩着木板,很快离开房门。 “还没按完呢……”夕恒嘟嘴。 “师姐更喜欢春纤这类型么?”红矶问。 “真的只是按摩啦,昨夜忙了很多事情,身体有点酸。”少女解释了一下。 “那就让妾身来帮师姐继续吧。”红矶返回房门处,哗一下使力关上,然后反锁。 之前,从没有反锁过。 “一定能让师姐好好放松的。” 她语气平平,声音之下好似藏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风吹的,夕恒觉得有点冷。 …… 第一百一十八章、里应外合 犹犹豫豫间,夕恒接受了红矶师妹的按摩, 虽已与师妹做过了不少事情,但按摩这方面还算新奇…… 虽然总感觉气氛有点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等到对方靠近,伸手触来,好似掐一下般捏在了她的软肉上,传来的刺痛感就使她立即后悔了这个决定。 “有点痛……”夕恒小声提醒。 “有吗?” 还没等到回答,颜红矶又将手指碰在更敏感些的肌肤。 方才是痛感,现在又成了痒感。 “这样的,不是按摩吧?”夕恒压抑住了传来的刺痒感触,不由得想问。 “怎么会呢。”然后红矶又继续起了自己毫无技巧的手法。 似乎她从未按摩过,也从未学过这种事情,如今此刻在夕恒身上肆意拨动,只是以她的身子肌肤取乐,顺便发泄一下内心当中深藏着的某种不满感觉。 “是哦。”红矶又只以平静两字说出两字,然后双手十指捏在曲线纤柔的小腿,忽地捏下。 原本被春纤侍女安抚地放松了些的部位,反而因此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那个……这个地方捏过了。”夕恒小声提醒:“不必再碰了。” “妾身过来,当然是于全身重做一遍。”但红矶显然并不接受她的建议。 接着,少女尽力忍受了自家师妹的几分钟的捉弄。 等到对方伸来的手指就要碰到一个重要的地方时,她终于还是有点难以适应,忽地轱辘地在床上滚动了下,而后捏起柔滑的被褥将自己卷起来,构建出一道防御。 然而红矶却攀上床来。 “师姐为何如此?先前你我不是玩得很有兴致么?” “总觉得师妹有点不太对劲。”夕恒把自己缩在角落,看着师妹好似野豹般躬着身子一点点爬来,愈发觉得气氛奇怪。 “是么?”颜红矶停在原地,那稍显冷漠的面庞总算表现出了几分别样神色,稍有些别扭地抿唇讲道: “我只是想满足师姐。” “满足?” “但总觉,自己有点无力。”她挪走视线,小声道:“明明我其他事情都能做好,却在这方面却……” 她声音越来越小,好似不愿承认这点。 这方面? 夕恒用食指点着唇瓣想了好久,才明白对方是在说什么。 “呃,没关系啦。” 她摆手想要安慰。 红矶师妹却没怎么听,只朝前伸手:“今日就请师姐安稳些,让我来帮你好么?” …… 嬉闹下来,时间从午前挪到了近夜。 直到红矶师妹疲倦地躺在了一边徐徐睡去,脑袋因为诸多刺激而变得有些朦朦胧胧的夕恒才逐渐从许多余韵当中回过神来。 “太怪了。” 今日,师妹的兴致实在有些强,好像是也想着把她弄晕过去似的。 以至于,夕恒中途想要让对方暂且停手先缓一下也未得答应…… 被几个方向夹攻……中途难免有些失神的时候。 由此颜红矶才逐渐满意,因浑身的困倦疲惫躺在一旁徐徐入眠。 “呼……” 夕恒用手背抵着额头,躺在床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想挪身换个姿势,脚趾腿部等处都会碰到大片令人不太舒服的凉意。 并且,每次呼吸都能轻易嗅到两人味道互相交织在一起,构成的奇异香气。 这类气息好似还有着勾人欲念的作用,她只是躺在床上稍做喘息,不过片刻身体就好像又起了什么奇怪的反应。 面庞也正随之泛红发热。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少女用朦胧的眼神朝下窥去一眼,看到满床面的湿痕,扶额道: “这床是不能要了。” 被子也是,明明才刚换了一天的时间,就又该拿去洗。 辛苦春纤了……她在心里默念。 不知为何,忽地想到,春纤应该知道这被褥上的湿痕乃是…… “咳咳。”夕恒掩唇轻咳着打断了自己的古怪想法。 这种种奇怪思绪,肯定是因为今天和红矶师妹玩了太久导致的。 因为满脑子都被方才种种占满了,所以不经意地就会联想到很奇怪的方面。 “这可不行呀。”少女拍了拍脸蛋,她可不想自己全被这种事情占了心神。 “重要的是正事,正事……应该想些正事才行。” 夕恒稍扬脑袋,用指尖点着自己黏糊糊的脸蛋,陷入思索。 “支付雇佣血子的报酬、剿匪、去初晓那边索要京军的兵权……之后还需返回北疆战场。”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早该去忙了。” 轻语过后,她转头望去大床正遮着层窗纱的窗户。 窗外透进着落日的泛红光亮,再经过一层红纱,更是显得黯淡。 夕恒总觉身子黏糊糊的,于是在旁先拿起沐巾擦了下。 又觉擦不完整,便先穿上浴袍,返回自己的浴房找侍女要来温水。 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清洁干净舒爽。 夕阳已经落幕,天色渐暗。 少女愈发觉得耗费了太多时间。 以后还是先将正事忙完,等到空闲时候,再与师姐师妹她们玩闹好了。 耗费的不只是时间,还有精神。 即便过了这么久,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总觉敏感。 并且,好容易渴…… 这种状态下可不太好去做正事。 夕恒按了按太阳穴,在花满楼中换好一身轻装,便踏起轻功行去内城。 此时才刚入夜,内城的商街剩些人流。 快走在人群当中,很快来到一座名为‘琴韵轩’的琴瑟店家。 此地售卖各类精美华丽的琴瑟乐器、乐器表面雕纹繁杂,不少都添着金银玉石等装饰。 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店家是位女老板,正戴白色长指,轻抚着柜台桌面上一座二十一弦瑶琴。 琴面由松白、檀紫、梨红三色构成,指尖轻捻,便有悦耳筝声浮动。 夕恒走入随意环顾了一圈周边陈列着、琳琅满目的诸多各式乐器。 下意识,回想起了曾在现代逛乐器店的时候。 女掌柜轻轻奏出小段悦音,转来视线:“客人可算是来了。” “我来付账。”夕恒道。 “请吧,她们都在楼上守候。”对方微微指去。 登上楼阁,即可见一间宽阔些的客厅。 其中,正有几名女子端坐在桌边蒲团,眼前摆着许多盘刚刚盛上、还冒着热气餐食。 血子杀手都未带面具,露出了自己的原本面貌。 她们模样或是清冷,或是眼眸半闭显得温和,亦或者其中身形最为娇小些的那位正盯着满桌餐食眼波闪动,手指按在筷子,似是蠢蠢欲动。 其他三名血子此刻都已经注意到夕恒时,只有这位已经深陷在眼前美味的小姑娘反应最为迟钝。 她疑惑为什么周边姐妹都不动筷,晃头时才发觉到了有另一身影站在厅堂门前。 随即就好像听到了不好的消息般,表面模样的兴致渐消。 “唔……”嘟起了嘴。 “饭菜之后再用。”那位模样清冷的血子杀手讲罢,起身靠近过来。 身材娇小的血子叹了口气。 “你们先吃饭也好……”少女稍微提议。 然而,眼前之人却只是回答了四个字: “血波剑法。” 显然,这些血子杀手,对据说能够推动血线剑晋升化劲的血波剑法看得极为重要。 “我可做些演示,一步步教学,说来周围有空地么?” “随我来。”血子杀手说道。 …… 一刻钟后。 琴韵轩后方,一座小型练剑场中心的巨石,已被夕恒用几度简洁的血波剑法斩成一块块平整切片。 因每次施展血波剑法都需要割出鲜血,她左手因此显出条条血痕,发缕也因体内元气的少许损耗,再添了丝缕白色。 并且,生理寿命可能也少了几个月——不过夕恒对此完全不在意。 认真旁观着的血子们将招式模样完整记下,并在她的指点之下,将其原理也汇成心法文字以细笔写在秘籍。 随着接连的演示与讲解,秘籍上方填满了密密麻麻的诸多文字。 将其合上,封面可可见得‘血线剑、续’几字。 夕恒讲解教学罢了,提醒道: “血波剑法并且每使一次都会损伤根基寿命,可以作为杀招,但想要成就化劲,乃是极难之事。” “明白。”血子的回答相当简朴,一如既往。 “若只以成就化劲为目的,以东黄眉山创出的混元功为本,兴许更有可能。” “血子已得混元功,且有所尝试,你手中的血波之剑能为此再多增几分可能。”对方平静回应,一如既往地简洁: “报酬已付,交易罢了,就此分别。” 接着,这名清冷的血子杀手回到后面,拉着那位贪吃的娇小血子刺客离开。 夕恒也迈出脚步离开这片空旷院落,前往皇宫。 途中,又一度经过了先前被她屠过一遍的梁家。 此刻这片族地已经被全身穿甲、手持长枪的宫中禁卫精兵占领。 外面有精兵守着,其内部则时不时响来指挥与搬运声,显然皇城禁军正在其中忙碌搜刮、如火如荼。 “希望可搜得的财宝足够让我领带大军返回支援北疆……”夕恒望着自语道。 杀了奸臣并不能直接令局势好转,还需以所获资源稳定朝内外局势。 有了这些权臣家族贡献出的大量资源填充国库,大赵朝廷只要不被随之而来内部反噬或外敌打乱,应当就可以持续恢复曾经的强盛。 夕恒要去处理外敌,内部就包揽给她的皇妹赵初晓了。 少女飞身掠过此地,踏在房檐踩碎瓦片。 不过多久,便回到皇宫,落在皇帝居住的福庆殿。 遮掩着气息,可以轻易略过诸多连明劲大成都没有的巡卫。 但在福庆殿中没走几步,一名气息强大的身影便忽地显在了身前。 此人面目棕红,蓄着胡须,身穿绣有银龙纹样的御带官兵轻甲,其气息威势并不算特别强,应该不过只是个寻常化劲。 若是在外,夕恒面对这种气息平凡的化劲武者,自信可在十招之内将其斩杀。 不过对方乃是皇帝的御带护卫,必然有其独特超凡之处。 说不定此人会如颜朦国的化劲一样,身上带着有些不太惹眼的特殊物品…… “帝姬夜中前来进见陛下,所谓何事?” “商议京畿大匪如何以对。”少女打了个哈气,相当不在意地回答。 “在下前去汇报。” 对方说罢转身离开,不过多久却又回来。 “殿下请随我来。” 夕恒跟上。 对方领她去的地方却并非福庆殿内三楼的皇帝居所,而是后方庭院。 其中有溪水流淌,四方摆着几座模样奇特的青石,迎客的松树显在眼前,因已入了深秋,松针边缘显得枯黄。 脚下鹅卵石铺成长路,前头身穿赭黄色圆领袍的赵初晓正领带着一名发缕枯白的老太监慢走。 夕恒可以听见他们远处话语。 “陛下,李士美已将近年贪得与其中数目整理完善,粗略估计盖有百万两之多。” “高老认为是真是假?” “应当是真,此人贪戏剧享乐,创了几出流传甚广的风俗戏剧,各大楼院每要演出,皆需分去一定金银,想必不缺银钱。” “如此也贪得百万……你说,为何他们总是求得几世也用不空所用的银两,却仍不停手呢?” “兴许并非不愿,而是不能。”老太监道。 “不能又是为何?” 他们似乎只在闲聊,并非商议国事。 夕恒于是靠近了这两位熟人。 “帝姬殿下。”老太监先一步恭敬道。 “我欲迅速解决京畿大匪,特意前来取兵权。”夕恒直言道。 赵初晓注目片刻,轻轻点头:“高老,退下吧。” 太监应声后退,转身离开。 夕恒也伴在初晓身边,随她一起于庭院当中慢走:“搜刮进行得如何?” “顺利。”赵初晓道: “只是他们财宝并不只藏于家中,其他还需审问寻觅,许久才可真正取得全部。” “至少粮食不会埋到地底。”夕恒问:“如今粮草应当充足,明日请下旨迅速送去北疆。” “我会安排。”不知为何,初晓身为皇帝,在面对夕恒时却不用朕字作为自称。 “说起北疆,最近北疆可传来新的消息情报?”夕恒又问。 “赵万里叔父已领军部于黑水潭下部流域旁建立阻碍,防止敌军越过我军南下。”初晓行走间轻易回答。 “如此受了牵制,正面战场兴许会节节败退。”夕恒想到。 “所以北疆又送来一封求援文书,如今这已是第六封。” “你打算派多少援军?” “五万,由京军与北方各城募兵……或重整老兵、军户兵,另让各地大户望族出人。” 夕恒听这数字,稍有些失望。 如果五万可以与颜朦大军抗衡的精兵良将,那么其对于北疆如今的战局而言,倒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但……她对只在新皇上位之后才真正开始训练,如今连京城周边的山匪都难以真正压过的京军,实在不抱希望。 而其他现募的军部,上了战场基本只能充当人势,真正作起战来,只会被敌方骑兵摧枯拉朽地击溃。 “不够。”夕恒却摇头:“可能再争得其他援军?” “还有几部受招安的前反贼军部,不过其在南方护守。” “……”夕恒扶额。 大赵,好像确实已经没有真正可用的大军北进支援。 应该要自己想想办法了。 要如何在这逆境的情况下翻转局势呢…… 夕恒想着此事,被旁人领带回福庆殿中。 少女相当娴熟行在其中,没去在意周边种种金碧堂皇、华丽富贵的各类装饰模样。 她当年做皇帝时已看了个遍,没什么值得新奇的地方。 回到皇帝居所,初晓命令宫女端来茶水。 期间,她讲道: “我将你官位升至武阶统制,可领京军万人,前去京畿四方各地剿灭匪贼。” “匪贼兵力几何?”夕恒不在乎自己官位如何,在她看来这不过只有过象征意味。 “京畿共有四方大匪,分为浑水、火头、黑魆、备位,其中浑水、火头二者仍躲在山林,后两者则占了城池城镇,四匪一同造反,裹挟民众也携兵器与官军相抗,宣传已有八万余人,但此数不实。” 初晓简单道:“以我看来,这些匪贼手下正兵,不过一两万人,只因京军不愿全力剿匪,所以如今也未全然剿灭。” “他们当然不愿,剿了匪之后京军可会被推去横尸遍野的北疆战场,不如在繁华京城当个小兵混个自在。”夕恒明白。 “朝令可下,人心难改。”赵初晓摇头。 但在夕恒看来却并不难:“只要给他们一个更不可接受的选择,自然都会选较为宽松的一方。” “何种?” “不听令者,死。”她说。 初晓沉默片刻,又道:“如此太过严酷,可会令宽松许久的京军内部起些反噬。” “那正好做些筛选,重整京军。”夕恒语气平静。 “……” 气氛片刻沉静后,赵初晓起身去了一旁堆放着种种书案的长案边上的,从上方取来一件早已准备好的令牌,摆在桌上推给夕恒。 “此乃统制令牌便交于皇姐了,请明日午间前往京军大营。” “谢。”夕恒接下,扫了眼金银两色的令牌,点了点头。 “还有一问。” 少女将令牌收回,与其四目相对。 看着对方棕灰澄清的双瞳与相似的容颜,她总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皇姐打算何时来夺这皇位?”初晓平静道。 语气就好像是在说‘饭菜就要凉了’这类家常事情。 “夺?”夕恒也淡然道:“皇位本就该是我的,应当说‘取’才是。” “何时?”对方再问。 “兴许平了外地就来,亦或者再整顿一段时日。”她说了实话。 “到时候,你我各凭本事。”初晓说完,摆手送客。 …… 第一百一十九章、戎马劻勷 “跪下。” 大赵京城,东城门后的宽阔练兵场中。 近万名大赵京城兵正或跪、或趴在空旷的平整黄土地上。 至于为何会有躺着的,自然不是因为夕恒宽恕他们的劳累,而是因其都已身死。 那些人的衣着表面添了份狰狞可怖的伤痕,鲜血或肠子内脏从中挤出。 哧溜一声,那些琼结的大小肠子忽地打在地面,染上黄土。 而站在最前方的夕恒,已是第三次讲出‘跪下’这两字。 第一遍时有人不从,甚至有名习惯了蛮横态度的兵将看她只是一纤瘦女子,还张口挑衅了一句。 不知是真的看不起,还是说想要试探一下她的斤两……都已无所谓了。 那人已经身死,连带着几十个同他一起张扬之人一齐被断了脑袋。 等到她讲出第二遍,人们才下跪了差不多。 但仍有人因此粗暴做法而大声呵斥,甚至讲要上奏陛下,取消她的兵权。 夕恒记得那人还说什么,此乃天子脚下,不是你这般残忍不仁之人可以立足之地。 等到她表明身份,并命一旁的太监再念一遍圣旨,并真正放出冷冽杀气,人们才终于不敢乱叫。 她的名号与最近两年来立下的功绩也已传遍京城。 只需道出夕恒帝姬四字,人们就会念起当年方天德之事,再记起最近数月来北疆战场的种种传言: 据说她曾以不过百骑军部大破颜朦强军敌营。 带骑兵营救受围大城,冲锋陷阵一往直前。 帝姬殿下所参战事几乎皆是敌众我寡,却又能够以少胜多。 如今在北疆战场当中只要领兵去到哪,哪边颜朦军就会闻风而逃。 若是逃不掉便会当场跪地投降求饶,无论千军还是万马尽是如此…… 夕恒在京城居住的这几日,也不经意间了解过了这类关于自己的传闻,听着倒是有些夸张。 她在北疆虽是有了点名声,但颜朦军同样强悍不畏战死,还未曾有过投降或望风而逃之人。 第三遍命令落下,不再受阻。 夕恒继续落言道:“军令如山,凡不听约束者斩无赦。” 之后命令京军摆出行军阵列,见军势也还算完整,才点头。 她将近万人的京军按照战力分派成了三部大军,各自派往三个方向,以此来加快剿匪速度。 至于战力分散问题,她没有在意。 打仗并不全靠人数,重点是击溃敌阵。 夕恒自觉自己一人即可做到这点,毕竟敌人并非不惧战死的颜朦精锐,只是些无纪反贼山匪罢了。 无需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将兵力分散也同样可以做到这点。 只要等她辗转到哪处,哪一处便进攻就好。。 接着,夕恒领带三千京城官兵,行去了距京城较近的一座名为黑魆的大匪驻地。 这座势力虽仍号称绿林好汉,但其实际上已经养出了反贼的声势。 已经占下城镇、驱使百姓组建守军,甚至造出了不少守城器械。 城墙前设置拒马桩,上方墙上有着点火把的弓兵日夜巡逻——其实力在四方大匪当中数一数二。 只三千京军,必然不能将其击溃。 但夕恒自认为加上自己,应当不会遇到太大麻烦。 …… 三日后,日丽风清。 京城官兵齐聚在了敌方所占的偏远镇子之前。 这座镇子依山傍水,山后便是黑魆匪帮的大寨,打下此城之后,还需进山继续剿匪攻寨。 若是直接派来近万大军,先不说行军更慢,敌人必然也会望风而逃,一头扎入山林而难以追踪击溃。 只三千寻常京军,应该不足以令其太过慌乱。 在这些大匪部队的印象里,京军每每前来骚扰,也不过只是做个模样,不会有谁真正拼上性命前来攻打。 毕竟无论军饷也就那么几两碎银子,供一家吃都吃不饱,谁会拼命呢。 在这摆起声势做点喧嚣,干点上头指示下来的活计,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能不能干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大匪手下部队哪怕见了京军围城,也没有多少慌张。 夕恒利用这点在白日间光明正大地将京军围在城前,就在城中匪贼的眼皮底下扎营休息。 城墙上大匪部队比她想象得更加怠慢,非但没有敲锣打鼓,还在那城墙上欢笑取乐,丝毫不把官兵放在眼里。 抵达时已是夕阳,待到入夜之后,她再带着三分之一官兵在夜色下前去堵住城镇后面,前去山林的撤退道路。 一阵忙活后又回到正军,要剩下的两千战士点燃火把,敲起战鼓,做喊杀之声。 镇中匪徒听闻,连忙来到城墙巡望,其中领兵头领迅速纠集起匪军准备防御。 但在震耳的喊杀声中,镇中的匪徒们,却见官兵当中连一件像样的攻城云梯都没有,只不过是举着火把正跑过来。 正当上方守军将领松了口气,高声喊出官兵没有云梯不必惊慌,要手下拉弓射箭时—— 一抹红影忽地自官兵人群中显出,于瞬息间跨越百米,抵在了城门之前。 踏地旋身,裹着汹涌化劲的右腿带着冲势惯性,击向眼前。 犹如雷阵般的轰声震起,城门上方城楼似乎都因此有些颤抖。 紧接着,巨大孔洞在厚重的城门裂开。 奔涌的化劲传遍整个厚重木门,将所有木头碎块连带着固定城门的墙面都掀成粉碎。 上方大匪守军只听得一阵雷鸣似的轰声与震荡,还未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下方京军士兵的士气就已大涨,原本还稍显犹豫的冲势,立即更猛烈几分。 夕恒动作几乎毫无僵直,击碎城门之后,又踏着墙面冲向之上。 长剑顺然拔出,伸手朝前。 “呼。” 空旷间,薄唇微张,吐露出一个轻声。 随即大片烈火忽地爆发,烧在城墙惊起呼声,将一片城墙隔开同时,也令十数名聚在一起的弓兵浑身沾满火焰,不断挣扎痛吼。 少女落在城墙上方,眼见周边尽是敌人,反而勾起嘴角。 长剑挥动,道道红线显在月辉之下。 红色飞掠之处,敌人颈间喷涌鲜血将头颅推去空中。 接着,又如天女散花般接连坠在地面,将城墙石板打出块块血色绽放。 夕恒以蜻蜓点水的技法踏着轻功于十数秒间横穿百米,途中所过之人皆受剑伤剑痕,或其颈间落了个碗大的疤。 随之,城墙上站成一列的持弓守军就好似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地。 这里显然没有能与她抗衡几招的化劲武者,如今所为只是一面倒的屠杀。 甚至因为她杀戮太快,这边杀完另一远边城墙敌人还未知晓,不明情况的匪徒首领甚至还在指挥弓兵射击。 那人只是不断重复喊着拉弓射箭四字,就只觉周边弓兵与城墙射出的箭矢越来越少。 待他感到古怪,派人去查看时。 夕恒已经杀到了此人所在的城墙。 一瞬的错愕间,匪徒领袖便借着火把光亮,见得一道妖鬼似的模糊身影飞掠而来。 他立即拔刀挡下一击,但围在周边的手下却是没能反应过来,直接掉了脑袋。 “谁?!”匪盗高喊。 随即,一把长剑从他后心刺入,再自前胸穿出。 猩红的鲜血贴在剑刃,朝下坠去一滴——立即又被拔出。 夕恒不在意这名匪徒当中少见的暗劲武者,紧接着就杀去了另外的城墙守军。 大赵官兵也同时冲入镇中,带着火把肆意砍杀。 匪军见城墙破了,立即就失去了所有反抗心思,不约而同地朝后方另一城门逃窜。 官兵见敌人逃离,自然前奔追杀。 匪徒刚刚离城想逃进山林,却又见早就有了大片官兵挡在前头。 前有官兵堵着,后方又有声势更为猛烈的官兵冲来,匪军呆愣片刻后接连丢下兵器,投降—— 一场夜袭攻城,由此落幕。 夕恒在城墙上杀了差不多,来到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的镇中,只见到地上正跪着不知多少投降匪贼。 环顾一圈,只平静道: “不接受投降,全杀了。” 周边官兵愣住,一时没有动作。 “全杀了。”她又说了一遍,散出杀气。 汹涌的杀气令人宛如被妖魔怪物盯着般背脊发冷,为保自己性命,大多都开始挥刀向眼前投降俘虏。 接连几分钟的尖叫痛吼与反抗声之后,一切变得安静。 “将尸体聚堆,添上柴薪。”夕恒随意说罢,又回眸看向城墙,再对另一千户长施令: “带人将城墙上的尸体和肉块都收集起来,抛到墙下堆起。” 说罢,等到众人开始忙碌起来,她也拽起一具具尸体当做毛笔染上鲜血,将血纹抹在地面,绘成不起眼的血纹法阵。 道道血纹显现,尸体越堆越多。 尸堆当中不只有山匪敌军,还有着许多不知因何而死的寻常镇民,也被丢入尸堆。 夕恒绘制完了法阵,粗略扫了眼尸堆大小,粗略估计可有数千具之多。 不过…… “还是太少了。”她摇头。 夕恒本想在这次南下途中,顺便也将血海大法所需的灵气搞定。 本以为京畿大匪手下数量足够,加起来应该足够。 但现在看来,这所谓的京畿四匪,恐怕连方天德死后的一支天梁残部数量都比不过。 他们能够抵抗大赵京城军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官兵太过无能罢了。 “尽量多杀些吧。” …… 十日后,京畿大匪全灭。 这四处所谓大匪,其中最强的战力也不过只是暗劲大成,任何一个能与夕恒抗衡几招的化劲都没有,士兵也不像颜朦军那样能结阵将她围杀,自然会被她轻易击溃。 她只要转移到已有了友军驻扎的匪徒阵地之前,即可在短时间内将其攻破。 杀完之后,夕恒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堆起使其烧灼并汲取灵气。 在不断的领兵追杀、突袭、强攻之间,她零零散散也聚出了三十颗填满了灵气的灵石。 这其中所用的尸身不只是敌方匪徒,还有途中因遭匪贼袭击而流离伤亡的许多平民,亦有着官兵尸身。 可即便已经不择尸体身份,灵气仍是不太够用。 想要左右一场与颜朦大军的大战,需用的法术只能是血海翻天。 其他法术像是导弹炮弹,而血海翻天这种可持续可控制的法术,战略意义几乎可与核弹相当。 如今大赵在北疆战场已经陷入弱势,夕恒想以此翻转局势。 但…… “还不够诶。” 她取得了大胜,并带领仍存的八千余名京城官兵返回,正受着京城当中诸多民众的崇拜敬畏。 但对夕恒而言,这百万人的赞声呼声只是些无所谓的虚物。 她更想舍弃这类称赞,换取五万具尸身。 听着人们尊敬之事,她一直在想,究竟如何才能再弄到五万单位的灵气呢? 世界上有什么地方,能够让她直接获得这么多灵气? 又有哪个敌人……会有着接近五万名手下。 颜朦国自然别想,能杀他们五万士兵,那就没必要再用什么血海大法了。 而东黄眉山当中大多都是武者,没多少成建制的军部。 正因如此,他们才没能够真正领兵前来攻占大赵城池,只是趁当初海鲁之地起乱,官府对其的掌控较弱时占下了部分领地。 要这武者组织齐心协力前来攻打朝廷,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黄眉山主本身也对攻打朝廷领地没放太多心思,只一心钻研着他们所创的混元功法。 到现在,东黄眉山那边的消息已经越来越少。 另外所剩的大赵劲敌,就只有西方南蛮与南部的黑暗天宗了。 如果黑暗天宗和夕恒没有一点联系的话,她说不定还真会将目光放在那上面。 但她可是黑暗天宗的圣女来着…… “要去杀西边的蛮族吗?可时间又不足。”夕恒摇头。 如果现在领兵先去西方,打上一场总死亡人数能达到几万的战役的话,颜朦大军说不定就已经南下,攻到京城了。 “先带兵去北方再与颜朦国打一场拉锯战好了……说不定慢慢就能聚集五万。”夕恒自语道。 一旦灵石的数量勉强足够,便聚起一场决战,将颜朦国侵入大赵边境的全都碾个干净。 之后得胜了,她还想继续领兵攻入颜朦国,将其摧垮至再也无法举兵南攻。 乘在赤鬃大马,行在众多百姓的崇敬目光当中,夕恒领着因连连打了几场大胜、士气已经高昂许多的京城官兵返回了城门后的驻地。 随她而行的京军大都露着兴奋模样。 夕恒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激动的。 不过是循序渐进地打了场以多胜少的战役罢了。 要她说,根本就不需要这一万官兵,只要给她五百精锐骑兵,也能轻易灭了京畿地区的四方大匪。 那样的话,速度还能更快许多。 而领带京城官兵,所需注意的地方还会更多,像在练兵似的。 不过倒也确实练出了点样子——如今剩下的八千京军,已经算是内地的常胜军了。 虽然其技艺、武力、战术等方面其实没什么进步,但士气确实有了一番飞涨,也有了些许军势。 “在内地,大概也算是可用之军了。” 夕恒任由这些京军去举办什么战后庆功宴,自己则默默离开,直接前往了皇宫。 一如既往地直接以轻功踏入宫内,来到福庆殿之前。 但所要找的赵初晓今日却并不在此,如今都快要天黑,对方却仍留在太霄殿中处理公务。 夕恒听闻,转去那方向途中,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做皇帝的劳累日常—— 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身穿衣整理,朝会之后又要一直忙到午后,返回福庆殿的皇帝居所时,仍需背诵或翻看化劲武学和仙踪仙闻…… 每日能用以休息时间极少,有时没注意就熬了一通宵,正想入睡时就又要上朝。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如果再坐上皇位,自己一定会将大多没必要搞得太复杂的事情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那样,也许就不必那么忙碌了。 亦或者…… 夕恒心里映现出初晓的模样,沉思了一会。 想着想着,就已到了目标地点。 少女踏在青白两色宛如由玉石铺成的地板,来到金碧辉煌的朝堂大殿之前。 墙绘金龙,周边卫兵也身穿金甲,有一太监持着浮沉立于大殿之前。 即便殿内没开朝会,外围架势仍是严谨规整非常。 太监见了她腰间官牌,尊敬地躬身靠近,先是请安再问所谓何事。 随便说了句汇报剿匪情况,太监便领她进入。 走过开朝会的大堂,绕向后方廊道,停在皇帝常用于办公的一处楼阁之前。 太监进去汇报,随后请她进入。 夕恒绕过熟悉的一层摆放着种种珍奇物品的木架,便见了后方赵初晓正处理着奏折。 “今日这么忙么?” 夕恒之前那一世虽然也有过桌上堆满了奏章的时候,但最多不过处理一两个时辰。 “六名权臣突然离朝,权利结构变动间,自然麻烦不少。”赵初晓平静地摆下的毛笔,回头道: “十日前你我送向黑暗天宗的书信已经产生影响,黑暗天宗停止北迁,撤离了两座城池。” 夕恒知晓自然如此,只道:“京畿大匪已平,尽快派军支援北军吧。” “说起北疆战事……”初晓轻叹一声,从满桌奏折文件当中抽出一封递来:“兴许你不必领军走太远了,颜朦军已经南下。” “嗯?”少女接下,第一眼便见得了中央字迹,下意识读出:“黑龙潭南部江岸驻军大败……颜朦与其东部半岛百济国结盟驶来大量船只,连带颜朦骑兵一同突袭,冲破阻拦,已经南下?” “哈?”夕恒抽了抽嘴角。 她才离开刚半个多月,怎么又搞出了这幺蛾子。 “黑河流经在燕安、东平、郓州、兖州等城外……如今燕安与东平已被敌部大军已经围城,北疆军正在南下回援,但究竟能否得胜,犹未可知。”赵初晓道: “若这四城皆破,便是我们京都了。” …… 第一百二十章、决战将至 翌日清晨,京城练兵场中。 没等参与了昨日庆功宴的京城官兵酒醒差不多,夕恒便让传令官把士兵都呼醒,要八千京军来练兵场中集结。 期间没有多言,直言要他们把自己浑浑噩噩的脑袋洗个干净,立刻去收拾行囊,整理队列,准备远途行军。 途中夕恒也整理起了自己所需的兵器行囊,又跑去皇宫,拿赵初晓下的旨,找内务府要了一把官库中最好的宝剑给自己配上,又为手下领了两百副精良兵甲,以供精锐所用。 一个时辰后,太阳升至高处。 她于是带领八千京城官兵前去北部城门,与其他两部京军汇合。 别的将领手下京军共有一万两千余人,加上她手下部队,统共两万京军,一齐向北方行去。 行军同时,一封《讨颜檄文》自京城朝大赵四方各地播散。 …… “有亡国,有亡天下之分别。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今有颜国,东蒙之余孽,侥幸得势凌威旧主,不思德义,劫掠攘夺如匪如寇,朝廷经乱黯弱,若国败,天下将失德,千载惧绝,语言俱篡,天下之中不复存焉……” “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赵豪杰义士,请凡有血气者,同吾军并而往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檄文在短短半日遍布京城,又被先前派出的诸多使者送往四方各座大城,哪怕黑暗天宗与黄眉山军所占之地,也都迅速传遍。 这篇文章自然是夕恒昨日于赵初晓的皇宫当中,连夜所著。 也是连夜开始了流传,争取每秒,只为能为接下来与劲敌颜朦国的北疆大战多增丝毫胜算。 不知檄文能鼓动多少民间高手前来助阵……如果能来几个化劲就好了。 夕恒洋洋洒洒地写作时,只想着这点。 轻易写罢此文,将毛笔落在笔搁,再把檄文交于一旁观看着的赵初晓,让她尽快将此文传播。 当时,初晓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阅读此文,点头之后所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原来皇姐还有做文人的资质。” 夕恒不知对方怎么到现在还在意着这种无趣之事,摆手只让对方尽快作罢此事,接着便打了个哈气返回秦谢长巷休息。 明日还要尽快启程,前去援救北方正被围攻的城池。 …… 到现在,已经领兵在外行军半日,原本的黎明清晨换做了落日与夕阳。 夕恒才发觉,领带两万士兵行军,实在有些太慢。 因部队数量太多,行军必要保持队列,每行五至十里就要停歇一会,重整队伍。 前方必须派大量斥候侦骑,来来往往。 还需时刻注意粮草、兵甲牛车的位置。 幸亏走的是平整官道,若要这支京军在山野行军,走不了几天大概就会分散。 如果身后两万士兵是北疆战场当中纪律极佳的常胜军,那还好说。 但这些京军纪律较差,即便仅仅只是行军,也会出现各种麻烦问题,以至于行军效率再缓几分。 每日又需长时间停顿用以餐食与休息、每次重新集结队伍行军,更是需要忙乎许久。 传令官的嗓音不断在营中响彻,催促休息之后的军列重整队伍动身。 并且,其中还有根本就不愿向北行军,刻意拖沓之人。 若是装模作样明显的,便会被直接踢出军部,要他滚回京城受罚。 其实每每遇到这类,她更想直接拔剑将其斩了,但恐怕再伤如今已经渐低的士气,才用了些规矩做法。 解决完了后方扰乱之人,夕恒返回前端,伸手要副将递来地图。 展开卷轴,目光在正遭遇突袭的两座大城当中几番转动。 “燕安与东平两城,一在东北方向,一座在在西南方……”少女自语道。 只需看一眼地图,即便从未见过这两城的人都能轻易窥出——燕安比东平城更为重要。 不仅是规模更大,这座城池更是四通八达,既近水路,又有多条陆路朝四方延伸,在地图上看来好似蛛网中心。 燕安乃是前朝大吴的都城,虽说如今已经衰落,其中人数也不过只有京城五分之一,但具体城池规模,却只比京城小上一两分, 也正因其是前朝都城,其中城墙高大宽阔,有着内外两重。 夕恒对外部城墙的防护已经不抱希望,如今城中守军数量根本不足以护住外城,但内城城墙更加宽厚高大,按理说应该可以守住。 她轻轻点头:“这样不如直接走较远的侧部官道,直接前去更为重要的燕安救援,不必先过东平。” “只要能直接将燕安牢牢守住,就能对水域多几分控制,也可将东平敌军团团围住。” “守住燕安,胜算必能更大几分。” 想好后,便与身周几名副将讨论。 周边几乎没真正打过大战的京军部队将领,自然是以夕恒为首,并无反驳之人。 只是有名将军较为谨慎: “据说颜朦大军神勇无比,而我京城部分少有大战、经验不足,能否得胜?” 夕恒明知道答案是不能,却只说: “颜朦军也都是肉生肉养,又并非铁铸怪物,有何惧之?本宫已杀过数千。” “殿下威武。”周边将士应承。 她虽是如此说着,但根本就没希望这两万京军打仗得胜。 夕恒的希望只放在据说已经南下支援的大赵北疆常胜军。 只要常胜军已经抵达,她再携两万京城军入场作势,敌军也许就将撤退。 若是常胜军未至,她可以京军先牵制敌方攻城部队,减小燕安守军的压力,直到北疆军前来定下胜局。 至于手下这堆虽然有点军龄,但其实只真正训练过一年的京军,她根本没抱希望。 能不被颜朦的重骑兵一波冲溃,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途中还是要教些对付颜朦军的技巧,让士兵们自以为都能和颜朦大军过上几招,稍微提些士气。 于是,每每入夜用餐、休息期间,她便让各部军队派些大兵小将围来,讲述并演示一些由北疆军总结的、对付颜朦各个兵种的做法。 例如、若是碰到的铁浮屠重骑兵,便用斧头砍马腿、若遇骑兵阵列冲击,便用巨盾抵挡,再以弩箭射伤人马,或用四五米长的巨枪构成矛盾阵列等等…… 到了第七日,夕恒领兵来到官道岔路,行向右侧较远、却能直接通往燕安城的路途。 大军一如既往走走停停, 渐渐,又行至半途。 天色暗沉,下着密密细雨,虽不耽误行军,但总会人心感烦扰。 如毛般的细细秋雨点在少女面庞,再为肌肤增了几分柔润意味。 夕恒这一途间心神总觉有些不定,隐隐预感到似有什么坏事发生。 又过一日。 长久的细雨将地面尘土变成泥尘,沾在人们行军的毛皮靴子。 阴云密布的昏暗的天色间,两万军兵穿着湿漉漉的衣裳,穿梭在连绵的雨水之下。 天上灰云徐徐滚动,隐隐有冷风呼声好似野兽低吼般划过长空。 宛如正贴合她的不妙预感般,行至午间,派去前头几里的斥候侦骑传来消息:远处正有大量身影缓慢靠近。 少女听闻,再向前行走一段时间,便抬手令身后士兵暂且停下。 随着周边传令官一句句高声呼喊,两万军兵由前向后,好似鳞片翻动般停下了脚步。 夕恒坐在马匹上,已经遥遥望见了那些密麻身影。 不知为何,总觉得曾经历过今日情景。 当初在北方战场,要去支援一座名为刑州的堡垒时。 中途路上,就遇到了一支自刑州城而来的友方溃军。 如今,远处那批身影虽然受雨雾笼罩难以窥清,但其前头在细雨下垂落不动的旗帜,总让她回想起当初。 夕恒下意识甩动手中缰绳,让马儿加速行进。 紧接着,就能见得远边身影越显越多。 身影几乎遍布了视野当中整个官道,粗略估算有数千人。 距离拉近,她见到前端将士盔甲裂痕,士气低沉的模样。 隐约还可听到几个痛呼和唉声。 “果然,又兵败了。”夕恒扶额,乘着赤鬃马慢步来到了败军前。 暗红金边的战甲在暗沉的天色之下,倒也没有太过显眼。 马匹脚步渐缓,对方军队的前头将士也朝她望来。 “可是燕安军?”夕恒作问两句:“燕安已经失守?” 前方面色较差的将领点头说是。 细细的雨声之下,对方的声音着实不大,一点不像是领军大将该有的模样。 “不必沮丧,连北疆正军都已接连战败,你等守军失利自是无罪。” 她摇头说罢,熟练地邀对方带兵加入己方部队。 这些刚被破城,从城中逃出队伍显然还有着几分战意,夕恒刚说出自己名谓,展示金印紫绶的太尉官牌,随即眼前将士便应声答应,率大军加入了她的手下。 这张武阶最高的太尉官牌,是她先前剿灭京畿四方大匪之后受赵初晓给予。 太尉在名义上乃是全国最高的军事长官,但因近来数十年武者阶位逐步滑落,对军权的实际掌握已经渐弱,甚至隐隐有着将要变为只做升迁资序之用,并不实际的官职。 不过既然这官职已被夕恒握在手里,那它就是执掌天下所有军政事务的最高权力。 收下燕安城破的六千七百残兵之后,夕恒自然不再前去燕安,而领军转向前往东平城支援。 途中,夕恒询问起燕安军将领,城池是因何被破。 “敌军当中有着诸多武者高人,带精兵于夜间以飞爪越至城墙之上,于吾等守军疲惫之时奇袭,难以抵挡。”对方道。 “飞爪……”夕恒记得之前颜朦国攻城时没用过这招。 听闻颜朦国如今已与东方的百济国结盟,这飞爪钩兴许是从那半岛国度带来技俩。 离开京城前,她也看过一些有关百济国的书册记载——百济只是一小国,领土范围与颜朦大赵无法相比,靠海并以海为生,国民多是渔民渔家,与大赵有着商业来往,常购粮食…… 据说百济国中有着大量水军,但因与大赵隔着汪洋,陆地又相隔着一个庞大的颜朦国,流传来的消息实在不多,不能辨其真假。 现在看,百济的大船与水军着实甚多。 以至于,能够将颜朦大军直接运来大赵南部。 不知颜朦军究竟是来了多少,听报告只是‘满山遍野不计其数,放眼望去至少数万’,没有给出一个确切数目。 也许颜朦的十万大军都已被运来,亦或者还留有几部在北方继续南攻,并牵制大赵的北疆军部。 “燕安城究竟遭遇了多少敌军?”她再问。 “不知其数,只记得杀也杀不尽,望也望不到边。”对方摇头。 “燕安重城,攻城的敌军人数应当会比东平城更多许多。”夕恒说:“如今吾等两万七千余人前往东平,应当足以击溃攻城敌军,再以东平作为基地固守,可暂且稳住局势,之后亦可尝试攻打燕安。” 她又让另一旁的副将递来地图,而后道:“另外还需毁了敌军运兵船只,不然颜朦军仍可借水道来去。” 作为军事重地的燕安已被攻破,其他城池虽也有江河港口,却没有如同燕安那般直沿河岸的防守阵地。 敌军顾虑减少,若真要拼命,恐怕能以大船运重兵到南方更深处。 “朝廷虽也派了水军,但水军长久未动,不经练习直接上场,很可能遭遇大败,最直接的做法由我们这边将船只毁掉。”夕恒说罢,目光从地图转去东平城的方向: “东平城周边港口处应当就有着不少敌船,必要将其摧毁。” 接着,她便与周边其他将领谈论起到金平城后的进攻步骤,并令手下将士其做些准备。 忙完了这些必要之事,之后行途之间,她忽地想起一件事,向败军将领再问道: “燕安城有多少人?” “回帝姬,城内百姓连带其中驻军,共有十七万之多。” “十七万么……”夕恒若有所思: “颜朦残暴,驻军于燕安期间可能大肆屠戮,拿下东平城后,必要尽快聚集势力反攻燕安。” “殿下所言极是。”败军将领也对燕安百姓相当担忧。 …… 五日后,入夜时分。 夕恒领带着大军逐渐靠近了正被颜朦敌部所围攻的东平城。 深入敌军所在,数百斥候侦骑都已派出几十里地,已将大军将要靠近的大片区域探明。 夕恒以此仔细下令让军部列好阵势,缓步攀向前方一座丘陵高坡。 踏上高处,可听得远处传来喧嚣之声。 东平城前,炽热火光奔涌不断,投车抛出巨石轰砸。 城墙四面尽有烟雾围绕,但烟雾每每出现,不过一会便被吹散,显然大赵军对那烟雾黑弹也有了应对之策。 更远处江河之上,隐约可见的十几座大船正微微晃荡。 夕恒于是按照途中早已定好的计划,整顿起身后部队。 因部队数量太多,这一整顿,就用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军阵备好架势,其中每人身上都挂了两支未点燃的火把。 这些行军中途特意收集的粗厚木棍、裹了布又沾了油,只等点燃。 夕恒将军阵指挥交于身边几名副将,自己则领带着军阵中的两百精锐, 拿着火把油壶、并在各自手背绘出了法术火纹,组建起了一支燃烧部队。 她对此已是相当熟练。 顺便也给自己身上绘出两三道法术纹路之后,便领带精锐,绕路快速奔往敌军后方。 待到隔着几千米的军部那边忽有一道烟花高高飞起,远处隐隐响来剧烈的喊杀之声,大部队已经向前施压,吸引了敌军的注意力。 又稍等了片刻,夕恒才带着身边精兵开始行动。 张弓将火箭射出,落在那诸多船只表面。 颗颗火球随之升起,轰烂大船表面。 夕恒自己则拔剑上前,解决起周边守卫。 而远边大军方向,剧烈的战鼓与喊杀之声不断。 “杀敌!杀敌——” 杀声连成一片,撼天动地。 但军阵却并未真正冲锋,步调中没有冲势,只是列阵向前。 无数根火把点燃,大量军兵自山坡后方忽现,火光成片成片地亮起,漫天遍野不见尽头。 每人持着两根火把不断摇晃,喊声又都几乎撕破喉咙。 以至于这两万军兵,甚至做出了十万大军的声势。 随着火光将整片山丘铺盖,敌军立即停下攻城,连忙在城外摆起守势。 此刻,夕恒精锐这边已经射完了火箭,大船火势已经开始扩散。 火球砸碎船底,在其中引起汹涌烈火的同时,也将落出一个巨大孔洞,江水灌进其中。 毁了船只,再横扫过数百最快赶来的敌方守军,夕恒立刻又带精锐后撤离开。 与精锐一起击退众多来袭敌军,行至半途见已无危险,她便踏着轻功,冲向城墙前、敌军最为密集敌方。 使出的第一招,便是声势最为浩大的血波剑法。 左手向剑刃一抹,一洒鲜血带着元气浮于剑上。 多层浓郁的暗红添在剑刃之上,挥动之时错觉般的红光乍现。 下一瞬,红光所覆的区域,立即被一道墨痕全然覆盖。 墨痕渐渐消去,只留下大片的碎骨和烂肉。 周边,哪怕是不畏死的颜朦士兵,见此也不免感到慌张错愕。 夕恒落在敌军中央挥剑斩人之时,立即就有敌人记起了她在北疆战场的所行所为,慌张后撤。 颜朦军内部受扰,前头又有极大量的敌军,其中将领开始犹豫起要不要先行撤去。 紧接着,东平城门忽地大开,其中守城官兵涌出冲向敌军侧边,大肆挥斩厮杀。 如今这情景,就如当初磕州城之围。 正巧,今日前来攻打东平城的颜朦军部,正是之前在北疆攻打磕州城的部队。 如此相似的情景,令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一同忆起了曾经败绩。 又因受四方威胁,这份不堪并未化作愤怒,反而飞快转为了退意。 当初若不撤军,恐怕将损伤更多。 如今自然也当撤军才是…… 夕恒于敌军阵地大肆突袭斩杀之时,只遇了少许阻碍,便感到敌军已经退散。 其实,她手下的两万六千大军战力极差,若让他们正面与颜朦军部的交战,打不了多久就会溃散。 不如要手下士兵尽可能地作大声势,纯以声势唬人。 再配合她先一步侵入敌阵攻杀,连带着后方船只燃起的熊熊火焰,应该能将敌人吓退。 眼前情景,正如她所料。 远端数万将士做出的满山遍野的火光好似山洪海啸般奔涌而来。 一眼看去根本见不得起数目多少,只觉满山军兵冲来就难以抵挡。 敌军攻城许久已经疲惫,见此自然没有阻挡之心,只接连朝后撤军。 紧接着,一颗直径两米的巨大火球,忽地显现并坠砸在了颜朦军阵当中。 爆炸的轰裂之声几乎震碎耳膜,颜朦大军的退势立即更增几分。 “撤军——撤军!” 颜朦的传令官四处高吼,夕恒也随之停下了肆意砍杀,踏着轻功远离敌军阵地。 见着敌军在夜色当中向北方飞快退缩,她也随之缓缓松了口气,自语道。 “虽然只是虚张声势,但总体效果倒还算不错……” 敌方大军阵型几乎溃散,如果现在她手下有着哪怕只两三千精锐骑兵,夕恒也会立即追杀上去。 可惜没有。 夕恒返回军阵之时,只见得周边京军眼见他们竟能将据说不畏生死的颜朦大军喝退,各自欢呼,士气大涨。 待到颜朦大军消失在了视野当中,东平城守军将领前来道谢。 “坚守如此之久,将军辛苦了。”夕恒简单回礼,便下令让手下大军也入城去。 “燕安已破,东平作为京城北部仅存坚城,末将自当死守。”对方奉承道。 “如今东平城中还剩多少勇士?” “……”对方沉默片刻只道:“自从听闻颜朦南下,东平便聚守军近万,如今坚守二十余日,不过只剩三千。” “战士卫国牺牲,当是英雄好汉,京城近日将会送来大量钱粮支援,必要确保战后抚恤。”夕恒说罢,又道: “另外,为免瘟疫,尽快处理城周尸体吧。” …… 三日后,一座座巨大尸堆上方,烈火熊熊燃起。 城墙外的敌军尸身血肉收缩成了干柴,化为灵气注满了十五颗灵石。 之前战中为了扩张声势烧毁船只,夕恒使用了五颗灵石,此番收获依然不大。 “现在共有灵石六十颗,兴许能够试着用一次小型的血海翻天?”她想。 灵石数量没能达到标准,法术威力必然减弱,持续时间应该也不会太长。 但只要没有施展失败,应当就能在战中发挥出一定的作用。 如今,东平城已经成了大赵北疆的军事重城。 整个大赵内地,四方各处官府、臣子所领军部都正前来此地集结。 不止如此,因先前向民间宣布出的《讨颜檄文》,也引来了诸多武林江湖当中义士,被短暂地任命为大赵武将。 来人当中甚至有着两名化劲武者,皆是大赵国内名号流传甚广的江湖豪侠,一人使刀,一人使剑,结伴共同前来。 至于寻常暗劲、明劲大成,更是数百上千。 夕恒了解这些武者心气,没有以强令命他们组成阵列,只让他们在之后战斗中于战场边缘自由行动。 随着一天天过去,大赵中东、中北地区诸多官兵结阵而来。 虽然每一部来援官兵最多也不过只有几千,但批次足够,也让整个东平城中驻军逐渐增加到了七万之多。 在此期间,夕恒也收到了北疆常胜军的消息。 他们长久未能在燕安、东平等地现身,是因受到颜朦军分兵在一处山峡位置阻拦,如今终于即将击破敌方防线,若是顺利,便可在七日后抵达燕安,重夺燕安大城。 何节度使带着号称十万的北方常胜军,准备了诸多攻城器械,请她领兵一同前往燕安围攻。 并且又道:如今颜朦国大汗颜青石,现在也正在燕安城内。 此人作为颜朦的最高首领,亲自带兵远征,聚起强力以最快速度拿下燕安,据说是要在其中寻找什么,不知其有没有找到。 大赵军所知晓是,只要将燕安围城攻下,生俘或斩杀这名颜朦国王者,即可结束整场战争。 眼前不过多久的燕安之战,大抵便是两国之决战了。 夕恒于是领全军离开东平北进,配合北疆军围向燕安。 ………… 第一百二十一章、攻无不克 十日后。 深秋清风吹过,不知从哪来的枯黄叶子被吹到长空,飘荡过如今已聚集了大量 军兵的燕安城外。 清风吹得天上云彩翻滚,寒意也随之弥漫。 今日,在大赵历法上已经步入十一月,再不过多久就将真正入冬。 此地又是北方,干燥的冷冽劲风时不时刮动,令自大赵内地赶来的大量士兵有些不适。 三日前,夕恒领兵来到此地后,北疆常胜军也已攻来,便列阵以碾压颜朦军部的大军人数,向燕安城墙外的城港口发起进攻。 满山军兵自四面八方,一齐以拼死之势冲锋,即便颜朦守军顽强抵抗,也终究是在短时间内就被冲破了防线,停在港口的大量船只也被夕恒所率的燃烧部队一齐焚烧摧毁。 同时,常胜军分兵拼死挡住了燕安城内,想要出城支援的大量骑兵。 颜朦港口守军边打边退,最终打出了一条道路,却是撤进了燕安城内。 此次燕安之战,前期突袭并摧毁敌军港防线相当关键,大赵军几乎是拼着性命将其硬咬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常胜军中伤者死者众多,其中最为精锐的先锋部队的可战者至少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战力,对大赵军总体战力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 但无论如何,行动都需继续。 既然已经拿下城池外部,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围城与攻城。 夕恒与常胜军中的赵万里、何远泽两名大将一同规划攻城阵列,排兵布阵、用十数万大军将,整座燕安城牢牢困死。 到如今围城第三日,大量攻城器械已经摆置到了城墙之前,众多官兵列好阵型,棋手与传令官站在军阵甬道之间,只需大赵三名主将一声令下,敲响战鼓,即可发动总攻。 燕安城墙上则也已经布满了大量颜朦军,长弓紧攥在手,刀枪亮着寒芒,军旗在冷风间猎猎作响。 气氛深邃凝重,双方虽有十数万大军,但城墙之前却是寂静一片。 城外大军已做出了随时总攻的架势,敌军也只得时刻谨慎防备,不敢放松警惕。 两国大军如此互相僵持。 时间抹动,日色轮转。 落日西下,天空染上了一抹血红。 红光普照,落在每名士兵身躯,拖拽出不断拉长的影子。 待到入夜,夕恒返回自己的主将营帐,持着今日由侦查部队带来的情报,又更新了一遍的地图铺在桌面。 再将代表两军士兵的两色军棋,点在地图上内城城外。 少女以双手撑着桌面,看着地图不断思索。 大帐厚帘忽地卷开,吹进冷风。 接着,走进了两名中年将领。 “殿下。”赵将军与何节度使尊称一声,也走来桌边。 夕恒点头,直接对着地图讲道:“先前我带兵救援东平,打退敌军两万,这一部应当也在此城内……如今的燕安,兴许有着五六万敌军驻兵。” “大赵军十三万,对阵颜朦守军六万。”她作问道:“两位将军认为我军可能得胜?” 话音落罢,未能立刻得到回答。 这片刻迟疑代表着,两位大赵主将对此人数碾压的局势,也没太多自信。 他们深知内地前来支援的官兵大都只是凑数,真要打起决战,还是要靠北疆军部。 并且燕安城易守难攻,攻城方天然劣势,攻城方与守城方死伤比例,一般都会在三比一左右。 还有……如今燕安城四面皆已被围,没有留出一条后路供敌人撤军。 如此做困兽之斗,攻城方死伤占比恐怕还会更多。 赵万里将军之前的决定是围三缺一,以此稍稍减小攻城压力,但被夕恒阻止。 在她看来,敌方大军既然已经深入腹地,那就应当将其全歼。 “近日发起总攻,胜算不大。”何节度使直言道:“当做持久准备,时时骚扰,逐渐消耗。” “但燕安城太大,其中多处粮仓足够颜朦军渡过冬日,而其中仍幸存的百姓将无衣食可用,定会造就一番地狱景象。”夕恒平淡道。 燕安城中有太多平民未能在战前撤离,颜朦人的每占城一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遭害。 “我们虽有整个大赵作为后援供给粮草,但大军驻扎此地与颜朦国耗上一整个冬日,消耗实在太大。” “如今大赵可是四面皆敌,十几万大军耗在这,太浪费了。” “另外,我们还需考虑敌方援军。”她伸手点在地图北部。 常胜军虽然突破了敌军防线,但并未将敌人击溃或者全歼,如今北疆部分仍留有大量颜朦军队。 他们没有直接南下救援燕安,兴许是怕被围城打援,所以在等颜朦国境内派来更多军部,一齐支援燕安。 夕恒猜,燕安当中驻扎着五六万敌军。 一般而言,这个数目再加上宽厚高大的城墙,完全足以抵挡大赵军数月。 颜朦人应该也这么想,所以并不着急支援燕安,而是先积聚力量,为他们再多增几分胜算。 “若是敌方援军再聚来三四万人,同城内守军一起突袭我军,也会是大败之相……更何况,如今已近冬日,天要冷了。” 凌冬将至,这对于北疆军而言,问题倒也不大。 但如今组成大赵围城军的,多数都是境内军部。 如京军、四方前来支援的官兵臣军等等,都没有在外御寒与冬日作战的经验。 而颜朦军在北地土生土长,冷冽冬日对他们战力的影响较小,天作战,对方将更占优势。 “目前来看,即不可久与敌军互相消磨,也难以立即强攻。”夕恒下定论。 “那该怎样破敌……”赵万里问:“难道投火投毒?可燕安太过宽阔,城中又有我方诸多百姓仍存,不可为。” “和谈如何?”何节度使提出。 “不可能。”夕恒脑子里从没有过和谈这个选项,直接拒绝。 何节度没再对此多言,另道:“颜朦缺少守城经验,又不甚了解燕安地形,兴许会犯些显而易见的错漏……可能通过水使令精锐潜入城中,在攻城期间引起城中内乱。” “可以一试。” 接着,她沉默着看了地图许久。 不知过了几分钟,张口道:“我有一秘法,兴许可以摧垮两三百米城墙,歼灭大量守军,如此可将攻城战转为城中混战,可能破敌?” “秘法?” “血海翻天。” 夕恒不知六十颗灵石究竟能否成功催动血海翻天,若能成功,效果又当如何? 但面对如此重要大战,总该是要尝试一番。 …… 翌日上午。 夕恒命令后勤军为士兵准备了一顿足以饱腹的肉菜,调料肉食毫不怜惜地塞进大铁锅里,牛羊肉汤当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浓白色泽,向四方散着止不尽的香气。 士兵以面饼吞服肉汤肉块,其中多数还是首次吃到牛肉,美味令人难忘。 等到这一餐用罢,军队士气就好似用了什么属性道具一般飞快高涨,变得雄赳赳,气昂昂。 城内颜朦大将见了大赵军中烹羊宰牛,知晓大赵军中无故不杀牛的惯例,自然多加提防,又派大量守军来到正面城墙,列阵做好守城架势。 夕恒也并未让他们白费力气,士兵饱饭之后稍息片刻之后,将投车推向前去。 当投车砸出第一发石弹,她也已来到阵前。 她穿着边带金缕的暗红将军甲,反光甲胄在稍显阴沉的日色之下并不耀眼,反而总觉暗沉。 未被将军甲所覆的颈间、下巴、额头等肌肤,今日都已绘上了诡异的猩红血纹,整体模样像是妖鬼修罗,不似凡人。 石弹落在城墙,落出雷震似的轰鸣。 但燕安内城的城墙太过宽厚高大,投车难以砸到城墙之上,落在城墙所造成的效果也是不佳,只声音还算明显。 上方敌军安然不动。 数十台投车一起奏响,投臂高举石弹猛抛,只是扰乱了人们听觉,并不能造出真正实际的效果。 传令官不断挥舞手中旗帜,石弹也不断装载、远抛。 过了一刻钟,站在前端的大赵京军换做了北疆军先锋,一阵又一阵石砸声仍如敲钟般不断敲动。 夕恒正在此期间不断调整军阵,为稍后破城冲锋做准备。 高大的城墙被砸出一个个小型凹陷,石弹与城墙的碎石落在地上糅杂成了同一堆。 这上千枚石弹,应当能稍稍削弱城墙的承受能力…… 城墙破了之后,进城巷战,这类挪动起来相当麻烦的大型投石车,用处也就不大了。 夕恒便将其先抬出来使用一番,无所谓其作用究竟如何。 待到周边石弹抛完,她稍稍抬手,下令要军阵退步。 一旁传令官立即挥起旗帜,带领军阵甬道当中其他传令官高喊: “同退百步!” 灰色的令旗左右挥舞,先是后方将士后撤,而后慢慢引着前端部将也后退去。 逐渐,燕安城门之前又增了大片空旷。 部将皆退,夕恒则仍站在原地。 待到命令完成,后方喊声渐停,前端城墙之上传来了颜朦国人稍显低沉的口音,发出嘲声道: “以往多是吾军攻城,面临如此宽厚城墙难有对策,如今却是反了过来。” 夕恒听这声音有点熟悉,眯眼望去。 石弹砸出的烟尘剑尖渐散,从中显出敌军将领的身姿模样,其人正是夕恒当初在北疆遇到的首个化劲,名为颜银木的用刀之人。 见不过只是个手下败将,她没兴趣与其多言,只问道: “听说你们颜朦国的大汗颜青石也在城中,为何他不亲自领兵守城?” “任谁守城,尔等无力之人终究不能攻破,陛下何必亲自前来。”对方只道。 “据说他是在寻找何物?要不要我告诉你们在哪?”夕恒随口多问。 “你身为大赵皇家,兴许确实知晓那一物所在……不过既然它不在燕安,就必然是在你们京都。”颜银木则没有直白说明: “待尔等杂军溃败,我们自会前去拿取。” “哦?” 夕恒有些猜不出对方究竟是在找什么,是前朝遗产,还是大赵国宝? 不过无所谓,待会攻进城中,找到颜青石问就行了。 不愿意说的话,就杀到濒死再问一遍。 夕恒不再与城墙上方守军多言,后退几步,立刻低声念起: “血为沧海我为火,卷世间漱万物为实,爱与身俱污,命与魂俱染——” 指法轻捏,稳定变换。 这已是她第三度使用血海翻天,已经相当熟练,催动法术的速度也更快了几分。 模糊怪异的呢喃之声迅速念罢,声音听着似是细小,却清晰扎进了方圆数百米内,无论敌方守军还是大赵围城军的心底。 即便夕恒昨日早已做过提醒,友方士兵仍是止不住地冒出浓烈寒意。 而前端守城士兵更是皱眉,不知这邪冷寒意是因何而起。 且,听着这般怪声,闭眼就能幻觉般看到一片浓郁血水横在眼前,好似大潮般呼啸狂涌而来。 浓郁的不安绕在心头,颜朦精锐虽不惧身死,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惶悚感似乎比起身死更加可怕。 好似即将有魔头降世,会把所有人拉进地狱不得超生。 法咒轻易念罢,夕恒身上血纹化成萤火光点向四周游离并逐渐扩大,飘向城墙。 墙上颜朦军见了这堆光点只觉诡异,将领见此立即抬手,命令手下放箭。 守军箭矢穿过光点,却是没能造成半分影响,反而红光愈发扩大,将他们的身躯也都照成红色。 一股恐惧感自心底散发,众人扬起脑袋,总觉头顶将忽现什么东西,会把他们都砸成肉泥,于是各起惶恐退意。 此刻,六十颗完整的血灵石已经整齐漂浮在夕恒身前,散出强光。 以血色,照亮周边数百米。 “取次血海一滴,坠于天下未尽,浮生一场,屠遍人间!” 夕恒声音重响彻在场中所有军兵耳中,双手随之猛地合十,拍出脆响。 下一瞬,浓烈的威胁爆发,诡异的闷沉震声与水的呼啸声忽现。 团团黑红色被红光喷出,遮住天上日光。 随即,数百米宽大的黑潮构成海啸,宛如猛虎扑食般,轰得砸在城墙之上。 黑哨好似陨石砸落,将高耸竖立着的城墙猛地压塌。 墙面石块于持续不断的咔声中接连破碎,朝后方城池瘫倒。 大块碎石坠落如雨,砸榻房屋又震碎街道。 血海随之泼洒下来,袭向每个惊恐坠倒的肉身。 大概除了夕恒之外,任谁都没能想到,宽大高耸的墙面竟会在一瞬坍倒。 血海所覆范围当中,数米宽的城墙就好似纸糊一般,被巨力撕得粉碎。 凡人铸就的城池,在神异的法术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六万单位的灵气,六万条性命,倒确实能催出一次血海落下。”夕恒望着远端血海砸下,并继续朝前涌进城中,心中默想。 “只是比之十万灵气范围更小,也更难以控制……” 她试图挪动血海,只觉吃力。 莫说像是曾经那次一般将血海聚出几个龙头形状,就算想稍微偏离一下血海的朝向,也必须尽上全力才行。 “控制能力几乎消失,并且被血海扑中的敌军大都是被碾压致死,只有少数会被裹进其中汲取血肉……” 不过,能摧毁城墙,就已经达到她的目的了。 血海还会继续向前奔涌许久,应该能碾死不少在城中敌军。 既然难以控制,她便不再控制,只将已经干涸的灵石挥手收回物品栏中,便拔出腰间宝剑,踏起轻功,冲向城墙出现的巨大缺口。 “全军杀进燕安!”后方将军呆滞片刻之后高呼道。 传令官将灰三角旗换做红色,朗声复述同时挥舞旗帜。 战鼓敲响,咚声震心。 早已布好的方正阵列共同前冲,途中阵列虽因士兵各自速度稍显紊乱,但冲入道路狭窄城池之后就不必担心什么阵型了。 巷战当中,不会再有大阵被冲散,军部溃逃的情况。 有的只是止不尽的混战乱战。 夕恒首个冲入燕安内城,便见得坍塌的城墙侧边,正有一部未被黑潮与坠石席卷敌军骑兵队伍,见此恐怖景象,大都已经呆住。 手里抓出两把长剑,直接杀了过去—— 血影划过,头颅飞起。 骑兵甚至不敢还击,愣神之后只会各自奔离逃窜,而夕恒则紧追在生者后方不断突袭斩杀。 城中到处都是没搞清楚情况的敌军,到处都是可杀之人。 夕恒嘴角微微勾起,身躯连带着的刀刃轮转,划出一抹抹血光。 城外,望不到头的大赵军兵也正冲进城中。 前头先锋乃是常胜军精锐,两侧同伴着诸多没有列阵、踏着轻功行进飞快的大赵武者。 武者或飞向城墙,突袭仍存的守军,或直接奔向城中,行在先锋军之前斩敌。 坍塌破碎的无数石块之间,渐渐有一身影钻出废墟,抬头环顾四周,只是茫然。 此人正是颜朦国的化劲将军之一,方才他还站在城墙之上,准备应对敌军进攻。 下一刻,就见一团铺天盖地的黑色扑来,将他直直砸向地面,被无数碎石碾压。 他有化劲护身还算无碍,但回过神来却只见整座城墙已溃,方才伴在身边的守军也已被埋进石堆下面,前头还有无数敌军士兵正飞奔而来。 此人呆了许久,面目逐渐露出几分狰狞。 咳出一口猩血,从腰间拔出长刀,正要对敌时。 一个女声忽地响在了他的侧面。 “还活着一个么?” 转头望去,手持双刀的血影正呼啸斩来。 颜银木抬起长刀挡下此击,受力退步。 “果然,六十颗还是与百颗灵石催动差别太大。”夕恒转了个剑花:“如果是完整的血海翻天,你即便当场不死,也必会被裹进血海慢慢碾杀。” 对方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即便听懂了也不会去做回应。 见是天人之境前来,此人已经心生退意。 双手把握苗刀,稳住呼吸,脚步朝后慢退。 “不过倒也无碍,费些力气在此将你斩杀了,效果也相差不多。”夕恒瞳中泛起红光。 剑刃寒芒一闪,颜银木毫不犹豫地爆发化劲挡下,紧接着又立即转身逃窜。 夕恒抽了抽嘴角,同样踏步紧追。 两道身影向城池内部飞掠,后方大赵军已从城墙坍塌处进城,与终于回过神前来阻挡的敌军部队开始厮杀。 远端,不受控制的血海黑潮呼啸着奔向远方,碾碎众多房屋,同时惊起尖叫惊恐无数。 空中,夕恒斩出剑气,试图击落前端逃窜之人。 但此人逃跑的能力显然要比之前的黑凌刀主更强许多,踏起轻功奔逃之间,竟然还能旋身躲过她的剑气。 夕恒于是不再动剑,只以比敌方更快的速度逐渐靠近。 两人距离缩短,几分钟内,数十米化为十米。 但同时,她也已随对方深入了燕安腹地,来到了前朝大吴所建,如今长久未曾修缮,已成了一片爬满青苔的残垣断壁的破败宫殿之前。 一个独臂的身影正站在此地高处,遥遥望着远边坍塌的城墙。 此人发缕绑成长辫,鼻梁突出,面颊瘦容,眉眼微斜,看似稍显奇异。 他瞥眼扫见一追一逃的两人,微微皱眉。 “长兄救我!”颜银木见他在此,立即高喊。 声音还未落,殿前之人以单臂拔刀挥斩。 第一瞬,未起任何风波。 但夕恒忽感威胁,落地后立即停步。 接着,一道白痕于空中突现,将她于逃窜的敌方化劲相隔开。 “哦?”夕恒眯眼,以剑心看穿了这道招法。 对方能以大量化劲将剑势压住数秒,片刻之后爆开,显然有些实力。 至少此人体内化劲数量,绝对比之其他的化劲武者更加浑厚磅礴。 她停住脚步,凝住目光。 “能看出这一招式,想必你便是最近常入耳的天人之境了。”这名独臂身影表情平静:“大赵帝姬,赵夕恒?” 夕恒见到对方独臂,也作问道: “你便是颜青石了?” “不错。”对方又道:“你是朕于战中所遇第二名大赵帝姬,前一人斩了这条右臂,而朕取走了她的性命……你又当如何?” “就你也配称朕?”夕恒抬剑:“今日,我取你性命。” 颜青石却是不怒,语气仍好似受压抑般平平无奇:“你与十五年前那名大赵的千秋帝姬,很是相似。” “……” 怎么每碰见哪名高手,都能听见赵千秋的名谓呢? 夕恒已经不想对此做什么回答,只是架起两把模样不同的长剑,准备进招杀敌。 “战前,朕再问一句——你身为帝姬,可知大赵国的锁龙井是在京都何方?”对方不紧不慢地问道。 “锁龙井?” “不知么?罢了,待朕领兵占了大赵京都,再慢慢搜索即是。”他摆了下手里长刀,侧身做出架势。 …… 第一百二十二章、一鳞半爪 眼前强敌只披着身宽松黑袍,乱风当中,袍子边角飘舞波荡不断。 无论这衣物手袖脚袖皆相当宽大,袖边印着金色云纹,表面又以金丝绣出精致龙王。 摆动与波动间,龙纹隐隐反光,看着好似在动。 其衣袍之下未穿甲胄,不带护腕护手,净露着粗糙不净的皮肤。 颜青石身形稍瘦,可体格却比之常人更大几分,再带上那副较长的脸型与倾斜的眉眼,看起来相当怪异。 不知应当说是‘威仪天表,望之奇异’……还是该说‘妖形怪状,不似人形’。 夕恒持剑与其对峙之间,默想着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途中,眼角余光也朝后扫去一撇。 侧边,方才被她所追杀之人徐徐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想掺进夕恒与颜青石的战斗当中。 那人称颜青石为兄长,又有着同一姓氏,应当是同一王家族人。 但两人的外表模样与身形体态,却是没有分毫兄弟间本该有的相似之处,好像其中一个基因突变了似的…… 颜银木看起来还是人模人样,但身为大汗的颜青石,外形面貌却是古怪…… 难道断了一根胳膊,会影响整个人的身形体态吗? 不过,眼前显然不是询问这种事情的时候。 夕恒将两把长刀架在身前,凝住赤瞳。 剑刃闪着寒芒,脚尖裹着化劲,随时可以上前进招。 而十数米外,敌人只侧身对着夕恒,右手单抓着一把表面好似染了墨般,泛有诸多黝黑墨痕的长苗刀。 其刀刃笔直,只最尾端有些扭转形状。 比起刀,这东西可能更接近于一把长过头的剑刃。 刀刃长到,若让寻常用刀武者拿起都不知如何挥砍,并且难以抓稳。 但颜青石只用一只宽大手掌抓住刀柄,即可将其稳稳拿住。 同时,那稍显倾斜的眼瞳的当中,也散出浓烈杀气,身姿震出威势。 大概是因常年争战,一生踏足了诸多战场,而后又赢得皇位之争。 对方杀气并不逊色。 不知是不是幻觉,双方杀意播散之间,周边空气温度都降下了几分。 僵持十秒后。 夕恒不愿继续与其以威势作战,而想真刀真枪用利刃做个分晓。 于是随之先一步踏起化劲,震荡轻功,朝前猛踏。 颜青石目光仔细盯在了飞来的血影,一瞬辨出诸多细节。 夕恒于心如止水当中,见得敌方反应速度丝毫不慢。 显然,在武者之意方面,对方也有着不小的成就。 兴许,颜青石不在天人之境,却也已相差不多。 少女足尖连带刀刃猛转,双刀共挥,哗声间撕出两道血线,落向敌方腰腹与其颈间。 双剑轮转,剑气交叠—— 颜青石抬刀迅速翻崩,剑风带着化劲同时朝前爆发。 嘭—— 劲风将两道红线震碎,也将后方随之击去的白痕压停在空中。 夕恒半眯眼瞳。 她对敌化劲武者的经验不可谓不多,却从见过,会有谁能瞬间爆发出如此磅礴的化劲,直接压碎她四道剑气—— 哪怕当年的方天德,在濒危绝境间所用的撼地招式,也比之稍弱分毫。 对如此毫不怜惜地于第一击就挥出如此磅礴化劲,简直浪费。 如果她同样如此,恐怕不过十招,气血就将竭尽。 可看敌人模样,却相当游刃有余…… 夕恒心感奇怪,不过手中剑刃却并未迟疑分毫。 两把长剑轮转,脚尖点地立即俯身,再于轮转之间,以双剑刺向敌方心膛。 锵—— 苗刀挥洒弹开一剑,化劲再度迸发。 刺剑前端,压来阻力难破,剑刃卡在了空中。 敌方的护体化劲极为浑厚,寻常招式难以击破。 眼前这情况,她在大赵国内,面对白眉和尚时也曾遇到过一次。 但即便是那名同为天人之境的和尚,也是使用了奇特内功,化出金光挡剑。 但眼前此景却大不相同。 夕恒看得清楚,颜青石纯粹只是在用过于浑厚磅礴的化劲护体,其化劲比之寻常化劲武者强悍、坚硬数倍不止—— “你究竟存着多少气血化劲?”利刃僵滞之间,夕恒下意识问。 “呵,无穷,无尽。”颜青石咧开嘴角。 开打之后,对方再难以维持方才那副平静模样。 其面目神情之间,显然因战意而兴奋激动,挥刀之速愈发增快增强。 空中接连被斩出多道白痕。 夕恒认为此人是在打消她的战意,只当没有听见,鼓劲弹开敌方一刀之后,再以两剑于上下两处方向一齐挥斩。 利刃扫出两道尖锐刺声,袭向胸腹两地。 先不论双方武功究竟谁高谁低——夕恒以双剑压制一剑,在条件上就更胜一筹。 单刀终究难敌双剑。 斗到第十一二招时,夕恒已用宝剑,刺、斩在对方护体化劲七度。 可,即便如此一遍遍地撕开了体表化劲, 颜青石的护身之法却没有出现半分缺漏,皆会在一瞬间重填完整。 夕恒有种好似在与瀑布交战的感觉。 每在瀑布上划出一道剑痕,下一瞬剑痕就被重新填补,恢复如初。 无论斩去多少次,填补速度都不会有分毫变化。 一般而言,护体化劲不过只是人体内化劲的一小部分。 通常只要被斩四五次,就会难以维持,恢复速度变得缓慢。 但这个规律,似乎并不适用于眼前这名怪物般的颜朦国君主。 对方体内……难道真有无穷化劲? 夕恒立即否认了这个想法—— 凡人化劲都必有极限,因人身就有限界无法越过。 即便她曾消耗一世寿元,催用夺命决来扩张体内气血,化劲也不过只比寻常武者更多五六成。 人体本身的限制,注定了化劲不能凝练过多。 可事实却摆在眼前……不知为何,此人体内化劲多得可怕。 难道他突破了人体的极限? 少女轻咬银齿,不再试着用寻常剑技逐步消耗敌方化劲,而趁着自己还保留着双剑的优势,以凌厉攻势逼得敌方防守退步。 占据一瞬先手之后,夕恒将左剑收回物品栏里。 空荡的左手划过剑刃,割出血痕,紧接以染血手心,与右手同握住一把直剑。 身体稍俯,脚尖前踏。 全身筋骨与腰身催发劲力,带动体内经络间奔涌化劲,猛宝剑以越音之势朝其右胸突刺。 不刺左胸心口,是因夕恒所遇的颜朦化劲,身体要害处几乎都有护身之物。 每每使用越音之剑刺向,总会无功而返。 而敌人是颜朦大汗,自然也带有护身宝物。 如此,不如对准另一处。 利刃震出白障,卷起劲风。 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撞向敌人胸间。 护体化劲在剑尖之下宛如落了巨石的湖面般波荡不断。 嘭—— 明明是利刃与无形气力相撞,却打出了战鼓似的震响。 下一瞬,剑上沾染的精血带着元气,为剑刃表面红芒更添几分实感。 红光也显出荡漾,爆出血波剑气。 两道波动互相扰乱抵消,越音之剑逐渐突破敌人体表化劲所护。 血波集向剑尖。 随即,朝前爆发。 “血刹!” 随着少女一声轻喝,浓郁的猩红顿时覆在敌人上身。 这一道血波剑法,直接将其护体化劲撕开巨大裂口。 爆发的剑势破入其中,命中在敌方胸腹—— 又一道嘭声,宛如战鼓般撞响。 这次,剑气直直命中身躯。 利刃随之,点在右胸。 可…… 夕恒所想的,敌人胸口爆出一个狰狞血洞的场景并未出现。 反而,剑尖又一度停顿下来。 “怎么回事?” 她眯了眯眼,再震手腕。 颜青石身上灰黑长袍顿时碎裂,露出上身血肉。 只见那粗糙的皮肤表面,冒有着大片大片的黑红脓包疮。 每个鼓鼓囊囊的脓包都好似曾破开又愈合过数次,显得格外狰狞。 脓包鼓起,黑红疮痂中心又点着一滴白色,好似众多眼瞳盯来般骇人。 并且,其结痂之间也不长分毫干净皮肤。 此人上身,自心口向四周冒出了许多裂纹。 裂纹交叉相互,将没有长满脓包疮痂的其他平整肌肤,割成了一块块形状均匀鱼鳞模样。 夕恒剑尖正刺中的,就是其中一块硬鳞。 这东西不似普通的皮肤硬质,更像当初三番两度拦下她越音之剑的黑色鳞片。 此人不是在胸前要害上面贴了一块鳞片作为防护,而是其胸间直接长出了大片细鳞。 血波剑气荡过,只将其边缘的脆弱鳞片扫下,击破许多脓包。 虽是令颜青石的上半肉身显得一片狼藉,却并未真正对其造成多大伤害。 反而,脓包破碎与鳞片掉落,似乎只另其更添了几分热烈兴奋。 “能斩出如此一剑,究竟是天人之境的强者,就再助朕多削下几块烂肉吧!” “什么怪病,真恶心。” 夕恒收起长剑,旋身一脚踢向敌方胸腹。 一击命中,并未能将稳稳站在地面的颜青石击退,只是以此朝后退去。 “你说这是病?愚昧无知!” 敌人单手拍在他丑陋胸膛,高声道:“此乃褪皮化鳞之相——朕即将褪去凡俗人身,化为黄天真龙!” “龙……”夕恒抽了抽嘴角: “原来你也是个疯子。” 不知为何,此世间的上位者们,对超凡力量都有着相当热切的追求。 赵乾元是如此,眼前这颜朦国的君王同样如此。 不过,在她看来,这两人倒也并非只是在井底捞月。 赵乾元所寻的仙踪,世上确实曾有,只是如今崇海修仙之地已经破碎。 而眼前此人对所谓‘龙’的追求,似乎确实也已有了点效果。 其上身大量皮肤硬质化成了好似鳞片般的事物,其防御极强,甚至能挡下她的剑气。 不止外显如此,这般丑陋病症,似乎还另其身体素质更增许多。 剑风余波划过没有长鳞片的其他位置时,伤害也并不明显。 大概正是此人肉身体质远超常人,体内才有着远超同境界武者的浑厚化劲…… “疯子?”敌方嗤笑道:“你难道就看不出,朕已有龙相了吗?” “不过一副长马脸,还称龙相?”夕恒嘲讽。 颜青石听了倒也不怒,只是摇头: “愚不足与谋智,待朕将尔杀了,再灭此军,便攻进京都,寻得锁龙井吞服其中龙心,即褪凡胎,化作真龙!” “不必那么麻烦,你今日就死在我剑下好了。”夕恒冷呵一声,双手握剑,换了另一番架势。 长剑架在肩前,心如止水与剑心催动。 方才进招时虽也有剑心参与,但更注重的是杀伤力,没有专注于伤其精神。 既然较难破开敌方防护,那么便全意以剑心对敌。 夕恒轻呼一口气,片刻后,继续踏步向前进招—— 对方手里的长苗刀有着一人身的长度,虽杀伤范围极大,但挥动频率比之夕恒手里直剑更慢。 在技巧与招式方面,她能压过对方一头。 只需爆发化劲,找出一瞬破绽,即可在短时间内取得进攻的主动权。 近身顷刻间,利刃先是长挑、随即下掠、旋身上扬,转腕切下、回身横斩…… 血海渡舟最后一击,俯身到几乎贴住地面的夕恒以极夸张的幅度扭转,剑刃上挑。 锵—— 挡在其胸前的苗刀被长剑弹开,同时化劲也被白痕剑气斩裂。 …… 自开战以来,夕恒使了近二十次化劲招式,已经消耗近半气血。 如果颜青石只是寻常化劲,被如此接连斩断护体化劲,应当早已力竭才对。 就算有着两倍于寻常的化劲气血,也至少该出现些紧迫感…… 可,并没有。 直到方才,此人还在肆意挥洒着化劲,斩出一道道凶猛刀气与夕恒剑气对撞。 对方的化劲,恐怕至少有其他化劲武者的三四倍。 不过,她剑心攻势,对此人倒还有些作用。 虽因对方刀意深厚、精神也是强悍,剑心威力不能像对付其他化劲武者一般直接致命,但毕竟还是有效。 随着剑心起效,颜青石由原本以单刀随意防护,换成全神贯注凝重对待,进招防招皆变完整。 夕恒途中找到一个破绽刺中肉身,剑心全然催发。 颜青石痛哼一声,浑身发颤。 剑心命中数次之后,每当她再近身,对方都会震开化劲全力退敌。 并且,还有危险的刀风刀气不断击来。 她每一此进招,都是在刀尖上舞蹈。 但以舍生之剑踏入武道的夕恒分毫不惧。 宁拼上一身伤痕,也必要以剑心将敌方心灵摧垮。 只要破敌心灵,对方的化劲再如何强横,也会变成待宰羔羊。 颜青石显然也明了这点,化劲包裹全身,右手长刀已经转为攻势,朝她横扫前攻。 “呵,不过如此。” 在夕恒眼里,敌方攻势虽然强悍。 但与她相比,却始终缺了一丝。 敌人并未将内心与手中刀刃相通,也未将一生努力全然放在手中刀剑之上。 如果说,先前被夕恒所杀的颜朦将领左慎,还有步入天人之境的可能。 那么眼前的颜青石,虽然其刀剑之意已经练至近乎天人之境的地步,却永远无法真正踏入门槛。 他如今只想着什么‘化龙’,而不心念刀剑。 有这一差别——夕恒自信可以得胜。 哪怕她已因催出血海用尽灵石,哪怕背后飞剑始终也未能派上用场。 只要不出意外,她自信仅凭比之敌人更高一层的剑道境界,可将其斩杀。 心神转动之间,她再踏前忽斩。 缠斗到第三十招,夕恒以剑心又窥得一方破绽,迎剑击去。 铮铮—— 敌方抬来大刀试图拦下,她则侧绕直剑,滑出一道刺耳尖声。 剑刃在微颤之间,刺穿防线,落去敌人颈部。 刺中,又打出一道痛呼。 剑尖虽只刺在血肉,未能突破。 但剑心即便还隔着几寸距离未能命中,都能够产生影响。 而直接命中血肉,更是足以伤到化劲武者心神。 因心神受痛,颜青石周边化劲隐隐闪烁,似是即将溃散。 夕恒抓紧时机再度进剑,身侧却忽有一个身影飞至—— 眼角余光刚见到那抹黑色,几颗黑色圆珠也已打来。 她扭身闪躲,可黑弹即便在空中未能碰到任何事物,却也炸开。 一团灰黑浓雾顿时爆发,遮住视觉。 夕恒不顾雾气,再踏步向前进剑,却是落了个空。 她退出灰雾所笼,则见敌人已被颜银木带回后方。 心神受伤的颜青石扶额缓息片刻,几秒后站起,与身边人对视一眼,随即一左一右朝她摆出架势。 “明白不敌,要二打一了么?”夕恒毫不意外,只道: “来吧,我将你们一起杀了。” 即便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化劲,她仍有信心。 “……”颜青石沉默片刻,朝侧边道:“退下。” “兄长?”颜银木皱起眉头: “大赵军中不过这一名天人之境,你我联手将其杀了皆可安稳平战,此刻便莫要顾忌武礼了。” “并非因此。”颜青石却摇头,将目光望去夕恒后方。 “嗯?” 此刻,夕恒也感到有几个熟悉的强者气息正飞快靠近。 回头扫了一眼,即见得数名友方化劲武者正踏着轻功,飞奔靠近。 其中两人是来自民间的刀剑豪侠,另一人则是持着银龙长枪的赵万里将军。 如今大军已经冲入燕安城内,只留一名何节度使一名大将守候即可。 他们三人听得燕安城中心有着化劲交战的声势,看出血线波荡,立即赶来此地。 “看来二对一,而换成四对二了。”夕恒轻笑道。 自从她来到北方战场,与颜朦军交战以来,还从未有过今日这么大的优势。 平时都是她一个人忙前忙后,到现在,总算是有了几个友方化劲助阵了。 三名大赵化劲武者踏在破败的宫殿平台,站到少女身侧。 随即,拔出各自兵器,面前起身前两名颜朦敌将。 夕恒道: “那个长马脸便是颜青石,将他杀了,此战即可得胜。” 还没等友方将士回复,颜青石先声道: “朕乃真龙,尔等不过寥寥凡人,即便有化劲之力也难伤真龙分毫!” 夕恒没多理会对方疯样,只继续将剑刃架在肩前。准备进招。 身侧,赵万里将银龙长枪对准那模样身躯古怪之人。 另外两名民间化劲豪侠各自拔刀拔剑,用刀者语气好似调侃: “这便是颜朦君主?看其模样倒也不过尔尔。” “倒显丑陋。”用剑者语气淡漠。 “此人浑身化劲磅礴难破,寻常招式兴许无效,尽量以杀招对敌。”夕恒在旁教学攻略。 “帝姬放心,我二人刀剑双璧,还未曾遇见攻不破的。”刀客出言。 弯月大刀随意甩了刀花,模样轻佻。 前头,颜青石听闻,满色之间泛起丝丝怒意,却也尽力将其压下,只低沉地对身边人道: “银木,离开此地。” “陛下……”另一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颜青石摆手劝走。 夕恒眯眼,任由敌方一人离开 。 眼前这名颜朦君王,似乎是想以一人之力,对敌她这边的四名化劲? 即便是全盛状态的她,要对上四名化劲强者,都要思虑一阵。 而对方似乎相当自信。 哪怕眼前四大化劲当中,有着一名能在方才战中压制住他的夕恒,却也不向逃离。 只见,颜青石从腰间皮囊当中,取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干硬之物。 接着他便将其塞进了嘴里,不断咀嚼。 只不过咬了几次,喉咙咽下。 咕嘟…… 夕恒感到丝缕危机,不再等对方消用吞服之物,直接先一步拔剑,以越音之势再击敌方脖颈。 下一瞬,异变突生—— 对方本被连根斩断的右肩部位血肉,忽地飞快蠕动起来。 一片片黑色从中冒出、鼓起。 接着,鼓起的巨大脓包忽地破开,好似诞生般从中伸出了一条崭新右臂。 这条新手臂长满了黑鳞,四爪乌黑尖锐怪异,显然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 越音之剑破空刺去,敌人刚长出的右臂忽地朝上抓来。 四爪紧攥利刃,竟将剑刃突刺之势完全拦下。 同时间,颜青石胸间裂纹飞快蔓延增长,在寥寥几秒之间,遍布全身。 无数块细鳞翻起,沙沙作响,后又贴回皮肤。 “啊……”他呼出一口气,隐约间,浑身骨架再扩大分毫,那张马脸也更长了几分: “如此,朕的大业,必将是一片坦途。” 横生的裂纹将其面部也分成数十小块,原本就诡怪的相貌更添丑陋。 扩大的眼瞳转动,看向夕恒所在,声音粗哑: “朕已服下龙心息肉,尔等凡人将面对的,乃是龙——” “奉上性命吧。” …… 第一百二十三章、战无不胜 “奉上性命吧。” 敌人将话音立下之时,夕恒正试着将受禁锢的长剑再推向前。 她的剑已经几乎抵在了那被拉长的五官之前。 只差几寸,即可刺在眉心。 触及之后,催动剑心,可将为其心神再增几分伤害。 可剑刃已被牢牢紧握,不得寸进。 表面长满着宛如黑曜石般的鳞片的粗厚右臂,以四爪利刃牢牢锁死。 剑刃难以抽出,更难再进。 夕恒蹙着眉头做出对侧,以被紧攥的直剑作为支点,左脚鼓动化劲,击向敌方的刚长出的黑鳞右臂的腋下弱点。 嘭—— 颜青石不躲不避,踢击直直命中。 但夕恒只觉是踢到了一块钢铁。 可哪怕钢铁,受了此击应该也会出现凹陷。 真正打在敌人身上,在其鳞片上,却连一道白痕都未打出。 吞下所谓龙心息肉之后,颜青石不论身体素质还是身形,都已有剧烈变化。 颈间更为粗厚且拉长,脑袋和脖颈几乎成了同样的大小,肩胸变得宽阔,而腰部却反而成了狭窄模样。 原有的左臂,也变得更为粗壮许多。 无数裂纹似的线条自其心口散向全身,裂纹所隔开的一块块小片皮肤,又硬质化为了泛光的黑鳞。 天色不知何时阴云所笼。 可即便没有日色,这满身鳞片上仍有着宛如精军铠甲似的反光。 丑陋的颜青石受了踢击,却只是道:“好痒啊……” “汝等小弱武功,连为朕挠痒都做不到——” 化作龙形后,这怪物情绪情显然变得更激昂许多。 倾斜的眼瞳瞪大,其中的圆形瞳子几乎如提灯般翻出。 原本寻常的黑棕眼珠染上金色,瞳孔增大,散着诡异幽光。 “好痒啊……”颜青石咬起牙关,瞳中幽光闪烁。 比之四名化劲武者,身上剧痒显然更令它困扰。 以至于,此人接下夕恒一击之后,并不反击,反而只将紧握的右爪松开,开始给自己上身抓痒。 嘶啦—— 利爪与体表的坚鳞相撕,好似圆锯切割铁条,撕出一道火花。 鳞片被利爪撕出白痕与裂纹,并未能直接触及血肉。 “痒……”怪物咬紧牙关,肌肉紧绷,浑身颤抖:“又是这般,又是如此。” 他猛地抬头,两颗圆瞳注目夕恒,以几近发怒的粗声吼出: “是你们逼我服下龙心息肉,该死!” 一阵威势来袭,夕恒以为对方就要进击,猛地抽回剑刃后撤。 而后却只见得,对方仍只是在用利爪划着鳞片。 划过脖颈、撕过胸间。 即便行为滑稽,其一身远超夕恒所见的任何武者的威势却做不得假。 必要郑重以对……少女默想着,重新握剑做出架势。 身边几人同样凝重以对,剑客刀客各种散去左右两方,赵万里绕在了夕恒身前。 “如此体态真是丑陋。”赵万里将银龙长枪抵在身前:“你也配自称为龙?” 他眼中的龙,可并非如此怪物模样。 但颜青石却根本没去理会,仍用利爪扣着身上鳞片缝隙,将利爪入肉,强烈的痛感才稍微压下了小片剧痒。 丝丝黑红猩血从中流出,他才终究松了口气,应道: “汝等尽是愚不可及之人,别再与朕废话了。” “朕浑身剧痒难耐,龙心息肉……终究不是真正的龙心肉。” “一月内,朕将领兵杀入京都,寻你赵国之龙心吞下。” 他以仅存的理智说完,抬起长刀指来。 一旁,刀客先一步向前,打出凌厉攻势。 颜青石本能地抬手抵挡。 看似凌厉无比的弯月大刀在刀客手下忽地慢下几分,原本最为淳朴的劈斩随着其手腕一颤立即变做横扫,绕过防御,转朝其颈间斩去。 利刃擦在颈间鳞片播出火花,凶猛化劲划过之后,却只在其表面留下了一道白痕。 大刀再挥,威势更增几分。 这刀客所练武功,似乎越是进攻,气势就会越发凶猛。 另一侧剑客也不再停驻,配合着同伴进攻。 大刀挥斩,直剑刺挑,两方化劲的攻势落在一人。 若是寻常化劲武者陷在这狂风暴雨似的凶猛招式之间,必然会难以招架,因双拳难敌四手而出现诸多破绽,最终被击破架势。 但眼前这怪物,比之化劲武者实在有极大差别。 甚至,隐隐已不算武者。 武者肉身脆弱,必要凭借架势、兵武或强大内功与化劲之力,才能做出有效防御。 但眼前,已经吞服下了那什么怪东西的颜青石,却根本不顾忌这些。 他没有分毫架势,手里长刀都没多用,还自发散开了护身化劲。 只凭纯粹肉身, 就足以抵挡。 刀剑不断突破防御,瞄准颜青石身上各处,却只将其身上鳞片划出白痕,撕出火花。 到了不耐烦时,其右臂利爪以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忽一猛抓,紧攥住剑客刺向它颈间的利刃。 剑尖仍刺进其颈间一处鳞片缝隙,以化劲武者的剑气突入其中。 但结果只将粗糙皮肤划出破皮细痕,不算伤害。 夕恒停在后方,手臂血纹泛光,为手中长剑涂上一层法术增幅。 其实远在此战展开之前,在营地当中预备时,她给剑刃附上了血毒法术。 但不知为何,血毒在对付这种怪物时,总是难以发挥太多作用。 兴许,在面对身体素质强横之人时,血毒起效会更慢许多,又兴许是因对方流淌的鲜血已经与凡人鲜血有了很大区别。 亦或者,只是单纯地催动血毒时灵气数量不足。 “希望能有效吧……”夕恒默想着。 同时目光落在敌方,仔细专注起其动作间每个细节。 颜青石颈间受剑稍痛,却并不发怒,反而兴奋得松开所攥长剑,直接以双臂双爪对敌,高吼: “再来!” 剑客眼眉深皱,目光与侧边刀客互换。 紧接着,他侧转挪身,与用刀武者站在一同。 两人先是并在一起,随后各自朝侧分退。 随着脚步挪动,刀剑化劲与颜青石三人所站之处相连,呈现出一个正三角形。 停步,便对敌摆出架势。 在这两人准备进招时,颜青石感到了一阵微妙的覆盖感,萦绕而来。 化劲武者二人所示架势表面不同,但在其深处内侧间,正显有着某种‘统合’之意。 虽然武器不同,性情不同,甚至武学都不同…… 但这一瞬间,他们的气息却奇妙地交叠起来。 两种类似气息他们身上显出,交汇交织统一,变得更为完整。 就好似太极图的阴鱼阳鱼交汇,合成了完整的太极两仪。 “哦?”正被刀剑指向着的颜青石,也因此眯起双眸。 他看出,这两人的意念正在共鸣。 不是肉身、架势这种表面,他们的精神在交叠。 两名化劲同时抬起兵器,刃端对准前端怪物。 “有意思。”颜青石却仍不慌张,没有退避躲闪,反而直直挺着胸膛。 好似想要正大光明地接下这一显然危险至极的招式。 “刀意与剑意竟能重合,并强烈到影响现世……令人浑身发冷、好似针扎,不得挪动寸步……不错,经受如此剑意,朕竟不觉痒了。” 他说罢,呵笑几声: “就让朕看看,你们有什么能耐!” 颜青石话音刚落,刀客剑客两者,宛如心灵相通般,同时朝前踏步、飞奔—— 力量相同、速度一致,意志相通,二者几乎成了一个人。 踏地、挥臂,突刺。 瞬息间,速度同时迸发到极限,两人化为黑白身影,将蓄满的剑势与刀势,连带着几乎将空气压碎的化劲一齐迸发! “断空!” 声音同时呼出,利刃猛地前推。 爬满青苔的破败殿外石板被一脚震出大片裂纹,身影前方的波荡剑气肉眼可见——好似蒸汽喷涌,白花绽开。 十数米距离转瞬略过,刀与剑一同,击在怪物鼓起的心口。 守住心口的黑鳞在这招之下寸寸碎裂,露出其中枯烂起皱的皮肤。 坚不可摧的鳞片断裂,奔腾般的刀剑冲势仍不停息。 层层血肉被绝招摧垮,寸寸消磨,原本平整皮肤立即成了血肉模糊,再露出其后森森骸骨。 接着肋骨也碎,血肉裂口之间,冒出跳动着的的心脏模样。 对方心脏已经并非人类应有的肉色,而成了好似炭火般的深黑。 这颗心脏似乎比之鳞片、皮肉骨骼等物都更加坚韧。 以至于,看似能够将一切都磨碎的刀剑合璧绝技,都在此之前停了下来。 直至此刻,颜青石依然一动不动。 数秒过后,刀剑的冲势与波荡的化劲终究消散,他忽地抬手将刀剑紧紧扣住。 “痛……” 一洒猩血连带着骨碎与肉碎,在方才接招时四溅飞出。 但是眼看着,就知必是难忍的剧痛。 落在普通人或寻常武者身上,定然会痛昏过去。 然而,剧痛却只引得颜青石咧开朝两侧扩大的嘴角。 “不过,不痒了。”他语气相当舒畅。 “谢谢你们啊。” 紧接着,他两手猛地一握,大刀与直剑碎成两段。 “怎还不死!”刀客最快反应过来,断刀抽出,又是直直朝其脑袋劈了上去。 挡—— 却是打出了一个金铁交击撞之声。 断刀尖头又有碎片裂开。 颜青石松开双手,武器碎片从中坠地。 “也该死了,但死者非朕是汝。”他又将巨爪前击。 两名化劲自觉难挡,毫不犹豫地同时后撤。 下一瞬,一杆银龙长枪自两人身影中间亮起寒芒,带着隐隐的龙吟之声,再刺向敌人胸间创口。 颜青石两手一压,爆发浑身化劲。 赵万里被推开数米,并未停滞,而转动着银龙长枪,以螺旋之势继续进击突刺。 锵—— 枪尖与黑鳞相撞,只炸起一阵火花。 长枪被挡下一瞬,又在一颤间忽地绕去另一方向再击面部。 对方手腕猛转似要抓枪,但枪影闪动间可将其接连避开。 赵万里枪速极快,上一枪点在眉心,下一瞬便已经刺在丹田。 夕恒仍在后方,寻找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招。 比之与敌人交斗,慢慢用剑心消耗对方精神,她更想一击制敌。 她体内化劲已经已经不足,若再全靠一个个气血招式催动剑心,只要敌人用心防御,恐怕即便用尽化劲也不能对其造成太多伤害。 少女徐徐蓄势。 前头,赵万里与那怪物交斗数招,虽已尽力躲避,却终是被黑鳞巨手抓住枪尖。 吞下龙肉之后,颜青石直到现在都没用什么武功。 只凭纯粹肉身与反应,便把握住了三名化劲武者兵刃,占尽优势。 先前已摧垮两件,如今又要将赵万里这柄银龙枪掰断。 “银龙枪?凡人始终只是模仿吾等天龙。” “你也配?!” 赵万里喝声念罢,右臂猛地往枪柄一拍,传导化劲击向敌方手臂。 枪杆震荡,化劲奔腾。 这招曾击碎过一名颜朦化劲女将的手掌,这时对颜青石这名颜朦国君主使用,效果却是不佳。 颜青石长满黑鳞的右臂受化劲波荡只颤了下,随即毫无影响地直接将银龙长剑连带着赵万里一起抓来。 左爪前扑,似要将他头颅扫裂。 赵万里松手俯身躲过利爪,却并未退步,反而顺着惯性以掌法进击。 裹着化劲的手掌,忽地拍向了敌人胸间跳动着的心脏。 同时,两侧只剩断剑断刀的两名化劲,也朝颜青石颈椎刺去。 砰—— 掌击命中,心脏受创,怪物僵住一瞬。 夕恒双眸忽闪,意识到时机已至,毫不犹豫地催动起体内元气。 元气冲过经脉,滚向双臂,涌在剑上。 化劲将其层层包裹,束于利刃。 不止身体元气,精神也随着剑心外展,影响现实—— 正受三人合击的颜青石只觉浑身发冷,抬眸见夕恒正于远端举剑蓄势。 看到那把剑时,他好似忽地忘了该做什么,片刻只呆呆看着。 两侧的断刀断剑刺在其颈间鳞缝,陷入其中。 “让开。”夕速讲罢,闭眸一瞬。 眼瞳虽闭,剑心却能看到更多。 断刀断剑自两个方向同时刺进,两人的化劲好似受磁力吸引般互相纠,缠穿透血肉,对那怪物脊椎造成影响。 这招虽不能真正产生伤害,但也应当足以影响其行动。 赵万里则以掌击敌心脏,效果比之枪击更佳。 无论枪还是掌皆不能将心脏破防,但足够扰乱其中血液,另对方身体状态再降几分。 剑心将精神如同湖水波纹般不断向外扩散。 她听得尘埃落地,感到空气重量,将周边数十米内每丝每寸的细节笼在心底。 如此,这一剑才算准备就绪。 “断命之剑。”少女轻语时,睁开泛起血色的眼瞳。 断命二字,所断的,一般是她自己的命。 不过,夕恒已将这种拼死剑法用过百次,而后成就剑心,又在剑心的精神空间当中磨练了不知多少遍。 如今这招已经相当完善,不会再因元气奔涌催断经脉,取走她的性命。 用出之后,只可能会虚弱数日或十数日罢了。 这点代价,她完全可以接受。 少女轻轻启唇,轻呼一声。 好像风响般的微声刚落,她便持剑迈步,前冲。 顷刻,天色变换。 丝缕明光自乌云的狭缝照来,落在正飞掠朝前进剑的夕恒身上。 她化成一道血影,身前化劲波荡,仅一人就隐隐有了压过方才那两名刀剑化劲使用绝技时的气势。 力量涌动,血液奔腾,肌肉脉动,内脏共鸣。 大量元气压在利刃之上。 被利刃所指之物,已被剑意封锁。 敌人必然躲不开此剑! “越音,断命——!” 剑刃前突,破开白障。 这一剑刺出的不再只是血线,而是犹如盛开花朵花瓣般,层层叠叠的白芒。 她的声音还未传开,身影与剑刃就先一步落在了颜青石身前。 此刻赵万里已经避开,她的剑直直命中在了敌人心脏。 第一段,便将挡下刀剑化劲二人合击的漆黑心脏,刺进了一寸伤口。 破空的砰声间,回过神来的颜青石面露狰狞。 然而,他再如何狰狞皆无意义。 “受死吧。”夕恒轻声道。 覆于剑上的元气爆出庞大威力,更强数倍的断命之剑继续进击,连着漆黑心脏的经脉被无与伦比的力量催断,周边血肉也连着被一起抹消。 只一眨眼,狰狞的血洞便显在了此人心口。 透过这个常人脑袋大小血洞,可以清晰见得后方景色。 血沫飞剑,完整的漆黑心脏被抛去远端 颜青石瞪大眼瞳,立即催动全身化劲重新裹住肉体。 “朕的心!”他猛地回头。 只见那颗仍然跳动着的漆黑内心,正连带着一泊黑红鲜血,瘫在了数十米外的地面。 颜青石没去对付身边几位劲敌,只趁着身上最后还有化劲与力气,跌跌撞撞地朝后跑去,试图捡起自己那颗黑心。 但‘龙’的力量,就储在这颗心中。 心被断开了,抛远了,他最多也不过只是个受了重创的化劲武者罢了。 而没了心脏的化劲,无法与其他四名化劲对敌。 虽说夕恒此处断命之剑后,剑势逐渐退去,全身步入了衰弱状态。 另外三人,也足以将敌人击败。 见了旁边友军前去乘胜追击,夕恒于是松弛下来,任由一身剑势退散,虚弱感覆盖全身上下的经脉与肌肉。 她从未觉得剑刃如此沉重,不由得将其坠去地面。 叮当几个落地响声后,浑身肌肉也随之放松,试着挪步,只是勉强可以走稳。 “还好……没直接昏倒。”夕恒缓缓点头,将微颤的右手抬起,张开,握住。 断命之剑的副作用,经过她多番精调细改,没有显得过于恐怖。 “不过只是虚弱一段时间罢了。” 现在这幅身体,让夕恒想起了自己曾在药堂当柜台记账的时候。 当初,大概就有着今日这般虚弱。 她慢慢挪步回身,看向侧边正奔赴去夺漆黑龙心的颜青石。 没了龙力,他只得以自己招式对敌,但此刻既没了心脏,又因身体大幅度衰弱而相当不适,手里还未抓着武器。 寥寥几招之间,他就被前来围攻的三名化劲制服,银龙长枪扎进了他的腰腹,好似钉子般将其刺进地面。 颜青石体内留有化劲,就算失了心脏也还能活一段时间,此刻还在不断挣扎。 夕恒也慢慢走过十几米,靠近在敌人身侧。 “你输了。”她声音沙哑,话语却不容质疑。 颜青石露出一副狰狞面容:“朕乃真龙天子,你胆敢挡朕的大业,必遭天谴!” “也不差你这一个天谴了。”夕恒打了个哈气。 她杀了那么多人,如果真有天谴,早就该来了。 现在还没到,兴许所谓的天谴还在休假吧。 “朕是龙,朕必将成龙的。”对方继续伸手,尽全力摸向身侧那颗漆黑心脏:“飞龙在天,领颜朦横扫四合,吞并八方数国,造就无上帝业……” “你不是。”夕恒挪步,提脚将那颗坚韧无比的漆黑心脏踢开。 “颜朦也不可能做到这点,因不过多久,你的国即将被我灭亡。” 即便目前身体虚弱,这下只将其推开半米。 但这一下,就让颜青石瞳中绝望更增几分,失意间做出怒吼: “朕将在地狱等你!” “那你慢慢等吧。”少女浅笑。 她死了这么多次,还从未见过什么地狱。 “杀了他。”夕恒转身,随意下令。 目前疲惫期间,没什么兴趣向其审问探究龙心之事。 想必就算问了,颜青石也不会说。 “遵命,殿下。”赵万里遵命,将长枪抽出对准敌人头颅。 狠狠压下—— 一阵血肉碎声当中,夕恒只是低眸,无意识地伸手挽住了几缕不知何时散开的秀发。 却发觉,自己一头长发已经全成了银白色。 …… 第一百二十四章、反戈一击 战后,燕安城将军府内。 这一府邸才刚清理干净。 其中的毛皮衣着、破损兵器兵甲、颜朦敌军的尸身都被丢去外面,重整了房间种种物品。 此刻的夕恒,正被一名女武将搀扶着来到将军府中,转进主将的居所,落座在床。 “目前战事如何?”缓了会后,她的第一句话仍与战场相关。 “颜青石被殿下斩后,赵万里将军抓着首级四面奔走呼喊,敌军于是见了就溃,如今都已撤离燕安,没了战意与战心。”旁人道: “何节度使已带精锐追击,此战下来,必能消耗敌军大量战力,获得优势。” 负责照顾她的女子是赵万里手下武将,实力有暗劲大成,身穿红鳞战甲,背上附着披风波荡,其五官整洁,神情坚毅,浑身散着久经沙场的大将气质,动作身形当中少有闺中女子的柔感,只有着一身英气。 比起红妙师姐的武侠之气,此人的英气更多了几分战场上的刚毅。 看起来比起护工,更像是个保镖。 夕恒也熟悉此人,之前某一世于金石城中战时,正是对方将血线剑法交给了她。 不过现在,对方并不知晓这点就是了。 这一世。她身为成就化劲的血线剑修者,这名女武将对她的印象,应当是相当值得敬仰的前辈才对。 毕竟血线剑派同红线剑院一样,不论年岁,只以武学境界论资辈。 “这场仗,终究算是得胜了。”夕恒听闻,缓缓点头。 “殿下功劳甚大。”女武将应承。 她首次与帝姬殿下相处,语气与动作显然拘谨。 夕恒早已习惯,每一次读档,旁人对她的态度总会有些变化。 “诸位将士是劳苦功高。”少女随意应了一句,转言道: “助我传令,命勤务军三日内搜集城内尸首,敌方尸首运至城外空旷处堆起,而友军与城中百姓尸身则于城中广场准备祭奠 。” “是。”对方答应,迟疑片刻后终究张口说道: “帝姬殿下如今体虚,还请静养休息,如今战事已经平稳,殿下可稍放心些。” 女武将见她明明面貌年轻,却已经满头华发,想起曾经身处血线剑派时所见的那些为了快速晋升,而催用数次夺命决的师姐师妹。 不由得开口说道。 “我无碍,先去吧,顺便给我弄点吃的。”夕恒摆了摆手。 “遵命。”女武将恭敬退步,慢步开门离去。 随着房门在吱呀声中徐徐闭合,她放松全身,朝后倾倒。 扑、 身体陷进松软被褥,抬眸只见陌生的天花板。 一块块涂着以淡青花团图案的方形板块,平平稳稳地贴在房间顶部,看起来满是复杂纹样。 好似看着万花筒般,迷人眼眸。 又好像有着催眠效果般,引人困意渐生。 疲惫过头的肌肉在她的特意引导下尽力松懈气力,整个人躺在松软被褥上,好似就要融化般无力。 心神也随之松懈,闭上眼眸,意识好似就飞向了远端。 呼吸变得均匀,不知是依她所想进入了冥想状态,还是直接因全身松懈而坠进了睡梦。 总之,过了分不清是十几分钟还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房门那边敲响的咚声将她唤醒。 眼睫稍动,徐徐睁开。 “殿下,军中只有些肉汤肉食油饼,不知能否合您心意。”女武将将房门推开,带来了一件食盒。 “能填下肚子就行。”都是打仗期间了,夕恒对食物没什么追求。 总不能直接顺着内心,说自己想吃爆米花吧? 大赵国内根本就没有玉米——她对此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怨念。 餐盒打开,从中冒出丝丝肉香,一串熟好肉食均匀地摆在一侧盘中。 饭菜被放在床柜边,筷子递来,夕恒收下抓了抓,却只觉手指根本难以将其握紧,总有种松懈感。 若试着用力,软糯的五指便会微微颤抖起来。 夕恒歪了歪头。 她现在好像突然变回了曾经那名山村当中的病弱少女。 并且——还是病重时候的样子。 面色稍显苍白,浑身上下都软趴趴的。 如果让现在这个状态的她用上一下全力攻招,挥剑之后可能就会啪嗒一声昏倒在地。 就好像当初在药王山下的康草阁当中时,只在颜红矶面前做出抓药的动作,就哗一下倒地似的。 “这状态大概会持续近十日,直到体内伤势被化劲逐渐修复了,才会回归完好吧。”夕恒想。 现在,她还是不要亲自动手做什么事情了。 毕竟,连筷子都抓不稳。 无奈想过这些后,夕恒将微颤着的手指放下,筷子落在肉汤碗上。 “说来,照顾我这么久,还未问过你名字呢。”她将目光从肉食上方挪开,看向身前女将。 “在下红清忧。”对方行着武将之礼,抱拳道。 “果然,也姓红。”夕恒顺着问道:“你们血线剑派的关门弟子,都会改姓吗?” “殿下知晓吾为剑派门人?”女武将显然有些疑惑,她已有十年未曾讲过此事,知晓之人在军中也已鲜少。 “嗯。”夕恒淡然地应了声。 “倒也并非如此,因为我等剑派门人,多是些在战乱当中流离失所的孤儿,其中大多甚至都不知生父母是何模样,不知本身姓氏,只有入了剑派才得了一个红字……在下便是如此。”红清忧讲起: “那些来到剑派之前便有名姓的师姐师妹,则都会自主选择是否改姓。” “原来这样,所以我那姑姑才没叫红千秋么。”夕恒点头 女武将迟疑片刻,不由得张口作问道: “在下有一疑惑,殿下是因何而习得血线剑法的呢?” “机缘巧合罢了。”夕恒不想讲太多自己的事情。 现在的她,更想听一听别人的故事。 不过在此之前…… 夕恒勉强挪身,把自己虚弱的身体塞进床面被褥当中。 靠着床头,便道:“我现在身子实在无力,麻烦喂一下我吧。” “……”女将军迟疑了会,向前伸手又收回,似乎其之前未曾做过这类照顾。 但看出夕恒确实需要如此,便试着端起小碗,将饼掰成小块放入肉汤,用勺子连带着汤中肉食一起舀起,轻吹了下,递向对方唇边。 红清忧身为武者,在此方面却是细心。 如此谨慎喂来餐食,倒是没出什么差错。 夕恒小口小口咽下,途中猜测着问道: “将军,你应当是同我那位千秋姑姑一同入军的吧?” “……是如此。”对方沉默片刻才说。 “她虽是我家姑姑,我却很少听闻过她的事迹,却又时常被旁人说相似二字,便想知晓,赵千秋究竟是怎样一人呢?” 随即,夕恒便听得对方徐徐讲述起有关于赵千秋故事。 对方所知也并不多,只说赵千秋乃是血线剑派当中百年难得一遇的真正天才也是她那一代大师姐。 当年海鲁之乱时,赵千秋于一次外出间被反贼俘虏带出京城皇宫,但途中却以自身机敏脱离,并在山上当中机缘巧合之间遇到了血线剑派的一名长老。 长老见她颇有资质灵慧,便以保护之名将其带回剑派,随她习武。 赵千秋也不负其所望,不过入院一月,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资。 剑派当中所有的招法剑术,对她而言都是一点就通,一说就会。 只是习武半月便入劲,成为了那一代被所有新人敬仰的大师姐。 眼前这位名为红清忧的北军武将,正是她的师妹之一。 半月入劲,一月明劲,再用了半年时日成就明劲大成,而后被血线剑派派出,在当初已经混乱无比的海鲁之地,行杀戮之事。 她身为明劲大成,已是凡人武者之巅,自然能够轻易达成。 之后某次外出遇一暗劲武者来袭,却临阵突破将其斩杀,自身也成就暗劲…… …… 将军府内房室,红清忧喂餐时,徐徐讲起她眼里的赵千秋。 但夕恒听着听着,愈发觉得这些剧情桥段实在有些经典,到了半途,可以轻易猜得对方下一步又会说什么。 于是,逐渐没了太多兴趣。 当女武将助她用完了这份餐食,也讲罢了当初海鲁之乱结束之事: 海鲁之乱的最终结果自然是反贼被灭,但在此途中,却成就了东黄眉山这个极大的武者势力。 而后,东黄眉山对血线剑派恩将仇报,暗中纠集天下武者宗门,言说血线剑派乃是魔宗邪道,所练武功必要大量杀戮才得以成就,又将血线剑的修者称为妖女魔女,带领大量宗派一同攻去。 剑派势弱,其中长老宗主舍命为弟子挡住下众多劲敌,才为门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脱逃。 暗劲武者在那一战几乎全灭,只留下赵千秋大师姐与寥寥几名暗劲尚存…… “哦。”夕恒听困了。 大概是因红清忧所说的不过只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词,对赵千秋的描述相当片面,所以有些无趣。 她摆了摆手让对方停下,用罢餐食便将身子钻进被褥,闭眸休息。 …… 翌日清晨,前去追击敌军的精锐骑兵返回燕安,据说追奔敌军数十里,将敌方主力部队击溃才返回来。 主力大军溃败,敌方将领想要收拢部队也是极为困难,必然要耗费极多心思也难以收回几成。 如此,颜朦主力军对大赵而言,已经不再有何威胁。 敌方的最终战力,大概只剩下如今仍还身在北疆,正聚集大军,而不知前方军部已溃的后援军部。 但对于赵国的十数万大军来说,也不过如此。 胜势显然已经偏向大赵——在夕恒眼中更是如此。 三日后。 少女坐在一辆敞篷的马车上,缓缓向城外驶去。 因顾忌她身体状况,马车行速轻缓,没有太多跌宕。 如此平平稳稳地驶过城中街道,离开城门,到了目标。 途中,她见得燕安城内街道当中,即便大战已结束三日,仍没有多少平民的身影。 反而到处都是未曾清理干净的鲜血、小块的碎肉残骸,与片片破损的衣物都未曾清理。 墙壁上,也多有兵刃划过与灼烧的痕迹。 夕恒之前未曾注意到这些,现在回过神来,便下意识想到……燕安城内的众多平民在被颜朦外贼夺城的这段时日当中遭受了难以想象的迫害。 天下兴亡……受苦难最多的,却是这些根本与天下大争无关的平民百姓。 夕恒想了下,自己能为这些人而做的,大概只有帮他们复仇了。 马车停住。 城外,尽是萧瑟的深秋冷风。 风中裹藏着丝丝熟悉的血腥气息,让夕恒种重回沙场的感觉。 她也随之恢复了一点力气,不再需人搀扶,而自己落下马车。 前端,众多勤务杂兵正搬运着一具具颜朦敌军的尸身,将其堆成巨大的金字塔模样。 尸塔高高筑起,因其数量过多,其形状甚至显得均匀。 夕恒之前最多不过堆起大几千人的尸身,最多只有稍大的府邸房子大小。 现在,眼前尸体显然不止几千,仅看其高度就有之前堆起的尸山两倍。 而数量更是不知有了几倍。 以至于仅看尸体堆积,就能感受到其中震撼人心的气势与浓烈煞气——就宛如地狱展开到了现实。 每具尸身的狰狞体态,苍白或灰黑的皮肤都显得无比清晰。 其中,或连着脖颈,或单个堆在尸山上的头颅,大都是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泛散的眼眸直盯着四方各处,有些黯淡瞳眸还留有些星微反光,好似整座尸山乃是一活物,无数颗头颅的眼睛所注目着的地方,都在它的视野当中。 它好似从地狱当中伸出的一根手指,一点触觉。 地狱的投影,在现实当中具现成了这般的尸山模样。 夕恒环顾四周。 许多勤务杂兵已经不再搬运城内城外的大量尸身,大多都正在其周边添草添柴。 最开始血液还未凝固之时,就已有军中擅绘之人按照夕恒的指示,在城外平地用鲜血作为染料,绘制出了一副模样古怪的血纹大阵。 夕恒自然更想如同曾经那样,自己来绘制法阵,但她现在的身体实在虚弱,莫说绘制汲灵大阵,哪怕只要她捡起一颗头颅,都根本无能为力。 毕竟,脑袋还是挺重的…… 到现在的三日之后,血纹法阵已备好,柴薪也已围绕。 一切准备就绪。 夕恒走上前,将数十颗灵石放在血纹法阵聚集血肉灵光,所输送的最终位置。 然后,拍手念道: “点火吧。” …… 熊熊烈火好似在地上升起了新的太阳,其中血肉飞快地枯萎,收缩成了贴近骨骼的薄皮模样。 原本因其重力紧压着的尸山在汲灵法阵的发动下,生成了诸多空隙。 眼前尸山情景,逐渐变作了一团燃烧的巨茧、或者巢…… 但如此,非但没有减弱其中恐怖,反而更增了几分诡异。 深秋冷风将尸山燃烧中发出的诡异且苦涩的臭味推至远端,今日风向还算不错,没让这焚烧出来的诡异焦气吹进城里,惹人呕吐。 除了夕恒自己之外,旁人几乎都在低头闭眸,没人胆敢多看眼前这恐怖景象。 不只是因熊熊滚来的剧热会刺痛眼睛,还因大赵人大都认为死者有灵,无论敌人还有友方,皆是死者为大。 若是对死者不敬,便会被怨灵缠住,往后一生不得安生。 夕恒也听闻过,却完全不信。 她都杀了这么多人,都没一个能变成怨灵来招惹她。 默默盯着烈火之景,只是以平淡的心神,捏指轻声念咒施展血肉汲灵之法。 阵法蠕动与荧光之间,播散在地面上的血灵石被逐渐填满了大半。 眼前狰狞尸山开始一片片接连倾倒坍塌,高度直降。 夕恒俯身,将摆在法阵上的数十颗灵石一一放回物品栏中。 这用了她不少的气力,几分钟才堪堪完成。 “呼……” 回收罢了,她简单细数了会,看出灵石是正充满了二十七颗,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多许多。 “颜朦军战死两万七千人?就算加上港口那片战场的死者,也应当没那么多……” “其中大概是掺杂了些民众的尸身,亦或者颜朦军部当中每人能够提供的灵气比之常人更多些。” 夕恒细想片刻, 转身返回,重新踏上了乘自己前来的敞篷马车。 女武将兼任车夫催使马车转向,重回城中。 …… 在城外焚烧敌人尸身,只需堆在一起然后用火将其点燃。 但在城中,所要进行的则是一整套的祭祀仪式,倒是更为缓慢且麻烦许多。 夕恒无需亲自行祭,只需出面讲几句作为将领的哀悼话语, 随后自然有人为死者引火埋葬。 如今整片燕安内城广场周边都绘了汲灵阵法,只需念声催动,每一具尸身受焚时都会化作灵光,被蓄积在血灵石中。 随着一切慢慢进行,灵石被逐渐充满,夕恒将其一个个收入囊中。 大祭行了三日,终于步入尾端。 夕恒也将一百颗血灵石,全然充满。 这其中,颜朦军与大赵士兵所供给的灵气不到一半,接近六万单位的灵气,都是焚烧城中平民尸身时凝集。 并因士兵体魄强横,能汲取更多灵气,粗略换算一番,此城中遇难之人,恐怕有两军士兵的三倍之多…… 夕恒默想之间,大祭终于结束。 正要返回驻地休息,刚登上马车,却见得一位军中副将赶来,抱拳半跪传信: “殿下,正于北疆扎营的颜朦大军派来使者,请求议和。” “让他滚蛋。”夕恒听闻后只不假思索地回道:“顺便带一句话回去,七日之后我将亲自率兵攻打,让他们洗干净脖子等着。” …… 七日后,身体的虚弱渐消,夕恒自认为应当可以使上六七分力,于是重穿战甲,带好佩剑,再给自己手臂绘上几道法术,便自燕安城先领两万常胜军精兵,根据早已备好的粮道行军北进。 后方也有其他将领带军跟随,只不过他们步调缓慢,在行军速度方面实在比不上号令如山、军令森严的北疆常胜军。 两万常胜军先一步赶往向了情报中颜朦大军所驻扎的黑水潭大营。 行军十余日,夕恒完全回复,只待一场大战为手下将士与大赵百姓复仇。 前头侦骑却传来消息,先前情报当中所描述的敌军大营,如今那里只有一地残余踪迹。 熄灭的篝火、用以固定大帐的木钉、各式紊乱的脚印……容纳数万人的营地已经搬走,其中只剩下了这些种种。 她自然继续领军,向敌人后撤的方向追进。 又两三日后,有两个重要消息同时被情报官传来—— 其中之一是敌方大部队行踪——如今的颜朦大军失去了大汗,随之就没了战心。 本身他们南下只是想要惯常地掠夺资源人口,只有颜青石一人想着真正打进大赵京城。 如今颜青石已死,他们也差不多掠夺足够,途中还损失了大量战力,自然不敢再与阵势浩大的大赵军作对, 颜朦人已从玉门退出大赵边境。 另一消息则是,自京城朝廷传来了一枚金纹令牌,其中先是庆贺了她所立下的功绩,击溃颜朦大军并斩杀敌国皇帝,并言说道因各地臣子官府军部大都齐聚于了燕安,各地治安稍弱,又起骚乱,望她能将这些官府部队散回。 夕恒看着传令文书,下意识念起: “另外……为哺民生多艰,还望太尉收回部队,只重建边境防线,莫要追敌至深、拉长粮道。” 因粮道越长,途中粮食损耗量将倍数增加。 就算要继续进攻,也最好等上两三年,在北疆重建要塞粮仓…… 但她却不想如此。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夕恒做出回复,命令一旁传令官记下:“颜朦大军可以掠夺我方阵地城池以战养战,我军自然也可。” “回复朝廷,让他们继续运粮两月——不然,若我不能北进,那就只得领兵南下。” 传令官听闻此语,手中细笔顿了一下。 “将军……真,当真要如此写下?”他声音微颤。 “一字不改。”夕恒说罢,回首望去北方无尽天穹,道:“此番行军,我必将攻下颜朦都城。” …… 第一百二十五章、席卷人间 让传令官带着文书返回南方京都之后,夕恒继续领军前往北方。 先经过北疆部分当中仍留着少许军队坚守的齐名城,再继续掩着官道掠往磕州、刑州。 一路向北。 七日之后,便沿着敌军撤走的踪迹,来到北疆边境长城一处名为玉门的重要关卡。 因颜朦今年进击便是直接攻占了玉门,如今此处关卡已没有任何大赵守军,其中所存粮草、兵器等资源都已被劫掠带走,不见踪影。 夕恒留下两千常胜军在此重建防线,收纳自南方远地遥遥行来的大量物资,随后再向北派出侦查骑兵,逐渐建立了一条通往颜朦国都城的粮道。 颜朦虽是在大草海上孕育的民族,但也并非像真正只靠牧羊养牛为生的游牧民族那般没有固定居所,只带着羊儿满草原地放牧,啃食完这一片牧草便与家族前去另一片草原驻扎。 他们确实有一座由白石筑成,名为狼峰巴林的大城都会。 狼峰巴林靠山所建,城池高低层叠,每走不了多少步,就要登上一片片台阶,房屋多是在山上雕出的洞府,也有白石筑成的小型房屋…… 这些固定的居所只有颜朦国内贵人才能进驻,其中装饰华丽,多有种种兽骨与上品皮毛,用以表现其中主人的英勇与高贵。 城都外围紊乱的列着大量各式营帐,每座营帐当中只隔出了条小甬道,除了进城大道所经之地外几乎没有规划,布置散乱无比,凡人进了,就宛如会行走在迷宫当中般极易迷途…… ——以上这些信息,是夕恒听闻一名曾经出访过颜朦国都城的北疆副将所讲。 地图的敌方都城位置,也正是此人所标记下的。 通过询问得知,狼峰巴林聚集了极大量的颜朦本族人口,任何颜朦人尽可在城池外围自由设下营帐,不设限制,所以整座城池显得极为臃肿。 其中人数,兴许比有着明确人口分布规划的大赵京都还要更多。 大赵京都有着百万余人,此地范围更大,据说有着两百万人,不知实际如何。 颜朦的其他固定城池据点,大都是被他们夺掠来的,其他国度的村镇小城。 毕竟草原当中木料石料稀少,除了草就是软泥,若只用泥土建房,只需一场大雨就能将其冲刷地千疮百孔。 总不能让他们用牛粪去建城…… 于是,若想毁了颜朦国,唯一所需要专注的目标,就是这狼峰巴林。 但想要攻下此地,难度实在不小。 颜朦人身为北方草原之民,能在生活的艰难当中存活下来,身体素质比之南方富饶之地的常人,都更强更壮几分。 并且因他们民族特性,各自皮肤粗糙,骨架较大,皆是些善战之辈。 颜朦民族当中分有诸多的大族部落,许多部落部族当中,只要是成年的、身体较为健康的族人,都随着族长前往各地杀伐夺掠——这是他们的传统。 如此肆虐百年,已有许多民族受其奴隶、甚至灭族。 也正因如此不断掠夺扩张,占据他国产业经济资源,如今的颜朦国疆域已发展到了与大赵相当的程度。 若是被称为中央之国的大赵国北疆再被占领,恐怕大赵的名谓就该换成南赵了…… 不过有她在,颜朦必然做不到这点。 哪怕她手下只带着几万常胜军,而敌人是颜朦国都狼峰巴林的整个颜朦民族——可能有三四十万可战之人。 敌人数量众多,又是要打护国之战,一般而言想要将其真正攻下,必然会遇到诸多艰难险阻。 但既然夕恒在场,就不是什么一般情况。 血灵石已经溢满,哪怕再来几个吞服龙肉之人,只要能催用出血海大法,便可将其轻易击败敌阵。 狼峰巴林的百万余人,只会成为血海的养料。 她这一战必将得胜。 …… 又七日后,玉门外。 夕恒骑乘红鬃骏马,首个踏出大赵边境,率领大军踩入颜朦国的境地。 望着前端一望无际的荒凉田野,受到初冬时的冷风吹刮面庞,少女轻呼一声。 “以五万三千常胜军,号称十万大军,进攻颜朦国可能得胜?” 她问向跟随着的赵万里将军。 “颜朦人已无战心战力,若吾军只是入境掠夺,占些领地,自当无碍,敌方甚至可能会将其拱手相让。”赵将军分析道: “只是若想攻陷其主城,还是难事。” “无碍,我前来此地,就不是来做什么简单事的。”夕恒轻挥缰绳,令棕红骏马迈步向前。 散着的白发于寒风间肆意舞蹈,触在发缕,又被少女轻轻拂回耳后。 现在每每呼出一口气,都能看到眼前显出一阵白雾。 每日清晨醒来,亦可见得草面结上薄霜。 秋过,冬来。 “冬日行军消耗可能更多,但存粮应当足够大军抵达狼峰巴林。”夕恒细想了下:“若没能取得战绩掠得资源,再想返回就不太足够了。” 能够攻下都城,牛羊肉与奶制品和谷物自然管够。 再领着牛羊群与粮食返回大赵,还能缓解几分大赵国内的资源压力,助力民生恢复。 “施展血海大法时顾忌下牧场牛羊之类的东西吧……” 先前的朝廷传令,夕恒虽没遵守停攻之事,却也勉强听了一令。 乃是,让前来北疆集结的臣子军各自分散退回各自所辖之地,管理治安。 按理而言,北疆常胜军得胜并将敌人赶走之后,应当返回大赵西部攻杀西蛮并支援守城一方。 亦或者迁往南方,对阵如今对大赵威胁最大的黑暗天宗。 不过,既然是她领兵,颜朦人灭国之前,谁也别想让大赵常胜军去做别的事情。 …… 时间缓缓抹过。 大赵常胜军的行军路线,也随之绘在了北疆地图。 大军一路向北,从玉门关迈过遥远距离,直冲向北疆中部的敌方都城。 因行军较慢,军部途中的遇到多部敌方侦查骑兵,虽是派先锋杀了不少,却也未能将其全然拦下。 因此才刚走至半途,大赵官兵行来的消息,大概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颜朦。 大军就是这点有点麻烦,较为难以在行军途中攻陷游牧部族的大型营地。 因为行军缓慢的大军还未抵达,敌部自知不敌,基本就已撤离,难以行军途中获取物资。 即便派先锋向前,最多也就只能找到些还未撤离干净的残部,其中粮草牛羊基本上最先一步撤离。 在这种平坦的大草原上,也没什么可以攻占下来的城池与堡垒。 夕恒所想的以战养战,在途中行不太通。 不过也因此,大军在颜朦国土境内行走十数日都未得任何阻拦。 …… 十五日后。 冬日的第一场雪飘下。 雪落得不多,但风势较大,所以显得猛烈。 雪花打在少女面庞,被她抬指扫开。 今日气温逐降,哪怕知晓冬日来临,军部基本都有了一定防备,也因气温变化而显得有些不适,士气稍弱。 霜花雪碎打在脚下稍显干枯的无尽草地,脚步踩过蹭过,将片片牧草与雪黏糅在了一起。 夕恒抬手,引来了周边将领注目。 她本想让士兵加快些速度。 还未张口,却见远边朦胧的雪色当中,正有先前派去侦查周边数十米的骑兵小队加速赶来。 那五六只马匹几乎用了全速,看似应当是得到了相当重要的情报。 少女便停下指令,继续前行。 等到侦骑靠近,其中一人下马,抱拳半跪并高声出言道: “太尉,前方半日行程过后有一敌方阵地,颜朦部队正列阵等待,其中人数不知几何,后方远处又有模糊的大片营帐未曾撤离,似是将军所言的狼峰巴林。” “总算到了。”夕恒点头。 算算时日,也差不多。 不知敌军在狼峰巴林,究竟设下了多少防护,又聚集了多少颜朦人前来防守。 肯定只会多,不会少。 夕恒下令让军部暂且歇息,自己则在这片刻的休息时间前往后方勤务杂兵部队,让人们先宰一头牛来放血。 自己则一手捏起灵石,一手沾鲜血,在自己手背上慢慢绘制起血海大法的法纹。 待到绘制完毕,再回到军阵前,停下士兵的休息时间,继续行军。 夹带着雪花的冷风之剑,少女穿戴一身绣有金边的暗红甲胄,白发肆意飘散,隐约漏出颈间与前额的扭曲法咒纹路。 眼瞳稍显猩红,种种特异之处交叠不断,使她看起来着实不似凡人。 …… 又一日后,清晨。 天气阴沉,伴有薄雾。 越靠近敌军部队,预想起接下来将会发生的惨烈战争,夕恒的心境却反而显得愈发平稳。 好似游鱼即将入海,思维也逐渐变得清晰迅速。 轻嗅着空中寒风,呼出肉眼可见的温热吐息,少女勾起嘴角。 昨日飞雪天气已经退散,眼前虽时不时仍会有些雪花飘舞,也不过是被草原劲风吹起。 随着侦查骑兵一个个返回,敌方立在前端军势也已被探明。 所得到的回复是——敌方大军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兴许有着十万之众。 眼前,地形乃是,骑兵能得到最佳发挥的平原。 又在冬日酷寒当中,早已适应寒冬的颜朦重军,可以更占优势。 十万颜朦军对上五万三千经历了长途奔波而稍显疲惫的北疆常胜军……只看战力显然是敌人更胜一筹。 并且,其后方还有其他的部落大族,可以派战军随时前来。 颜朦民族本身就是好战之族,其中大半都是战士,他们不靠农业耕织养家,所依靠的只有祖上流传下的规矩——往四方各地掠夺,缺什么就抢什么。 直到最近三十年,才开始效仿着被他们占领的那些城池村镇推行农业。 但在颜朦人的观念当中,耕地乃是弱者所为,只会驱使受俘的奴隶为他们进行生产,奴隶被他们称为羊人。 而他们自诩为战士民族,以奔狼作为图腾,族中善战者众多。 如果此地真有两百万颜朦族人,之后哪怕拼凑出几十万可战者都并非不可能。 一般而言,想要大伤颜朦国的元气,应当先扶持出一个反对如今颜国皇家的大族政权,并贩卖兵器铠甲提供兵力支援,尽力让整个颜朦国陷入止不尽的内战,使其无以图发展、民生衰弱国度溃败。 但这办法需不断权衡掂量与发展关系,实在浪费时间。 夕恒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最为简单直接的做法。 渐渐,远边雾气当中显出了许多模糊身影。 命令施下,大赵停步,军阵随之扩散。 传令官随即于后方聚旗高呼,三角旗帜挥舞之间,数万军兵逐渐按照之前定好的顺序排列整齐。 一刻钟后,她抬起右手,朝前轻挥。 后方立即传来稳沉的战鼓之声,大军徐徐向前。 百步之后,阵型阵势重整片刻,再于下个命令当中重复前行。 如此三度, 敌方部队显现在了大赵军部的眼前。 所能看到的,几乎全是骑兵。 颜朦国中最后仅存的两千铁浮屠重骑兵,如今全然排列在前中方,作为整个颜朦军阵最前端的锥形,好似鹰隼的喙。 后方则是一望没有止境的轻骑兵,或者根本只穿着布衣棉衣,手握刀剑弯刀,看似未曾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寻常民兵。 但即便能看出其中士兵大多素养不高,只凭眼前这堪称碾压数量,所显现出的军势也已足够与大赵官兵相抗。 两军对峙间,夕恒正要讲些敌国罪状作为进攻依据,却先见得敌军前端,有辆马车脱离大军,徐徐驶来。 马车模样粗糙,只是木板堆在一起,再镶上皮革等物。 木轮滚动中,还带有些许跌宕。 马车在军阵五十米开外停下,上方走下一群与颜朦铁骑完全不同的身影——比起军将,他们更像巫医巫师。 人影身穿苍灰或苍蓝的衣袍,赤裸着粗糙硬实的双脚,敞开的袍前颈间正挂着一连串不知其为何物的细碎骨块,垂在身前的粗鞭也绑着骨骼装饰。 其中有着人兽骨鸟骨,隐隐还能看出其中有几块人骨所磨出的,好似珍珠模样的骨珠子。 看起来显得尤为诡怪。 特别是他们中心的一位驼着背、手持骨杖的老妇人,浑身都显着犹如魍魉鬼怪的诡异。 他们并行来到夕恒面前二十米处,一同停步望来。 残破的蓝袍之下,一颗深黑色的瞳眸视线落目而来。 少女微微蹙眉,她感到一丝诡异的怨煞。 “南国贝勒,你虽说领军十万,实际不过多半之数。”这老妇以沙哑声音念道: “此地乃吾颜国祭天祭祖之地,汇聚全境战士,此地年壮之人足有数十万之多,皆是勇猛之士,你带此军强攻只会大败。” “但吾国祭天之地不可染血,不愿于此处与南国大战,也不愿于吾国境地再起战争狼烟……”对方深深鞠躬道: “如今主导南侵之人颜青石已死,罪孽怨恨应当消去,老身为颜国大祝,地位如南国国师,此来阵前请愿两国和谈。” “和谈?” 对方又道:“老身知晓罪过难抵,但颜国愿竭力与赵国重归于好,如此——颜国将奉牛羊、壮马各一万、呢绒万匹、乳酪干肉等物……以换取挽回南国之心。”对方将粗糙的双手合十,又祈祷般鞠躬。 对方所言的条件看似不错。 夕恒只是领军领军一月前来,未损一兵一卒便轻易得此收获。 收下原路返回,也算是有着不小的赚头。 毕竟大多数战争的目的便是用以掠夺资源利益,而现在可让对方主动奉上大量资源财宝,自然是不错的选择。 但眼前这座巨大都城直接端了,必然能得到更为庞大的资源的财宝。 而夕恒来此,也不只是为了这些。 “大赵不与胡虏和谈。”她直说道:“既然你国有信心将我军击败,那便直接领军冲杀就是。” “……”老妇人沉默片刻,又道:“老身再附带上三两龙心息肉,一段龙骨。” “呵呵。”夕恒笑声清淡,不知是嗤笑还是在嘲笑,接着问: “有龙心否?” 对方摇头:“龙心、龙肝已于数十年前被妖鬼修罗吞噬,如今留下的功用之物,只剩五两龙心息肉。” 少女稍稍有了些兴趣:“那人吃了龙心龙肝之后,真的化龙了?” “是。”大祝说: “但其所化之物并非在天飞龙,乃是只得趴俯于地如鼍之土龙,吞服真龙心肝之后,因剧饿难忍,吞噬数百生灵活活撑死。” 夕恒啧了声。 她原本还对这种化龙之法还是有点期待的,但现在听来,好像是用处不大。 “要用这东西提升战力,也许要先认真做些实验……”默想过后,她在大马之上平静回应道: “没有那便罢了,即便你有,我也必会攻杀此地。” “财物资源食粮是可抵之物,但我大赵受颜朦南侵,其中受战乱而流离失所者有数百万,受伤殒命之人数十万之多……他们的怨气不得抵——我来此处,是为受难万民复仇报怨。” “……” 披着破烂斗篷的老妇人沉默片刻,脚步后撤。 “如你所愿。” 她最后说罢,直接以赤裸的双脚,慢慢走回到己方浩大的军阵当中。 数分钟后,随着此人发出一声悠悠叹息, 颜朦大军当中立即接连吹起号角。 “呜——” 诸多闷沉的号角声互相交叠,分不清具体正有着多少声源正一同共鸣。 只是见得,敌军最前端的重骑兵已经策马向前,作为最为尖锐矛头,直直冲向了大赵军部。 连带着后方几乎数不尽的轻骑兵,好似奔涌的大海浪潮来袭。 止不尽的马蹄声不断交叠在同一时刻,宛如夏日阴天当中滚滚闷雷作响,连续不断。 “血为汪洋我为火,卷世间漱万物为实。” 而夕恒却是神情平淡,且出言念咒。 周边的大赵将领立即开始命令士兵列盾起矛,准备迎击敌方骑兵冲锋,传令官不断摇旗呐喊,军阵随之布置整齐。 “爱与身俱污,命与魂俱染!” 第四度使用血海大法,无论捏指还是念咒的速度显然都更快许多。 咒语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只像是模糊的呢喃,而变作了朗声的呼唤。 好似是在命令这番天地,要天地给予来一物般。 而天地,显然也相应了她的召唤。 无数荧光红点凭空出现,所光亮铺天盖地。 所有人心神皆颤,无法言喻的恐怖之意弥漫在了整片战场当中。 好似下一刻,就将有自地狱而来的妖魔恶鬼,将摘走所有人的性命。 法咒念罢,血纹飘散。 荧光愈发扩大,随着整整一百颗灵石在夕恒手下忽现,散出更为猛烈的强光。 红光逐渐浓郁到了几乎凝为实体的极致,将来袭大量敌方重骑兵的身影笼罩,再扩散至了千米。 紧接着,天色忽地黯淡。 浓郁的稠红猩血自红光当中析出。 夕恒双手合十,拍出脆响,诡异的闷沉震声与水的呼啸声同时迸发。 团团黑红被红光喷涌而出,顿时遮盖视线。 上千米宽大的黑潮构成海啸,成就席卷人间的巨浪—— ………… (以下为小篇番外) 同一时刻,大赵东方,海鲁之地。 红妙正于一处民家小院当中轻轻舞剑。 随着轻柔动作,她手里剑刃波动婉转,犹如游龙戏水,在空中以剑动画凤,姿态平稳,剑动温婉流转,已经渐渐压下了曾经血线剑的那股凌厉之势。 尽管动作间,隐约还可见些被藏匿起来的锐势,一旦突发,就又会化作杀戮之剑。 但看起脚步,身动之姿,至少表面剑招,已是换了差不多。 院落一旁,有一位面目年轻,扎起的发缕间却显有诸多斑白模样的女子正淡漠望着,见红妙如今进步,轻轻点头。 “至少表面功夫算是到位了。”她说:“至于里子也并非几月就能改变,这混元功法,慢慢练吧。” 红妙停住剑动,徐徐呼出一口气,又道:“前辈,我只欲尽快成就化劲,可有捷径能走?” “悟。”对方只说:“我们血线剑派于内功方面造化较浅,而混元功却是极为专注内功之武学,转修内功不愿徐徐图之,就只能靠悟。” “悟?”红妙知晓自己在剑法技艺方面的修习速度还算可以,但悟性应当一般。 对于这话总并未熟悉了解过的内功,就更是如此了。 黑白发渐变,模样稍显成熟的女子靠近:“将剑放下,做无极桩。” 红妙听令。 “意守手掌、丹田,脚足,随上托下,有托山之意,体会内力流转的,一起一落位一回,总八十一回。” “混元劲可刚可柔,若先前所习武学猛烈凌厉,则连柔法。” “初发时当若有若无,绵如云霞……” 这位血线剑派的前辈讲了一通,而红妙将内力流转了过八十一回,完毕之后却仍只是朦朦胧胧,未有所悟。 最后,她摇头轻叹:“若是夕恒在此,想必不过多久就能有所成就了吧。” 而听闻这个名字,身旁前辈无声浅笑了下。 “夕恒呢……” …… 第一百二十六章、神施鬼设 (上一章有些更新,多了番外,没有看的话可以刷新一下章节(*^▽^*)。) 暗沉天色之下,狼峰巴林的无数营帐南部。 混沌的阴云滚滚,在冬日强劲的冷风间犹如起伏不断的波涛翻涌。 变换间,隐隐可见些天上明光透过滚云狭缝,落来世间。 但此刻,整片战场上的数十万人,已无人在意天色模样,甚至连冬日冷风的吹袭都不再引起注意。 偶尔有人在开战时抬头望天,大都是因听见了隆隆的、好像闷雷滚动的巨声。 但云彩虽是阴沉浓密,却也不至于奏出如此轰鸣。 闷雷声、战鼓声与无数骑兵奔踏之声连带着诸多旗帜猎猎作响,杀声喊声连在一起,使人难以意识到,这滚滚闷声是来自何方。 直到他们向前望去,从友方骑兵的诸多身影缝隙间,见到了一片凶猛无比的黑潮滚滚来袭。 才终于明白,这雷声代表的是——大潮奔涌。 黑潮忽如其来、立即遮住前头所有精锐重骑兵的视线,只是出现在那,便就有着震人心魄的能力。 仅仅听得滚滚轰声,就引得这些传闻当中不畏死亡的草原勇士,起了几分退意。 “取次血海一滴。” 黑潮狂涌来袭时,一个冷漠女声自黑潮当中传出。 “坠于天下未尽。” 战线最前头的士兵脑子还未动弹,困惑自己为何会因一个声音而心神惶恐战栗。 即见得,磅礴黑潮以看似缓慢,实际速度却快得凡人拼尽全力也躲不开。 直到距离拉近到三四米处,前端颜朦骑兵才注意到,原来这股黑潮当中,液体实际并非昏黑,而是浓郁的猩红。 只因其过于庞大,阴影遮盖住了它本身的光彩,将猩红换做了昏黑。 先锋骑手们刚见得这点,就没能力再做任何事了。 因为下一刻,黑潮阴影压来。 轰声间,便将其全然吞没吞噬。 好似传说中的怪物显世,将凡人囫囵吞没。 被血海吞入之后,士兵大都不会立即死去。 因浑身的甲胄为他们抵御了些冲击的伤害,被血海裹住之后,撞势自然也就得到了缓和。 但坠进之后,不断挣扎间,又有猛烈的压力将全身包笼。 身上甲片不断凹陷,紧接着就是皮肤、骨骼、内脏。 七窍判出鲜血,整个人身被巨力碾碎,血肉化成血海的一部分。 一般士兵在这般打击之下,顷刻就将消亡。 但其中仍有些明劲大成或暗劲武者,能再坚持挣扎许久。 可血海隔绝了空气,挣扎间作为流体猩血将会挤进他们的甲胄与七窍这些本身便有的口子,从防御欠佳的口鼻与眼耳洞口挤入,摧毁头颅或是内脏…… 即便敌军再如何挣扎,结果都是注定的灭亡。 “浮生一场,当屠遍人间……” 夕恒轻声念罢最后的咒语。 宽度扩展至了千米的血海,也已将敌方正军重骑兵碾杀。 她站在原地,捏起道指,不断扩张法术声势。 血海只要将血肉碾碎裹入,即可再多一丝丝威势。 若只吞下几人,效果会是无意义的微毫。 但如今,血海所将吞没的,是不知多少万的敌方大军。 本身,血海翻天之术只是用十万灵石催发,就已有恐怖声势。 若再吞噬下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人,不知就可以达到怎样的恐怖……夕恒对此有点好奇。 于是,磅礴黑潮便在她的指引之下,肆无忌惮地吞噬起可见的所有敌方部队。 血海给她带来着奇特的感知与视觉,如臂使指。 吞没的种种生灵数量,化出灵气大小,都可在她的一念之间分辨清楚。 她于是得知,仅仅只是一碰面,敌方军队大部就已被吞没数千。 …… 按理说,如此庞大的恐怖,足以令绝大多数的军队慌逃溃败。 但眼前的颜朦大军乃是此世至强的军队之一,并且其后方就是他们的天城都会,是必要守护的家乡。 所以即便心生退意,仍有军部或部落民兵持续不断地来袭。 “绕过!绕过此物——”对面遥遥传来了一个高吼声。 夕恒对这声音还算熟悉,正是之前与她交战过两次的颜银木正出言。 对方曾在之前血海攻破燕安的战役当中存活,似乎自以为明白了眼前巨大黑潮的运作。 当初的黑潮只会不断向前,击垮城墙之后便直直碾压城池,直至消耗殆尽。 “绕过去可没用。” 夕恒随意提醒了一下,不管对方听没听得见,只将血海继续扩张,先试着构成一道可以守护大赵军部正面的弯弧屏障。 待到汲取的灵气足够,又平掌前推,将扩张的血海再推向前。 这次,可与之前不同。 先前的血海翻天之法,不过只是临阵磨枪的半成品,控制能力极弱,吞噬血肉的能力更是和没有差不多。 而此刻,是完整的血海翻天。 不仅催用起来如臂驱使,还能吞没血肉增强自身,给予使用者特别的视野用以关注到整片战场,无论何处有着缺漏,皆可迅速支援。 并且,难以打断。 敌人应当无法穿破这道血海,只能绕过。 随后,他们还必要再冲破大赵五万三千常胜军组成的军阵,才能接触到夕恒。 即便如此,还必须将能够催动血海用以战斗的她击败,才能真正瓦解这道法术。 但如今血海仍在不断增强,兴许再不过多久,哪怕只存在于世间武者构想当中的化劲之上前来,也阻止不了她。 “现在,哪怕有十名寻常化劲同时来袭,我也不惧。”夕恒默想。 若按照一名化劲可对敌十数名暗劲武者这个比例来算……这一刻持有血海的她,战力说已经算是化劲之上。 夕恒轻呵一声。 她还真希望来上一两个绝世高手,让她试试强度。 不过颜朦国中若还有高手,就早该拿出来了,不必拖到如今,被人打到国都。 随着她双手徐徐前推,无数骑兵被淹没。 许久,终于有速度较快的轻骑部队绕过血海,冲向大赵军部。 夕恒朝那瞥了一眼,见其数量根本不足以与大赵官兵相抗衡,便没再理会,继续命令黑潮推向任何一个敌军密集的地方。 轰轰—— 颜朦大军中的喊杀声,已经成恐慌与逃命。 等到前头重骑轻骑都被击溃,后方步兵自然也都开始朝后退去。 黑潮越近,他们慌逃的规模越大速度越快。 以至于,前方战士已经开逃,后方士兵却大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战场当中种种噪音已经将他们意识扰地混乱,消息传递又根本没有血海的速度快,当前方重骑兵已死,后方军兵也迟迟未能做出反应,还在前扑。 于是,就能见到前军混乱,后军朦胧。 本就密集的军兵相撞相挤,不过一会就互相踩踏起来。 血海紧追,敌军则因拥挤而变得愈发密集。 当黑潮如同恶兽般扑下,无数血肉互相交叠拥挤、惨叫着一同坠入血海。 此时血海当中都出现了一丝饱足感,不知这下究竟吞没了多少敌军。 少女浅笑了下,自己撑起双手,慢慢向前。 “吞没了这么多的血肉灵光,血海翻天应该可以持续长久,不必担心因时间而产生的损耗……” 如果有足够多的血肉可以吞噬,兴许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这种仙人法术对敌凡人军队,完全就是碾压。 正当少女享受着不断吞噬所带来的愉悦感时。 忽有一震颤自远端响起。 以血海的感知窥去,可见有一身影被投车高高抛起,好似要自高处跃过血海。 “哦?” 夕恒仰头,伸手向上。 黑潮表面立刻伸出龙首,带着猩红色的龙躯朝人影咬去。 巨口刚张开,却见上空那人甩出了一道猛烈刀气,将整颗由猩血构成龙首斩成了粉碎模样。 血泊四溅,如同落雨一般下坠。 一滴浓血点在夕恒面庞,被她伸手擦掉。 旋即,对方来到黑潮所护的后方,握着长刀向下刺来。 黑影划过,她侧踏一闪躲过此击。 利刃在空中划出白痕,尖声响在耳侧。 那穿着轻甲、肩头挂着黑披风的身影也随之显现,正是颜朦军中仅存的化劲之一,颜银木。 “又是你啊。”夕恒已是第三次遇到这人了。 对方脚步快挪黑袍一转,刺入地面湿土的利刃被旋即上挑,携巨力落来。 少女催动劲力以轻功踏步后撤,同时五指轻转,回绕握拳。 几条长龙顿时从血海障壁疯涨冒出,张口朝敌人奔袭而去。 颜银木抬眸震出杀气,眼底精光猛闪。 利刃再挥,全力斩出白痕剑气,一条血龙自其中段切开。 随即,踏步再袭。 另有血龙继续袭击,却被对方以更为灵巧的轻功躲过。 夕恒看出对方毫不吝啬化劲,眯眼作问: “你也吃了那什么息肉?” “死——!” 步伐前踏,利刃直直落势如雷。 锵、 长剑凭空显出,弹开此击。 夕恒从物品栏里抓出长剑,轻呵道: “倒是有点脑子,知道将我击败就能打断血海……但你能行么?” “哪怕那颜青石也已被我一剑斩杀,凭你又做得了什么。” 对方紧要牙关,眸中狠意变成气魄势气。 “绝不容尔,践踏大颜!” 一声念罢,利刃再挥下。 这一击比之先前几剑更为强悍凶猛,将心力灌注。 夕恒以双手握剑鼓劲弹开,再迈起轻功后撤,靠向仍不断前涌着的黑潮。 左手捏指,继续催动血龙阻挡敌人。 但在化劲的全力一击之下,所能起到的阻挡效果着实也并不强。 血海想要对付这种个体的强者,果然还是要铺天盖地地落下,将其禁锢紧裹才行。 默想间,夕恒已经退至血海黑潮所在。 手臂高抬,忽地坠下。 大片奔涌的黑潮,宛如起到最高处的海啸,受着引力惯性宛如天塌般狠狠砸落。 敌人见此挪步似要闪躲,但海啸覆盖百米范围,已经无处可躲。 “沉入血海吧。”少女眸中赤瞳闪烁。 嘭—— 黑潮先与地面打出震声,随即又有不尽的水波呼啸。 轻易利刃落回物品栏后,夕恒落地,将空余的双手慢慢合十。 血海朝敌方化劲压去巨力,致使其甲胄凹陷,护体化劲紧绷。 颜银木面目狰狞,死死盯着只隔着寥寥十几米的夕恒,张口发出怒吼。 夕恒则毫不理会,双手继续下压。 忽地,后方又有震声响来。 她刚回头,便见又有一名模样苍老体型却壮的化劲强者,正挥动一双大锤,爆发化劲将血海冲出了一道缺口。 大锤再挥带来巨大声势,又砸出窟窿接近。 夕恒不免挪转几分心思,聚起长龙攻向来袭的使锤化劲。 对方纯粹以内功带着化劲抵挡血龙,继续以双锤盖来。 同时,被束缚的颜银木也爆发化劲挣开束缚,再鼓全力挥刀来袭。 夕恒前后两方,血海被同时撕出裂口。 她也震起化劲挥剑,裂口更大了几分。 颜银木重获自由,被夕恒弹开一击之后,便不再来袭,只朝那名使锤化劲所接引的方向,逃离这片极度危险的黑潮。 “还想去哪?” 颜银木已从她手下逃出两度。 无论如何,夕恒今日都要将其斩杀。 少女举手再度绘出九条血龙,互相纠缠着朝敌人逃窜的方向冲去。 九龙汇聚融合,成就一条更为宽厚庞大,中空的粗壮血龙。 巨龙张口,朝着两名敌将冲去。 只要能以此将这他们笼入血海,夕恒必会另其困陷血海最深处,再也无法脱逃。 呼啸的血龙速度比之化劲武者的轻功更快,其中持着大锤者眼见难以脱逃,猛地推了身边颜银木一把,自己则转身高举双锤,大吼着回首朝着血龙猛砸。 轰—— 巨锤命中,溅开无数猩血,九颗龙首灭了半数。 此人显然用了绝技,以至于是杀伤范围极为庞大。 但同时间,他自己也已因惯性,难以后撤。 龙首灭了无所谓,只要还有血,夕恒就能将其捕下。 仅剩的几颗龙头张开巨口,将此人吞下,并拽入血海当中。 敌人还想挣扎,却被几头血龙一齐撞进了血海深处,少女紧握单手,牢牢将其束缚碾压。 远边被推走的颜银木回首长吼,叫出那持锤化劲的名字。 使这两人阴阳相隔的夕恒则出言道: “不必担心,我会送你进血海与他团聚。” 说罢,便在缓缓托起双手,继续推向前方。 血海轰轰作响,持续吞没无数颜朦军兵。 号称数十万的颜朦军正面完全溃败,存活的多数骑兵也大都转去了血海两侧,袭向侧面与后方的大赵军部。 黑潮无人可挡。 既然颜银木已经逃远,夕恒便想慢慢推动血海,直至碾碎城都。 对方毕竟是颜朦皇家,应该会坚守到最后一刻。 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些破绽,应该就足以将其再吸引过来。 无数生灵被吞没近血海,黑潮随之愈发庞大强劲。 如今的血海已比初生时更强数倍。 “究竟吞没了多少呢?”少女自语道。 不过她也没有仔细费心感知,毕竟,血海必然会越吞越多。 渐渐,轰轰作响的黑潮奔涌过大片颜朦营帐,将其成片成片地碾压碾碎,其中平民似乎已经撤走,连几道崭新的尖叫声也听不到。 直到更内层才开始见得有人慌逃,或被卷入血海,或直直碾碎。 夕恒并未肆意大开杀戒,见这么多手无寸铁之人慌乱逃窜,便将血海转向去走直通颜朦城门的宽阔道路,不再铺天盖地的卷杀无数平民。 黑潮逐渐化有着数十米宽大的长龙模样,内部消化着先前被卷杀的无数颜朦将领与士兵。 其中尸身骨骼表面大都穿着衣物、连着薄而硬的皮肉,模样与被汲取过灵光的尸身并无二致。 黑潮可以吞噬血肉,却无法将其中布料、甲胄、兵器甚至骨骼等血肉无关之物。 这般不完整的消化,却使其变得更恐怖骇人,成就尸山血海。 好似从地狱当中冒出,涌进现世的死亡之河。 渐渐,狼峰巴林的主体白石城池,已经显在眼前。 这座城池是与尸山血海有着些相同之处:两者的表面与内里,都镶着大量骸骨、头颅等物,森森恐怖。 二者相撞,雷震轰响。 血海胜过城墙,直接将其毁成一片白石废墟。 城墙与城中似乎驻着些精兵,见到夕恒站在血海之上,,竟都毫无畏惧,持着各类兵刃来袭。 不过对她而言,这些反抗根本就毫无意义。 抬手伸出血龙横扫,便将其一一吞噬。 进了内城,血海继续铺开,无可阻挡。 大概是因血海已吞噬了太多血肉,夕恒感觉自己对其的控制力也得到了增幅。 如今,她已能将血海捏造成任何形状。 进了白石构筑的内城,夕恒见得城后白石高山腰部刻有一大排雕铸精美的洞府,那便是颜朦的王家所居。 比起大赵皇城,显得简陋无比。 夕恒也没多想,待到血海铺盖了整个内城之后,便轻轻抬手,在自己面前催化出一道台阶。 踩着血铸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行去。 哒、哒、 脚步轻点,身影步步拔高,两百步之后,即来到了山腰处的宫殿阳台。 宫殿由粗糙的白石铸成,其中没有太多装饰,最多也不过披盖皮革皮草,卦者种种兽物头骨或财宝杂物。 其中点着油灯,其中事物被稍稍映亮。 宽敞的洞府宫殿当中,绘有骏马奔腾图的棕红毯上,正站着一个驼着背的诡异身影。 之所以说其诡异,乃是因对方身形实在不似人类。 它浑身长满黑鳞,胳膊和腿都比之常人更为纤长,身形也被拉长,腰杆与颈部是常人数倍,头颅朝前垂着。 怪物听得声音回首,颈间骨骼作响,脚步挪动,做转身动作时,有条仍在伸长的尾巴扰动,其上鳞片平整。 夕恒微微眯眼。 眼前此人的龙相,比曾经的颜青石更显完整。 不仅其浑身上下没有裂纹,浑身鳞片也是分布均匀。 兴许只是吃多了那所谓的龙心息肉,亦或者……总有些人更适合承载龙的力量与血肉。 几道龙须从稍显尖凸的嘴边蔓延,它手上还捧着两颗拳头大小的黑干肉块,嘴里仍在不断咀嚼。 “到头来,吾终究是走上了这条死路。”它张口发出沙哑声音:“但龙,兴许能挽救颜朦……” “好。”夕恒见此,却丝毫没有忌惮。 只露出浅笑道:“让我看看你们最后的能耐。” 她随意抬手,下方覆盖了整座白石城池的血海攀上了白石圣山。 鲜血淌过崖壁,爬向宫殿阳台,溢在少女脚下。 血液随之向上卷起,构成了宽大的血王座。 夕恒坐于其上,双腿交叠,两手平稳摆在两侧。 旋即,血海又分化出一双庞大巨手靠近,巨手将鲜血铸就的王座托起,好似拿起王冠般盖在鲜血巨人新构出的头颅上方。 巨人模样初现时极为模糊,而后便随着夕恒心思变换,显得愈发清晰。 其手指变得纤长,身形有了规律,皮肤表面的血液波荡与滴落感渐渐减弱。 一层血色的宽敞衣袍披在巨人身上,衣摆下方则伸出九头朝上的血龙。 龙与巨人同时睁开眼瞳,十双冒光的猩红血瞳,落在那对比起来如同蚯蚓般纤小的龙人身上。 若是南方黑暗天宗的信者见得此景,必然诚惶诚恐地对着血色巨人顶礼膜拜。 因其身形模样,显然就与大黑暗天天母的神像别无二致。 ……………………… 第一百二十七章、班师回朝 太晓二年,十二月。 颜朦国大都被破,无数勇士避战溃逃,都中居民尽乱。 大赵常胜军十万,平原对阵破数倍之敌,名扬天下。 传说,此战中有真神降世护佑赵国,毁城灭军,将颜朦国度染成无尽血色。 若寻得当初亲身于战场之人问询真神之事,必得肯定回答,且讲述之事定然充斥敬畏慌张,双手合十,连连祈祷。 至于祈祷何名,自是‘大黑暗天’。 …… 夕恒以血海巨人的伟力,轻而易举地将化龙的颜银木击败。 那具模样诡异的龙身被血海紧裹,徐徐致死。 开始,对方还有一定的反抗能力与战斗意识,被压进血海之后还能凭借其精妙刀法与没有尽头的磅礴化劲一次又一次地挣脱。 并且,这般完整的化龙形态,也为其带来了一种特殊的能力。 每当龙人发出刺耳长吟,就会令夕恒在短时间内,失去对一部分血海的操纵能力——就好似被剑心之类的精神攻击命中了般。 不过,在几番挣脱游走之后,颜银木终究还是被九头鲜血龙首咬下,死死压进血海。 夕恒再将双手合十,碾压桎梏。 许久,血海透过其七窍位置涌入头颅内脏,不断消磨其护体化劲。 化龙后的颜银木外部的鳞片防护极强,但对普通内脏的增幅却不明显。 化劲被徐徐消磨,之后体内脏器便被一块块接连碾碎,口中喷出内脏的碎块,再被血海汲取消化。 最终,龙人之血肉被汲取干净,干尸内部,只剩下一颗坚硬地无以复加的心脏还在跳动。 血海将其抛出,扔到开战初时的白石宫殿阳台。 已经消瘦无比的颜银木便瘫在地上,睁着尖细眼瞳,浑身不有动作。 这怪物的脑袋还有体内血液、肌肉、筋条等物都已被血海消化殆尽。 此刻所剩下的,只是块没有意识的烂肉罢了。 “无趣。”夕恒本以为这怪物算是劲敌,足以逼她使出血海的七八成力。 但实际上,即便成了半龙模样,颜银木依然只是个只会肉搏的凡人。 虽然龙相比颜青石更为完整,但实际也不过如此。 面对血海翻天这般仙法,他也不过只是待宰的羔羊。 开始能稍作些反抗挣扎,但逃不出既定的命运。 夕恒操纵着鲜血巨人,将头上王座摘下,放回在宫殿的阳台之上。 这片粗糙的白石宫殿并未受战斗余波侵扰,最多不过溅了几片鲜血,还算完整。 座下的皇位化为血色重回鲜血巨人身上,她也重新落回地面,行走到龙形怪物的身旁。 对方还有心跳,但其体内连血液都几乎消失殆尽,有没有也就无所谓了。 “这家伙比颜青石更像龙,如果将这其心脏刨出再喂给他人,兴许还能有点效果……”夕恒默想。 她虽然不想变成这么丑陋的怪物,但不得不承认,化龙之后,武者会有相当明显的战力提升。 若颜银木没有服用龙心息肉,血海只需两三下就能将其碾杀。 但变成龙形,就可以多挣扎几分钟。 如果身形不会有剧烈且诡异的变化,她也想得到这份力量。 “有没有将副作用减弱些的办法呢……” 自语间,夕恒向前,蹲下捡起了敌人战前没来得及吃完的、两团大丸子似的龙心息肉,收入腰间锦囊。 随即,再从腰间拔出利刃,回身刺进颜银木的心口鳞缝。 一连几次,都只是刺破了鳞片,未能完全穿透皮肉与肋骨。 直到夕恒割开自己手心,用上血波之剑,才总算给这具干尸削开伤口。 右手伸入伤处,将那颗坚韧无比,仍在跳动的黑心掏出。 利刃削断了所连着的血管,只留一颗心脏。 夕恒再割下一块毛皮地毯,将其裹住并挂在腰间。 拿取了战利品,她正要回身离开,返回正面战场做为整场战争收尾。 一个轻碾的脚步声,却在此刻从前端徐徐响来。 她抬眸扫去一眼,来人是先前于战场上、身穿破烂衣袍,手持骨杖的驼背老妇人。 对方以沙哑声道: “草原上最后的颜家族人也已死去,大军溃败,罪业已消,尊者应当收手了吧?” “尊者?”夕恒还是首次被这样称呼,歪了歪头才做回复:“你好像不太意外?” “自从听闻青石陛下身死于南地,尊者又带兵攻来北境,老身便已有预感……即将大难临头。”她叹出一口气,望向宫廷之外那庞大血影: “只不知,尊者乃是仙法传人。” 夕恒没有就此多言,点头之后便说起正事:“停不停战另说,先带我去你们颜朦的宝库。” 既然这里有人投降,就不必慢慢找了。 “请。”老者杵着骨杖慢步回走,身影落寞。 她只想让夕恒停止攻伐,军阵已溃,将领又死,再继续下去……遭殃的恐怕就是狼峰巴林的平民了。 不得不遵从。 不过多久,夕恒随着对方踏过山中宫殿的旋转阶梯,穿过一道绘有着许多马匹与狩猎壁画的廊道,来到一面石门前。 石门徐徐推开,其中忽现光亮,显出一片晶莹玲珑。 房间内部遍布着宝箱、大珍珠、黄金马鞍与腰带等等寻常些的珍稀宝物。 夕恒没有理会其中财宝,只将目光落在房间的最中央。 那里,正安稳摆放着一具表面残存着少数血肉与鳞片的龙骨。 其模样好似被拉长的鲸鱼骨骼,血肉尽数干枯,鳞片也已残缺不全,四只爪子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龙身长二三十米,模样没有夕恒所想像的那般巨大,只是比平常巨蟒更大少许。 在民间传言当中,天龙至少有着百丈,眼前此物显然过于纤小。 “兴许只是条幼龙吧……” 她慢步靠近在龙骨,见得龙首之前有着几个人颅制成的骨碗,但其中已经空无一物。 “这些,是用于存放何物?”夕恒轻抚。 “颅碗是用于放置龙血与龙心肝肉,但如今都已用尽。” “龙心龙肝是用于化龙,龙血功用如何?” “龙血可以治病疗伤,壮身补气。”对方讲述: “登龙期间的种种剧痛与剧痒,也只有龙血可以压制……而最后一颅龙血,是被颜青石陛下用尽。” “这些龙肉龙血,其他地方可还有存蓄?” “并无。”老妇人摇头。 看其神情模样细节,好像不是在说谎。 不过就算是谎言也无所谓,夕恒对这龙肉的兴趣只是一般。 她从腰间锦袋中取出龙心息肉: “这两块息肉,便是最后能够用于化龙的东西了吗?” “是。”对方应答。 “到最后就剩这点……用作实验都不够。” 夕恒本想着拿下颜朦都城之后,把龙肉都带回大赵,找些死囚来帮她做人体实验,慢慢研究呢。 现在这点肉量,大概是不行了。 “不过……据说大赵京城中有座锁龙井,你可知晓?”夕恒再问。 “据说赵国有一道龙脉被封于皇宫之下,究竟是不是龙,犹未可知。”老妇人说罢,又讲: “龙乃是鲜血罪恶之物,已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为此奉上性命,自以为能此超凡升天,可吞服之后,只会化作恐怖怪物,屡教不改……这并非宝物,乃是凡人应当避之不及的罪孽咒物。” 夕恒也知此事,她曾见得颜青石剧痒难忍,又见得颜银木化龙后逐渐失去神智变为野兽。 但这化龙之法,也能实实在在地提升战力。 如果没有副作用就好了。 “日后抽空慢慢研究吧,兴许能有些结果。”夕恒随意想道,又出言作问:“龙肉龙骨有何作用?” “龙鳞可用以防御,而龙心龙肝之外的肉食乃是剧毒,而龙骨应当可制兵甲,可天下并无工匠可以成就此事。” 老妇人似乎知无不言。 “那便罢了。” 如果剩下的东西有着大用,应该早就像是龙心龙肝一样,被颜朦人给拆光了。 不至于到现在,还勉强保存完整。 夕恒没再多想,转身看向四周的其他珍稀财宝。 宝库四周之物倒没什么新奇,只是瓷器、杯盏、雕塑、宝石……玉石与金银首饰,连带着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财物。 其中大多,似乎都是从大赵国内掠夺而来的,瓷器底部还能见得官窑落印。 当然也有些从其他国度民族手中所得之物,但都没什么真正稀奇的事物。 夕恒逛了一圈,只对一颗能自主发光的夜明珠有点兴趣,但靠近看了会总觉得是辐射物,便退回库房中心。 对一旁身影讲道: “可以停战,但这库中所有器物,皆要送返大赵。” “可以。”老妇人也没有拒绝的资格,只低声下气作答。 “另外,这城中的牛羊马匹,我要带走半数。”夕恒再说。 “……”颜朦大祝沉默一会,点头将这一句也答应。 “之所以不拿走全部,是因朕对你们这些残存的颜朦人,另有旨意。” 重握了生杀大权,她回想起当初作为皇帝时的模样。 下意识,就重用了朕作为自称。 “请尊者讲。” “朕是天子,乃黑暗天天母的人间化身。”她下令: “往后,你等颜朦国的祭祀上层,应当全力促使颜朦民族转变信仰,从所谓冥王苍天,转信为大黑暗天。” “这……”说到此处,这位颜朦国中国师似的人物,终究还是显出了几分犹豫神色。 “往后一年内,我会派黑暗天宗教众前来此地,你等必要协助传教。” “尊者,信仰并非人力可以强行扭转。” “朕领带大军屠戮此地,而你们颜朦所信的苍天冥王,来救你们了吗?”夕恒道:“仅此一事,就足以使人怀疑信仰。” “另外,如今只要有眼目之人皆可见得,黑暗天母乃是真神,是十方三世至尊,圣中最圣。”夕恒随意念了句教义,继续道: “正是因你们颜朦的军队侵犯了黑暗天所护佑的国度,才会遭受此劫……倘若你们也都信仰大黑暗天,每日祈祷礼拜,天母自然也会保佑你等。” 老妇人无言。 “将此事安排下去,一年之后若无任何成效,颜朦灭族。” 夕恒说罢,回身离开。 只留驼背老者一人待在空旷宝库,作声叹息。 …… 夕恒重回白石宫殿的阳台,操纵着血海巨人伸来手掌,将她笼在了胸前。 因黑暗天天母无论在壁画还是雕塑上,身形都较为窈窕姣美,双手托在胸前,其中没有露出什么空隙,能够随意依靠。 血海巨人慢慢离开这片白石城池,行向远端的吼着战声的外围地带。 少女坐在上百米的高处,可以看清战场模样。 因血海翻天之术灭了颜朦国的大半正军,其余部族部落的民兵,大都也已经失去战意而溃逃撤离。 如今还在与大赵官兵交战的敌方,已经少之又少。 而常胜军凭借阵型与兵种配合优势,几乎势如破竹,无论多少敌军都难以击穿他们的阵型。 几乎推进到哪,哪边的敌军就会立即溃败。 见战事结果已定,夕恒环顾起四周。 大片大片的营帐当中,还未逃走的颜朦平民见了如此庞大恐怖的血海巨人,大多数都直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敢再起。 远端大赵军与仍存的颜朦军部见了,同样愣神呆住。 一时间,战场上的杀声都僵滞住。 多数士兵停下动作,眼神朦胧迷茫,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但联想到先前血海黑潮,再见了这血色巨人,似乎也不再这么难以置信了。 夕恒慢慢靠近,操纵着血海巨人张口,同时自己出言: “颜朦军中将帅颜银木、娄骨望两人尽死,尔等残部再战,只是死路一条。” “俯身跪拜之人,可以活命” 声音被内力催强,虽仍是平声,却能压过众多厮杀声,传播上千米。 出言讲述时,血海巨人衣摆下的九条血龙向外展开,望着敌军密集处做出怒吼之势。 话音刚落,立即就有大量早已失去战意的士兵慌忙跪地。 仍有极少数骄傲骑手没有听从,但也不敢继续还击争战,开始四处慌逃。 夕恒抬手前挥,九道长龙张开巨口,以更快地速度冲向那些正欲逃窜的敌方骑兵。 血龙张口撕咬,将其裹如腹中碾杀至死,无论马匹还是上方骑手皆被碾成烂肉碎骨,不成模样。 作罢威势,便再出言: “吾乃十方三世至尊,大黑暗天天母化身。” 夕恒道:“尔等凡人应尽数跪拜,无论国别,无论名姓,无论身份。” 三个无论落下,远端常胜军部军兵,也在两名将军的引领下停下攻势,一同朝鲜血构筑而成的血色巨人半跪俯身。 “尊大黑暗天天母。”赵万里将军显然早就了解过这方教派,知晓其中的敬奉之语。 后方数万将士一同跪地,呼出铺天盖地的震声。 夕恒点头,再令血海巨人回眸,望向四周无数惶恐跪地的颜朦平民与溃败军部。 血巨人连带着九颗龙首的视线望来,顿时引得大片已经跪地之人,也同时高呼起黑暗天天母的名谓。 “吾乃天上极天,圣中至圣,唯一真神!” “天上极天,圣中至圣——” 为了活命,颜朦平民只得接连赞颂,不敢稍作暂停。 “大赵正因信我,得大黑暗天之庇护,所以能以弱胜强,攻掠至此。”黑暗天天母道: “汝等应同样信奉,也得护佑,再无今日之灾。” “大黑暗天天母之恩沾三教九流,泽被四生六道。” 下方众生复述。 见这些人如此顺从,夕恒也没找到机会再立威势,只收回血袍之下九颗龙首。 “停战吧。”她平静道: “赵国军可进入狼峰巴林搜刮牛羊骏马,取走每家半数作为今日战利,另外,发誓信奉黑暗天天母之人,可以免去此敛。” “遵命!”数百米开外的赵国将军高声回应。 血海巨人点头。 而被其拥在胸前的夕恒,却啧了一声。 早知道能有今日这般声势,她就从南方征来一批黑暗天宗的传教者,随军攻来颜朦了。 那样的话,说不定今日就能在此建立一方分教会。 “去做吧。”巨人将手落下,把少女放回地面: “夕恒帝姬乃吾之化身,是此世万王之王,万主之主,是黑暗天之子女,也是黑暗天本身。” “此世凡事、凡人、凡物,皆需以她为尊。” 说罢,黑暗天母渐渐散成波荡的鲜血。 夕恒也装模作样地恍惚一阵,似要倾倒于血海之中。 而后,血海表面伸出一双柔和纤手,将少女托起,缓缓送向大赵军前端。 紧接着,两手融化,血海本身也渐渐减弱,最后只在地面留下了一片庞大的汲灵法阵。 少女眼睫稍动,揉了揉眼眶。 好似昏迷之后初醒般徐徐起身,朦胧地望向四周。 “胜了吗?” “帝姬殿下。”两名将军靠近,跪地抱拳: “天降神迹护佑我军得胜,敌军几乎全溃!” 夕恒点头。 装晕是忽起的兴致,她不愿自己的形象在这些友方将士眼中,突然变成无情的神灵。 还是保留点人性模样较好。 “殿下请安好休息,之后事情,交于吾等下属即可。”赵万里接连讲道。 虽说夕恒的官职是太尉,相较起来的确比赵将军与何节度使更高一级,但因文官影响力鼎盛,太尉实际职权已经较弱,并非他们的顶头上司。 一般而言,节度使与北疆郡主不必对她自称属下。 赵万里显然是自愿的。 夕恒缓缓起身,摇头道:“不必,领来五百勤务兵,十辆牛车,随我搬取内城财宝。” “是!”赵万里立即答应,理解动身。 负责搬运的勤务兵很快集结。 她带士兵沿着城中大路,行去白石所建的城池。 之前在奔腾血海之上还不觉得,现在领军慢走才意识到遥远。 过了不知多少分钟,才总算是抵达。 杂兵登上宫殿寻得宝库,运下一箱箱金银财宝,落在牛车或暂且囤于地面。 渐渐,牛车被装满财宝。 平民只要上前来抓上一把,就足以一生所用。 夕恒随意掂量了一块厚实的金元宝,回忆起了起自己刚穿越时缺钱的模样。 休息了一阵,财宝被带回外围军部。 牛车几番轮转,整座宫殿宝库也随之被慢慢搬空。 当夕恒带着最后一批财宝返回时,已经是傍晚落日。 常胜军也从敌国军部掠夺来了大量牛羊骏马、肉干奶酪、呢绒织物等等物资。 入夜,军部于所占的草原营地当中竖起篝火,摆宴休息。 明日,夕恒分派数前士兵,为她搬运尸体,送往汲灵大阵堆成尸山,焚起烈火,汲取血肉灵光。 战场与颜朦营帐区域当中,未被汲取的尸身依然极多,百颗血灵石,由此重新填满。 …… 直到七日之后。数万常胜军才总算将整个狼峰巴林搜刮完整,所牵来的牛羊数量是军部人数几倍之多,一时间都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带走。 其他物资,则更是数之不尽。 最终,给每头壮牛以皮革背上包袱当做驮兽,才勉强得以缓慢运输。 大赵军劫掠,所得之物甚多,以至于返回步调缓慢。 途中,赵万里来到前方询问,如何处理战利所得。 “财产先在玉门存放,成批运去南方。”夕恒讲:“至于牛羊之类,暂且交于大赵边疆地域牧民放牧打理,给予一定回报。” “殿下……再之后呢?”赵万里迟疑片刻道。 “再之后。”她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轻笑:“自然是要领兵南下,拿回朕的皇位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称王争霸 一月后,大赵京城,太霄殿内。 朝堂之上,正有一名身穿红袍的内阁重臣,持着朝笏鞠身出言: “陛下,自北疆捷军攻入颜朦且取得大胜已有一月之久……可大军取胜之后却并未听从朝令重建北疆城池堡垒,而始终向南行进,如今已过燕安。” 他讲到此处停顿了下,压抑着心中不定勉强道: “事已至此,已不可再心存侥幸——夕恒帝姬将领军前来京城,发动军变!” “朕知道了。”上方初晓摆手让文官退下。 自从二十日前初时接收到北军南下的消息时,她总会对此表现得满不在乎。 每每有朝官就此出言议论上奏,都会被她轻易打断。 这时也是一样。 “先下去吧,今日另有其他要事商议。” “陛下,如今这才是当今国本大事!”红袍文官被多次劝退,已决定不再退步,继续道: “北疆战军数万,若抵达城外展开攻城,单凭京军必然难以抵御,需命各方臣军勤王……北军已过燕安,若今日再不下令,往后就再无机会了!” 初晓没理,另念起一个臣子名谓:“韩天行,朕命你回视察秀江有几处可修水利荒垦,昨日返回可有眉目?” “回陛下……”韩姓臣子流畅讲起自己一途间所见所闻。 红袍文官又被打断,张了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只得按下急躁心思,等到韩天行汇报完毕,陛下有了片刻空闲,才继续上前。 刚酝酿几秒,还未真正出言催促,就听得一旁有位负责大赵东侧的军将上前,半跪抱拳道: “陛下,东黄眉山有一文书传来,似是提及援助之事。” “朕有何需要援助的?”赵初晓只道:“如今北方大敌已被吾军破灭,国内风不鸣条,政通人和,只剩几处小贼还需打扫,待到胜捷军返回,即可轻易令河清海晏,造就太平盛世。” “可胜捷军返京,并非是为陛下清理外贼!”红袍文臣连忙补上一句。 “夕恒帝姬与我关系良好,不会作乱。”初晓仍表现出不以为意的模样,平静道: “莫要凭空诬陷,否则等到以后皇姐返回,必然会定尔几人罪过。” “黄眉山主乃天下第一武者,陛下只需应下此文,接受其上所写的三两条件,他便会助力陛下平息军变……”东方将领仍在讲他带来的文书。 “绝不会有流血政变发生,尔等莫再编造谣言!” 赵初晓定下结论,命这两人退下。 “……” 朝堂之上,片刻无言。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到如此地步,还能如何上奏。 直到新任的枢密院管事行走上前,才将朝会继续: “陛下,臣近来得知了一道南方邪教消息。” “黑暗天宗又将北进吗?”初晓对此倒是有些意外。 “似是,也不似是……”枢密院管事徐徐讲起:“南方传言,邪教中所谓‘天母化身’,将于一月内于京城显世,邪教已然深信,其中被称之为慈悲神女的邪派领袖已经组织精锐朝圣军北进,此军并不攻城略地,而绕过城池,不顾后勤,直往京城。” “人数如何?” “兴许三千,兴许五千。”对方拿不准。 另外,又有一蓝袍朝臣也上前讲道: “臣听闻夕恒帝姬便与这黑暗天宗联系甚广,金石城区域又有流传,帝姬才是那教中圣女——请陛下定要派军拦下这一阵邪教军部。” “一派胡言。” 但无论手下大臣说什么,赵初晓都没有认真听讲的心思。 今日朝会,平平淡淡。 …… 燕安城外,夕恒带着两万常胜军精锐,一路向南。 军队吃着朝廷送来的粮草、从颜朦人身上夺来的奶制品与肉干,长途跋涉却不显疲惫,反而颇有战意。 其中多数战士以为此途是要前往南方平乱,刚刚战胜强敌的他们丝毫不惧南方的寻常反贼军队,认为贼军根本不是一合之敌,所以斗志昂扬。 但其中也有人猜测,军阵返回南方其实并非是为了平定反贼。 他们所走的路是返回京城的路。 威望巨大的帝姬殿下,带军返回一国之都——所要做的事情,也许不言而喻。 但猜得之人反而更为激动,他们在北疆见了神灵之威,自然会认为帝姬殿下才是最有资格坐上皇位之人。 如果她不做皇帝,还有谁人能做呢? 行军中,很快十日过去。 大军来到了京城稍北的洪城。 夕恒在城前展示了太尉官牌,随即带领军部进城休息。 期间,她总觉得此城官府官员面对她时显得格外紧张谨慎,生怕说错做错什么。 想来,沿途听闻了消息的各地官员也已经对她接下来将行之事,有了些猜测。 京城大概也已做好了准备,或是迎接,或是迎击——更可能是后者。 现在,京城城楼之上,想必已经摆满了各种守城器械。 数万京军严守,城门紧闭,难以攻陷。 因长途跋涉,常胜军没有带什么工程器械,如果京城严加死守,还真难以攻进。 不过,既然夕恒在此,就不是什么一般情况了。 百颗充满的灵石完全足够她再施展一次血海大法,展现出黑暗天母的法相,震慑京军并攻陷京城,直达皇宫。 途中可能会不小心碾死一些人,不过没关系,夕恒已经在心里说过抱歉了。 她随意打了个哈气,默念物品栏,扫了眼其中盛满的上百颗灵石。 此战必胜,此城必破。 皇位,也必然会是她的东西。 当她下定心思领兵南下,结果就已经注定——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夕恒也不是想着简单杀了赵初晓,并顺理继承皇位,那样的话还要自己处理种种事务。 之前做皇帝时的每日劳累,让她觉得相当麻烦。 于是,回京途中夕恒常想,如何让自己既能掌握最高权力,又尽可能地分离权力带来的纷扰。 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个结论。 回到现实。 她带兵在距离京城最近的洪城里多呆了几日,直到派往南方的侦骑传来黑暗天宗的情报,她才在洪城官员总算松了口气的欢送下带兵离城。 夕恒乘骑红鬃骏马,身披金纹将军红甲,身后挂着件血色披风,白发随意扎着高马尾,左手落在腰间剑柄,精致面庞间目光如炬。 一旁有着多面写着‘夕’字的旗帜猎猎作响,后方则跟随着无数军兵伴随而来的重叠步音与甲胄磨蹭声。 离开了路途较差的北疆地区,行至大赵中部,官道随之愈发开阔,行军效率也因道路平整宽敞而有所增长。 不过三日,就要抵达京城。 踩在在京城前的官道岔路口处,就已经可以遥遥望见远端的高大城楼,与其下方仍有平民排队入内的九个城楼门道。 城门尽数敞开着,上方虽的确有卫兵,但似乎人数不多,戒备只是平常。 夕恒没想到,赵初晓居然会不顾她的到来,将城门大开。 “这是什么?空城计?” 那怎么没人在上面弹琴呢? 不过,无论赵初晓是正在耍什么鬼心思,自己只要按照原计划来就好。 轻轻点头后,夕恒抬手,命令士兵在原地停军休息。 她也不再多看城楼,只朝着通往南方的长路望去。 “算算时日,也应该快到了吧?” 她刻意在北边的洪城多待几日,就是为了等待情报当中所言的前来之人。 那些人并非战力,但对她而言有着大用。 时间抹过,从晨时等到午间,之后给士兵杀了些牛熬汤用餐,又等到下午。 正当夕恒以为自己是不是算错了日子的时候,远边终于显出了一些黑袍身影。 慢慢,那些身影愈发密集,层叠的黑袍在冬日长风当中摇曳不断,脚步平稳坚定,除了满攒的脚步声之外,其中还带有许多怪异的念咒声。 根本无需辨认,正常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必然是某种邪门教派。 “总算到了,我还以为情报有误呢。” 夕恒下令让大军结束休息重新排列整齐,自己则甩动缰绳靠近,靠近远处的黑袍阵列。 远端的阵列模样完整,看模样没有伤员,途中似乎并未遭遇袭击或阻拦——这点倒是奇怪。 见她前来,黑暗天宗朝圣军最前方的一人也过来迎接。 对方掀开绣有蛇纹的黑袍兜帽,露出一头淡金秀发与白皙的精致面庞,正是黑暗天宗的领袖赤天神女陈凤火。 “许久不见了。”接近后,夕恒下马。 “虽说如此,这几月来却时常能听闻到你的消息。” 赤天神女少有地露出几分笑意:“你做了这么多布置,今日总算是要见分晓了。” “不,今日之事也只是布置之一。” 少女摇头,将右手伸向脑后,扯开了绑着头发的红系带。 “你这幅模样,着实变化不小。”陈凤火见这一头白发,不由得说起。 夕恒打断: “叙旧的话等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是大黑暗天天母的凡间化身,你要助我传播此名——黑暗天宗,也将于今日,成为大赵的国教。” 对方点头,平和的气质逐渐重返到原本那副虔诚认真的圣女模样,两手在胸前十指交叉,缓缓握住。 “尊大黑暗天天母。”陈凤火以内力出言,平声传播千米。 后方数千早已盯了许久的黑暗天宗教众,皆是随之一同做出祈祷姿态,出言。 “吾乃天母化身,尔等凡人应尽数跪拜。”夕恒声音淡漠。 赤天神女深吸一口气,双膝微弯落在地面,身影忽地矮了一截,再祈祷着道: “十方三世至尊,天上极天,圣中最圣。” 后方众多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教众同样出言,伴随圣女尽数跪拜。 人们掀开所戴兜帽,夕恒从前方教众当中见得了不少熟悉身影,大都是初时入教,认得她模样之人。 正因知晓她才是黑暗天宗的真正建立者,所以这些人才没有什么抵触吧。 夕恒扫过目光,抬起右手。 法指捏起,手背血纹朝上一挥。 “扑。” 简短声音落下,浓郁的血色雾气忽现并上涌。 血涌之术顿时于晴日长空当中、天穹之下,绘制出了一个身穿血袍、庞大无比的女神身影。 虽然模样模糊,但无论怎么看,都能由此联想起大黑暗天天母的神像。 巨大血影显现数秒,因长风徐徐消去。 但仅仅只是显现,对教众而言就已足够。 数千教众因此意识到,黑暗天天母正注视着此地。 而他们接下来将顺从真神的旨意,助力神的子女成就不朽的伟业。 “天母化身降世,当成就万王之王,万主之主。” 当夕恒讲出这些,后方数千教徒紧接着齐声念诵接下来的经文: “万民称颂,万民翻身!宝血洗净,永恒喜乐!终结恶世,天下太平!” 这道经文接连念诵数遍,以至人们愈发激动,眼眶附泪。 夕恒右手轻抬,示意众人站起。 随着赤天神女动作,仍在念诵着种种奇异经文的众人也随之平身。 “天下太平,便自今始。” 少女说罢,转身乘上红鬃骏马,牵动缰绳返回军阵。 后方,赤天神女领带手下跟随。 军阵已摆好阵势,黑暗天宗的朝圣军部与大赵军和谐并行。 两万五千余人的大军,靠向了京城城门。 骏马踏在官道,踩出哒哒轻声。 寒风间,城楼上方的护城京军一阵扫动,望着压来的军部,声音纷攘不断。 明明靠近之军竖着大赵的旗帜,但这架势,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将要攻打此城,实在另京军不安。 待到少女抵达城前,闲杂人等也都已经散了个差不多。 城楼上,随之显出一个曾经跟随过她剿匪的京军副将身影,作揖道: “帝姬殿下万福。” 夕恒却直言说: “我已兵临城下许久,京军为何到现在都不关城门准备迎战?忘了我当初如何教你们的么?” 剿匪期间,为了培养孱弱京军的战心战意,她可是用了不少极端话语说教。 现在看,说教好像作用不大,京军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战意。 “末将不愿与帝姬为敌,也不信殿下将挑起内战,另外……陛下昨日落旨,必要避免两军流血。” “原来如此……” 听上去,初晓已经放弃了与她争权。 大概是明白了,她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夕恒点头:“让开城门吧。” 话音落罢,京军居然真的将城门让渡。 缰绳轻挥,马儿继续前进。 后方大军随之通过了九道城门,再进入宽阔广场,分派去多条道路,慢慢行向内城皇宫。 途中数个关卡,皆如同城门一样,未对夕恒起到半分阻挡之效。 一阵阵京军好像时不时就会出现的欢迎NPC一样,每走上不久就会有一队朝她请安,并让开道路。 她本以为会打一场大战,没想到会如此轻松……就像是行走在自家庭院一样。 “现在,初晓应该就在皇宫里等着投降吧?”她心神都因此松懈了几分。 穿过内城城墙,带兵迈过内城大街,来到了规模宏大的皇城前广场。 广场宽阔到完全足以容纳数万军部,但宫廷较小,夕恒于是只从中抽出最为精锐的一千精兵与五百教众,随自己进入皇城。 皇城城门,自然也是敞开着的。 两侧卫兵还帮她开门,让夕恒重新踏足在了洁净的宫中道路。 途中有宫女侍从在道中行走,见了她与其后方军队只是请安,没有意识到这阵精兵良将来此是做什么的。 “殿下万福。” 对她们而言,今天只是个平常日子。 “嗯。” 夕恒见得了之前一世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司仪宫女,于是随意应了一声。 宫女们小步快走离开,而她距离皇宫最中心的太霄殿越来越近。 途中有禁卫立在两侧,却没有一人前来阻拦她与身后的上千精兵。 赵万里将军、陈凤火圣女两人伴在一旁,见了此景也不由得心生诧异。 他们来此,也都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陈凤火甚至带上了仅存的符箓与所有灵石,只为助力夕恒夺得皇权。 可没想过,一切能进行地如此顺畅。 到现在,已经能够见到太霄殿那金碧辉煌的模样。 只剩寥寥几百米,就到了。 …… 太霄殿前。 夕恒踩着白石阶梯,登到上方平台,仰头扫了眼前方的太霄殿。 大殿墙面绘有紫金龙纹,内部穹顶画着天宫之景色,上百金甲禁卫守在门外,彰显威武气势——依然是这幅熟悉的模样。 即便她带兵来此,禁卫们依然不动声色。 大殿门前,只挡着一个老太监。 正是夕恒最熟悉的,修炼天罡童子功的、姓高的老太监。 “帝姬万福。”对方作揖。 “你好。”夕恒回应之后,转身点了赵万里与陈凤火两人跟随,将上千精兵留在殿外静候差遣。 随后,继续向前。 “万里将军,你也?”老太监见了熟人,面露忧郁。 “文官压吾等武官许久,今日之事乃是必然。”赵万里说罢,踏入大殿。 “哎……”老太监作声叹息。 入殿后先感昏暗,而后视野渐渐清晰。 因此刻并不是上朝时间,殿内没有其他朝官,显得极为空旷。 只有一名模样与夕恒相似的女子,穿着宽敞龙袍,端坐在大殿远端的龙椅上方。 夕恒歪了歪头,总觉这身影有点像自己。 不过,她的话,应该不会坐那么端正。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赵初晓声音平淡,十二旒冠冕各色旒贯轻摆,隐隐遮住下方貌美容姿。 “妹妹,把你的皇位给我。”夕恒则朝前伸手,直言索要。 “这并非可赠之物,只得自己拿取。”对方摇头。 “哦?你不投降么,那为何不让京军与禁卫把我拦在城外?” “若真拼上所有只为保住这一皇位,无论你我谁胜,对大赵的损害都太大……如今国度本就百废待兴,绝不得再陷内战,若再起战乱,民生必然比以往更加凄惨。”初晓回答: “这皇位是天下之事,也只是你我之事,所以应在你我之间结束,一了百了。” “你我之间?”少女轻笑:“意思是,你想和我打?” “是啊。”赵初晓挥手将红黑龙袍抛开,露出下方好似武者劲装的轻便龙纹衣装。 右手向下,自腰间拔出皇家宝剑。 剑刃缓缓举过头顶,再向下划出了一道均匀完整的弧线,徐徐指向了夕恒所在。 寒光微微波动,引着一股特殊的皇威展开。 “河洛鱼龙剑法,暗劲大成?”夕恒也拔剑:“不差。” 但比起她,却差了太远太远。 …… 第一百二十九章、乾坤再造 太霄殿内。 因朝堂空间过于宽阔,穹顶与墙壁虽有透光,大殿中央仍显昏暗。 御柱周边燃着几柱火炬,提供的光亮也是稀少。 以至于,初晓的身影模样稍显模糊,当其身上的龙袍抛开,其下轻装上所绣的鸾凤金纹已经难以看清。 清晰的,只剩下剑上寒芒,与其瞳中冷意。 “你应当知晓吧?”下方殿堂中央,夕恒承受着对方威势,只是轻易道:“你我之间的差距如隔天堑,你赢不了我。” “不试试,怎能知道?”然而初晓表情不变,徐徐收剑蓄满势力。 旋即,便踏起轻功,飞掠落来一剑。 河洛鱼龙剑法的每一击尽是规整均匀,好似出剑前便计算过无数次一般毫无缺漏。 夕恒展开剑心,瞧见对方架势居然没有分毫的破绽弱点。 片刻间找不到反击之法,只得抬手格挡。 剑刃相击,绽出火花脆鸣,紧接着对方收剑再刺,动作流畅无比。 即便没有化劲助力,其剑速同样分毫不慢。 而夕恒因开场掉以轻心错失先手,虽能看出几处破绽,却抽不出手来击破,只得继续格挡。 五六招下来,竟被引出了一丝差错。 赵初晓利刃一轮,绕过剑格,往她手腕削了一击。 护体化劲被硬剑划开细口,虽未能破,但确实消耗了这么一丝。 仅仅只过五招,她就在剑法之上被牵着走,落了下风…… “这便是河洛鱼龙剑法么?”夕恒稍稍凝神。 对招一开始,赵初晓好像就已将她的反应与剑术变化算尽,暗中规划完善,在用第一招时,就定下了之后许多招法的变化。 之后,只需将剑斗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再于一处规划好的位置进剑,即可一击破敌。 就像围棋一样——表面上平平无奇的一击,实际暗藏着诸多玄机与陷阱。 按照对方的步调来走,必然会出现破绽,而后被击破架势。 夕恒抬剑再挡,却见对方忽然冲步向前,转腕反手握剑,再以剑柄击来。 她抬臂挡下,护体化劲又受了一击。 “不错。” 如果她自己也只是暗劲大成,与对方实力相差不多,说不定真的会在分辨不清虚虚实实的招法之下落入败势。 没有化劲护身,方才两度对剑,就已经给她身体添上了血痕。 锵—— 剑刃相砸出细细火花,映出一瞬光亮。 两剑之后,两幅模样相似的面庞,四目相对。 一人起了兴致,一人面色凝重。 赵初晓所学的武功,在一对一的正面战斗当中确实比血线剑更胜一筹。 但暗劲与化劲二者,乃是天壤之别。 赵初晓如果是化劲武者,夕恒还会认真一些。 但仅仅如此——她可轻易破敌。 少女转剑挽花,被对方弹开并直刺进失去防护的胸间。 剑尖在胸前顿住,只打出一道嘭声。 紧接着,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忽地爆发,袭向来者。 初晓被磅礴化劲席卷,就算挥出剑风阻挡也毫无效用,好似被货车撞了般朝后倒去。 扑地两声,便坠倒在地。 随即,咽下喉中冒出的丝丝血气,将剑刃刺在地面,撑着身体站起。 “还要打吗?”夕恒问。 对方无言,只是继续抬剑指来。 “好,我陪你。” 她从对方身上,见到了自己当年做皇帝时,面对敌方化劲武者的不屈模样。 于是将左手轻压,解开了一身护体化劲。 冬日的冷意顺着甲胄的缝隙渗进,夕恒再抬手握住红鳞金丝将军甲的链接处,随手一拔将其解下,抛开。 所剩的,只是一身与对方所穿劲装相似的鲜红单衣。 同时,她也不再如方才那般轻佻,转为双手握剑。 闭眸再启,原本潇洒的将军气质,顿时化做了凌然的剑客模样。 剑乃百兵之君,此战,夕恒要以剑法高低,来论出皇位的归属。 …… 血线剑的技艺,在正面作战当中,虽不如河洛鱼龙剑法,但夕恒可以用剑心做些找补。 这一加一减之间,她的剑术终究是胜过了对方几分。 赵初晓虽能将整场剑斗于心中盘算仔细,但只要她的剑法凌厉到可以不断抢得先手打断对方规划,也能争得胜势。 斗到第七十三招,夕恒卸下化劲的肉身都稍感疲惫,终于在紧张间窥得初晓一分失措,挑剑打破对方架势,将自己的利刃抵在了对方白皙紧致的脖颈。 利刃尖端划出一道细痕,几滴鲜血从中勉强挤出,顺着颈间流向锁骨,染在衣裳。 两者动作在这一瞬顿时停滞,好似时间暂停了一般。 空气也因此静默。 几秒之后,赵初晓无声地松出气息,两手一虚,长剑叮当落地。 剑刃轻吟,坠得平稳。 “我输了。” 她在此刻落败之时,才少有地真正放松了下来,薄唇轻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何时说要杀剐你了?” 夕恒歪头,将长剑收回鞘中。 “新皇登基,旧人不久即死……自古便是如此。”对方声音式微。 “还有这破规律嘛?”她穿越前的世界可不是这样。 “就算不死也必遭永世拘禁,还不如一死了之呢。”初晓说。 “拘禁倒可能是会有,但时间不会太久,我留你还有用。” “用完再杀?” 夕恒扶额:“动不动就要杀人吗?我可没那么滥杀。” “你不杀我?” “当然。” “留我活着,对你的统治可是威胁,就算我无此心,手下臣子定然也会起些心思……或者,你可用替身代我去死,并命我改名换姓,永久不得踏入中原。”对方似乎是在帮她想着办法,并不介意自己死或者不死。 “……”少女硬噎几秒,最后只是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对方眉心: “我愚蠢的妹妹啊。” “唔。” 赵初晓的小脑袋朝后仰了一下。 然后,好像被戳痛了似的,抬手揉了揉。 夕恒这才发现自己没剪指甲,这么一戳大概确实挺痛的。 回去好好修剪一下吧…… 少女默想之后,继续道: “你我乃是此世权利至高之人,岂能受这些规矩规律束缚?我想杀谁、又想保下谁,此世又有谁能阻止呢?” “可凡事必有定数因果,哪怕是皇帝,也必受定数所缚……”初晓揉完了眉心,又轻咳一声,做出了正经模样反驳道。 “如果整个世界要拦我,我也必定要将此世掀翻。”夕恒轻笑一声:“至于什么定数因果,又有何妨?” 模样与夕恒相似的少女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所以,你不杀我?” “不杀。” “也不废我武功?也不关入死牢?” “嗯。”夕恒打了个哈气:“还需你为我办事呢,这世间的种种麻烦政事,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应付。” 赵初晓又沉默了会,说道:“前皇做臣,向来无此般道理……” “今时,便有了。”她说罢,侧步后望,并向远处观望着的赤天神女勾手。 待陈凤火足够靠近,夕恒于是介绍: “这位是黑暗天宗之圣女,之后黑暗天宗将被奉为国教……说来,这个名谓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便改名为玄天教好了。” “嗯?”赤天神女一时没反应过来。 夕恒没理,继续说:“此后,初晓继续负责大赵行政之事,陈凤火带领玄天宗负责司法、清理蛀虫,我继续负责军事、并且总览全局。” 她拍了拍手,就这么轻易定了。 “欸?”赵初晓也愣了会,按了按太阳穴试图理解,片刻后作问:“意思是,我与她,将立位于丞相与御史大夫?” “此后不再有太尉、丞相、御史三公,更变为帝皇、人君、圣使。”夕恒却说:“今后大赵更名天赵——你我要派人将此事告天穹日月山川,告天赵万万子民;朕将设祭于蓬莱山巅登基称帝,开辟新世,经纬天下!” …… 新年,正月十四日。 天宇廓清,星纬明朗。 蓬莱山大祭完成,夕恒设坛告知此方天地,也分派众多将士将消息传向四方万民,重定天下之名为‘天赵’,重定年号为‘太恒’。 京城无数官员,伴同京军、胜捷军共十万余人于皇城前行礼,呼‘万岁’者三。 黑暗天宗圣女受封‘圣使’之职,黑暗天宗奉为天赵国教,受陛下更名为‘玄天教’。 前皇赵初晓参祭,受帝皇封为‘人君’,总览天赵行政。 今后皇帝之称变更,两字前后替换,称‘帝皇’。 帝皇乃大黑暗天天母化身,亦是天母之子女,面见帝皇,如面见天母。 礼仪成就,京城万民礼赞,高呼:“帝皇万岁。” …… 京城,秦谢长巷。 今日,这片繁华地段间,每每不过百米的空旷墙面上都贴上了一面写就着白纸黑字的宣纸,上方印刷记载着夕恒登基,并更变国名年号的立国诏书上文字。 文字浅显易懂,没有需要过多解读之处。 并且每走上一段路途,都能听得有识字者高声宣读此文。 南侧,花满楼。 作为颜家家主的颜红矶正站在楼上阳台,指挥着下方族人与随从们在楼前搭建灯棚,悬灯结彩,准备迎接明日的元夕佳节。 途中,她总能听得一侧传来念诵诏书的声响,时远时近。 “帝皇。。”红矶默念一度,回想起了夕恒模样。 虽然知晓她身为皇家之人,又有着强大实力,必然能造就出一番大业,登基称帝也并不意外。 但也没想到,大业会这么大。 她想,以自己和夕恒的特殊关系,说不定会被招进宫中,作为妃子亦或者…… 想着想着,面庞就又泛上了些许红色。 忽地,一旁传来声音: “大小姐,楼内的彩灯都布置好了。” 红矶回神看去,正是春纤。 “嗯,剩余的便都送去前面吧。” “是。”侍女春纤于是小跑着又下楼。 自从夕恒当日表现出了对春纤略有好感,她就将这名小丫鬟留在了身边。 “不知夕恒和初晓现在正做什么呢……今日才刚登基,国事定然不会轻松,想来很是繁忙吧。” 默想间,下意识转身仰头,便将目光送往了皇城方向。 秦谢长巷虽在内城,却也与皇宫有着相当久远的距离。 在这楼台高处望去,只见得到远处皇城内亮着些许光亮,分不清哪一座是夕恒会在的宫殿。 近来常常听得夕恒的消息,但她不想听消息,想与其见面。 “何时,才能再见一面呢?” 当初在一起时的种种画面,仍会时不时伴着她的想念,流淌在心底。 模样端庄美丽的少女轻叹一口气,手肘抵在阳台栏杆,两只手掌托着自己的小下巴,始终遥遥注目着远方。 相比起复杂的国事,她更在意其中所亲所爱的人。 “此后都住在京城,兴许夕恒有了空闲时候,就会常来吧?”她只得如此希望。 时间慢慢流逝。 楼台下方灯棚,也在人们手下搭建完好。 橙红灯笼整齐地排成几排几列,亮光时,看起来像是一颗颗被剥开的大橘子。 直到此刻,颜红矶才终于将目光收回,对着下方搭建的忙碌者们讲了几次辛苦,便拍手让人们领取赏钱,各自散去。 “大小姐。”后方又传来春纤那好像清晨黄莺的啼鸣脆声。 “怎么了?”她声音平淡。 “那边,那边身影好像……”春纤有些激动地靠近,一手撑在栏杆,一手指向前方远处。 真有活力呢……颜红矶看着,只这样想。 明明因要筹备明日的元宵佳节忙碌了一天,但春纤的模样却仍活泼,一身明黄色的绣鸟华服在动作间微微摆动,好似黄莺鸟走路时摆翅膀的样子。 她也看去对方所指方向。 “好像是之前的客官大人!” “哦?” 远处,是夜色下的宽旷长街。 今夜月明星稀,银辉落在世间映亮万物,虽不如白日清晰,但也算清朗。 秦谢长巷中到处充斥着节日气氛,各地点着花灯,挂着的红灯笼也比平时简单更多了两三倍,周边小摊小贩到处吆喝,各色彩灯挂着树木枝头与屋檐房脊。 映衬得街道灯红酒绿,金迷纸醉。 热闹与纷扰之间,正有三名身穿着各色华服的女子并肩行走,引得众人注目。 左边那位披散着少见淡金发缕,长发好似拉直过般柔顺如瀑,五官精美异常,眉眼间总显着一股奇特气质。 颜红矶片刻间分不出这气质究竟是何,只觉圣洁纯粹,不似凡人。 而旁边另外两人也丝毫不弱于她,中央随意扎着白发的少女更显潇洒,有华贵之相,气质纯粹,超凡脱俗。 只旁边的黑发少女,也给人以高贵优雅与深邃之感,更是猜不透看不清。 这三人中,两人都是她的至交好友。 “夕恒,初晓。”她轻声念道,嘴角勾起丝丝甜意。 果然,还是来看她了。 那边,白发少女忽地走到一旁在路边小摊上捏了只金钗,买下之后便帮身边的黑发女子编了下头发。 见她们相处这么和谐,颜红矶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毕竟这两人虽身为姐妹,却又都是皇家之人,在皇位面前,所谓的姐妹关系应该算不得什么。 红矶时常担心她的两位好友会因皇位之争而决出生死,亦或者分道扬镰。 但如今,皇位已经定论,而好友似乎都无碍,倒让她宽心。 颜红矶转身道:“有贵客来了,春纤,随我一同下去迎接。” “是,小姐。”春纤立即跟上,同样欢悦。 …… “挺合适呢。”夕恒给自家妹妹插上金钗后,左右看了看。 “是么……”初晓倒显得有些朦胧,她自幼孤僻,很少接受过同龄人的礼物。 伸手向后摸了摸金钗子,又顺了下发缕,可惜没能找到镜子来看一眼自身现在模样。 一旁作为自海边村落渔家人出身的陈凤火,则是被京城繁华吸引了眼眸,不断环顾着四周的花锦世界。 登基之后入夜,勉强得了半日空闲,夕恒就领带着身边这二人,提议前来此时正值佳节气氛的秦谢长巷,共用晚膳。 换身衣裳与妆容,此途算是掩下身份微服私访。 “这便是京城么……”陈凤火神情有些复杂。 “此地虽然繁华明艳,暗中却也藏有诸多脏污之处。”夕恒提醒了句:“你身为执掌天赵司法的圣使,可不要被其表象迷眼。” “我明白。” “不过今日,你我暂且放松一时倒也无碍。”白发少女随性地牵起身侧两人手掌向前。 目标已经距离不远,穿过满街巷的灯火,即可见得排列整齐且亮着明光的红黄灯笼,还有后方比之周边楼阁都更为富丽些的花满楼。 楼阁前很开走出了两个少女身影望来这边,正是颜红矶和春纤。 “哈喽。” 夕恒于是松开身边两人,向她们挥了挥手。 对方一时间却稍有些没反应过来,也像夕恒一样抬手,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是小声出言:“陛下万岁?” 前方白发少女听闻却是掩唇笑了一阵,摆手道:“之前如何称呼,现在就怎么用就是,再说……先前初晓坐皇位时,我都未见你称她陛下呢。” “当初那是,说好了。”颜红矶轻咳一声,又对初晓做了请安礼,再看向一侧的金发少女:“这位殿下是?” “黑暗天教之圣女,陈凤火。”夕恒介绍。 “现在是玄天教了,陛下。”陈凤火讲罢,转身以双手在胸前十指交叉,对红矶行了一个教礼。 颜红矶自然回礼自介,流畅非常。 但期间,看到陈凤火下意识靠向夕恒的动作,却眯了眯眼。 “我们白天忙碌一整日,直到入夜才有了几分空闲,来此用餐休息,现在可否入楼?”夕恒讲道。 “只要是你来,随时都可以。”颜红矶声音显得柔和了几分。 说罢,她便恭敬地亲自带领三人进入楼阁,走过其中的小潭与石桥,绕着一道红木阶梯与其中游廊,走过屏风,进入最高层的宽阔厢房。 几名舞姬乐士被呼来上台演起轻柔舞姿,夕恒看不习惯,只点了盘桂花糕点先伴着茶水慢慢品用。 落座不久,楼中许多侍女前来,奉上种种佳肴。 期间台上载歌载舞,三人心神放松,得到休息。 闲聊途中,为迎明日元夕佳节,夕恒顺着气氛作词一首,引得赵初晓以别样神色多看了她几眼。 红矶则伴在身侧,时不时为她倒来樱桃酒水。 时间徐徐流逝,佳肴与酒水落入唇中。 今夜,夕恒没用化劲来稳定肉身精神,不过饮下三四杯便有了几分醉意。 朦胧间,视线落目在了红矶的精致容颜。 对方也注目而来,一切心思尽在四目相对之间互相流淌,二人秋波暗送,浅笑做伴。 下一刻,师妹靠近轻声耳语,讲述今夜相邀之事。 醉意环绕,心神轻松。 周边一切鱼水和谐,熙熙融融,对夕恒而言倒是少有之景。 上一次身处类似的情景时,好像还是与红妙师姐一起生活于江宁城家院的时候。 隐隐约约,不只是因醉意失语,还是因为其他。 少女稍稍张口,悄声念道:“如果师姐也在这就好了……” …… 第一百三十章、格物致知 登基之后,夕恒没有立即推举种种先进措施,整齐新世,而是先稳定下来,关注起了民生问题。 自前皇初晓上位,朝廷就一直在努力缓和民生危机。 但,因为大赵四面皆是外敌,国土动荡,内部又有奸人党争作乱,大量时间精力人力财力都消在内耗之上。 那些奸臣贼子兴许比外敌更加可恨——即便国度几近灭亡,他们也要处心积虑地打压排挤同朝之人。 内忧外患当中,民生危机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赵初晓尽上全力也只是将这势头勉强缓和了几分,并未能解决实际问题。 相反,为赵国民生贡献较大的,反而是占领了东南与南部大片区域的玄天教。 在玄天教的治理之下,虽然也有官吏如同耗子偷油般不断捞得油水,但至少已经不敢像之前那么明目张胆。 百姓随之税负减弱,达到了以往的半数。 虽然实际上还是较重,但已经更好了太多。 之前拼命也只能求死求活,如今劳苦虽只减弱少许,但大多也已足够养活一家。 并且,在玄天教所治区域,教众每每有了空闲就会派人前去检查一遍各地仍存的官吏与地方大族,问询其下民众是否遭遇强力压迫,如果有,便施加惩戒。 教众基本全都曾被官府欺压凌逼,如今教派初成,众人都还未褪去自身民心,作为第一批教众,自然下意识地就与百姓万民站在了同一阵线,来抵制官吏欺压。 于是,夕恒都还未真正动手,南方几处州域的民生就已经稳定。 她现在所需做的,只是将南方玄天教的治理经验扩散至天赵全国各地。 原本,大赵各州各县官府揽着行政与司法两种职权。 而玄天教抵达之后,便会将司法之权从州县官府手中强行夺来,融于自身。 之后,由玄天教教众作为司法者,审理百官与民众犯罪。 这需要徐徐扩张,先自玄天宗所主导的几处州府周边开始,再慢慢辐射至全国各地。 途中整理经验,助力之后的工作。 如遇重案、或死刑案,地方玄天教分坛便会将案宗交于京城总坛复核。 京城总坛又设‘天教督查’,作为全国最高审判机关。 立国前期,玄天教最大的任务便是纠察铲除前国大赵所留下的诸多贪官污吏,奸臣蛀虫。 其中圣使持有帝皇所赐尚方宝剑,得遇大奸乱贼,皇权特许可先斩后奏。 一时间,玄天教与天教督查之名成为了天赵国内各地官府的心头之危,好似头上所悬之剑。 大清洗短短半年,便有近万贪官污吏受此影响,或是被贬流放,或是受玄天教众于市井间宣读罪状行刑。 如此猛烈的冲击自然也遭到了强力反抗,各地方大族府官发动关系命朝官上奏进谏诸多,甚至地方县官曾召集弓兵与玄天教众械斗,打出不少死伤。 然而夕恒的态度,自然是任由玄天教办事。 玄天教并非如前朝派往各地的刑部检察官员那般没有实际力量,反而是立国前最大的反贼,在南方有着许多州域的实际控制权,甚至有在人数上能和大赵中原军部一争声势的宗教大军。 文官大族通过关系党争或许可以打败宦官与刑部势力,但要他们面对如此巨大的宗教,根本就无能为力。 至于官员的大量缺失更是无所谓。 大赵国留下东西什么都少,就只有京城里的闲官散职最多,许多过了科举的文人士人都在听候差遣。 于是,虽遇反抗、有流血冲突,但一切发展都还算平稳。 边清理着国内蛀虫,夕恒也边伴随着自家皇妹,一同调理着今后理政治民之事。 如:天赵国设立‘行省’,将原本行政单位中央—路—府州军监—县,改为中央—行省—府—州县。 每一行省设三司主管,分为行政、军事、司法,遇大事由三司会商。 如此将地方行政更为细化与垂至,今后朝廷只管行省,以中央集权为主,辅以地方分权。 并且精简官制,以差遣为准,官职二者皆为荣誉虚衔。 俸禄发放以官、职、差遣三者最高品级为主,不再一官多俸,消减俸禄开支,同时相应合并降低部分补贴。 虽然听起来降薪较多,但大赵官员本身俸禄就相当高,早就该降。 夕恒上位后,先是给地方豪强大族与各地官府找了不少麻烦,之后便施令轻徭薄赋,给百姓休养生息,以图尽快恢复经济。 接下来,则徐徐推进一些较为先进的工农业生产工具,搜集并传播高产作物,并把从颜朦拉来的数十万牛马送往南方助力农耕商旅。 她打算等农业重整了差不多,再发展交通网络、鼓励商业交流,推举普及识字率和创新技术等等…… 不过,这些都是需长久时间来逐步发展的东西了。 …… 夕恒登基半年之后,深夏时节。 黎明时分,几只鸟儿在窗外响来脆鸣声响。 东方朝阳初显,白光透进绘花窗纸,将些许模糊图案投影在室内铺着毯子的木板地面。 室内的昏暗被推开,将挂满了许多红纱的楼阁房间,照出了宛如新婚洞房似的气氛。 红纱或挂或摆在墙面与诸多家具表面。 其中所缠最多的,自然是正泛散着醇厚甜香的大床周边。 昨日点燃的沉香仍摆在床头柜上,朝下飘去几缕白气。 而散出芳香气息的,也不只有这枚沉香。 旁边相拥着的两名少女,也许同样是香气的来源。 轻轻的呼吸声做伴,互相落在对方的面颊,却吹不动那些已经完全粘在了面庞之上的几缕秀发。 同伴而眠间,黑白两种颜色的长发互相纠缠勾结,连带着两人的气息与温度也随之一起互相传递。 靠在床边方向的白发少女听闻到室外翠鸟啼鸣,原本平稳的呼吸随之有了星微变化,浅灰色的眼睫微颤。 几秒后,意识自睡梦重回现实。 稍稍睁眼,一如既往,第一眼所见的就是颜红矶沉睡着的面容。 “又做了奇怪的梦呢……”随着意识逐渐清晰,夕恒心想。 “大概每每玩闹结束,下意识地闭眸睡去,心思散漫游离间,就会做些所希望的梦吧。” 这次好似延续了许久之前的梦境,与红矶一起在现代似的高楼大厦之间互相牵手,迎着人流一起谈乐说笑……相当开心来着。 只是梦醒之后,那时的情绪也就随之渐渐消散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心思拉回至眼前。 “还在睡吗?”张口,用自己听着都觉细小得过分的声音讲出。 红矶没有什么回应,呼吸依然均匀。 昨夜她可是疲惫过头了,直到凌晨两点才真正入睡。 到现在晨曦初升,才不过三四个小时。 夕恒睡这点时间倒无所谓,就算困倦了些,只要午间空闲时稍做冥想就好。 但红矶毕竟只有入劲,体质比起健康常人的区别实在不大,自然要多休息会。 “说来愈发未能尽兴了,师姐何时会来看看我呢?” “不,我在想什么呢……” 夕恒扶额,于内心提醒自己可不能沉溺在这种事情上面。 不然,之后可能就会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地步了。 “说来,早朝也快开始了。”她将搂在红矶腰间的右手徐徐收回。 起身时,头发又传来一丝丝拉扯之意,为了不打扰对方睡眠,只得慢慢解开。 裸露的脚尖轻点在木板,声音微微。 夕恒退回室内,向衣架勾来净白色的单衣,系好腰间系带,再拿来绣有凤纹的红袍外衣压在肩头,穿上锦履。 准备就绪之后,便来到楼阁阳台,提身踩在栏杆,自然朝前倾倒。 待到一定角度,便以化劲柔力踏起轻功,前去皇城。 这半年来,她已熟悉了这条路。 不过多久,便在上朝之前,回到了自己的福庆殿居所。 在殿内呼唤司仪助她穿戴皇袍与各种装饰,便准备车辆,前往太霄殿处理朝事。 待到日色自天边愈发明显,夕恒于宫女侍从们的围绕当中,平淡地前往朝堂。 如今,朝堂最上方不再只有一把王椅,而有着三幅模样、材质、大小都各不相同的座位。 其颜色分为紫金、金银、黑青,好似冠军颁奖台般排列。 夕恒自然坐在最上方的紫金龙椅,以相当随意的姿势倚着宽阔椅背,两手肘平稳落在两边。 不过多久,初晓与陈凤火也来到殿内,落座两侧。 朝官随即鱼贯而入,先声行礼: “帝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 今日朝臣言论,大都是些寻常报告。 毕竟近来长久,整座天赵国都只在维稳与恢复民生,没有乱搞什么。 半年间,常胜军也已平息了西部的蛮族骚乱,又在与北部堡垒与粮仓重建后,绕过颜朦攻向东北方的百济国,令其投降并奉上许多大船作为战争赔款。 在朝臣的汇报当中,天赵各地不能说是蒸蒸日上,也算是粟粮充仓,商旅流通。 于先前费力举行的人口与经济统计与调查当中,也能看出这点。 政事方面,初晓稳中求进,一点点进行着改善改造。 而夕恒自己,最近一月是在搞着发明,于皇城当中设立了医官院、农学院、将作院、巧匠院、商学院、军械院等等,助力创新创造。 这些各类皇家学院目前刚刚建出,正在引进人才阶段,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夕恒本来打算慢慢发展,总有一天能做出些成就。 不过今日,倒有一事却出乎了她的预料:有位巧匠院的匠官前来朝会,在会议几近结束时上前行礼,随后说起: “陛下月初下旨,讲道巧匠院应先注重农业器械改进,院中于是以一月时日加紧赶制,做出一物可以展示,还请陛下许可。” “准了。”夕恒稍有兴趣。 这还是她登基半年以来,手下首次做出一类发明。 虽说钦天监的几位算学博士近来也有成就,但对于不善数学的夕恒而言,还是实物较为直观。 对方应声,随即命人从殿外搬来了一台手摇式的风谷机器。 夕恒认得这种物件,乃是用于分离谷物中的糠秕杂质的农用木制器械,只是不知手下做了何种改进。 “陛下,往来此类扬谷扇车尽是外开模样,气流不定,糠粕乱飞,若于室内或棚下引用,必然草灰四散,离糠效率同样不定,力道稍小便难以分离,力道若大又将半仓子瘪粒也给吹飞,由此浪费些许……” 讲解初时,巧匠官在周边数百朝官与三大上位者的目光之下还有些紧张。 但随着讲解持续,其语速渐变流畅。 “今微臣带院中匠师将扇车改为径向出风,扇轮柱面密闭,出粮道则分为两部,区分为饱谷秕谷,饱谷自主道推出,碎谷秕谷则自下方渗出,不再使碎米浪费——其上方留有楔块,可调下料速率。” 周边朝官们对此兴趣不大,在曾知晓此类器械之人眼中,眼前扇车只是做了些略微改动,不足以为人道。 而不知此物的官员,也不觉得多么特殊。 但夕恒却是少有地拍手称赞了下,点头道:“做些演示吧。” “是,陛下。”巧匠官自然说不得二话,抬来之前碾好的稻谷,亲自动手装入料斗,抬动楔块下料,手摇风扇。 不一会,两处出料口中送出大小与饱满程度不同的米粒,被那巧匠官捧在手心,低头抬起。 “此乃实用之物,此后可向全国推广。”夕恒再问道: “巧匠院如今只有十一名大匠,这是你们十一人共同做出?” “回陛下,此乃微臣与四名巧匠做出,其余六人正忙碌其他,造物更为复杂,兴许几月才可收获。” “可以,派人前去巧匠院,为此物工匠赏银千两。”夕恒向一旁的老太监摆手道。 下方朝堂听闻,多数惊讶。 自从帝皇登基以来,便极少于朝堂当中做出封赏,上次的嘉奖还是为随她争战许久的将领士兵降下。 如今时隔半年,首获当朝封赏之人却是一名工匠,虽然千两白银不多,但一声赞赏却值得万金。 在文官们眼中,此人所造之物也没什么神秘奇特之处,但陛下如此在意…… 想来,陛下大概是喜好这类新颖器物吧? 周边朝官们沉默间,心中隐隐有了借此讨好的想法。 …… 过了十五日,朝堂之上又有人奉上了一座从古书当中复刻出的“司南车”,其上立有小型木人,因其手臂始终指向同一个方向,所以名为司南。 相传,此车在古代是天子行幸时的仪仗车辆。 几位朝官一同将其奉上,本以为如此奇异事物,必能引得帝皇满意。 但结果却是,被夕恒毫无兴趣地摆手命令退下。 这一小车只是通过齿轮传动差异,让车上小人方向始终不变,只是如不倒翁一般的玩具罢了。 若是建造之人能解释其中原理,她还能多听几句,但对方不过是依照古书重建,不知其中原理,意义着实不大。 劝退后,朝会慢慢进行到了尾端,又有人坎坷紧张地从朝官人群当中走出。 经过夕恒同意,此人命殿外侍从拿来一把把柄过长、需以双手才可使用的大剪刀,在其他朝官难掩的窃笑意味之下讲起: “陛下,此物乃是微臣自墨家经说中摘得其中道理,命手下铁匠所铸,经说曰:挈,长重者下,短轻者上,上者愈得,下者愈亡……” “微臣认为,将剪刀柄作长重者,将刀刃作短轻者,即可省力极多——此剪可用于修剪果、桑、茶树等等。” 夕恒听出对方是知晓了其中的杠杆原理,浅笑着拍手道:“很好,你名谓是何?” “回陛下,微臣李在衡。” “你铸就此剪,是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明理之人应当重赏。”夕恒借此道:“此剪可用之处不多,但其中所藏之理乃道之显化,是无穷广博。” “尔等需从行中知理,再以理指行、化理为用——这是造福天下的好事。” “天下万象尽是道,如物浮于水,鸟遁于空,水遇冷成冰,遇热化气……此般种种皆是大道之显,天地大道并非深邃难测,反而你我所见所知所触所得之万物,即是道之显化。” “穷一物之理,便近大道一分,穷尽万物之理,方可窥测天地大道。” 古人对大道有着极高的崇拜,按照种种古籍所述,只要接近大道,即可超脱凡人,合道成仙。 文人更是如此,诸多念想成仙的诗文至今都在它们口中不断流传。 如今夕恒身为天母之子女,给世间凡人讲出了一条通向大道的路途,在场数百朝臣自然无一不心生向往。 少女讲罢,目光扫去一旁记录朝会的几位太监。 待到此次朝会结束,她要将今日朝文稍作修整,流传四方。 “还有启奏否?”夕恒随口道。 下方众多朝臣整思索帝皇方才之语,都还没缓过来。 她摆手:“那么,今日朝会罢了。” 朝臣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出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当最后方的朝臣向后撤去时,下一刻却忽有一个灰衣身影快步奔来:“报——!” 夕恒抬眼望去,那人是她留在京城的一千常胜精军中的情报官。 “何事如此匆忙?” 轻甲士兵抱拳半跪,高声回应:“陛下令吾等所寻之物,今日已有线索!” “哦,锁龙井找到了?”她有了兴致。 “军部寻得一方形暗井,井边有诸多锁链伸去下方,若拉锁链,即可听得龙吟之声!” …… 第一百三十一章、云龙井蛙 皇城。 夕恒退朝之后,于太霄殿后方随便翻了几眼奏折,不过多久便依据常胜军精兵的传信使所言,乘车前往发现锁龙井的地点。 她给滞留在京城内的一千常胜军所下的第二个任务,就是翻遍京城,寻觅传闻当中的锁龙井。 但因任务目标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半年也未得结果。 初时,常胜军所重点盘查的便是皇城,找到的却只有十几口被白石栏杆围住的大小水井。 其中大多都是消防、浣洗、灌溉之用,没什么值得奇异的地方。 稍特别的几口水井,则是曾有人投井自尽,所以之后无人再用,与锁龙井的传闻毫无关系。 再往后,便没了头绪。 夕恒也并非只等手下寻得,这半年间,自己也在皇家书库当中翻找了许多有关于龙的典籍书册。 其中多数只描述了龙的模样英姿,或者写了些不知真假的故事。 故事言说:龙通人性,通人言,与神仙做伴,可呼风唤雨。 如遇飞龙在天,天下必是盛世,皇朝必将长存。 但故事虽多,却从未讲过天下哪里有龙,龙又因何而生。 也从未有书会说,将龙心龙肝吞服入腹,可得龙之伟力。 似乎,大赵对龙的研究还不如文化寡淡的颜朦国。 更重要的是,其中虽有书册提及了锁龙井,讲述锁龙井乃是仙人镇压恶龙所留,恶龙深入地底化为龙脉,以固天下。 但这一故事,是前朝大吴时流传,距今已过数百年。 大吴国早已破灭,锁龙井或者说龙脉,显然并没有帮皇帝稳固天下与政权的力量。 夕恒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有关锁龙井地点的描述。 只能让手下继续在偌大京城搜索。 就这么慢慢找了半年,都要翻遍了整座京城却仍未能寻得。 直到第二遍,军部仔细盘查蓬莱山时,才在一处好似刻意制造的出的山涧隐秘处,发现了一道崖壁狭缝。 只有最瘦小的士兵褪去一身甲胄,才能勉强挤进去。 其内部是一条通往地下溶洞的阶梯道路,士兵持着火把在令人心慌生怖的昏暗与寂静之间行走了许久,到终点便得以见到一座挂着锁链的方形大井。 “本以为会是在京城中一些荒无人迹的地方,原来实际就在皇城侧边……” 夕恒乘车前去的途中,听了番传信使的汇报。 将士们将锁龙井入口砸开,一同行至最深处,抽拉井边有着成人腰杆般粗厚的生锈铁锁,直到听得了龙吟之声,才明白是找到了真货。 于是,其中领队的千夫长激动地派人前来,汇报帝皇。 夕恒作问:“只是听得声音,而并未实际见得井下之龙吗?” “是,陛下。”一旁传信使讲。 “那倒不一定真的是龙。” 她先降低了一下自己的期待。 那名为蓬莱的灵山是赵乾元所建,其下之物,也可能是对方刻意制作出的。 说不定,只是能够在扰动之间模仿着发出兽吼声的器物。 如果那家伙真得到了龙,应当会对此做些研究才对。 而夕恒这几世只见得了其专注炼丹、练气,留下的日记与经验书册当中并未有过关于龙的记载。 此途她没抱太多期望。 渐渐,敞篷的马车停在蓬莱山下。 抬眼便见到山腰雕刻细致的煤龙,煤矿石在烈日之下好似黑曜石般反光,熠熠生辉。 晴日在其侧边行走,常人大概被晃得眯起眼睛。 这条黑龙是顺上山台阶所建,而夕恒此途却不是要随其上山,而是进山行至岔口,朝下往龙尾的方向走去。 山上各类树木茂密,很少见得会有相似的树种并列栽种。 兴许赵国所有可载种的树木,都零零散散地摆在了这片山腰,好似特制的植物博物馆。 上望山腰可见花朵争奇斗艳,更高处有茂密修竹林林,其中建着高阁,秀美雾气之间,模样好似天仙所居。 如此风景如画的地带,也让夕恒心态缓和了些。 赵乾元虽是昏君,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在艺术或建筑等方面,着实还是有些造诣。 如果这世界上有着技能点,他大概就是将本该放在治国方面的点数,点在了这些方面吧? 不过,今日却不是观赏美景之时。 时间随着脚步渐渐流逝,少女绕过整条煤矿所构的黑龙,到其龙尾,可听得咚咚砸声。 绕过挡住视野的灌木丛,靠近一看,是官兵当中身具武力之人,正以大锤强砸山石。 片片坚石被砸落为一地碎块,前端窄口随之变成足以通人的洞口。 周边将士见她到来,立刻跪身朝帝皇行礼。 之前在军中领兵时,虽常听得敬称在赞誉,但未受如此过度的敬重。 夕恒已经习惯,手令指挥此君的千夫长起身,向她汇报一番目前情况。 千夫长作答:他因听得龙吟之声松了铁锁,便不再敢轻举妄动。 过了半日,只是把洞口砸得更大了些。 夕恒扶额,只道:“领路吧。” “是!” 众人踏入峡口,走入其间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阶。 昏暗的狭窄通路间,遥遥不见尽头。 夕恒从一旁士兵手上夺了火把,行在最前。 她此刻已将限制行动的宽敞龙袍褪去,换了身常穿的轻便劲装,腰间与背后带剑,手背手臂也绘了几道法术咒纹。 毕竟眼前可能真有活着的龙……仅仅吞服了龙心的凡人都强大无比,真龙应该只会更强,需要谨慎应对。 来之前,夕恒甚至想过要不要先存下挡,以防不测。 但又想其中也许并非真龙,自己可能只是在空气斗智斗勇。 总之,便先来看看再说。 士兵们跟在她的身后,踩着石阶慢慢下落。 石阶好似没有尽头,夕恒在这昏暗寂静的且狭窄的场域当中行走了不知多久,心情也压抑了几分。 好似过了几分钟,又好像过了十多分钟。 台阶两侧的石墙终于渐变宽敞,愈发显得宽阔,直到最后,空间忽地敞开——她进入了一处溶洞。 “这儿应该已经到了地下的几十、上百米了。”夕恒推测着,上抬火把环顾四周。 这里不再寂静,略有水流淌声。 洞内上方石笋、石幔高耸,下方乳石遍布,形态各异,好似一座怪石构成的天然宫殿。 人们脚步减缓,周边水滴声显得宁静神秘。 “锁龙井就在此洞尽头?” “是,陛下。”千夫长紧张应声。 这地方的气氛实在压抑,周边不见尽头的昏暗与丝丝冷意让人背脊发凉。 好似,暗处正有着什么东西窥视着他们。 “深藏在地下数十米,还真有些可能是龙……” 夕恒呢喃一句。 这地方过于黑暗,如果所有火把尽熄,哪怕以她的超凡目力也难以看清身周。 “火把也有烧尽的时候,尽快吧。” 少女加快脚步。 后面数十名侍卫随从只得紧随。 溶洞间脚步声不断回荡,荡得好似正有什么东西在四面八方的昏暗之内,伴随着他们一起行走。 期间有人一时失措,被看不清的乱石绊倒,倒地痛呼一声,引起众人一阵警觉。 此刻,夕恒望见了远端显有几处光点。 谨慎靠近之后,只见是石壁角落长着些模样好似水母的扁蘑菇,不知为何能发出微光。 越靠近溶洞的最深处,荧光之物越来越多,终于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 崖壁石壁,不知为何也随着光点的增多变得平整。 忽地,夕恒见到远处石壁上绘制着模糊的褪色壁画。 她快步奔向,高举火把。 第一幅壁画,乃是恶龙肆虐之图——因褪色而变灰的长龙对着凡间城镇张牙舞爪,外突的喉中喷出大水,淹没城池。 凡人射箭反抗根本无用,只得祈祷神灵。 壁画情节连贯,前行即可观看完整。 下一幅,便是腾云驾雾的仙人顺应祈祷而至,挥动拂尘化出无数铁锁,将肆虐的恶龙压倒在地。 灰龙想要遁地脱逃,可始终挣脱不得铁锁,被紧紧裹成一团,又受仙人禁锢在地底深处,召出大水淹去。 之后,仙人命凡人们修建锁龙之井,将缚龙铁锁挂于井边八柱,构出阵法使其变得坚不可摧。 恶龙挣扎许久,最终陷入了死寂般的平静——至少壁画上是这么表现的。 实际如何,夕恒还不确定。 只觉得真龙存在此地的概率,是越来越高了。 “这壁画上的故事与前朝大吴流传的锁龙井故事相似……”她想: “如果二者一致,此地数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赵乾元在这建山,兴许也与此地是锁龙井所在有些关系……” “但他为何不曾在日记上提及过龙呢?”夕恒思索一会,只得出了两个猜测: 一是,这下面根本就没有龙。 二是,建山位置也许并非赵乾元所定,而是宫中道士方士一同商议,其中有人知晓锁龙井之事,以为能以龙脉增长灵山之灵气,所以定在此处。 不过现在赵乾元已死,而自从玄天教被奉为国教之后,道士和尚多数都已离开京城,猜测难以印证。 壁画结束,前方道路愈发平整,荧光也显得越来越多。 再几分钟后,夕恒心念已久的锁龙井已经显在了面前。 此井方正,宽长皆近十米,是由方石所砌成,周边立着几根数人高大的宽柱,上方绑着传信兵所说的粗厚锁链。 相比起壁画上的八柱铁链,眼前石井边上只剩了分布不均的四道,并且所谓的仙人阵法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侧边还能见得两根石柱被扯断般的残迹……不知谁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夕恒慢步来到井边。 井内早已干涸,持着火把向下望去,也见不到什么水波模样。 她于是随手捡了块碎石,朝下任其自由落去,过了许多秒才听得一个落水声。 “好深……” “方才在壁画上是能直接看到井中水的,现在水却已经到了百米、几百米的底部……这是干涸了多少年才成这样呢?” 恐怕已过了数百年吧? 今日其中还有龙吟之声——难道过了这么久龙还活着? 明明世间已经没有灵气了,为何还能活这么久呢? 夕恒犹豫片刻,回头对身后跟来的数十兵将下令: “拉铁锁,将龙拽上来” 如果下面真有龙的话——她在心底默默补上一句。 跟随而来的千夫长遵从命令,带着身后四十余名将士在四方紧紧抱住铁锁。 深吸口气,一同呼喝一声,便将其一同用力拉上。 哗啦、 厚重铁锁猛地在井边一窜,连出一簇响动。 人们以手臂插在锁环当中,再度用力向后拖拽。 如此往复到了第十次,锁龙井下方遥远处,忽地响出了一个闷沉至极的嚎叫声。 “嚎——” 溶洞与铁锁随之共鸣,地面微颤。 并且听此吼声时,总觉有什么巨大浩瀚的事物盯上了自己。 夕恒稳住身形,微微蹙眉。 这与她在北疆所杀的那两条龙人吼声不太一样,像是幼年期与老年的区别…… 吼声当中有一定威势,她由此确定下面真的有一条龙。 “陛下……”一旁士兵显然已经心生退意。 “继续拉。”夕恒声音平静。 千夫长咬牙点头,猛地再将铁锁拽上了一截。 龙吟随着锁链上拉而再度回荡,听不出其中是否有着情感,只是声音越来越大,愈发令人心中惊慌。 正当人们快要因心中惶恐而泄力时,怀中拽着的巨大铁锁却忽地一顿。 咚声间,四根铁锁几乎一同停在当场。 人们愣住一瞬,再奋力上拉时,却是如何使用力气也都拽不动了。 方才较为轻松,大概是因并未拉到实物。 而现在,才算是真正触及到了‘龙’。 “很重么……”夕恒自语。 她自己也靠向千夫长前头的锁链,不顾其上潮湿与脏污,直接用手臂环住生锈铁锁。 心神稍动,化劲奔涌,猛地朝上一拽。 咔—— 铁锁拉直,仍是卡在原地。 随即,锁龙井下方传来了一阵最为剧烈的怒吼。 即便隔着数百米,仍是震耳欲聋。 后方士兵因惶恐更退数步,而夕恒不闻不问,靠向井边再抓铁锁,使其不被井口卡住,继续猛拽。 气血奔腾间,磅礴的化劲附在铁链之上,几近全力。 终究,脚下地面都已震出蛛网似的裂纹,铁链纹仍是丝不动。 “力气这么大么?”少女自语,再试着使了使力。 最终仍是分毫不能动弹。 按理说,她的全力足以将一座宫殿拽塌。 作用在这铁链上,却是没什么效果…… 她四肢想起方才壁画,铁链已将恶龙卷成了团形,想要拽动铁链,恐怕需要将整条龙也给拉动…… “罢了。”夕恒摆手,让手下松开铁链。 锁链又打出哗啦声不断,好似砸到下面那东西,又引起一阵龙吼。 按理说,现在就应该派人去顺着铁链下去,去舍命试着接触一下下面那条龙了。 有寥寥几个士兵想到这点,顿时退至众人身后。 但夕恒现在所想的其实是…… “要不要存档呢?” 存档之后,自己直接跳下去都是无碍,如果可以将其斩杀,还能在此地刷上一些有关于龙的材料。 但现在仍不确定下面这头龙的情况,对方在井底呆了数百年,说不定就已经苍老到根本动弹不得,或者浑身腐烂只得发出些吼叫了。 如果事实确实如此,再存档的话,总觉得有些浪费。 她再想得到一次存档机会,说不定就需要成就化劲之上,那实在太过艰难。 “亦或者……直接以血海压下去?” 血海翻天之术可以得到另一种独特的感知手段,甚至比起肉眼都更加好用,能够轻易察觉下方怪物的状态 “但会不会也有点浪费诶……”少女啧了一声。 最为常规的手段,应该是调来几十名死囚,让他们顺着锁链爬下去,用命来侦查情况。 但她来到此地,就已经不想再慢慢等了。 于是,夕恒便顺着性子,一如既往地用了最为简洁明快的办法。 割开自己手心,便开始念咒,沾血在外露的皮肤上绘制法纹。 随即,上百颗血灵石一一摆开。 肌肤表面的血纹剥离,伴随着灵石绽出红芒。 “取次血海一滴,坠于天下未尽——” 于身后众多将士眼中,夕恒熟练且迅捷地催动血海大法。 红光泛散,随着指尖转动,飘去锁龙井内。 紧接着,有大水奔涌之声相随。 浓郁红芒倾盆倒出猩红血雨,为这座锁龙井重填起一股黑潮。 大水先砸落在井内的残剩水液,与其一同奏出泼洒乱声。 夕恒闭上眼眸,以血海感知起锁龙井内部。 发觉井下越深处,空间便愈发宽阔。 血海泛散许久,仍未触及边境。 因遭遇入侵,锁龙井内响出一道最为响亮,且明显带着浓郁怒意的龙吼。 “昂——” 士兵难以面对,本能地后撤。 夕恒不闻不问,只不断扩张着血海翻天的声势与范围,迅速搜查着井内的每一处。 过了一分钟,少女勾起嘴角: “抓到你了。” 黑潮已经碰到了所谓的龙,开始集中裹向龙躯。 这条龙实在巨大,比之夕恒于颜朦国内所见的龙尸不知庞大了多少倍。 之前那条,不过比巨蟒更大几分,而现在下面这东西如果伸直,恐怕会有数百米长。 现在,即便盘在一起也有着近百米宽大。 血海逐渐裹住庞大龙躯,也因引力渗入地底,夕恒忽地发现一件怪事。 这头龙……如今正死死地扎根于地面。 它盘着上身,而下半身有不小一部分直接钻入了下方的淤泥湿地。 尾巴更是宛如参天巨树的根须般,于淤泥内部生长出了无数分支分叉,衍生广袤。 就好似,它用尾巴当做了‘根’,从兽物变成了以土壤营养为生的植物。 巨龙渐渐伸展起庞大身躯,试图冲破徐徐紧裹的血海,可其动作间却难掩极度的疲惫与虚弱。 …… 第一百三十二章、屠龙之技 地底,锁龙井。 井下那过于空旷的黑暗当中,虽也有先前溶洞里所遇的薄蘑菇散光,但因黑暗太过强大,丝缕荧光只像人在城市当中,夜里仰头可见的星光般寥寥,根本无法照亮其间黑暗,只起点缀作用。 如此,目力自然难以企及作用。 如今能帮助夕恒感知到龙的存在的,只有听觉,与地面的微弱颤抖—— 最后,便是与夕恒心神相连的血海。 血海翻天的感知能力似乎比之人类五感更为全面,却也更为薄弱,就好似多了层与心神相连轻纱。 轻纱向下覆盖,以诡异的、好似多种感知相互融合的方式,窥觊到了下方那条龙的模样。 龙身极大,大到想以血海将其摸索完整都需相当长时间……不过问题不大。 因为龙已如同植物般扎根在地难以挪动,动作也相当孱弱虚弱,血海裹去的初时,难以反抗挣脱。 它好似病根深重的濒危之人,莫说挣脱血海翻天,就连想要抬起脑袋与五爪,都相当勉强。 黑潮随着夕恒的指尖动作,逐渐笼罩。 随之,她对盘旋着的巨龙模样,印象愈发完整。 其外表臃肿怪异,不似书画当中的巨龙那般均匀有势,反而好似得了肥胖症或者肿胀之类,体格分布丝毫不均。 上方的龙首、龙颈之类地方,好似肌肉萎缩过一遍般,显得相对细小。 而其下半部分,血肉又堆积地极为臃肿,比之龙颈粗厚太多太多。 好似其全身上下的营养都只供给到了下半身躯,根本到不了上方。 其间最为臃肿的部位,就是直接瘫软在地上与水中的身段——那看起来已经不像是龙的身体,而像是堆积在一起的腐烂肉山。 眼前这头龙在龙种当中,应该是极为丑陋的那种。 不仅身形不均,随着血海攀至龙首,也在它脸上摸索到了一片,千岩万壑、好似堆积了无数嶙峋怪石的区域。 龙首也没有绘画当中流线型的美感,而是长得坑坑洼洼。 大概是因这条龙,被孤身封进井里不知有了多少年,所以才造就出如此古怪的相貌体态。 “下方臃肿,上方纤瘦……”夕恒闭眸。 并且无论哪边的鳞片都分布不均,皮肉多有腐烂与破损之处 盘踞在身下、最近地面那层臃肿血肉已被压扁, 血肉已经无法支撑起自身的庞大,甚至其骨骼看似也已被压得碎裂。 而那些拴住龙的铁链,也好似香肠中段的结绳一般向下半身牢牢锁死。 “这条龙,大概只有上半部分能动吧?”夕恒想。 并且,其行动也相当极为迟缓。 “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威胁?” 目前看来,这头龙的速度连化劲武者都不如,还像是植物一样被牢牢扎根于原地,攻击范围也不会太大。 若龙分有等级,这家伙兴许便是最弱的那一等了。 虽然看似庞大,但实际上满是烂肉,流脓胞浆,破烂的鳞片不能完整覆盖肉身,身形的巨大对它来说反而是副作用。 不过夕恒也并未因此掉以轻心。 凡人武者都有后手与底牌,而龙的积蓄,应该只会更为强大。 说不定它存了几百年的力量,等被惹急了就会爆发呢。 “总之……先试着攻击下。” 夕恒下令让周边士兵后退,紧接着闭上眼眸,全心全意操纵起血海。 食指中指并齐,黑潮血海随即聚成尖锥模样。 随即,便宛如电钻般轮转起来,疯狂地砸向巨龙身躯。 嘭—— 血海与怪龙盘踞着的腐烂身躯相撞,浪花四溅,尖锥崩溃。 而那块所砸中的巨龙,不过掉下来了一小块本就残破不堪的腐败血肉,再挤出了几股脓液。 “啧。” 显然,血海面对巨大兽物,杀伤力实在不高。 即便这头龙已经相当不堪,防御力应该不如服下龙心肉的化劲武者。 但即便如此,血海也不能将其破防。 一直以来,血海翻天之法是所面对的只是凡人士兵,只要将其卷进去即可碾成碎末。 但眼前这东西表皮厚实,防御力比士兵那几毫米的甲胄强大太多。 血海用尽全力也根本碾不烂龙肉,只能以冲撞攻击。 可即便其冲击力哪怕足以冲破凡世间的所有城墙,面对如此怪物,却也只好像泼水一般。 能打出伤痛,但不能真正造成有效伤害。 巨龙受痛张来巨口怒吼,并竭力弯转全身上下少数可动的龙首,顺着重力撞去不断聚集并扑来的血海,张口啃下。 顿时,黑潮缺少大块。 夕恒试图操纵被其啃下的血海,自其内部发动攻势…… 却发觉,自己已全然感知不到,那一大口被吞没的血液了。 “啧。”她稍稍蹙眉。 血海随即又凝成模样与脏污灰龙相似的龙首,再向其猛地冲撞。 嘭、 大水爆开,巨龙哀嚎。 疼痛好似唤醒了对方的肉身,原本虚弱缓慢的动作逐渐加快。 龙首奋力抬起,竟有力气在空中甩了一下,再砸来吞没了另一块黑潮。 “昂——!” 接着龙首高声长吟,两颗浑圆的瞳子大睁,透过一层不知有数十还是上百米厚的土石 ,紧紧盯住了夕恒的所在。 “这东西看得见我?”夕恒自语。 龙似乎有着独特感知,能穿过土石察觉到周边。 亦或者,他是通过咬下血海之后,才以不知何种方式指明了施法之人…… 夕恒正要以血海笼住对方颈部,将其死死压制在地。 下一刻,却见得龙首不知从哪忽地起了一股力气,竟冲向上方。 轰—— 宛如冲击锤般,直直砸在狭窄的井道底部,撞出爆炸般的轰响。 上方众人只觉地震来临,有人未能站稳,倒落在地。 龙首稍收,再向上涌。 看似缓慢,但以如此巨大的重量砸来,就算速度慢也是人类难以企及的巨力。 夕恒稳如身形, 手中指法飞快变换。 下方血海凝成九颗龙首,环绕着向龙首袭去。 下一刻,污秽灰龙见鲜血围来,张口高昂吼叫。 血海忽地一顿,凝成的九颗龙首立即溃成血雨坠落。 夕恒蹙起眉头。 她曾在北疆战场见过这招。 乃是颜银木化龙之后,以较为完整的龙身发出高吼,可以让她的部分法术失措片刻。 而眼前的井底巨龙也会这招,并且效果显然更好。 可在片刻,将整片血海的操纵,于夕恒手中阻断。 潮水坠落,波涛声从锁龙井底发出。 龙首继续猛撞。 轰—— 上方地面颤抖,无数碎石坠落。 随着一次次冲撞,巨龙动作愈发强劲。 夕恒不为所动地,重连于血海的感应。 随着血海感知重映心神,她见得锁龙井底下的淤泥当中,已经长成树根形状的龙尾正好似心脏旁血管般不断膨胀收缩,似是正向上输送营养。 她随之看出,先前井底巨龙的衰弱与颓势只是宛如冬眠期间降低能量消耗的自保之法。 而现在,这条龙正逐渐复苏。 夕恒啧了一声,再以血海构出长龙,撞去巨龙下半身,那些瘫痪般不能动作的膨胀烂肉。 嘭—— 巨龙痛吼,动作也随之一顿。 血海回收,宛如股股浪潮不断攻击。 巨龙以吼声再度干扰血海,但因距离,血海并未完全失控。 夕恒催着力气继续拍击,精神随之徐徐消耗。 “血海的时限就要到了……”她默想着。 此地不是战场,没有足够的血肉让血海吞噬,延续时间并增强力量。 并且,巨龙还会下坠,在黑潮聚集的时猛地砸入,吞噬血海。 精神与血海本身,都正随之逐步消耗。 而对龙造出的伤害,却只有几抹剧痛而已…… 夕恒不得不承认,只凭血海翻天,已经难以溃敌。 在对付人类大军时,这般仙法极为好用。 但到了现在总还是体现出了孱弱与不足,仅凭流体,血海攻击力太弱。 对付眼前巨兽,血海只与其互相消耗。 没有新的血肉补充,先耗尽必然是血海翻天。 而龙,却还在不断复苏。 随着战斗持续,其力量与速度都正逐渐加快。 兴许不过多久,就将重现真龙的一两分威力。 龙与凡人……终究有着天壤之别。 想要将其斩杀,单凭血海翻天已经不可能。 必要有足够强劲且锐利的绝技,才有可能。 但凡人真能做到这点吗? 夕恒随即得出答案——其他凡人做不到,但她大概有点机会。 她轻叹:“血海翻天效用不大,只得另寻它法。” 下一刻,念出两字: “存档。” 话音刚落,世界突然变得极为寂静。 龙吼声、石坠身动的响动、血海波涛乱坠声与地震声一齐退退散。 世间重回先前溶洞当中的极静,一切事物都顿时停住。 夕恒自己也滞在原地,只好似灵魂出窍,难以感知到自身肉体。 眼前,渐渐浮起两个微光字迹。 【存档】 夕恒平静地确认,这两字也随之化为烟尘消散。 再一度微光徐徐亮起,几条档案显在眼前,印着三幅图画。 第一条是药王山下山村,第二条是战火纷飞的战场。 而第三条,便是昏暗场域当中,下方锁龙井内隐隐显出龙首模样的此刻。 随之,三条档案的透明边框渐散。 世界重填声音与动作,地面继续震荡,浪涛与龙吼重现。 存档定下。 如此,她只要能在轮回当中屠龙一次,即可不断将其斩杀,得到诸多有关于龙的素材。 例如龙肉、龙心龙肝等物,可以得到无限供应。 夕恒呼出一口气。 今日在此存档,不只是想要刷怪。 也因她想落入井中,以剑斩龙。 倘若这头怪龙留有杀招,等她落下去就立即使出……那么她这几年的各种积累,就需要重新来一遍了。 现在存下档案,就无需再多顾忌,可将一切都抛在脑后顺着内心动手—— “今日,朕要屠龙。” 夕恒轻呵一声。 放松了对血海大法的控制,从腰间拔出长剑。 诸多火把映照只见,利刃亮起寒芒。 调息之后,浑身化劲奔腾,立即朝前踏步。 利刃裹上气血,赤瞳荧光微闪。 随即毫无顾忌地,在周围士兵的惊呼之下,化作一瞬血影,跃进锁龙井内—— 利刃提至肩前,脚步滞后,上身影前俯。 落入井内,眼前所有都被漆黑笼罩。 只有最底下,有着几个好似星光般的小点。 让夕恒下意识觉得,自己正在冲向黑夜天穹。 利刃一转,剑心催发,精神的影响迅速泛开。 夕恒在此期间,感知到了远处的那颗巨大龙首。 先前以磅礴到足以延伸千米的血海面对巨龙时,还并不觉得对方庞大到了怎样的程度。 但现在,仅仅凭借肉身面对数百米长的巨龙……就下意识觉得,自己与其对敌,乃是蚍蜉撼树。 龙首中仅仅一颗长些的牙齿,都比她高大。 随着呼啸的风声做伴,龙首越来越近。 少女凝住目光,所有事物于动作迅速放缓。 随之,左手伸向前去,手背火纹绽出明光。 心如止水之下,一切都很慢。 但以光的速度,依然只需一瞬,即可将全部覆盖。 视觉终于有了作用,夕恒看到了自己的剑,还有自己本身。 隐约,亦可见得远处正有一颗巨大之物,带着浓烈无比的威胁冲来。 那便是龙——以肉眼所见,夕恒真正直观地,知晓了其究竟有多么巨大。 明明相隔较远,却已经填满她的视觉。 夕恒几乎吐了个脏字。 这种巨大兽物,实在令人心神震撼。 不过即便如此,她手中动作却仍分毫不停。 “呼!” 左手前端以极快地聚起浓烈明光,化作涌动火焰朝远处撞去。 嘭—— 烈火肆意奔腾,映亮周边百米。 那颗龙首,真正清晰显在夕恒眼中。 “真丑。”她第一时间,却只有这个想法。 只见,龙首体肤表面的细鳞大多溃烂,诸多脓包凸起,许多部分糊了层好似峥嵘岩石般的结痂,导致整颗龙首左右不均,上下不对。 左边断了龙角,右边的耳朵似乎也被脓包所盖,有种好像真龙和癞蛤蟆杂交而成的怪异感。 并且,其浑身上下皆涂满淤泥,许多土泥都陷在了鳞片内层。 不过,虽模样丑陋,威势却一点不少。 龙首撕开巨口,每一颗倒钩似的利齿尽显狰狞。 若是被其咬到,恐怕再强的化劲武者,都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喷涌而出的火法,相比起整颗龙首也只好似蚯蚓比之鳄鱼。 龙首越来越近—— 夕恒见得对方生腐的喉舌间开始收缩颤动,似是要从中吐出什么来。 她毫不犹豫地震起化劲,强行转移位置。 龙喉随即喷出一股浓厚血色,正是先前被其所吞没的血海。 龙将其吞下之后,竟还能以高压吐出,当做远程攻击。 夕恒尽力闪躲,浩大龙首随之挪动。 喉中高压血流,继续瞄准。 少女难以阻挡,只得以火涌之法向血水对攻。 嘭—— 二者相撞,冲击力极强的血水只用一瞬,便把涌动的烈火压死。 火法的冲击,遥遥不及血水的高压。 烈火四散殆尽,只剩浓血打在夕恒身上。 护体化劲虽能将其挡下,但血水冲击将她姿态扰乱——眼见就要无法躲开龙首紧接着的袭击。 巨口来袭—— 正当夕恒似要陷入其中,黑潮冲天而起直直撞在巨龙下巴。 龙首晃荡一阵,夕恒躲过袭击,向下坠落。 下一瞬,上方龙首随着一声怒吼再转,好似陨石般重重压来。 夕恒先一步坠在下方水面,以轻功踏着水花,毫无迟疑地跃向侧边。 龙首撞下,惊起爆炸般的水波震荡,无数污水高高扬起。 少女脚下水面起起伏伏。 巨龙怒火再度升腾,直接于水面上横冲直撞,于一片漆黑当中,再度来袭。 血海忽地扬起化成障壁,挡在了龙首之前。 但结果是,几乎毫无阻碍地被其破开。 夕恒再以轻功撤退,可无论退去何方,龙首都会随之而至。 并且随着愤火点燃,巨龙速度越来越快,力量愈发庞大。 对方尾端扎根在地,好似能持续吸收土壤。 与这只井底恶龙打消耗战,最终被消耗死的,只会是她自己。 “血海的持续时间也不多了……”夕恒默想。 现在最好的办法,只有尽上全力一击制敌。 少女来到一块没有被水淹没的井底小丘,便停住脚步。 手臂的最后一道法纹亮光,光亮汇成火球出现在夕恒的手心,徐徐高抬。 火球逐渐增大,到最后好似一颗小太阳般,照亮了深邃昏暗的锁龙井内部。 铁链在侧边作响。 夕恒朝那扫去一眼,这才见得,原来自己已在躲避间,来到了龙的本体位置。 而远端那颗龙首又在空中弯转,一如既往地张口朝她咬来。 “真被激怒了啊……不就是用血砸了你几下么?” 她啧了一声,凝起心神,双手将剑柄紧握。 龙首在夕恒眼中越来越大,破出怒涛与狂浪。 腐烂的巨口张开,其中狰狞利齿甚是恐怖骇人。 若被常人见此,恐怕便会瘫软在地,于惶恐当中被龙吞噬。 哪怕夕恒也受龙威影响,有了几分退意。 不过退意只是本能地生出一瞬,便被她轻易抹去。 身死对她而言毫无所谓,无数恐怖尽是虚妄。 莫说一条模样丑陋的大龙,哪怕再来上九种其他类似的狂暴凶兽一齐围攻,也不会令夕恒畏惧。 利刃平举,两手握剑。 双脚稳稳站在淤泥表面,随着化劲涌动,气势徐徐升腾。 夕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眸再迅速睁开,瞳中精光闪烁。 百米。 五十米、 龙首于眼前愈发庞大,即死的威胁压在心头。 她却对危险不闻不问,只将利刃朝下忽地一转,以极为娴熟的动作、精准地刺透自身腰肢。 嗤—— 夕恒闷哼一声,带血利刃,自背后透出。 再拔剑时,腰部前后的气海与命门两道穴位已被血线贯穿。 任督二脉相连,全身元气爆发。 化劲引领汹涌元气顺着经脉通过双臂,汇聚于手中利刃。 “越音,断命。” 少女毫不理会腹部伤势,两手平稳握剑拉在肩前,蓄满架势。 体内经脉膨胀甚至开始寸寸断裂,气势猛地凝实。 力量奔涌、血液流动、肌肉脉动、内脏共鸣。 元气凝集,酝酿完满。 精神力也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剑心飞快扩散。 利刃所对准之物的龙首也好似受剑心影响,不由自主地停止加速,甚至变缓。 剑意宛如领域展开一般影响现实,将敌人的意志也集中在了此剑之上。 眼前巨兽虽是龙,但其体内早已没了灵气,浑身皮肉腐败溃烂,精神难以抵御剑心之威。 夕恒随之出手。 迈步,挥剑,突刺——三重动作行云流水。 化劲毫无吝啬,将轻功催动到了极致。 于高空火球明光的映照之下,少女身影化作血红流星,刺向直冲而来的龙首。 利刃凭空破开白障,层层叠叠的白光犹如盛开的花瓣、又好似烈火波荡燃烧。 以看似虽小,实际却极强大震心的气势,成就至强一剑。 “绝生!” 层叠白芒猛地扩大,压碎空间,于简单一瞬落在龙首面前。 曾经,她只以暗劲大成的实力催用这绝生之剑,影响范围就已有了上千米之多。 现在换为化劲,必当更强! 夕恒如此相信着,推出这凝聚自身性命的一剑。 煞白的剑气猛地爆发,坠于龙首。 大音希声。 视野都被一阵白煞覆盖,耳边也只剩下鸣声。 耳目失去作用,浑身上下经脉寸断,好似连触觉都已消失。 元气飞快弥散,她已然活不了多久。 只剩下血海的特殊感知可见——在绝生之剑下,半颗龙首好似粉碎般瓦解地支离破碎。 无数血肉、鳞片、连带着内部骸骨,都在煞白的剑气之下粉碎并飞向远边,于空中画出弧线,如雨般坠地。 剑气直到将龙首后方弯折处的龙颈斩断,才堪堪停顿。 白煞剑气消失,龙首受剑先是上扬十数米,随后坠地又砸出一阵泥浪。 直到此刻,夕恒才以仅存的化劲,勉强恢复了一点听觉与视力。 她不顾身体的溃败,缓缓睁开双眼,望去前端。 即可见得,龙首已经直白地倒在了她的身前。 龙眼部分下方,有一血腥孔洞显出,越向深处,孔洞便显得愈发庞大狰狞。 剑气穿透龙首之后,隔着数十米的龙颈斩开,整颗龙首被摘了下来,坠在泥地没了生机。 井底巨龙,只剩下了一堆没有脑袋的肉段。 夕恒呼出一口气,稍稍伸手,触向脏污龙首。 她自己也未曾想,绝生之剑原来有如此威力,甚至斩断龙头。 随意浅笑了声,身体随之溃散。 维持肉身的化劲一卸下力,各处组织便失去功能。 心神刚刚放松准备领死,远去却忽有一阵挣扎与扰动声传来。 夕恒望去侧后方,那段已经与头颅断开的龙颈部分,竟忽地绷起筋肉,抬了起来。 流血的烂肉与露骨的横截面,好似一颗新的龙头般对准了她这方向…… “还没死吗?”她眨了眨眼。 怎么会有兽物连脑袋都没了,还能继续活着? 夕恒忽地想起什么,转头望去后方那堆被盘起的龙身。 “哦……” 她逐渐明白。 这条龙比起兽物,也许更像是植物。 她将龙首斩断,只好似将最主要的花枝截断,虽然也是不小的伤害,但对整株植物而言并不足以致命。 若想真正将其杀死……恐怕需要把它碎尸万段,再将埋在地底部分的根茎也一起毁了才行。 一度绝命之剑,仍不足以屠龙。 夕恒苦笑。 这已是她最强的杀招了,却只是砍断了龙首,而没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龙心龙肝。 “不过也没关系。”生命的最后,她用最后的沙哑声道: “下次再试试就好了。” 双眸逐渐合上,身体衰弱,朝侧倾倒。 啪嗒一声坠在水中,视野愈发昏暗。 逐渐,眼前显现出‘读档’两个大字。 ……… 第一百三十三章、蟠龙戏珠 随着夕恒的知觉渐消,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她眼中所见得的最后景象,乃是远处那颗断裂龙颈的横截面接替了方才龙首的工作,轮转一圈再度来袭。 但在龙颈落来之前,她却先一步瘫倒在地,意识立即陷入无比的昏沉。 不知是过了一瞬,还是多久…… 读档两字浮现。 夕恒只感到背后有股力量将她托起,好似陷入温泉之后的温暖浮力。 她倾倒坠落的身体,在无意识间重新立正。 睁开双眸,只见得灰色空间当中,有着些方正文字,稳定且清晰无比地好似钉死在了空间之上,分毫不动。 意识重回,她自语道: “倒是许久未曾回来了。” 进入读档空间,她没有去直接专注望去周边的稳定字迹。 慢慢俯下身子,自然躺在地上。 有点疲惫的精神,也随之徐徐放松。 方才面对那条井底巨龙时,着实给她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 并且使用绝生之剑对精神也有着不小的消耗。 以至于,她暂时不想直接点击读档,开始下一轮的战斗。 所想的是……睡一觉再说。 “就在这瘫一会吧。” 少女环顾着周围,自语道。 这片读档空间当中,好像没有时间的概念,无论待多久,都无所谓。 等到休息之后点下读档二字,时间才会继续运动。 “真神奇呢……” 躺下闭眸,意识肆意流淌。 又不过是过了五分钟,还是已经有了一整天。 重新醒来时,夕恒精神已经恢复。 下意识伸了个懒腰,却好像没什么生理上的意义与疏松感。 “在这空间里面,我好像没有肉体……” 她摇了摇头,这才仔细看去前端的方正文字。 侧边的小栏目里,记有着关于她的简朴属性栏: 姓名:赵夕恒 境界:武修(化劲武者) 生理年龄:21/21 心理年龄:26/1080 存档机会:0 注:境界提升时,可获得一次存档机会。 【读档之前,你可以选择一件生前所持有的物品保留,并保留目前的修行境界。】 “倒是与上一次差别不大,境界也没什么变化。” 夕恒鸭子坐在松软地面,双手撑在两腿间,仰头盯着。 “因为用了绝命之剑,这一次的生理年龄上限果然还是直接消减不见了……如果不用的话,上限应该能到六十或者八十岁吧?” 她不太确定。 因为今日之前,她就已经用过了不少次同样消耗元气的血波剑法。 当初斩杀颜青石时,还用上了一道断命之剑。 她这一世,也许最多只能活到四五十岁…… “专注养生的话,也许还能苟活几年……”夕恒歪头,又想: “将龙心的效用研究完整之后,也许还能增长些寿命。” 毕竟吃下龙心,凡人就有了龙的特征。 如果能继承一部分龙的寿命,多活个一两百岁应该不是问题。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情难以达成。 吞服龙心肉,显然有着极大的副作用。 其中的排异反应,应该就足以将人的身体消耗一空。 吃下龙心之人,很可能只剩下了几年好活。 所以当初的颜青石才会如此急不可遏地带领大军南下侵略,想要吃下更多的龙心肉,成为真正的龙。 “这方面,还是等之后慢慢研究吧。”夕恒看去下方。 心理年龄的上限,增长了三十六岁。 这显然是个好消息,但是……她上一次的增长是四十岁。 “这一次读档又是寻仙、又是战争、还登基称帝,对心灵的磨练应该更多,上限却只加了三十六岁……” 可预想地,如果自身的实力境界再难得到突破,以后心理年龄的增长速度,只会越来越慢。 更下面的较长字段,则是一如既往的熟悉文字。 “说来,这次要保留什么呢?” 她前来锁龙井前,就已预想到可能需要存档,于是带了些珍宝——例如找陈凤火要来了一颗汲满了灵气的大块青蓝灵石,可以直接保留,不必再返回第二个存档刷方天德的血灵石。 另外,她身上那把剑,也带着皇家工匠百年来所制的最佳宝剑。 整个天赵国中,也已经没几把剑,能与此剑争锋。 并且,她腰间锦囊里还放有两颗龙心息肉,虽然比不得真正的龙心,但也算珍稀之物。 “此三者皆可选择,不过也不必太过犹豫……又不是只会读档一次。” 夕恒正要保存宝剑,途中忽地想起,自己刚用绝生之剑斩断了一颗龙头……并且自己临死前还伸手碰了下。 那么大的东西,可以保存在物品栏吗? 她轻跳一下站起,心念龙首模样。 手指触向保留栏位。 眨眼间,立即有块模糊图案将栏位填满。 “真的可以诶……” 夕恒仔仔细细盯了会保存栏中的图案,从中模糊的血色中窥出奇特龙形。 这么大的东西是怎么塞进物品栏里的,自己又应该怎么把它取出来…… 拨出物品栏中的灵石时,一般都会感到些微阻力。 而如果这点阻力与物品栏中事物的重量有着联系,自己还能把龙头拽出来吗? 应该能的吧? 种种疑惑环绕在少女心头。 不过,保存下来总归是好事……她想。 虽然龙首当中没有她最想要的龙心龙肝,但也有大量龙血,据说可以治疗百病或减弱服食龙心后的痛苦。 龙首还有许多龙鳞、龙牙骸骨等素材,又有龙眼、龙脑这些不知道有何作用的东西。 “之后如果还要打仗,只把这东西召出来,应该都能碾死不少人……” “便保存它了。” 确定之后,夕恒伸展了一下手臂,只觉神清气爽。 目光重新落回【读档】二字。 纤长手指抬起,以光洁的食指指腹点下。 手感是触碰到水面般的些微阻力与凉意。 读档两字退散,光芒化成了档案栏位的三幅图画。 少女毫无迟疑地,再点下第三幅。 寂静潮湿的溶洞当中,黝黑的锁龙井内,隐隐显着一颗龙首模样。 她这一次读档,已经定下目标。 “龙心。” 目前来看,即便绝生之剑也难以斩杀井底巨龙。 但她也不需要将其杀了。 她来此的目的乃是为了龙心龙肝等素材,研究化龙之力,继续提升自身实力——成就天下第一。 随着面前存档栏目消去,一阵流转感于是蔓延向她的周身。 眼前一切随之流转,灰色空间化成了浓郁昏黑。 视野恢复时,井底高昂至极的龙吼又响在耳边。 “昂——!” 锁龙井上。 数十名常胜军精兵紧张地围绕在井边。 夕恒就站在锁龙井边缘,刚刚读档,肉身五感重回。 井底下的那片血海,也与她的心神重新相连。 她并未像是先前那般直接拔剑冲向下方,而是以自身体内的鲜血为引,捏起道指,念起法咒。 “天魔变。” 三字落下,外露的肌肤迅速变得苍白,精血涌过颈间,聚于眉心,绘出了一道棱角分明的法纹。 原本剑客与帝皇的气质当中,渗进了几分怪异的魔性。 痛觉随之消失,灵感增强。 灵光充斥,无论心神肉身都变得更为敏捷,精神力也随之得到了极大幅度的增强。 法咒结束,夕恒拔出长剑,流畅地将其反握刺向腹部。 毫不理会后方惊讶之声,血线已经贯通命门与气海,元气止不尽地迸发。 这状态下,她的所有招式都将化为血波剑法,直到元气用尽。 亦或者,还可以直接用尽所有元气,打出一记绝生之剑。 这还没完—— 既然痛与痒等等对战斗有着负面影响的感知已不复存在,夕恒便毫无顾忌地又解开腰间锦囊,取出黑色丸子模样的龙心息肉。 不存片刻迟疑,直接送入唇中。 也顾不上多品鉴什么,只咀嚼几下便吞入腹中。 作用立即显出,一股剧热忽地于胸腹间泛散至四肢百骸。 虽然用完天魔变之后,已经不会感到疼痛。 但忽然爆发的剧热与失控感,仍令她有点不适。 身体颤抖间,她只觉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在互相分离裂解。 夕恒咬了咬牙,伸将劲装的袖子撕开,只见皮肤表面,好似刚被雷霆劈中般,裂开了一道道狰狞细纹。 热量仍在爆发,剧热聚集之地,乃是她好像正被撕成一片片般的心脏。 “幸亏先用了天魔变。”夕恒抿了下唇。 这种浑身上下都被撕裂的感觉就已经难以忍受,若没有隔断痛觉,恐怕就将失态。 “副作用太大了,吞完这东西的剧痛应该会使人休克才对。” “能不顾这种疼痛,再以龙力作战之人,都是疯子。” “之后想以此提升长久战力,必须把副作用消减到最低才行。” 具体实践之后,她对龙的力量有了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并且,吞噬龙肉对精神好像也有影响,要小心应对……” 此刻无碍,是因她将自身血液作为燃料催动了天魔变,将肉身与精神划出了一道界限。 默想间,一整丸龙心息肉已被她完整吞下。 随即,自心口开始,夕恒的全身皮肤都裂出好似遭受雷霆的纹路。 裂纹划过白皙颈间,好似纹身般贴在面庞之下。 其中显出了岩浆似的赤红,那是她的血液。 如果没有化劲将裂纹血液死死锁住并维持器官运作,恐怕鲜血会肆意喷洒,直至肉体完全干枯。 “不到化劲,吞下龙心只有必死一途。” 自语间,夕恒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惶恐声: “陛,陛下……”回过头,是几名精兵好似要提醒什么。 她浅笑了下,没有多言。 第二颗龙心息肉也吞入腹,裂纹凝实,部分皮肤表面,列出了片片红色龙鳞。 眼瞳由赤红转金色,头颅两侧也鼓出两道赤红色的细龙角。 龙角不大,第一眼看上去可能会会以为这是发饰。 角质并不明显,还有些幼嫩轻软——好似新生儿的指甲,总比大人更软许多。 其他方面,倒是变化不大。 颈部没有拉长,颅骨与五官模样都没有变化,四肢也不像是当初所见的那两名颜朦人般变得纤细。 如她所料,每人在服下龙心肉之后,变化都会稍有不同。 同时,四肢百骸的灼热感徐徐化成了一股奇特的气息能量,聚在心口,并逐渐溢满全身。 夕恒将长了细鳞的右手背伸在面前,轻抓两下。 “不错……” 这股力量实在强大,即便不附上化劲,单凭肉体力量,就足以将巨石砸得粉碎。 右手握剑,也能在剑柄上攥出手掌印痕。 少女轻轻呼出一口灼热气息。 不只有力量,防御力与肉身强韧程度,也有了数倍提升。 到此地步,夕恒单凭肉体已经完全超越了寻常的化劲武者。 天魔变、血线禁法、化龙三种增幅重叠,使她在短时间,感觉自己已经无敌于天下。 以如此身子再望去井底,便不再有没了分毫退缩之意。 眼见即将交战,她反而感到丝丝兴奋。 尖牙轻咬薄唇,夕恒飞快适应了如今的这幅更强大的身躯。 于是朝前迈步,向着极深极黑的井底自由坠去。 身躯落在空中,体感好似飞行,周边虽愈发昏暗,但她仍能看清。 化龙之后,她有了极强的夜视能力。 下方撞击锁龙井的龙首感知到她,却是先迟疑了片刻,没像是上一世那般直接发动攻击。 直到夕恒以赤金双瞳与其对望,炸开杀气,巨龙这才发出龙吼来袭。 “昂——!” 少女手中长剑一转,血波剑气倏然发出,落向龙首斩出狰狞剑痕,直到击中其中骸骨才被阻拦。 “没能斩断么?” 果然,绝生之剑比起血波剑气,实在强劲太多。 恶龙受痛,从喉中喷出高压血水。 夕恒已不像上一世那般无措,心中已有应对之法。 手臂火纹绽亮,同时默念物品栏—— “扑!” 火球聚于手掌之前,以疯狂的威势前涌。 火球法术爆发,途中左手猛地一摆,从物品栏里扫出十颗猩红冒光的血灵石。 灵气爆发,不过一颗人头大小的火球,飞快扩展到了宫殿般庞大,足以与整颗龙首争锋—— 如此庞大、犹如太阳降临般的火球自然压过了吐来的血海,撞向眼前那狰狞且丑陋不堪的龙首。 轰—— 雷鸣般的炸声震地,绽在龙首将其点燃。 爆炸造成的剧痛与表皮血肉的剥离另龙首几乎发疯,猛地晃荡起来。 见法术起了作用,夕恒不再理会龙首,继续坠落向下。 方才用了十颗血灵石,而她还有九十颗。 虽然在上一世的末端,她以百颗血灵石催动了血海翻天——并且直到此刻,力量减弱了少许血海仍在她的控制当中。 但随着一度读档,物品栏已经重置。 灵石自然也重新填满。 现在只要想,她还能够再唤出一阵血海翻天。 不过现在,血海翻天并不能帮她拿到龙心。 夕恒以利刃抵在身前,瞄准了井底巨龙下半部堆积的肿胀龙身中段——那被血海感知到的一颗龙心位置。 于上空爆开的光亮映照当中,身影犹如血流星般刺去。 数百米瞬息掠过,利刃在空中撕出裂声与白痕,钉死在了巨龙的体表。 长剑刺透破损的鳞片,利刃再落进溃烂的血肉,只剩下一颗剑柄还被夕恒在外握住。 化劲、元气。连带着化龙后由灼热化成的新的内力一同动荡并聚于剑刃,好似穿甲炮弹般砸进龙身。 嘭—— 磅礴巨力落在龙身,砸出了宛如战鼓的砰声。 空气震荡,血波剑气只一瞬间,便在巨龙体表爆开巨大血洞,无数碎肉飞溅。 夕恒本能地舔了下流落在嘴角的龙血。 再向前看,剑气爆开之后仍于龙的体内肆虐,将血洞愈发扩大,并向更深处奔进。 一眨眼间,这窟窿已有数米宽大,隐隐可以见得其中心脏的动荡。 远边痛吼着的龙首显然不愿夕恒接近它的心脏,竭尽全力扭转身躯,朝她咆哮着冲来。 夕恒不闻不顾,只是对着对方心脏外最后一层血肉蓄力,长喝一声: “剑坠血雨——” 利刃坠下。 血波剑气狂暴前奔,撕开更大的裂口。 忽地,剑气好似开辟出了山洞般,将巨龙体内脏器向她敞开—— 先是一阵剧热的白气从中喷涌而出,夕恒仍然不躲——化龙之后,她对火与热已经有了很强的抗性。 接着,好似潮水奔涌的心跳声响来。 白气消散,夕恒看到其中之物。 “龙心……” 龙的心,与其他兽物或畜生的心脏模样完全不同。 不仅只是体型极大——别的心只是被诸多血管与相连的脏器,而龙心则是被捕获在血肉与血管所织成的蛛网模样之上的、完整的圆形。 其表面有无数的圆环重叠填充,圆环们宛如发酵面团般徐徐分散又重现,也像是雨天的水泊之上的、互相重叠的密集波纹。 心脏本身并不收缩鼓动,但随着其表面的波纹涌动,后方的血肉巨网才会不断膨胀收缩。 咕咚、咕咚、 血管的跳动声响彻。 夕恒被龙心的古怪模样吸引住目光,下一秒,早以开始奔袭的龙首,已经自她后方张口咬来。 她回首望去,只是轻笑一声。 然后,将左手平平稳稳地朝前一推。 下一瞬,一颗庞大之物忽地出现,顿时将她与对方龙首的视线一同遮蔽。 好似一堵巨墙般,挡在了她与敌方中间。 龙首刹不住车,也顾不上看清是什么拦住了它,只得继续猛撞过去。 嘭—— 又是一道战鼓砸起的巨声炸响。 龙首撞上只觉阻挡之物坚硬无比,自己奋尽全力,也只是将其推后不远。 头昏脑涨之间,龙首睁大圆瞳,逐渐看清了将它挡住的究竟是何物。 那是它自己。 只不过,是已经死去的自己。 …… 夕恒抛下死亡龙首助自己抵挡之后,便以轻功踏向了龙心位置。 龙心模样极为坚韧,看似难以破坏。 她试着推出一道越音之剑,刺破音障直指龙心。 利刃钉在血肉,只传来了一股强大的阻力。 若非有着化劲包裹,她的手腕必然又要脱臼。 “真够结实的。”她啧了一声。 以她现在的状态,使出的越音之剑会比寻常时间更强几倍。 但面对龙心,却只是刺进去了寥寥二十厘米。 虽然听起来不断短,但对于巨龙而言,受到这一剑,大概只想像是人类被蚊子叮了一下。 她转剑再刺龙心侧边,结果依然一样。 于是,夕恒将目光转向了龙心后方,盯住了的那些与其相连的血肉血管。 踏起轻功靠近,便试着朝其挥出一剑。 血波剑气扫过,血管应声而断。 下一刻,外界传来了巨大怒吼之声。 夕恒不理外界声响,见得这招有效,便继续催动剑招将血管大片大片地斩断。 奇异的粉红鲜血从血管当中好似开闸放水般喷出,向肉体之外溢去。 心脏过于坚韧难以破坏,但她可以将连着心脏的血肉毁坏,让龙心自然脱落。 毕竟这次读档,她所定的目标便是龙心。 喳喳、 正当她愉悦地削护心肉时,侧边忽地传来一阵古怪响声。 夕恒看去,只见被她斩断的一些大血管里,爬出了几条模样好似蝌蚪、却有着三条尾巴的猩红虫子。 对比起整头巨龙,这些红色虫子可能只是一般寄生虫。 但实际,却有了她半个身子般庞大。 虫子攀来,她放出一道火涌之术,使其将其烧却。 但这些小东西似乎并不畏惧火焰,被沾上之后,仍毫无顾忌地继续冲来。 “什么东西,血吸虫?”夕恒有点难以理解。 她只得随手朝侧边也放出一剑,将大片猩红虫子扫杀于剑气之下。 但随着外面龙首的不断怒吼,越来越多怪虫从血管当中冒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倒给她带来了几分压力。 怪虫互相堆积几乎成了虫海,距离不远,好似要将她覆盖。 夕恒冷哼一声,以覆着鳞片的尖锐左手捏起道指,催动外部血海朝这片血洞冲来。 血海即刻来到,好似杀虫剂般将龙心表面冲刷一遍,所有怪异虫子都被卷入并碾碎。 若是寻常的化劲武者面对这重重艰难,即便见得龙心,难以将其摘下。 而夕恒的能力太过全面,可以见招拆招,克制巨龙的反抗。 无论外面的龙首如何痛嚎,它的一颗龙心,终究还是被摘下。 最后一道血管断裂,夕恒一脚将整颗龙心踹向外边。 圆鼓鼓的龙心从创口血洞当中挤出,噗一声坠向地面,溅起无数脏污水花。 满身是血的夕恒也从血洞奏出,落在直径有七八米的巨大龙心之上。 “总算是搞定了啊……”夕恒下意识伸手。擦了擦脸蛋与颈间所染着龙血。 可现在还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狂暴的龙吼声再度响来, 龙首绕过阻拦之物,自侧边冲撞来袭。 夕恒轻松侧跃躲过,可这次龙首目标却并非是她——而是她刚剥下来的龙心。 庞大龙首张开巨口,对着圆滚滚的龙心狰狞的倒刺猛地咬下,随即远离。 少女抽了抽嘴角。 这头龙,在吃自己的心。 “朕刚弄出来的东西,别抢回去好吗?” 她重新握剑,追赶上去。 “这可不是用来喂你的!” 下一刻,却见巨龙高高扬起脑袋,调整动作似是要将龙心重新吞入腹中。 坚韧的圆球心脏把龙口怼地大开,宛如传说当中的龙珠。 …… 第一百三十四章、龙气结丹 锁龙井内。 扬起的龙首顿住在高空,巨口张合不断,借住重力将龙心往其喉间深处塞去,即将就要咽下。 想将这颗血肉圆球完整吞下实在艰难,必要全神贯注。 而下方,追赶过来的夕恒也已停住脚步,架起长剑。 化劲与元气注入剑刃,利刃表面显出红芒。 元气突破经脉朝利刃聚集,即便只在蓄势,也可绽出白芒。 同时间,体内那股服食龙心息肉所带来的炽热气息,也随之一起动荡。 精神力飞快扩散,笼在远端庞大龙首。 努力吞服肉球的龙首忽地顿住,圆滚眼瞳转动,注目向下。 夕恒站在远处百米,对于眼前巨龙而言极为渺小。 但就是这渺小之物,却令它清晰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迈步,挥剑,突刺—— “绝生!” 夕恒直盯着空中巨大龙首,聚满的化劲奔腾不断。 脚下轻功踏的黑水震荡,好似一颗颗鱼雷爆炸,她的速度也随之重重增加。 血影利刃作为前锋,转成一瞬流星。 呆滞在空中的龙首龙颈,显然躲不开她这一击。 白煞宛如多层花瓣一同绽放般重叠震荡,猛烈的冲击力,转瞬顶在龙颈侧边。 煞白剑气摧垮血肉,轰破龙鳞,再向里进,打出撼天动地的砰声。 半个龙颈被直接突破,巨大血洞猛地绽开,好似墙面被砸出破口,能从这一端,望透那一头。 厚重的龙骨于瞬息摧垮,无论何物,在绝生之剑下都宛如烂纸般爆开。 夕恒忽见,原来龙首已将龙心咽下。 她这一剑,在圆滚滚的龙心之上,也打出了一颗极为显眼的孔洞。 夕恒抽了抽嘴角。 她未曾想,自己一击能把坚韧无比的龙心也刺穿。 明明用越音之剑,也不过只勉强把剑陷进了龙心。 而以绝生之剑的杀伤力,不仅能将整颗龙颈断开,亦可击穿龙心——并且还未结束。 眼前的白煞剑气突破龙颈之后,仍然破空前掠数百米,在阵阵炸声又冲向,巨龙盘绕着的肿胀主体。 剑气与之相触,继续摧垮血肉。 一层层抹破。削开。 就宛如密集的炮弹火力群,一同命中龙身。 剑气抹消大片血肉,碎肉碎血飞溅。 破烂的龙筋、龙脉,连带着本就被压碎的骨骼,一同被剑气挖开大块。 白煞剑气持续不停地于龙身肆虐,直到十几秒后才堪堪减弱,徐徐消散。 再望去,就已不再有奇异的波荡白色阻挡视线……整具龙身被抹去了至少三分之一。 散开的血肉宛如雨水与冰雹般坠地,啪嗒啪嗒地打在周边污浊的潮水当中。 有些较大的肉块可以突出黑水表面,像是血肉铸就的冰川。 “昂——” 还未死去的龙首瞪大圆瞳,发出了至今为止最为悲惨的一道哀嚎。 声音粗陋沙哑,并且吼到一半,就忽地停顿没了下文。 同时,这也是龙首的最后一口气。 嚎叫之后它再没力气,只与周边的血肉雨一起坠落,砸在井底污水,炸出成片波涛。 夕恒在旁,见到龙心从龙颈创口处被挤出,也轻轻点头。 绝生之剑不仅完成任务,之后还有了额外的发挥。 斩破龙颈、刺透龙心之后,剑气的余波将恶龙盘绕着的本体,削出了一大片狰狞的横截面。 其中诸多的经脉、骨骼、器官等等都好似展出般,亮在了夕恒的视野当中。 她用着仅存的几分气力朝前踏步,靠近,靠近并踩在了坠地的龙心之上。 紧接着,便将被绝生之剑切出的龙身横截面之景,牢牢记在了心底。 那狰狞的血肉当中,显出了诸多难以辨知的器官——有的像是硫磺矿脉,有的则像是青灰色的大石头。 颜色各异的古怪液体从中不断渗出,慢慢,一片被鲜血遮盖的鼓动血肉当中显出她唯一熟悉的器官——表面不断波荡着的圆滚龙心。 夕恒歪头。 远边龙心与她正踩着的这颗一模一样。 “龙……原来有多颗心脏么?” 还是说,龙的体型越大,心脏的数量就会越多? “其他器官好像也是如此……” 再仔细扫去一遍,即可见到了多个相同的器官。 “这样来看,龙的生命力必然很强,要杀它真的要碎尸万段才行……” “嘛,无所谓了。” 她需要的只是龙心与龙肝。 取得这两种,龙是死是活都无妨。 “说来龙肝又长什么样呢?” 颜朦国中虽有幼小龙尸标本,但并没有记载龙心龙肝的模样。 龙心与人类的心脏完全不同,其他器官可能也是如此…… 所以难以用人类的经验将其分清。 不过虽是困惑,但她不会迟疑。 有一个最为简单的方式,可以解决这份困扰—— “既然如此,就把能在龙身里找到的所有器官都摘下来一遍吧。”夕恒自语。 渐渐,元气耗尽的无力感袭向全身。 她感觉自己正像是气球般不断泄气,力量迅速流逝无法挽回。 随着体内最后的寿元消散,因吞服龙心息肉所带来的灼热内气也随之流逝。 这途中夕恒莫名间感到轻松,好似肉身的压抑与苦痛忽地被解开了…… “诶?” 她低头扫了眼,指尖自己外露手臂,赤红龙鳞正凋零般一片片脱落。 下面皮肤上的裂纹也稍稍合上,其中失去灼红色彩。 “龙化结束了……”她意识到。 头上的龙角脱落,颈间的细鳞被她抬手轻轻一撮,成堆落下。 右手拇指轻搓就变成纸张灰烬似的细粉与薄片。 夕恒将手朝前挥动,灰烬悠悠于空中晃荡一阵。 “原来,体内的灼热气息消散之后,就会回归常人么……”她猜测。 “化龙的关键,就是这股气息……” 默想间,全身失去生机。 昏暗堆叠于眼前,身体失去支撑能力,朝侧倾倒。 扑、 面无血色的少女,坠在在破损的龙心之上。 龙心表面的圆环,依然持续着其扩张与收缩。 好似天上有雨点坠落,上面打出无数的波纹。 …… 【读档】 一如既往的托起感在背后撑起身子,夕恒意识重回。 随性扫了下眼前文字,数据没有变化。 她拍了拍脸蛋,纤长白嫩的手指向前轻轻划动,点在保存栏当中。 随之,圆滚滚的龙心图案贴在上面。 “龙心已经到手,虽然不太完整,但效果不会有错就熬。” 接下来,就不需要从北疆带来的龙心息肉了。 想化龙时可以直接从龙心上切下一块,伴着其中心血吃下。 龙心外层血肉相当坚韧,但受到保护的内层应该不会如此。 夕恒确定保存,又没有直接点击读档。 虽然方才因为用了天魔变,使用绝生之剑的精神损耗不大。 但还是有点累的…… 不知为何,自从她登基称帝之后,就没再像是曾经于战场当中那般斗志昂扬。 因手下有人帮她治理国度,自己只需要主导发展方向就好,不会有太多杂事令她烦扰。 因此时常偷懒。 例如,每不过一个星期,夕恒就会跑去秦谢长巷与师妹叙旧,或做些其他娱乐。 “先休息一会好了。”她想先休息再说。 反正这里也没有时间的概念。 “如果有放映机、荧幕和爆米花就好了……” 夕恒任由思绪飘散,又由此联想起其他事情: “说来,将天赵国发展到可以放映影片的程度,会用多少年呢?” “一百年,或者两百?” “啧。” 感觉希望不大,她又想起别的方式: “天赵国只是崇海界域内的一个国度,其他的界域里会不会有科技水平很高的地方呢?” 例如蒸汽时代,信息时代,甚至更高…… “好想出去看看。”她自语道。 “飞舟……” 如何得到飞舟呢? 或者说,有没有其他方式能够助她穿越界域,例如传送法阵之类的…… 随意想着这类无所谓的事情,夕恒闭上双眸,徐徐入睡。 …… 几个小时后,精神徐徐恢复。 醒来便抬手,按下【读档】。 空中显出略微的波荡,光线散开又重合,换成三幅存档栏位。 少女轻哼着的轻快曲调,指尖落在最后一副。 眼前忽地扭曲,也给身体递来陷入漩涡似的扭转与变换之感。 待到双眸重新睁开,见得了熟悉的锁龙井模样,立即又听得一阵剧烈的龙吼从井下传来。 “昂——!” “有点醒神诶……”夕恒打了个哈气:“每次回到这儿,耳朵都会被震一下么?” 随即,井道下方砸出震荡,宛如爆炸的轰鸣。 夕恒不做理睬。 井道有着百米之长,下面那头巨龙被困了数百年,如果能挣脱早就挣脱了,根本不必担心这东西会钻出来。 她只是一如先前般捏指念咒,催动天魔变之法,以血肉灵光为身体与精神带来大量增幅。 作罢后,便回头讲:“都散开。” 一直都处在紧张状态下的精兵立即听令,隔开一片区域。 这边溶洞深处空间足够巨大,好似井底下那头龙钻出来的一般,完全足够放置龙心。 夕恒默念物品栏,便对着前端的空旷场域推了下手。 下一瞬,圆滚滚的诡异肉球毫无征兆地坠在溶中,落出一阵灰尘。 因其形状,还在地上动弹了一下。 夕恒拍了拍手,不顾周边众人好似见了怪物似的惊骇,只踏轻功跳到龙心的创口位置。 拔剑,对着其内部的松软血肉削下了一块带血肉食。 左手攥住肉块,看着其下方泉涌出的血液,眨了眨眼。 “没有杯子诶,要怎么喝血呢?” 回望向后方精兵,他们应该大都随身带着竹筒,其中虽也有两三名女子,但夕恒还是有点排斥。 她只喜欢抢师姐的竹筒喝水。 摇了摇头,选择了最朴素的方式 先将软肉送入唇中,便直接以单手捧来一勺龙心鲜血,递向自己唇际。 纯粹的龙心血肉入腹,虽与息肉同样带来热感,但其中灼痛感却显然降低了许多。 并且剧热不像之前那般,一旦出现便爆发似的扩散。 纯粹的龙心肉效果更加温顺,热意蔓延的速度较慢。 并且随着龙血紧接着入喉,热感不再对身体造成之前那般剧烈的灼痛。 虽然,身体的变化总归都会引得不适。 但这次她已不再浑身颤抖,那种由内而外出现的撕裂感也微弱了许多,也没像之前那样,在皮肤表面显出道道狰狞裂纹,换成了较为纤细的血色伤痕。 夕恒再饮下一口龙血,撕开袖缎看向手臂。 灼热感流向手臂,而手臂表面也同时裂出伤痕,细细的龙鳞显出,并逐渐凝视。 她逐渐确认了自己上一世的猜想: “这股灼热气息便是化龙的关键。” “热意散到哪里,哪边就会出现细纹。” “如鳞片、龙角,龙瞳之类的变化,也是因此热息融入血肉与骨骼而生。” 在天魔变带来的灵光与敏捷思维当中,夕恒迅速明白了龙相的来源。 “这股热息,兴许便是一些书册当中所说的龙气——人吸龙气,便成龙。” 之前没能注意到这点,是因服食龙心息肉时带来的不适实在过于强烈,难以分出心思感应。 也是因,她亲眼看到化龙的形态散开,才直到原来化龙并非永久持续。 “如果能够操纵这股龙气,随心化龙或褪去龙相,应该就算是掌握了龙的力量……” “但要如何做到呢?” 龙气并非化劲或气血,不在经脉当中流淌。 它一旦进入血肉,就会宛如水滴滴入海绵般迅速扩张。 作为海绵的她,如何能抑制水的浸透呢? “会不会是因为摄入太多的龙心肉,所以才难以控制……” 夕恒刚刚只是吃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龙心肉,就已觉灼热感扩散到了全身,龙化都已经完成。 “我好像该小口小口慢慢吃的?” “罢了,胸中还聚集着一些龙气,先试着做些影响。” 她一步步尝试起来: “首先是血肉本身的操纵……大多数血肉都已与龙气融合,所以变得强韧,剥离开其中所存的龙气,也许就能取消化龙的形态。” “嗯,化劲与气血对龙气没什么作用。” “剑心能感到龙的气息,但依然没有影响。” “似乎……只有用尽元气,直到身体开始枯萎,龙气才会泄出。” 之前,夕恒在亲自斩杀了两名化龙者。 但那两人死后,都未迅速解除龙相。 由此可知,龙气的弥散原因并非是死亡。 更像是因‘枯萎’。 直接身死的话,龙气反而不会立即抽出肉身。 也许就是因为肉身没有经历‘枯萎’这个阶段。 “龙气好像不喜欢枯萎的肉身。” “如果其他吞噬龙心之人没有被影响寿命,逐渐衰老……应该也会造成龙气的外泄。” “衰老,衰落,枯萎……”夕恒想到一种可能:“寿元会不会对龙气有些影响?” 寿元乃是藏于气海、命门两穴当中特殊元气。 是为之后的生命运转作支撑的隐藏能量,极为丰富且强大。 几乎就同等于‘人体的生机’。 龙气似乎偏爱着生机,寿元流逝时,它便会随之泄出。 那么…… 夕恒想到这点,直接跃下龙心,重回地面。 在平整的地面上,盘坐起来,意聚丹田,掌心聚气。 打坐期间,气血徐徐流转,先在经脉当中运转了几个周天 随即,她娴熟地运转起了‘夺命决’。 气海命门两穴位敞开,气血化为勺状从中窥得几分丝丝寿元。 夺命决可从要穴当中运出寿元,挪到丹田一点点逐渐吞噬。 这也是夕恒如今所会的,唯一可以精细操纵元气的办法——用气血裹着挪动。 其他,如血波剑法、血线禁法、断命之剑等等都并非操纵元气,而是爆发与逼迫。 按照上次死前的经验,寿元可能对龙气有些影响。 她无法直接控制龙气,也无法直接引导寿元。 但她可以用气血裹着寿元,间接地对龙气进行实验。 这次,夺命决取出的寿元在抵达丹田之后并未停滞,而是毫无迟疑地渡过,再流通向了另一道经脉。 随着气血的周天运转上涌,逐渐靠向汇聚了多数龙气的心肺位置。 这对夕恒而言相当轻松,任何一个学过几月内功的武者都能做到。 渐渐,寿元与灼热龙气的相触。 二者一旦靠近,就忽地宛如磁石的两极般相贴。 灼热龙气被寿元吸引,刚刚靠近,就有成倍的龙气围绕而来。 其中一丝龙气与寿元好似阴阳鱼般互相轮转,同时吸引着周边更多缕的龙气。 “果然有些效果。”夕恒静静观测着体内情况。 既然龙气会与寿元有所反应,一切就都好办了。 她可以利用寿元,对龙气进行一定干扰与操纵。 一丝寿元就对闲散龙气有着微弱的吸引力。 那么她只要聚起极大量的寿元与龙气相交,吸引力就会止不住地增大。 到时候说不定连已经与血肉相融合的龙气都能再吸出来,褪去龙化的姿态。 “继续。” 一心二用,边维持着胸间已经聚好的寿元,边继续以气血化为勺子模样,从气海与命门穴位勾出新的寿元。 随着寿元被不断剥离,她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增了几分虚弱之感。 若是常人如此,恐怕连不了多久就将枯老身死。 不过对她而言,根本无所谓。 外界,井底被唤醒的龙首仍在不断撞击井道底部,好似巨钟一般,每每过上半分钟,便会砸响一次。 轰—— 震荡与震声,丝毫不会扰乱她的心念。 夕恒全神贯注地维持着体内气血的周天运转。 随着寿元被不断搬运,与胸间龙气相牵相引,二者共同汇聚成了食指大小的气息团。 眼见寿元与胸间的龙气已经达成平衡,夕恒却没有停下掏空自己生命的行为。 不要命般从穴位当中拖出一股股寿元,继续填充。 随着寿元的越来越多,打破了与龙气的平衡。 一阵只针对龙气的古怪吸力随之产生,开始从血肉当中剥离开与其融合了的龙气。 首先是最与寿元团最近的胸间皮肤,块块鳞片失去支撑,离开了肌肤表面。 寿元聚集的越来越多,外露的颈间鳞片也逐渐自发地脱落下来,那些鳞片间的血色细纹也随之消退。 渐渐,自胸间到四肢百骸,全身血肉当中的龙气都被剥离,汇聚于胸间与寿元互相牵引,凝聚,结丹。 感受着胸间的寿元与龙气互相牵引、互相压缩……已经摆脱化龙姿态的夕恒忽感福至心灵—— 即将凝实的龙气寿元丹被她以气血忽地震开。 数不尽究竟多少丝缕的龙气在这一震之下迅速飘散,游离全身。 寿元也随之分散,不再提供剧烈吸力。 龙气于是重回血肉,与其融合,龙相重现。 赤红鳞片列于肌肤,龙角忽地重新长出,瞳眸当中亮起金光且显出竖纹,全身血肉愈发坚韧。 夕恒浅笑一声,双手抬起,忽地合十。 啪、 脆声间,诸多松散寿元被气血推着重新凝于胸间。 紧接着,龙相再度剥离,鳞片退却裂纹消失,无数龙气又被吸回到胸间的白色寿元气团上。 龙气的赤金与寿元的净白合为一体,被周边化劲气血压迫至极。 逐渐,原本由龙心肉分化成的龙气,在寿元的牵引下重新转化为实体。 并且,其比之夕恒先前所吞的龙心血肉缩小了数十倍,只化作一颗食指大小的丹丸。 夕恒深吸一口气,徐徐睁开双眸,退出修炼内功的状态,将左手掩在唇前。 再展开时,一颗白金色的丹丸,已经落在手心。 “吞服此丹,可以随心化龙。” 无论复归常人还是化成龙相,都只需一念之间。 不过有着限制——可能世上只有夕恒自己吞服,才能发挥出完全的作用。 “便称作化龙丹吧。” …… 第一百三十五章、血得蛟龙 细小的白金丹丸落在少女消瘦的左手心,好似湖面上的一株小船,平平稳稳。 丹药不过有无名指指尖大小,没有神异的亮光、奇异图纹,模样朴素。 恐怕任谁都不会想到,其内部正藏有化龙之力。 夕恒向这颗丹丸轻嗅。 她与龙心龙血接触久了,才得以明白,龙的味道是一股古朴的热感。 现在整个天赵国内,最好的丹药,恐怕就是此物了。 原本大赵宫中的道官所炼出的那些铅汞水丹,根本无法与她亲自练成的化龙丹相比。 “这其中存有寿元……吞服之后或许有增长寿命的作用?” 虽然是制丹之人,但她并不清楚,服下此丹之后,自己能否将寿元重新送回穴位……夺命决上也从未讲过这点。 “应该难以做到吧?”夕恒想。 不然,人就可以直接从其他人身上掏出寿元,来延续自己的寿命。 那样的话,世界上应该早就有过不少长寿之人了。 理论如此简单,可她到现在,成了化劲武者,又有了这方天地间至高的权势,都未曾遇到过真正的高寿之人。 她于是没将寿元之事,太放在心上。 寿元用尽就用尽,毕竟读档之后又会回归。 “不过读档之后还是稍微试一下吧。” 把寿元以化龙丹或内丹的形式,存在物品栏里……下一世服下后,也许能将自己的白发返成青丝呢。 时不时换下头发颜色也不错。 少女将左手缓缓合住。 至于为何等到读档之后。 自然是因,她目前这幅身体正愈发衰弱,生机就要枯萎了。 就如同当年练夺命功,将寿元用空时那般。 白发枯损,柔嫩的身体愈发干燥粗糙,连带着身形也逐渐消瘦。 眼前叠起层层昏暗,意识逐渐朦胧。 夕恒为了凝练化龙丹,无止境地从命门穴里抽取寿元,直到了身体再难以承受的极限才停。 以如此多的寿元,才凝出了一颗指甲大小的丹丸。 “化龙丹中包含着我四五十年的寿元。”夕恒想:“哪怕真正的修仙者,也不能如此毫无顾忌以寿元炼丹吧……” 古籍上说,人们求仙修道,虽确实有一部分是为了通达天理,窥测天道。 但其中大多数,还是为了神异法术、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最关键的——长生不老。 修仙者们定然不敢如她这般肆无忌惮地耗费寿元,只为炼成一丹。 哪怕比拟起修仙之人,她也有着无可披靡的优势。 默想之间,一股被温水托起的感觉送达重复稳定的全身。 读档两字,显在眼前。 这次她没再像是之前那般迟疑,直接抬手选好化龙丹,保存下来。 紧接着便点在读档之上,选择档案。 睁眼,又回到锁龙井之前。 “昂——!” 龙吼一如既往,就好似刷短视频时不断重复的开场音乐,与记忆当中的声调纹丝不差。 昏暗幽深的锁龙井之上,溶洞当中。 听着下方龙吼,夕恒揉了揉耳朵。 “再多来几次的话,我说不定都能都能完整模仿出这声音了……” 她没再被下面那怪物转移注意,回首下令要紧张且坚定的常胜军精兵退开,自己找了块平稳地面,就地盘坐下来。 空荡的左手徐徐转动,变魔术般握住了一颗微微发热的白金丹丸,送往唇际。 一颗龙丹入腹,浑身气感剧烈波动。 化龙丹转为龙气于寿元,于胸间显现。 忽如其来的大量内气,使得体内气感紊乱片刻,全身也随之微颤几秒。 不过当她迅速催动化劲,平息气感,一切就又重回了稳定状态。 随后,她先将一小部分的寿元用气血裹着,游出内丹。 虽然与寿元交织的龙气也会相伴相随,但只要有意识地将龙气贴向血肉,就可以将其慢慢分离,转化出较为纯净的寿元。 几缕纯粹的寿元也重回经脉。 同时,分离开的少许龙气与血肉融合,在她的胸侧长出了三两块鳞片……稍微有点痒。 “这次没用天魔变隔绝开这些负面感受,倒是清晰感知到了身体的变化……”夕恒没去在意痒感,只全神贯注地操纵寿元,聚向它们本应存在的位置。 夺命决运转,气血引诱穴位敞开,却并未如以往那般从中探囊取物。 而是朝其内部,推去这丝缕寿元。 内观当中,可以清晰感知到,寿元的白气游了过去。 可下一刻,寿元就好似柳叶般贴向墙面般,被轻易撇开。 怎么,也游不进去。 “……”夕恒眨了眨眼。 接着,她又聚起更多气血,裹着寿元撞进—— 然而寿元还是一如既往,绕开了穴位。 尝试多次,尽皆失败。 就好像要穿针引线,而针的线孔却是被封死的。 穿针者再如何纤细耐心,该不行还是不行。 “原来如此。”她退出了内观的状态,扶额道: “寿元流出穴位时,其中寿元的上限也会随之减少……” “命门穴内有多少寿元,上限就是多少……而流出多少寿元,上限就会损失多少。” 这两者关系,让她明白想把寿元返回去,实在极为艰难。 怪不得世上少有长生之人,原来人体本身,就有这么一个限制。 穴位内部的寿元可以抽出,再想送进去,就是千难万难。 “这便是凡人寿命的上限了。” 夕恒察觉到,自己碰到了死路。 似乎自人类诞生以来就有了如此限制,宛如天命般难以逾越。 无论如何,她这颗化龙丹当中的寿元,是无法回归体内支撑生理年龄了。 夕恒嘟了嘟嘴,不再在意寿元,心思转向体内龙气。 现在,与龙气相融而长出鳞片的肌肤位置,正传来着持续的痒意。 虽然不大,但却始终存在。 她试着让化劲游去压抑痒感,但其对于龙化的皮肉的效果似乎微乎其微。 于是,收回方才游出内丹的松散寿元,从血肉当中将龙气剥离。 如此才有效果,龙气一旦消散,痒意倏然消失。 可夕恒不满。 “如果不能直接解除痒感,就难以长久持续化龙状态……除非用漫长的时间将其习惯。” 想来,当年的颜青石就是硬抗下来的。 但夕恒还想试试有没有其他办法。 她呼出一口气,再将体内龙气点点泛开,落去手臂。 撕开袖口衣裳,便拔剑向着刚长出的龙鳞间隙削去。 痛意抑住了一瞬痒意,但不过多久又会重现。 “寻常的抓挠的效用不佳,凡世间的药物应该也难以治疗……” 她又用寿元作弄了会,最后得到的结果只是——只要龙化,就必然产生痒意。 无论龙化位置是在何处,都会如此。 “这可能是人体对龙化的排斥所生。”夕恒猜测: “如果将龙化的进度再增一些,变得是龙而非人,也许可以减弱,或者令其消失。” 默想间,她引动多数龙气,挤向左手。 于是乎,左手遍布了越来越多的龙的特征。 手指变长,指甲从薄薄的一片迅速生长成了兽物似的利爪,五指间隔扩大,皮肤染上了一层暗红,表面贴上了诸多细纹。 “龙气聚集之后,比之前龙化地更进一步……” 正如她所想的那般,随着龙化进度增加,左手的痒感达到某个峰值后反而迅速缩小。 但,还是有。 哪怕整只手上血肉都已被龙气填满,也仍然保留着‘人’的特征。 人的手并没有真正化为‘龙爪’,而是间隔在这两者之间,成了‘龙人的手’。 似乎,光靠龙心血肉,最多只能转化为半龙人,不能成为真龙。 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龙气与血肉相融,夕恒忽感喉间干渴,同时有股莫名的饥饿感产生。 但她想喝的并非是水,而是龙血。 想吃的,自然也是龙肉。 夕恒并未被欲念干扰,继续分析:“随着龙化加剧,对龙之血肉的渴望也会愈发地剧烈。” “若是只将其放纵,兴许就会沦落到曾经那故事中人的下场……无止境的吞噬龙肉,哪怕吃完了变成怪物也会始终饥饿,失去人性噬人,最终被活活噎死。” “那故事的最后。”夕恒仰头慢慢回想:“那人变成了只能趴俯于地上,不得飞天的庞大且丑陋的恶龙……” “只吃龙心肉的话,似乎只会成为有龙特征的人形怪物,不会变成那般模样……” 她总觉,自己的化龙还缺了些什么。 龙心血肉太过单一,还需配合其他的部分,才能真正拥有龙的力量,成为完整的龙。 身体融合龙气之后,就有股股欲念自心底突生。 其中最大的一份,便是成为完整的真龙。 龙气如今就好似正在她的心底低吟着:“只是这般体态还不足够……必须达到完整。” 夕恒没受其影响,她经历了上百次生死轮回的心志,不是这东西就可以轻易撼动。 她反而利用着欲念,将心底所欲之物窥清。 欲望,逐渐为她指明了化龙的道路。 一个答案显在心中——想化成真龙,她还差了两种不同于龙心的食材。 这般感受说不清道不明,但只要做出咀嚼动作,口中就好似得到了基因带来的信息般,隐约可以感到那两种食材的嚼劲与口感。 其中一个像是研磨精细的豆沙,味道有点呛,带着明显的血腥气,口感一抿即化。 另一个很苦,极为醒神,口感大概和巧克力差不多,但味道却是相差甚远。 感知途中还有口水泛出,夕恒摇了摇头。 “龙气不只干扰肉体,还会扰人心神……果然还是用天魔变将这些都隔开吧。” 她将龙气重新收回,等手部重新化为了人类的模样,便上抬点在自己眉心。 右手把长剑放下,捏指念咒。 随着皮肤表面的血色都化成苍白,一抹血纹显在眉间。 血液化为灵光,充斥精神心神隔断肉身,一些化龙期间的微痛与痒感立即消散。 同时,受欲望纷扰的心神也重归清净,总算不再有什么东西像是在耳边低喃般干扰她的意志。 少女浅浅呼出一口气,慢慢站起。 虽然不太喜欢按这古怪的欲念指引做事,但她前来此地,本身就是想要搞清楚化龙之力,以此尽可能地增幅自身实力。 自然不会在得到一颗龙心之后,就知足退去。 化龙丹承载的龙气不多,她想得到更完整的龙力,就要吞噬更多。 并且,这化龙之法,也许只不过是龙的作用之一。 整一头龙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金山,等着她慢慢发掘。 说不定,在不断的轮回之间,一次次地将龙斩杀时,她还能找到一些等同于化龙之法,甚至超越化龙的力量。 夕恒这次的存档才刚刚用了两次,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很多。 就例如,要从下面那头龙体内刨出各种各样的内脏器官。 她暂且分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吃下什么,才能配合龙心得到真龙之力。 既然分不清,就全来一遍好了。 将各类器官都试着吃下几口,找到其中口感与欲念当中类似的东西,就算完成。 至于会不会身中剧毒,或者遭到其他的副作用,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 夕恒解开盘坐状态,抓剑起身,重回锁龙井边。 胸间龙气泛开,多处体表浮出鳞片,肉身愈发坚韧,两根龙角与可助夜视的金色竖瞳亮起。 当全身化龙,欲望心火愈甚。 但有着天魔变隔断,心神不会遭受影响,欲望只会在胸间化成灼热感游离。 她以右手甩了个剑花,换做反手握剑。 双手一同抓住剑柄,徐徐抬起。 随即,便向腰腹直刺—— 嗤声间,迈出一步。 她向前倾落,坠向一片昏暗的锁龙井内。 井道下方,有颗丑陋的巨大龙首正待,张开狰狞巨口即将咬来。 一如先前两次,刚见面,夕恒就朝龙首打出一道火法。 十颗灵石注进法术,火球以足以媲美整颗龙首般的浩大威势,宛如天上烈阳陨落般,向着龙首猛然砸下。 轰声当中,少女也借着扫尽黑暗的明光,望去并转向巨龙本体所在。 脚步裹满化劲于空中猛地,仍坠落着的身躯便宛如轻燕般掠过长空。 龙化似乎对轻功也有着不小的帮助,速度比之往常更快了几分。 一靠近,夕恒便再将左手前推,极为奢侈地将剩下的九十颗血灵石一齐抛出。 “扑!” 火涌之术的法纹于手背绽亮,随着颗颗灵石的闪动获得层层增幅,直至化成一片数百米宽大的火海,将远处龙身全然覆盖。 灵气构出的烈火甚至燃在地面污水之上,龙鳞与腐烂血肉宛如被泼了汽油般迅速烧灼。 火海坠下,疯狂升腾。 剧热飞快蔓延至整座锁龙井底部,将一切映得通明。 原本难以窥见的井底岩臂,也隐约显出模样。 四方墙壁都是完整的平面,宛如是被精细切开的、完整的正方形,包裹着整座井内。 波荡的火光遥遥照去,可见墙面绘着诸多扭曲诡怪,完全难以辨认的巨大字迹。 字迹方向各有不同,有的弯曲有的笔直,所有密密麻麻的字迹构成诸多法纹,围绕着一个巨大的‘封’字。 夕恒朝那扫了一眼,看起来只是锁龙之用,便只继续起自己的正事——屠龙 “血海。”少女左手放出火法之后,又捏起剑指催动仍存的血海上涌。 呼呼火声与巨龙的痛吟之间,又掺杂起剧烈的波涛汹涌。 见血海奔来,她再猛一推掌。 物品中一幅模糊的血肉图案消失,一颗巨大的狰狞龙首突然显在当空,毫无动作地朝下坠去。 下方血海好似见到糖块的蚁群般拥挤着涌来,伸出无数道血色上伸,将龙首接住并包笼。 自当进了血海,早已死去的龙首血肉便被飞快地吞噬腐蚀、 血肉迅速收缩,只留外部鳞片与一层溃烂的裹着龙首。 而血海钻入其中,将这颗龙首当做自己的头颅,全然渗透。 龙首睁开双眼,其中只有一片涌动的鲜血。 随着夕恒剑指忽转,血龙吼出汹涌涛声,高高扬起,朝长空刚被火球砸晕的活龙首,以更凶猛的声势张口咬去—— 而她自己脚步不停,提剑斩向存有诸多内脏器官的龙腹。 “杀!” …… 第一百三十六章、剖肝沥胆 锁龙井底。 远边,血海长龙正与丑陋不堪的龙首不断纠缠相战。 “嘿咻……” 而夕恒自己,只面对着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龙躯主体。 心里想着之前所见的龙躯横截面图景,确定好所想取出的器官的位置。 随即,便以利剑刨开腐烂的脓包与鳞片,撕开皮肉,接近那道器官。 汹涌烈火灼烧。 重叠的剑痕在巨龙皮肉上撕出好似山涧的血洞,其中流淌着浅稀的龙血。 少女踩着血与肉,踏进其中。 手中利刃带着剑气时不时前挥,好似斩断挡路的荆棘般,把道路再度敞开。 几剑下来,深层的血肉之内,逐渐现出了一块模样好似火山旁的硫磺矿石似得、点缀着浅赤与明黄两色的器官。 不过其硬度倒比不上矿石,以剑刃轻指,便直接陷了进去。 夕恒见其模样不过两三米大小,于是甩剑好似先前刨开龙心般,将与此物相连的血肉削断。 接着,挪步转到器官后方,以劲力一掌将其向外界推出。 不知名的器官从血窟窿里挤出,又顺着龙躯滚下。 轱辘轱辘。 最终,在一个扑通声中,坠向了井底水面。 夕恒也跳下来,向仰头望了眼百米高处正互相缠斗着的两颗龙首。 血龙与活龙同出于一身,难分高下。 哪怕敌方龙首可以张口吞噬血海,如果给它们时间,活龙首应该可以取胜,但夕恒,只是需要血龙拖一会,好让她把龙体内的器官摘下来。 就如此刻,夕恒已将硫磺矿模样的器官表面,用剑削下来了一小块。 剑刃切的方方正正,拿在指尖,看起来像是麻油绿豆糕。 其表面缀着几颗黑点,好似镶着几颗泡好的葡萄干 “啊呜。” 少女毫无顾忌地小口咬下,抿在口中。 这东西入口松软细腻,确实和绿豆糕相似。 但味道丝毫没有那般的清香与丝丝甜意,反而传来的只是一阵好似生吃层叠起来的花瓣般的苦涩。 “不好吃。” 惹得夕恒都吐了吐舌头。 服食龙心龙血时,其中血腥味还算可以忍受。 并且龙肉本身没什么腥味,就好似生鱼片或者三文鱼块,如果能沾点酱油说不定还算好吃的一类。 但吃这东西,完全就是折磨自己的味觉。 苦得发涩,涩得发干,甚至让夕恒错以为自己真的吃了硫磺。 不止如此,等她轻咳时,又忽得有一阵猛烈的昏沉与眩晕感升起。 “这东西是剧毒呀……怪不得那么难吃。” 夕恒闭眸凝神,以化劲将副作用和毒素压下。 掩唇咳出了小口黑血,身体才逐渐恢复正常。 龙肉毒素剧烈,足以在几息之内将常人致死。 但化劲武者可以将其逼出,只是消耗较大。 “这东西完全就是个毒物……换一个吧。”夕恒扶额,又拔剑来到龙躯的另一片区域。 一如方才,以血波之剑在龙身破开窟窿。 她所寻得的第二颗内脏,是被一片网状血管死死包笼住,表面坑坑洼洼的青黑色石团。 此物表面坚硬,削下一块并咬下后,没像方才那明黄器官般带来剧毒……但也没有其他作用。 “这东西存在的意义的什么呢?” 夕恒把手里像是硬石头的内脏扔开,又跑去龙躯的更上方,寻找龙肺。 肺部一般而言是体内脏器当中较大的器官,最容易找到。 血波剑气催发,利刃于龙身体表抛开了一道血线。 数十米长的血线在龙肺的膨胀与收缩间展开,亮出其中粉白色的血肉。 这片区域是龙躯中段,因为长出层层软糯脂肪,而被压成了扁状。 想要将其完整削开,比之前几次更加费力。 夕恒挥剑五次,才将其心肺部位敞开。 熟悉的圆形龙心一旁,就是形状好似贝雷帽般的大块龙肺。 如今这颗肺还在徐徐地鼓动收缩,其表面显有肿胀与深色凸起,显然是病得不轻。 “哪怕是龙,也会有痨病么……”少女自语。 想将整颗肺拿下来,所需撕开的伤痕太大,她于是选择了更为简易的方式——在没有被痨病侵染的地方切下来小块拿出。 用井水洗净了这块肺肉上的血色,便再将其削成肉片,送入口中。 这次,嚼劲和味道就真的像是生鱼片了。 吃下没过一会,一阵阴冷从背脊攀上,肉体微颤。 阴冷的寒气之后,又立刻出现了宛如吞下了一把魔鬼辣椒般的剧热涌向全身,使体表发汗。 随之其他症状也一一出现,如胸闷喘咳;卫气郁遏,腠理闭塞…… “龙肺也是剧毒呀……” 她啧了一声,再用化劲将毒素逼出。 “照这样一个个刨开试吃,每不过多久就需要用化劲解毒,消耗的时间太久了……并且,不知龙体内究竟有多少种器官。” 而上空与龙首缠斗交战的血龙,却撑不了太久。 “不如直接将一截龙躯斩下并保存,找个安静地方慢慢试吃好了。” 如此环境激烈到扰人用餐心境的昏黑井底,实在不适合作为餐厅。 “嗯……” 夕恒想好后,旋即动身聚起绝生之剑。 上方的血龙张口咬下龙颈,引其扭转并以血海全部的巨力压下,拽去下方龙躯。 直到龙首与整个可动的上半龙身的被强行扭成环状,她便对准龙首与下半龙躯所在的圆环相接之处,斩出一剑—— 剑气裹着元气震荡,白煞迸发。 耀白的剑气先是截断了她眼前的龙躯,将其透过后再落向龙颈。 于剧烈的嘶吼当中,丑陋的龙首连带着中段龙身断裂。 两处断点,使得整条上百米长的龙之半身失去支撑,好似一条粗大的软鞭般沿着龙躯向下滚去。 地震声间,龙躯坠地。 此刻,无头无尾的百米龙躯仍好似被斩断脑袋的蚯蚓般不断转动挣扎,直到夕恒用血海怼进其颈部切面的每条血管与肌肉的狭缝,透入其中再自尾端的切面穿出,逼出其中原本的龙血,才终于令其失去了生机。 夕恒呼出一口气: “如此,大抵就算是把这块龙躯杀死……可以完整保存下来了。” 眼前龙身长达上百米,瘫在地上,遥遥望去好似一条厚重的山峦。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让血海将自己送去,伸手触向被切下来的龙身,依靠着闭上眼眸。 眼前陷入一片昏暗,再睁开又是熟悉的【读档】。 “小半截龙身已经到手,就找个安静地方,把龙首和龙身上的肉和体内器官都尝一遍吧。”她自语道。 龙首和龙身当中,应该就有她所需的两种化龙血肉。 将龙首拿到手这么久,其中的龙眼、龙脑之类的组织,还没尝过呢。 少女选择将方才龙身保存,果然成功。 随即,指尖点在了【读档】。 眼前一如既往地出现了三幅画面,她在此停滞了下。 原本夕恒想的是返回皇宫,找个空旷之地慢慢品尝。 不过现在想来,想寻个清净些的地方,果然最好还是…… 第一个存档,药王山下村落。 夕恒目光闪烁,犹豫几秒后,轻轻按下。 随着空间表面显出微微波动,一阵宛如陷入漩涡的扭曲感将她环绕。 睁开双眸,便又见得了一片熟悉景象—— 破烂棚顶主梁次梁犬牙交错,蛛网飘飘忽忽。 空气间沉着怪异的木材腐朽气息。 重新见得了如此寒微的情景,长久居于皇宫的夕恒却并不排斥,反而心中无意识间浮现出了一阵自发的清净与熟悉。 外界长风吹动,传来树叶的婆娑沙声。 几只鸟儿争相啼鸣,蝉声自远处悠悠响动。 比起地底幽深昏暗的锁龙井,此地环境虽然贫贱些,却只令她觉得额外清新。 返回到这初始之地,她心神逐渐安定下来。 “回来了……” 望着周边的各类生腐生朽的家具器物,下意识就回想起了曾发生在此地一幕幕。 思旧之后,夕恒缓缓起身,从物品栏里拿出曾经突破化劲时所保留下的一件简朴裙装换上。 这只是金石城内平民的常见衣裙,却也比她穿越初期所穿的粗布衣裳要舒适太多。 换好衣裳起身找镜子去看,过了几秒才想起,一开始这房间里并没有铜镜可用。 浅笑了声后,夕恒踩上木屐,拿上几块银两和木篮子,推开稍有破损的烂木门,便前往村中那寥寥的小片菜摊。 至于为何买菜,自然是因为她想吃东西。 虽然那现在这幅身体并不饿,但她这几次读档下来,总觉得自己消耗了好多能量,到吃饭的时间了。 在村内行走的途中,她这身比之村民更鲜艳些的衣装倒是引了多人注目。 路上遇了邻居,免不得收到一份夸赞。 而夕恒坐了半年的皇位,许久未曾感到过如此浓郁的田园气息,一时间总有种来到了新世界的感觉。 木屐踩在干燥土壤,随意散着的柔顺黑发受着乡间田野的微风抚动,衣裳裙摆褶皱轻轻波动,耳边传来铁匠的敲打与鸡犬之声。 不远处便是菜摊,靠近之后,夕恒想了一会自己刚穿越时的模样,才出言购置。 递去几块碎银时,菜农愣在当场。 她没去理会,又随意在旁购置了点调料,整个菜筐装满才悠悠离开。 “这地方,太过平静了……” 平静到,让征战沙场许久的夕恒,有点不知所措。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态才徐徐平稳。 少女提着装满的篮筐,又回到自己那小房子里,带上其中的厚铁锅和餐具,便轻描淡写地踩着轻功,随心跃向村落的远处。 药王山侧边,有一条溪流徐徐流过,树木隔着小溪竖在两侧,高矮各异、郁郁葱葱。 夕恒绕开一层灌木来到此地,放下手中物件。 随后在溪流边找来两块半人高的大石头,立在两侧,将铁锅架在其中。 巨石的形状有些不稳,她便拿剑削开部分。 铁锅架起,夕恒斩了些木材塞进底部。 作罢,拍了拍手,默念物品栏。 找到龙首龙身,将其一一拍出。 于是乎,乡野田园的宁静唯美情景立即被两座狰狞恐惧巨兽尸体打破。 轰声间,无数树木压倒,地面震动。 十数米高的龙身宛如山脉升腾般突显,惊起无数林中鸟雀纷飞,野兽慌逃。 “原来这头龙是灰色的,在井底待了那么久都没真正看清来着。”她自语道。 现在于白日阳光之下,终于是完整见到了其整体模样。 还是有点丑…… 即便没了臃肿腐烂,满是脓包与瘫软烂肉的下半龙躯,这东西表面鳞片依然破损不堪,多有疮疤与嶙峋怪石般的结痂。 部分鳞片和皮肉位置还有些咬痕,似乎是它自己咬下…… “痕迹还蛮深的,这头龙还有着自虐癖好么?亦或者只是因病痒难耐?”夕恒猜测。 “不过无所谓了。” 现在这小半头龙只是安静的尸体,无论生前如何,都不会妨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踩着轻功靠近龙首,走入其眼部下方的巨大血洞创口。 其内部,有白润的脑浆好似快要化掉的冰淇淋般流淌,她用手指抹过来一点,送至唇际。 …… 龙脑味甘,口感嫩滑细腻,像是果冻,入口只要稍微一抿,就会向喉间钻去。 脑有醒神冰目静心之效,有增视力,但服下之后会令人体虚许久。 龙眼外韧里嫩,中有胶质,口感独特、就好似以脆骨作为外皮的奶油泡芙,可以强筋壮骨,补肾益气。 龙舌柔软爽脆,肉汁丰富,颇有弹性韧性,其中没有毒素和副作用,作为煎烤的肉料也许相当不错。 龙喉…… 夕恒默默将这些记在心中,准备等返回第三个存档,就将其编纂成册。 颜朦人对龙的研究实在太过浅薄,只知道龙的表层血肉有着剧毒,还有龙血、龙心龙肝等物的用途。 其他很多功用,都未发掘出来。 例如龙舌就挺好吃的,只要去掉表层血肉,其内部哪怕生吃都很纤嫩。 期间,夕恒甚至回头看了眼自己架好的大锅,想立即开始烧开火锅。 不过,眼下还有其他部分的龙肉,还在等着她一一品用。 “龙首尝完了,还有龙颈与龙身……”她把手中长剑甩了个剑花,站在了高大的龙躯之前。 聚气,闭眸。 磅礴化劲落在剑上,夕恒将左手前伸,划出一抹精血。 血液将体内元气洒向利刃,长剑随之挥斩,爆发出一荡奔腾的红波,瞬息间略过数十米。 之后, 一阵乱风紧随其后,将夕恒散着的黑发与简朴裙装吹地前涌。 悠长的血线自龙腹裂开,好似闭着的眼瞳徐徐睁开般,腹部裂缝逐渐扩大,显出其中诸多杂物。 她收剑,靠近。 …… 又半个时辰后,河边架起的铁锅之下有柴火点燃,冒出白烟。 锅中飘着些蔬菜肉类,被筷子夹起,放进料碗。 少女在旁哼着轻快曲调,清澈的溪流在旁徐徐流淌,锅中咕嘟咕嘟,向外散着肉香。 薄薄的肉片沾上调料,夹起送入唇际。 白红两色轻薄肉片阳光下显出光泽,油脂的香气送入唇间。 “果然,还是龙舌比较好吃。”夕恒点头。 这段时间来,她已经将一旁龙躯中无毒的肉食区分好了。 其中口感和味道都不错的,只有龙颔、龙舌、龙肋肉、龙眼四种。 现在涮火锅,主食也就是这四种。 另外的配菜,就是夕恒之前于村中菜摊购置的胡萝卜、芜菁、牛蒡、娃娃菜等等。 配上这时代中以酸为主各种调料,也还算好吃。 主要是,龙肉确实比其他肉食都更香些。 特别是龙舌。 “啊呜。”夕恒心满意足。 至于先前读档时给自己定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自己所斩下的这条龙躯中,正好有着她所需要的三种化龙材料。 除了龙心肉之外,另外两种可以化龙的食料是龙肝与龙胆。 龙肝的口感是研磨精细的豆沙,龙胆则是苦且醒神之物。 这三种服下之后,都能给肉身注入一股龙气,龙气性质相同,但在功能上,却各自有着差别。 龙心的龙气,可以为皮肉增添龙的特征,效果最为明显,但所概括的范围以皮肉为主,服食再多也是人形。 而龙肝气,则是换骨之气,可将体内的筋与骨也缠上龙的气息,乃是将人骨换为龙骨。 龙胆气所注重的是整体,会逐步变化整个人身,褪去人形成就龙形,乃是脱胎之气。 脱胎换骨,蜕化血肉,可以成龙。 不过,夕恒已将体内龙气用寿元收回,现在还是人类的模样。 她想好好吃完这顿火锅再说。 自从成为了化劲武者,她只要想,就可以吃上很久。 龙舌已经向锅里下了不知道多少片,一筐蔬菜也只剩半数。 “照这样下去,回到地球都能做美食博主了吧?”夕恒心神放松。 …… 第一百三十七章、口吐珠玑 吃饱喝足。 夕恒身处于溪流旁空地,于深灰色的龙尸的围绕当中。 面对着身前仍存的星微火光,就地盘坐下来。 此刻,她体内除了化劲、元气、内息之外,还存有着丝缕方才品尝龙脏时,所带来的龙肝与龙胆气。 寿元已经将这两起牵引,聚在心中。 但相比起先前龙心龙气,肝胆气的数量还不足够。 想要将人身化为龙躯,肝气、胆气,与龙心气的数量,必须达成均衡。 三相合一,方得成就。 少女将心思从方才的饭菜当中收回,内观己身。 气血周天运转数次,夺命决徐徐催动。 气血化勺于命门汲出足量寿元,汇于心口。 而后,便捏起下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正存于碗中的许多洗净的小片龙肝,落入唇中。 口味先是油脂滑润,而后好像吃到芥末的呛辣伴随而来。 肝息入腹,带来龙气,涌向心口。 肝息乃阴中之阳,入腹之后并未发热剧热,反而泛开一股阴冷,但其中仍有与热意相似的辣与痛。 夕恒以寿元牵引肝气,容纳汇聚于胸间。 气血连带着寿元如漩涡轮转,带着龙气终成丹形。 随着时间抹过,她将一片片地将碗中龙肝吞服入腹。 这期间,没像先前服用龙心肉时那般,令具体的身形外貌也产生形变。 每当肝气与骨骼相贴,还未产生明显的变化,寿元便会将其汲取收纳。 随之,胸间龙气越聚越多。 寿元与龙气合拢,凝集紧缩,模样愈发纤小。 原本混沌的内息丹凝实,成了一颗实丹。 此丹汇聚了换骨的化龙之力,夕恒将其自体内取出。 这颗化龙丹成了淡蓝色,显得较为深邃。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 左手轻抬挽来几缕长发,肉眼可见,头发又成了灰白色。 “今日,真算是朝如青丝暮成雪了。”夕恒浅笑,松手任白发被风吹散。 同时,也自然解开了仍还在维持肉身不溃的护体化劲。 元气泄散,生机渐消。 “还差一颗龙胆丹……” 默想之间,闭眸再睁开,隐约显出了读档二字。 夕恒一如几个时辰之前,确定将淡蓝色的化龙丹保留下来。 随后再点读档,选择药王山下村落。 扭曲感轻轻轮转,睁开双眸,又见得了那些犬牙交错的主次房梁,蛛网摇曳。 以她此刻的目力,隔着三四米,都能见得昏暗角落,灰尘蛛网之间那米粒般大小的蜘蛛走动模样。 在床上休息了会,她又换了衣裳离开此地,返回远边的溪流。 唤出龙躯,斩开血肉,切下味道苦涩的龙胆。 清洗之后,在溪边找块干净地面盘坐,将龙胆也切成小片。 等待体内寿元足够,小口小口送入腹中。 …… 炼出微红色的化龙胆丹后,夕恒又进行了一次读档。 因所想的三丹都已练成,便再换了个存档。 指尖挪动,点在了第三幅档案——京城蓬莱山,化龙井旁。 她要同时服卨下三枚丹丸,实验一番完全化龙的战力。 期间,正需要一个合适的对手。 读档按下,流淌与扭转之感前来之时,夕恒想: “说来,龙能不能挥剑呢?” “应该不能吧……哪怕化成的龙形较小,也不好抓剑。” 剑是由人铸、给人使的。 龙与剑,应该没什么相性。 退一万步,龙要用剑的话,定然需要特制一把。 如果需要适配锁龙井底灰龙那般庞大形体的剑,以目前这时代的人力技艺,很可能就铸造不出。 “不过……我在催用剑心的状态下,无论使用木剑石剑,效果都与铁剑相差不多。” 化龙之后,体内化劲应该也会随着肉身增长而强横。 到时候,纯以木剑和石剑,应该也能够发挥出足够强大的力量。 “如果龙躯太大,不如以一座山峰雕成石剑……” 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思索间,夕恒忽感一阵阴冷传来。 扭曲感消散,她已经回到了地下溶洞。 “昂——!” 立即,又听得了猛烈的龙吼声自脚下远处响来。 夕恒啧了声后,直接在井边盘腿坐下。 左手一挥,变魔术般从物品栏里取出了三颗颜色不同,但大小相似的化龙丹丸。 手心稍卷,丹丸流转。 夕恒抬手送入唇中,不曾咀嚼,直接吞入。 龙丹入腹,大量寿元掺着三种各不相同龙气,渐渐浮升至心腹位置。 大量气血环绕于三种不同的龙气周边,好似层层巨网将其紧锁,并于胸间形成漩涡。 片刻之后,三股被压得极近的龙气开始互相吸引,渗出几缕,交叠触碰。 渐渐,这几小缕不同的龙气互相缠绕,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随之,龙气便宛如繁衍一般,开始扩大与增殖。 这感受愈发强烈,夕恒总觉难以控制,最终只催动气血,将这几缕已经融合的龙气逼出体外。 她睁开眼眸不再内观,轻轻呼出一口气、 “三种不同的龙气,交叠之后居然会自发地增殖……” “如此,以目前体内的寿元数量,就难以再将其限制住。” “随心催动某一两种龙气是没关系,可如果任由这三种龙气交融合一扩张增殖,人便会不可避免地完整化为龙形,再难返回人身。” “这可不太行呀……”夕恒啧了一声。 她本以为,既然寿元已将三种龙气聚笼,自己凭借这些寿元就足以掌握完整化龙之力。 但没想到,龙气相融之后,会开始自发增长。 龙气增多,而用以限制龙气的寿元却不会随之增长,自然就失去控制。 “哪怕已经吃过一遍,我对龙的认知还是太浅淡了。”她摇了摇头。 下方井底巨龙仍在狂吼着不断撞击岩壁,将大地震得不断颤抖。 夕恒不理不睬,既然发现了新现象,就开始研究龙气为何增生。 她悄悄散开寿元,又如方才般将三股气息各自伸出一缕,浮向胸间。 当不同的龙气贴近,便开始徐徐转动。 流转期间,心、肝、胆三气相连。 “这感觉好像当初的晋升化劲时,明劲暗劲的互相交织,构成一股新的气。” “龙气的增大并非是因三股龙气在互相繁衍增殖……而是链接成了结构不同的崭新龙气,这种新的龙气有着感染与扩散的能力,会迅速扩张扩大……” 夕恒仔细辨认起这份的崭新龙气的不同之处。 如果说其他的龙气都是条条丝缕的线,那么它就是环。 三股龙气好像三股头发般扎成了辫子,而这道小辫子又宛如衔尾蛇一样头尾相连,于转动期间逐渐扩大。 随着此物诞生,夕恒也感到饥饿涌上心头。 “这团新的龙气需要能量来维持他的扩张……于是就引起了欲望,诱我吃下更多的龙血与龙肉。” 下方那头龙的每一声吼叫,都会激起她肉身要将其吞噬的欲望增长。 这次,欲望指向的已经不再是吞服下特定的肉体部分,而是要将整一具龙连鳞带肉吃下。 夕恒只感欲念实在烦扰,于是又用指尖点在眉心,使用天魔变隔断了其影响。 “真正化龙之前,还需吃下一整条龙。” “天魔变已经催动,血液会逐渐消耗,此世不过多久必然死去。”夕恒念道:“便试验一下真正的化龙之法吧。” 她忽地起身,前踏一步。 脚尖踩空,浑身自然就朝着幽深的井底坠去—— 期间,体内寿元的封锁忽地散开,三种龙气不再受到束缚。 此刻的龙气并未如之前直接扩散至全身,而是飞快汇向心口。 三股龙气于心脏周边不断地交织凝集,缠成一团化成新的龙气。 下一刻,龙气汇于心脏使心肌膨胀强韧,也渗于血液当中,流通向四肢百骸。 骨骼惊变,形体流转,龙鳞列列。 龙气将血液变成淡金,将经脉扩大增强。 并且,随着人身化为龙躯,气血、化劲、元气三者都在不断增幅。 短短几秒,从井道中显现出的就不再是人,而是有着十数米长,遍身红鳞,体型纤细的长龙。 其模样就好似颜朦国库当中那条幼龙,只是其鳞片换成了明亮的红色。 天魔变状态下的夕恒,好似灵魂出窍般,以旁观者的眼光看着肉身的变化。 “这份龙力,算是张新的底牌了。” 劲力、气血、化劲,在化龙后都直接提升了数倍乃至十数倍不止。 不过也有副作用——龙躯实在令人难以驾驭。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坐在驾驶室里操纵着外面的巨龙身躯。 每每为肉身施下命令,期间就好像更多了一层较为不熟悉的操作,肉身虽是变强,但动作变得僵硬迟缓。 原本是直接操纵,现在就好像多了个按键布置不太熟悉的手柄,来控制肉身。 “如果不用天魔变隔绝肉身,让精神得到龙的本能,操作应该能变得顺畅不少。” “不过,总感觉不隔开痛觉会不太舒服,还是算了。” “慢慢熟悉,运用得时间长了,应该也能流畅操作。” “现在,试着把井底的龙吃了吧。” 当龙化身躯坠入锁龙井内,那丑陋恶龙没有像之前那般直接张口咬来,它感知到同族的气息,仰着头呆了一阵。 然而夕恒来此,只想着试验龙之伟力,暂时没有尝试与对方交流的心思,也不懂什么龙语。 赤红的纤长龙身旋即轮转,冲向丑陋的巨大的龙首,绕向其颈间。 井底灰龙还在发愣,而红龙已经找到了对方体表一处没被鳞片覆盖的弱点,巨口张开咬去。 颈间传来剧痛,它才长吼着转首试图抵抗。 夕恒试着控制着下方血海前来助力,但龙躯实在捏不好道指,血海的速度缓慢许多,对这场双龙交战的助力微乎其微。 她最为常用的剑技,也同样消失。 原本那把长剑的大小,在龙爪手中已经近似于缝衣针,根本用不出什么招式。 眼前此战,似乎只能凭借极为强横的龙躯肉身作战。 比之任何兵刃都更锋利的龙牙将敌龙皮肉咬破,猛地一甩,吞下大块血肉。 本应带有剧毒的龙皮肉,落入口中,却是毫无副作用的美味佳肴。 龙肉入腹,瞬息间就被体内已经完整融合的龙气拆散消耗,以此为燃料,聚出更多的龙气。 随之,助力整幅龙躯迅速增长,愈发庞大。 夕恒逐渐明白了人化龙的流程: 初时,吞服龙脏,聚起三股龙气,将人身转为幼龙。 随后,以幼龙姿态,将一头完整巨龙慢慢吃干抹净,即可代替对方,成就真龙。 颜朦人服食龙心息肉提升战力,只是最原始的用法。 不过按理来说,幼龙根本无法与成年龙对敌,人只有运气好遇到一整条死龙时,才可能成龙。 但现在的夕恒,面对眼前这井底灰龙,反而有着极大优势。 井底巨龙浑身上下不知有着多少怪病,下半身又被锁链紧缚,且深深扎根于地面难以移动。 在灵巧与敏捷这一方面,灰龙遥遥落后。 纤长红龙扒着灰龙鳞片,于其龙颈位置不断撕下块块血肉吞噬,身躯随之愈发庞大。 灰龙则不断甩着龙颈,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的龙躯甩开。 五只龙爪已经深深陷进龙身皮肉,宛如螺栓般钉死。 灰龙不断痛吼,扭转龙首朝她喷涂血水黑水,又不断尝试着地朝她咬来……但这些攻击基本毫无用处。 短短两三分钟,红龙就已在龙颈之上咬出巨大的血窟窿。 原本寥寥十一二米的的身长,膨胀至了二十多米。 红龙再以龙爪攀入咬出血洞,顺着龙首的颈间,朝其内部吞噬。 其中喉管、肉血,甚至龙骨龙髓,都一份不落地涌进了她的龙身腹部。 这般血腥情景,让作为理智旁观者的夕恒,都自主地与龙躯再拉远几分距离。 不仅痛觉痒感,就连味觉触觉等等,也一齐隔开。 “化龙之后,会变得这么疯狂么……”她想做出扶额的动作,但已经没了手。 “不过,倒确实挺强的。” 红龙破入井底巨龙体内,姿态所向披靡,撕咬裂解之间甚至无需担心体力的消耗,反而会随着血肉的入腹而不断增强。 夕恒甚至觉得,哪怕井底灰龙能够命中,将她咬入口中,也根本就咬不破红龙的鳞片。 颜朦国的那两人化龙,其一身黑鳞就已是化劲武者难破。 而她化成的龙相更加完整,直到此刻还在不断地增强。 而井底的老龙,则只会随着血肉被吞噬而愈发虚弱,如果没有藏着什么底牌后手,必然就会在红龙不断的吞噬间衰败至死。 …… 渐渐,红龙将井底巨龙可动的上半身穿透,将皮肉内部的龙骨连带着种种血肉与器官一齐吞下。 上半龙躯已经没了支撑,龙首只能如蛆虫般瘫倒在地,再难以做出分毫动作。 就宛如成了真正的植物般,一动不动。 对其上方越发强大的啃食者,已经毫无抵抗之力。 浑身染血的红龙自龙躯腹部钻出,形态模样趋近完美。 相比起脚底的巨龙,只有大小还差了些。 它龙首形状较为纤柔精细,宛如顺从着某种数学规律般整齐,找不到瑕疵与不整之处,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红龙仰身张口,叫出一声尖细的长吟。 吟声本身并非语言没有意义,其中只是存着几分身体本能的欢愉。 龙吟之后,纤长的龙首又埋进下方,咬开鳞片与其中骨肉,仰头吞下。 体内龙气将血肉筋骨拆散,瞬息消化。 龙躯增大,同时表面鳞片似乎变得更加光洁亮丽了几分。 渐渐,红龙不再如初时那般紧迫,反而悠悠缓缓地用立在灰龙身躯之上,细嚼慢咽地服食龙肉,显出了一种诡异的优雅感。 在昏黑的井底,龙龙相食许久。 哪怕每每吃下一口龙肉,红龙龙躯就会随之逐渐增大,按理来说应该越吃越快才对。 但实际上,仍是用了相当长的时间。 是半天、一天? 夕恒已经分不太清。 这次的天魔变持续许久 大概是因为龙在吞噬期间,体内鲜血会逐渐增补,足以支撑天魔变的消耗。 这期间,红龙将有着百米宽大的龙躯肉山,渐渐吃成了只剩最底下的一层碎血烂肉。 那些腐烂龙肉夹杂着龙鳞与骨碎,瘫在井底的黑水当中。 先前没吃完的龙首龙颈等位置,也被它回去一点点吃下。 到如今,虽因耗损,红龙体型没有之前的灰色巨龙那般庞大,但已有百余米,一双龙瞳睁开时,比之先前的井底恶龙更具威势。 吃光之后,一阵猛烈的困意随之来袭。 夕恒重新接管龙躯,找个干净盘起,闭上双眸。 她并未入睡,是在内观内息,运转周天。 龙躯的各处经络比之人形差别甚大,但总归还是有丹田、心脉最为重要的几处脉络与穴位。 回忆起变为龙躯的那几秒钟,也能分辨出几处穴位现在排列在了哪里。 她勉强让内息做着的周天运转,随后便操纵着体内过于磅礴的化劲与气血,伸向命门、气海。 试图运转夺命决,引诱其敞开,并拿出其中寿元。 但结果是,命门封死,寿元紧锁不动。 显然,人的武学功法,并不适合龙来使用。 “但龙本身。似乎就有着将体内的能量蓄积的能力……” 夕恒感应着身体的本能,操纵起体内宛如潮水般庞大的龙气龙息,推向龙颔,聚成龙珠。 不知过了几日,还是十数日,巨大的红龙身躯渐变消瘦,体内龙血,终于即将要被天魔变消耗到了能够维生的极限。 不止金色的龙血,其间血肉、一身龙气,也已自全身聚向它方。 红龙微微张口,龙舌卷动,自下颔吐露出一颗冒有赤红光彩的荧光圆珠。 珠身透净,表面泛白,好似红玉,圆润无缺,宛如血色圆月被红龙自天穹咬下。 …… …… 第一百三十八章、蝉联往复 锁龙井底。 自当一颗外观好似猩红血月,直径有着两米多的龙珠自红龙的下颔卷出,坠在龙首之前,显出星微弱的红色荧光时…… 龙躯的生命也随之走到了尽头。 原本,依照龙储存在本能当中的知识,聚出龙珠之后只会虚弱衰微许久,并不足以致死。 但眼前的红龙不由自主地消耗了体内的绝大多数血肉力量和龙气。 其体内还有着会不断损耗血液的天魔变之法,为它落下了最后一根催命的稻草。 现在,其肉身衰败生机溃散,哪怕有着龙的强悍生机也再难恢复。 如果不凝聚龙珠,以天魔变的消耗,红龙足以继续生存一月或数月。 在此期间,如果可以得到足够的营养补充,必然还能存活更久。 不过对夕恒而言,这幅躯壳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此刻濒死之时,她仍只在关注着龙躯随着死亡临近而发生的变化。 “龙死之前好像还会分泌出一股奇特的液体流淌全身。” “这东西似乎有着防腐的功能?”夕恒察觉。 龙死前,会优先保存自身肉体不腐。 将肉身留给外物吞噬,就可以使其化成新的龙……这似乎也算是一种繁衍的方式。 “倒是奇特。”夕恒随意想着,同时 感到了体内各处血肉开始溃败。 耀眼的鳞片也不再光滑,显得粗糙枯老。 死前,龙将最后的一份气力交给了心脏。 并非是要催其继续跳动,而是将最后一份龙气放在了那里,等待后来人继承。 随之,红龙本身的气息愈发孱弱、逐渐消匿。 几层昏黑与眩晕感,也落在了夕恒身上。 她只闭双眼。 随着一阵温润的托起感产生,再睁开双眸,就又见得熟悉的读档二字。 她呼出一口气,抬眼扫了下系统文字对模样境界的描述,仍是没有变化。 “化龙也不算境界的提升吗?” 也许在系统看来,化龙对她来说只像是服用了几种特殊丹药般,短暂地得到增强。 就如同之前所用的血线禁法那般,并非是提升了本体的修行境界。 “啧。” 因为没有得到存档机会,夕恒吐了下舌头。 接着,便伸手触向文本之下的保存栏,心念着那颗血月龙珠的模样,将其存在物品栏里。 而后放松身体,躺在松软的灰雾,望向上空。 好像幼年于夏夜的田野间,躺在安乐椅上看星星。 不过,现在所能见的只是一层朦胧并不断游离、毫无规律的灰雾,没有夏夜的星夜那般唯美。 她放松了一会。 不过……其实本来也不怎么累。 虽然在化龙期间,她化成的红龙吞了条井底灰龙,又以龙躯盘身存活了不知多少天,还消耗了大量的能量聚成了一颗龙珠。 但实际上,因为有着天魔变的隔断,龙化对她的心神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只像是像看了部很长的电影。 夕恒伸了个懒腰起身,随后,点在了读档两字。 “这次,就再多刷几颗龙珠吧。” 存档是相当珍稀的事物,既然已经此用下,就不能浪费。 夕恒想要多搞些珍稀之物,放在自己的物品栏里——例如龙珠。 龙珠是聚集了龙躯当中的大多气血、龙气等能量所化的事物。 既然是大量能量的聚合物,那就必然有着相当大的用途。 夕恒现在只摸索出了一种用法,便是在服下化龙丹化龙之后直接召出龙珠吞噬,将龙躯从幼年期直接拉到近成年的状态。 “之后,也许能找到别的用法。” 手指挪动,便又点在了锁龙井的档案。 流转感拂过,睁眼已经身处于昏黑的溶洞深处。 “昂——!” “烦人。”夕恒自语道:“声音又粗又哑,和我的龙相差太多了。” “现在,便再宰一次吧。” 浅声念罢,再点击眉心催用天魔变。 少女于是前踏,落向井底。 右手前挥,三颗化龙丹随之落入手心,送向唇内。 龙气沸腾,鳞光绽现。 只短短几秒,一头身形纤细的红龙忽地显在井道之内,直直落去下方百米。 在井底灰龙愣住之时,赤红长龙于空中猛一甩首,凭空咬出了一颗巨大龙珠。 龙牙狠狠咬下,磅礴血气随之入喉,致使龙躯迅速扩大增长。 短短十数秒间,就自初时的十米,增长到了二三十米宽大。 如此,原本卡在喉间的龙珠,也被龙躯顺然吞入。 直到此刻,井底灰龙才反应过来,露出极贪婪的目光,长牙舞爪朝红龙威逼而来。 “龙珠似乎对龙有着相当强的吸引力……”夕恒发觉。 敌方龙躯已经来袭,红龙却不躲不避,直接朝灰龙猛地撞去。 轰—— 两头巨龙的速度虽然看起来不快,但如此庞大身躯相撞出的轰声已如火药库的剧烈爆炸。 空气震荡,四方墙面因此共鸣,落下一地碎石。 灰龙被砸得蒙圈,然而红龙却好像根本不痛不痒般毫无停顿地张开巨龙,朝对方颈间咬去。 红龙看似身躯体型较小,但明显战力远超敌手,并且能在吞噬间持续补强自身。 巨口与利牙撕咬,直接将灰龙的半部龙颈撕地粉碎。 第二三次撕咬落下,整只灰龙龙颈毅然断裂,龙首痛嚎着失去支撑坠向泥泞,而红龙则攀在其本体身躯之上不断以龙牙肆虐,吞噬下成片成片的血肉。 逐渐,将自身龙躯的形态,抵达完整。 一个时辰过后。 啃食期间,夕恒总觉龙躯的大小即将抵达某个极限,好像抵达之后,再如何吞噬都无法变得更大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血肉入腹,红龙增大增强的幅度,反而只愈发缓慢。 最终,当灰龙的龙躯下了一半,红龙竟产生了一种‘饱腹感’。 本能地,就随之停下了吞噬的动作。 “……”夕恒眨了眨眼。“吃饱了?” 她还以为,只要食物足够,龙这种胃口极为巨大的东西,就能够一直吃下去呢。 原来龙也有吃撑的一天。 “因为战前先服下了一颗龙珠给予了大量能量,所以原本能吃整头龙,现在就只能吃一半了吗?” 少女主动控制起龙身,尝试着再咬下血肉,多吃一口。 血肉被吞入腹,却无法再被龙气拆开,提升体型。 只好似普通的粮食般,与其他血肉一起被存在了腹部。 “就算强行再吃,也不再会继续带来体型与力量上的增幅,这头红龙现在已经算是成年了……” 她啧了声,不得不停下吞噬。 红龙瞳眸稍转,以比之人类更宽的视野范围扫过周边,只见灰龙虽还未全然死亡,但也相差不多。 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生机。 龙爪优雅踩过下方狰狞血肉与残损鳞片,挪去一侧靠近墙边的干净位置。 随之,徐徐卷起整副躯体,转为了最为舒适的休息姿态。 红龙自然消化了几日,等到体内不再有那种稍有些不适的饱腹感,才做起正事。 相比起人类,龙的时间观念相当薄弱。 红龙本能地无视了时间的流转,哪怕知道有事要做,也没有任何紧迫感。 “大概是因龙的寿命相当长吧……”夕恒只想。 也许,龙睡一觉,外界就会过去几月甚至一年。 随着她强行催动起这幅身躯,龙才朝外稍稍探出颈子,酝酿起新的龙珠。 过了体感上的二十余日,终于又有了一颗与之前相似,并且更大些的龙珠显出。 红龙身躯随之衰亡 夕恒回到读档空间,将龙珠保存。 再度读档。 “这大概是第六、七次读档了吧?”她这次没记。 也没多想,听得井底传来龙吼,就聚来天魔变坠去。 三颗化龙丹送入喉中,化成红色长龙。 落入井底,先咬下第一颗较小的龙珠,待到身躯将其消化,增大足够,又从物品栏中咬出下一颗,送入龙腹。 磅礴血气能量于体内迸发,宛如山洪塌倒。 红龙迅速发育完整,成了上一世尾端的那副强横模样,庞大体型哪怕比起肉身膨胀的灰龙也不逞多让。 灰龙见此等威势已经不敢再袭。 因体内血气过于磅礴难以拘束,红龙仍在发生形变。 尖锐龙角膨胀弯曲,肉身鳞片愈发厚重,利齿都如剑齿虎般发育过头露出体外,四肢连带着身躯的肌肉尽数膨胀。 随着肌肉好似潜能爆发般膨胀,红龙身躯颤抖,本能地呼出一道低声龙吼。 肉身又立即绷紧,好似正感到剧痛。 夕恒因天魔变的隔断,虽不觉疼痛,也感不适。 直到龙躯皮肉之上裂解开诸多伤痕,大量鲜血从中溢出,才令紧绷的肉身松弛了些。 “原来吃太多东西也不好。”夕恒自语。 这才只是吞下两颗龙珠,如果一连再吞下三颗、四五颗……恐怕整具龙躯都会裂开。 她本想多刷上数十颗龙珠,来持续不停地为自己提升战力,现在看来倒是没什么必要了。 “两颗龙珠就已经足够将龙躯发育完整,更多的龙珠大概只能当做巨龙濒死时用以补给的灵丹妙药……而这世上应该没什么人能将这幅龙躯重伤,刷太多的话,意义也不大。” “还不如多保存些灵石呢……” 想着,模样可怕的红龙逐渐抬起身躯,以赤金色的荧光双眸,死死落在前端井底灰龙身上。 灰龙首次感到恐惧,竟开始蜷缩身躯示弱,将龙首也返回去不再作何威势。 甚至,发出了一声声好似求饶似的粗哑低吟。 然而夕恒可不会因此升起怜悯:“刚刚不是吼得挺大声的么?让我再听一下吧。” 红龙长吟之后,立即如神话当中的恶兽般动起全身,奔向远端灰龙。 巨口张大,显出多层的狰狞利齿。 …… 一段时间后,井底灰龙被撕成了无数碎片。 红龙徐徐呼出一个轻声,像是打了个饱嗝。 确认灰龙已死,它退回远处盘卧下来,练出龙珠。 如此重复数次,直到第九颗龙珠被炼出,夕恒在读档空间将九颗龙珠按照大小顺序排列完善,才呼出一起气。 这次炼出的龙珠数量较少,但所花费的时间却是比当年在金石城外战场刷百颗灵石时多得多。 那时刷灵石的速度越来越快,体感时最多不过一两日。 而将龙的浑身力量凝练成龙珠,所用的时间相当长久。 哪怕只是刷九颗,体感时间几乎都已过了半年。 龙的时间观念虽然浅薄。 但也依然令她有了些倦意。 “九颗龙珠无论作什么应该都够了……还是别刷了。”少女在读档空间中扶额。 “不过,这份存档可不能就这样略过去,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能做,例如多刷些灵石之类的……” 刷灵石的话,只需每次在锁龙井上给自己附上天魔变与血线禁法的buff,然后坠下去使用绝生之剑即可。 整个流程不超过两分钟,熟练了还能更快。 “这期间还可以磨练一下绝匉生剑法这道绝招,说不定能有所收获,窥见化劲之上的可能呢。”夕恒期待着。 定下心思,立即点击读档。 之前刷龙珠时已经磨练了她的耐性。 “至于数量,就先刷上一百颗练练手吧。”少女微笑。 手指挪动,按在锁龙井的档案上。 “昂——!” 龙吼声传来,夕恒毫无波动地,公式化地给自己附上天魔变,然后拔剑刺进自身腰腹,催动血线禁法。 随即,跃向井底。 长风哗哗,衣裳卷动。 利剑聚起化劲与元气,绽放出层层白煞。 于空中先以血波剑法将来袭的龙首自喉部斩断,落地之后,立即聚上全身元气,化成绝生之剑—— “越音,断命,绝生!” 迈步,挥剑,突刺。 层叠白煞绽放,压碎空间。 上一瞬还在百米开外的黑色沙丘,眨眼之后,利刃便就落在了巨龙身躯。 白煞好似闪光弹般爆发并覆盖一切,无数血肉、鳞片骸骨一同粉碎瓦解,变成无数好似被粉碎研磨过的烂肉如血雨一般抛洒,直至灭亡。 …… 第七颗新的灵石落入物品栏,被夕恒取出。 她正刷的这颗灵石已经并非血灵石,而是赤天神女当年奇遇时所得的青蓝灵石,其模样比血灵石更大一倍,所存灵气也更多。 原本,这颗青蓝灵石已被用空一次,但通过血海大法的汲灵之术,又已重新填满。 刷这类青蓝灵石,收益比血灵石更高。 不过,比起上次于金石城外战场,与方天德的交战不同。 这次不断斩杀井底的灰龙,却好像并不能帮她在武道上获得什么收益。 夕恒已接连挥出了七次绝生之剑……却没有感到这些绝生之剑当中,有哪怕一丝的提升。 先前以断命之剑斩方天德时,可是每次都能体会到自身技艺的增长,将招式磨练地愈发熟练,并最终凝练出成就化劲的绝技——绝生。 而此刻完全不同,绝生之剑作为血线剑法的极限招式,似乎并不会因为使用次数增加,而逐渐进步。 “绝生已经足够完美,血线剑法的极限好像就到这里了?” “不,可能凡人的极限就在这儿了。” 第十颗灵石…… 十四颗…… 连续用了十四次绝生之剑,依然见不到任何发展。 夕恒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本所想的、以无数次地使用绝生之剑来增长技艺、再以更强的‘技’窥测化劲之上这条路,很可能走不通了。 “或许是我的思路错了,想突破绝生之剑所触碰到的极限,兴许要另辟蹊径。” 又一剑将井底灰龙的身躯抹掉半数之后,她停下了重复读档,只坐在灰色空间当中,用指尖点着脸蛋,自言自语。 “现在需要注重的可能不再是技艺,而是内力或体魄……” “这世上不止我一人在研究化劲之上的道路……于内力方面的研究,东黄眉山的混元功算是集了大成。” 她曾看过几遍混元功法,其中也写有关于化劲之上的猜想与窥测。 便是将全身所有的劲、气、力都集中于丹田,练成所谓的‘丹田混元劲’。 作出混元功之人猜测,这股劲将是位于化劲之上的劲气,不仅能同化劲一般流通筋骨皮肉,护及内脏肺腑,还能够以意念影响肺腑运动,使武者们对身躯的掌握更进一步。 这条路也是武者们于千百年来前仆后继地摸索间,得出的看似最有可能取得成就的道路。 东黄眉山以这条思路,构出了化劲武学混元功法,已有数年。 可到如今,也没有一人能成。 “刷完百颗灵石之后,就回皇宫书房仔细研究一下那混元功法。”夕恒点头。 “至于现在,就先斩个过瘾好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三元归一 轱辘,轱辘。 刷完之后,有百颗青蓝色的灵石在物品栏中徐徐划动。 好像自助餐传送带上的佳肴,悠悠散散地晃荡在少女面前。 虽然物品栏顺着心意滚动时根本没有声音,但她还是在心底配上了一点音效。 刷灵石的时间,比起酝酿龙珠,简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就好像只悠悠缓缓地挥了一百次剑,便将上百颗的青蓝灵石,一齐斩了下来。 过程终究有些枯燥,但算不上麻烦。 之前于北疆战场上的任何一次遭遇战,都比这要更激烈许多。 百颗灵石是随心到手……不过,绝生之剑依然没有丝毫进展。 “果然是不能把晋升的希望放在技艺上了……”夕恒终究确定了这点。 以她如今的体魄与内力,所能挥出的至强之技,也就只是绝生之剑了。 如果其他方面没能提升,那么哪怕把这种剑技重复几千上万次,都不一定能得到任何进展。 而在体魄方面,她服下化龙心丹之后,已经遥遥超越了一般的化劲武者。 即便不继续服用完全化为真龙的肝丹和胆丹,仅凭血肉的增幅,也完全足以傲视群雄。 现在,可以为她继续带来提升的,也就只剩下内力了。 放置着百颗灵石的物品栏渐渐隐下。 夕恒点击读档,依然点击锁龙井的档案。 昏暗的溶洞当中,只有寥寥十几枚火把,连带着侧边墙壁上生长的一些微光蘑菇隐约照亮。 潮湿土石的环绕当中,少女刚刚睁开眼眸,就听得巨龙的长嚎自下方响动。 听得声音,她便下意识地将左手抬置眉心,点在白皙肌肤。 差一点,本能地就聚起了天魔变。 她长呼出一口气。 “早就杀了过瘾了,不必再继续……” 左臂放下,也将已把剑刃拔出几寸的右手松懈。 回身,又见得那些听得龙吼声响,无论面色肌肉都相当紧张的手下精兵。 “不过只是条病龙罢了,瞧你们吓得这样子。”夕恒啧声道。 对她来说,下方那头巨龙只是上百次的手下败将,一只想杀就杀的东西。 哪怕龙吼声听起来很像是电影当中的恐怖巨兽,实际上的战力也就那样。 后方精兵听言连忙应声,但其紧张模样却依然没有几分缓和。 面对龙吼,他们实在无法无视。 “回去吧,朕过几日随便找个空闲,再将井底之龙斩了。”夕恒随意摆手。 精兵们完全不愿在这地方多待,连忙应声称是。 …… 不久后,身穿红衣劲装的少女从地下溶洞走出,落座于外界的华贵车辇。 自蓬莱山山脚,悠悠返回了自己的福庆殿。 回到居室,便呼唤司仪宫女,让对方从皇家书库当中,为自己取来东黄眉山送来的混元功。 这几年来,东黄眉山既没有扩张领地,也没有如以往般持续纠集各地武者势力。 反而,他们好似全心全意投入了武学方面的研究,流传出了诸多功夫武学。 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这混元功法。 他们渴望越来越多的人修炼此门武学,以此不断总结经验,使混元功更加完整,达到化劲武学的巅峰,并以此窥测化劲之上。 而混元功本身,也已总结了诸多前人经验——化劲之前的篇幅已经相当完整。 但成就化劲之后,却只列出了几条思路,没有具体的修行道路可鉴。 想此法窥测化劲之上,只能慢慢摸索。 不过多久,司仪宫女将混元功秘籍恭敬送来。 夕恒让对方退去,便随心饮着茶水,重新将秘籍翻摩一遍。 稍微扫了几眼明劲暗劲的方面,目光便落在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有关于化劲之上的思路。 “抱丹守一,处处成圆。”夕恒轻声念出: “将全身精气神浓缩于一点,气血凝为实质,集于丹田……” “如此可以一点便使出浑身劲力,哪怕只将指尖轻碰在墙壁巨石,亦可瞬息打出巨力,将其爆破粉碎。” “但,这条路至今仍是猜想……” 混元功篇尾描述的‘抱丹守一’,是诸多天资卓越的武者,总结出的一条看似可行的道路。 但看似终究只是看似,至今无一人能成。 因为,无论再如何计容精神逼紧气血,人体都无法将其达成‘凝实’的地步。 于是前人得出结论:人体内的气血,根本就不足以抱丹。 因人身有着限制,无论再如何强大的化劲武者,体内气血也多不了太多。 书上另有文字并不看好这抱丹之法,道:纯粹将气血压紧,无论气量如何,都不可能将精气神凝实。 因为人还有着力气的限制。 等力气松了,即便精气神已经凝实,也会迅速地分散松垮。 除非能以某种方式、直接改变气血的形态,才有可能成就抱丹。 默读之后,夕恒自语道:“也许是需要改变气血的结构?” “不仅气血,连带着其内部的精神气,也要合在一起才行。” 夕恒盯着书文上的重点之处,思索许久,也想不出究竟如何才能将其实现。 最后,只是按照书上十数条思路,自第一个开始尝试。 “抱丹之法是需将全身气血凝成实形,但人体内常存的气血不足,如果用上血线禁法将元气迸发出来,能否足够呢。” “亦或者,以化龙之力增强体躯,也能带来相当磅礴的气血。” “先试试好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压紧气血……” 尝试抱丹时,气血的经脉走向应当如何调整,至今仍无定论。 经脉运转,对武者而言是极为严肃的一回事,绝不可肆意摆弄。 不然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经脉肺腑破碎,走火入魔丧了性命。 一般化劲武者尝试此法,必要循序渐进小心翼翼,生怕哪一步错了就坠进深渊。 大概也正因绝大多数的武者都相当爱惜自身性命,所以至今,抱丹之法仍无进展。 但夕恒,都无所谓。 所以根本没做准备,盘坐在了宫中床榻之后,就开始闭眸内观。 眼观鼻鼻观心,驱使气血运转了几个周天,便以最为猛烈的方式,强行堵塞气血的流通,压紧经脉。 不顾经脉的膨胀,自四肢百骸流转的气血一齐涌向丹田。 一秒、两秒、 “咳咳。” 下一瞬,经脉即将涨破的不适感令她停下动作。 还没能坚持三秒,一口甜意就已涌向喉间。 少女掩唇于手心咳出一抹黑血,自语道:“好像是哪边内脏里的血管被冲破了……” 她将化劲松开,环绕全身,暂且将身体状态稳定。 一次尝试便得出经验——哪怕身为化劲武者,体内内脏与血管依然脆弱。 硬要逼迫强横的气血压下,在气血流进丹田前,经脉就会先一步支离破碎。 “只要还是人类,在尝试这所谓的抱丹之法时,不想死去就必要分出化劲维持肉身……这与抱丹的理念完全矛盾。” 抱丹之法的思路,乃是将全身的精气神都齐聚于一点。 而人类却因为体内经脉的脆弱,而只能尝试用部分气血抱丹,期间还需分出相当多化劲来维持体内器官的正常。 二者相互矛盾,令抱丹之法看起来像是条死路…… “又遇到限制了。”她嘟了嘟嘴。 自当试图窥测化劲之上,就开始了接连碰壁。 越是碰壁,越会发现: “人类,是有着极限的。” “除非能用别的办法突破人体的极限,才可能窥测化劲之上。” “那就不做人好啦。” 随口念了个梗后,夕恒从物品栏中捏出一颗淡金色丹丸,送入唇际。 闭眸咽下,又盘坐起来,重回方才的修炼状态。 化龙心丹中的寿元散开,龙气随之泛滥融于体肤内外血肉,发侧长出龙角,体肤各处浮出些许赤红鳞片。 寿元作为牵引,将大多数的龙气都收回在了体内肺腑经脉。 有了龙气增幅,经脉愈发强韧,气血劲力更增数倍。 她继续重复先前做法:集中精神,将体内全部气血一股脑地压进丹田。 哪怕全身上下每一处经脉都有膨胀的不适感传来,也不去理会。 就硬靠着气力,将原本飘忽的气血,因压力逐渐稳定。 此刻于外界看来,夕恒表面上平静无波,只在盘坐修行。 但其体内,却好似狂风下的海面般怒涛汹涌。 压力越强,气血的抵抗也就愈猛,直到强压与反抗达到一个极限状态—— 紧缩于丹田的气血分毫不动,丹田竭力收缩,即便化龙身躯,也感到肉身正濒临溃败。 “哪怕以龙人的体魄也无法将气血全然压实……看来不能以这种最为直接的方式抱丹。” 她也不执着,直接换了种方式: “混元功的思路是浓缩精气神,致使体内抱丹……” 现在自己只用了气,精与神并没有完整参与进其中。 元气算是‘精’的一部分,而她体内最大‘神’便是剑心。 于是,夕恒尝试起让剑心也参与进内功的运转。 这并非难事,因为先前每次使用绝生之剑,剑心都会引领化劲与气血,聚于利刃之上。 只要以那般感触,引领气血元气换个方向即可。 她慢慢试验。 先如之前那般继续紧压,而后换成扭转成团,再尝试着将丹田的精气神都汇成漩涡形状…… 逐渐,夕恒将混元功提及过的多数思路,都尝试过遍。 进展的话——只能说至少知道了其中十余种猜想,都没社会呢么效果。 只剩寥寥几个难以验证的猜测还摆在眼前。 而她,只将希望放在了其中一个。 “三元归一。”夕恒轻念这三字。 抱丹之法是将精气神凝实的思路,而三元归一,便是无所谓凝实成丹,先将精气神牢牢捆死的路子。 方才翻阅书册之事,见得‘三元归一’几字,夕恒便想起了……她完成过类似的行为。 并且,还有着两类。 一是三缕龙气归为一体,形成环形结构的崭新龙气,扩展出不同的功用。 二是她的绝生之剑本身,好像就存在着所谓‘三元归一’的现象。 剑心、气血化劲、元气三种,会在绝生之剑显现之时合一,化成山洪海啸般的磅礴剑气,进而迸发。 只是,那与混元功当中描述的三元归一,还是有些差别。 绝生之剑是凭借强大攻势,将精气神逼近利刃之上。 利刃命中,一瞬间之后,所有的力量都会汹涌爆发。 其中凝出的三元合一,自然也消失殆尽。 而《混元功》描述的三元归一,乃是要三元缠合流转,于运动间自然凝集扩大,达到生生不息的地步。 一个是瞬间爆发,一个是持续做工。 想将此二者相互转化,似乎同样相当困难。 稍有不慎,必然又是走火入魔的下场。 并且,模仿绝生之剑更是危险无比,可能都用不到走火入魔,直死当场也应该是常事。 这世上,大概只有夕恒会对此无所谓。 也只有她,有资格尝试修炼这话总三元归一。 “先找个地方再多用几次绝生之剑,感应一下好了。” 夕恒想好后,出言让门外宫女准备车辇。 至于要去何方试验,自然是返回溶洞末端,进锁龙井里,再与那只灰色的老朋友玩一玩。 不过多久,少女孤身重回溶洞。 直到此刻,巨龙还在不断仰头猛撞,蓬莱山周边区域时不时就有震声响动,稍近的京城居民说不定都能隐约听得。 尚方宝剑反手刺入腹间,拔出时,向外荡出一条血线。 脚步前踏,落去井中。 …… 三度斩杀之后,夕恒坐在读档的灰色空间都地面。 双手朝后撑着身子,静静仰头看着上方许久未曾变化的文字。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这几次催用绝生之剑时,她已不再试图磨练剑技,只是体会着用招期间的感受,尝试将使用绝技之时,精气神完整合一的状态于体内复刻。 但奇怪的是……用剑时的那般状态,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于体内重现。 就好似,绝生之剑的‘三元合一’,有着某种‘唯一性’般。 只有挥剑的那一瞬间,人身力量才能聚集于一体。 无论如何模仿那一瞬的状态,都差那么一点…… 宛如眼前隔了层薄薄的硬宣纸,只要捅破,就必然能有所成就。 但……她再如何尝试努力,都差一点。 “我平时的身体状态,相比起挥剑的那一瞬,究竟是差了什么?” “一往无前的决心?拼上此生此世的坚韧?还是剑心于瞬间的极致……” 夕恒想不明白。 于是,只是继续读档,重复绝生之剑。 …… 又读档二十次。 这些次数,夕恒已经不再保留囤积灵石,而换做保存身上所携的其他物品。 例如:从皇宫返回之后,第一次刷龙,便保留了混元功秘籍。 之后,连续存下了九柄飞剑。 还试验了一番,同时催动多把飞剑的攻击技法。 初时只用两把也相当生疏,但化劲武者本身就能够一心多用,渐渐就可以一齐催动九把飞剑,增强自身战力。 如此,逐渐消耗了数十颗灵石,才将飞剑运转熟练。 “这大概也算是增强了一点战力……” 但她更想要的,是化劲之上。 即便此身于此世间已经算是最强,如果用上化龙之法,又吞下龙珠,哪怕整个江湖的武者都与她为敌,也能轻易得胜。 还是提升本体境界,更具意义。 “三元归一……” 第三十次绝生之剑。 白煞剑气之下,巨龙身躯接连被消磨了百分之五十的质量,才徐徐停滞。 肉身衰弱间,夕恒慢慢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挥动的宝剑。 “刚刚刺中一瞬,三元已经合一,只是瞬息后便爆发了出去。” “那么……可以一步步来。” 夕恒徐徐点头:“就先把剑尖聚集的那一瞬三元合一,转移到身体内部好了。” “最简单的方式应该是……对着自己,来一击绝命之剑。” 如此直接的方式,听起来相当骇人、 但夕恒认为这点可以做到,便做了。 …… 又过了一次读档,少女重返锁龙井上方。 听罢了下方巨龙的长嚎之声,她平静地从腰间抽出长剑,先刺入腹部打开血线禁法。 拔出利刃,擦了擦剑上鲜血,便抬剑收至肩头,脚步轻挪至全身稳定。 呼吸平稳,浑身力量灌于利刃尖端。 气血注向剑刃,比强硬压在丹田更轻松许多。 压迫气血集聚丹田,会使经脉、内脏、血管等等感到胀痛。 而落向利刃,只会有一瞬疼痛。 同时,利刃也汇聚起了元气与精神。 长剑等于剑心,而剑心是她心灵一部分,与体内的心灵别无二致。 如此,精、气、神三者重叠剑上,在绝生之剑的强硬爆发感间遭受猛烈挤压。 最终,于剑刃当中,成就了三元归一。 这是股极为特殊的力量,像是化劲又高于化劲,以此构出的剑气足以一击斩龙,破坏力远超凡俗武功。 趁着自己还能勉强抑制这股狂躁无比的力量爆发,夕恒将其轻轻转动,细心反握长剑,指向自身丹田所在。 层层白煞波荡未能直接爆发凘,迅速弥散 少女深吸一口气,拼尽全身气力将其稳住,慢慢移动。 几秒间,剑刃内外已大量的能量流逝,。 削铁如泥的利刃轻易划破了外层的劲装衣裳,再进向内,于刺痛间又刺开皮肉,切断经络,完整落在那小巧的丹田位置。 到此刻,剑刃内外的元气已经只剩百分之一,亦或千分之一。 接着,她便好似受了石化般,一动不动地滞在原地。 不知为何,这次的绝生之剑并未在接触事物之后,宛如炸药般按下引爆器般立即爆发。 反而,在刺入她的皮肉之后,稳稳地进了丹田。 那股即将压抑不住的爆裂之感,在剑尖落入丹田,受到肉体仅存的部分气血包拢,逐渐变得稳定。 体内仍存的气血,宛如受到磁力吸引般,慢慢靠向了三元归一的那股奇特化劲。 “气血在渗入丹田……” “原本将气血压进丹田,只会遭遇到强力反抗,而现在将三元归一的崭新化劲送入丹田,气血就会自发围绕而来么。” 默想之间,夕恒尝试将三元归一的混元气从剑刃挪入肉身。 这过程相当流畅,比之冰冷的剑刃,这股混元之气好像更亲近人体。 自当它脱出剑刃……便滞留在了丹田。 利刃随之徐徐拔出,其周身萦绕的层层白波也已经消去。 本该显在渐渐的一点白光,回到了夕恒体内。 这点白色极为纤小细弱,仔细观察,可发觉此气融合了化劲、元气二者的结构,每每触碰到丝缕气血,就会将其吸收并包容。 它现在还相当微弱,就好像刚刚燃起的一抹小火苗。 细细白点需要燃料,来慢慢长大。 而燃料便是气血。 夕恒小心翼翼地盘坐下来。 接着便好似野外求生之人般、在艰辛地钻木取火之后,捂着细小火苗,极为细心为其喂去细丝气血,生怕气血送多了,反而会将其推散。 她还未能成就抱丹,但这丝缕的混元之气能不断吸收气血——即便效率相当缓慢。 只要聚集的气血的足够多,便可凝成实质。 夕恒默默在这度读档的尾端,将全身仅存的所有气血汇于混元之气,却不见那丝缕白气有分毫变化。 它好似无底洞般,吸收大量人体气血。 逐渐,意识重回读档空间。 她见了白光文字,立即看去境界一栏。 上方文字,仍还没有变化。 夕恒随意保存了一件事物,读档之后便发觉那丝缕白气仍留存于体内,仍慢慢吸引气血。 不顾周边声音,继续盘坐运转内功。 用上整整半日,为这道白气喂去了全身气血,其感其增长分毫。 “也许要养上几年,才会有些效果吧?” “三元归一的混元之气已经比化劲更进一步,我现在的境界应该算是化劲之上。”她轻语道: “只是这股气太过纤小,暂且还不能产生效用……所以虽得了化劲之上的气,却未得真正晋升。” “时间。”夕恒轻轻仰头,目光仿佛透过上方层叠土石,望去遥远天穹。 “差的只是时间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