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皇女的星尘之歌 作者: 松露巧克力 第一幕 黄金罗盘 序幕 陪葬的宝剑   魔女1-序章 序章   陪葬的宝剑   在浓雾散去的第一个清晨,我和芙莉德向着墓地出发了。   浓雾散去之后的山林透着清新的味道,那种邪恶灰暗的质感仿佛也因此一扫而空,透过头顶凝着露珠的树叶,能够看到透亮澄澈的天空,还有明亮的太阳。   目之所及的林间小路虽然也透着些许孤寂的味道,但已经没有了浓雾笼罩之时的那种恐怖感和怪异感,只是单纯的静谧和安宁。新生的枝叶在舒展,高耸的树木遮挡住了金色的晨光,流过废墟的溪水发出细微的声响,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美丽。   我和芙莉德在林间小道上走着,脚下的大多是碎裂的地砖和裸露的土地,我猜那大概是曾经铺设但废弃了的道路吧?虽然山林大部分都是不太明显的土路,有的地方更是被灌木和树木包围,但依旧能够看到很多人工留下的痕迹。   这里曾经有过……很多人的痕迹。   我凝了凝神,看向了前方。   原本的小路中断了,只能从树林间和茂密的灌木间穿过,碎石和老树根遍布,落脚都有些麻烦。   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很硌脚,或许是变成了女孩子,脚变得格外娇嫩了吧。   “我说……还有多久?”可能是有些迷茫,我小声地问道。   “很快就到了……”她没看我,声音像是晨雾一样缥缈。   我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头跟着她前进。   很快,我和她抵达了一片墓地。   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枯树在阴影中摇摆,倒塌的石柱横贯前路,阶梯也变成了碎裂的石块,破裂的地砖还多少能够组成“路”的形态,腐烂的蕨类和草叶在缝隙中生长,墨绿色的藤蔓在断崖边攀爬,倒塌的十字架和棺木让这里显得更加荒凉和颓废。   我还记得这里,这里是我穿越来的地方……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芙莉德,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问道。   “来拿回你的东西。”她轻声说着,踏上了斑驳的石阶,步履平稳得如同巡礼。   “我的东西?”   “你的陪葬品。”她略带嘲讽意味地说,“我猜会是些有趣的东西,就像是恶龙把守的黄金。”   我的目光和阴影中的某些视线交错在了一起,啊……是那些怪物,像是骷髅的怪人,黑色的披风,干枯的手臂,皮包骨的躯干和深陷的眼眶无疑是它们的特征。   他们躲在阴影中休憩,但双眼一直注视着我们,视线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但他们始终没有离开阴影。   “别过分靠近它们……虽然说他们在白天不至于一下子扑出来。”芙莉德轻声嘱咐着我,而后沿着石阶上行。   “嗯……”我点了点头,跟上了芙莉德的脚步,尽可能地绕过那些废墟的阴影,就算是在万不得已,必须得靠近那些怪物的时候,我也会选择加快脚步跑过去。   有时候那些家伙会从罅隙中伸出手,而我也会很小心地躲开。   若不是我反应迅速,恐怕就会被抓住脚腕吧?   眼前的道路,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狭窄。   原本空旷的平台,也慢慢变成了被高坡和断墙组成的狭窄巷道,黑色的泥土和攀爬在岩石上的藤蔓无比怪异,横贯其上的是被翻开的棺材板和断裂的十字架。   “这里面……就是你的地方。”芙莉德停顿了一下,“曾经沉眠过的地方”   胸口忽而泛起了复杂的感情。   就算是重生,就算是新生,就算这躯体不是曾经自己的,但它现在已经是我的了,那个曾经的“我”,还有现在的“我”。现在已然合为了一体,所以当我看到“我”曾经沉眠过的地方之时,那份感情就会变得强烈而复杂。   那是“我”啊,也就是“我”,是……我。   曾经死去的我。   哈……还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呢。   两个同样死过的人,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复生。   在尽头处,我和她找到了一个半敞开的棺木。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大概也会把它和之前路上见过那些棺材混为一谈吧——它的样式跟平民的样式一模一样。   所以呢……当再次看到那个自己曾经躺着的地方之时,我应该怀抱……什么样的感受呢?   或许我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充满决心和信心。   在这个世界中继续活着,认真而努力地活着。   “食尸鬼不可以自己翻开棺盖,也不可以拿走陪葬品,这是它们的规矩,破了就会被惩戒,失去它们那可怜可悲的生命——我也不知道它们那个是否能够被称为生命,或许被称作苟活要贴切得多。”芙莉德轻声说,“不要担心……一切的事物都有它该有的法则。”   她最后那句话像是说给我,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知道了。”   “不……你根本就不懂……永远不会。”她冷冷地用手指了指我,就像是用长剑戳向我的鼻梁,声音也无比讽刺。   我愣了一下,疑惑之余,心中也不自觉地泛起了些许畏惧感。   那一瞬间的芙莉德让人压力十足,就像是魔王一样充满魄力也压力,语气也锐利得像是诺森冰峰的寒风。   “说起这个,回去喝一点苔藓蜂蜜怎么样?”她脸上的表情缓缓地收了回去,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佻,甚至开始讲起了回家之后的饮料——据她说,这种蜂蜜只能从居住在腐木上的蜂蜜中采取,产量很低,味道也很奇特。   “啊……当然可以……”   或许是因为她转变得太快了,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   现在的她,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文雅安静的少女,就算是发火也会慢条斯理的少女,透着神秘感和安全感的少女。   “嗯……”她咬了一下大拇指,而后缓缓点头。   在我们的闲聊间,我们已然走到了最深处棺材的前方。   半敞开的黑木棺材盖,就像是每一个埋葬于此的人所拥有的,平整到毫无雕刻的棺盖。   在这平淡无奇的棺材里面,曾经沉睡着一位皇女?恐怕没人会想到吧?   而这里,则是我曾经的……归宿。   芙莉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而后伸出手,把虚掩着的木板掀开,让里面的东西得以重见天日。   白金色的长剑安静地躺在棺木中,白色的剑鞘在温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明丽得不真实,像是随时会破碎的玻璃花,周围灰暗的空气仿佛也被它散发的圣洁气息所驱散——周围的一切灰暗事物方法也被它照亮,就像是无光世界里的火把,又像是唱诗班女孩的歌声与微笑。   芙莉德站在斜射的那一缕阳光下,灰白的头发染上了阳光的色彩,黑色的长袍沾满了微光的粉尘,侧脸也被阳光照亮,我得以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那该是多么肃穆和庄重的神色啊,虔诚得像是在礼拜的修女。   她微闭着眼睛,紫宝石一般的双瞳染上了微妙的色彩,而后如同拥抱一般地伸出了双手。   “泽尔维奇宝石剑,这是你的东西……不过有些遗憾就是了。”芙莉德低声说着,轻轻地抱起长剑,转向我,眼帘低垂。   当我把它拿到手中之时,我才看清剑柄上的纹章。   那是一只雪白的独角兽。   “遗憾?”我稍稍掂量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道。   剑比较轻,我觉得我单手或许能够稍稍挥动一下,但最重要的是它的样式,那个美丽到了异常的样式,通体是如同透明宝石一般的雪白,剑鞘也是如此,装饰繁复而美丽,比起长剑,它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工艺品。   我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它的锋刃,只是轻轻接触,我的手指便流出了暗红色的血——从这点上讲,它无疑是武器,而且是最锐利的武器。最令我惊讶的是,我的血液在接触到锋刃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就像是被……吸了进去。   “它只剩一颗宝石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剑正中的插槽,我这才注意到,原本都应该填着宝石的13个插槽中,只剩下最末端的那个惨白宝石,其他的小口早已是空荡荡的了。   “听上去真孤单啊……”   “何必在意那些呢?说不定都会慢慢找回来。”她轻声说着,从袖口取出了灰色的麻布,小心地为我包好了剑,而后把它缓缓地系在了我的腰间,温柔而细致。   我看着她,胸口忽然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所填满。   我好像……   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别忘了这个东西……”她打断了我的思绪,握住了我的左手,一个小东西落到了我的掌心里。   我摊开手,看到的是……   一个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金币。   “这是你的幸运。”她微笑着,“可不要搞丢了哦……”   就像是有人推了我一把……真的。   我在下一刻抱住了面前的少女。   “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这样。”   “……”她忽而靠近了我的耳朵,“您很孤独吧?但不必担心,我会在以后的旅程中,一直陪伴着您。”   “那么……万分感谢。”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一章 安尔小镇(1)   第一章 安尔小镇   “至少……稍稍收拾一下吧。”芙莉德扣上了她领口的纽扣,像是埋怨一般地催促着我。   “啊……这样……不行吗?”我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小声地问道。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她轻声说着,缓缓走近我,开始帮我扯平裙摆和胸口的褶皱,最后又像是不太满意一样松开了我的束腰,认真地帮我调整长裙的位置。   她抓着我的手腕,把连衣裙的袖子理得齐齐整整,胸口的饰物被她重新编织,束腰的部分则由她重新扎好,最后她也帮我把裙摆摆正——从上到下,一点点地整理齐整,就像是要赴一次盛大的晚宴那般一丝不苟。   呃……虽然说作为女孩子已经有好几天了,也算是勉勉强强熟悉了女装,但穿起裙子的话……似乎自己还是有点抗拒这种感觉,也就不太愿意认认真真地穿裙装。   为此,芙莉德总是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帮我整理着装。   说实话……也真像单方面被照顾的小孩子啊。   在这里的几天,她就一直这样照顾着我,我也就和她渐渐熟络了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过了许久,她才像是大功告成一般松开了手,退了两步,短皮靴的鞋跟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嗯。”我点了点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白色的底绣着由金线绘成的花朵与孔雀,裙撑下的裙角垂落至脚踝,这样漂亮的丝质长裙正在我的身上,就像点缀着光芒一样耀眼。   就像是贵族大小姐一般的着装。   我愣了一下,把头转向了微笑着的芙莉德。   她穿着深褐色的连衣裙,米白色的内襟包裹住了她胸前的肌肤和纤细的锁骨,胸前的绳结会随着她的行动而晃来晃去,交叉在胸前的的纺织布看上去精美而细腻,针脚也意外地很细致,料子似乎也是细布而并非麻布。裙摆则垂落至她的小腿肚,绣在裙角的装饰漂亮非凡,繁花的纹饰布满她的裙子,这让她看起来有了些许少女的感觉,也让她看上去……多了那么一点点活力。   但与我不同的是,她还穿了一件深色的长披风,从头顶垂落覆盖全身,披风的一角也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至于我的披风,则还在衣架上挂着——反正这个只要随随便便披在肩膀上就好,倒也没必要去费心。   说实话我觉得……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但我一下子也说不出来。   唔……   “别发愣了,该出发了,不然晚上我们可就得在小镇过夜了。”她催促着我,把钱袋收到了腰间,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留宿一晚也并非不行,或许还能在小镇里多采购点东西什么的。”   “嗯嗯嗯……”   在披上我的披风之后,我们一同推开了大门。   在临走之际,我也把那柄宝石剑抱到了我的怀中。   带着它会让我安心很多。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有这些衣服?这些应该都很贵重的吧?”我抱着剑,轻声问道。   “何必去在意这种事情呢?”她低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回荡在林间的脚步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倒不是说特别在意……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我觉得衣服之间没什么分别啦。”   “那你为什么不穿我这一件嘛……明明我这一件更好看一些……”   她歪头想了一下,回答了我:“至于那个问题的话……我觉得你比我适合一些……我穿白色的话,未免太吓人了吧?”   她有时候也会讲一些不好笑的冷笑话。   ***   这两天的身体情况好了很多,或许是之前还未适应的原因,我的身体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孱弱——或许是逐渐熟悉了自己的身体,挥动剑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费力了,身体里的力量,正在随着时间而缓缓被掌握,至少不会再出现那天晚上无力反击的情况。   而那把神秘的宝石剑,我花了点时间和芙莉德研究……说实话我用这把剑的时候很得心应手,它就像曾经陪伴过我许久那样亲切而熟悉。她说既然是陪葬品,那很有可能就是我生前的佩剑,如果不熟悉才反倒显得奇怪。   也正是这几天我的情况好一些了,她才提议带我去山下的小镇一趟——正好家里的东西用完了,她也要去采购一些东西,顺便也能帮我熟悉一下环境。   我和她要前往安尔小镇。   在林间土路中穿行了许久之后(这么一看她住得的确很偏僻),我们才找到一条人工开凿的山道和阶梯。   两侧的灌木丛疯长,青色的藤蔓在石阶的缝隙中扎根,头顶上的阳光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能够看到的也只有前方阶梯尽头处的刺眼阳光。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从这条路一直下行,就能够抵达小镇。   “路好长啊……”   在跨过最后一条横贯在面前的腐木之后,我不由得出声感叹。   “还好吧?累了么?”   “就是脚有点疼……”   “休息一下吧?”她轻声提议道,语气关切。   “不……还是不了。”   “不要勉强自己,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就好。”她说着,戴上了斗篷的帽子,沿着阶梯继续下行。   “嗯。”   或许是被她带动,我也鬼使神差地戴上了斗篷帽。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然走到了路的尽头,白色的刺眼阳光就像是一层灰色的雾,阻隔着光明与静谧的界限。   我深吸了一口气,步入了明亮的大气中。   突然变强的光让我眯起了眼睛,但这份感觉却又让我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这是……世界……   我的心脏也在有力地跳动。   下意识地,我抱紧了怀中的剑。   即便离开了山林,婆娑的树叶声也在恍惚间于耳畔作响。   我微微抬起头,带着些许惊讶地,望向了远处。   透过遥远的地平线,我看到了遥远的碧蓝天空,也看到了不远处巨大的风车和美丽的小镇,而于下一刻,苍蓝的风拥抱了我。   ……   就像是与阔别已久的世界重逢。   “你怎么了?”她问道。   “只是……涌起了一些怀念的感觉。”   她不再看我,但我能够捕捉到她脸上的微妙表情。   那是沉静而温和的微笑。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一章 安尔小镇(2)   ***   天气似乎不太热,就算是一路走到小镇的,身上也保持着干爽舒适,没有很热的感觉。   本来山脚附近是有马棚和驿站的,骑马可能会快很多,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呃……好吧……其实是我们两个人都不会骑马。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应该去抽时间好好学习一下,似乎也算是很重要的生活技能。   在日头升到头顶正上方之前,我和她抵达了小镇外围的农田附近。   或许是出门那会儿耽搁得有点久了,我们到的时候也不算很早了,至少比预计的要晚一些。   说是小镇,但这个城镇的规模却也算不上很小,据芙莉德所说,这个城镇有好几千人,实际上也算是规模偏大的城镇了。   我抬起头,再一次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座小镇。   外围的城墙充满着老旧而朴素的气味,虽然高大的形象和雕着狮鹫的哨塔为它挽回了些许威严的形象,但懒散的民兵和空荡的哨位草棚又将这种威严彻底粉碎。   妇女和一些男人在农田间劳作,青色的麦粒似乎还未到收获的阶段,当微风拂过之时,阳光之下的麦田在城墙下摇摆,闪耀着明丽的光,就像是碧绿的浪潮,鼻尖仿佛也都被清新的气味所萦绕。   谷物磨坊的风车在不远处的山头上随风旋转,我能看到抱着大布袋子进进出出的人——大概都是进去研磨谷物的吧?   我踮起脚,从城门口向里面眺望。   我看到了来来往往的人,背着行囊的商人,穿着长袍的修道士,骑着马的骑士,偶尔进出的马车与车夫,搬着箱子的男人,微笑着的女人,在石阶上蹦跳的小孩,编着花环的少女,还有坐在干草垛上的少年。   继续移动视线,穿过平民区,我看得到教堂的方尖塔和十字架,还能看到一个不大的城堡,那大概是领主的住所吧?   灰色的鹰隼在下一刻划过了天际,而后回到了某个石墙的窗口下。   这里是一个懒散而温和的小镇。   我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退后。”   左手突然被拉了一下,身体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而在下一刻,一伙人便从我刚刚站着的位置走了过去。   通过的是一小群埋着头的修道士,他们的步伐很快,而且是一副完全不看路的模样,如果不被芙莉德拉一下的话,恐怕刚刚就撞上了。   “好险啊……”   “不要太入神了。”芙莉德耸了耸肩。   “啊……抱歉……”   马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刚刚跑过的马车,一时间也回想不起要说的话了,到最后也只能对着马车的背影鼓嘴,而后象征性地跺了跺脚。   “说起来有点奇怪,但请你……”芙莉德轻声说,“尽可能地去不引起注意,也就是不要招惹麻烦。”   “知道了。”   她稍稍抬起眼,注视着我,过了好几秒钟,才朝着城门的方向迈出步子。   而后我看到她回过头,眉毛微蹙,鼓起嘴,小眼神哀怨而微妙,一副娇弱的可爱表情——就跟我刚刚目送马车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诶诶!   这种事情回想起来真的是很难为情啊!   她一定是故意模仿我的吧!   “求求你了!别笑话我了!喂……等一等啊……”   ***   第一次踏入中世纪小镇的感觉,莫名的有些……微妙。   风干的墙壁,挂在窗沿上的肉干,灰色的墙壁,暗红色的砖瓦,高悬的绳子……啊,真是让人应接不暇,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属于“欧洲小镇”的气味。   我在生前没有去过欧洲,更不要提什么欧洲小镇了,唯一对欧洲小镇有切身感受的经历,还是在迪士尼乐园里面的商业区,那份气息着实让人着迷,漫步其中,如同穿越了时间。   当这份质感实实在在地传达到自己的身上之时,现实的质感和思维中超现实感不由得让人感到惊讶——我现在所在的,正是异域的小镇啊。   脚下踏实的大地,空气中的干草气息,耳边马蹄的声响,充满异域风情的人,特别的建筑样式,这些东西都是现实,我现在——正身处异域的小镇啊。   这份莫名的畏惧感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但很快又被涌上心间的兴奋感和好奇感所掩盖。   我甚至都能听到身体内部传来的,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就像是在叩击着我的心门,我还能听到欢愉在胸口流淌的声音,就像是血一般流遍全身。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在异邦生活的感觉,以一个异邦人的灵魂,以一个当地人的身躯,这份感情和体验,是无可比拟的,是真挚而鲜活的。   我切身地感觉到了……我还活着,我还一直活在这里,活在这个世界。   “……”   或许是兴致使然,我摘下了斗篷帽,拎起自己的裙摆,就像是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做的那样,踮起脚,轻轻巧巧地向前迈步,而后轻盈地踏着碎步转圈,让裙摆随着旋转而舒展,如同鲜花一般绽放。   头发的缎带也一下子散开了,发丝在旋转的途中耷到了我的脸上,我抬起头,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如同透明般美丽。   或许是那一刻的时间定格了,我得以看到自己舒展如繁花的裙摆,看得到风中的绿色树叶随着地上柔嫩的青草而晃动,摇摆的姿态如同水底飘动的的青苔。   我低下头,摇曳在花圃中的纯色百合于我的脚边绽放,纤细的花茎托着花瓣,在明媚的阳光下热烈地闪耀着。   连我自己,也快要被这美丽的光景灼伤双眼。   我停下了脚步,伸出手,用指尖触碰温热的发丝,就像是捧起圣物一般,轻轻地,把它理到了耳后。   美妙的体验……   “我倒不介意什么……但不要踩到那些漂亮的花上。”芙莉德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掉落的缎带递到了我的手上,双手环抱着宝石剑,低垂着眼帘,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很漂亮……所以,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吗?”   “抱歉……只是……又麻烦你了呢。”我拿过了缎带,小心地把头发扎好,而后从芙莉德的怀中接过了宝石剑,将它抱在了胸前。   “没事没事。”   咕咕咕——   奇怪的声音。   我以为是鸽子叫,但却发现声音来源于我的……肚子。   有点饿了,不,是很饿了。   “呃……”   说自己肚子饿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莫名的……有些难以启齿。   她无言地挑了挑眉毛,慢条斯理地解开着我的尴尬:“我也有点饿了,都没办法集中精神了呢……”   或许是出门那会儿耽搁得有点久了,我们到的时候也不算很早了,至少比预计的要晚一些,而且一路上我和她也废了不少力气,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怕是早就被消耗掉了。   现在大概也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那我们现在是……”   “采购东西的事情,我们下午再说,那件事情可以慢慢来。”她说着,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纽扣,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颈,“至于现在的话……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没力气可做不了事情,不是吗?”   说完她扬起了下巴,我循着她的指示看去,视线最后落在了临近的那家酒馆上。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一章 安尔小镇(3)   ***   酒馆开了很多窗户,白日的阳光从窗口洒落,让整个酒馆不至于那么阴暗,也省去了应当摆在桌上的烛台,灰尘在斜照的微光中发光,正如我在每日清晨的窗台时看到的那样。   空气里弥漫着些许麦酒的气味,或许那是葡萄酒的气味……但我尚不得知。此外还混杂着些许还有点卷心菜和菜豆的气味,也混杂着一点怪异的臭味,像是泡烂的木板或是过期的麦粉,酒馆的通风不太好,这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刚进来的时候着实让人有些头晕眼花,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耳边传来了些许碰杯的声音,还有木块相撞的声音和人的交谈声。   除我们之外,酒馆里的人也还不少,大都三五成群地围在桌边,他们大都穿着深色麻布的衣服,头上裹着毛巾或是白布,衬衫的袖口上沾着些许污渍和泥巴。   我猜他们是……平民吧,从衣着和模样上看应该是这样的,看他们吃得也很简约,说不定是都在劳作的闲暇间来用餐的。我偶尔也能看到单独坐着的,风尘仆仆的人——我猜那是旅行的商人吧。   “还有一些矿工。”芙莉德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轻声说,“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去在意那些吧?”   她的意思很微妙,我也就乖乖闭了嘴。   老板是个富态的中年女人,脸上的油脂多得让人不禁想伸手去剐一把,但她看上去却也不太像好惹的人。   见我们走来,她也算是客气地敲了敲后面的菜单板……虽然说我似乎看不太懂上面的字……   “你坐着,我来点。”芙莉德把我按在了靠墙的椅子上,开始打量起菜单上的菜。   我本想提一些意见的,但看到她认真的表情,只能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   她在点完菜之后取下了自己腰间的钱袋,摸出几个银闪闪的钱币,递给了那个女人。   在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她坐到了我的正对面,和我一起,悄悄地放下了帽子,让自己的长发得以暴露在空气中。   说实话,也该透透气了。   “耐心等着就好,会很快的。”她轻声说。   “嗯。”   我和她的餐桌处在酒馆的角落里,按理说是不太显眼的地方,但即便如此,在我和她摘下斗篷帽之后的那个瞬间,我还是捕捉到了   在短暂寂静之后,我听到了口哨声,还有类似于“喔!瞧瞧这些个美丽的少女,该不会是从哪个庄园里跑出来的大小姐吧——瞧瞧那衣服,真漂亮啊——你倒是给我买一套啊,你这该死的懒汉”这样的对话,在很短暂的混乱与关注之后,酒馆再次恢复了先前的那种气氛。   最后那句话似乎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说的,喔噢……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整体的褒奖却让人觉得开心。   艾丽娜和芙莉德是否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呢……比如说“噢,今天我在酒馆里碰到了两位天使”这样的对话,这么一想的话,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在不久之后,那个中年的女性端着几个木盘子(我可不敢保证,那东西说不定是烤硬的面包)走了过来,把那些东西搁在了我们的桌面上,而后慢悠悠地走开了。   我带着些许好奇,看向了桌上的盘子。   油松饼看上去油腻腻的,甜味和油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让人有些望而却步——不是我说,这种夹着几层小麦粉和面饼的未免太腻了吧?而且光是看着就很不健康……   这个是……洋葱菜豆炖卷心菜?啊……这个东西我大概还是辨认得出来,就是看相未免太差了一些,让人没什么食欲啊。   呃……   我挠了挠头,继续看着其他的餐盘。   那这个……   豌豆牛奶炖韭菜……?   我天哪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一大坨……炖的啥玩意儿啊?先不管奇怪的调味料……颜色也不太正,气味也特别神秘,让人不由地心生畏惧啊。   似乎也就土豆浓汤(虽然说颜色有些奇怪)看起来像模像样一点了,我愣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把汤碗扒拉到了身前,急急忙忙地把勺子插了进去。   “没那么糟糕吧?”她哑然失笑,语气里的失落无以言表,“虽然说和你以前吃过的东西不太一样,道理我也都懂,但不至于吧……我也没吝惜什么,都是选的比较好的,果然还是……”   说着她解开了领口的纽扣,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颈,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俏丽的脸颊上缓缓划过。   “抱歉,我只是觉得有些惊讶,真的……”看到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也有些慌神,只得松开了怀里的碗,把它推回了桌子的正中央,“真的……我只是没习惯   ,也没想到你会准备得这么丰盛。”   “……”芙莉德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迫于某种压力,我拿起了勺子,挖了一块,在芙莉德的注视下,缓缓地放到了自己   在入口的瞬间,我感觉我背后的汗刷得流了下来,就像是瞬间移动到了热带雨林,让人下意识地想抖动衣服散热。   嚼嚼嚼……咕……唔……   口感特别神秘……恐怕我暂时只能把它们当做本地特色了。   说真的很不好评价,口味又淡又神秘……还算是能吃的下去吧,可能也真是自己不太习惯……   我像是自我催眠一般地打起了精神,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说不上笑容满面,但至少得表现出“认可”和“还不错”的表情。   真是为难人啊。   芙莉德瞥了我一眼,也像是平复心情那样深吸了一口气(她应该是放过我了),挽起袖子,朝着盘子伸手。   等一等……伸手?用手抓?   现在换成我瞪着她了。   “用手……有什么问题吗?”她凝视着我迟疑了好一会,最后也只得在我的注视下拿起勺子,“服了你了……”   “不怕把手弄脏吗?”   “可这样方便啊。”她理所应当地回答了我,我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我还没有完全融入到这个世界中啊。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一章 安尔小镇(4)   ***   我看了一眼杯子里浑浊的麦酒,稍稍迟疑了一下,小心喝了一口。   掺了蜂蜜的麦酒喝起来很甜,而且气泡味十足,让我不禁想起以前喝过的玻子汽水。   “怎么了?回忆起以前的东西了吗?”她问道,“你脸上可都写满了回忆哦。”   “差不多吧。”我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或许是逐渐习惯了口味,本来难以下咽的菜也变得没那么难吃了,我也就像以前那样大快朵颐,但唯一变化的是……   我的饭量下降了很多,似乎只有生前的一半了,原本轻轻松松就应该吃完的菜,到最后硬是剩下一点塞不进肚子。   不过算是吃饱了,我很满足,正所谓知足常乐嘛,我也不知道我要在这个世界里呆多久,还是让自己开心一点才好。   说不定,这个世界的星辰会有不一样的色彩。   “如果想吃鱼的话,我们可以改天去钓,没关系的,我也会烤,不过没有胡椒和东方的香料……”芙莉德擦着嘴,带着些许歉意地说。   她是个让人发不起脾气的女孩子,认真而小心,温柔而细致,如果对她发脾气,恐怕就是单纯的无理取闹吧?   比如她说的这句话……她本身没错,却一直在表达歉意,所说的话也是极尽温柔,反倒让我觉得我亏欠了她太多,而她却还在为我考虑,用她的细腻去照顾我。   让人……很喜欢。   旁边有人在下双陆棋,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带来的棋盘和棋子。如果不是他们的交谈声,恐怕我和芙莉德都会无视这两个人吧?   “你听说了吗?”其中一个人说,“国王搞到了黄金钟的组件,据说是在一个东方老头子的手上搞到的,听说花了不少钱。”   “话虽然这么说,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另一个盯着棋盘,闷闷地说。   “据说运送的车队会通过这里,就在这几天。”   “真的吗?”那个人抬起了头,有些吃惊地说。   “我会骗你吗?”   “嘿,你这家伙居然偷偷动棋盘!”   “……”   “黄金钟,那是什么?”我轻声问道。   “边走边说吧。”她耸了耸肩,朝着酒馆外走去。   当离开了空气污浊的酒馆,当午后的阳光照耀到我的脸上之时,她开始了她的讲述。   “黄金钟啊……我想想看……它是能够在任何时候,指向正确的方向,指向正确的途径的轮盘,预示命运的轮盘,这个物品被拆成了三个部分。”她解释道,“说是钟,但也是罗盘,传言中它是在几个世纪以前,由一位著名海盗船长在远海的一座孤岛上找到的,凭借着这个神奇的罗盘,这位船长得以穿过雷鸣海域的暴风雨,在大海上所向披靡,在他本人病逝之后,这个神奇的罗盘,便开始在无数的事迹和传言中辗转。”   她慢慢地向前走着,同时继续讲述着故事,声音就像是微风拂过耳畔那般温柔。   “至于为什么被称之为钟……其实是也是因为一个蛮有趣的事情啦,据说这个罗盘曾经流落到了一个小国国王的手上,但这个国王是个傻子,,他不懂得如何使用这个东西,于是他把它挂在了朝堂上,当作钟,用了十几年,直到内乱结束,这个东西才被摘下倒卖,嘛……也算是传说中的物品了。”她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不由自主地上扬,就像是乐曲终章之时的最后一个高音音符。   “但现在呢……听刚刚那些人说的……似乎……”   “传说中,这个神奇的罗盘因为一次意外而解体,然后散落到了各地。”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之后这个东西就变成货真价实的传说了。”   “啊……这样啊……”   唔,看样子这片大陆上神奇的事情还不少,说不定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我猜的话。   手腕突然被她抓住了。   “诶……”   我抬起头,看到了是一脸无奈的芙莉德,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美丽而耀眼。   “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呢,蔬菜,水果,小麦,还有木条木板,一大堆生活用品呢,可没时间让你发呆。”她轻笑着,几乎是半拉扯着我向前走去。   “好好好……但是别拉着我啊喂!”   或许是错觉,她握着我手腕的力量,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大得多。   现在可以公开的设定:   ②黄金罗盘(黄金钟):能够在任何时候,指向正确的方向,指向正确的途径的,预示命运的轮盘,但在本作中,这个物品被拆成了三个部分。   其一是表盘,囊括了世间所有事物和命运的统合。   其二是指针,指向的必然是正确的方向。   其三是镜面,得到的必然是没有遮掩的现实。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二章 小镇的夜晚(1)(暗示福利)   第二章 小镇的夜晚   当夕暮的光辉染红小镇的街道时,我和芙莉德的采购任务也接近了尾声,说实话有点小累,但却意外的很开心。   我们去卖谷物的店子里买来了小麦粉和没去壳的黑麦,整整一大袋子呢,几乎都快要把布袋填满了;去杂货店买了一点儿绢布,这东西的价格也真是贵得吓人,一点点就要不少钱;去水果店买了一点新鲜的水果,顺路也去买了些许蔬菜,它们新鲜的模样和质感光是看着都让人欣喜;在卖用具的店铺里买了新的扫把和木桶,但愿这次它们不会一下子就坏掉;还去木匠的小屋子里面买了木板和铁钉,噢,还有锤子!没有这个我可打不了钉子。   因此,我和她的臂弯里,都搁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真是的……沉甸甸的,臂弯也被压得抬不起来……胸部也被一直压着,稍稍……有点闷……   嘛……真是的,买的太多啦!   “可是我们有两个人诶,买两份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当我提出意见之后,她就用这样的话回复了我,果然也真是有她的风格呢——我被堵得说不出话。   或许是芙莉德早有自知之明,我们从进入小镇之时便尽可能地遮着自己的脸,就像是旅行者或是修女,大部分时候也都是低着头的,不让自己鲜艳。而在去市集(说实话是个很小的市集),我因为嫌麻烦而摘下了帽子,因此引起了一点小骚动,虽然说都是很微妙的“赞美之词”,但我却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艾丽娜是个美得耀眼的女孩子,如果她心安理得,毫无遮挡地穿着漂亮的裙子,扬起漂亮的脸蛋,就这样走在街上,就已经是最“不低调”的行为了,如果没有遮挡的话,我们两个人恐怕会无比引人注目吧?或许还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因为心理上还算是男性,所以在听到类似于“那个女孩子好漂亮”这样的话时,更多的是羞耻,而并非自豪。   在那之后,我便乖乖地和她一起低调地行动。   而她也跟我交代“不要跟别人提起你的名字,同时保持低调”这样的话。   我觉得她可能是……为了防止麻烦的角度?或者说……出于保护我的角度?又或是……为了保护“我们”的角度?   总之也真是让她费心了啊。   反正就是这样,我和她在这个名叫安尔的小镇里,度过了整整一下午的时光。   说实话,我还是很开心的。   “不太早了。”她望着街道,像是对着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或许快六点了吧?”我有些不着边际地接着话。   “差不多……”   “那我们回去的话,都快九点了吧?好晚了呢。”   “干脆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吧,”她轻声说,“我不喜欢走夜路,又危险又讨厌……所以我说……干脆就在小镇里住一晚上吧,明天下午我们再回去,也不怎么碍事。”   “可是,如果快一点的话,应该也可以及时……”   不知为何,我有些抗拒这个提议。   “夜路有点危险,镇外的荒野和小路上不知道有没有野狼,也不知道镇里的猎手有没有把那些恶狼清理掉,如果有恶狼就麻烦了,啊……真是的。”她说着,无意间透露出的威胁意味让我有些慌了神,“夜晚的路很黑,看不清楚路的,凭着上弦月未免有些不靠谱,不是么?”   但她说的话却把我的嘴牢牢堵上了。   “有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听话。”她最后的强硬态度让我彻底打消了念头,尽管她的语气依旧沉静温和,但透露出的却是不可违背的魄力。   “……嗯。”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声回答了她,而她已经抓住了我的胳膊,像是要拉着我前进。   夕阳还在缓缓下沉,发出像是求救一样的红光。   而我和她的影子,也被夕暮余晖拉得很长很长。   ***   慢慢地,我们走到了一个不小的建筑物门口,蒙着一层霜纱的木头招牌高悬在门廊下方,暗金色的字体似乎是由专人制作的,上面用花体字写着“旅馆”的字样,看上去很漂亮,而且很正式——这里的确也是小镇里最大的旅馆。   芙莉德看了我一眼,而后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就这里吧?”   “嗯。”   推门瞬间涌来的温热气流让人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而在我们推门进去之后,太阳的的最后一抹光辉也落入了地平线之下。   ***   迎接我们的是男人的吵闹声,混杂其中的还有棋子下落的声音和碰杯声,热闹的声音从各个桌子间响起,而后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一般,几乎连成了一片。   食物的气味和卖酒的气味就像是云雾一般,盘旋在酒馆的门廊上和屋檐边。   这里比中午的酒馆还要闹腾。   一楼似乎也兼顾着餐饮一类的业务,而二三楼才是住宿类的服务。   “我去办,等着。”她说着,自顾自地想着前台走去。   “我跟着你。”   在她抛下我之前,我快步地跟了上去,而她只是淡然地瞥了我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她站在前台,面对着老板,缓缓地摘下了帽子,灰白色的长发便这样搭在了肩膀上。   “我们只有一个单人间了,这几天有运输粮草的官差车队和路过的佣兵团,大房间都被占用了,连马棚都挤了人……你说双人间?那个啊,租给带头的人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小房间了……我看看,您这两个人好像也不是非得大房间嘛。”   前台的老头子搓着手,很是热情地招待着芙莉德,也赔着笑脸,很小心地表明了现在旅店的状况。   我们如果要在这里住下的话,也就只能住在一个小单间里面了,这样的话还不如搭马车回去。   “嗯,就这样。”   正当我准备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芙莉德已经同意了老板的提案,正在从钱袋里掏钱。   “诶诶诶……这样真的好吗?”我忍不住询问道、   之前在小屋住的时候,我和她是分房间睡的,她腾出了一个杂物间给我生活,所以我们两人也都没有一起睡过。   我倒是不反对和她一起的……如果要这样的话,反而有些……奇怪的芥蒂呢。   虽然说我现在已经是女孩子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和出格的举动。   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她轻笑了一声,再次抓住了我的手腕,领着我向楼梯走去,“安安心心地休息有什么不好吗……和我一起的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是啊……   正是因为和你一起,我才对自己有些担心啊。   担心我自己……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二章 小镇的夜晚(2)   ***   在一楼吃了晚饭之后,我和她再一次地回到了房间,如果不是先把东西运到了二楼的房间里的话,恐怕现在我还在和她在一楼收拾东西吧?   “下面好热啊……”芙莉德拢了拢头发,轻声说道。   “是啊……人真多啊。”我耸了耸肩,把烛台搁在了桌子上。   房间不太大,只有一张床,还有一个简单的柜子,角落里的桌上摆着几个空罐子,椅子被搭在在窗户边上,走道很窄,大概也只能让一个人单独通过,褐色的木板看上去似乎有些老旧了,墙壁也染上了些许年代的色彩,或许这个房间有许久没有翻修过了。   一个人住可能刚刚好,但两个人……确实显得有些挤了。   我打开了窗户,坐到了窗台边,有些出神地望着外面。   风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虫鸣,农夫归家的声音和楼下传来的碰杯声让人安心,马蹄的声音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而后再次远去。繁星和光带在深蓝的夜空中闪耀,那该是多么美丽的光景啊。   静谧而美好的夜晚。   “你在看什么?”芙莉德走到了我的身边,把椅子也搬到了我的边上,款款落座,和我一起望着窗外。   “我记得我很久以前,也曾经像这样遥望远方,那时候的我就像这样,坐在窗边,聆听着外面的声音……”   那时候,汽车的声音忽远忽近,就像是白日里飘浮的絮状云;人的声音夹在在汽笛和自行车铃铛之中,伴随着呼吸与光芒,在夜幕中扩散;闪光的霓虹灯成了夜晚的光源,把城市点缀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那是属于夜晚的“白昼”,城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像是坐在海中央的孤岛上,听着涨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合拢。   我记得我透过天空树的玻璃展厅——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东京的夜景,如同飞火流星一般美丽的,壮美而华丽的夜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光点顺着道路流淌,如同在河流上飘浮的树叶。   遥远的声音随着记忆的潮水上涨,就像是在耳边重现一样,缓缓地涌入我的脑中。   那是我遥远的记忆,也是属于那个“我”的记忆。   窗外的马蹄声替代了引擎的声音,汽笛的声音变成了呜呜的风声,学生的聊天变成了孩子的哭泣,白领的抱怨被替换成了农夫的大笑,绚丽的霓虹灯变成了灿烂的星空……原本是男人的我,变成了美丽的少女。   如今……   已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连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自己了。   “您那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芙莉德轻声问道。   “巨大,而复杂的……啊,一句话真是难以说清楚呢。”我有些无奈地说,“总之那是一个很嘈杂的世界,却又无比美丽。”   说出的话其实有些违心呢,回想起以前的世界,除了五光十色的建筑,更多的是在那霓虹灯下不堪的回忆吧。   如果回想起以前的人生,我似乎也只占的那美丽光辉的边缘一角吧……或许一角都算不上。   那样的世界,对我来说,或许真的算不上绮丽。   “有机会的话,能带我去看看吗?汽……车?大……楼?飞……机?是像飞龙那样子的东西吗……总之都是一些没听说过的东西呢?光是听你讲,脑子里却也想不出那种东西的模样呢,这样的话,好奇心反而越来越重了。”她语气轻松地说,摇晃着双腿,“更加……遥远的世界吗?”   “遥远到或许和这里相隔几个光年。”   是啊……或许根本不止几个光年,说不定是十个光年,或者几百个光年,是啊……是如此遥远的存在了。   “又说我不懂的东西了……”她叹了口气,“真讨厌。”   “所以我很感谢你,在这个世界里,”我看着她,尽可能地去微笑,“感谢你能够照顾我……能够这样温柔地对待我……真的,没有你我或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我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里……像这样活着,这是我的第二次生命,所以我无比感激你。”   “何必说这些呢?”她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所以我应该去感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我从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渺小,”她缓缓起身,“也从没有想过这样的世界里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我只是觉得生命短暂,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所以也请不要再提什么感谢的话了,可以吗?”   “看样子……是我不知趣了。”   我话音刚落,她的手指便抚向了我,像是刻意一般挑起了我的下巴,那张漂亮的脸也因此凑得很近。   心跳忽然加快了。   “我觉得你还不错,”她轻声说,深紫色的双瞳却直勾勾地盯着我,“比想象中要有趣……不过呢……有点儿不解风情呢,而且……似乎也不懂那种感觉呢……想象过星星坠落之时的火花吗?想象过命运之纱的模样吗?想象过被彼端之声萦绕的感觉吗?那种被某种力量萦绕着的感觉……好好想想吧,就去想想,在这样色彩的世界里,究竟会开出什么色彩的花呢?”   说完她就松开了手,转身坐到了床榻上,脱掉了落满灰尘的外套。   “休息吧,今天已经很累了,不是吗?”她说,“抱歉,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该不会打扰到您的休息吧?”   她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道歉手势,似乎又觉得不太够,于是又摆了一个充满歉意的表情。   “那没有,倒是让我稍稍清醒点了。”我松了口气,伸手关上了窗户。   夜风戛然而止。   命运的模样,彼端的声音……对我来说也太遥远了呢。   这样的世界……会开出什么样色彩的花朵呢?   我以为我已经更接近她了,但没想到连触碰她思维的一角都做不到,她说的东西……我完全没法思考和考虑,甚至连基本的雏形都没法想象出来。   又或者说,我始终无法站在她的角度,去揣摩和理解她啊,我始终都在她的想法之外啊。   真让人悲伤啊。   花……会是什么样的色彩呢?   那是什么样的花呢?   如果是色彩呢……   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现在唯一的色彩。   在这孤独的世界里。   我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思绪万千。   “话虽然这么说,但您此刻应该在考虑我的问题吧?”   她沉静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抬起眼,对上了她的目光。   “请放宽心,这些问题或许您也需要时间去思考,但您不必一直强迫自己思考这个问题,也不必一直把它挂在心上,答案什么的……慢慢来就好,而在这之前,我会一如既往地照顾您……”她说着,缓缓脱下了自己的裙装,露出了月白色的内衣和白皙的肌肤。   灰白色的长发也顺势搭在了她光洁的后背上,如同苍白的瀑布。   “所以说……该休息了,不是吗?”她最后轻轻笑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扫刚才的凝重,气氛也因为她轻松的表情而变得活泼了不少。   她真是一个有魔力的女孩。   但是……   我的视线被她光洁白皙的肌肤吸引住了,当然还有——她那身简单的内衣,但就是这样,那种微妙的感觉才变得更加强烈。   纤细的腰肢,光洁漂亮的后背,纤瘦的体态,修长苗条的双腿,柔美的双肩和手臂,平坦的小腹,清秀的锁骨,如苍白瀑布一般美丽的长发搭在了她白皙的后背上,在月光下散发着美丽的光泽,而她的双眼也如同宝石一般明亮,就像是漩涡一样吸引着人的目光。   她并着双腿,相互挤压的肌肤显出了轻微的凹痕,表情格外放松。   “啊……”   可能是一时间被眼前的光景冲击到了,我有些发愣,过了许久也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无防备的她,记得在林间小屋的时候,她每次都是趁我不注意才溜出去洗澡的,而且我和她也是分房间睡的,根本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她,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仅仅穿着内衣,露出如此大片肌肤的她。   她的身材……说实话也真是好得过分了,脸蛋也是……真是让人喜欢啊。   所以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你怎么了?不休息吗?”她看着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没什么……”   实话说,我还没有和如此漂亮的女孩同床共枕的经历和心理准备啊。   太过分了,真是太犯规了……我对这样的她……毫无抵抗力啊。   某种特别的冲动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就来呗。”她耸了耸肩,动手把被子抖开,铺在了床上。   “总觉得……”我挠着脸,有些不太好意思。   “你在害羞什么啦?”她别过了微红的脸,语气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有些暧昧。   我看了一眼自己,然后低着头,也坐到了床沿边,小心翼翼地动手收拾起了被子。   “你喜欢穿着衣服睡?”   啊啊啊……真是的,她是故意的吗!为什么要故意把这种明摆着的事情说出来啊!   这样的话,我不就得必须……   几乎是被催促着,我也缓缓脱掉了衣服,让自己的躯体和米黄色的内衣暴露在空气中,但仔细一想的话,这样不干脆的方式才显得更加羞耻啊。   而她缓缓地搂住了我的腰——啊,她的触碰我的感觉让人开心又难过。   她盯着我,漂亮的脸晕染着微薄的羞涩,但即便如此,她也强迫自己注视着我。   “好……好啦。”她几乎是强撑着说出这句话,“一起……睡觉吧……好好休息吧。”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二章 小镇的夜晚(3)   *** 睡不着。   想睡却一直睡不着。   心神不宁,完全没办法静下心。   尽管是背靠背睡着的,但床很小,我们必须贴着彼此的后背才能挤得下,而她的娇躯似乎也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   而且她的小翘臀一直顶着我的屁股。   肌肤也会时不时地相互蹭着,光滑柔软的质感让我的身体都有些颤抖,因为舒畅而痉挛的脚趾也在不经意间挠着床单。   这样下去根本睡不了,但是我又睡在内侧,也没办法下床清醒。   看着身边的少女,我的那种冲动感也越来越强烈。   现在……就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她。   甚至于去占有她。   就想像这样……去抚摸她的肌肤……   因为啊……   她现在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在这孤独的世界里。   因此……   想要靠近……   想要触摸……   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   我…… 究竟……   在做什么啊……   我小心地翻了个身,她的美背就这样展露在了我的面前。   她似乎还安静地睡着,我的翻身似乎有没有惊动到她。   这样的话……似乎就可以做……   那种事情…… 咕……   我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朝她挪动了一点,而后伸出了双手。   这种行为真的和变态没有区别了啊……   但是……我真的……   她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因此……无论如何,都想要试着……   更靠近一些。   我的双手缓缓地摸向了她的胸部,手指触碰到了那两团挺翘的物体,虽然隔着内衣,但是依旧能够触碰到那份质感。   她似乎要比想象中还要苗条啊,环抱住也毫不费力,但胸部却比想象中还要有料一些,是她平时有意地去隐藏自己吗?   我把脸埋到了她的发丝间,用力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自己的身体也贴得越来越近,手也不只是停留在她的胸部,还有小腹,还有大腿,甚至于她的大腿内侧,我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内裤,还有她下面微微凸起的骨盆。   哈……呵……   我……我在做什么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大口的呼吸也没法让我的心情平复。   唔——   她似乎醒过来了!怎么办,把手收回来吗?   我想抽回手,但是手却被她压住了,一下子抽不回来。   “你……”她在我贴近之后醒了过来,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在干什么?是因为冷吗?”   即便是这种行径,她也在为我辩解和开脱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我只是想……更加靠近你。”   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也失去了力气,就像是把心底的话说出去了一样。   “……”   她的手盖住了我的手背,轻轻地握着,像是安慰,又像是劝解。   清冷的月光流进了屋子,就像是溪水那样流淌着清辉,我底下了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问你,艾丽娜。”她也翻了个身,面对着我,俏丽的脸上写着微薄的哀伤和关切,“你……是因为冷吗?还是说因为孤独?”   “我不知道……”   “那……”她柔声说,“要抱着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会暖和一点哦。”   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我竟然在这种时候像鸡啄米一样点头。   在下一刻,她缓缓地拥抱住了我,她的娇躯也尽入我的怀中。   柔软的腰肢,柔美的肩膀和手臂,胸部挤到了我的胸口上,其中的一条腿穿到了我的两腿之间,她的体温也缓缓传到了我的身上。   心正在被她一点点填满。   “谢……谢……”   能够抱着她,这样也好……好舒服……感觉真的很舒服。   “可我们都是女孩子欸。”她哑然失笑,“我倒是不介意抱着睡觉,但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哦?”   她的这句话似乎还有别的意味呢。   “欸……”我有些惊恐地抬起眼,看到的却是她略带笑意的,如同紫宝石一般美丽的双眼。   “来……”她靠近了我的耳垂,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耳垂,“来……试试把它脱掉……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对吧?”   恶作剧一般的语气。   没错……这种口气,绝对是恶作剧。   但她现在说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   “嗯……好……”   回答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我顺着她的后背往上摸索着,而后小心地解开了她内衣的勾环,但与此同时,她也解开我的内衣。   就这样,我们脱下了彼此的内衣。   “还有呢。”她吐气如兰,声音若有若无,却又像是生长的藤蔓那样不停地往我的耳朵里钻,“来……还有……”   她抓住了我的手腕,让我的那只手顺着她的小腹下滑,直到触碰到她的内裤,那份质感让我的手指发颤。   这可是她“领着”我做的事情啊。   她原来……也有这么恶趣味的一面啊。   “啊……这个……我……”   “来……快点吧……当然……慢慢来的我也很喜欢哦?”她的呓语在我的耳边萦绕,我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于是我便按照她的意思,脱下了她的内裤,而她也伸手去解我身上的最后一块布料。   我们脱下了彼此的内裤。   彼此间,再没有任何一片布料阻挡。   她身上的最后一片布料,已经顺着她的双腿滑到了床尾,我的亦是如此。   “这样的话……”她再一次地抱住了我,我们俩第一次如此贴近,甚至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没有的内衣的阻隔,肌肤相触的质感便毫无遮挡,蹭蹭的感觉也变得无比丝滑,那种感觉,真的是妙不可言。   胸部彼此间挤压着,随着呼吸和挪动而颤动,简单的移动和摩擦,带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   舒服……太舒服了……   肌肤摩擦的触感,柔美的躯体,温热的身体,心跳的声音,还有……   敏感的微妙触觉。   就像是触电那样流便我的全身。   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   她扭动了一下身体,稍稍翻了一下身,缓缓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身体很轻,压在身上没有不适的感觉,反而让肌肤挤压的感觉变得更加真实和强烈。   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让我更加真切地感到那份舒服的质感。   “哈……哈……哈啊……”   我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而她却还在“压制”着我。   她伸出手,微笑着,用手指一点点地刮蹭着我的大腿内侧,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萦绕。   “怎么样?”   像是凌辱一般的语气。   “拜托……我……”   她没接话,而是缓缓低下头,舔舐起我的脖颈。   唔……   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精神和心理上的攻势已经让我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了。   就这样……也挺好……   如果是她的话……   真是的,总感觉是自己被侵犯了呢。   虽然……只是她的恶作剧。   “今天就这样吧……”   在我招架不住的时候,她像是放过我了一般地说道。   但就算这样说了,她也依旧拥抱着我,双腿和我的腿交缠在一起,若有若无地做着小动作,蹭着我的肌肤,不过却也没有给我过大的刺激。   她总算放过我了吗……这种恶作剧真是让人承受不起呢。   “啊……”   算是松了口气,但是却也有些不舍。   “休息吧……这样你该满足了吧?”她收回了那副恶趣味的表情,语气温和。   “嗯……”   或许是有点累了,又或许是心理上的满足,在这之后,我得以慢慢进入梦乡。   那份触感,却没有因为梦境而消失。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三章 旅行的修女(1)   第三章 旅行的修女   “该起床了……喂喂……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朦胧得像是晨间之雾。   呼……   眼前的事物就像是被灰尘和纱布蒙上了一样,我想伸手驱散那层灰蒙蒙的东西,但却没有办法提起精神抬手。   想起身,但身体却又像被铅块拉着,意识也在一直下沉,就像是被巨大的石块脱向深渊。   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而且神志不清……   “呜……呜……呜啊……”   在床上打起了滚,但是那种沉重感和疲惫感却没有丝毫改善,睡意反而泛滥得更加严重,逐渐上涌的困意让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让人越来越想睡……   只要再给我几秒钟,我就可以再次进入梦乡,我保证!   赖床……想赖床!总之就是想赖床!   像是反抗示威一样,我撅着屁股,把脸埋在了枕头里,继续蒙头大睡。   “那就再睡会儿吧,不过就一会会儿哦。”那个声音温和又无奈。   熟悉的声音逐渐远去了,我的视野再一次被黑暗所笼罩,神经也再一次地放松,随着自己的呼吸而缓缓下沉。   舒服和放松的感觉再一次包裹住了我。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是美丽的阳光,之前的疲惫感和困意被一扫而空,断电的大脑也总算有了运作的能力。   后背一直挺着,有点儿酸痛……   我翻了身,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当我闭上嘴的时候,眼前的事物都显得那么清澈而明亮,自己也精神抖擞。   唔……感觉还不错。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你总算醒了,真是的……在外面就不要随便赖床了啊。”   芙莉德搬了个凳子,坐在我的身边,在我醒来之时递来了贴放整齐的衣服,朝我挑了挑眉毛。   等一等……我明白哪里不太对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穿,连内衣内裤都没有穿,现在的我身上没有半块布料遮挡。   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和小腹,莫名上涌的羞耻感烧得我的脸发红。   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我穿上了衣服,而芙莉德似乎也为了不让我尴尬,在递来衣服之后离开了座位,一直背着身子不看我。   “睡得还好吗?”她轻声问道,“看上去还挺舒服的,是吗?”   我记得我刚刚还是撅着屁股睡回笼觉的……   “是是是……但我这不是起来了吗?”我赶紧抓住机会,打断了她的话语,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估计我又会陷入两难的尴尬境地吧?   总之调整心情!调整心情!   也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了!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啊!   “真是的……昨天晚上干嘛要做这种事情啊。”她微笑着,说着像是埋怨的话,“算啦,先吃早餐吧……有些凉了呢。”   她挽起了下垂的外套袖,走向了角落里的小桌子,在褐色的小圆桌上摆放着的,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裸麦面包和燕麦粥,清晨的金色阳光从窗台洒落,为这简单的食物染上了明亮而温馨的色彩。   ***   我和她从旅店的大门离开了,在临走之际,也不忘反手关上嘎吱作响的木门。   “说起来这里还有一条小街没带你走过呢,一起去看看吧?”芙莉德环抱着大布袋,小声提议道。   “嗯。”我也掂了掂背后的大布包和胸前包着剑的布袋,点了点头。   幸好重新用大布袋子收捡了一下,不然这些零碎的物件儿光是拿着都烦人,要是像昨天那样胡乱地抱着的话,估计就得不时地弯腰去捡东西吧——是啊,这样可就麻烦了。   “那么出发吧?”   她说着,轻轻巧巧地迈开步子,领着我,向着那条小街进发。   从上午开始,镇中人繁忙的生产与生活便开始了,农民已然去田野耕种;商人开始收拾起店铺和背包,搬着箱子的壮汉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民兵队爬上了哨台,又或是成群结队地在街道上巡逻;修道士还是一如既往地披着长袍,在修道院和广场上谈论某些神秘的话题。   小镇的活力,在一日开始之际便被点燃了。   在前往芙莉德所说小街的途中,我们路过了一个高大的建筑,或许是被那建筑物的样式惊艳到了,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哥特风的建筑物,嗯……如果根据我的常识和知识来看的话,那个建筑物似乎是一个教堂。   金色的尖顶,树立于顶端的十字架,透明的窗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青色的藤蔓从墙角生根,顺着斑驳的白色墙壁向上攀爬生长,如同缠绕着纤细而美丽的手。   精美的壁画被雕刻在了白色的大理石壁上,甚至于木门上都被刻上了精致的细纹浮雕,就像是蜻蜓翅膀的纹路那样精致而美丽,想必也费了工匠不少功夫吧?   它们似乎是某种带着宗教意味的画,至少我看得到舒展翅膀的天使和握着大锤沐浴圣光的骑士,带着某种特别的神圣意味和宗教气息。   这个建筑物就像是整个小镇的标志那般显眼,当然我说的更多是气质上的概念——比如说它精致的装饰,又比如说它高大的建筑体量。   当阁楼上巨大的钟被敲响之时,洁白的鸽子从教堂前的广场震翅而起,围绕着教堂的尖塔飞行,洒落在圆顶上的金色阳光在此刻看来有如神迹一般绚丽而神圣。而与此同时,有许多人踏上了前往教堂的红色石砖,低着头,朝着缓缓洞开的正门走去。   “这是圣十字教会的教堂,据说一开始这个小镇便是围绕着这个教堂而修建的,距今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如今倒也的确算是这个小镇的地标建筑了,镇民都会来这里祈祷。”   正当我望着这个建筑物发呆之时,芙莉德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她向我说明了这个教堂的来历,也让我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这个里面……有什么呢,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我提议道,“反正也就一下下的事情。”   她瞅了我一眼,像是在思考一般地咬了咬嘴唇。   “您要是想进去的话,大可放心地进去看看,”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把那些碍事的东西先交给我吧,我会在门口等着您的。”   “你不进去吗?”   “虽然已经过了魔女被赶净杀绝的时代了,但魔女是不允许进入教堂的。”她摊了摊手,“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既然是规矩嘛,还是好好遵守一下才对,不是吗?”   说起来,她是魔女吗……她只是稍稍提起过,我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啊。   居然还有这种规矩,真是第一次听说呢,不过既然是异世界……总之接受这种设定也不是不行。   “……好吧。”我把布包放在了地上,只抱着自己的剑。   一个人看看也行,反正只是看看。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的,请放心。”她点了点头,把那些东西收拾到了路边的长椅上,说着宽心的话,“那么,快去快回吧。”   还没开始就开始催促了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教堂的大门走去。   我跟随着人群,顺着红色石砖铺成的小道,缓缓通过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当我的视线触碰到那壁画上的骑士之时,或许是错觉,我的眼睛像是针扎那样刺痛。   (这几天有点摸,只能日后再报了……)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三章 旅行的修女(2)   ***   穿过狭长的门廊,走过高大的拱顶,我得以目睹教堂的内部。   乳白色的神像在高台和窗户边挺立;鲜红色的地毯一直从门口延伸至祭坛前;象牙白的大理石柱像巨大的棋子一样伫立着,透光的彩绘玻璃上布满叶脉一样的纹路;银色的烛台被搁置在长椅和木桌上,内部神秘和黑暗的气氛被阳光驱散,倒是显得温馨而神圣。穿着白色长袍的人站在祭坛上,而进来的人则在长椅的地毯上落座。   内部的装饰很繁复,显得很严谨庄重。   我想了想,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了。   祈祷开始了,坐在下面的人大都双手合十,祭坛边上的牧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把手上的典籍翻得哗哗响,然后开始宣读起某些东西,不过都是些难懂的话,我都有点后悔上辈子没信个什么神什么佛的了。   “曾眠于尘土之人啊,您好,幸会。”   “诶……” ……   正当我有些发愁地望着前方之时,身旁传来了一个清澈的女声。   我侧过脸,看到了一位端坐着的美丽少女。   她算是这些祈祷者中的异类——手从深红色的披风下伸了出来,白皙干净得不像是普通人,一体的帽子显得她的脸蛋更加娇俏可爱,闪亮的金色长发和她相当般配,从立领的领口处能看见她白皙脖颈的一角,也能看到一个银色的十字架,胸口的领结和针形的银制饰品有着别样美感,深色长裙一直延伸到小腿上方,硬质的褐色皮靴带着别样的质感。   她一直轻闭着眼睛,只是偶尔会睁开一会儿,细软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她的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方,一副温顺娴静的模样,偶尔才会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倒像是个大小姐。   她的身边搁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外套,那是与我和芙莉德相似的披风外套,也正是因为这个外套,这个少女才不会因为灰尘和泥水而变得邋遢和狼狈。   “能帮我看看拱顶上的壁画吗?”身边的少女继续说道,“太远了……我看不清。”   “好……”   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我抬起了头。   橄榄型的拱顶上绘着一副巨大的壁画:一个人在阅读着书籍,而在他周围的其他学者则高举着黄金,指南针,白纸,羽毛,神像,和钢铁,还有一人两手空空,他们把手举得很高,脸上写着肃穆和沉重,冥思的表情让他们看上去无比虔诚,而那唯一一个在阅读书籍的人,却只睁着一只眼睛,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揉着太阳穴。至于背景,则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但却又有着宇宙一般的质感——混乱,空洞,深邃,神秘,每一本书都像是一颗星体。   我觉得这位画家更像是一名神秘学者,而不是一位单纯的信徒。   “谢谢您……我想想看,金属代表着品质,羽毛代表着智慧,神像代表信仰,黄金代表美德,星星代表……啊,其他的却已然不记得了呢。”她轻声叨念着,全然不顾响起的祷告声和牧师的宣读声。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如同充满了魔力,穿透了层层人声,结结实实地传到了我的耳中。   她给我的感觉更加奇妙,就像是与填满灵魂和智慧的人偶对话。   “抱歉,又说了些多余的话。”少女缓缓抬起眼,浅粉色的嘴唇在空气中颤动,“抱歉,万分抱歉。”   “没事……”   礼节性的回复。   “所以啊……善良的皇女啊,能否告诉我你的名讳,这样我们或许还能够聊些别的。”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领口的银色十字架。   等一等,这不对。   她的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惊慌。   芙莉德提到过,我这个身体的前生是一个皇女,这个本应该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但她是如何知道的?   或许她知道关于“我”的秘密,但这有些说不太通。   她是什么人?   “您是……”试探性地,我轻声问道。   “我只是一个在旅途中的修女。”她说,“但是我这个样子……恐怕也不能称之为修女吧?”   如果单纯从气质上讲,确实倒还有几分相似之处,但这样回答远远不够。   “你认识……我?”   “不,我想,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否定了我,同时把脸转了过来,“我十分确信,艾丽娜。”   心脏骤然一缩。   而在之后,她睁开了微闭着的眼睛。   那是如同宝石一样的冰蓝色双瞳,但我的意思却不仅仅是如此——芙莉德的眼睛也很漂亮,的确也是如同紫宝石一般美丽,而面前这个女孩的双眼,在我看来,虽然很美丽,却像是一颗真正的宝石,一颗无机质的,剔透的美丽宝石。   没有虹膜,没有瞳孔,没有玻璃体,没有焦点,我把以前学过的所有生物学知识用上,也没要办法在她的眼睛上找到任何有关真正“眼睛”的特征。   而在她的宝石眼球上,我甚至都能看到无数细密的卢恩字母和符文标记,就像是蚂蚁一样遍布在宝石的表面。   神圣而诡异的眼眸。   “我是安琪,”她在不经意间握住了我的手,注视着我(我不确定她是否能够保有正常人的视觉),银色的十字架在胸前摇晃,“一个旅程之中的修女,但我找到了你,一个灯塔,一个或许能够指引我的灯塔,一个漫长旅程中的信标。”   她一直盯着我,那双诡异的眼眸就像是要夺走我的灵魂……或是把我的灵魂彻底剥离开。   不能……再不能被这样注视……   绝对不能……   但我却无法从她的视线中逃离。   她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注视着那双眼睛,都会让我心惊。   她的手指滑腻而冰凉,就像是一个木偶,就连属于人类的体温都极其淡薄。   “哇呼——”她突然抽回了手,闭上了眼睛,脸上凝滞的表情也在瞬间消融。   突如其来的转变也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她挠了挠鬓角的头发,声音变得很活泼,音色也像是有了很大的转变,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由内而外的彻底变化,就像是被替换了灵魂。   那这样的话,与我对话的则是现在的安琪,而不是先前的那个“安琪”,也就是完全不同的人……那我应该用不同的方式去对话了。   “刚刚……呃……总之确实是说了很多东西。”我用含糊的话回答了她。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可能没有之前那会儿的记忆,也不会记得她说了什么,这样的话,还不如就顺着她的意思去讲。   我面对的并非之前那个给我压力极大的安琪,而是面前这个像是普通女孩的安琪。   “自从洛兰哥哥走了之后,我就会经常进入那种奇怪的状态,最近这种现象也是越来越频繁了……真对不起啊。”她可爱地笑着,像是个小孩子。   我有些无语,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来回答,只能一直看着她。   如果闭着眼睛的话,她还挺可爱——或许是没有睁开那双可怕的眼眸。   面前少女表现出的,却是和年龄不符的纯真;而刚刚表现出的,则是同样与年龄不符的冷酷与神秘。   但或许是对她所说的“那种状态”还有所芥蒂,我说话一直都很小心。   “我的眼睛……啊,我是没有眼睛的,这双义眼是斯诺哥哥刚刚特意为我打造的,”她的表情划过一丝寞落,“因为是瞎子,完全看不到东西,别说出门旅行,就连基本的生活也很成问题。有它的话,我就能够感知周围的事物,至少能够在外面走走,不过距离有些短就是了。”   她的讲述很坦率,透露出的那份真挚让人怜爱。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找我的眼睛的……它被搞丢了,在很早以前……我这次旅行就是来找回它的。”她的语气变得有点委屈,想必也是因为视力不好而吃了不少苦吧?   她说着,沿着长椅走道往外走去。   “呜啊——”   她在转角处跌了一跤,下意识地叫喊出声,模样可怜又滑稽。   “没事吧?”我伸出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没事啦……谢谢你,这种事情说实话……是常事啦。”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回答了我。   她的手和皮肤,质感有些奇怪,有些凉,有些滑腻,就像是一个人偶……   但我却能听到她有力的脉搏。   “感谢与您的相遇,我很荣幸。”她抽回了手,朝着门外走去,缓缓披上了外套,“愿能再会……”   我一直很喜欢有礼貌的女孩,到现在也是如此。   “嗯……”   我想要挥手致意,但在下一刻……   “我猜——”   她骤然睁开了双眼,望向了我,宝石眼球咕噜噜地转动着。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死去的……皇女陛下。”她皱着眉毛,嘴角咧得很高,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美丽的星尘之人啊……”   那对散发着深蓝色的光芒的义眼在下一刻归于沉寂,归于安然阖上的双眼。   我坐在长椅上良久,直到祈祷结束也没有起身。   这个名叫安琪的……   (那么……我想要那个……石头……什么的……)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四章 黄昏下的城镇(1)   第四章 黄昏下的城镇   当我沿着小道,走回教堂的外围之时,芙莉德正背着双手,围着路边的长椅踱步,低头看着褐色的泥土,银色的发丝从领口垂落,口里念念有词。   让她久等了呢,总感觉会被说教什么的。   虽然她一直称我为“您”,但她更多时候都把我当作需要照顾的人,就像是女仆和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对此我也有相当的自觉。   只是让我疑惑的是——她为什么要照顾我?   “你真慢,怎么回事?”   在见到芙莉德的第一时间,她就如此抱怨了起来,跟我想象中的分毫不差。   “因为有点入迷了……抱歉。”   “你该不会是看到什么小帅哥了吧?”她把布袋递给了我,凑近脸,小声揶揄道。   怎么想也不是看到帅哥才留步的吧,我的内心还是一个正常男性啊。   不过这样的话,我还是不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好,就单从这句话讲的话,她应该是把我当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女孩子了。   唔……还是不要暴露……嗯。   其实我更多思考的是“要不要把遇到安琪”这件事告诉芙莉德,因为安琪似乎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情,无论是生前的事情,亦或是在不经意间联结起的一部分线索,特别是那些我所不懂的名字和概念,她也有所提及。   这让我不得不去考虑这个女孩子的身份和态度,说不定她对我有危险性——这当然都是我所需要考虑的。   既然是第二场人生,既然是“英雄”,那我必须小心谨慎一点。   但我同样需要考虑芙莉德的态度和立场……想想看……   总之还是先对她保密吧,等我这边的线索稍稍清楚一点再告诉她也不迟。   “也没看到什么,只是对这一类的仪式很感兴趣,毕竟以前也没有这么真切地看过……要说的话,倒是碰到了一个怪怪的女孩子,”我含糊其辞地回答着,倒也没撒谎,“真的没什么啦,一起走吧。”   “……好吧。”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但却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拢了一下耷拉在脸颊上的头发,而后默默地背了起包。   “那条街在哪里?”   “你现在倒是着急,刚刚干什么去了,真是的……跟着我就好啦!”她停顿了一下,“我也来的很少……”   说着我们两人便继续朝着街道的方向走去。   在某个瞬间,我回了过头。   之后我看到了立于小路口,安静望着我的安琪。   “……”   她轻轻颤动着嘴唇,而我也读出了她的唇语。   即将——到来   某种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就像是某个怪物爬上了我的脊背。   当马车遮挡住我的视线之时,安琪消失了。   我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随着芙莉德前行。   ***   “这是什么?”芙莉德蹲在一个卖小孩子东西的摊位前,拎起了一个红色的,柔软的小球。   “弹球。”卖东西的老男人回答道。   “诶……好玩诶……艾丽娜你看这个。”她先把它用力地按在了地上,然后看着它,像是被摔烂的西红柿那样完全摊开,然后又像是倒带一般鼓起,变回原状。   她仰起脸,看着我,笑着,露出难得一见的单纯表情。   我松了口气,也俯下身子,蹲在了她的身边。   “这可是从东方运来的新东西。”卖东西的人有些自豪地介绍着,“这一带可就我这儿有的卖。”   芙莉德歪头看着我,眼神忽闪了一下,然后缓缓移开了视线。   “真想去东方看看啊,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感慨了一句,而后低下头,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语气很是复杂,“那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呢?”   “说不定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我接过了话头,轻声说道。   对……那一定是一个遥远而神奇的国度。   就像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坚实大地。   “神秘的国度。”她重新念了一遍,哑然失笑,然后把头转向了摊贩,“那么这个多少钱呢?”   “两银币。”   “好贵。”芙莉德露出稍许无奈的表情,从钱袋里摸出了两个银币,塞到了那个老男人的手心里。   接着她就又饶有兴趣地摔打起那个小球了,看着它像是烂番茄一样黏在地上,又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着鼓起,重新凝聚成一个圆滚滚的小球。   街道上全是商贩和商铺,除了本地的店铺和客商,还有很多拿小木桌和地毯摆摊的旅商和客商,他们就像是迎宾队一样排布在街道的两侧,大有要盖住本地商户的势头,巨大的麻布背包和高耸的木箱无疑是他们的象征。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红底金边的毯子上,看上去倒是格外漂亮。   此外,他们卖的东西当然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刚刚从东方运来的弹球,还有什么从南方带来的木锤子,从精灵那边运来的吊坠啊,从北方运来的密封盒,还有大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动物药粉,比如说沙漠弄来的火蜥蜴皮,沿海之城的鲨牙之类的,都是这个国家所没有的东西,很是稀奇。   据说很多炼金术师和研究巫术药剂的人,都很喜欢收集这类东西,他们把它们用于一些新的配方——然而失败是绝大多数的情况,因此他们永不满足,从而去收集更多种类的材料,就像是在南方苔原上游荡着的,永不满足的褐色巨蜥。   大群的人和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在街道上走动。不只是安尔镇里面的人,似乎还有来自其他村落和小镇的人,他们可能是出于购买生活用品的需求才来的,又或许是出于单纯逛逛的心态来的。   又或者说……只是为了单纯长长见识的。   唔……这么一想的话,我也是个“乡下人”呢,我现在的状态也跟乡下人进城差不多。   我和她现在就在这条小街上,脑子里也自动脑补出了中世纪游戏或者日式RPG的背景音乐——还是全环绕的立体声,耳边的风声细致而真切。   酒足饭饱之后的午后时光——这份闲适感真是让人舒畅得不行。   我和她继续沿着街道前进,有些漫无目的地逛着街,偶尔看到一些感兴趣的摊子便会俯下身子端详桌上的小玩意儿,在半开玩笑一般地询问价格之后一笑了之。   我对这个世界的钱一直没有什么概念,不管是金的银的还是铜的,我也没有心思(说实话有些困难)去把它们和生前的货币进行购买力的换算和比较。而且我在外面似乎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因为……基本上都是芙莉德在付钱,交涉,还有还价。   还真是某种意义上的,吃穿不愁的生活。   某种单方面被照顾的生活。   “唔……我看看……是Aquinas的工房啊……似乎是一个开放给特殊人群的店子呢。”   她在一个奇怪的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那个建筑物有着充满棱角的拱顶,破烂的彩绘玻璃和陶罐摆放在门前,石砖上的神秘雕纹,充满神秘学和自然学气息的建筑样板,以及入口处张贴着的抽象画和斑驳人像。   木质的门牌在风中摇摇晃晃,某种难以言说的气味正从门口飘来,像是金属的气味,又像是被灼烧过的火药。   一个从头到脚都透着怪异气息的建筑物。   这里的人明显要少一些,连小摊都不开在这里,似乎行人和商人都对这里敬而远之。   “你就在门口等我吧。”她朝我耸了耸肩,准备抬脚向里面行走。   “嗯……”我抱着剑,眉毛忽而皱紧,而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了一样缓缓舒展开。   哎……   自己一下子就把话说死了啊,本来还想进去看看的……   “可能……会有点小慢,可能会花点时间。”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转过身,朝着所谓“Aquinas的工房”的内部走去,“但请保持些耐心哦?”   说来,她走路时总是慢悠悠地迈着小步子,一步步地慢慢行走,姿态优雅而从容,就像是受过贵族的礼仪培训,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说实话我有种感觉……   她似乎是……有意地在拖我的时间。   但愿只是感觉……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四章 黄昏下的小镇(2)   ***   当她拎着陶罐走出工房之时,天空已然被赤红的夕阳点燃。   行走的人和摊贩都少了很多,街道也不似下午的拥挤,我能看到不少人正在收拾东西往房子里走。现在差不多也快到吃饭的点儿了……真是的,都这么晚了啊。   我也是没脑子……居然就在外面傻站了这么久,明明可以进去催促一下的……   “抱歉,让你等的有点久了。”她咬着嘴唇,埋低头,轻声道歉,“给你添麻烦了……”   偶尔可见的,温顺乖巧如少女的模样。   “真……嗯……”我别过了脸,不太想注视她。   真讨厌——这句话没有没有说出口。   话虽然这么说……但看到她道歉的样子,我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甚至连责备之意都无法表露。   “很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及时回去。”   我干咳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应该可以……如果现在出发的话。”她的声音里依旧透着歉意,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的。   “你很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每次看到这样刻着贤者大名的工房,脚就会不由自主往里面迈,那份好奇心和敬重感更是无法掩盖。”她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些许了神往的表情,而后表情又变得有一点哀伤,就像是得不到礼物的孩子,“在里面能够见识到很多东西,能够买到从未想象过的东西,也能够见到神秘的事物——真让人难以想象啊。”   “你买了什么?”   “一些暗色粉末……呃,反正说了你也听不懂。”   “粉末……”我挠了挠头,而后放弃了思考。   “我一直在研究炼金学,还有巫术。”她说,“也很想学好占星术,这些正是‘三大宇宙智慧’的内容,不是吗?。”   “光是听着都觉得难……”我摇了摇头。   “是……是吗?”她叨念着,声音也变得有些低落。   我扬起头,向着街道的尽头看去。   在下一刻,赤红的夕阳被地平线尽头出现的黑点所遮掩。   马蹄的声音透过脚下的大地,伴随着轻微震动声,传到了我的身上。   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了于地平线尽头,缓缓扩大的黑影,漆黑的身影遮蔽了阳光,影子在地平线上被拉得很长。   那些无疑是士兵……穿着铠甲的,在大地上行进的士兵!   他们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钢铁荆棘。   ***   从街道另一端走来的,无疑是一个车队,一个有着二十多名重甲剑士护送的车队。   白色的盔甲充满金属的光泽和质感,宽阔的肩铠和结实的手臂让他们充满力量,全身的甲胄和腰间的长剑也让他们看上去勇武无比,凸起的胸甲上也刻着震慑作用的纹饰,头盔背后的装饰无疑也是如此——那正是代表勇气的长穗。   他们的步伐无比齐整,每一次落脚,声音都整齐划一,沉重得像是雷鸣,所护送的马车被包围在中心,脚步声甚至都盖过了车轱辘的声响。   而民众也畏惧这些人,纷纷让开了道。   只在电视剧和小说里见过的骑士,现在正在我的眼前,无比鲜活地存在着,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壮英勇。   一步一步地,他们迎面走来。   “这个是?”   望着这吓人的排场,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没有军旗的话……似乎是护送的车队,不过这个排场挺惊人的。”她解释道,“像这样的货物车队,第一要看的,就是旗帜的样式,还有锁着货物的宝盒上的纹饰,每一个家族或是商家都会有自己特有的纹章……等一等,这是王家的车队!”   她最后近乎惊叫的声音让我也把视线投到了位于队列中心的,被严密保护着的宝箱上。   宝箱的盖子和铁锁上都有着灿烂而繁复的纹饰,优雅的黄金纹路经由工匠们专业的手法镶嵌而上,这东西必然价值不菲,这种华贵的质感可是靠着真金白银才能堆砌而起的。   至于纹章,则是金闪闪的,环绕着一把剑的巨龙,金葡萄叶的纹饰环绕着它的边角,在夕阳的照耀下依旧熠熠生辉,看上去充满所谓的王家威严。   但即便如此,那位在队伍最前方的,骑着白色重甲战马的骑士依旧无比瞩目。   银白色的重甲包裹着那位领头的骑士,宽大而威猛面罩扣住了他的面部,护腕上的剃刀设计让人感到惊惧,蓝白相间的胸甲充满坚韧的质感,全身的铠甲严丝合缝,关节处的机括会在他抬手的瞬间舒张,宛如一个沉重而精密的机器。   他胯下的黑色战马身上披着亮银色的战铠,就连马蹄也被裹上了铁皮,而且那无疑是一匹强壮的好马——每一次落蹄,它的鼻孔便会喷出白色的雾气,尾巴也会随之轻扫,不怒自威。   他的右手握着银白色的重枪,另一只手则牵着马的鞍绳,腰间的佩剑上刻着塔尔博特犬的纹饰,而重枪之上则刻着咆哮的怒狮——这不只是单纯的威慑,更是身份的象征和家族荣耀的代表,正是象征着荣光与家族荣誉之物,而能够将这纹章展露在外的,想必也是以自己的家族和责任感为荣之人吧?倘若有人侮辱蔑视这徽章,恐怕立马就会被这面前的高大骑士踏在马蹄之下吧?   每一次战马落蹄,大地仿佛都为之震颤,而金属交碰的悦耳声音与那沉重的蹄声交缠在了一起,就像是摇晃起银色的铃。   充满威严之人。   “精锐重甲剑士,还有高级将领……感觉碰上了很不得了的人啊。”   “……”   “我觉得倒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啦。”芙莉德轻声说着,步伐轻快地向前走去,“我们也不是坏人,他们也没必要找我们,不是吗?”   “也对哦……”我松了口气,拉了拉帽檐,迎面走去。   说来奇怪,在与领头骑士身影交错的瞬间,他下令停止了进行,让我得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很晚了,去往下一个城镇需要一个白昼的时间,今天已经无法行军了……这个路绕得可真远,已经一整个星期了,连日的行军让我的部下很疲惫,他们也需要休息……真见鬼,为什么非要绕这种路,这种麻烦事我下次可不想再干了……”   一名侍从适时地拉住了鞍绳,同时递去了一个水壶。   “感谢你,忠心的格雷戈里。”那位骑士摘下了一只手套,接过了那名侍从递来的水壶,同时传达了命令,“全体听令,今晚就在这个城镇休息,明天白天我们再继续前进,明白了吗?”   是——   “格雷戈里,你去安排一下住处。”   “明白,主人。”格雷戈里拉了一下小帽,鞠了个躬,而后退开了。   “让我看看地图……到底是哪个家伙策划的路线,简直跟环游世界一样……真见鬼……还有这么远……”领头骑士拿出了地图,用手指画着路径,低声叨咕着。   抱怨和咒骂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虽然说重甲剑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师,不仅剑术高强,而且有甲胄防身,纪律性更是无可挑剔,一般的袭击根本无法造成威胁,但他们的行军速度也因此而被拖慢,如果是游骑兵的话,恐怕早早地就能到达目的地吧。”   在远离车队之后,芙莉德笑了起来。   “说不定呢……”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个回答。   她回过头,望向了车队中心的宝箱。   我耸了耸肩,向着自己的前方看去。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深黑色斗篷和帽子的,穿着漆黑精致考究衣服的,身姿如同贵族一般的,有着华贵黄金瞳的神秘男人。   他背靠在窄巷的阴影里,胸前的领花让他的脸和头发显得更加苍白。   他的目光和我仅有瞬间的交错,然后用手缓缓压低了帽檐,遮盖了他的表情。   是克洛格……绝对是他,我不会认错。   在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   克洛格……他怎么在这里?   他是……   我看向了身边的芙莉德,她的视线还在车队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有着黄金瞳的神秘男人。   他的到来让我感到不安……   我抽动了一下鼻子,用力地嗅了嗅,而后瞪大了双眼。   空气中传来了……   血腥的气味。   就像是烟一般刺鼻——   (快到拿手的战斗部分了,如果您看得喜欢,请……给我投……)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五章 血色残阳下的混乱(1)   第五章   血色残阳下的混乱   乌鸦凄厉的叫声就像是黑色的云那般盘旋于人的头顶上,像是粗铁纤相互摩擦的声音,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诡异不详,这种黑色的鸟儿显然迫不及待了——正如盘旋于惨烈战场上空,它们等待着的,则是腐尸和干枯的血液。   颤抖的鸣叫声里,透着嗜血的欢愉与迫切。   在这夕阳之下的城镇里——   “喂……芙莉德,我觉得有些不对……”我碰了碰芙莉德的肩膀,轻声说道。   就像是身处杀猪的屠宰场里,屠夫的每一刀都伴随着大出血,就算用无数的香料填塞,也无法掩盖住那开膛破肚之时溢出的血腥气味。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她朝我挑了挑眉毛。   “你难道没闻到吗?血……是血的味道啊,到处都是血腥味啊……那么浓烈的血味你难道闻不到吗?”我忽而烦躁了起来,朝着她大吼,“这种事情……”   “我当然闻到了……”她轻声说,“但……已经晚了,不是吗?”   “……啧……”   当食物的表皮剥落之时,食物早已腐败了;当尸体发臭之时,那个人早已死去了;当血味弥漫之时,某些东西……恐怕早已靠近并包围了吧?   但我有个疑问……   芙莉德为什么这么冷静?   冷静得简直像是计划的主使。   一阵风刮过,那种气味变得更加浓烈了。   黑色的怪异身影,缓缓出现在了残阳之下,就像是凭空出现那样无声无息,身姿扭曲得如同狰狞的野兽。它们遮挡住了光,影子被血色的夕阳拉得很长,而这些影子……还在快速增加。   是那种怪物……我在墓地见过的那种披着黑色披风的,身体如枯槁一般的怪物。   他们的身影从大街小巷,屋檐的阴影,马车的背后,每一个角落的阴影中出现,数量多得惊人。   阳光灼烧着它们裸露的表皮,白色的细烟飘动着,就像点燃木条飘起的白烟,但日落之时的光辉已经很惨淡了,太阳的恩赐和照耀已经无法遏制这些怪物的行进,再过不久,当这些太阳彻底下沉的时候,这些怪物就会失去最后的桎梏,发起猛烈的攻势吧?   但说实话,这种阳光……跟没有差不多……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残破枷锁罢了。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慌乱开始在街道上扩散开。人群开始尖叫,逃跑,孩子的哭声和男人的吼叫混在在了一起,场面已经失去了控制。   这个城镇正在被怪物袭击!   “虽然有些不该……但我还是要问问,芙莉德,这该不会是你故意安排的吧?”我退了两步,问道。   我只是有些怀疑,她今天的举动……说实话,看起来无比正常,但实际上却有些可疑,而且她表现得太过冷静,就像是预先知道一样——虽然我觉得只是单纯的性格问题,但我还是确认一下才好。   “不……我不知道,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碰到这样的怪物……我没有刻意去算今天……不然我也不会在工房逗留那么久了。”她喘息着,“而且……这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不是吗?”   她这句话说得很微妙,既正确,又有问题,但我现在也不想去思考了。   本来就是无端的猜疑,我觉得还是我应当对她保持信任。   先把这种无端的想法抛之脑后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逃走?”   “逃出去吧……一起,至少得脱离这个包围圈,您也得保护好自己啊……真是的……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轻声说。   “还真是摊上了不得了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我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她继续后退,但内心深处的男性特质却又让我想挡在她的身前,“真让人紧张,也真让人害怕。”   “拜托了……我不是有意为之。”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但透着真切的诚恳。   她不会害我……我如此相信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平复下心情,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地说。   “请相信我……”她再次诚恳地看向我。   “我相信你,但现在我们有点麻烦了……”我小声说着,面向着到来的怪物群,缓缓地解开了裹着剑的布条。   穿着黑袍的怪物仍在靠近,匕首散发着令人惊悸的光——   我端起剑,手心里已全是汗水。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五章 血色残阳下的混乱(2)   *** 与此同时——   “列队,防御。”领头骑士在发现怪物的第一时间便如此下令。   “明白!”剑士们立刻作出了回答,收起休息的姿态,立刻戴上了头盔,拔出腰间的长剑,回到了自己的驻守位上。   从下令到集结的时间短得令人咋舌,而且在他们如此疲惫的状态下,他们依旧士气高涨,步履稳定,无比坚毅。   这些剑士训练有素,他们是毫无疑问的精锐部队。   怪物包围了这辆车,这正是它们的目标。   “格雷戈里!”领头的骑士再次下令,同时缓缓提起了手中的重枪。   “在!请吩咐。”   “立刻去通知修道院和城墙,把这个小镇的民兵都给我喊来,马上去。”他下着命令,牵着鞍绳,调转了一下马头,横在了车队的正前方。   漆黑战马的马蹄在亢奋地挠着土地,白雾顺着他的呼吸而不断喷出,他也无比兴奋,因为他知道,战斗即将到来,他马上可以扬蹄冲锋,他马上就可以用马蹄踩烂敌人的头颅——他是战马,他无比渴望战斗,他从未畏惧。   “明白了。”格雷戈里点头,行动敏捷地穿过了包围圈,尽管身上也因此沾满了黄土。   “其余人,优先保护货物,准备!”他举起长枪,下达了防卫指令。   克洛格从阴影中走出,像是闲庭信步一般地朝着骑士和剑士们走去。   那些怪物也在缓缓靠近,举着明晃晃的刀刃,干瘪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不成句的音节。   克洛格还在前进,怪物也很自然地收拢在了他的背后,而那名骑士,也看向了他。   “马上退后。”   明晃晃的骑士枪对准了克洛格,冰冷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窖。   “我不想说第二次。”   话音刚落,他的长枪便如雷霆般刺出,用着无比老练简洁的手法,带着能贯彻一切的威力和速度,就像是要贯穿面前的男人——没错,从出手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制止”,而是“刺穿”。   以这强力恐怖的枪击刺穿面前的男人。   从一开始就毫无怜悯可言。   但克洛格的反应比骑士的更快,他只是一个侧身,就躲过了枪击。   骑士调转了一下身位,继续着攻击,但很明显地放慢了速度,这种笨重的重枪难以连续作出攻击,巨大的穿透力和重量在此刻成为了累赘。   他利用着身位的优势和马匹的力量,不断调整着位置,尽可能地进行着攻击。   连续的枪击都无法命中他!甚至连擦碰到他都显得困难。   在某一次的枪击之后,克洛格的身体消失了。   啪嗒——   他的身影最后停在了刺出的钢铁长枪之上,压低了身形,鞋跟磕在了长枪的凹槽上,其中一只脚则落在马头上,让他得以稳住身体。   “枪法很犀利,比上次进步不少,我的骑士小姐。”他俯下身子,把脸凑近了那位骑士,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但你迟疑了,所以你……还不够快!”   “呃!”那位骑士松开了长枪,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声音里的怒气已经无法用语言言表,“够了……克洛格!你这可是妨碍公务,给我走开!我不想对你出手。”   长枪的前端因为松手而下垂,但马鞍上的环扣却又托住了它,那并非列阵冲击之时的长枪,而是真正用来挥动的,无比巨大的重枪——瞧啊,那巨大物体落地的声音沉重而厚实。   “你还是那个样子。”克洛格像是讽刺一般地扬起了嘴角,“死脑筋的女孩,一点都没变。”   “够了!”骑士挥动起长剑,以快速而狠厉的招数砍向克洛格。   而下一刻,克洛格空手接住了那把砍来的剑,切开空气的锋利剑刃在他的手边生生停下了!   空手是如何接下如此强力的剑技的?如果仔细看克洛格的手的话,能够找到些许端倪——他的手指是弯曲的,就像是钳子一样钳制着剑锋,让剑锋无法前进,但这是该有多大胆自信的人才能做出的事情?又一说的话……这该是多强大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他的手上似乎也附着某种金色的物质,像是火焰,又像是凝胶,就像是在故事中传颂着的,可以称之为“魔法”的东西。   两人在电光火石之间对峙着,手与剑刃在空中交错,就像对剑那样相互推挤着对方,都试图压制对方,试图取得主动权,以得到战术性的优势地位。   但劣势的一方却是拿着剑的一方,骑士的手在颤抖,胳膊正被压弯,他居然会被这样逼退!   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到底有着什么样可怕的力量?   那个骑士的剑锋还在后退,这幅景象真是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超现实感。   “所以你还是那个没有半点长进的小女孩啊,艾尼克希亚!”克洛格咆哮着,击开了那把长剑,而后击落了那个骑士的头盔!   头盔跌落,露出的却是一个少女的面容。   难以置信……这位骑士……居然是一个女性!   银白如新月的长发在微风中飘动,白皙的肌肤也暴露在了空气中,漆黑的双瞳如同黑曜石般明亮,却又透着难以言说的认真和愠怒。她的面容甚至于比那些所谓的贵族名媛还要美丽动人,那该是多么俏丽的女孩啊,而且那股属于骑士的勇武和英气却也能在她的面容上体现,她既是严格的冷彻武人,同时也是极其美丽的少女。   她缓缓直起了后背,微张着嘴,眼帘低垂,脸上划过一丝不屑和讽刺,表情无比凛冽。   “你到底想做什么?”艾尼克希亚蹙着眉,缓缓收回了剑,声音有些无奈。   她拿面前的男人没办法……换句话说,没几个人能对付面前的这个男人。   “路过,顺便借点东西来用用而已,”克洛格耸了耸肩,“应该不要紧吧?”   “好吧,我得换个问法了。”艾尼克希亚盯着克洛格,“这些东西是你特意带来的吗?”   她指的是克洛格背后的怪物。   “并不是。”克洛格耸了耸肩,“应该只是凑巧,不过也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的嘴角扬起微妙的弧度,像是挑衅。   “别给我打哑谜。”艾尼克希亚不悦地说,“你应该知道不少东西,告诉我,我可没时间跟你玩文字游戏。”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才是那个装傻的人,盖文格温应该给你交代了不少事情,这次运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跟你交代,那个家伙的算盘打得可比玛尔斯还要精明。”   “抱歉,我可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只想快点把这个破箱子按照路线送到目的地去。”   “真奇怪,盖文格温应该……至少告诉了你运了什么东西。”   “那又如何?”   “你的任务恐怕不只是运送货物这么简单吧?我想想看……你来这里调查什么呢?”克洛格把最后几个音咬得极重,“秘密的任务,对吧?”   “我倒是觉得……可能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东西,不过……”   “别嘴硬了,你心里比我有数多了。”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看着对方。   “好吧……那我借你吧。”艾尼克希亚活动了一下脖子,“你准备好了吗?”   “我很讨厌演戏,不过这次和我一起的配角和龙套还不少。”他摘下了帽子,抬头看着艾尼克希亚,“说不定会演变成一出有意思的戏剧。”   背后的怪物在下一刻发起了围攻,而克洛格的身体也再次遁去了。   (说实话已经远没有写《夜眠之城》之时的那种战斗描写了,也有很久没有写战斗了,有些生疏了……再次动笔描写的时候总觉得写得稍稍有点糟糕呢——双手合十)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五章 血色残阳下的混乱(3)   ***   怪物在靠近——   拖着步子,一点点前进,手上的匕首被攥得嘎吱嘎吱响声,低语声和牙齿的颤声让人头皮发麻。   “呜……”   尽管不是第一次对付这样的东西了,但那份紧张感和恐惧感依旧存在,让我的手脚都有些发颤。   那次被扑倒的回忆让我既恶心又惊恐。   但我不能退后,也不能逃避,我必须试着面对危险,面对敌人,面对自己害怕的事物。   一旦逃避,就再无战胜的机会。   一旦逃避,就再无战斗的决心。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和决心,我深呼吸着,握着手中的宝石之剑,紧盯着临近的怪物。   它仍然在靠近,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清晰可见。   前段时间我还特意去练过剑术,除了更熟悉这具身体之外,身体里的记忆也在因此而慢慢恢复——这具身体曾经是一位剑术高手,原本应该随着她离世而遗失的剑术也随着身体的契合而被找回。   我尽可能地回忆身体里的记忆,回忆起剑技的细节,记起藏在四肢百骸中的技巧,就像是捡回自己的技艺那样平滑而自然。   属于我的技巧和力量。   尽管我只能发挥出不到十分之一的能力,但这已经足够我击败面前的敌人了。   已经非常近了——   我甚至于能够听到怪物的呼吸,那从喉咙管里冒出的声音活像破掉的风箱。   来吧!   我解开外套的扣子,抬起眼,掀开帽檐,让自己能够更好地看着靠近的怪物。   我猜此刻的我应该是怒目圆瞪的模样吧?   一定……不能畏惧!   微风拂过我的脸颊,就像是轻柔的羽毛,怪物的身影遮挡住了阳光,我的身后就是街道的墙壁,我已经没有退后的余裕了。   现在……   那个怪物翻转了一下手腕,挥动着匕首,砍向了我!流动的光弧在空气中闪烁着光,速度非常之快,如果被砍到,或许连骨头都会被伤到。   我该怎么办,如何躲避,还是用剑格挡吗?   我在着短暂的时间里,尽可能地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这是我正式的第一次战斗,战斗经验几乎为零,我必须有所考虑,我可没有盔甲的保护,所以我不能有错误。   尽可能地作出最合适的判断,而后作出最合适的行动。   沉住气!   匕首的锋刃划破了空气,在我的视野中越来越大,我甚至都能看到它上面的细纹和装饰了。   刷——   耳边传来了匕首的尖啸声。   本能拉扯着我的身体下沉,同时我侧过了身子,弓下了腰,肩膀紧缩,长剑下垂。在攻击落在我身上之前,勉勉强强地闪避开了攻击,原本会切向我胸口的刀刃现在只能切到我的外套,它的身体也因为平衡而前倾,就像是要扑到我的身上。   这一次的规避让我钻到了它的下方。   这具身体带来的战斗经验帮到了我。   而现在它的漏洞就暴露在我的面前,也就是挥砍之时毫无防备的侧腹和腰部。   反击的时刻和机会,来了。   我咬紧了牙关,双手握紧剑柄,尽力地挥动起长剑,手腕用劲,用力地推动着剑锋,让它的砍劈充满冲击力和速度。   指节上传来了剑柄的粗糙质感,稍有沉重的剑体却又充满厚重的力量感和让人踏实的感觉。   “喝!”我的嗓子眼里不自觉地冒出了闷哼声。   而在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之后,它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电光火石间的胜负。   脸上的血也黏糊糊的。   我把那口提着的气松开了,而后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血液从白色的剑体上缓缓流过,而后滴落在了石板上,色彩艳丽而诡异。   我做到了,虽然没有那么好看,但我的的确确砍断了它的腰,切开皮肉的轻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些喷溅出的黑色鲜血更是证明了这一切。   涌上身体的,是谜一样的亢奋,汗一下子就从背后冒了出来,是啊,我砍杀了怪物,一个让人恶心的,讨厌的怪物。   但是我做到了!   我面对它们,然后击败了它们,这让我的脊背都在因为兴奋而颤抖。   但我的麻烦还没有解除,其他的怪物涌了上来,包围了我和芙莉德。   大多数的怪物都冲着车队去了,朝着我来的大概只有六七个,但这对我来说却也无比棘手。   我把剑架在了胸前,看着被血液染红的半透明剑刃,夕阳的光辉几乎和浸染它的血色合为一体。   日轮还在不断下沉。   我得尽快做出决定。   毫无疑问我得和芙莉德一起离开,而离开的方法就是打开这个包围圈。   我的体力很有限,而她看上去不像是能够战斗的人……不,这或许只是我单方面的推测,说不定她会很多魔法一类的东西,说不定她会很强的咒术。   让她和我一起就可以了……我们只要到了空旷的大街上,就能够脱离。   这样的话……总之先解决掉面前的这两个,然后趁机溜掉就可以。   在我还在考虑接下来的事情时,在我身后的,倚靠在墙边的喘息的少女,走到了我的侧面。   诶……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无比震惊。   “啊啊……让我目睹这一切吧,就像是目睹群星的降临,就像是目睹天幕的崩塌,我等待许久了——我一直想见到您战斗的英姿,想目睹这一切的一切,这正是我所渴望见到的,您的战斗啊。”芙莉德双膝跪地,紫色的双瞳闪烁起诡异的神采。   她为什么……要跪倒在地?   这如同仪式的姿态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是吃错药了吗?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现在这么危险,这些个怪物一个比一个近,一不留神就会被伤到啊,也有可能会被杀掉的……   “你在干什么,喂喂喂,现在怪物就在边上啊!很危险的啊!你在想什么?快点起来!我们一起逃走!”我挡在她的面前,大声地质问着,想让她起身,这样我们两人只需要解决几个怪物,便能撕开一个豁口逃离。   我可没有那么多力气把这些怪物都解决掉,找机会逃走才是正道。   但是芙莉德……她在做什么?   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等一等,芙莉德,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瞪着她,而她却无比平静地看着我。   “您只需一往无前,不必理会我。”她轻声说着,缓缓埋低了头。   “你到底在说什么?和我一起走啊,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敌人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大声质问着,向前了一步,挡在她的身前,举着剑,面对着敌人。   她的举动不正常……   或者说……   我根本无法理解。   “这是您的战斗,一切的荣耀归于您,我不必插手,只需要目睹,然后祈祷,最后迎接您的凯旋。”她双手合十,而后在我惊愕的目光中。   五体投地。   双臂张开,后背弯曲,披风和银色的长发披散开,姿态如同被献祭的羔羊,又像是降临大地的魔鬼羽翼,怪异却神圣,疯狂却虔诚。   我现在才意识到……   芙莉德的思想……   一半属于完美的知性,而另一半则属于信仰的狂热。   但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我现在必须面对敌人,还有战胜敌人。   只是……   我看着伏倒在地的芙莉德,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是英雄吗?   我不知道……   但是她,却把我当做了英雄。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六章 王家之骑士(1)   第六章 王家之骑士   微风穿过了街道,在经过橱窗与墙根之时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就像是吟游诗人的口琴那样悠扬;木箱被搁置在了干燥的黄土地上,紧贴着小巷的墙壁,堆得就像是小山一样高;白色的砖瓦和绿色的盆栽相互掩映,房屋间的晾衣绳在空中摇晃,偶尔有麻雀停在上面,然后扑棱棱地飞走了。   原本的静谧的景象,却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和臭味而变得怪异而恐怖。   人群的尖叫声已经远去了,只剩下有如气凝胶一样凝重的空气,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所能听到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而遥远。   那些干枯如骷髅的怪物似乎对普通人没有多少兴趣,镇民也很机灵地在怪物出现之际就逃跑了,也就是几个笨拙的人受了点伤。   噬魂鬼们就像是计划好了一样地包围住了车队,它们只是对车队感兴趣,对车队押送的货物感兴趣,其他的东西它们都丝毫不在意。   因此大街上只剩下了护送的剑士和怪物……还有我和芙莉德。   但如果硬要说的,它们似乎也对我感兴趣,虽然说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也有些棘手。   不过这同样也让人对箱子里押送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枯槁一般的怪物趋之若鹜呢?   我现在处于一个微妙的状态。   我只要挥动长剑,就能击倒面前的敌人,然后趁机脱离包围圈,但我却又不能这么做——芙莉德现在还保持着虔诚的跪坐姿态,双臂展开如羽翼,深紫色的双眼一直注视着我,却没有丝毫要逃跑的意思。   她在等待着我的战斗,等待着她所言的“荣誉”,她的双眼充满虔诚与渴望,也带着疯狂一般的信念。   她把一切都寄托在我身上,她已经彻底放弃了战斗,如果我退缩的话,且先不谈她会不会被伤害,她肯定会万分失望的吧?   或许那些噬魂鬼不会攻击她,这些怪物对普通人不感兴趣——如果我用这样的话去劝说自己,或许就能劝说自己抛下她心安理得地离开吧?   我大可以直接逃离,但我却相信她也绝不会因为危险改变姿势,即便刀刃割断她的咽喉。   所以我不可能把她的安危交给怪物,因此我也一直挡在她面前。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我必须作出新的决断和考虑。   我必须保护她,就像她照顾我那样。   一个,两个……一共是七个。   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而言,我必须把它们全部解决掉。   但这么多……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可没有自信一次对付这么多,刚刚那个我觉得只是单纯的运气好,如果要硬拼的话……   真糟糕……   冷静下来……   保持冷静,必须保持冷静,好好考虑方案。   我或许没有那么多的力量,但我却有足够强的决心。   那就尽可能去战斗吧,就算是受伤,哪怕是因此而死了,我也不会后退,不会退缩。   难以遏制地,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从我的胸中涌出,让我的呼吸都在颤抖。   我想做一个英雄,哪怕只是此刻的英雄……   哪怕只是一个人的英雄。   哪怕会于此刻死去。   我也会去战斗,绝对不会后悔。   以那一刻的英雄之姿。   ***   我盯着靠近的噬魂鬼,伸手解开了衣领的扣子,脱下了黑灰色的披风外套,露出了里面的华美精致的米黄色长裙,金线绣成的玫瑰与孔雀在微光中闪闪发光。或许是因为外套的保护,即便在外面走了两天,它依旧很干净,纤尘不染,依旧耀眼美丽。   如果穿着这样的衣服去晚宴和聚会的话,恐怕会立马成为整场宴会中最耀眼瞩目的那人吧,不过它现在却显得很不合时宜,因为我现在面对的,并非是彬彬有礼的绅士,而是嗜血的恐怖怪物。   它们不会因为美丽而怜香惜玉,只会因为饥饿而撕扯血肉。   “啊……这样的话裙子就很难洗了,它看上去真的好贵……”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没接话,只是对着我微笑。   夕阳即将被地平线吞没,漫天的星光在开始在暗蓝色的微光中闪烁,橘红色和蓝黑色在交界处暧昧地交缠在一起,弧形的光带跨越了天际。   我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剑柄上的徽记,那是一个镶着宝石的独角兽图案,看上去神秘而美丽。   “你知道独角兽代表着什么吗?”她轻声说着,摊开了手,望着遥远的地平线。   我拉扯了一下嘴角,轻轻摇头。   “非凡的勇气和幸运。”她说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太阳在此刻彻底下沉,周围的一切仿佛也在此刻变得暗淡。   而敌人也在此刻冲向了我。   深陷的眼窝在此刻闪现出令人畏惧的光。   我抬起剑格挡,划过空气的光弧也在我的上方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还有扩散开的金属碰撞声。   这把剑很特别,似乎是某种特殊的材料,它既美丽,却也比常规的钢铁要坚硬,因此在这种时候,这种优势便凸显了出来。   但刀剑交配震动感还是传到了手腕上,我绷紧手腕,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剑摇晃,同时退后了半步,鼓起身体的力量,奋力推开了面前的怪物。   呼……   集中精力……集中精力。   背后的怪物也冲了过来!   “呜……啊啊啊……”   怪物的嚎叫有如割玻璃那般刺耳。   我尽可能地去调整步伐,在攻击来到之前面向了敌人,然后侧身躲开了这记竖劈。   裙装让我的行动有些受限,因此规避攻击便显得有些勉强而麻烦,我也想像记忆中那样依靠翻滚拉开距离之后再反击,但且先不管这一身不太方便的衣服,如果我用那种方式战斗的话,那芙莉德由谁来保护?   啧……真是处处受限。   我重新整理了一下姿态,继续面对着怪物。   一直这样可不是办法……如果按照战术上的策略的话,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减员”,也就是优先击破几个怪物,即为先“各个击破”,然后再想办法对付其他的敌人。   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然后把目标订在了侧面的一个举着带钉木棍的敌人身上。   我的背后就是灰色的墙壁,芙莉德就在我的脚边……我再想想看,旁边有一堆木箱子,还有一个不高的木牌,如果能够利用上它们的话,就好了。   在极其短暂的思考之后,我制定了一个临时方案。   而那个拿着木棍的噬魂鬼就像是猜中了我的计划一样,极其配合地向我冲来。   那么现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长剑,注意着攻击的轨迹,在它即将落到我身上之时错身躲开。   我错身的落点在它的侧面,而且还是它手尚未收回的时刻,这样的话……只需要……   一剑斩断它的腰部即可。   我把剑扛在了肩上,扭转腰部,用全身的力量挥动长剑,用极其迅猛的招数斩击,而后一剑将它拦腰斩断。   它们骨头比想象中要脆弱一点,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类的话,就算是以我刚刚的力量,恐怕也是无法做到腰斩的吧?   侧面的怪物冲来了,它是目前距离我最近的怪物。   它的攻击很突然,速度非常之快,让人难以招架——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退了两三步,割断了头顶上的木牌,而下落的木牌正如我计算地那样正巧挡住了怪物的攻势和视野,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已经足够我进行反击了。   向前刺击,然后……   贯穿它的胸口。   紫黑色的血液从它的胸口汩汩流出,很快也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机。   第二个!成功了!   还有五个……   正当我准备松一口气,准备继续下一步的计划之时,肩膀传来了布料破碎的声音,还有肌肤被撕破的轻响。   还有剧烈的疼痛感。   该死……木箱的计划被打乱,只能被迫终止了。   一个噬魂鬼从罅隙间靠近了我,干枯的手握住了我的腰部,而后埋低头,就像是水蛭切割吮吸血液那样,贪婪地撕咬着我的肩膀。   我能感到我的血液在喷涌而出,温热的质感顺着我的手臂缓缓扩散,浸染了衣服,如同盛开的大丽花。   我记得芙莉德跟我说过,噬魂鬼和食尸鬼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前者是保留着一部分人形的,失去灵魂的干枯之人,而后者则是彻彻底底的扭曲怪物;前者渴望的是新鲜的血液和灵魂,而食尸鬼渴望的是腐烂的尸体和邪恶的亵渎。   所以它们渴望的是我的血液,所以它们会奋力地撕咬我的动脉——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口渴啊……”   “灵魂啊……是黄金的灵魂啊……想要……”   “给我吧……交给我吧。”   这些呓语……正是它们的渴望啊。   突然传来的疼痛让我的眼睛一酸,但我咬紧了牙关,用力地撤回了自己的手臂,连带皮肉的痛苦让我痛苦万分,但总比被那怪物一直抱着吸要好。   “呼……真恶心……”我咬着牙,左臂却还因为皮肉被撕扯的痛苦而颤抖不已。   这感觉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我深吸了一口气,撩开因汗水而黏在脸上的头发,架起防御的姿势,向前走了一步,继续挡在了芙莉德的面前。   虽然受了伤,但“减员”的目标也基本达到了,现在继续稳扎稳打……应该就可以了。   在考虑到这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开始动摇起来了。   我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吗?能够坚持到我击败所有的怪物之时吗?   决心也开始动摇了。   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的话——   如果——   我看向了我的肩膀,此刻血如泉涌,似乎是咬破了某条大血管,温热的血液继续沿着我的胳膊流淌,一点一点地流到了我的剑上。   独角兽也被手心里的血水染红。   如果我有更多能力的话……   当我再次看向剑体之时,它已经被鲜红所浸染——也不知那是怪物的,还是我的。   而剑锋和凹槽中间的宝石在沾染上我血液的瞬间,便开始散发出暗淡的白色光晕,就像是萤火那样微弱。   或许它听到了我刚刚的愿望……   这把剑的力量……现在正在涌入我的身体。   记忆也随之而复苏。   以无可阻挡之势。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六章 王家之骑士(2)   ***   “怎么回事……”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剑,惊讶于它的荧光,也惊讶于涌入身体的力量。   它的光芒和力量,顺着我的手臂流入了我的身体,就像是顺着血液流遍了我的全身,流遍我的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情况?   我很确信……这力量不属于我,而是属于这把神秘的宝石之剑。   手臂充满了力量……   但是这股力量对我来说极其陌生,而且让我极其不舒服,充满着违和感和不契合的感觉,举手投足都让我觉得相当不适——就像是把另一个灵魂也拉扯进了这具躯体。   身体也有些失去控制了……   我的手就像是被拉扯着那样……就像是提线木偶那样怪异而不适,连抬起手都很困难。   就像是有人在我的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   就像是一只无形大手在背后操控我。   就像是一个虚影在背后控制着我!   这股力量很强大,但是我却没有权力去控制和操纵它,我对它毫无抵抗力,只能保留最基本的身体控制权。   我现在连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   那股神秘的力量在下一刻加大了对我的控制力,几乎让我跪倒在地,我甚至都能听到自己骨骼的轻响。   如果有一面镜子的话,我真想看到自己有如提线木偶的模样——那一定是滑稽且恐怖的模样吧。   尽管身体因为神秘的力量而有些失控,但我手中的剑,却握得越来越紧。   是那股力量,它在引导和控制我,以无比强硬的姿态,以毫无商量的姿态。   一定……一定是因为这把剑。   “不一样吗……算了……不过也勉强可以接受。”   在我思考之时,一个扭曲的纤细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如同穿破耳膜,直达思维的深处。   我仿佛已经失去了我的躯体,只剩下单纯的五感,但却无法作出任何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站立,举起那把散发着荧光的长剑。   有如灵魂出窍般无助。   如同超现实一般的景象,此刻正在我的身上发生。   真是不讲道理啊……   “你到底是什么……”   “在这之后再说。”声音传来,“要先把面前的东西解决掉,不是吗?”   我最后的控制权也被剥夺了。   现在的我成为了旁观者,成为了旁观“我”战斗的人。   ***   “我”端着剑,缓缓地挺直了后背,目视着面前的敌人。   微风从背后吹来,就像是羽毛那样轻柔,温柔得像是女人的呼吸。   星星在夜空中闪耀,街道上的灯火却很微弱,能够看到的仅有不远处流动的火把群——那应该是即将赶来的民兵队啊。   而面前的怪物,却像是鬼影一样飘忽不定。   在这黑暗的街道角落里。   “我”侧过了身,背靠着墙壁,摆出防御的架势,转动眼珠,警惕地注意着怪物们的动向。   最近的噬魂鬼冲了过来,不……不只是这一个,是五个!它们几乎是一齐冲了过来,就像是渔夫捕鱼那样瞬间收拢了包围,挥动着手上的残破武器和利爪,挥舞的轨迹在空气中划成杂乱的网,让人难以躲避。   “呜啊啊啊……”   它们的嚎叫让人恐惧,它们的行动杂乱而紧密,但是漏洞却尽收“我”的眼底。   攻击即将到来——   “我”小心地判断着轨迹,而后极其巧妙地在侧身的同时转动了一下脖子。   匕首在下一个瞬间贴脸划过,武器在割断“我”鬓角的一缕头发之后,狠狠地刺在了墙壁上,瞬息间产生的火花在黑暗中迸发。   第二把匕首——   “我”腾出左手,同时弯下腰,让后在匕首刺到“我”之前,用一记准确的上勾拳打向了那个噬魂鬼的手骨关节,让它的手臂关节变形翻转,从而让原本刺向我的匕首改变了轨迹,一下刺到了旁边的木箱上。   现在的一切防御都很完美,但它们现在已经靠得非常近了!   之后“我”便看准他们前扑的时机,朝着右下方翻滚,那边是毫无攻势和防守的角度和漏洞。   “我”脱离了包围,然后握着长剑,在下一刻斩断了最外面噬魂鬼的躯体。   但这一瞬间的反击还没有停止,“我”继续拉开步子,绕到了它们的身后,从背后接连击倒了两个噬魂鬼。   此刻最后两个噬魂鬼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在仓促间,只能用他们的手臂进行回击和防御。   “我”举起剑,就像是要把它们劈成两半那样,奋力地挥砍。   手骨的断裂声无法让“我”停手,只会让我更加大刀阔斧地使用长剑挥砍。   在连续的数次挥剑之后,最后的敌人也无声地倒在了地上,黑紫色的血液浸染了土地。   行云流水般的防御和反击,这才是一位剑术高手该有的技巧和能力。   在最后的怪物倒下后,剑的光晕消失了,我也重新掌握了我的身体。   但我也失去了力气,身体里的热量仿佛也在那个瞬间被抽空,猝不及防的空虚感让我头晕目眩,我摇晃了一下身体,跪倒在地。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解决掉了所有的怪物。   我看向了芙莉德的方向,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态,伏倒在地,没有移动分毫。   “总算结束了……”我自言自语着,松开了手中的剑,用力地揉了揉脸。   我还没有从刚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问题一大堆,但是却无从思考。   这把剑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到底是什么在控制我?   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在我因思考而发愣的时候,有一个浑身伤口的噬魂鬼爬向了我,他的腿脚已经散到了墙角里,身上也全是伤口,但他却还渴望着血液和灵魂——正如他口中的呓语。   直到它扑到面前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黑影在眼瞳中越来越大!   砰!   脸边刮过了一阵强风。   而那个怪物则在下一刻倒飞了出去,身体在空中散得七零八落。   我抬起头,看向了停在身边的身影。   那是一位疾奔而来的女性骑士,一位有着美丽面容和银色长发的勇武骑士,她正牵着缰绳,调转着马头的方向。   刚刚黑色的战马用它的马蹄踢烂了那个噬魂鬼的胸骨,很少有战马愿意扬起前蹄和踩踏敌人的,如果他能够这样做的话,除了经过专业的训练,那他也必定是一匹好战的马。   我看向了那位女骑士的长枪,那把长枪早已被血色浸染。   她低头看了我一眼,向我颔首示意。   她的意思是“没问题吧”。   我想了几秒钟,像是鸡啄米那样点了点头。   之后那位银发的女骑士便继续骑着战马,挥动着长剑,就像是游骑兵那样在错身的瞬间弯腰挥砍,用剑刃割破怪物的咽喉和臂膀。   民兵队也已经加入了战斗,流动的火把光点仿佛能照亮夜空,而金属碰撞的声音也在黑夜中回荡。   重甲剑士和民兵队的配合还算是默契,接下来的话……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虽然说我觉得只有那些剑士也足够了。   说起来……她应该就是刚刚的那个……等等,那个领头的骑士……是个女性?   我揉了揉眼睛,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   “结束了,我很荣幸能够目睹您的战斗,呜呼……已经期待许久了,英雄大人,您的战斗真是精彩……在下真是万分荣幸。”   在我发呆休息的当口,芙莉德缓缓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双手合十,说着难懂的话。   “真讨厌……”我别过了脸,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还有,别用奇怪的名字称呼我。”   “抱歉……”她轻声道歉。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对付它们?”   我倒不是特别生气,但却因此而感到疑惑。   “我发过誓,绝对不会再随意使用咒术来战斗的。”她轻轻地说着,跪坐在了我的面前,缓缓地拿出手帕,擦拭着我的脸。   “真是的……这算是哪门子的誓啊……”我叹了口气,抓住了她的手腕,与她四目相对。   “我很信任您,所以也请您信任我,您是我的英雄,至少……刚刚您就证明了我的眼光,也证明了自己。”她轻声说着,把我的外套搁到了我的大腿上,而后从口袋里拿出布条,开始帮我包扎伤口,“您受伤了,很疼吧?”   “确实蛮疼的……”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平复着各自的心情。   而那边的战斗,也基本进入了尾声。   我是她的英雄吗……还真是微妙的关系呢。   ***   火把将街道照得透亮,民兵队还在协助清理现场,巨大的人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活像篝火晚会的盛况。   骚乱总算是平息了,虽然说有人受伤,但总体的损失很小,倒算不上什么“大事”。   而我觉得也到该回去的时候了,我可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回去吧,应该还来得及吧?”   “应该够……”芙莉德收捡着东西,轻声回答着。   银发的骑士跃下了战马,顺手把那匹马停在了路边,朝着我们走来。   或许是出于某种预感,我偷偷地拉上了外套的帽檐,背过了身子,直接拉着芙莉德起身,想要趁着她还没有靠近的时候离开。   “感谢你们,英勇的战士,热情的援助者,路见不平的英雄,请允许我向你们致以最高的敬意。”女骑士清澈却冰冷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也停下了脚步。   没及时走掉……真是的,总感觉又会惹上一些麻烦事。   这个女骑士的气场强得让人喘不过气,也让人不愿意面对。   总之想办法扯个理由离开就好……不想和她有过多纠缠。   “我们只是路过的人……如果真要算起来的话,我们只是保护自己,只是解决了围攻我们的怪物……说真的,这谈不上什么援助。”我低垂着头,回答道。   “并非如此。”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把右手放在了胸口,以骑士的礼节向我们致敬,“只要和我们并肩而战了,我就会认为你是援助我的一方,小小感谢,不成敬意。”   她的声音很沉稳,语气里也透着真诚,让人觉得安心。   “报告——葛兰受伤有点严重,需要……”   似乎是传令员的声音。   “批准了,快去,怎么回事儿?怎么样也不至于受重伤吧?”女骑士一边嘀咕着,一边下着命令,“那边的,格雷戈里……啧,这个家伙怎么还没回来,那艾格特……统计一下损失,等会报给我。”   “明白。”   在嘱咐完这些之后,她又重新看向了我们。   芙莉德叹了口气,默默地背过了身子。   “能否让我看看你的样貌,至少也得让我知道你的模样,这样我才能记住你,或许这样我能在未来的某天报答于你。”她漆黑的双瞳紧盯着我,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虽然说这像是那种可能对我有利的言辞,但这一下子就把我的退路切断了啊……没办法了……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了。   “呃……也行吧?”见推脱无效,我也只得动手去解自己的帽檐,露出了自己的脸。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女骑士。   “陛……陛下?”   银发的女骑士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无比吃惊地看着我。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七章 逝去的皇女(1)   第七章 逝去的皇女   剑士们摘下了头盔,在路边用清水冲洗着身上的血迹,民兵和侍从正在搬动尸体和清理木箱,血腥味被夜风驱散了不少,也带来了窸窣的虫鸣。   一部分胆大的平民正在远处观望,在确认骚动平息之后,都陆陆续续地点燃了家中的蜡烛,鹅黄色的烛光从窗户透射而出,和街道上的火把交相辉映,就像是白天一样明亮。   或许是错觉,连夜空中的星星都没那么耀眼了。   说实话,整场袭击都是这些穿着重甲的骑士解决的,民兵只是来收场子的,也就几个噬魂鬼要让他们对付。说实在的,这些骑士的表现真是让人惊叹,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遭遇如此突然的袭击,而结果仅有一人受伤,其他人则毫发无损。   他们表现出的战斗素质和战斗力,包括纪律性和执行力,几乎让人叹为观止,他们应该是精锐部队,或许是王家卫队也说不定。   而这支精锐部队的头领,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单膝跪地。   “抱歉,皇女陛下……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您,来的也有些晚了……”她右手握拳,搁在了胸口上,头埋得很低,后背却挺得很直,“而且刚刚是我冒昧了,万分抱歉。”   “没……没什么……”   她的这个举动让我既惊讶又疑惑,我惊讶于她单膝跪下的举动,疑惑于她这个做法的用意——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属于下位人对上位者的礼节。   芙莉德说过,这具身体曾经属于一位皇女,而就目前看来的话,面前的这位女骑士应该是认识以前的我的,但如果这么一说的话,那面前的这个骑士应该也是宫廷里面的人。   说实话,有个难题……虽然说我是“皇女”,但是却没有任何关于以前的记忆,这样或许会造成很大的麻烦——我无法应对这样的场面,无法对以前的事情作出解答和回应,更无法从原本的角度判断其他人的立场,这样我肯定会被怀疑。   一个有着曾经皇女面孔的,却对皇女一无所知的人,还有比这更加可疑的人吗?   面前女骑士不假思索的行礼,已经是对我最大的信任了,也是最大限度的忠诚。   在见到的第一瞬间这样做的,无疑是可以信任且可靠的人。   我如此考虑着,同时思考着下一步该说和该做的事情。   说实话,我还有某种感觉……   面前的这位女骑士,似乎……和曾经的“皇女”关系很好,而且不只是那种上下级关系,而是那种……亲密且暧昧的关系。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芙莉德,而她也只是朝我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看样子只能我自己独自面对了。   .   “请原谅我的疏忽,美丽而仁爱的弗伦西斯·艾丽娜,尊贵的皇女陛下。”她保持着姿势,稍稍靠近了一点。   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她托起了我的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吻手礼。   原本属于男士的礼节,在她身上却也显不出什么违和感。   “诶……这样真的……”   “您默许过……原本我是不能这么做的……但唯独您允许了。”她轻声解释着,声音意外地柔软,透着微薄的欢喜,“您不记得了吗?”   对……我确实不记得了,倒不如说我对你一无所知……   没错,我对这个皇女的过往一无所知。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也就两条路,第一条则是硬着头皮,先假装自己什么都记得,假装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皇女,然后在日常的接触中找到自己立足的线索和记忆,通过大量的接触与询问来找回记忆,小心地应用那些线索,从而让自己“找回”关于皇女的记忆,让自己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女。   但第二条逻辑也摆在了我的面前。   按照芙莉德所说的,皇女艾丽娜是死过的人,而且也是秘密下葬的,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说是失踪也完全不为过。又一说艾丽娜已经下葬数年了,期间杳无音信,完全可以用失忆失踪来解释,甚至有她乔装之后周游列国的传言,如果这样的话,从逻辑线上又有了另一个选择。   说来惭愧,第二条路就是假扮失忆,也通过接触和学习来找回记忆,只是这个方法相对于第一点有所不同——如果用失忆这个方法,虽然不用太注意细节,但我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必须得完全信任我,而且得认真地协助我,否则根本无法进行计划。   但面前骑士的举动让我想试一试……   让我想试试第二条方案,如果是面前的女骑士的话……说不定可以做到。   得小心地调整一下措辞——   “抱歉……我,不太记得了。”我颤动着嘴唇,小心地说着,“说实话,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面前的女性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深呼吸了一下,开始了她的讲述。   “臣下是隶属于王国的第一兵团的首席指挥官,同样……请允许我怀着荣幸再次向您介绍自己——在下是克拉伦斯家族的克拉伦斯·艾尼克希亚,是您忠诚的臣下。”她说,“确实很久没见了……这点我很理解。”   “抱歉,我完全不记得了,你说不定认错人了……”突然萌生的退意让我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但却起到了欲擒故纵的效果。   “不会,在这点上我很确定……我或许会认错其他人,但唯独您,我不会认错。”她缓缓起身,语气无比笃定。   她站起来之后比我高不少,我必须要仰视才能看着她的双眼。   “比起这个,你为什么如此确定呢?”我询问道。   “那把宝石之剑,只有她能够使用,所以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我如此确定。”她扬起下巴,看着我,“只有她的灵魂能够抵挡它的侵蚀,也只有她得到了这把剑的认可。”   我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横在草地上的那把半透明的长剑,此刻它正安静地躺在地上,但剑体却干净得有些诡异——之前的那些血迹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刚刚的诡异感觉还残留在体内,让我有些不太舒服。   “原来是这样的吗?我完全没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但却被她打断了。   “请不要再这样说了,我知道了……您好像,失去了很多记忆。”她叹了口气,“或者说……完全失忆了,是吗?”   “是……”   我张开了嘴,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急促。   “我记得您……曾经逝去过。”她低声说着,“看到您站在我的面前,或许我应该表现得更惊讶一些,不是吗?”   夜晚的风拂过,就像是少女的手指那般轻柔。   我有些无语,只能呆望着艾尼克希亚。   “那我该怎么办呢?”过了许久,我才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没头脑的话。   “那些事情以后再说吧……在这之前的话。”艾尼克希亚抬起眼,微笑着,“我希望您能够信任我,就像是以前那样。”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七章 逝去的皇女(2)   ***   艾尼克希亚的态度很暧昧,即便是知道身为皇女的艾丽娜是已经逝去之人,她的表现也相当平静,态度也相当亲切和友好,如果还有别的感情的话,那就是无比真切的忠诚和难以言喻的欢喜吧?   就像是与阔别已久的好友重逢,但礼数却也无可挑剔。   但她却没有说“请跟我回王宫吧”这样话,甚至于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挽留的意思,在行礼和寒暄之后,她便离开了。   我不懂政治,也不懂权术,或许她这样做有她的用意,但我也不得而知。   从某些意义上讲……我什么都不懂,不懂作为皇女应有的一切。   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曾经是皇女,却没有属于皇女的能力和灵魂。   “您看上去很疲惫,也很疑惑,是吗?”   走在回程的小路上,她如此对我说。   她拎着暗黄的提灯,和我一起走在黑暗的大道上,夜晚的道路黑得吓人,全然不似生前的城市,尽管有星光和新月的光辉,但能见度依旧很低,如果没有灯笼,恐怕很容易迷失在黑夜之中。   小镇的灯火在我们的渐行渐远中变得遥远而飘忽,偶尔响起的狼嚎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这野外可一点都不安全,到处都有游荡的野兽,这也是商队不在晚上出行的原因。   “是的。”我点头,回答了她。   “能让我分担一下吗?”她颤动着嘴唇,轻声问道,“说不定我能够……有所作用。”   我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泄气地踢开了脚边的石子,脚下传来的沙土质感让我有些头麻。   骑士……宝石剑……怪物……灵魂……皇女……   问题多得要死……而且都纠缠在了一起,解决一个问题就必须又从另一个问题入手,就像是毛线球那样杂乱,而我却还没有找到“线头”,也就是这一系列问题的出发点。   最糟糕的是,我对此也无从下手。   “我想想看……”我扶着额头,尽力地组织着语句。   “您的身世?”她长叹了一声,而后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她说的没错!她抓到了这些问题的“线头”和核心。   尽管这些事情无比繁杂,但如果追寻一切的根源的话,那出发点应该就是“我”,也就是“皇女艾丽娜”,作为艾丽娜的我,才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出发点。   所有的的问题,都从“艾丽娜”这个点延伸开来。   “是!”   或许是心情急迫,我一下子喊出了声,然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样,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样啊……”她轻轻地笑着,慢悠悠地迈着小步子,姿态一如既往地从容而优雅。   “啊……怎么说呢……确实也对自己一无所知啊。”我挠了挠头,说道。   “您的故事啊,让我想想看……”芙莉德抬起头,仰望着星空,不急不缓地讲述着,“就像是风尘旅人的诗歌,又像是散落于地的星尘……”   .   在21年前某个夜晚,这个王国的王后生下了一位公主,当时全国人民都为此感到欢欣,国王也因此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欢庆也因此持续了数天。   在神圣的洗礼之后,这个孩子被赋予了“艾丽娜”这个名字。   国王有三个孩子,艾丽娜是王国的长女,索瑞利安是二王子,莉莉丝则是最小的女儿。   这个王国的王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会传给艾丽娜的吧?传给王国的嫡亲,传给最年长的孩子,传给各项能力都无比优异的艾丽娜。   艾丽娜从小就表现得极其优秀,她非常积极地学习文学知识,也学习了许多枯燥的古籍知识,包括炼金学和博物学,甚至于剑术和骑术她也有认真学习,同时,她本人也有着极强的军略和战术天赋,这一类的书籍她也大量研习过。   据传言,她不仅本人博学多才,在军略上极有天赋,同时她也是一位谦和而仁爱的人,待人无比仁厚,虽然她很不擅长政治斗争,但光凭她的才能和美德,都足够让人敬爱有加吧?   退可治国,进可御敌,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她应该会成为一位让国民拥戴的贤王吧?   但是她死去了,死得无声无息,毫无波澜,甚至于绝大多数的人都对此一无所知——毫无疑问,她死去的讯息被封锁住了。   蹊跷的事情就在这里,按理说王国的长女死去了,且先不说要风光下葬,至少也得把这件事情传达出去吧?教堂的钟也得为她的逝去而奏鸣吧?教皇也要带着男童来弥撒吧?   但这些事情……却没有一件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人为掩埋了,所有的一切都风平浪静,无声无息,就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块,只泛起一丁点涟漪,便又很快陷入沉寂。   而这位皇女,被秘密下葬到了这王国的角落里。   她的死讯一直没有传出去,尽管外面的言论都认为皇女已经死,但官方给出的结果,却是她的“失踪”和“远行”。   这件事也算是草草收场了,一切的痕迹都被无声流淌的时间所掩埋。   距离她的下葬,已经过去五年之久了。   而如今,艾丽娜再次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以一个生者的身份,继续存活于世。   那个艾丽娜就是我。   一个原本不该存于世界之人。   “那……艾尼克希亚……她也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她的表现来看的话……她似乎早就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我说着自己的推测,同时也陷入了思考。   艾尼克希亚的言辞和表现给了我一些新的想法,同时也让我开始对自己的走向有所斟酌。   因为她表现出的感觉则是:“有人一直在调查关于艾丽娜的事情”。   这样一算的话,我的处境就有些微妙了。   而且有个很奇怪的疑点……但我一下子却也说不太清了。   “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倒不如留给你自己思考。”她耸了耸肩,突然加快了脚步。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然靠近了居住的山林,走到了山路的石阶边。   夜幕下森林的黑影就像是野兽的牙齿那般恐怖。   “我猜你们很快还会见面的,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芙莉德扬起嘴角,“很快,一切就会继续进行,在此之前好好休憩,而后耐心等待吧。”   说着她便举起提灯,走上了石阶。   “诶……等我一下。”我颠了颠后背的布包,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前胸似乎被什么东西挤压着。   我低下头,那把宝石长剑正安安稳稳地睡在我的怀中,安静得就像是一把普通的长剑。   ……   这个东西也得列入调查名单才行。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七章 逝去的皇女(3)   ***   “重新清点一下缺失的物资,顺便把统计的损失汇报给我。”艾尼克希亚走到了车队前方,下达着命令。   说是命令,但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好的。”其中一个剑士摘下了头盔,“属下马上去通知。”   “嗯。”她点了点头。   剑士在行礼之后便朝着车队尾跑去了,金属的铠甲因为他的跑动而发出哐哐的声响。   民兵队大多都离开了,只剩下几个干杂活的人在用干草叉收拾倒塌的草垛,而有些平民和小男孩则惊叹于剑士们的英姿,久久驻足不肯离去。   至于这些剑士,除了那位受伤的,其余人在领队尚未下令之前,依旧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一人坐下休息。   即便如此疲惫,他们也毫不松懈。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很疲惫了。”艾尼克希亚的语气放的很缓,“现在都先休息一下吧,就算是铁一般的战士,也会因为长途跋涉和战斗疲惫——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可以休息了,我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之后便是琐碎的声响,似乎是金属相互碰撞的轻微声音,剑士们小心地坐在了地上,继续等待着艾尼克希亚的命令。   “首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花两到三天在这里恢复体力,之后我们将会继续旅程。”艾尼克希亚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后露出了一个微笑,“第二,你们现在可以去旅店了,其他的事情我明天会交代,现在,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好好休息,我不准你们明天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明白了吗?”   虽然说很严格,但却是非常关爱下属的作风。   她甚至于还愿意自己守夜,也难怪这些剑士们对她敬爱有加了。   之后这些剑士便离开了车队,前往附近的旅店,口里时而发出些许疲惫的叹息,亦或是大力地活动着脖子,缓解着身体的劳累。   他们真的很累了。   艾尼克希亚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柔和的表情。   “报告……”一个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她把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艾尼克希亚眼前的女性……怎么说呢,似乎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穿着一身黑白配色的女仆装,黑色的外布料和剪裁精致而细腻,衬里的白色边角让她看上去更有清纯和温柔的感觉,高至膝盖的裙摆下露出的则是漂亮纤细的小腿,编成细麻花辫的白色中长发垂落在饱满的酥胸前——喔,那同样可以让人看到她胸口白皙的肌肤。她微微低着头,但这依旧掩盖不住她令人惊讶的容貌,无论是细滑的柔嫩肌肤还是精致的眼角,亦或是小巧的鼻子,都让她看上去美得异常。   但她似乎,和普通人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她的眼睛,则是奇异的浅金色,而她的瞳仁,似乎也比普通人狭长一点。   “嗯,真慢……”艾尼克希亚撇了撇嘴,语气有些古怪。   “万分抱歉。”女仆把双手交叠在了小腹前,埋低头,然后郑重地向着艾尼克希亚鞠了一躬。   她身上散发出的温和气质让人由衷地喜欢。   “在你汇报之前……把你那身可爱的女仆装脱掉,艾格特。”艾尼克希亚皱眉看着面前的女性,语气说不上不悦,反倒充满讥讽的味道,“你应该知道你这样的打扮有多显眼,现在可不是在宫廷和宅邸,而是在行进的途中,你这样是很容易被盯上的。而且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只带了这一套女仆装,如果在抵达目的地之后却没有一套应有的干净衣服,有多丢人……你应该心里有数。”   “可这是我的工作。”面前的女性低眉顺眼地回答着,“如果这样的话……”   “那我退一步,穿外套吧。”艾尼克希亚咬着食指,“这几天风沙很大,不是吗?”   “……”   艾格特也只能不情愿地穿上了麻布的外套,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后注视着面前的女性。   “下次注意点……不然就别跟我睡了,到时候就把你的衣服脱了丢男人那里去,大家都很累……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明白。”艾格特轻声说,“不过我相信您不会那么做。”   “……继续你的汇报吧。”艾尼克希亚双手环抱在胸前,停顿了好一会才如此说道。   “是。” .   袭击所带来的损失非常小,这大多要归功于剑士们的纪律和战斗力,整个车队一共四辆小车,但只损坏了一辆,货物也只损失了很小的一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损坏的车轮和木板只要找工匠,很快就能修理好。   但重点并非这些普通的货物,而是那个“特殊”的货物。   那是保存于宝箱中的,传说中的宝物的组件,也就是黄金罗盘的组件。   这传奇的无价之宝,才是这个车队所要保护的东西。   这个宝箱里,应该封存着两样组件。   其一是表盘,囊括了世间所有事物和命运的统合。   其二是指针,指向的必然是正确的方向。   “但是非常不幸的是,指针被人抢走了。”艾格特打开了宝箱,声音低沉地说。   在那刻着金葡萄叶和龙头的宝箱之中,一个金色的表盘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而指针,早已不翼而飞。   “哎呀……被人抢走了啊。”艾尼克希亚耸了耸肩,不可置否地说。   “恕我冒昧,这该不会是您计划的一部分吧?”   “对……你什么都知道,我喜欢你这个聪明劲儿,所以我也不太打算瞒你。”艾尼克希亚捏住了艾格特的下巴,语气微妙而危险,“在袭击进行之时,你就应该推测出了一个大概,不是吗?”   “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在想什么……”艾格特退了一小步,摇了摇头,“但是先请看看这个……”   顺着她的手指,可以看到其中一个木箱,乍一看上去,似乎和其他的东西一般无二,但当艾格特打开它的时候,突然涌出的臭味几乎让人昏迷。   黑色的粘稠液体正顺着盖子滴落。   “但我猜,这个并不在计划之中。”艾格特说着,放下了盖子。   “的确……这是什么?”艾尼克希亚捏着鼻子,把盖子重新捡了起来,重新扣在了箱子上。   这玩意儿的味道让她反胃。   “我们的货物单中并没有这一项,而缺失的陶瓷也消失了,应该是有人调包了,但我也不知道这人的意图为何。”   的确,无端地调换东西,抢走无关的货物,这一切的线索都显得有些古怪。   “我好像记得这玩意,不过今天晚上没心情调查了。”艾尼克希亚轻轻地抚摸着噬魂鬼在木箱上留下的抓痕,说道。   “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了呢。”   “看样子捣鬼的不止我啊,哈……”艾尼克希亚轻蔑地笑了笑,“不过……说起这个,我刚刚遇到了艾丽娜,没错,就是那个艾丽娜,你最熟悉的艾丽娜……”   “诶!艾丽娜,是艾丽娜陛下吗……但是,但是……她不是已经……”   “凡事都有一些意外,就算是死人,说不定也会变成活人——这世界真是奇妙,不是吗?”   “艾丽娜陛下……”   她的脸上写满了怀念和悲伤,如果不是强忍着,恐怕她会立刻哭出声吧?   “你应该比我急切得多,艾格特。”艾尼克希亚一字一顿地说着,“但你看上去却又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这种事情……”艾格特咬着嘴唇,“真是让人悲伤啊。”   “很快你们就会见面的,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艾尼克希亚拍了拍艾格特的肩膀,朝着车队的末尾走去,“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和她共处……毕竟现在可不是以前了。”   “……”   艾格特愣在了原地,目送着艾尼克希亚的远去,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   “让我想想看……”艾尼克希亚走到了自己的战马边,轻声嘀咕着。   她抚摸着战马的前额,这匹好战的马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变得如此温顺。   她在考虑选择。   从她掌握的线索来讲的话,这个事件的参与者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就目前来讲,整个事件虽然还按照计划的轨迹而进行着,但越来越多不确定的棋子加入了战场,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整个计划如果不加以约束的话,恐怕会失控崩坏。   她现在……必须把现状传达出去。   “快来,格雷戈里……马上来!”艾尼克希亚突然大喊,而那个戴着小圆帽的侍从也放下了手中的西红柿,以他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艾尼克希亚的面前。   “格雷戈里,我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   “请吩咐。”   “格雷戈里,快去,躲开阿尔伯特的猎犬和莉莉丝的秃鹫,骑上霍尔,他会让你在所有的关卡同行无阻,把消息带给索瑞里安,让维尔特帮助你……快去!趁着夜色出发!”   “啊……是,明白!”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年轻的侍从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拿着这路费。”   说着她便抛去了一个钱袋,而侍从却只拿走了其中五枚金币,将其他的金币归还给了她。   “这些足够了,主人。”格雷戈里语气坚定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我完成这一切之后给我一些赏赐。”   “当然没问题。”艾尼克希亚投去赞许的目光,把缰绳递到了侍从的手上,“愿你一切顺利。”   “愿幸不辱命。”   在下一刻,他骑上了战马,向着小镇之外而去。   “那么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真是让人期待啊。”   艾尼克希亚遥望着远处,若有若无地叹息着。   如果她估计的没错的话,她与她的二十四位亲卫队,正处在整盘棋局中最微妙的位置。   “所以你会怎么选择呢?无用的‘国王’大人?”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八章 暴风雨之前   第八章 暴风雨之前   “把锤子递给我。”   我站在摇晃的梯子上,朝芙莉德伸出了手。   “好……马上。”   她应付了一声,把地上的木锤捡了起来,踮起脚,顺着梯子,把它递到了我的手上。   “好的……”   我小心地接过了锤柄,往上了一步,脚下吱吱叫唤的梯子让我有些有些不安——这老旧的木条该不会突然断掉吧?   “小心。”芙莉德轻声嘱咐着,也用手扶住了梯子。   “嗯……”   我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把锤子搁在了屋顶的小槽上,对照了好一会儿,才把之前在安尔小镇买下的木板扣在了屋顶的破洞上。   这次出行,就是去买这些材料的。   我拿出夹在胸前的铁钉,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找准位置,挥动起了木锤。   原本应该只有两只脚大小的破洞,却因为那次怪物的袭击而被拉扯得可以塞下两个我了,破裂的木板就像是兽牙那样突出着,怪物的黑血在黑褐色的木板上凝结成痂。   说实话……如果破洞这么大的话,也变得有些难修理了不少,而且梯子摇摇晃晃的,使不上力气。   咚咚——   有些勉强,但我还是修好了屋顶   因为前生是个男人,做起这种事的时候倒也得心应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地打歪钉子或是砸到手指,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可真是丢人了。   “好了……”我把锤子扔到了地上,长舒了一口气,而后顺着阶梯小心地爬了下来。   芙莉德在我落地时候凑近了我,在确定我没什么事之后退开了。   “很快就要下雨了吧?”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望向了不远处天空中凝聚的积雨云。   “应该是暴风雨。”芙莉德轻轻地挠着下巴,“所以才要尽快把这个破洞堵上啊。”   空气在变得潮湿且不安,就像是沸腾的蒸汽那样躁动着。空气中的湿度已经变得非常大了,衣服因为水蒸气而黏在人身上,让人相当不舒服,连鼻尖都能传来水的气味——那同样像是沾满了灰尘气息的木屑气味,呼吸也像是被堵住了,让人不住地咳嗽和喘息。   “回去吧……我可不太想淋雨。”   说着,我便朝着屋内走去,而她也轻轻巧巧地跟在了我的背后,很自然地挽起了我的胳膊。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那柔嫩的肌肤相触碰之时,我的心跳依旧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嗯……”   她看上去如此温柔,又是如此体贴。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   她自称“英雄的陪侍”。   ***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我走到了之前漏水的地方,仰头看着被木板阻挡住的破洞,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应该可以了。”芙莉德走到了我的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收走了我脚边的木盆。   “那就好……”   “要吃饭吗?”她说,“嗯……是苔藓蜂蜜涂的裸麦面包,还有一点儿啤酒花……应该可以做一点啤酒什么的,如果不喜欢就喝泉水吧,我可是用炼金器具蒸馏过的,这次我保证它干净。”   我和她在安尔小镇里采购了不少生活用品,包括平时用的器具和食材,这几天也比我刚复活的那几天吃得好不少。   我凭借着自己作为现代人的前生记忆,也告诉了她许多关于厨艺方面的知识,同时也帮她普及了一些相对科学的观念(特别是关于生活的),她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接受了一部分(她依旧保留着一部分怪异的坚持)。   如果再细说一些的话,我也尽可能地教她了一些食材的处理法,这个世界的烹饪方式的确让人不太敢恭维,在经过我的少许改良和调整之后,这些食物算是好吃了一些,看相也好了不少。   虽然说……有点偏向自己生前的口味了就是了,而且芙莉德虽然嘴上说着“我很喜欢”,但真看上去的话……她似乎也没有那么习惯。   我有时候会考虑起以前的事情,回想起关于现代学习到的一切知识,并会考虑着如何学以致用,如何把它们应用到这异世界的生活里。   或许这会是一个漫长且麻烦的过程,但我觉得一个现代人的知识储量……说不定还有点作用。   唔……   “说实话,蒸馏水最难喝,就用水壶烧开就好啦,蒸馏很麻烦的。”我说“不过……感谢你如此细心地照顾我。”   芙莉德耸了耸肩,别过了脸,转而去取橱柜里的东西了。   现在需要我考虑的,是关于“艾丽娜”的诸多事情,我现在首要要去了解的,则是艾丽娜的过往,还有关于她的一切线索和疑点。我必须把那些东西都找出来,然后尽可能地去理清思路,拼接所有的线索和疑点,找到解决我疑问的方法,最后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事情。   “皇女艾丽娜”生前的一切行为和因果,都在此刻缓缓展露,剥离,然后织成命运的纱网。   我有一种感觉,这异世界的新生活可不是悠哉悠哉的舒适生活,而是围绕在危险风暴之中的庞大故事。   而艾丽娜,则是这个故事的中心。   对我而言,如果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话,我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吧?   这可是我的“第二人生”,我可不愿意就这样结束。   最起码也得在我看清属于自己的命运之后之后,我才能去死。   这便是属于“我”和“皇女艾丽娜”的命运。   ***   “你了解关于那个骑士的事情吗?就是那个……认识我的那个……艾尼克希亚的事情。”我坐在餐桌上,望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问道。   “那个骑士吗……算是还知道一点。”芙莉德歪着头,想了一下,“她很有名的……我是说,在这个王国里,她目前应该是第一骑士了,统帅的也是王国里最大的兵团,各方面也是没得挑。”   “还有更详细一点的吗……比如说和我以前的关系。”我喝了口水,问道,“也就是和艾丽娜的……关系”   “她和你的关系,我想想看……在以前是极其密切的,当然我指的是小道消息……”她低头吃着面包,“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问这种事?”   “可能是……突发的预感吧。”我挠了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而且我总觉得,总不能就这么悠哉悠哉地过着,也不能说糊里糊涂——我有一种预感,我或许正处在某个事件的中心,如果我不多了解一些情况的话,不能够保护自己的话,我或许会死在这纷乱的事情里,正如这个身体的前生那样,不是吗?”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那种不安的预感正随着时间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那恭喜您……”芙莉德突然拍了两下手,烛火和影子也因此摇晃了起来,“您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了……您也应该要准备面对您的命运了。”   说完她便走到了我的身边,握住了我的手掌。   “我想看看您的命运……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或许这能够帮到你。”她念着这些奇怪的话,而后把我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可以吗?”   “当然可以……”   ……   她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额头贴着我的手腕,表情认真无比。   “我看到的,是一个光影交错的未来。”她轻声说着,松开了我的手,“充满沙尘的旅程,路边长满黄色的玫瑰和纤细的荆棘,这是一场没有人祝福的旅程,没有祝福的,充满……”   她的言语戛然而止,她的双眼也于那一刻睁开了。   “听上去……很奇妙……”我摇了摇头,“是要受苦了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吧……但我会一直陪伴着您,正如我一开始的誓言那般。”她笑着,抬眼的瞬间无比柔美。   “那……容我提前感谢。”   她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把头转向了窗户那边。   “看啊……暴风雨来了。”她轻轻地说着,语气却像是在念咒语。   而在下一刻……   轰隆的雷声在跨越了天际,随后雨点便如马蹄般倾泻,呼啸的风在高歌,摇摆的树叶在哀鸣。   暴风雨的声音与景象……   我起身关上了窗户,但不知为何,我的胸口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擒住了那样,让我喘不过气来。   “暴风雨……已经来了。” 第一幕 黄金罗盘 插曲 泥泞间的会晤   插曲 泥泞中的会晤   紫色的闪电刺破了天空,而轰隆的雷声则于下一刻从天际的弊端疾驰而来;风在呜咽着,就像是铜管的奏鸣曲,树木也被摇撼着,像是随时会被折断;滂沱的雨声无比嘈杂,让人的耳朵都有些疼,下落的雨点就像连在了一起,如同逆行的水珠,又像是纤长的白色苔藓。   一场暴风雨。   尽管是白天,但天空阴沉得就像是黑夜。   而在不远处,一个人正骑着马,朝着这边赶来,从身影上判断,并非是普通的送信人——那一身厚实的铠甲应该是一名骑士才会拥有的。   而他正骑着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整条街道上只剩下她和艾格特,其他人则都躲到屋檐下避雨去了,她们两人站在街道的入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雨水顺着艾尼克希亚的铠甲和脸颊流下,而艾格特的衣物早已被雨水浸透。   “来得可真慢。”艾尼克希亚抬起眼,语气有些不悦。   “但还算及时。”艾格特轻声说,“要我离开吗?”   “你先回避一下吧,具体情况我会在谈完之后告诉你。”艾尼克希亚说,拍了拍艾格特的后背,“你淋了很多雨了,去擦干休息吧。”   “是……也请您注意身体。”艾格特微微欠身,朝着屋子快步走去。   “好啦……让我看看……”艾尼克希亚望向了靠近的骑士,自言自语着,“是谁来了?”   高大的马匹于下一刻,在艾尼克希亚的面前停下了,高扬马蹄的每一次沉重的踩踏,都会溅起黑色的泥水,它的鬃毛也因为雨水而耷拉向一边,鼻孔喷出的白雾在雨幕中缓缓消散,看样子它也经过了很长途的奔跑。   坐于马背上的,是一名身着银色铠甲,携带着骑士枪的,腰间挂着银色长剑的骑士,厚实的胸甲和肩甲让他看上去勇武无比,尖刺设计的臂铠和护腕让他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关节处的机括严丝合密,当然这不是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那刻在他骑士盾上的狮鹫纹章,才代表了他的身份——他无疑是王家的骑士长,或许是比这更高的级别。   “说话前先给我滚下来。”艾尼克希亚淡漠地说,“听到了没。”   “……呵。”   他拉扯了几下缰绳,调转了一下马头,然后一跃而下。   雨幕落在盔甲上,像是结成了无数白色的细针。   他站到了艾尼克希亚的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我应该没来晚吧?”骑士瓮声瓮气地说,“应该很及时,我说的对吧?”   “把头盔也给我摘了,立刻马上。”但艾尼克希亚依旧瞪着他,声音虽然没有敌意,但却有些冰冷。   “是是是……”   有些无奈地,他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他英俊的面容,他毫无疑问是个帅哥,而他本人也的的确确是个贵族,那份独特的贵族气质无法掩盖,但同样,他的脸上却也充满了军人该有的坚毅,让他看上去无比可靠。   “还算及时,不过还是挺慢的。”艾尼克希亚一字一顿地说,“维尔特爵士。”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才如此说道。   “请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就算是你,我也会有些生气……毕竟早已不是那个阶级了。”维尔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这句话的,“艾尼克希亚公爵大人?”   “好了我不开玩笑了,正值壮年的英雄,英勇的骑士,无双的勇士。”艾尼克希亚把脸边的头发拢在了一起,“我派出去的信使才出去一天,按理说现在消息应该还没有传达到,但是你却出现在了这里……”   她忽而把脸凑得很近,带着无比的嘲讽意味。   “不是我说……你该不会一直在背后跟着我吧?”她挑了挑眉毛,“就像是老鼠那般偷偷摸摸,是吗?”   “我可是没有那么偷偷摸摸,倒不如说……是你故意引着我来的。”维尔特的蓝色眼瞳瞪着她,语气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烦躁。   两人的对话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针锋相对。   “说起这个……你的亲卫队呢,一个都没带来吗?”   “这种会面没必要带卫队,不是吗?而且我刚刚已经看到你把艾格特支开了,你的卫队们现在都在屋檐下……还是说你想多增加一些潜在的,会让秘密被泄露的几率?”   “答得不错……过来吧。”艾尼克希亚把手搭在了剑上,朝着马棚走去,“如果雨能小一点就好了。”   ***   马棚里弥漫着马匹的骚味和干草的气味,棚子里的空气也因为马儿炽热的体温而变得有些热,潮湿的气味在里面弥漫着,让人一刻都不想多待。   两人在马棚里走了一圈,在确认没人之后,他们便继续着谈话。   “继续吧。”   “你的目标是什么?只是单纯的来跟我聊天?”   “计划的头可在你这里,这句话应该是我问的才对。”维尔特说,“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应当‘伺机待发’。”   “我们的计划部分完全不同,这点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艾尼克希亚伸手,抚摸着维尔特的脸,“所以说,亲爱的维尔特,我们可以在某个角度上合作。”   “我们可都属于索瑞里安王子……”   “而你却也和那位亲王有来往。”   “利益当然是越大越好,跟他交易合作能得到不少东西,我们的兵权可一点都不小,这些政客和亲王都在拉拢我们,不是吗?”维尔特轻蔑地说,“在他那我可以捞到不少东西,到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分到一块更大的地儿。”   “我以为我已经够坏了,维尔特。”艾尼克希亚轻笑着,“但我没想到你比我更坏。”   “这可不是坏不坏……我只想保证自己的收益,为此当然需要不择手段,再说的话……我谁都没害,现在这几方的矛头可都一致,我只是想多捞一块蛋糕。”   “我也想多捞一点利益……不过这一次……或许会玩得有点大。”艾尼克希亚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不确定和飘忽,“说真的,我不喜欢那些政客,”   “我……知道了,但你这样会非常危险。”   “如果连下注都不敢,那还怎么赢得所有的筹码?”   “说得也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似乎都在思考着自己的选择。   “好吧……那我们重新来讨论一下……”维尔特摊了摊手,“接下来该怎么做呢?第一骑士大人?”   “既然达成了共识的话,那就先从第一步开始吧。”艾尼克希亚低笑了起来,“那么我们先从‘追捕抢走指针的克洛格’这个地方开始吧……”   “看样子你也和不止一方交易了啊。”   “不然怎么保证自己的胜利?”她说,“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看盖文格温的意思来行动。”   “哦呀……如果是你们两人共同的计划的话,保不齐你连王子都会背叛。”维尔特说,“怪不得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和计划……怪不得。”   “到时候再说吧。”艾尼克希亚打断了他的话,“总之先按照这个进行,我们至少得把黄金指针抢回来,这可是必须的工作。”   “好好好……我去准备一下。”维尔特应付着,戴上了头盔,骑上了战马,冲进了雨幕,“下次我会带着我的人来的……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大陆上的冒险者一听说黄金罗盘出现在了这里,便都向发疯一样地往这里赶呢。”   “那还真是糟糕了呢。”她哑然失笑。   但回答她的只剩下风声。   马蹄的声音渐渐远去——   而暴风雨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么现在……”她松了口气,“该改变一下战术了。”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九章 决意(1)   第九章 决意   雨后的山林泥泞无比,树叶上的水珠还尚未滴落,当微风穿过山林之时,除了沙沙的树响,清凉的水也会滴到人的头顶和手臂上,就像是一场突然而至的小雨。   我跟在她的背后,盯着自己的靴子,小心地躲避着泥坑   “暴风雨之后要尽快去收树莓,那些东西掉在地上很容易烂掉,所以要去及时收……”芙莉德一边说着,一边自言自语一般地拨弄着头发,夹在胳膊下的篮子里装满了沾着泥土和水珠的树莓,看上去新鲜而漂亮,让人很有食欲。   她刚刚带着我去了一片生长着浆果的小林,我和她一起收捡了好久才收起一篮。   原本只是普通的日常生活,但是我却愈发迷茫和恐慌。   我……就这样活着吗?   “芙莉德,但我还是……我还是很迷茫。”   十分没头脑地,我打断了她,把心里话说了出去。   “为什么而迷茫呢?”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稍不注意就会漏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就是……”我说,“但就是……空荡荡的。”   空荡荡的心,没有任何欲望与动力,没有念想,什么都没有,就只是这样恍惚度日。   就像自己前生那样空荡荡的。   一事无成,悠哉悠哉。   要做什么?或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对我来说,来到这个世界的经历和人生目前……就是这样。   其实也有“我就想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的想法,但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或许无法得到这样的生活。   我知道……现在我随时会陷入危险。   我不是普普通通的人,而是“皇女”。   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加不知所措。   “多听,多思,保留自己的想法。”芙莉德若有若无地叹息着,“多想想……就可以了。”   如果只是多想想的话,或许我早就想通了,可我至今都没有想清楚。   在恍惚间度日。   “可是我……我真的无法想通啊,所以……”我咽了咽口水,“告诉我吧,芙莉德,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   莫名的恐慌涌上了我的心头,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无比。   漫无目的的人生……   这才是最让人惊慌的东西。   让人畏惧的无形之物。   “您真的……要我告诉您吗?”芙莉德突然停下了脚步,认真地注视着我。   “是……”   “活着……无论如何,无论受了多少苦难,无论遭遇多少危险,无论有多孤独,有多绝望……您都必须活着,绝不放弃地活着,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像个人,或许像条虫,无论以何种方式,都绝不能放弃活着的渴望,”芙莉德说,“就算是不被祝福的,被诅咒的人生,也必须有着这样的信念,活着的……信念……只要活着,就有继续抗争的力量……所以,您,必须活着,必须抱着活着的信念,无论会遭受什么……所以活着,为了那遥远未来的光明活着。”   她的声音很沉重,也很真挚,每一个字都像是竭尽全力说出的,让人无法忘记。   活着……活着吗……   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吗?   不放弃希望地活着吗?   无论如何也要如此吗?   “我……知道了。”我压下颤抖的声音,“那我问你……如果我放弃了那种希望……如果我懦弱了……你会怎么样对我。”   鬼使神差的话语。   “我会亲自把你扔进地狱搅碎。”她抬起头,眼神淡漠而恐怖。   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九章 决意(2)   ***   “这是谁给你的?”芙莉德捧着那个印着环形银蛇的匕首,端详了好一会儿。   她坐在书桌前,正对着桌面的书堆,面前铺着泛黄的纸张,羽毛笔在墨水瓶里吸满了墨水,她似乎有记录的习惯,每天都能看到她坐在书桌前伏案工作。   微光照亮她苍白的肌肤和长发,绿色的树木成了她的背景,这个时候的她看上去娴静美好。   “是个叫克洛格的人。”我坐在椅子上,挽着袖子,擦拭着黑亮的树莓,“在我过来的第一天晚上……然后我被怪物袭击了,跑出去之后,是他搭救了我。”   唔……回想起了不好的东西,而且我有点疑惑……   “说起那件事,为什么你要直接跑掉,如果不是碰到那个人,我可能就死掉了诶?”我有些疑惑地询问着,很刻意地把最后几个音节咬得很重。   芙莉德挑了挑眉毛,握着匕首,缓缓地起了身。   “如果你是我想要的人,那就不会在那小小的试炼中丧命。”她慢悠悠地解释着,“就算是被人搭救,也是运气,是天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吗?”   “这话由你说出来怎么就感觉很怪呢……”我摇了摇头,把头转向了大门,我刚刚似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噔噔咚——   是敲门的声音。   “哪位?”我喊了一声,从小圆凳上起身,走向了大门。   说实话我很疑惑,因为基本上没有人会来这林中小屋拜访,我甚至觉得没有人知道这地方,不然也不会连续几个星期都没人敲门了。   “别开门!绝对不能……”   但芙莉德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同时她也极快地冲到了我的身前,拦住了我。   “怎么……”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她盯着我的双眼,眼神变得极其可怖,“你知道……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吗?”   我突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里本来就偏远,基本上没人来拜访,来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如果一次性来了很多人,那情况就变得相当危险和微妙起来了。   但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闭门不……   正当我思忖的时候,门被踢开了,连同铁板上的钉子被一同掀飞。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深色贵族衣装的女性,她有着漂亮的脸蛋,漆黑的眼瞳,以及银白色的长发,她前胸的领巾和珠花紧贴着衬衣的排扣,贴身的衬衫和长裤让她看上去身姿窈窕,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她这个样子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我还记得她,她是我在安尔见过的骑士长。   但当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的背后之时,我看到了列队齐整的剑士。   “哟……还有只乌鸦啊。”艾尼克希亚在进门的第一刻便如此说道,语气讽刺无比。   她的这句话明摆着是对芙莉德说的,而这句话……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对芙莉德的某种侮辱吧?   因为我看到,芙莉德的脸色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就变得极其愤怒。   “你这……”芙莉德在那位骑士进门的瞬间拔出了匕首,反应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她的匕首直奔艾尼克希亚的脖子,带着要将对方杀死的态势与气魄,角度也是无比刁钻。   投进屋内的阳光让这把匕首如流光般灼目,正如它划过的轨迹。   但是她失败了,她的手腕在半空中被对方抓住了。   对方的反应快过了匕首的挥动。   “刀挺狠,但不够快。”艾尼克希亚的嘴角微微上扬,抓住了芙莉德的肩膀,就像是翻转纸牌那样,让她翻了个面,从背后擒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一只手抓着芙莉德的手腕,而另一只手则抓着她的脖颈,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芙莉德,表情像是在看一只杂耍的猴子。   只是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情。   而于下一刻,拿着剑的骑士蜂拥而入,靠着书桌和木板围城了一个圈,他们银色的盔甲和长剑在稀薄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拖出去砍了。”艾尼克希亚一脸嫌弃地松开了手,把芙莉德推到了一边站立的骑士身上,而芙莉德手中的匕首也因此坠到了地上。   “明白。”剑士简洁的回答让公爵的命令显得更加冷酷无情。   说着剑士就控制住了芙莉德,无视她的反抗,拖着她向外面走去。   恐惧和刺骨的寒冷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想要出声阻止,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居然还有……等一等……先别急。”艾尼克希亚捡起了匕首,看了两眼,突然又竖起了手掌,“带回来吧,有人保她了。”   于是刚刚被拖出门的芙莉德又被带了回来,剑士壮实的手臂夹着她的脖子和前胸,跟高大的剑士比起来她真是太过娇弱了,在那钳制之下的她毫无反抗之力,胸腔的挤压让她呼吸困难,她的手抓着剑士的手臂,尽可能地喘息着,但她看上去依旧非常痛苦。   渐渐地,她的反抗也变得微弱了,抓在剑士臂膀上的手也渐渐垂落,但她的神智和眼神依旧无比清明。   那是没有半点畏惧的眼神。   就算她真的在那一刻人头落地,恐怕她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就算是死亡,也无法让她退缩。   她是有小猫爪子,却有着怒狮之心的人,而我……什么都不是。   但即便如此,我也是她的英雄,她也是如此相信我的。   所以,我必须振作,然后……   保护她。   “克洛格居然也跟你们搭上了……而且他把护身匕首都给了你们,那他就是有意在保你们,那这个面子我也不能说不给,唔……那就先留她一命吧,再说也挺不吉利的。”   “松开她。”我咬着嘴唇,尽可能凶狠地说着。   如果芙莉德告诉我的没错,那我对艾尼克希亚说的话或许还能有点用。   “当然没问题,陛下。”艾尼克希亚耸了耸肩,把匕首收进了鞘里,然后把它丢到了我的面前,打了个响指,“把她嘴堵上。”   剑士应声松开了手,芙莉德总算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机会,但下一刻,她的小嘴马上又被布条堵上了。   她抬起眼看着我,宝石般的紫色眼瞳里透射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她想跟我说话,想告诉我如何应对,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了。   她现在只能看着我,而我则要自己面对这一切。   “你住在这种地方吗?真有趣。”艾尼克希亚自顾自地走进屋子,饶有兴趣地翻阅了一下书籍,然后把它们又放回了原处。   “你想干什么?”我退后了半步,小心地问道。   “仅仅只是拜访一下……但你信吗?”她说着,看向了我的手臂,“哎呀……居然还有这种印记,看样子那个小魔女一直在忽悠你呢。”   嗯?   我看向了自己的左臂,那个“锁链”图画还在,如果不是她提起的话,我甚至都快要忘记这个东西了。   它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纹身,这么多天,也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抱歉……正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连花言巧语也可以省去了,对吧。”艾尼克希亚在书桌前落座,跷起腿,像是在对芙莉德说,又像是在对我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质问着。   “我只是来带走你的……不过现在我有了一点别的兴趣。”她轻轻咬着食指,语气突然间变得有些暧昧和诡异。   “……”   我深吸了一口气,摸索着身后的武器,虽然说我不太愿意用那把宝石之剑,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必须放下芥蒂去战斗。   看上去她充满敌意,而且非常危险,如果有必要的话……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握住了那把诡异长剑的剑柄,指尖也传来了独角兽印记的质感。   “说起来,有好久没跟陛下一起玩了,我想想看……上一次似乎已经是六年前了。”她轻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就这么多年了呢。”   “所以……至少让我和你再交流交流感情吧?”她把话锋对准了我,然后对着那些剑士下令,“拿两把剑来。”   “是!”   魁梧的剑士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走到了我和她之间,就像是决斗那样,把剑插进了木板里。   决斗的“游戏”。   “如果你想救她,就跟我认真一点,她的命现在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明白了吗?”   她漆黑如墨的双眼盯着我,我也知道了……这一次我必须应战。   “好的。”   我松开了宝石剑,然后捡起了地上的精铁长剑。   在临走之际,我又一次地看向了芙莉德的双眼。   她的眼中,泛起了赞许的感情。   我没让她失望……   忍耐,妥协,抗争,以及活着。   为了遥远的光明。   ***   艾尼克希亚和我走到了一片空地,头顶上树影婆娑,脚下的泥土湿润柔软,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在这样一个鸟儿都在唱歌的日子里,我却要和一个人,举剑相向。   “真的是……太久了。”   艾尼克希亚在我的前方踱着步子,剑锋在地上拖行着。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要与你战斗。”   我握紧手中的精铁长剑,低声说。   “那这份喜悦我只能独享了,这真让人感到孤独。”她的剑锋对准了我。   而后于下一刻刺向了我!   依靠着极少的战斗经验,我收回剑格挡,金属的交碰声在空中回荡,震得人耳朵发麻。   “没错,就是这样,艾丽娜!”她忽而大吼了起来,继续出招,“你知道吗?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那样地仰慕着你。”   格挡下她的挥砍,让我的手腕都在发麻。   但她的攻势没有半分要减小的意思。   又是一记挥砍……不……是连续数次的挥砍!   “呜……啊!”我退后了好几步才堪堪挡下,脚下的泥巴都为此而被掀起。   我也想侧身躲避,但她的招数压制力太强,我没有余力去做这个,而且她的步子又快又稳,那样做无异于自杀。   我只要有半分懈怠,恐怕她真会把我杀了。   “埋在心底的良善,刻在骨子里的坚强,流淌在血液里的勇气,贤明的卓识,铁腕的手段,那才是我的陛下,是我认识的艾丽娜陛下,是和我一起度过多年的艾丽娜,是我最喜欢的艾丽娜。”她咆哮着,手上的力量变得更强,甚至于要把我的剑击飞。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的轻响,如果不是意志力,恐怕我早就跪地不起了吧?   “可你是艾丽娜吗?不是……你只不过是一个空壳,一个有着她外貌的空壳,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空壳,连她的一分一毫都不是的废物,她的一切美德与能力你都不曾具备,所以我才会如此愤怒啊!”   她的每一次出招都充满力量,而且带着如同皇帝一般的自信和威势。   只是看着她,都会让人退避三舍。   而于下一个瞬间,她灵巧地侧过身子,长剑刺向了我的手腕,而她的这一切都太快了,我无法反应过来。   噗——   皮肉开裂的轻响。   之后她收回了剑,退后了几大步,与我拉开了距离。   滴答——   我的手腕被她的剑锋割破了,黑紫色的血液从伤口里一点点渗出,就像是石油那样粘稠。   按理说……一个人受到这种伤,血液应该会溅出来不少。   而在几秒钟之后,那道伤口愈合了。   “再看看你的肩膀,那道伤口是否还在?”她笑着,放下了剑,“解开看看吧,好好看看你自己。”   “呼……”   我大口地喘息着,解开了自己的上衣,看向了左肩上被包扎着的伤口。   当我拆开它的时候,映入我眼中的,是如同婴儿一般娇嫩柔美的皮肤。   心脏就像被抓住那样骤然紧缩。   身体也失去了力量,我跪倒在地。   我…… 我是……   什么?   “好好看看你自己!”她讽刺地笑着,“你这副模样,真的还能算是一个人吗?不过是个有心跳的活尸,不过是个空有人形的怪物。”   我……我……   不……不是这样的。   我还活着……我不是……   我不是怪物。   我还是人,为那个少女而战的人。   我是为她而生的英雄。   记住……不能动摇。   也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   “所以这个故事真够讽刺啊,我曾经是那么仰慕你……”她低笑着,把剑扔到了地上,靠近了我,抓住了我的衣领,“而你却因为信任和良善而死去了,这可真让人悲伤啊。”   “……”   “好了,也该结束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你杀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这句话的。   “你是象棋里的‘国王’,明明是最没用的,却又最重要的东西,无论是胜势还是败势,一旦失去了你,所有的东西也就不存在了,也就彻底没有了机会。”   我想偏过头,却又被她掐住了脸。   “我本来想带着你的,原本你是最重要的棋子,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也不想带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太丢人太掉价了。”她深呼吸着,声音也慢慢放缓了。   我有些呆滞地望着她,看着她的长发垂落在我的脸上,看着她背后的树叶在蔚蓝中摇晃。   “来……我告诉你。”她俯下身子,在我的耳边低语,“我告诉你该去哪里……去星之湖,去那里,你可以找到你的目标,也可以找到你要的东西,你可以找到黄金罗盘,还有你的价值。”   说完她便松开了我,而后于下一刻把我掼倒在地。   或许是太过头疼,我失去了意识。   但总算……我还活着。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第九章 决意(3)   ***   身体被摇晃着——   “喂……醒醒,快醒醒。”   是芙莉德的声音。   鼻尖传来的是熟悉的草木香料味,模糊的视野中也隐隐约约地勾勒出窗户和书架的形态,视野的背景不再是覆盖蔚蓝的碧绿,而是柔和的暗褐色——那应该是木板的色彩。   我……现在在家里吗?   我记得我是晕倒了,现在既然在家里的话,那应该是芙莉德带我回来的。   身体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很无力,就像是在晨雾朦胧的清晨醒来时那样虚,意识也有点不太清醒,或许还需要缓一会儿才能动。   窗外的金色阳光,已然变成了橘红色。   快到傍晚时分了呢。   “咳咳……”我咳嗽了两声,试图让芙莉德安心一点。   “说实话,真让人担心啊……”她依旧絮絮叨叨地念着,手时而握紧,时而松开,“不过……没什么大碍吧?”   她最后的问句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在确认我的情况。   我看着她关切的脸,一时间也不知所言。   艾尼克希亚已经和她的剑士们离去了,她算是放过了我,只是这种方式多少让人觉得不舒服。   等一等……除了我之外……   “你……没事吧?”我回想起了芙莉德所遭受的对待,看着她的脸,不由地出声询问。   “某些事情……我也不是完全没经历过,所以这种事情,倒也算不上太大的事情。”她微笑着,就像是油画中的女人那般温和,全然看不出,“再说的话……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可你不怕死,我看得出来。”   鬼使神差地,我说出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的眼神让我无法忘怀。   她看着我,愣了好半天,紫色的眼瞳里充满着惊愕。   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这话果然还是太过火了吧……   正当我反思的时候,她缓缓地起身,而后坐到了我的身边。   此刻她的表情温柔无比,就像是看着孩子的母亲。   “啊啊啊……怎么会有不怕死的人呢?”她轻轻地说着,轻柔地拥抱了我,亲吻着我的额头,“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些勇气。”   如此温柔的对待。   她只是为了给我一点点勇气,却能够把死亡的恐惧压下。   她放弃了很多东西,并把它们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这该说是疯狂……还是勇气呢?   但总之……   她才是那个最勇敢的人啊。   “就算您是王,现在也只是不成熟的王,就算您是英雄,也是不成熟的英雄,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我也知道,我该抱着怎么样的期望,但即便如此,我也将一切都寄托在了您身上。”她缓缓松开了手,嚅嗫着,“所以我也多少……也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所以我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抱歉……”   “不,您不必道歉。”她安慰着我,“至少……我对您还挺满意的。”   “……”我忽而闭上了嘴,而她也不再多说。   清澈的鸟鸣与风声隔绝了我们两人的对话。   “她和我讲了很多东西。”   过了好几分钟,我才打破了沉默。   “嗯?”她挑了挑眉毛,示意我继续往下讲。   “她让我去星之湖,她说在那里,我可以找到黄金罗盘,还能找到我的……意义。”   “诶?”   她的表情有些惊讶,但却有透彻难以言说的喜悦。   “怎么了?”我问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其实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正在寻找那样东西,那是我一直以来都在等待和寻找的东西……虽然说最近也有打听到消息,但是一直不太确定……”   “那就一起去吧?”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说出了这句话,在下一刻我又捂住了嘴巴,也不太敢看她的表情。   “嗯,当然可以,说实话……也许久没有去远一点的地方旅行了呢,这一次或许能去比较遥远的地方了呢。”她的声音飘向了远处。“而且,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那我们……”我挣扎着起身,却又因为无力又一次地落回了床板上。   “你再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准备一下晚饭,之后我们再准备出行,可以吗?”   “当然,拜托你了。”   说完芙莉德便起身,朝着厨房走去了。   那么接下来就去星之湖吧,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好歹有了个目标,而且芙莉德也可以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今天艾尼克希亚跟我说了很多很多东西,特别是以前的我……啊……原来艾丽娜是这样的人啊,现在的我果然是一分一毫都比不上。   而我只是在想……   现在的自己是否能让芙莉德满意。   哈……   真是的……现在的我,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啊。   所以……该去前进了。 第一幕 黄金罗盘 终章 旅程开始之时   终章 旅程开始之时   “您真的不打算休息一两天再出发吗?”芙莉德轻声问道,“昨天您还在床上休息呢,您真的可以吗?其实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啦……”   她的语气像是征求意见,又像是在责怪。   “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我现在只想尽快出发。”我站在落地镜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不过……屋子里似乎有点暗,因此我推开了门,让阳光照射进屋子,也让我得以看清我自己。   白皙的皮肤,漂亮的半透明金发,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清秀的锁骨,精致如女神的面容——喔,这样说或许太过自卖自夸了,但我却也着实被镜子里女孩的外貌震慑到了。   唔……   我伸手拢了一下头发,然后拿起了玻璃瓶边的木梳子,小心地梳理着。头发还有些湿,早知道应该用毛巾多擦一擦了……啊?你问我为什么是湿漉漉的,我刚刚去洗了个澡啦,把身上黏糊糊的质感洗掉之后的清爽感觉……说实话真让人舒服,因为要出门旅行了嘛,说不定路上没有洗澡的地方,所以说……出门前多少还是洗一个澡吧?   就这样想着,我哼起了小曲儿,紧抱着手中的毛巾,盯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地梳理着头发。   说实话这个身体真是方便,疲劳感消失得快,伤口也好得快……虽然感觉不太妙   “噢……”她点了点头,起身拉开了窗帘,顺手吹灭了蜡烛,然后继续在桌上伏案写着东西。   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在桌上写着东西,我曾偷偷摸摸地摸过去溜过去看过,但却完全看不到她写的东西。   而她本人也说,既然要出发了,这些书可能自己也都带不走,说不定那天这个小屋会因为意外而倒塌,她很心疼自己的藏书,但也只能留下一些相对重要的文献摘抄下来带走了。   而那书架上的几十本书,她只取走了其中两本,其中一本是贵重的魔法书,另一本则是她的笔记,一本记录着无数东西的笔记。   “嗯嗯嗯……”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点头,而后走向了客厅。   褐色的地板依旧柔和,桌上堆放着的材料依旧神秘无比,柜子的玻璃瓶里装着各色乱糟糟的炼金素材,紫色的窗帘被卷成了一团,窗户紧闭,草木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一时间居然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我深呼吸着,走向了卧室。   自己的床铺被卷成了面包卷的模样,半敞开的衣柜角露出了自己衣服的布料,我俯下身子,打开了另一侧的柜门,里面也就陈列着几件简单的衣服和长裙,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啊……   我伸手翻动了一下,翻到了被我搁在角落里的那件华美的米色长裙,它已经彻底不能穿了,巨大的裂口和血液的浸透,已经让这件绣着孔雀和百花的长裙只能沦为抹布,但它带给我的回忆,却是无法磨灭的。   “啊……真是的……总会让人想起奇怪的东西啊。”我叹了口气,把它放回了原位。   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在这里住的这些天让我对这里多少有些感情,这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是那么让人喜欢,这是我在异世界的第一个家,也是第一个给我家感觉的地方,所以……让人格外不舍。   但是,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我挑了一件衣服,穿在了身上,而后走出了房间。   “我差不多了……那我也去准备一下东西吧。”她总算完成了她的工作,从椅子上离开,活动着她的颈椎。   她嘀咕着,走向了厨房,把手伸向了木柜。   黑褐色的木柜子里依旧是空荡荡的,里面的食物早已被扫空,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大桌子上放着的两颗西红柿。   “我之前讲过……这是一场不被祝福的旅行,甚至于是被诅咒的旅行,或许会遭受很多可怕的事情,而且您也知道,一定会有很多危险的事情,您现在深陷一场巨大的纷争,但您依旧愿意出行……”芙莉德拿着花瓶,往里面注了一些水,而后把它搁在了桌面上。   纯色的百合在微光中摇曳着。   “无论如何都要出发了,就算是怪物我也得面对了……再说,管他什么被不被祝福,这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啊。”我说,“而且……我自己也多少有个数儿。”   “……您能有这种觉悟,我很高兴。”她点了点头,然后清理东西去了。   我移动着视线,最后落到了角落里的宝石剑上。   黄金罗盘,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处,但就算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芙莉德,我也一定要得到它。   而这把宝石剑……或许我也能在旅途中调查出来。   哈……   我喘了口气,发出像是自嘲的声音。   无论如何,先这样走下去吧。   活着,然后抗争,然后继续地行走下去。   ***   “门要上锁吗?”我捏着锁,轻声问道。   “其实我觉得上不上都无所谓啦。”芙莉德有些泄气地回答着我,“反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就锁着,万一过两天就回来了呢?”我把铁锁套在了门闩上,把锁舌用力地按下,“到时候要是被人偷了,那可就糟透了。”   “哼哼……”芙莉德也难得地哼哼了两声,看样子她的心情相当之好。   “说真的,芙莉德,我们还会再回来吗?”我轻声问道,“我们还能回到这里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或许这场旅程会变得无比漫长,漫长到数年,甚至数十年,或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回到这里了,或许我们在遥远的某处再次安家,亦或是在旅行路上埋于黄土。   这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当然还能回来。”芙莉德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回答了我,“只是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她最后的语气有些悲伤,也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期待和希望。   当然,我也是如此。   毕竟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我去完成。   “嗯……”我哑然失笑,抬头挺胸地向前走去。   金色的阳光与婆娑的树影为我们送行。   走上这……诅咒之路。   (目前第一卷到此为止,第一卷一如既往地保持慢节奏,但是如果是熟悉的读者的话……唔,从第二卷开始,则是不间断的高能+正剧剧本了,请尽情期待。最后……让我暗示一波投石2333。) 第二幕 星之湖 序章 关于星之湖   序章 关于星之湖   面前的景象,就像是电影里那样美丽,无论是参天的树木,还是漂浮着落叶的清澈溪流,亦或是被风雨雕刻过的瑰丽巨石,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拍电影那样瑰丽美妙,第一次到大森林的感觉居然是这样棒……呜啊……棒到让人想要哭泣!   眼前的道路从一开始的石板台阶,逐渐变成杳无人迹的原始森林,眼前的树木也变得越发高大和粗壮,空气中也弥漫起了更多的水汽,或许正因为是越来越深入密林,空气也因此变得越发的潮湿   不知不觉间,我和芙莉德已经出发两天两夜了。   在这巨大的雾雨之森林里。   “话说……我们走了这么久了,会不会遇到离开的的艾尼克希亚……也就是女公爵的剑士们?”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那样,我出声问道。   我的声音在密林中回荡,原本清澈的鸟鸣变成了扇动翅膀的扑棱声。   “我确定我们不会遇到女公爵和她的亲卫队。”芙莉德一字一顿地回答了我。   啊?真的吗?   “呃……那请你说一下原因。”我挠了挠头,轻轻巧巧地跳过了横贯前路的巨大枯木,轻声问道。   虽然说很有气势,但是问一下原因才能让人安心啊。   “重甲剑士不适合在山林间行动,高密度的装甲让他们行动不便,行动速度或许只有在平地上的二分之一,甚至更低,而如果真要赶路的话,他们也可以采取骑乘马匹的方式,从大道走,这样虽然看似绕了远路,但实际上却会比在林间路快两到三天。”芙莉德认真地解释着,“反正他们的货物也是很次要的,如果他们要快速抵达星之湖,完全可以用快马加鞭的急行军模式,而且因为是亲卫队,这样的行军模式不会有任何脱节的可能,我认为她们肯定是从大道行走的,而且不会与我们遭遇。”   完整且直观的分析,如此说来的话,我们是不太会遇到艾尼克希亚了,她这样的安排倒也算是合理,我现在还无法应对艾尼克希亚,且现不提她那危险的态度,就算我因为身份而不会有危险,但她只要有半点杀心,芙莉德怕是就要被她当场杀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芙莉德在那天之后就立刻判断艾尼克希亚也要前往星之湖,我倒是知道我的意图和目的,她也表示自己一定要得到黄金罗盘,但至于她为什么下这个判断,她给我的理由一直都是暧昧不清的。   该不会是直觉吧?我有时候会这样去想,但仔细考虑一下的话,艾尼克希亚倒的确有去往星之湖的理由——她有可能也是奔着黄金罗盘而去的,或者是……为了我而去的。   只是她对我的态度……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她本想带着我,可最后又把我放走了……但是也不排除她还需要利用我……   总之还需要考虑和观察。   “明白了……”我说着,拧开水壶,喝了一小口。   “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担心什么……应付好野兽就可以了。”她点了点头,拨开了遮挡在面前的藤条,继续向前行进。   我抬起头,此刻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一整个上午的行走让我的腿脚有些酸痛,但当我看到依旧向前行走的芙莉德之时,关于休息的提议便又被我咽了下去。   她可是普通人,连她都没有叫苦叫累……我也着实不好意思休息。   “话说回来,如果距离这么远的话……我们第一站该去哪里呢”我小声地询问着,同时小心地捕捉着芙莉德脸上的表情。   “我们理论上是会先抵达科潘镇,然后从邻近亚尔绝壁的山道抵达星之湖的北部,但我改了行程,实际上我们正在朝着冒险者营地进发,这样的话……我们会直达星之湖的西部,抵达的位置会很接近灰树山谷,同时会远离北部的亚尔绝壁和北部的亚尔苔原,融雪期漫长的佳林溪谷会隔断通路,而星之湖只能在秋季和冬季航行,现在正是春季,所以说一旦从这边出发,就很难抵达另一端了。”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语气相当笃定,“反论之,如果女公爵是从大路抵达的星之湖,那她也无法通过湖来追击我们。”   但……我真的抓瞎,完全听不懂,虽然我有去看过地图,但完全没有记住上面的地标和路线,当她有模有样地说起这个的时候,我只能在她的旁边不停点头。   “完全听不懂……”   虽然说很丢人,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表示自己一窍不通。   “或许你该买本国家地理书看看了。”芙莉德有些无奈地撅起了嘴,“我个人推荐的是由卡洛和艾米这对兄妹共同撰写的地图日志,写得很详细而且很真实……反观某些诗人的游记,且先不提那奇怪的半叙事式描写,而且经常出现各种夸张化的地名和传说,比如说什么黑悼者之岛,闪光之桥什么什么的……真是让人看得头疼。”   “都是一些假的地方吗……”我挑了挑眉毛,与她四目相对   “不,其实那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是因为过分遥远而毫无用处而已。”她突然笑了起来,而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很多传说都是真的,很多故事也都是真的,很多地方……也都是真的,所以亲眼目睹那些东西,亲身经历那些东西,呼吸不同的空气,踏过不同的土地……那正是旅行的意义和乐趣所在,不是吗?”   “嗯……”   她在某些时候比我要乐观得多,而且依旧秉持着她的优雅气质……虽然说她本身也算是一个很决绝的人啦……   “差不多中午了,先休息休息吧?”她提议道,而我则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嗯嗯嗯……”   正当我点头的时候,我和她的面前掠过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鹿?!   光滑的皮毛,健壮的四肢,温驯的眼睛,嚼着草的嘴巴,唔……她正看着我们呢,这可真是一只健康漂亮的鹿,如果能去摸摸看就好了……   正当我思忖的时候,芙莉德的拍手声和话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呢……让我看看……我们的干粮差不多吃掉一半了,我不保证我们一定会遇到浆果林,也不保证我们得到的浆果和蘑菇都是无毒的。”她双手合十,而后话锋一转,“但如果是新鲜的猎物和肉,就能够保证能量和安全啦!”   “鹿……别吧……”   不知为何,我的背后突然开始冒出了冷汗。   “兔子也行,反正我是不拿武器不打猎的。”她坐在了一块像是座椅的石块上,“呜……好累啊,稍稍休息一下再走吧?”(在这里一说的是,大型动物的狩猎权在领主们的手上,平民大多只能打小动物)   “……”   她这明摆着是让我去打猎啊……可我真的没有实际学过啊,纸上谈兵倒是有过,但是实践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我扭过头,而后者已经摘下帽子,放开了灰白色的头发,跷起纤细的腿,阳光照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美得让人咂舌。   完完全全的大小姐姿态啊。   “好好好……我试试看……”有些无奈地,我朝着那只鹿走去,而后者则在我刚刚迈出第一步时逃开了。   “加油哦!”她朝我摆了摆手,而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得有些复杂。   加油……加油!   反正打只山鸡也完全可以的!   加油,你一定可以……   吧?   我给自己打着气,开始在附近搜索了起来。   在这之后……我也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大概只记得自己拎着两只身首异处的山鸡走了回来,带着一身的落叶和灰尘。   嗯……她迎接我的笑容真美,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吗?   现在需要公开的设定(重点符号)   ④ 星之湖   星之湖的存在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了,或许比这个国家的历史更长,而它也地处森林的中部。   而这个湖泊,则存在于无数的传说和神话之中,据说湖心岛上住着仙女和妖精,但具体似乎不太可考。其中似乎也有某位英雄从这里得到了神秘的力量,从而完成了英雄的伟业,但这也只是传说而已,不过这个湖泊具有神秘力量,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在湖底,则存放着能够控制星辰的星盘,实际上,这才是某个人的目标(不剧透)。   目前就透露到这里。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一章 于夜幕下的侵袭(1)   第一章   于夜幕下的侵袭   距离启程已经过去了五天四夜,而这期间,我和她则一直马不停蹄地在山林间赶路,我们的位置也逐渐远离了林中小屋,也顺道远离了小屋附近的坟场——整片森林的坟地都集中在那边,其余地方反倒干净得很。   远离了些生长在碎石板里的腐败蕨类,远离了那些在断墙悬崖边的黑色枯木,远离了那些断裂的墓碑和十字架,那些噬魂鬼因此也越来越少,原本睡前还要把铃铛放在营火边上的,慢慢地也不太需要了。   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芙莉德一直住在坟场边上,而且她连一点不适都没有,或许是因为她有个与常人不同的大心脏吧。   之后就是她一直带着我行进,一路上倒是没碰到什么麻烦,反倒是一切都很顺利……别说怪物了,连只拦路的野兽都没有。   如果碰到拦路的野兽,就把它打死烤了——原本我是这么想的,但每次搜寻猎物,我只能拎回山鸡和野兔……总觉得有些失望的感觉,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弄回大一点的猎物的……   虽然说烤起来的味道还不错,而且我和她饭量都不大,吃起来倒是刚刚好。   唔……说起这个的话……我和她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洗过澡了,经过各种风吹雨打,身上不知不觉也沾染上了风尘的气味,而且为了防止危险的发生,就算有看到水池,我们也得忍住脱掉衣服进去泡一泡的冲动……   虽然说实际上可能不太脏,也没有那么糟糕,但是总有些心理上的不适感,总觉得不洗一下不舒服……果然作为少女的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总之,当务之急是找到安全的,而且可以歇脚的地方,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发霉……现在可是春季诶!又不是冬天!按照习惯来讲,不说天天洗,最多隔两天就要稍稍冲洗一下诶!我记得我有在书上看过,说是中世纪的人大都不爱洗澡,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快到了。”   正当我考虑着洗澡的事情之时,她的声音给我注入了一些精神,也让我抬起了头。   啊……差点忘记说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太阳刚刚下山,夕阳的余晖在山峰的轮廓上显现出淡淡的紫红色,深蓝色的天空也染上了些许美妙的渐变色,另一端蓝黑色的天空之中,一轮弯月高悬着,星辰在天空中闪耀着,就像是在呼吸那般忽明忽暗。   我顺着芙莉德的手指远眺,越过遮挡视线的高大树木和崎岖的石路,看到了在山林包围着的那片低洼的丘陵地带——那是一大片起伏不大,坡度较缓,地面崎岖不平,由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组成的地形,而这一片区域三面都环着山,就像是一个开了一个缺口的碗。   在夜幕下,我看到很多咖啡色的帐篷和深色的小木屋坐落在这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上,营地的帐篷和房屋都挨得很近,高大的木墙和哨塔环绕着这些东西,暗黄色的火把光点就像是夏夜萤火虫那样飘忽,浅色的木箱堆得就像是小山一样高,借着月色,我能看到不少坐在篝火边的人,看着他们举着酒杯和香香鸡大快朵颐,亦或是坐在篝火边闲聊和吹牛。   我估测一下的话,如果要抵达那里的话,大概还需要……大概两个小时的路程,别看直线距离得这么近,我和芙莉德还必须从山道上一点点绕过去,我们可没有往下方纵身一跃的勇气和本事。   冒险者营地算是一个民间团体,主要由大陆上的冒险者和寻宝者构成,还有一些雇佣兵。   大陆上的冒险者和赏金猎人需要经常在大陆上游荡,旅行,还有战斗和寻宝,因此他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居无定所的,有不少因为经常的长途跋涉和长期没有休息的生活,而不能积极地参与冒险(抢宝藏)和寻宝(抢钱)活动(其实是都是累的),于是冒险者营地也就成为了他们最合适的据点和休息点,如果有这样地方,想必开展各类活动都会舒服不少。   至于营地的分布嘛……全大陆都有,从草原到山林,从丘陵到盆地,从海滩到沙漠,到处都有分布,至于要问有什么特征的话……就是这些营地都靠近各类“可能有宝藏”和“可能有秘密”的地方。   营地的生活设施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却是一应齐全的,包括旅店,药店,旅行商(客商最喜欢来这种地方,总能卖出不少东西),铁匠一类的,而且这里也有很特别的集市,也就是冒险者们交换各类物品(抢来的)的特殊集市,虽然金币依旧是硬通货,但对于大多数有轻微收集癖的冒险者来讲,他们更倾向于以物易物的方式……   唔……那毕竟可是击败xx的象征(或者去过xx的象征)啊,这可都是拿出去吹牛的酒后谈资啊,那可长脸了。   而这个冒险者营地,则是最靠近星之湖的营地。   “那边……总之快点过去吧。”   这几天全部都是坐着泥土上小憩,枕着石头和枯木睡觉的,我现在非常非常非常想念床铺,也非常非常非常想去洗澡。   “我记得……午夜之后最好不能进入冒险者营地,否则麻烦会非常多……不……”她有些泄气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些许头疼的表情,“是入夜之后不得进入冒险者营地,除非是客商,这是一条规矩,因为有出现过午夜混进来偷东西的小贼和杀人的强盗,所以后来就有了这么一条规矩。”   入夜之后不能进入营地吗?算不上是麻烦事,但总有些失望的感觉,就像是兴致勃勃地去做一件事,却又碰一鼻子灰的感觉。   “好……吧……”我拖长了声音,“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总之我们只能在清晨时分进去,看样子又得在外面过夜……”她扭头看向了我,视线投向了我的背后,而后在下个瞬间噤了声,“嘘……”   她朝我比了个手势,然后拉住了我的手,和我一起躲到了巨石的阴影下。   怎么回事?   “有个狼人。”她解答了我的疑惑,“……稍稍躲一下吧。”   “狼……狼人?”我重复了一下这个名词,悄悄地探出头,看向了之前我背后的方向。   一个约莫两米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了黑暗的树林间,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生物……哦不,应该说是只在电影中见过的生物。   银灰色的鬃毛,茂盛的毛发,相当有特征的长脸和突出的嘴鼻,健壮有力的臂膀和后肢——喔,那就像是一个站立起来的狼,却又有着十足的人类感。而于我印象中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是赤身裸体的,它们用相当粗糙的麻布和皮质盔甲遮挡着身体,连脆弱的膝盖和手肘上也有圆形的护具,至于胸前,除了斜形的长条皮带之外,还悬挂着一小串骨牙项链,就像是古代人最喜欢制作那种小装饰。   而它正朝着我和芙莉德藏匿的地方走来,每一次落脚都充满力量。   “屏住气……”芙莉德把我的头扒了回来,语气冷静地说,“无论如何,屏住气,别直视着它们,它们对我们似乎没有那么大兴趣……倒不如说纯正的野生狼人是没有兴趣伤害人的,但惹麻烦总归有些不好,不过放心啦……”   芙莉德正跟我解释着的时候,狼人便已经走到了我和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倚靠在石头上的我和芙莉德。   那这样说的话……应该不会有事,只要放宽心……   嗯……还是很紧张啊。   我埋低了头,尽可能地不去看它。   它先看了我一眼,而后双手合十,巨大的狼瞳紧闭,白色的利爪就像牙齿那样咬合了一下,就像是做祷告的信徒那样微弯着身体,最后把胸口的骨牙项链摘了下来,搁在了地上。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它便离开了。   唔……呃……   原来结局是这样的吗,说实话有些出人意料呢。   “狼人其实很聪明,最聪明的狼人还能和人交流,和那些因为污染而兽化的狼人不一样,他们是自然孕育的,受祝福的生命。”芙莉德拾起了那个狼人留下的骨牙,“这是它给你的祝福,拿着吧,它看样子很喜欢你。”   “被狼人喜欢……还真是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呢。”我咳了一声,把它收到了口袋里。   而于下一刻,我闻到了风中飘散着的腥味。   我记得这种味道……不只是腥味,还有那种特别的气味。   我记得,那是披着黑披风的噬魂鬼的味道。   “你怎么了……”芙莉德问道。   “等一等……”   我伸出头,用力地抽动了一下鼻子,而后顺着那气味的方向看去。   我侧过脸,看到了一个高大而畸变的身影在阴影中浮现。   比任何我见过的噬魂鬼都要怪异和畸形,也比任何噬魂鬼高大的东西,那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了,已经完全没有人类特征的,流着血水的怪物。   “噬魂鬼?这里怎么会有噬魂鬼的?”我摸索着武器,几乎都要咒骂出声。   怎么会……   真是见鬼!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一章 于夜幕下的侵袭(2)   ***   腐臭的浓烈酸味如同水银一般灌入了鼻腔,于此同时侵入身体的,还有那嘈杂而骇人的噪音,就像是近在咫尺的蜂巢鸣叫。   锋锐的利齿犹如尖锥,其间塞满了猎物陈旧的烂肉屑,鼓胀的眼球如同充血的水球,近乎反转的关节充满着畸形的力量感,除此之外,甚至还能瞥到他身体上尚为残存的布料——那漆黑的披风早已被如烧焦木炭的树枝刮破,也被它剧烈生长的躯干所撑破。   它的身体高大如不规则的方尖碑,头部几乎都要触及那树木的枝干,原本的长袍也只能堪堪遮挡住它的上半身。   两米……不止,至少有三米以上!甚至更高。   滚烫的白烟正从它的口鼻中喷出,带着无比邪恶的狂热感。   那勉强可以归类为“人形”的扭曲躯体正在剧烈的痉挛着,颤动着,原本瘦弱如骷髅的肌肤和筋肉如今却在畸变中鼓胀充血。而他那裸露在外的手指却诡谲地变形了,血管崩坏,肌肉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肌体和由痛苦带来的改变,干枯的指甲片片剥落,扭曲的肉芽在伤口上生长,就像是肿瘤一样畸形,破损的指骨上疯狂以生长更为粗糙的钙化物进行替代,血浆疯狂的从它的全身由于转变而被破坏的裂口中涌出,失坠在满是尘土的大地上。   它痛苦的哀嚎着,宛如临盆的妇人,却要更甚。   它绝望的蜷曲着,犹如黎明的婴儿,却要更甚。   它渴慕的垂涎着,犹如荒野的猎犬,却要更甚。   那仍旧残存着人类外表,却扭曲的用漆黑皮肤与骨骼拼凑出的亵渎之物踏着不属于人类的足,穿过成荫的小径,朝着这里的方向缓缓靠近着。   嗜血的怪兽,渴求鲜血的怪物。   它渴求的正是我。   “已经大幅度转化了……”或许是因为这怪物的恐怖,又或许是因为它难闻的气味,芙莉德的声音也在颤抖,“原本的噬魂鬼都守着特殊的规矩,原本只是游荡的亡魂,收捡尸体的空壳,无处可去的死者,而这个……已经不再是那种微妙的亡灵了,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一个只想要血肉的,渴血的怪物。”   令人反胃的恐怖生物……这东西应当只存在噩梦和地狱里。   “哈……啊?”我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你可别吓我,这个个头我可不敢乱上。”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依旧拔出了那把宝石剑,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小心点……”芙莉德躲到了我的身后,退后了好几步,“如果实在不行,我也可以……”   “先别提这个……”我咽了咽口水,“你一路上有注意到这个家伙吗?”   “没有……”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她回答了我。   “那这个家伙躲得挺好……不……让我想想看。”   我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怪物,之后我注意到了它胸口的一个破洞,那是肉芽和肿瘤所没有覆盖的部分,这狭长的贯通伤就像是特意做成的插销,但这也让人着实感到恶心和不安。   等一等……   好好回忆一下……之前在安尔镇的时候,围攻我的一共是七个噬魂鬼。   拦腰砍断两个……背刺一个,不对,一共背刺了两个……而最后的两个被砍成碎块了,之后它们的尸体应该都被清理掉了。   唔……   我想起来了……只有一个是穿刺,是从后背穿刺到它的前胸,是一个朝下的贯通伤,我记得我击倒了它,记得很清楚,它当时就倒在我的脚边。   而就是这唯一的一个噬魂鬼……没错……就是这一个,它是唯一一个撕咬过我肩膀,吃下了我血肉的噬魂鬼,那个最为凶狠和狡诈的噬魂鬼,也是最为嗜血的那一个怪物。   那在罅隙间撕烂我血肉的家伙,现在以更为可怖的形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的血肉是对它们而言……最好的美餐。”芙莉德轻声说,“你的血肉能让他们升腾,升格……而这只有你的血肉可以做到,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唯一的那个人。”   “那我是不是该为此表示荣幸?”我端着长剑,也退后了两步   它还在靠近,已经小于五米了。   我的背后是一条被人工踩出的山林小径,两侧是茂盛的灌木丛,高度大概在我的腰部,墨绿的锯齿形叶片就像野兽的牙齿。左侧是密林的方向,而右侧则是山路的断层,落差相当之高,如果从那里跌落的话,估计就不是断几根骨头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我最好守在这条路上,这条相对平坦的小径还算适合战斗,至少要比那行走都困难的丛林适合一些。   “呼……哈啊……甜美的……金色的灵魂啊,还想要,还想要更多,那样,那样我就可以……完成……”   它在呓语着,从那锯齿状齿缝里挤出的是邪恶而诡异的发言。   就像是用长满脓包的舌头撬开眼皮那样恶心。   “呼……”我深呼吸着,严阵以待。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了!   来了!   在它的距离突破了某个界限之后,它弓下了身子,膝盖弯折,而后向前疾突。   速度非常之快,快过我所遭遇的任何一次攻击,甚至于快过那次艾尼克希亚的攻击!   在吸食了我的血肉之后,这个噬魂鬼得到了无比强大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升华和升腾,对它们来说,我的血肉就意味着力量,那么……如果它把我彻底吃掉的话,那它该会成长为什么样的怪物?   它的利爪在我的眼中越来越大!划过的轨迹如同弯月那般锐利。   “芙莉德,退远一点!”我大吼一声,而后动用起全身的力量,挥剑横斩。   金属交碰的声响在空气中扩散开,随后到来的则是利爪割破玻璃的声响,那声音让人的大脑都在颤抖。   手腕的剧痛则在下一刻传来。   它的力量大得惊人,那本该不是一般人能接下的,但我却从正面接下了……为此我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手心和指节都在出血,那些血液顺着剑柄缓缓流下,染红了我的手腕,也染红了那只独角兽。   旅程的疲惫让我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了。   但是怪物的攻势却没有半分迟缓,我必须打起精神防守。   怪物的下一次爪击从我的左侧袭来,我后撤了半步,侧过身,用横挡的剑阻挡住了它的攻击。   “呜啊!!!”   怪物纵身跃起,朝我扑来,在情急之下,我朝着一旁翻滚,虽然尘土呛鼻,但算是躲过去了。   它的身体撞倒了我身后的一棵粗壮的大树,树木断裂的声音随着震动扩散开。   “芙莉德!”我趁机看向了躲在一边的少女,“现在……总之先……”   我还没说完,高大怪物的扑击又一次地袭来了。   “到底有完没完了啊!你倒是消停一下啊!”   它挥动着利爪,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伤口,血液一点点渗出,疼痛感也随之而来,疲劳的感觉被这惊人的疼痛硬生生驱散了。   我提起力量,挥动长剑,横挡竖劈,继续着防守,我现在根本没有用剑技和进攻的裕余。   金属交碰的声音还在不断传开,惊动起了无数的飞鸟和蝙蝠。   只要有一个不注意,它都会伸出脖子撕咬我,如果被咬中,我付出的代价可就不是一点皮肉了——或许整条胳膊都会被咬下来!   虽然我现在还能够堪堪挡住,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坚持不了几个回合,且不提这格挡着惊人力量所消耗的体力,我曾经也多次击中了它的关节和躯体,但它却像是不怕疼一样地继续前冲,攻势没有半分减弱,它根本不在意那些伤口——我甚至能用肉眼捕捉到那伤口肉芽聚合的瞬间。   真见鬼……我该怎么对付这家伙,这家伙可不像是会中途逃跑的家伙,它必须要杀了我才会停下!   该怎么……   当我思考之时,我的血液顺着剑体流淌而下,流进了镶嵌着宝石的凹槽里,而后宝石剑再次泛起微弱的白光。   “交给我吧,你大可放心,看着就行了。”那种扭曲的纤细声音传到了我的大脑里,直达我的思维深处,带着针刺般的疼痛感。   “不。”   坚决的回答。   我不想再让它控制我的躯体了,那种感觉只让我感到无助和绝望,而那是我最不愿意体验的感觉。   “那随你便。”传进我耳朵里的像是妖精的嗤笑,“那我不负责了。”   “要你管!”几乎是咒骂着,我抽回了剑,连续后撤了几大步,拉开了距离。   现在我有片刻的喘息机会和计划的机会。   看样子必须找个机会,将它一次性击倒,它可不会疲惫,打持久战无异于自杀,但我现在的体力也不太够了……   正当我考虑计划的时候,怪物再次向着我冲来。   必须抓准机会反击!   我朝着斜前方跨步,在躲过怪物的一次攻击之后,我靠近了它的侧腹——尽管代价是胳膊上的又一道伤口。   还不是机会……我如此默念着,而后向着后方退了半步,躲过了怪物利爪的又一次挥动。   继续!   我朝着左前方继续迈进,继续小心地前进,依靠翻滚拉近距离,尽管有些不熟练,也有些紧张,但我最终勉勉强强地稳住了身体——尽管那一道新添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让我几乎惨叫出声。   而此刻我已经到达了它的背后,那冒着热气和臭气的后背就在我的面前。   它的上半身此刻扭转了接近一百八十度了,而现在,才是……   我我双手握紧了长剑,深呼吸着。   毫无防备的背后……来吧!就像砍断木柴那样砍断它!   让它的鲜血遍洒大地!   现在,挥剑,斩击!   手上沉重的质量让我心安,也让我更加坚定。   …… ……   但我失败了……它的身体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扭转了过来!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冷汗一下就涌了出来。   糟糕了……   在下一个瞬间……   它的勾拳,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和威势,落在了我的腹部。   “呜啊啊啊!”   我的躯体倒飞了出去,空气卷起我的头发,身体的空虚感让我神志模糊。   喉咙……传来了血液的气味。   身体……传来了骨骼的轻响。   剧烈的咳嗽带出了我的血液,也抽干了我身体最后的力量。   我蜷着身体,疲惫地起头,看到的是怪物高大而恐怖的身姿。   “灰色的火焰啊,再次听从我的呼唤。”原本祈祷着的芙莉德也坐不住了,她呼唤起咒术的精灵,空气也开始变得无比灼热。   我不知道时间是否还来得及……要不……我把要害部位护着?   我还真是脆弱啊……   真是的……真是糟糕……   但是却想不到办法。   唰——   但并非那利爪划下的声音。   咚——   也并非我人头落地的声音。   “呜啊啊啊啊啊啊!”   却是怪物的惨嚎声。   芙莉德的吟唱也戛然而止。   一把长剑如利剑般穿风而来,就像是铁钉一样击穿了怪物的手掌,把它的手钉在了墙壁上,让它被迫直起了后背,也让我得以幸免于难。   啊…… 是……谁?   我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了剑飞来的方向。   “愿在下来得足够及时,陛下。”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树丛中缓缓步出,“原近卫骑士,亲卫队长,宫廷执事,希格梅因·卢迪蒙特,前来营救。”   他的声音有如晨间的清风,温和而又沉静。   “而在这之前,应当先,击灭你这卡帕纽斯来的的怪物。”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二章 骑士的誓约   第二章 骑士的誓约   那是一个身姿修长的男性,啊……或许第一眼看上去并非实实在在的男性,无论是那端正的容姿,修长的身材,令人恍惚的中性美貌,都让人怀疑其自己的眼睛。   银白色的贴身轻甲让他看上去较为瘦弱和单薄,但那盔甲花纹却也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质感,无论是那充满威严的环状肩铠,亦或是那厚实的胸甲,还是那充满仪式感的,垂落至膝盖的战裙,都带着令人心安的感觉。他白色的披风上落满了灰尘,系在领口和腰间的细绳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想必他也是经过了漫长的旅行和赶路吧?   白金色的长发被拘谨地梳理并扎好,露出了他的前额和脸部,说实话……他美得难以置信,说是比女孩还精致的容貌也不为过。   但此刻,那张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焦急。   “罪无可赦的灵魂啊。”他的声音柔和得像是晨间的微光与清风,但每一个字却都充满果决与力量,“想必你也是不会退后了,那么……”   他拔出了腰间的另一把西洋佩剑,银色的环状护手遮挡住了他的手指和胸口,而修长的窄刃则竖在了他的脸前,剑刃的寒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个动作是是决斗前的骑士礼节,也是宣誓之时的礼节。   “回你该去的地方去吧。”   在下一刻,他的身体便朝着那高大的噬魂鬼冲去,银色的腿铠在大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   怪物在哀嚎着,他的手臂被那飞来的剑死死地钉在了树干上,这让它无法弯腰,也无法上前半步,也让我躲过一劫。   那震动的剑体和树叶正是代表了它无与伦比的力量和准确性。   “呼……先不管了……”我咬着牙齿,强忍住身体深处上涌的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后方爬去。   至少,至少躲在那棵树的背后,这点儿时间也只够我做这些了。   手下的泥土传来了冰冷且滑腻的质感,但我的手指似乎有些失去知觉了啊,意识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太清了,每一步爬动都让我痛苦万分。   真是的……别在这种时候晕过去啊,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吧?   抱着这样的信念,我咬紧了牙关,继续朝着后方的树爬去。   但愿这棵粗木能阻挡它一会儿。   而当我到达树干的后方之时,怪物已经拔出了插在了手臂上的长剑,把它扔到了一边,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朝着我走来。   但是一个身影挡在了它的身前,那沾满灰尘的白色披风被风卷起,如同盛开的百合花瓣,那颀长的剑穿破了灰暗的夜晚,如同疾驰而行的流光。   之后便是扩散开的金铁之声,有如呼啸的狂风!   砰——   这声响让人牙齿发麻,但仅仅从声音上判断的话,那个身影应该是阻挡住了那个高大的噬魂鬼……但那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的?   “悲叹的灵魂啊,我本希望你能退去。”那名叫希格梅因的剑士退后了两步,伸直了手臂,把剑搁在了自己的身侧,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但似乎只有死亡能让你退后,是吗?”   “让开……我要……我要那个血液……我要那个灵魂……啊啊啊……好想吃掉啊,好想吃掉啊……那鲜美的灵魂……如果有更多的话……”   怪物的发言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不可理喻,越来越无法理解,越来越不可名状,只是听着那尖锐刺耳的声音都会让人头痛无比。   “我绝不会允许……有伤害女士的事情。”希格梅因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是伤害陛下的事情,那我……就有更必要将你击溃了。”   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就抽出了腰间的一把短剑,越过破碎的石块,迈出箭步,向着怪物逼近。   我第一次见人敢于用这种方式与这样的怪物作战,敢这样的做的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有足够的自信去战胜敌人。   这可是完完全全的进攻姿态啊,那种完全不留余地的战法,如果好好考虑一下怪物的怪力和体型的话……那可不能允许有失误啊,一旦失误可就没有退路了啊,一个普通人如果承受下这怪物的一击,不死也要脱层皮。   我就是最好的例证,如果不是这略显特殊的体质,那一拳下来我可能直接就昏迷了。   “呼……”我睁大了双眼,朝着我的侧后方望去,那位勇敢的剑士已经开始与噬魂鬼交起了手,而且最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能够在与那怪物时不落于下风。   难道说他真是超人吗……那力量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正面抗住的啊!   在我还在因他的力量而惊愕之时,芙莉德则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我的身边,满含歉意地注视着我。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她看上去也有些慌张,擦拭我脸颊的手指都在颤抖,“早知道我就……”   “啊……真是的,未免太迂腐了吧”我注视着她漂亮的脸,小声地抱怨着。   “我还是很希望您能拿下这份荣誉的,如果加上我,就不那么纯粹了,不是吗?”她把我的上半身抬到了树干边,让我得以靠坐着。   “如果死掉了,可就没有荣誉了。”我深呼吸着,一字一顿地回答了她,“下次看到我打不过你得放机灵点,早点动手来帮我,知道吗?”   难得有机会像训孩子一样地训斥她。   “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回答的声音就像是蚊子哼哼。   之后而她也像被训斥的孩子那样低下了头,她这样的表情也真是难得一见。   好吧……现在,至少把注意力落在那个剑士的战斗上。   如果他不能击破这个怪物,我们也就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   怪物的攻势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站在网中心的,则是那位身姿修长的剑士。   那攻势是如此疯狂,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恐怖,甚至于那石头和树木都被它的怪力所粉碎和折断。   但是这位剑士从未有过半分慌乱,他冷静地规避着怪物的攻击,调整步伐,同时在躲开攻击的间隙间用精妙的割与刺伤害怪物,姿态无比凌厉。   他很少有封挡的动作,更多的是在空隙间的挑刺和恰到好处的撤步和滑步,而且他也一直在试图绕过怪物强横的正面,想要插空到怪物的后方去背刺敌人。   他的战法让他始终处于进攻的一方,或许是他的性格使然,又或是为了保证我这面的安全,他一直在进攻和压制怪物,而怪物也的确被他牵制住了,它因此无法把注意力投入到我身上,从而保护了我。   如同于刀尖舞蹈之人。   强大而勇敢之人。   “差不多了,得找个机会……”希格梅因叨念了起来,浅色的嘴唇在微光中颤抖。   在某个空隙间,我看到他交换了双手的武器。   砰——   怪物的利爪又一次地和他的剑交错,他转动了一下手腕,巧妙的切角卸掉了很大一部分的力量,让他可以轻松地撤回手防御。   他的呼吸似乎也不似开始时那般平稳了,也没有一开始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了,尽管他是一位卓越的剑士,但这种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了。   月光与森林破碎的光影让他的身姿显得越发凛冽,如同在密林间穿行的无月之王。   此刻的他和怪物已经距离我很远了,那正是他战术所带来的结果——那只怪物硬生生地被他的战斗牵了近十米之远。   他始终立足于“保护我”这一点而战斗。   但如果到这个距离的话……那他应该也可以大展拳脚了。   “好啦……总算是拉开了。”希格梅因低笑了一声,然后咬紧牙关挡下了攻击,“如果伤到陛下,我可不会饶过自己啊。”   在下个瞬间,他突然暴起,向前踏步,撞进了敌人的怀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右手的短剑已经刺破了怪物的手掌,然后在他的全力推动之下,连同怪物的手掌一起,恶狠狠地钉到了一旁的树木上。   暂时失去这只手臂的怪物,只能胡乱地将另一只手压向他,而他则伸出了他的右臂……他难道想要用他的臂膀来阻挡吗!   那庞大的力量恐怕会在瞬间粉碎一个人的骨骼吧?   嘭——   扩散开的并非类似石块被粉碎时的那种声响,而是金属交错的沉闷声响。   那手臂,居然硬生生地接下了怪物的重压,尽管剑士脚下的土地都陷进去了半寸,但他毫发无损地接下了怪物的攻击。   “这手臂……”他抬起眼,眼神无比冷冽,“可是连古龙都无法击碎的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那只手臂,继续朝着怪物的怀中前行,白色的披风因为疾跑而猎猎作响,此刻怪物的影子已经彻底盖住了他,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只有一件事情我不放心给地狱守门人去做啊。”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试试看吧……看看我到底能刺穿你多少次?”   一次,两次……接近十几次的连续刺击,血肉崩裂的声音不断传来,而怪物的腹部也被戳成了马蜂窝。   “那么……我是否可以斩下你那肮脏的头?”   他侧身闪避,躲开了怪物手臂的猛烈挥动,而后高高跃起,剑刃如闪电般划过。   流动的剑刃在某个瞬间照亮了他紧缩的眉头。   唰——   惨烈的嚎叫声响起,如同丧钟的嗡鸣。   怪物的头部如同飞出去的酒壶,连同那黑色的破布一起,静静地落到了地上,而那怪物的躯体也应声倒地。   总算是解决了!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而剑士在击破怪物的下一个瞬间,他扔下了手中的剑,朝着我跑来。   或许是因为那口提着的气松开了,困意,疲惫感,还有疼痛感便如同潮水般上涌。   “陛下……我应约而来了……恕臣下来晚了。”他跨过无数的残垣,靠近了我,搂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得以直起后背。   他的语气温和而沉静,但那张中性的美丽面容在我的眼中却越发的迷糊了。   很熟悉,这张脸,应该是艾丽娜生前认识的人。   希格梅因吗……   “真是的……又一件我不懂的事情啊。”我喃喃自语着,眼睛沉重地合上了。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还记得……我与您的誓约吗?”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三章 冒险者营地(1)   第三章 冒险者的营地   我在梦里见到了很多不曾见过的事物,见到了无数从未见过的东西。   琉璃的穹顶,仿佛永开不败的白色鲜花,红色的羊毛地毯,金色的衣架与书柜,白色的柔软床铺,当我看向窗外之时,我所见到的是一个繁荣而美丽的都市,水道,商户,民居,庙宇,教堂,规划齐整的街道,绿树成荫的小径,人民安居乐业,骑士在温暖的阳光下闲聊,无比井然有序的生活。   那堵白色的高墙环绕着我们,那大门上的雄狮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正是理想的城市,这正是我所居住的地方,王都。   遥远的,也无比临近的城市。   我伸出手,当白鸽展翅的声音与钟声齐鸣之时,当纤细的橄榄枝和白色的百合纷纷扬扬地落下之时,身着白色盔甲的骑士们半跪于我的身前,环状的护手遮挡住他们的胸口,竖起的剑刃映照着他们火热的眼瞳,啊……每一个人的手,都握得如此之紧。   而只有我的轻触,能让他们闭上双眼。   而只有我的亲吻,能让他们松开双手。   ……   我想想看啊……记忆的深处究竟还剩下什么   啊……还有如烈火般坠入咽喉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咽喉和胃袋,可在那之后也并非洋溢于四肢的温暖啊,也并非那沉醉于全身的温柔啊。   之后便是那剧痛啊,就像是用那纤细的铁丝一点点卷起我的皮肉,然后在那血腥之中剥离我的每一个脏器,正如品尝羔羊鲜美腹部的仪式啊。   身体正因为这苦痛而颤抖不已。   最后,意识便如那深色的宝石一般,沉入那深海之中。   而当我睁开双眼之时,看到的却是金色的灰暗阳光。   我直起后背,触碰到的,却是粗糙的麻布。   留给我的,只有一个无比绮丽的梦。   我所有的,只有一个伤痕累累的名。   皇女艾丽娜——我。   如梦似幻的梦境。   仿佛没有止境的试炼。   但我……却还要继续前进。   ***   我晃了晃脑袋,再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打起精神,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房间。   说实话很小,而且很简陋,只有一张很窄却很长的床,还有一个破烂的圆凳子,门也是破破烂烂的,如果别人真想进来,恐怕一脚就能把这门踹得稀烂吧?   气味也很糟糕,除了灰尘和小型哺乳动物留下踪迹的气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粘稠的怪怪味,好像是……好像是男人的汗味和鞋味。   我下意识地加紧了臀部,咽了咽口水,皱着眉毛,埋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脯和腰腿。   唔……嗯……   还好还好……   之后我松开眉毛,长舒了一口气,衣服还算齐整地穿在身上,包括一件宽松的长裤和漂亮的小短衣,还有一件宽大到可以到裙子穿的白色衬衫。这样看来的话,应该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但是等一等,我记得我穿的根本不是这件衣服,而且身体并没有那么不舒服,那种黏糊糊的质感消失不见了,相反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清爽和舒畅。   请稍等一下,好像不太对劲……   “诶……”我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思考了起来。   这样的话,那就是有人在我晕过去的时候帮我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后还……帮我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那这样的话……我觉得应该是芙莉德做的,唔……应该是她做的。   但我印象中,芙莉德根本没有这样的衣服啊……   当我还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咚咚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了房间,随后便是小心而拘谨的敲门声。   我能透过那门上的破洞,看到那银光闪闪的腿铠。   好像是个骑士……大概?   “您醒了吗?”   从门前传来的并非芙莉德银铃般的声音,而是一个温和沉静的……中性偏男性的声音,说实话我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呃……您是?呃……总之……”   我一时间也有些语塞,我既好奇于敲门骑士的身份,但却因为近期的危险经历而有些畏缩。   “您倒是让我们进来啊,”芙莉德的声音也于下一刻响起,语气里却透着些许无奈,“我们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啊……好的!”我答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爬下了床铺,打开了房门。   既然芙莉德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能放下心了。   当我打开房门之时,我看到了穿着长袍,正梳理着头发的芙莉德,除此之外还有她身边的那位身姿修长的骑士。   白色的轻装铠甲,充满仪式感的战裙,雕刻着少许花纹的臂铠和胸甲让他看上去相当可靠,而他那浅绿色的瞳孔却也让人感觉格外温和。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很漂亮,端正的容貌甚至于比女性还要美丽和精致,无论是那浅粉色的嘴唇,还是那小巧的鼻子,都很容易让女性也心生嫉妒。   当他的侧脸和束好的白金色长发被阳光照亮之时,更是带着令人恍惚的美感,让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我愣了一下,继续打量着他。   他有两把佩剑,还有为了配合西洋剑的小盾和短剑,说实话……还真是全副武装啊。   “唔……”我皱了皱眉,而后抬起头,与他那温和浅绿色对上了。   他好像……比我要高那么一些……大概有大半个头那么长吧。   而且,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我猜应该是艾丽娜生前认识的人吧,而且绝对是熟人……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我似乎已经和面前的这人共同度过了很多很多年的岁月,这刻在身体里的记忆绝不可能因时间而被消磨,也绝不会有错。   “您还好吗?”他看着我,轻声问道。   “比起这个!”我突然提高了声音,相当有气势地逼问道,“希格梅因,是不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喂喂喂……我刚刚是怎么回事,刚刚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一副不讲理的大小姐语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完全是脱口而出的……完全没过脑子啊……   之后我低下了我的头,试图掩盖刚刚的尴尬。   “没有……真的没有啦,这些事情都是芙莉德小姐做的。”面前的男性用力的摆了摆手,而后也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头,“虽然说衣服都是我的没错啦……”   “衣服还没干呢?”芙莉德在一旁帮腔,“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呃……”我揉了揉了脸,而后背过了身子。   真是的,脸一下就丢光了!   “看到您这么有精神,我也放心了。”希格梅因长舒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无比柔和,“说实话,能再见到您,我真是……该怎么说呢,很惶恐,也很惊讶,说实话……我也不太相信能再见到您……所以……啊……怎么说呢,我很高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我也因此转回了脸。   他寻找的是艾丽娜,而不是“我”。   艾尼克希亚的话语忽而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我只不过是个空壳。   “我……我不是……我不是……”几乎是颤抖着,我回答着她。   每次想到这个,我的咽喉和心脏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掐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不由自主地想要落泪哭泣,苦痛和悲哀也会在那个瞬间爬满我的脊背和胸口,就像是被无数的铁链锁住。   我……我不敢面对艾丽娜的过去。   我没有资格去面对艾丽娜的过去。   “您不必多说,芙莉德小姐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希格梅因打断了我的话语,缓缓地半跪下,剑鞘与地板交碰出沉闷的声音。   他凝视着我的双眼,或许是他给了我某种力量,我的胸口似乎没有那么痛了。   就像是带着某种使人坚定的魔力。   “你……”   “这份誓约永远都在,直到我生命的终结。”希格梅因平静地说,“这正是骑士的誓约,陛下,请原谅我的愚忠。”   他托起了我的手,轻吻我的手背。   正如那梦中一瞬的景象。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三章 冒险者营地(2)   ***   冒险者真是个很特别的职业,嗯……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如此。   没有什么门栏,背上行囊拿起剑出发即可,也没有什么坏事,说不定还能捡到宝贝,一夜暴富。或许能在某一天击败某个角落的恶龙和魔王,又或许在某天卷入一场史诗般的故事,然后被世人所传送,这一切都充满了可能性和未知性,尽管有些危险,但或许男人的骨子里,都是对世界充满好奇,且热爱冒险的。   在冒险的旅程中,或许会因为贫困而成为小偷,或许会因为壮举而被通缉,或许会因为宝物而落命,但是啊……这正是冒险的魅力,不是吗?   有人愿意用一生换取那一日的伟大冒险,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一讲的话,或许他们就是流窜在整个世界的不稳定的,流动性极强的,包含各种奇怪职业和人的,无组织性,且有一定危险的公开性团体,而且这个团体人数还不少,说不定会影响社会的稳定……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我们也算是冒险者吧……嗯,姑且也算是冒险者吧,总比无业游民要好听不少。   走在冒险者营地拥挤的石板路上,我如此想着。   虽然远远地看过,但走在其中,才会因为这样的地方感到惊讶——这该是有多混乱,却又多么有序的地方啊。   乱七八糟的小屋子,抢占着每一个角落的摊贩,摩肩接踵的人——啊,那不同于我在安尔见到的人,在这里的人面相似乎要凶狠一些,无论是背着长剑的少年,还是长着胡茬的大叔。他们大多风尘仆仆,脸上写满坚毅和冒险者所拥有的那份特殊的气质,表情纯粹而复杂。   而且值得一说的是,在街上很难见到女人,女人大多都在矮房子的旅店里,穿着围裙,接待着每一个疲惫且充满希望的冒险者。   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既充满希望,又充满危险。   我们三个人在里面走着,反倒显得很格格不入。   说实话,就算希格梅因不在我们两人前方看护着,我也不觉得有人会对我和芙莉德动手动脚,做出不绅士的举动可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喔——特别是在这种地方,想做坏人的可是很难的,有不少人都等着英雄救美的机会呢。   不过尽管如此,某些人的目光也让我感到了不安,那是带着很强烈占有欲的目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不好,不过希格梅因每次都会挡在我的身前,用他的身体阻挡那怪异的目光。   “没事的,您不必在意。”他会这样安慰我,而我则会向他点头示意。   “谢谢。”   他抬起下巴,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带着我和芙莉德前进。   “容我再询问一次,您的身体不要紧吗?”   在离开了嘈杂的中心区之后,希格梅因如此询问道。   “呃……还好啦。”   说实话昨天晚上受的伤相当严重,那一击重拳至少打断了我的三根骨头,为此我也吐了不少血,但这个身体的愈合能力相当之强,虽然强烈的疼痛感依旧残留在身体里面,骨头或许也还处在断裂的状态,但身体内部的伤口应该是愈合了,至少没有大出血的症状,骨骼的修复和闭合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应该会比普通的皮外伤慢不少,但应该快过普通人好几倍。   啊……对啊,身体还是很疼,就像是被无数的刀刃贯穿那样疼痛,剧烈的疼痛让人想要昏死过去啊,但我却……不想表现出来。   唯独这件事,我不想表现出来。   我不想让我的伙伴担心,无论是芙莉德还是希格梅因,也不想因为自己而拖慢行程……是,我现在不想被照顾。   我想让自己记住这身体的痛楚,让自己记住这次战斗的记忆,记住骨骼断裂的声响,记住内脏破裂的疼痛……用这样的方式。   强烈的疼痛感加剧了我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和某种特殊的感觉,就像是某种“活着的质感”,这个身体还是我的,所以那炽烈如火的疼痛感正是我活着的感觉与期望,至少能让我心安一些,这份现实感正是这超现实的异界之旅所缺少的东西。   “您在想什么?”希格梅因打断了我的思绪,谨慎地提问。   “没……没什么。”我有些木然地回答了他,“有点儿出神而已。”   发呆太严重都被看出来了……最近也真是够呛的,这旅程可一点都不好过啊。   “您似乎要比以前温和多了。”希格梅因轻声说,“您以前也经常这样发呆,有时候会在书房里呆一整天。”   是“皇女艾丽娜”以前的事情吗?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小心地询问着他。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我明显地看到芙莉德翻了白眼,然后像是为了缓和心情那样双手合十。   “啊……”希格梅因干笑了一声,露出了稍显局促的表情,“原近卫骑士,亲卫队长,宫廷执事,呃……不过目前是离职状态,也不知道这些职位是否还保存着……”   “离职?”   “是,我一直在旅行,从您失踪起我就一直在寻找您。”   当他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坚定而充满希望,每一个字也都是那么简短有力,就像是融于清风的短歌,无比清澈。   “然后……你来这里找到了我。”   “是克洛格爵士让我来的,他找到了旅程中的我,然后特地让我来此地找您,说您还有一些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完成……”   “你说克洛格?”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个子有点矮的那个,白色头发,眼睛是黄金色的那个吗?”   虽然描述很局促,但算是把特征都说清楚了。   “是……是他指示我来这边的冒险者营地等您的,”希格梅因有些不安地把手放在了胸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在那边见过他,而且……”我试图回忆某些东西,但突然沸腾的人生和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大量的冒险者正从冒险者营地的大门涌入,那个势头乍一看真的是壮观,就跟开闸的水坝一样。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大批冒险者?”希格梅因愣了一下,然后抓紧了我手腕,紧皱的眉毛表现出了他的不安,“不太对劲……如果……说不定得到了你的消息……总之先躲一躲,我会给您解释一些东西的,请先跟着我。”   之后他便带着我和芙莉德朝着更偏远一点的地方走去,他束好的长发不小心松开了,但他却也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带着我们前行。   “喂……我说,”鬼使神差地,我说出了这句话,“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让您重登皇女的位置啊,呃……还有与您再次相见。”他回过头,微笑着,白金色的长发贴着他的脸颊垂落,无比美丽耀眼。   我看着他真挚的脸,咬紧了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能够信任面前的这个人。   或许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我,但唯独面前的这人不会。   他有坚贞而纯粹的灵魂。   我便是……如此相信着。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三章 冒险者营地(3)   ***   我们躲到了原处仓库的背阴处,这个地方相当远,而且几乎没有人来,相对安全一些。   而希格梅因观察了好半天才回来,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回来的时候也有些跌跌撞撞的。   之后他在我和芙莉德的身边站定,阳光从他的斜后方射来,我才得以看清他的右臂——我之前一直都没有好好观察过这只手臂。   我一直把它当做是铠甲的组成部分,但当我看到那宛如浑然一体的构造之时,我才开始怀疑起它的组成部分了……   这该不会是……   “你的手臂……”我轻轻地触摸着他的右臂,接触到的却是无比冰冷且坚硬的质感,那不像是人的手臂,就算覆盖着铠甲也该有一点人的体温,但它却只有金属的感觉。   我收回了手,愣了好一会儿。   这是一个……单纯的无机制品,一个特殊的钢铁制品。   “因为独臂没法作战,对我这惯用右手的人更是致命打击,所以就用了义肢。”希格梅因笑了一下,在我面前活动了一下,“这可是炼金术师和伟大工匠的杰作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还是您特地托人打造的呢。”   “啊……是这样的吗?完全……没有印象了呢。”我侧过脸,尽可能地不与他对视。   尽管那双眼睛温和沉静,但我一旦接触到,胸口却又像是火烧一样疼。   在那目光中……我会被烧成灰烬的。   “没关系,您不必在意这个。”希格梅因扭头看向了那伙人的方向,“说实话我还蛮感谢这个东西的,它倒是帮了我很多次忙,也让我可以面对更加可怕的敌人。”   噢,这么一想的话,昨天晚上他就是用这只手臂抵挡下怪物的进攻的啊,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   “嗯……”   “先让我汇报,之后我们还会有其他时间来聊这些。”   “嗯。”   他清了清嗓子,半跪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   “这一批的冒险者……不对劲,里面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赏金猎人。”   希格梅因所指的正是那些看上去就“很危险”的人物,无论是那略显阴翳的脸,还是那身上绑着的武器,都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于投入过多目光。   “嗯,继续。”我尽可能地露出认真的表情,注视着希格梅因的双眼。   “我稍稍打听了一下,”希格梅因露出了略显局促的表情,“似乎有人在悬赏……您。”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从无比温和变得充满杀意。   “是我的人,还是我的人头呢?”   “应该是您本人,您对他们来说的价值很大……抱歉,用了很不敬的话,请您原谅。”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还特意回头确认了一下情况,看上去他也相当紧张。   “没事,你继续说,不必在意那些细节。”   “但是不排除有人想杀了您,再上交人头的想法,因为您的事情并未传开,但宫廷里面已经有了消息,有几个大人物恐怕不太想让您活着回去。”希格梅因解释着,“在回到王都,面见国王和二王子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对您动手,那些赏金猎人为了钱,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而且落到他们的手里,就算不会死,或许也会有一些事情发生……”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们面对的并非一堆守着规矩的骑士,而是一帮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凶狠角色。   “听上去很危险呢。”   “您必须把脸遮起来了,您的脸在这样的边远地区或许还没有那么出名,但一旦去往那些靠近王都的城市,几乎是人人皆知,且先不谈那些满天飞的画像,那些赏金猎人为了钱,肯定都把您的脸刻在脑子里了,只有遮住脸部才能保证您的安全。”希格梅因认真地说,“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样可以减少骚动传开的几率,道理我都懂,但一想到这个,心脏依旧会因为恐惧而紧缩。   但我也别无它法,除非我有一个人把他们都打死的本事。   在某个瞬间,我想到了那把宝石剑,有它或许我真的能够做到。   但我却在下一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按你说的办吧。”我有些无奈地叹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坦然,“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请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陛下,您教导过我,教导我要满怀希望和勇气前行。”他忽而提高了声音,迫使我注视着他的双眼,“您说过,您最喜欢充满勇气和专注力的人,而这也是您带给我最宝贵的东西。”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一个懦弱到随时会消失的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所有人却都,把他当成了那位近乎完美的皇女。   我喘息着,无法回答面前的骑士,这位曾经的宫廷执事,正在用无比炽热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现在才知道,他或许是那种可以为了信念燃烧一切的人。   “所以,请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啊!陛下。”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着,“一旦露出那样的表情……”   或许可以绝望,但不可以迷茫。   我知道我不能认输,可我却也没有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这不到一个月的异界之旅充满了危险和苦难,我很迷茫,迷茫与这个世界的一切,迷茫与自己人生的目标……   我应当……拿出一部分勇气了。   “我知道了!”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我大声回答了他。   如果有面镜子的话,我一定能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表情吧?   那表情一定是坚定而……泫然欲泣的吧?   但或许是那一声大喊拉扯到了身体里的神经,我的腹部的疼痛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惨叫了一声,痛苦地蜷起了身体。   “很疼吧……”希格梅因有些慌乱地扶起了我,而后有些愠怒地看向了我,“您……”   “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   “您真是的,”希格梅因一副生气的模样,“唯独这一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说的应该是“胡来”这一点吧?   又或是“坚强”这一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现在的困境了。   就当是为了让自己活着。   “那么,请您下令。”希格梅因低下头,把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这正是骑士的礼节,代表着服从与忠诚的姿态,“请您下令,去往何处,在下必定服从。”   “需要我下令吗?”   “我只会听从您的命令。”   “那么……”   脑中的一幕幕如幻灯片一般闪过,而后定格在了艾尼克希亚的脸上。   去往星之湖——   “我们先去往星之湖,之后再去王都。”我尽可能地平静地下着命令,“明白了吗?希格梅因卿。”   这个用法应该没有错吧?   “啊……我会遵从您的选择。”希格梅因微笑着,闭上了双眼,“是。”   无比坚定的回答……正如他本人那样。   ***   “我以为你会第一时间往王都赶呢。”在前往马棚的路上,芙莉德小声地朝我揶揄,“只要进去了,基本上可以保证安全,不是吗?”   “艾尼克希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去处理。”我轻声解释道。   “越来越有样子了。”芙莉德继续揶揄着,“苦难还真是财富。”   “好了,集中精神,芙莉德。”我终止了对话,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兜帽,“希格梅因,准备。”   “是。”他低垂着头,把手搁在了剑柄上,语气无比坚定。   面前的正是聚堆的赏金猎人们,那暗金色的武器在阳光下光泽如同流淌的血液。   (这章质量下降……状态好差……万分抱歉。)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四章 突围的瞬间   第四章 突围的瞬间   “喂,我说,我们到底要在这里站多久,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了。”   “你还不知道吗?皇女可就在这个营地里面呢。”   “哈?”   后者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们的目标皇女就在这个营地里呢。”像是为了增加真实性,他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吗?那种大人物居然在这种地方。”   “那不是关键……听说了吗?啊……你应该知道吧?那可是整个王国出了名的美女啊,如果能……”   “别打那个心思,她可看不上你。”   “那就干到她喜欢。”   之后就是下品的大笑声。   这回答没有让我觉得恶心或是羞愤,反倒让我觉得惶恐和焦虑,还有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畏惧。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不是逃离之后的潇洒姿态,却是在哀求之后能否被放过的念头……啊,我猜的话,应该会是更加可怕的施暴吧?   独行于狼群之中的羔羊。   他们的声音仿佛都被拉长了。   就像是拉长的光带,又像是嗡鸣的回声。   我埋低了头,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   人群的声音就像是环绕的音响。   衣料摩擦的声音,啮齿动物一般的私语,都带着诡异的的音爆声,无比怪异,却又让我耳朵生疼。   呼……   所有的赏金猎人都堵在了狭小的入口,堵在那扇小门的入口,就像是一大群急于猎食的饿狼。   五十个……不止,或许有八十个……   而整个营地只有这一个入口……不,或许还有别的缺口,但我不相信那些赏金猎人没有注意到那些小入口,如果从那里出去,恐怕会被立马发现吧?   考虑到这些的话,或许只有混在这修道士和旅人组成的人群里才安全一点。   挤入人群,以人群为掩护,跟随着这群人离开。   我低着头,帽檐遮盖住了我的脸,当其他人双手合十之时,我也合拢了手掌。   这或许还需要一些运气,但最重要的却是要沉住气。   即便如此,我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狂躁得像是要裂开,但四肢却虚幻得像要灵魂出窍。   “不要害怕,我在您的身边。”希格梅因在我的耳畔低语,而我也因此握紧了拳头。   “嗯……”   他就在我身边——   他给予我的勇气或许能够让我通过此地。   芙莉德则在离我们稍远的地方走着,她不太需要遮掩,虽然她很迷人,但她的特征和“皇女艾丽娜”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自然也就不会被盯上,只需要这样走过去,她就可以相当安全地通过。   而希格梅因考虑到他本身的身份,也就是以前所遗留下的身份,他也应当有所避讳——站在前任宫廷执事身边的,必然是皇女本人。   碎石柱般的人群不再能像堆叠的树叶那样遮蔽阳光,而我也得以见到路的尽头。   快到了!   而当我稍稍抬起眼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感到不安的身影。   如同布娃娃般精致的脸,闪亮的金色中长发,紧闭着的双眼,漆黑的长裙,暗红色的外套,这个身影我无比熟悉。   这个人——   “安琪?”我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而在我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我能感受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我。   安琪……?   后者闭着眼睛,却像是与我对望。   然后那双眼睛,缓缓地张开了。   宝石的澄澈蓝色。   无言的视线穿过了人群,   “我很悲伤啊,陛下。”她的嘴角缓缓上扬“但是我又很开心,能在此地见到您……真是,分毫不差啊。”   ……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却在发抖。   或许是因为安琪的话语而手脚冰凉,又或许是因为即将引发的巨大骚动而惊慌不已。   出于本能,在预感到某把匕首划向我脸的瞬间,我偏过了头,虽然没有受伤,但我鬓角的头发硬生生地被砍断了一节。   而且帽子也因此而被掀飞。   我的脸,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就在这里!”最近的几人发出了兴奋的叫喊,而这个讯息也想波纹那样迅速传开。   之后的则是更为兴奋地叫喊。   我到底……有多值钱啊?   在那个瞬间,我想到的却是这么一句乱糟糟的话。   “您先走!”   希格梅因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也让我能够稍稍挪动脚步了。   刚刚的那个瞬间,我并非因为恐惧而发愣。   而是因为挤满心脏的不安和焦虑。   他拔出了剑,迅速在面前划过,逼退了临近的赏金猎人,腿铠沉重的落地声和脚掌擦地的声音同时扩散开,白色的披风被风卷起,如同绽放的花瓣,扬起无数的尘土。   “快上马!”他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眼神,“我很快就会跟上的。”   我现在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让我们沿着靠马棚的那边走了,他估计也是算到了这一点,靠着这边走可以更方便地上马脱离。   而叫喊声还在临近,看样子其他的赏金猎人也在靠近,面对着几十个敌人,希格梅因却没有半步后退,依旧紧握着剑,表情沉静而认真,面无惧色,正如他所拥有的那颗,炽热而充满勇气的灵魂。   “好!但是……呃……”我招呼着一边的芙莉德,和她一起跑到了马棚边,牵出了一匹马。   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学过骑马,就算是骑马,似乎也只有上辈子的那寥寥数次在公园的经历。   早知道就早点学学看了……真是的,现在才真是要命了。   不过这匹马似乎还算温顺,我虽然有些迟疑了起来,但还是和芙莉德一同跨了上去。   这可是我在异界的第一次骑马……啊……真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景下,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危难的时刻。   虽然有些害怕,有些不安,但我必须鼓起勇气去做这件事,这也并非很难的事情。   而当我的双手握住缰绳之时,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那是身体深处的记忆和熟悉感——是啊,这位皇女怎么可能不会骑马?所以这份特殊的经验……或许能够拯救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驱动马匹前进,颠簸的感觉一下子就传到了自己的身上,但是我却不讨厌这种感觉,转而继续驱动马匹,让它以更快的速度前进。   耳边的风在呜呜地呼啸着。   两边的景色也在飞速变化。   呼……   正当我因为这畅快感而喘息之时,芙莉德在我的身后抱住了我的腰部,声音无比微弱:“拜托你了哦……我……晕马……”   哈? ***   赏金猎人们面对的是一位卓越而坚毅的骑士,就是这位骑士,在受到了如此的围攻,却仍有余力招架和迂回,而且没有半点畏惧的神色。   而那只钢铁的手臂更是充满威力,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差不多了。”他稍稍确认了一下远离的马匹,而后自言自语着,“我也有点扛不住了呢。”   人群开始了分散,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一个个便都绕过希格梅因朝着马棚跑去。   “但在我离开之前,我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希格梅因把剑指向了那个如同玩偶的女孩,“就是你,安琪。”   而后者依旧睁着那对宝石眼球,与他对视。   “如何?”安琪轻声询问着,语气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疑惑。   “是你带他们来的吗?”   “并非,我只是独自前来,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呢。”   “那就行。”希格梅因突然松了口气。   “嗯?”   “但愿这东西的功率不会失控。”希格梅因没理安琪,自顾自地举起了自己的右臂。   那只手臂正散发着耀眼的蓝色光芒。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五章 沉睡的少女与路程   魔女2-5 第五章   沉睡少女与路程   背后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如同一道落雷劈穿了参天的古树,大地都为之震颤。   而在下一刻传来的,则是细碎而密集的,如同鼓点一样嘈杂的叩击声……不,那无疑是自信且无比有力的马蹄声。   诶呀?   在背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之后,那传来的马蹄声无疑又预示了另一件事——一个疾奔的,暴躁的马群正在迅速地靠近这里。   “这是什么情况?”我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调转了一下马头,小心翼翼地跳下马,把马匹牵到了大路旁边的密林里,把缰绳捆在了一个表面崎岖不平的废树桩上。   而当我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看到了呼啸而来的马匹——这些强健的精灵正沿着大路疾跑,速度快得难以置信。   如同流动的雷鸣之声。   它们像是受了惊吓,但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热烈的竞赛。   这无疑是马儿们的天性。   那踏于坚实大地上的震动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诶……”芙莉德晕晕乎乎地倚靠在了我身上,“这……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她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这种不适的感觉。   我哑然失笑,看样子她真的很不适应这种骑马的感觉啊,这晕马已经不能用严重来形容了,她一直坚持着没有倒下去也算是很有毅力了。   “你先休息休息,喝口水缓一下。”我把水壶递到了她的手上,在看着她咕咚咕咚喝下水之后,把视线重新移回了大路上。   马的身影和声音渐渐远去了,而耳朵似乎还没有适应,酥麻感和嗡鸣感依旧挥之不去。   似乎是大批马匹的逃散,我注意到那些马匹身上的马鞍和缰绳,那并非游荡的野马或是牧民尚未驯养的马,而是人常用的那种马匹,如果稍稍估测一下数量的话,我想想看……可能有个几十匹吧?刚刚那暴躁的马蹄声可是整整持续了几十秒呢。   应该是刚刚的爆鸣声惊吓走了他们,不过这样我也有了疑问,刚刚的声音到底是如何发出的呢?   而正当我思忖这一些的时候,一个骑着白色战马的,穿着白色披风的骑士——喔,这样说或许有些过分见外了,那就是希格梅因啊,或许是因为突然产生的陌生感和疏远感,我第一时间似乎也有些没认出来。   他骑着马,缓缓地行在绿树成荫的林间小道上,走在仅剩鸟鸣的寂静之中,遥远的阳光超射到了他的侧脸上,那一瞬间他真是美得超凡脱俗,他的美丽源自于他的聪慧和宁静,那是一种真正的漂亮和美丽。   啊……真是的,真是让人有些不由自主的妒忌心啊。   “啊,看到您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注意到了我,朝着我们走来。   而等到他靠近一些之后,我才注意到他抱着的纤瘦少女。   那个少女有着金色的中长发,还有玩偶一般精致的面容……呃,安琪?   “那个……”我伸出手指,指了指希格梅因怀中的少女,而他则有些疑惑地瞪眼看我,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把怀中少女环抱了起来,把她的脸转向了我。   喔,果然是安琪啊,但是等一等……她怎么会在希格梅因的手上?   而且还是昏迷的状态。   在简单的确认之后,希格梅因跳下了马,而后用更加暧昧的公主抱姿抱起了安琪,此刻的他们倒还真有几分“英雄救美之后”的感觉呢。   “那个……安琪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您认识啊……啊,那样也好解释多了,正好有些事情需要她来确认,不过她似乎不太愿意来,所以只能采取这样的手段咯!”希格梅因踩着松软的腐殖土,向我缓缓走来,语气有些无奈。   啊,真是的,我还以为他会因为抱着女孩子而露出些许害羞的表情呢……呃,等一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绅士。”我开了个玩笑,“但没想到你也会做这样的事情啊。”   “有时候绅士也需要一点儿特别的手段。”希格梅因耸了耸肩,难得地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话说刚刚那些是……”   “我刚刚释放了某些力量,把那些马匹吓跑了,然后骑着法米尼过来的。”   在提到法米尼的时候,他特意向着他身后的白马扬了扬下巴。   “呃……然后呢?”   “那些马匹受了惊吓,而我的力量也破坏了马棚,这样的话这些马匹都会跑掉,赏金猎人也就没法骑着快马赶上您和芙莉德女士,法米尼被搁在另一边,所以没有跑掉。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摆脱赏金猎人们。”希格梅因耐心地解释着,“过载的手臂现在算是凉下来了,刚刚可是烫的让人想吐啊。”   “噢……不过安全回来就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猎人们很快会重整旗鼓追击。”希格梅因说,“在这之前,我们还得尽快赶路,彻底摆脱掉他们。”   “啊……没事了吗?”芙莉德总算缓过来了一些,走到了我们身边,询问着我们。   “该赶路了。”   我和希格梅因虽然也很想体谅一下芙莉德,但也只能想她坦露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可以……不上去吗?”芙莉德露出了悲怆的表情,“真的……我……”   “不!行!”   “不要……呜啊……”   我们二人的回答换来了芙莉德的微弱哀鸣,而且十分怪异的是,我们两人居然还很享受芙莉德泫然欲泣的模样。   嗯……不过还是等会再说吧,赶路要紧。   ***   希格梅因抱着那个依旧昏迷着的安琪,芙莉德倒在我的后背上,试图用睡眠来缓解骑乘的恶心感,而我和希格梅因则并排骑着马,继续在林间穿行。   林间静谧得只剩下马蹄声,鸟鸣,还有我们三人的呼吸声,让人不觉地有些发冷,为了缓和这气氛,我打破了沉默。   再憋下去气氛就会变得奇怪了。   “说起这个,希格梅因卿,为什么要把安琪带来呢?”   安琪闭眼之时的天真与活泼,与她睁开眼时的强势与冷漠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从而让我感觉有些不安和排斥感。   “安琪很特别,您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我可以稍稍给您讲讲。”希格梅因歪头想了一会儿,回答了我。   故事的起始,是一个巨大祭祀场的被意外挖掘的时刻,那是一个靠近北部的巨大山谷里的残骸,就像是古罗马的斗技场,又像是一个灰色的螺旋牢笼,当那里在某一天重见天日的时候,人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棺材——它就在广场的正中央,而当他们打开这口棺材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沉睡的少女,一个如同神造工艺品的美丽少女。   她正在安详地睡着,起伏的胸脯和微弱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或许是畏惧于这巨大的神迹的重现,人们在这里修建了神庙,在一次地质变迁之后,这个废墟沉入了山谷底部,而人们则干脆就在遗迹的上方盖起一座神庙,后来慢慢地演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城市,最后变成了现在的王国。   这位少女,则一直沉睡在祭祀场的中心,也就是现在王都大教堂的地下,一直一直沉睡着。   没有人敢打扰她的沉眠,而说来也奇怪她的面貌从未有过变化,就像是凝滞在一个时空里一样。   但在十年前,这个少女苏醒了。   她好奇地打量着世界,但她却又是个盲人,只能靠着极其神秘的触感。她极其聪慧,在教堂里当了五年修女,学习了很多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是大主教一直抚养着她的,而她的一切都是被保密的。   当一个少女离开之时,这个国家将落入深渊;   当一个少女归来之时,这个国家将被托起,但所有人都将承受所有的罪与善,还有奖与惩,以及仇恨的烈火;   当一个少女死去之时,挽歌和钟声将传遍这个世界,但却带来了新生的花朵;   当一个少女重临之时,巨大的门将洞开,这个世界将被改变。   这是她离开之时的作出的预言,之后她便销声匿迹了,没人能找到她。   “那个女孩子就是安琪,她已经沉睡了数十个世纪之久了。”   “这样的吗?”我看了一眼安琪,“完全无法想象。”   “我是听西格蒙德大主教说的,目前知道的好像也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希格梅因百无聊赖地说着,“反正……安琪似乎也在找某个东西。”   我能感觉到,希格梅因在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的声音和呼吸都在颤抖。   “我们现在在哪里?要去哪?”为了缓和他的状态,我转移了话题。   “我们的出口在灰树山谷的末尾,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里只有很少的精灵。”希格梅因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阻拦,但这是最快的路径了。”   “精灵?”我在大脑里搜索着精灵的模样,“就是那种耳朵尖尖的,像是人的那种家伙吗?”   “差不多。”   “啊……那他们会有王国吗?”   “不,这个精灵王国已经毁掉了,留在那里的,只有灰暗的废墟和残缺的荣耀。”希格梅因轻声说着,伸手握住了飘零的树叶,“他们的王国迁移到了遥远的地方,这里剩下的,只有……一点点追忆吧。”   眼前不知何时开始零落起了灰色的落叶,如同冬夜的雪花。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六章 灰树山谷的精灵(1)   魔女2-6 第六章   灰树山谷的精灵   想听听关于精灵的故事吗?   那可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了,久远到数十个世纪以前了,那个时候人类还在懵懂无知之中,而这些精灵已经开始研究自然科学了,他们贤者的思维几乎和天穹相连,他们的巫术和仪式让人类无比惊讶,甚至于在很长一段里,人类崇拜于这些精灵。   他们崇拜自然,崇拜一切自然的恩赐,崇拜一切与自然有关的事物,钻研一切与自然有关的事物,他们热爱艺术,文学,音乐,充满诗意,还有难能可贵的侠义性情。   高等精灵的寿命很长很长,几乎不会老去,其他精灵的寿命也很长,是人类的好几倍,或许是为了打发这漫长岁月的孤独吧,他们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而人类,则在充满热情和干劲地探索着。   或许是漫长岁月的消磨,而精灵似乎是也很厌世的生命,也很古板,守规矩到了极点,虽然他们很聪明,但是进步却远远没有人类快,就算是通商也是很闭锁的通商,所以对人类而言,他们的国度很是神秘。   而其中最古老的王国,则坐落在灰树山谷的山脉之中。   但一场灾难——那漫天的沙尘,几乎将这个灿烂的文明摧毁了,残存的精灵不得不迁都到更遥远的地方,躲藏在更深的密林之中,剩下的,只有灰暗的残骸。   荣光不再。 ***   “然后呢?”我轻声问道。   “然后,然后就这样了呗……”希格梅因耸了耸肩,“我也没记住细节,精灵们的历史也没外传,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拿起了腰间的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刚刚是我缠着他讲故事的啦,这样他才会口干舌燥来着……虽然说他讲得很全,但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   啪嗒——   身前的芙莉德又倒在了我的身上,仰起的脖子搁在了我的肩膀上,发丝和脸颊蹭着我的脖颈,唔……能在马背上睡着也真是本事了……不,或许用神志不清来形容更为贴切一些,现在的她估计连吐都不会了,长久的骑行让她一直滴水未进,或许我们应该找个地方稍稍休息一下了。   哎……真是说不出的心疼呢。   如果说起来的话,今天是我们四人脱离冒险者营地的第二天下午。呃……说来有点微妙,我和希格梅因都带着一个昏迷的人,我身边的这位倒还偶尔能清醒一会儿,而我旁边那位怀里的少女则一直昏迷不醒,如果不是安琪的呼吸还算正常,我甚至都怀疑他失手把安琪打断片了。   总感觉这样的设定有些奇怪呢,不过反倒让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有点儿像……拐卖贩……   噗哈哈……   我和希格梅因骑着马,在山谷的道路上前行着,说实话,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如果有照相机的话,我真想把这里的景色照下来。   明明是初春,但山谷的树叶却像是深秋时节一般的橘黄色,又或是沾满灰尘的绿色,从马背上眺望远方,所能见到的只有漫山遍野,如同火焰一般的橘黄色,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道路的两边生长着像是麦秆菊和向日葵一般的野花,就像是星星一般从石头的后方忽闪而过,然后那色彩又像是被线连接一样闪烁出现,在瞬息之间连成一排,如同草地上连成的星海。   而从这里遥望天空……或许天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澄澈了,倒像是蒙着一层薄纱。   天空中像是悬浮着无数灰黑色的微粒,就像是经历过一场巨大的爆炸。   如同飘零着无数灰色的尘埃。   我深呼吸着,小心地把视线转移到了路边遗迹上。   那是与人类建筑风格略有不同的建筑物,比起人类建筑的方方正正,它们更偏向自然化的建筑模式,有些歪歪扭扭的感觉,但却有独具匠心的美感和艺术感,他们就像是挪威人,那样更倾向于用大块的原木作为主体,倒有些顺其自然的温和感。   但就是这样的房屋,如今却显得相当……残破。   风雨让那些墙体被青灰色的霉菌覆盖,剥离的墙体下,露出的是腐烂的原木和破碎的软木板,菌类和藤虎的种子在里面发芽生长,覆盖着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是要把这建筑物重新拉回自然的拥抱之中。   商铺,医院,祭坛,民居……我们似乎正走在某一个掩映在密林之中的小城里面,时间和自然在这片残骸中留下了无数的痕迹,就像是刻在木头上的记号那般鲜明。   而花田的痕迹才是最让人感慨的——那些花并没有被摧毁,也没有因为城镇的衰败而凋零,它们还在生长,甚至于蔓延到道路的土地上了。   在死亡的土壤中,新的生命生根发芽。   心情稍稍有些复杂呢。   我收回视线,但当我的视线扫过某个破败的塔楼之时,我感觉到了某些特别的存在。   就像是与某人的视线交错了。   似乎有人在看着我们——   应该不是错觉,那种眼神总不可能是动物的吧?那种眼神……   唔……该不会是精灵吧?   总之还是稍稍注意一点才好。   “灰树山谷里的精灵已经很少了。”希格梅因轻声说,迫使我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愿意留在这里的精灵……只有猎人和守卫,还有一些……于此地回忆和祈祷的精灵。”   “听上去真可怕。”我吐了吐舌头,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上的缰绳。   “呜嗷——”希格梅因怀中的少女突然伸了个懒腰,发出了慵懒而可爱的声音,而后在他的怀中扭动了起来。   十分难得地,我看到他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那么……休息一下吧!”像是为了掩藏慌乱,他大声地说道,然后调转马头,朝着某片空地走去。   我掩嘴偷笑,但他的目光却落到了我的脸上。   “说实话,”他轻咳了一声,“您今天……比昨天要漂亮得多。”   我一下竟然听不懂他话的意思,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脸也有点热……喂喂喂,我该不会是脸红了吧?   这可不行!   怎么能让他看到我这种失态的模样!   想到这里,我立马别过了脸,不再去看那位面目清秀的青年。   而后者还在微笑着,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依旧是那么美丽。   而当我的视线稍稍放远一点之时,我的视线似乎又与那种视线交错了。   虽然也只有一瞬。   我绝对没看错。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六章 灰树山谷的精灵(2)   ***   “感觉自己快要超脱了……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芙莉德瘫坐在地上,揉着太阳穴,一直喃喃自语。   从十分钟前起她就是这副模样了,这还是她平静下来一点之后的模样,她刚下马的时候一直抱着树不撒手,和平时的形象……不,完全是形象崩坏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怕这个,也就是骑骑马而已……我还以为她是那种除了不干粗活之外的万能之人呢,完全没想到……   总之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到她好一点之后还得给她吃一点东西,不然她的身体扛不住的……毕竟也是娇弱的女孩子啊。   头顶上投射下斑驳的阳光,初春的暖阳只会让人感到舒服,而不会感到热,或许是这里的特殊气候,阳光几乎和橙黄色的树叶融为一体,望过去时,就像是被一大片的橘黄色的雾气笼罩,却又无比耀眼。   感觉空气都变成了彩色的……真是奇妙的感觉。   我们四个人一起到了某个遗迹的下方,这似乎是一个塔楼的遗迹,手边的灰黄草叶干枯而坚韧地生长着,两侧的道路上开满了纤细的小花,在微光中摇曳着,如同漂浮着的光点。   这里似乎明亮得有些过火了呢,双眼仿佛都要被灼伤了。   暂时就在这里扎营休息吧,我们现在也很疲惫了。   “嗯……那个……您好。”安琪怯生生地拉住了我的袖子,表情让人无比怜爱。   “嗯……”   我愣了好半天,也只能发出这么个敷衍的音节。   当安琪醒了之后,我和希格梅因也就放心地去准备食物了,把她晾了好半天,而她则一直站在原地,等着我们,现在也是因为不耐烦才跑来跟我搭话的。   值得一说的是,她一直紧闭着双眼,所以她现在是那个可爱而活泼的女孩子,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有些难以招架。   不过另外值得一说的是……她似乎没有任何纠结地对我们表示了信任,没有半分要逃跑的意思,单纯得让人难以置信。   虽然说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希格梅因,她似乎和希格梅因很熟,所以也算是顺理成章。   “希格哥哥!”   “嗯。”希格梅因捏了捏她的脸,“你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   “我就是到处旅行啊!”   “可你一点都没有长高哦!”他半开玩笑地说着,摸了摸她的头。   “讨厌!”嘴上这么说着,她却一直蹭着他的手掌。   从只言片语里,我大概判断出了一样东西——虽然她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人格,但她的记忆却是共用,而且暧昧不清的。   而且希格梅因也跟我说了,他想要带着安琪一起行动,他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安琪来验证,按照他的说法,他想要把我和安琪一块待带回王都,安琪已经同意了,就看我的意见了。   反正我和安琪也算是半个熟人啦,我倒是不反对,虽然说对她的另一个人格有些芥蒂……   啪嗒——   似乎是杂乱且密集的脚步声。   不太对劲——   “等一会再说……有人!”希格梅因警惕地说,起身拔出了剑,小心地注意起了周围。   “嗯!”我也警惕地注意起了附近,尽可能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微风和轻微虫鸣正和那些脚步声交织在了一起,随后则是沙沙的,如同树叶草叶被踩踏的声音。   几乎是凭空出现那般……出现了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赏金猎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这高价买来的隐身雾还算有点效果,一路上居然都没有露陷。”站在队伍正前方,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说道,“好了,陛下,您也应该知道您现在的情况,跟我们走一趟吧,您的要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的。”   那个“满足”听上去沉重而又残忍。   他们距离我们不到十五米,而且对方有二十个人,弓箭手,剑士,长枪,大盾卫士一应俱全,他们应该是一个集体行动的团伙,而现在逃跑也已经是不可能了事情了。   只能优先去应战了。   “人很多,陛下,请您稍稍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希格梅因轻声说,“情况紧急,我希望您能帮我解决侧面的敌人。”   “没问题。”   在简单的商议之后,我们按照计划侧站着,而安琪和芙莉德也很懂事地直接找地方躲着去了。   现在是我和希格梅因面对敌人。   “抱歉。”为首的男人说,“上。”   几乎是在下一刻,所有的的赏金猎人都向我们冲来,他们身上的钢制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真是毫不留情的战术风格啊。   该怎么办啊……这些亡命之徒可比那些莽撞的怪物难对付多了。   他们还在前进,枯草被他们踩烂,纤细的花朵被踢散,如同雨点那般飞舞。   来了! 唰——   似乎是箭飞过的声音。   疾驰的箭射穿了最前面那人的鞋尖,连同鞋子一起,把他的皮靴钉在了地上,让他无法上前半步。   而他本人也因为这准确的箭而无比害怕,冷汗在瞬间浸透了后背,就像是被当头淋了一大勺冷水,身体也因此颤抖不已。   既然对方可以击中他的鞋尖,那肯定也有击穿他眼眶的技术,只要他再敢上前一步,那冰冷的箭就会贯穿他的额头。   他缩了缩脖子,退了一大步,不再上前。   一个人影从上方的树梢跳落,落到了我们两伙人的中间。   而当那穿着翠绿色披风的身影跳落站定之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美丽的精灵少女。   由部分银白色轻甲和浅绿色布料组成的特殊服饰覆盖着她的身体,这似乎并不是战斗的服装,除了膝盖,左肩和手指上的指环之外,其余的部分几乎都是轻柔的布料,下身则是比较短的裤子和过膝的长靴,纤细修长的腿部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上身则是带着别样风情的漂亮布衣,白色的流苏顺着她的侧腹垂落,勾勒出她柔美的身体曲线,我甚至于能够看到她微露着的胸口肌肤,在那花边领之下,稍显饱满的形态和温润白皙的色泽也让人移不开眼。   她一点点撩开自己的金色长发,在扬起手臂的时刻,宽松的绿色长袖顺着她的胳膊轻柔地落下,露出了她白皙的胳膊和柔美的肩部。   翡翠一般的瞳色让她看上去像是森林精灵,而那长长的尖耳朵更是验证了她独特的身份。   而当视线接触到她上的长弓之时,却又让人开始心生退缩之意了——她并非柔弱的少女,而是尽忠职守的守卫。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但是请不要在我的地盘上发生争斗,这好歹是我的守卫范围。”她皱着眉,“请尊重一下我的本职工作,两边的各位。”   她的声音很微妙,有些中性的感觉,就像是希格梅因的嗓音,只不过后者是中性略偏男性的感觉,这位则是透着男性特质的女声。   她的声音很清冷,而且有些淡漠和深埋着的坚忍,而并非那种沉静和温柔的质感,感觉上……似乎不是一个很好招惹的人。   而现在,她就隔在我们和赏金猎人的中间,阻断了我们之间即将爆发的战斗。   或许是被她的气场所震慑住了,我们都没有贸然出手。   “你们在外面打上天我都不管。”她用弓指了指旁边的某片空地,语气里带着不可违背的魄力和力量,“但是在这里,请注意你们的言行。”   这里是她的守卫范围吗……唔……莫非她是守卫之类的吗?希格梅因说过这里只剩下很少的精灵,而这为数不多的精灵也大都是守卫。   或许事情还有些转机,对于不适合发生冲突的我们来讲,她无疑微妙地站在了我们这一边。   “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她看着那伙赏金猎人,在地上划了一条线,“还是说你们不打算退走?”   她处理我们两伙人的方式有些微妙,她一直都在驱赶赏金猎人,而很少对我们四人指手画脚。   她比较针对那些赏金猎人,这也验证了我的想法。   “好的……”为首的赏金猎人摊了摊手,打了个响指,而后领着那些赏金猎人后退了几大步,而那些人也收起了武器,像是要退去了。   危机算是解除了。   “谢谢……”我放下剑,颤动着嘴唇,轻声说道。   精灵少女扭脸盯着我,欲言又止。   之前和我眼神交错的应该是她。   刷——   破空之声闪过,而后戛然而止。   “不……”她反手接住了飞来的短匕首,金属刀片在她的指环上擦出了耀眼的火花,“对方似乎不太讲规矩呢,头疼了……本来也不想对付这些人的。”   她做了个头疼的手势,但表情却又充满战意。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六章 灰树山谷的精灵(3)   ***   赏金猎人们调转了方向,重新面向了我们,而且人也呈扇形散开,都举起了武器。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此刻变得尤为强烈,比北国冰冷的寒风还要刺骨,仿佛随时能刮破人的脸颊。   “既然都到这里了,就这样灰溜溜地退走岂不是很丢人了?”领头之人露出了森森白牙,表情像是笑,却又比饿狼还要凶残,“而且,就你一个……你怎么阻挡我们?”   “过分的自信可是会吃苦头的。”精灵少女如此说着,抽出了箭筒里的一支箭,将它搭在了弦上。   不逞多让的强硬态度。   “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守卫小姐。”领头人摊了摊手,“好吧,那就让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阿道夫,目前是这伙人的带头人,现在很需要这位皇女跟我们走一趟,这一趟生意对我们来说相当重要,我们并非嗜血成性,我们也并不想卷入其他的人,给你最后一次……”   但回应他的却是从他耳畔掠过的箭。   尾羽在他背后的树干上震颤。   她拒绝了这个提案。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战斗了。   “动手。”阿道夫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他铁青的脸,“立刻。”   ***   精灵少女抽出了腰带上的猎刀,警惕地看着靠近的敌人。   “左二……右三……”她轻轻地叨念着,就像是拳击手那样晃了一下头,闪过了从侧面伸来的拳头,同时捉住了对手的手腕,在下一刻翻折手臂,闪身到对方的背后,用肘部反压对方的关节,然后就势一甩,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而对方的整条手臂都被卸得脱臼了,也就势倒在了地上,暂时失去了战斗的力量。   在第一时间解决掉了一人。   “现在是左二右二了。”她的表情无比凛冽,“尽管来。”   她握着拳头,骨头被她捏得咔咔作响。   ***   推到树干上,然后以用重拳猛击对方腹部,对方便只能脱力之后昏倒在地,就算是起身,也都需要花不断的时间去调整,刚刚那一拳让他的内脏都在痉挛。   当然还有补在脸上的一拳。   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围住的她的人都被她打得失去了战斗能力,而她也直接扔掉了自己的长弓,仅仅只是用刀格挡,没有任何刺击的举止,而是用单纯的近身格斗术解决掉了敌人。   她舔了舔嘴唇,擦干了手背上的血迹,反手握住了猎刀,看向了阿道夫。   “早点动手,卡洛。”阿道夫轻声说着,拍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一位青年,刚刚所有人都冲出去了,只剩下这一位站在原地不动,“算我拜托你了,可以吗?”   “我很久不干这个活儿了。”被称为卡洛的青年蹙起了眉毛,“跟你一起真是什么麻烦事情都有……”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拔出了短剑,走向了那位精灵少女,而后摆开了一个姿势。   “你看上去和他们不太一样。”她幽幽地说。   “哪里不一样?”   “你杀过很多人,但是眼神却出奇地平静。”   “你有一双漂亮而清澈的眼睛,”他反手握住了短剑,“我猜是能够洞悉一切的双眼,是吗?”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他便踏出步子,向着她砍去。   几乎是在瞬息间到来的攻击。   如此之快!   “就不能留点情吗?”她急忙抽回了手,退了半步,封挡住了对手的攻击。   金属交叉的声响让她的耳朵都在发麻。   卡洛没有接话,而是继续着他的攻击,而两者也在不断地调整相对的距离,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小心地试探,大胆的进攻,佯攻,突袭。   正是因为两者都很强,所以两者会花更多时间去拉扯和调整距离。   在实际的近身对抗中,她其实是相当吃亏的,面前的青年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壮实,但是力气却大得让人难以置信,她只能短暂地横挡,然后拉开距离。   并非酣畅淋漓的战斗,而更像是博弈。   博弈失利的一方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砰——   对方的剑尖被她奋力挑开了,而她也就是朝着侧方向翻滚,寻找着更加合适的攻击角度。   每一次接触,都会让她的手腕因为震动而疼痛不已。   交手已经数个回合了,她一直都处于防守的一方,对方也抓准了这个节奏,一直在用剑尖触碰她的匕首,她必须花费更多体力去防御攻击,而这多用出的力量让她的身体也朝着另一个方向倾倒,使得她的攻势变得迟缓,反击也变得无力了。   对方的技术并非是单纯的“战斗”,而是更多地来自于“击倒”与“杀死”这两方面的概念,就好比他习惯于依靠闪避和反应力去回避,而并非用自身的力量去压制和进攻,而且他的攻击始终是朝着要害的,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有开膛破肚的危险。如果把希格梅因的战斗方式比作堂堂正正决斗的贵族,而这位的战斗方式,则是标标准准的杀手,而且是最为恶劣和可怕的杀手——他们会不顾一切,精准狠厉,那便是在泥潭中摸爬滚打的经历所赐予他们的敏捷和专注力,这种专注力和精准性可以杀死所有他愿意杀死的人。   就算是这位精灵少女,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太久。   就像是在和死神跳贴面舞。   侧腹,下颚,小腹,韧带,咽喉……对方一直盯着这些部分,这些位置一旦受到创伤,整个战局都会朝着不可逆转的劣势发展,就算取胜,这些部分受到的伤害也会把她拖入死亡的深渊之中。   “你是个杀手,职业的,我猜。”她低声说,声音再一次被刀剑交碰的声音所掩盖。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对方的语气比想象中还要淡漠地多。   只是一晃神,她的侧胸就多了一道伤口,上衣被切了个不大不小的裂口,白皙的肌肤上也多了一道浅薄的血痕。   如果她的反应再慢一点,这次攻击就会要她的半条命——如果伤口再深一点的话,她的肺叶就会被切开,届时她连呼吸都会变得相当糟糕。   如果再偏离一些的话,短剑就会从侧面贯穿她的胸口……或是在她的胸口挖下一大块肉。   虽然她是精灵,构造或许和人类有所不同,但这种伤口对所有生命都是致命的。   “怪不得。”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这句话的。   “所以就此结束吧。”卡洛叹了口气,连续退了几大步,“毕竟不是以前了,我也没有杀人的心思了……你也知道这场战斗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他举起了双手,表示了停战。   “这可不好说。”   “那我认输吧,怎么样?”卡洛低声笑着,“而且,我的老板似乎改了主意。”   “你是个让人讨厌的男人。”她松了口气,语气复杂,“所以呢,你的老板是什么意见?”   卡洛只是耸了耸肩,走回了阿道夫的身边。   她转过了头,另一边的战斗仍在继续。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六章 灰树山谷的精灵(4)   ***   我和希格梅因选择了一个依靠着建筑物的方位,他负责正前方和左方,而我负责他的后方,这样我们的防守面积就会极大的缩减,在这种包围战中,这无疑是相对好一些的对抗法则,就像是著名的温泉关之战——斯巴达人只需要举起画着斜杠的大圆盾,握着闪耀着金光的长矛,守在狭小的关隘入口,便可以将波斯大军的优势全部化解。   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勇敢坚毅,这便是他们所拥有的美德与战斗的勇气,也是此刻我和希格梅因所该拥有的。   或许我会有些拖后腿……哈,可不能这么想啊,至少得打起精神啊。   “请您小心。”希格梅因轻声说。   “我明白。”我用力地点头,握紧了手上的宝石长剑。   围住我们的约摸有十多个人,拿着长剑的,拿着短剑的,拿着大剑的,甚至于还有戴着东方僧侣拳剑的人,他们的盔甲自然也不是制式的,带着很浓的个人风格,有的为了轻便,甚至于只留下了肩部和左胸口的盔甲。   他们给我的感觉很微妙……但我一下子也说不出来。   我转动着眼睛,小心地退后了一步,后背传来了希格梅因的感觉,他温热而坚实的后背让人感到心安。   “等一会我试着给您制造一个突围的机会。”   “好的……”   “这可是骑士应该做的事情啊。”他回答了我,言语无比坚定。   攻击来了!   划过空气的剑刃所发出的尖啸之声让我呼吸一滞。   我抬起剑,横挡在自己的身前,而剑刃交错的震动感传到了我的手上,迸发的火花让我眼前一晃。   身后也传来了类似的声音,希格梅因看样子也与对方交战了。   他们并没有很大的杀意,看样子他们也是属于那种活捉派的,这样的话……我还有周旋的余地。   我调动起自己所学的所有技巧,尽可能地应对面前的敌人,化解着每一次的进攻。   说老实话,我也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形——保守估计得有七八种不相同的武器和战斗方式,有的时候力量轻得可以随手推开,有时候力量打得用双手都接不住。   只是一轮围攻,我的背后就已经开始冒汗了。   真是的,为什么每次都挑疲惫的时候来围攻啊。   这么想着,我挥动着武器,再次击退了敌人。   现在的我需要一个对策……总不能一直指望希格梅因吧?   而正当我考虑这些的时候,我们所依靠的建筑物……倒塌了!   并非因为年久失修,而是因为有人在里面作祟——举着大剑的人暗地里破坏了地基,让建筑物一侧的墙壁朝着我们压来。   我们所依靠的并非坚实的山体,只是一个废弃的建筑物罢了,而敌人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重压迫在眉睫——   如果不躲开的话!   倒塌的建筑物逼迫我们我向前跳跃。   但是这样的话……我就与希格梅因彻底分隔开了,相隔的距离一下拉到了数米之远。   在烟尘之中,包围我们的人重整了队形,在此刻将我们两个人彻底地分隔开了,就像是分隔水库的巨大闸门。   现在的我孤立无援。   “切……”我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包围着的人。   现在有五个人把我团团围住了,啧……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突破他们的包围圈……   我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敌人,盘算着突围的方式。   至少得和希格梅因汇合。   当我的视线瞥到他们肩膀之后时,我看到了被抓住的安琪和芙莉德,前者被抓住了手腕,而后者则没有没强硬地拉着,反倒是如她平常那样一步步地走着。   啧!这该怎么办?   咚——   而在我走神的那一瞬,我的下颌被沉重的勾拳命中了。   强烈的晕眩感传到了我的脑中,视野也一片空白。   后仰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也失去了力气。   好痛……该死的。   咳嗽让我的咽喉都开始了疼痛。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倒在了花丛中,金色的长发无比散乱。   我抬起头,靠近的人群在模糊的视野中越来越近。   果然还是经验不足……   “好了,可以了。”阿道夫的声音突破了包围着的人群,传到了我的耳中,“停手吧,我现在需要和皇女陛下谈谈了。”   啊? 这又是哪一出?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六章 灰树山谷的精灵(5)   ***   阿道夫拨开人群,走到了我的前方,一身黑的打扮让他看上去活像是人形的乌鸦。   他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但却让人有些看不透。   “你要干什么?”我试着伸手去抓落在身边的长剑,却又被旁边站立的人轻描淡写地踢开了。   “我只是想谈谈而已。”   “什么?”   他的发言让我有些疑惑,也让我感到了惊讶。   “我们清理掉了一路上的踪迹,当然也包括您的,现在您的踪迹应该消失了,所以暂时应该只有我们知道您的位置,这点也请放心。”阿道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必担心其他的赏金猎人,现在只有我们。”   说完他便拍了拍手,其余的人便四散开,就像是训练多年那样,迅速地变成了警戒和守卫的状态,原本抓着安琪的人也调转了方向,原本是正对着我们的武器,现在一致地对向了外面。   在一瞬间反转的态势。   这群人并非普普通通的散兵游勇,而是长期在一起的,具有相当默契的团体,如果换上统一的装甲,他们或许和那些护送的近卫剑士差不多,而且风格各异的战斗方式会让他们更加强力和致命。   这是一个有组织的“军团”,一个固定的团体。   他们比那些无组织的猎人强了太多。   希格梅因也叹了口气,把安琪和芙莉德拉到了自己的身边,长剑下垂。   现在的我们似乎也只能进行友好的“谈话”了。   “既然是要谈话,那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直接与您沟通或许会有点麻烦,您似乎也不太愿意进行这样面对面的对话,而且我们一致认为……展露些许力量才方便往下谈。”阿道夫解释着,越走越近,“能有这样与您交谈的机会,我深表荣幸。”   “类似于秀肌肉?”   “您能理解,我真是不胜荣幸。”   他的举止介乎真正的绅士和地痞之间,礼节到位却又毫无尊敬感。   “所以你们到底是……”我皱着眉毛,询问道。   “在问起这个问题之前,您不妨先问问外面的赏金猎人有多少是要您命的。”   “……”   “如果没错的话,您的尸体比您本人值钱得多,上头的‘那个人’开出了一个足以让所有的赏金猎人和冒险者发疯的价码,与您长相相似的人恐怕也已经横尸野外了吧。”阿道夫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冒着寒气,“七成……不,或许九成的人都想拿您的头去换足够逍遥一辈子的金币吧。”   “听上去真让人胆寒。”我不咸不淡地说。   “但是我们不一样。”阿道夫话锋一转,“我们并不想这么做,未免太肤浅了,而且金钱对我们而言——这是最低的价值,对于您真正应有的价值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对于一个合格的投资者或是一个合格的猎人来说,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便是最大的罪过。”   “你想说什么?”   “我想寻求与您的合作。”阿道夫笑了起来,“真诚地。”   “呵……”   十分诡异地,我冷笑了起来。   这群人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态?我现在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啊,一个正在逃难的落魄之人,还谈什么合作?我这个状态有什么价值可言?只不过是一个空有“皇女”之名的废物……   不,这是我都能想通的道理,这些人不可能没有考虑到。   等一等……让我想想看。   “国王”在象棋中是最无用的东西,他只能移动很短的距离,进攻和防守都不行,但是却也是最有用的东西,甚至于可以说这是棋局的核心,一旦失去了国王,就算是大好的局面,也只能是一败涂地。   艾尼克希亚曾经就如此对我说过……   我现在就是这盘棋局之中的国王。   所以……如果能够活用好这个身份,我就能够得到一些东西,不……   这个身份所能得到的东西实际上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你这里我能得到什么?”   我收起了笑容,小声问道。   “请搞清楚一点,”阿道夫的脸凑得很近,我甚至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根汗毛,“并非您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而是我们从您那里得到什么。”   “可我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吧?”   “您现在似乎还不太清楚现在宫廷内部的情况,律法现在始终是长子继承法,关于女性继承的法案在上一任国王之时就通过了,而非长子的继承法案始终通不过议会的老骨头……我说了这么多,您应该清楚您现在的价值。”阿道夫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颊,语气像是恶魔的引诱,“只要能够安全回去,并且熬到国王驾崩,那您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国王。”   “这听上去并不是那么……”   不,仔细想想,这才是我这个皇女身份所拥有的最大权力。   成为国王的权力和机会。   “所以这是一场风险极高的投资,但是如果赢了的话,取得的东西可不是用一点小钱就可以衡量的了。”阿道夫的尾音咬得极重,透着强烈的自信,“而您,则是我们拥护的那一方。”   他们考虑的是长久的价值和利益,也就是我真正恢复身份之后所能得到的东西,这才是他们真正与我合作的目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们要的或许是爵位,或许是真正意义上的,被封赏的土地,亦或是一个承认——这个承认包含了权力,荣誉,还有财物。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艾丽娜成为国王的基础之上”,所以想要这之外的东西的话……就得先帮我,不遗余力地协助我,这样才能够得到他们的预期收益。   他们看上去是莽夫,实际上却是个精明且愿意冒险的商贩。   我侧过脸,看向了不远处站立着的希格梅因,此刻的他已经收起了剑,后背挺得很直,就像是即将接受命令的士兵。   做出您自己的选择就好——他的唇语如此传达着。   啊……   我转回了脸,注视着阿道夫。   况且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与他们合作。   拒绝的结果只会带来自己的毁灭。   不如就成为盟友。   “阿道夫,你有什么?”我问道。   试着确认一下他的实力吧,至少得对自己的盟友有所了解才是。   “一部分赏金猎人,啊……或许应该用正式一些的自我介绍,但既然情况紧急那就放弃掉那些繁枝缛节——伟大兵团目前也在我的掌握之中,您应该知道这是个多大规模的佣兵团,也应该知道这个佣兵团所拥有的战斗力的话语权。”   伟大兵团……我虽然不知道情况,但听他的口气的话,应该不是个小兵团,那就先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比较好。   “我明白了,你们想要多少东西?”   “现在谈价未免过早。”阿道夫直起了后背,戴上了他的黑帽子,“比起这个,您想好了吗?”   “当然。”我咬紧了牙关,“我同意合作。”   “那就行,有您这句话,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阿道夫拍了拍手,“兄弟们收工了。”   在短暂的回应之后,兵团的人都松了口气,而后都收起了武器。   “要跟我们一起走吗?现在外面可不安全。”阿道夫再次询问道,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的关怀——哈,那应该是我的错觉,他只是要保住我才这样说的。   “不,我还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我说,“我还需要去一次星之湖……”   那就看看他们的诚意如何吧。   阿道夫扬了扬下巴,其中的某个人便取出了一个盒子,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打开了盒子,里面装着信号弹和一个银白色的圆牌。   这个圆牌应该是他们的信物。   “我们也会路过星之湖,那里也会有我们的人,只要放出信号弹,应该就能召集我们的人,您也应该知道这个圆牌的用法。”阿道夫想了一下,把手伸进了衣襟里,“说起这个的话……”   说完他便拿出了几张纸,扔到了我的怀里。   纸面上写满了文字,我粗略地看了一眼,记录的似乎都是消息和情报。   “再给皇女陛下弄一把剑,陛下的宝石剑未免太过太过招摇与华贵了,就像是她本人的容貌一样耀眼,所以——”在虚情假意地夸奖之后,阿道夫比了个手势,“给她一把好点儿的剑。”   在短暂的推脱之后(大部分人都不太愿意交出自己随身的武器),一把做工精良的西洋剑便交到了我的手上,那似乎是站在阿道夫身边的,刚刚与精灵少女交战的那位青年的佩剑,似乎也只有他愿意交出自己的武器。   还真是格外细致啊。   这便是他们的诚意,对于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那么就以这个作为我们的诚意吧,陛下。”阿道夫召集起他的人,“希望您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那么……合作愉快。”   在淡紫色的轻薄烟幕之中,他们的身体消失了在了道路上,这似乎就是他们所说的隐身雾,看上去像是某种骗术师常用的把戏。   “呼……”我长舒了一口气,背靠着树干,瘫坐在了地上。   “您没事吧?”见到赏金猎人们离去,希格梅因跑向了我,关切的询问着,“抱歉,我没能……”   “我没事,反倒是你,没问题吧?”   “我倒是没问题……刚刚都说了什么?”   “信息量有点儿大,让我稍稍缓缓。”我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继续思考起了自己的处境。   这一次……   那么……我是否拿到了属于我的筹码呢?   尽管因此陷入了纷争。   但似乎可以拿回一样东西了……   拿回属于艾丽娜的东西。   尽管只是第一步,但我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那么…… ***   “话说你是……这个国家的皇女?”   正当我思忖的时候,刚刚的精灵少女走到了我的旁边,轻声询问道。   “是……谢谢你。”   我一时间也被她问懵了,只能点头,然后表达出自己的谢意。   刚刚她还帮我们击退了敌人……呃,现在或许应该称之为盟友吧。   “还记得我是谁吗?”她如此说着,把自己金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   她似乎是刻意的扎起了头发……嗯……   “啊?”我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等一等,我怎么像是见过这个……   不,应该是艾丽娜应该见过这个精灵,而且印象相当深刻,好好想想。   绝对有这个精灵的印象,应该不会有错。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她耸了耸肩,“既然这样,就算了……”   “等一等!”我尽力地回忆着,在皇女残缺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个名字,而后猛地抬起头,与她的翡翠般的绿色眼瞳对视,“伊丝塔……对吗?”   应该是这个名字,不过我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个名字,记忆的影像完全没法找到……   “真是的……让人白伤心了呢。”她笑了起来,脸上写着难以言喻的开心。   诶……没错吗?   “那你是为什么在这里……”   “我只是一个值班的而已。”她回答了我,咯咯地笑着,“嘛……机会难得,稍稍聊一下吧?”   (其实这个值班是个梗啦2333)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七章 夜话(1)   第七章 夜话   “我是伊丝塔·艾露,如您所见,是这一带为数不多的精灵,也是这一带的守卫……说实话,蛮少有人从这边走了呢,也很少这样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最后的那几个字就像烟雾一样飘忽。   在下午遣散掉阿道夫和他的赏金猎人团之后,这位自称为伊丝塔·艾露的精灵少女便提出了来她那里休息一下的建议,并表示自己会招待我们。   如果有人招待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也就跟随着她前往了灰树山谷的深处,也就是她的住所。   反正这几天我们也因为种种的事情而疲惫不堪   ,我和希格梅因倒没什么大碍,芙莉德和安琪因为身体相对娇弱一些(毕竟也算是普通的女孩子),所以很需要休息。   至于这位精灵少女……她本人看上去的确也蛮厉害的啦,不过她对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倒不用担心那种被拐骗然后莫名其妙丢掉小命的情况。   而等我们抵达她所说的住所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或许是这里的特殊气候和地形,在太阳西沉的黄昏到来之时,当天空被夕阳所点燃之时,这里的天空变得无比浑浊,就像是画家的调色盘,大气之中的粒子就像是雨点那样不断失坠,而原本就色彩浓厚的天空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那钟绚丽的,仿佛要灼伤人双眼的橘红色,夕阳的光辉也仅仅只是稍稍加大了一点红色的比重,浑浊的厚重感也越来越重。   如同奇观一般的景象。   但我觉得,这个地方的天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那个……伊丝塔……为什么这里的天空是……这样的颜色呢?真的……好奇怪啊。”我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最终也没有编制出一句像样的话。   “嗯,这里以前发生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伊丝塔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想听的话,唔……等会我可以给你讲讲。”   “好的……谢谢。”   我用力地点头,尽可能地压下自己心中的疑惑与不安。   总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在许久许久以前,没错……   而且自己来时……这里并非这副模样。   而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我扭过了脸,不再去看窗外那橘红色的天空。   ***   想象中精灵的居所应该都是那种偏自然的类型,比如说大堆的植物盆栽,比如说在原木上开出的窗口,再比如说那种圆木桩制成的小椅子,又比如那种精灵常用的那种,发光的石头。   但是……伊丝塔的住所,似乎和我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她的住所就在山谷深处的某个废弃的建筑物里,这是这片山谷之中保存得相当完整的一个房屋,除了有些老旧之外,倒没有地基松动和墙体残缺的现象,这也让我们放心了不少。   如果睡着睡着地板塌了……那可就不是一点点闹心了。   而当我们穿过漆黑的回廊,沿着吱吱呀呀的楼梯上行之后,推开了楼上的门之后,我们抵达了她的房间。   方形的窗框,装满武器的武器架,贴在墙上的橱柜和壁炉,造型奇怪的烛台,棱角尖尖的书桌……   说实话,这里似乎……就是一个人类的住所。   “啊……因为长期在这边守林,接触到的基本上也都是人类,所以也就用上了人类风格的装修,嘛……反正基本上也是自己亲自动手。”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便如此解释道。   “这样也不错……”我习惯性地奉承了一句,多少也对没能见到正统的精灵的装修风格而感到遗憾。   “嘛……等一下。”她背过身,从橱柜里拿出了一些食物,放在了桌面上。   而我们也拿出了自己带的干粮,呃……如果全让对方一个人请客让人有些过意不去,对方似乎也并非那种很富裕的人。   在短暂的祷告之后(只有安琪和芙莉德做了),我们进行起了简单的晚饭。   “如果累了,就……直接睡觉,没问题的。”她如此说着,把椅子搬到了我们旁边,懒懒散散地说。   总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呢。   “谢谢……”希格梅因飞速扫掉了自己面前的食物,“非常感谢。”   “不客气,说起这个的话……”伊丝塔耸了耸肩,把目光转向了我,“可以聊聊吗?艾丽娜?”   咦……她居然会直接喊我的名字吗?   我瞟了一眼芙莉德和安琪,芙莉德在吃完之后选择了闭目养神,而安琪则趴在了桌上,只是几秒钟就打起了呼噜。   至于希格梅因嘛,也轻手轻脚地挪远了一些,给我和伊丝塔留下了谈话的空间。   “我记得上次见面是蛮早以前了……”她轻声说。   “我以前……呃……”我调整了一下措辞,“大概是在多久以前呢?”   “大概是六年前。”她的手指比划着,轻声回答了我。   “那么问个题外话,你是多少岁?”   “今年是三十三岁。”她回答道。   “呃……”   话说是三十三,但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五六岁。   “精灵的岁数一般是人类的两倍,生长速度也比人类慢一半,所以三十三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的话,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芙莉德在我的身边小声提醒道,之后便又变回了闭目养神的状态。   “有什么问题吗?”伊丝塔轻声询问道。   “呃……没有,你继续讲。”   这样的对话……真是枯燥而又难以应付啊。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是带着你的妹妹来的,诶……那个是你的妹妹吧?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我妹妹……噢,我记得芙莉德有提起过自己的家室,我的确还有个皇妹,好像是叫莉莉丝吧,按照伊丝塔的说法的话,我上次来这里是和我妹妹一起来的吗?   “是,她是莉莉丝。”我考虑了一下,回答了她。   “喔,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她敲了敲自己的头,“说起来,你刚刚不是问我……就是那个,关于这个山谷发生的事情。”   “是的。”   反正这种关于自己以前的话题也招架不来,不如早早地把话题转移掉,正好自己也很想了解一下关于这个山谷的事情。   总感觉……这里发生过一件很大的事情。   而且与自己密切相关。   “呃……说法有很多,但基本上可以确定为……一场爆炸。”伊丝塔轻声说,但话语却无比沉重。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听着她的讲述。   因为一场特殊的爆炸,这个山谷终年被特殊的尘埃与气候所覆盖,最终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情大约也是在五年多以前,等一等……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也在这个地方。”   “诶?”   “还是你帮的我。”伊丝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贵人多忘事呢。”   我被她的话噎住了,想了好半天,最后也只能对着她干瞪眼。   “嗯,是恶魔,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恶魔。”伊丝塔轻声说,“是它们引发的爆炸,也就是因为那种爆炸才导致天空被特殊的东西所笼罩,不过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发生的……差不多就这些,呃……在你和你妹妹离开之时,这里又引发了一次小的爆炸来着,本来我也要被炸死的,如果不是你的话……”   或许是没有实际的经历与感受,我只能干巴巴地点头和摇头。   这个事件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疑点很多,但我却也没办法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这件事情……给我的印象很深……   但我一下子也没法回想起来。   “好啦,是我不知趣,尽讲这些东西。”她看出了我的窘迫,给了我个台阶,“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很累了,不是吗?”   说着她就穿上了外套,向着外面走去。   “你做什么去?”   “值班啊。怎么了?”   “不是应该还有别的……”   “想什么呢?”她笑了笑,“这里只有我一个精灵啊。”   孤独的守林人——   “好吧。”我点了点头,而希格梅因径直则走到了她的身边,在她的耳边低语着。   他们好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今晚似乎有一位绅士帮忙了呢。”她走了回来,声音透着淡然和轻松。   我看了一眼希格梅因,而后者也以同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呃……那就让他们去吧。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七章 夜话(2)   *** 唔——   眼前一晃而过的是掉落的被子。   我挣扎着,直起了后背,被褥被我大幅度地掀开,夜晚的寒气在下一刻爬上了胸口和脖颈,让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我搓了搓手,呼出的空气在微光中凝结成白色的雾。   我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天空依旧是灰暗的深蓝色,夜幕依旧笼罩着世界。   现在似乎是午夜……大概吧,应该是午夜时分,应该是……梦醒吧?   但是自己的精神却格外清醒,眼前的一切都是无比清晰且明澈的,就像是在白天一样。   我拉扯了一下被子,拱进了被窝,侧过了身体,脸贴在枕头上,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正前方——芙莉德的卧铺就在自己的面前。   我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再睡下,但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烦死了……”   我有些生气地嘀咕了一声,干脆直接穿上外套,起了床。   希格梅因还坐在外面的草坪上,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他衣服的一角。   去找他聊聊天吧,一个人闷得慌。   我穿上了轻薄的衬衫裙,然后穿上了黑色的外套。   嗯,其实本来就想内衣外面直接套一个外套来着……但总感觉就这样穿着有些奇怪呢,而且未免也太不知廉耻了点。   稍稍吐槽了自己一句,之后便朝着门外走去。   伊丝塔的家不算小,就算是再住下我们四个人也没有半点拥挤感——或许这个建筑物原本就是为了一家人生活而被建造和设计出来的吧?而我们也因此被分到了大小不同的房间休息。   而当我思忖的时候,芙莉德也直起了后背,看向了我。   “嗯……只是……有些睡不着。”   我如此解释道。   “现在似乎并非是我的说话时间,也并非属于我的时间,现在……机会暂时还不属于我的呢。”芙莉德轻声说,“您有话就去说吧,不必在意我。”   说完她就侧过了身,不再看我。   她的话有些奇怪,不过似乎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她偶尔会说一些神棍的话,我也已经习惯了。   我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   希格梅因坐在草坪上,背对着我,我屏住气,轻手轻脚地走了上去。   然后悄悄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陛下……”   “要叫艾丽娜。”我拖长了声音,“现在可没有外人,放松一点,那些礼节……也可以完全不必那么在意的哦?”   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经把艾丽娜彻底当成了自己的名字了呢。   “好……”他答应着,却又伸手去抓我的手腕,我站在他的身上,不时地提起手臂,躲避着他的手。   但没躲几下我就被他抓住了,也就乖乖地撤了手。   “您睡不着吗?”   “是的……心里事很多。”   我拎着裙摆,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是今晚守夜的人,原本属于伊丝塔的守夜任务被他揽下了,而他则因此一直坐在外面的草坪上,披上了毯子,用以抵挡夜晚的寒冷。   灰树山谷的夜晚看不到星星,只能看到在天空中那种糊成一团的,像是面粉浆一样的月亮。   “让我挤挤。”这么说着,我挪动了一下屁股,钻到了他的毯子里。   嗯,两个人刚刚好。   “呃……如果您觉得冷的话。”他似乎有些手忙脚乱,说着也就别过了脸,准备从毯子里钻出去。   “有什么关系嘛!”我瞪了他一眼,后者也就停了手,但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上去有些拘谨,似乎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局促,还是说是因为……害羞?   “这里又没别人。”我补充了一点,“安心啦,就当是陪陪我。”   他一直很尊敬我,也一直很忠心,这些我都心知肚明,所以……大概才会因此而感到有些不自然吧?   “……嗯!”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为了打起精神,然后把头转向了我。   他身上的热度传到了我的身上,但是……我不讨厌。   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这种让人心安的温热感和可靠感。   这种熟悉的舒适感让人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他是……我可以完全信任和依靠的人。   “伊丝塔跟我讲了好多东西,讲了一大堆……脑子也有点乱糟糟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如此开口,一直闷着的话,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呢。   我可是来找人聊天解闷的,说不定聊着聊着困了,就能回去睡回笼觉了。   “伊丝塔亲似乎不太喜欢直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呢。”他如此回答了我。   “呃……那是傲娇?”我想了一下,找出了这么一个词。   “傲娇?”   “大概就是那种嘴硬心软,不太喜欢直言内心想法,外表看上去很强气,但实际上却是很娇的那种……总之大概就是那种刻意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甚至于用相反言行去掩饰的……”   “那您也是傲娇哦。”他笃定地说。   “诶!我哪里傲娇了?这种词跟我根本不搭边吧?”   “以前也是。”他笑了起来,“现在更是……嗷嗷……痛痛痛……”   我用力地弹了几下他的脑门,宣泄了一下自己话题失败的情绪,然后终止掉了这个自己挑起来的话题。   “说起来,我以前来过这里吗?我是说……和我皇妹莉莉丝一起?”我轻声问道。   “是的……哎,说起这个的话,这件事情当年我们还发了点牢骚的……”   “牢骚?”   “当年您可是一个人没带就直接跑出去了的,直接拉上您皇妹就出发了,我们很担心的啊!”希格梅因忽而提高了声音,“特别是那场爆炸,当时您可是在烟尘里面的……真是让人担心死了!”   这个完美的皇女,看样子也做过一些荒唐事呢。   “呃……可我不是回来了吗?”   “总之……请不要再那样做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很难办啊,至少也得通知一下我们,我们也好暗中保护啊。”   当他说起这个的时候,口吻里则是满满的怀念味道。   “你们?还有别人……”我想了一下,“还有像你一样的人吗?”   “我们是您的骑士啊。”他的语气也有些怪异,“嗯……说实话也的确有点久了呢。”   “能跟我讲讲关于宫廷的事情吗?”   “我很久没有回宫廷了,所以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那就讲讲关于你的事情吧?”   “呃……好的。”   他清了清嗓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的主职是照顾您生活起居的宫廷执事,至于谏言的话……并非由我来做,而是由您麾下的另一位骑士长,阿诺来做的。”   “啊?”   我还以为他是近卫骑士呢,原来是宫廷执事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样的才只是宫廷执事,那其他的骑士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脑子里不禁开始想象起一群挥舞着大剑猛男形象了,估计都是怪物级别的骑士了吧?   “不过他似乎也离职了……最近也没有他的消息,不过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希格梅因停顿了一下,“除了谏言这一面,这一点是他可真是得理不饶人。”   他最后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无奈。   “还有卡雷斯卿……他情况好像不太妙,他因为叛国罪进了地牢,到现在也没有被放出来,没有被杀头也依旧是万幸了。”他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这样的话……”   “不过临走前,我已经拜托阿莱克斯照顾他了。”他如此说道。   “阿莱克斯?”   “是典狱长啦,也算是熟人啦。”希格梅因挠了挠头,“有她在,他应该没那么难混,不过我相信他不是叛国,应该是被人诬陷的。”   说着,希格梅因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啊……”   “如果您回去的话,应该也能免去他的牢狱之灾吧?”希格梅因轻声说,“您的骑士都在等待着您的回归,如果您回去的话……我想想看……还有格……”   “有很多人……在等待着我吗?”   啊……真是很微妙的羁绊啊。   “是的。”   “有的人在等待着我的回去,有的人想要我死去,有人的想要利用我,有的人想要和我合作。”我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总感觉自己……已经深陷重围了呢,真是的啊,原本想置身事外的。”   “如果您的愿望是远离皇宫,平平静静地生活,亦或是踏上旅途,浪迹天涯,我也会遵从您的想法,陪伴着您。”希格梅因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这是骑士的誓约。”   “谢谢你。”我摇了摇头,“我以前度过了……很糟糕的一生,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那样度过一生了,我想要……去做更多的事情,充满决心地度过这一生。”   唯独这一次,我想要下定决心,想要完成更多的事情。   更何况我和很多人的羁绊和命运所相连,他们的热度和心脏的搏动正顺着那无形的大网,一点一点传达到我的身上。   正如我面前的这个人。   他让我……无比想要珍惜。   他是让我无比珍视的……人啊。   “嗯。”他点头,注视着我的脸。   “我想了很多事情,无论是今天的阿道夫,还是你跟我说的一切,亦或是伊丝塔和我说的那些事情,我觉得……我或许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联合佣兵,联合大臣,召集我的骑士们,召集我的朋友们,我们可以去做很多事情。”我说,“我能做到很多事情……不是吗?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了,去旅行,去抗争,去联合自己的,还有……去活着……啊……真的太多了啊。”   “是。”   “但是……答应我一件事。”我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以吗?”   “在我死之前,绝对,绝对不要死。”   “嗯,我会一直目送您,直到您得到您的幸福。”他轻声说着,温柔地搂住了我的肩膀。   “嗯……谢谢你……”   这份心安的感觉……让人的困意不由自主地上涌……就像是兄长的怀抱那样让人心安。   就这样……睡着……似乎也不错。   意识渐渐落入了温暖的棉花中。   毫无防备地……   ***   希格梅因叹了口气,小心地钻出了毯子,先小心地掖好了毯子,而后站起了身,在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之后,一手扶着肩膀,一手托着双腿,轻轻地抱起了他身边的少女。   “好好休息吧,公主殿下。”   他轻轻地说着,朝着屋子走去。   怎么感觉胖了——   他如此嘀咕道。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八章 与此同时   第八章 与此同时   在某个温热的午后,艾尼克希亚和她的部队抵达了星之湖北部的小镇。   芙莉德所做的判断并没有错,现在正是春季,佳林溪谷在经过漫长的封冻期之后,从一块凝固的不规则冰变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进入溪谷的汛期,而星之湖也因为这股急流,而变得愈加危险,夏季的水流虽然远比春季多,但却没有春季的急。北部亚尔绝壁的苔原和冻土也因此而解冻,巨大的飞瀑带来了巨大的水流,让湖面快速上涨。   她说的另一点也没有错,汛期的星之湖只能在沿岸活动,捕鱼的渔民也只敢在沿岸的地带撒网航船,沿岸的地区还算是安全的,但是湖心岛的路程却是极其危险的,且先不说那传说中作祟的妖精,那漫长的航船路程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只有干涸期的星之湖和封冻期的星之湖才能安全抵达湖心岛。   再就是重甲剑士不适合在山林间行动——这点也的确如芙莉德所言,高密度的装甲让他们行动不便,行动速度或许只有在平地上的二分之一,甚至更低,而如果真要赶路的话,他们也可以采取骑乘马匹的方式。而他们也的的确确是通过急行军行进,从大路出发,通过了多个城市和关口,最终抵达了星之湖北部的小镇——这一切也尽在她的推测之中。   但是她没有估计到艾尼克希亚的行军速度,但实际上,他们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很多!   在芙莉德的预估之外,他们提前了整整两天半的时间。   原本接近十天左右的路程,最终只花了七天半的时间,如有赫尔墨斯的加护与祝福。   就像是不眠不休。   所以,原本预估中的局势,再次有了微妙的变化。   正所谓兵贵神速,一个小时的提前都能改变战局,更何况整整两天呢。   …… ***   “啊……那边……啊,总算到了,可真累人啊。”   “少说两句,葛兰,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沉稳。”艾尼克希亚面无表情地训斥着她身边的某个骑士,而后者也相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值得一说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像是上司对下属,而像是姐姐对弟弟……嗯,倒不如说她对亲卫队一向如此。   稍显亲切,并非严苛……大概都是这样的态度。   而就在这样的对话之中,这群剑士走入了这个小镇。   这个仅有三百人的小镇。   低矮的房屋,赤红色的屋顶瓦片,坑坑洼洼的路面,很小的市集,简陋的店铺,戴着奇怪面具的药剂师,晒在家门口的渔网,高仰着头的稻草人,插在沙地上的竹竿,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在草地上晒太阳,大人们则很少露头。因为依靠着一个庞大的湖泊,他们可以以捕鱼为生,而星之湖的渔业产量也很大,养活这个镇子倒也没什么问题。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镇。   女公爵和她的骑士们低垂着头,骑在马背上,握紧缰绳,与马匹一起,有如漫步一般地进入了这个小镇。   他们骑行至马匹,然后缓缓下马,他们一切的行为都变得安静且平和,透着无言的庄重感,举手投足间,毫无危险感和争斗的意图,倒像是一伙手无寸铁的,旅行至此的普通人。   他们的到来似乎也并未打破这小镇的宁静。   “你们原地休息一下,我去安排一下……”艾尼克希亚下了马,如此吩咐道。   她没有穿那一身如同雄狮一般威武的铠甲,而是一身优雅的装束——无论是那碎花领的上衣,还是那修身的长裤都是如此贴合她的身姿,让她看上去身姿窈窕。   “明白。”   艾尼克希亚点了点头,拿起钱袋,顺着小镇的大路,向着内部走去。   而艾格特也乖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而她还没走出两步,有如雷鸣一般疾驰的马蹄声便从大路的后方传来,她扭过了头,看到了自己的战马“霍尔”和她忠心的侍从格雷戈里。   格雷戈里似乎也顺利地完成了他的任务。   但是小镇的宁静也被他破坏掉了。   “我完成任务了!”格雷戈里把马停在了路上,跑到了艾尼克希亚的身边。   “很好,那边怎么说?”艾尼克希亚给予了一个赞许的表情,然后继续询问道。   “王子在疏导宫内的势力,也在国王面前争取时间,将军也在为我们的情况争取空间和掩护,至于亲王那边的话……”格雷戈里说着,把嘴凑到了艾尼克希亚的耳边,用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交流着。   “好的,现在你把霍尔牵去休息,然后你也跟着他们找地儿休息。”艾尼克希亚在听完了格雷戈里的讲述之后,递给了他一个金色的饰物,“这是你的赏赐。”   “谢谢主人。”   格雷戈里拿着饰物,满心欢喜地跑走了。   “什么情况?”艾格特轻声问道。   “维尔特好像也快来了,不过他好像不是来登岛的,而是来截皇女陛下的。”艾尼克希亚说,“宫里的话,似乎还没有为这位皇女的回归做好相应的准备啊,谁都是如此,无论是……追杀的指令恐怕还会越来越多吧?谁也不知道她的回归会带来什么。”   “还真是暗流涌动。”艾格特无奈地摊手。   “是啊……不过现在我们没必要去管他们。”   两个人转了个方向,走入了小镇的主干道,只有这条路上铺有石板,踩在上面的确比走在那坑坑洼洼的地面舒服不少。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边?”艾格特有些心疼地说,“为了急行军,我们可是一点货物都没有留下。”   “我明明把黄金的饰品都留下了。”艾尼克希亚摇晃了一下食指,“至于来这边的理由,则是找回黄金罗盘的指针,这可是我们押送的主要货物,要是失败了,我可就有大麻烦了,就算真正的任务不是这个,但表面上的功夫也得做好,不能让外人看得太明显。”   她说这话的时候毫无紧张之意,反倒显得很轻松,眼睛也不时地看向小屋窗沿的花盆,像是个单纯的参观者。   “为什么要把罗盘的指针给克洛格,而且非要来这种穷乡僻壤,”艾格特说,“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去……”   “他要抢我也拦不住,不如就地做个顺水人情。”艾尼克希亚耸了耸肩,“这样反倒还能赚一点……不过说实话,我根本没法猜到他脑子里想的东西。”   “那样的男人……太难以理解了。”   “是啊……跟我们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他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他在引导我们。”艾尼克希亚轻声说,“引导我们向着某个不为人知的事物进发……”   说着她皱紧了眉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迟疑。   “在这里休整的时间里,你帮我调查一下附近的……神话与传说,对……不只是神,恶魔的也要调查一下。”   过了半晌,艾尼克希亚才如此说道。   “恶魔……吗?”艾格特皱起了眉毛,表情也变得有些怪异。   “对,我想我大概知道克洛格的意思了。”艾尼克希亚低笑了一声,“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他或许正在把我们带往一个事件的中心。”   “这样……吗?”艾格特叹了口气,站在了原地。   “说句题外话。”艾尼克希亚继续往前走着,“你倒像是个……真正的女仆啊,一点出格的事情都不做,原本我还以为你是间谍和监视者一类的家伙呢,没想到你反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仆。”   “这次来人类的王国,我的主职就是女仆,别的不需要我去做,也不需要我去考虑,只需要一心一意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就好。”   “听上去真单纯呢。”   “就算您这样说……”   “听说这里的七鳃鳗挺好吃的,你帮我安排一下,我吃完就回来。”   “……嗯!?”   在女公爵打完这句岔的下一个瞬间,她就消失在了街角,无影无踪。   只剩下在原地干瞪眼的艾格特。   “真是的……”   她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朝着旅店走去。   (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搜索一下七鳃鳗哦——)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九章 恶魔的踪迹与遗迹(1)   第九章   恶魔的踪迹与遗迹   “从灰树山谷出发,到星之湖的话,大概需要多久?”我牵着缰绳,轻声询问道。   “我们现在处于灰树山谷的最东端,剩下的路程也基本上都是森林和平地,只要走出山谷就能抵达星之湖,距离也相当短了,一昼夜的时间应该能够到达……大概,”伊丝塔回答了我,语气转而变得有些古怪,“如果我们继续这样步行的话,或许需要两个昼夜了。”   呃……我们确实都在步行,我并非在马背上牵着缰绳的,而是在马的前头——就像是牵马的马童那样走着。   不只是我,全员都是如此,希格梅因和伊丝塔也都牵了一匹马,而安琪则安然地坐在马背上,闭着双眼,像是遥望远方那样微微抬着头。   芙莉德的话,则在一边安然地向前走着,步态一如既往地缓慢优雅。   嗯,因为芙莉德上马就不舒服,所以所有人都选择陪这位女士慢行。   “果然还是太慢了一点点呢。”   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这么一句。   “既然这样的话……”她扑腾一声跪下了,“就把我打晕带走吧,这样的我未免太过累赘了……”   她埋低了头,撩起头发,露出了自己的脖颈,她大概是想着能一手刀把她打晕吧……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别这样!”我一把拉起了她,“也别说这样的话……还不急嘛,慢一点也是可以的……”   其实当时我想的是把她直接抱上马——反正颠一会儿她就晕过去了,我总不能真去打晕她吧……再说我也不会那种手法啊。   我们在清晨之际离开了伊丝塔的临时住所,迎接我们的依旧是混沌一般的云与灰尘,还有如同向日葵一般庞大的日轮——这里的气候正是早就这种瑰丽而奇异的景象,那如被火焰灼烧一般的天空只是注视着,都会让人的眼睛发疼。   我们告别了伊丝塔,在清晨时分出发了,但在我们出发之际,她本人却也牵出了自己的马,和我们一同出发了。   “你可是帮了我的人啊,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敌人,再说的话……我也要尽地主之谊啊。”   大概就是这样的理由,她这一路都和我们同行,我能感觉到,她似乎还有话要讲,只是还没办法开口。   我感觉有点奇怪。   她给我的感觉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个山谷,还有我所发生的事情。   这个山谷是因为恶魔而变成这样的,正是因为恶魔引发了爆炸,凝滞的灰尘和微粒悬浮在了空气中,使得这里的气候变得相当奇怪,据伊丝塔所讲,精灵的迁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此地的怪异气候和某些危险的事情——这里的土地有时候还会发生一些可怕的小爆炸,经常有人因此受伤或者丧命,就像是我所经历的那次爆炸,那次救下了伊丝塔,却也有惊无险的爆炸。   而当精灵迁移走之后,这里反而变得平静了,但是也只剩下了城市的废墟和遗迹,还有几个孤独的守卫。   每次爆炸都会加剧这里的气候变化,堆积的微粒在大气中悬浮聚合,以至于整片天空都被这样的怪异灰尘所掩盖,如果从遥远的群山朝着灰树山谷望去,恐怕就能够看到凝聚的灰尘如同乌云一般地盘旋在山谷的上空,这正是因为爆炸和恶魔而形成的情况,而这种情况却也还在因为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深。   原本的澄澈的天空已然不再存在。   整个山谷也都笼罩在了一片奇怪的氛围之中。   就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里,从天空,从大地,从林间……这让人感觉非常不好。   这些都是伊丝塔讲述中透露出来的线索和事物所拼凑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但基本定下了一个大体的方向。   这个疑点在于这个山谷本身的历史,按照这样的方式推断的话,整个山谷的内部应当是存在有恶魔一类的东西的,而且是在很久以前就有存在的——   那么……我以前,是为什么要来这里的呢?   明知道这里有危险,还非要跑到这里来呢?   我可以分析其他的人,却难以分析自己的行为和动机。   我以前……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的这个举动带来了一些新的分叉——接触到伊丝塔,从而才有今日的局面。她未卜先知?我认为这是不太可能的,那么这里……到底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是什么在吸引着艾丽娜?   就算这里可能没那么危险,只是有一些少有发生的小爆炸,明明艾丽娜也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但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灰树山谷这个有着瑰丽景色的不详之地。   “我”,也就是“艾丽娜”,是被什么指引而来的?   而且她是偷偷跑来的,没有带上她忠诚的侍从和骑士,只带上了她的妹妹,莉莉丝。   如果仔细想想看的话,艾丽娜之前的这个举动的用意,直接指向了某些事情的核心,正是为了探寻某件事情,她才会偷偷跑来这个地方。   这个事情到底是什么?会让这个近乎完美的皇女如此焦虑和小心,以至于搬出这种偷偷跑来的下策。   而艾丽娜是在五年前死去的,她来这里差不多也是六年前左右,时间给的很近,而她的死亡也带着种种疑点,这让人不得不考虑起这件事情的原委……还有影响。   我现在要给出一个猜测——   “艾丽娜”以前是来调查什么的?   她必然是察觉到了一些东西,这或许能成为我了解事态的一个重要的出发点。   或许艾尼克希亚正是让我察觉这件事情才让我到星之湖的……不,这么一说的话,她知道我肯定会到灰树山谷来?莫非我的一切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了解我的过去,所以必然也知道很多事情,而她则也在从某个角度推动我寻求某个事件的真相,让我逐渐找回过去的线索。   她曾说过,“你能在这里找到你的意义”。   但是这么一说的话……   不行,脑子里想的东西实在有些多了……啧……   冷静一点。   总之先从灰树山谷的细节一点点进行调查吧。   该死的,艾丽娜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看样子只能绕开了呢。”希格梅因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让我得以从那杂乱的思绪中逃离。   横贯前路的巨大枯木阻挡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只能从外圈绕行。   “看样子这里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呢。”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树干粗糙表皮,说道。   “类似的遗迹还有很多,森林的深处还有更多。”伊丝塔轻声说着,回答了我,“我记得没错的话,就是在那边,我遇到了你……”   她指向了道路的斜前方,透过郁郁青青的树林,我看到了掩映在叶片之下的废墟和建筑物。   当唯一的鸟鸣声停止之时,整个林子死寂得可怕。   “在那边吗?”   “是……在那边,我很感谢你,感谢你的帮助,不然我可得少一只胳膊了。”伊丝塔笑了笑,说着感谢的话。   她是因为这个才帮助我的吧?还真是行善积德了呢。   “说起来……”我考虑了一下,“那边……发生过什么吗?或者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   “换个问题,我当时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要找的东西?”我舔了舔嘴唇,注视着伊丝塔的眼瞳。   “我记得……你是来这里找遗迹的。”伊丝塔说,“我想想看……没错。”   我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艾丽娜以前来这里就是为了调查遗迹和某件事情,或许是运气不佳,正好遇到了爆炸,也因此顺路救下了伊丝塔,最终有惊无险地跑掉了。   这样一说的话,那个“艾丽娜”曾经调查过的遗迹里面,必然有着线索。   我必须去看看。   “那边的遗迹里……有什么吗?”   “是祭坛和图书馆,这个我记得很清楚。”伊丝塔笃定地回答了我,“那时候你就是来此地调查的。”   “你知道那里的遗迹,有什么记载吗?”   “……仪式和恶魔。”她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回答而震惊不已。   “那我们去看看吧,我有件事需要验证。”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看样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呢。”   “那我们……去看看那边?”   “嗯,一起去看看,也不费事的。”   于是我们临时调转了一下方向,朝着那个遗迹的方向走去。   朝着那片深色树林和灰色的建筑走去。   心脏因此加速着跳动,紧张感从我的脊髓传到了我的指尖,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我很迫切地……想找到线索。   我的余光瞥到了安琪,她走在我们的后面,而我则看到了让我稍显不安的一幕。   她的双眼微微睁开了,宝石眼球正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的双眼……   但我只是一晃神,她的双眼便又合上了。   真是的……真让人不安啊。   ***   “唔……啊啊啊……”   在我们靠近那个遗迹之时,芙莉德发出了惨烈的声音,透着如同用尖刀剜去双眼一般的疼痛。   她倚靠在了树上,大口地喘息着,衣服里的某个东西正在发出白色的耀眼光芒。   “你怎么了!”   见势不对,我们几个人便七手八脚地把她抱到了远离遗迹的地方,而在远离遗迹之后,她的痛苦解除了,胸口也不再发出耀眼的光。   我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而后拿出了一个银色的铃铛,我还记得它,它就是那个可以驱除邪灵和噬魂鬼的铃铛,它刚刚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咳咳……”芙莉德咳嗽了几声,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上的铃铛,“这么亮……那已经不是邪灵了,而是恶魔,绝对是恶魔。”   “我去检查一下那边。”我轻声说,“希格梅因……你来这里照顾她,伊丝塔,和我一起进去。”   “嗯。”希格梅因点了点头,抱住了芙莉德,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多少好受一点。   “伊丝塔,跟我一起去调查一下。”   “好的。”伊丝塔取下了身上的弓与箭,跟在了我的身后。   看样子我的事情……似乎和恶魔挂上钩了。   可不能放过这样的线索。   这可是关系到艾丽娜过去的重要事件。   我拿起了阿道夫给我的西洋剑和自己的宝石剑,和伊丝塔一起,小心地朝着遗迹的方向移动。   或许是错觉,我感觉我的宝石剑……   正在震动。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九章 恶魔的踪迹与遗迹(2)   ***   伫立在眼前的,是一个包围在无数干枯草叶之中的灰色建筑物。   在穿过了深绿色的树林和橘红色的阳光之后,我和伊丝塔沿着破败的石子路,一直走到了废墟和遗迹的中心地带,停在了这个建筑物的前方。   据伊丝塔所说,这是以前的图书馆,是用来存放文献的地方,而这个图书馆也被造成了类似于半地穴的样式,除去地面之上的空间之外,在地下也占有相当大的一片空间,而且地下的空间也远比地上的空间大。   大理石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门廊,其中一根大理石柱已经倒塌了,上方的穹顶也因此而多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四散的灰尘和碎石让这里看起来……像是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亦或是一场巨大的灾害。这种建筑的方式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雅典的神庙之类的建筑遗迹,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神圣”和“仪式”之类的事物,但如果把图书馆也修建成这副模样,那无疑也能表现出精灵们的观念——他们如此重视知识和书籍,甚至于到了神圣的地步。   另一边的建筑物相比图书馆则要小很多,而且被破坏得更加严重,墙壁破败不堪,屋顶也几乎被掀飞——那应该是被巨大的气流和爆破所掀飞的。内部刻满符文的祭坛也只剩下七零八落的残片,就像是被巨大的爆炸所破坏,早已失去了应有的美感和用处,只剩下了灰暗且破败的遗迹,原本的翠绿色布条也被灰尘所沾满,细嫩的草在石砖的缝隙里抽芽生长,让这个地方不至于被腐朽所彻底掩埋。   爆炸——   内部的爆炸,而且祭坛受损尤其严重。   我看到的事物给我传达了这样的一个讯息。   破碎的祭坛,散落的石块,残破的废墟,都指向了这样的猜测——   是什么被召唤出来了吗?   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特别是那个就像是炸弹一样彻底爆开的祭坛,更是让我的疑惑愈发加深。   当然也不排除精灵召唤了恶魔的可能性,如果是精灵召唤的恶魔,那么很多事情就能够比较好的解释了。   那么我先假定这个事实存在……   假定……恶魔就在此地。   “那边的祭坛……要去看看吗?”伊丝塔轻声问道。   “当然。”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腰间的剑。   ***   呜咽的风鸣在内厅环绕,如同在腐尸上盘旋的秃鹫,久久不愿离去。   我步入了这个特别的祭坛,也就是祭祀的场所,说实话我也不太理解这种把祭祀场所建立在建筑群的做法,不过又一说精灵大多都很热爱自由和自然的生活方式,这么一想的话,建筑得不那么规矩才像是他们的作风。   至于伊丝塔,她没有跟我一同进入,而是拿起了自己的长弓,爬到了参天的古树上,俯瞰着整个建筑物。   她在外面蹲守,同时可以照应一下我的安全,无论是协助,还是预警。   “这个……”   我俯下了身子,捡起了其中一小片祭坛碎片,端详了一下,再重新对照了一下地上的其他石片,然后选择了一个有着共通图形的石片,把她收到了怀里。   说实话我看不太懂这样的文字,芙莉德或许懂一些,嗯……总之先带走一部分线索吧,让芙莉德看一看吧,她本人在这方面可有着相当的造诣呢,如果她也看不懂……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伊丝塔说不定也可以看懂一些,她毕竟也是精灵嘛……   先试着收集些许线索吧。   我走到了台上,翻动了一下书页,或许是风吹雨打的侵蚀吧,我没翻动几下它就破破烂烂地散掉了,就算我不是那种研究古物的学者,也不免有些心疼。   “唉……也真是的……”我叨咕着,把那些散掉的书页重新收集了起来,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呼——   并非是我的吐息声,而是另一个,不知名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吐息声。   我拔出了剑,扫视着每一处建筑的阴影。   黑暗依旧存在,即便是白天。   藏于黑暗中的野兽亦是如此。   背光一点的地方都需要注意一点,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很容易被偷袭。   “谁?出来。”我大喊着,更加小心地注意着周围,“别躲躲藏藏的了。”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下一个瞬间,诡异的感觉包围了我。   背后—— 在背后——   身后的黑影遮蔽了阳光,视野明显变暗了一些,有人……有人站在我的背后!   他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背后的?   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   呼——   呼吸的声音正从背后传来。   裹挟着寒冷的质感。   心脏在那一刻紧缩,如同停跳,手脚也变得无比冰凉。   握着剑的双臂正在发抖,如坠冰窖。   谁?   我扭过了头,同时不顾一切地挥动长剑,砍向黑影。   但是没有人在那里。   当我的视线停留在黑影的方向之时,我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大厅,还有于不远处沙沙摇曳的树木枝干。   这里此刻静的就像是与世隔绝。   刚刚的黑影早已不见踪影,就像是凭空消失那样无声无息。   是错觉吗?   我已经不相信错觉了。   我坚信自己的感觉,坚信于自己的意识与直觉,坚信某个瞬间的感触,而不会把看不见的事物归结于错觉。   或许有些神经质,但在这个世界里,恐怕没有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   刚刚肯定有什么出现在了我的背后,我的感觉不会错,绝对不会。   是恶魔吗?那个黑色的人是恶魔吗?   他给我的感觉可不像人类。   不行……这个地方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危险。   “他妈的……”我吐了一口气,收起了剑,大步地朝着外面跑去。   这里让我感到不安,鬼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什么情况?”看到我从里面跑了出来,伊丝塔也从树木上跳了下来,落到了我的面前,询问着我。   她的表情很微妙,既认真,又疑惑。   她或许没有看到那个黑影……不,现在先不问她这个,先去图书馆。   “没什么情况。”我说,“继续调查,还有图书馆呢。”   “你脸色很不好。”伊丝塔轻声说,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就像是被人用刀架了脖子,就像是死人一样难看哦。”   “是吗?”   我摇了摇头,发出像是嗤笑的声音,转过身,朝着图书馆的遗迹走去。   “管他的——”   既然这里有恶魔……   那肯定也有我要的答案。 第二幕 星之湖 第九章 恶魔的踪迹与遗迹(3)   ***   刚刚的黑影让我的精神状态都变得有些不太好,走着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身体的控制权在此时也显得相当暧昧不清,就像是被某种摸不着的东西缠绕住了身体,难以言喻的压力感遍布全身,指头也在不停地发抖。   这感觉……说实话极其糟糕,就像是刚刚暗杀了一个人,却又比那感觉更加诡异——   就像是被恶灵缠身了。   不……或许是被恶魔缠身了。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作祟,精神压力因为那个诡异的黑影而骤增。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伊丝塔再一次地质问了我,语气里的不耐已然掩盖不住了。   “像是魔鬼的东西。”我轻声回答了她。   “……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料理它们了。”   她的回答出人意料地平静……而暴戾。   视野中的灰色建筑物越来越近了。   那么这里……会不会是巢穴(Nest)呢?   让这里变得荒凉的,引发爆炸的,浸染天空的,恶魔们的巢穴?   我停在了图书馆的正门口,而后缓缓推开了被岁月侵蚀的大门。   厚重的大门在下一刻轰然倒地。   ***   日光从破损墙体的缝隙投射了进来,得以照亮这个充满蜘蛛网的残破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霉味和草叶的腥味。   原本的高大书架依旧伫立在原处,紧密排布的书籍也依旧忠实地排列在一起,蛛网成了它们的新妆,就像是蒙着面纱的妇人。记载着历史和知识的精灵族文献就在此处沉睡,正如不远处卧在地板上的,被纤细小草簇拥着的长梯,穹顶的壁画还依稀可辨,但我已经不太想关心这些东西了。   红色的羊毛地毯布满了灰尘和破洞,还有不知名动物的脚印,这里或许太久没有人来过了。   我们或许是唯一的访客。   “于……看不清年份了。”伊丝塔走在我的背后,仔细地检查着书架上的文字,“东西可真多。”   “不要管那些……”   “如果你想找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可以从后面的小门下到地下去,那里或许会有你想找的东西。”伊丝塔说,“地下藏着禁忌的东西,或许就掩埋着关于恶魔的秘密。”   “……”   我穿过了冗长的走道,抵达了尽头处的座椅前,那是整个建筑物的尽头,无疑是这个图书馆馆长原本的座位。   如今的座位空无一人,整个旧精灵王国都是如此。   我轻轻地拂去了座椅上的灰尘,走向了它后方的小门。   这里可以通往地下。   ***   拉开石门时涌出的怪异气体让我皱眉,同时也让我打消了拿火把下去的念头——鬼知道这下面到底混着什么气体,说不准会直接嘭地爆开。   我在石门口等待了一会儿,之后才顺着螺旋的石阶下行。   就像是进入地牢一般。   与预想中的漆黑一片不同,整个地下却意外地有一些光亮,虽然比不上外面的明亮,但却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得清脚下的路,和预想中的地下室完全不同。   我找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地下区域的光源——那些镶嵌在墙角的乳白色宝石正在散发着微弱的光,正是它们照亮了整个地下区域。   地下又冷又干燥,我不得不拉紧了衣服。   我继续沿着螺旋阶梯下行,看到了数个黑色的大门,我试着去推,但房间的门似乎是被锁上了,我也不知道这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也只能乖乖地收起拿剑把它们打烂的念头,继续向下行走。   黑漆漆的房间就像是野兽的大口,而门廊则是牙床。   这些房间里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已经走了十多分钟了……   这里到底有多深?   而当我心里打鼓的时候,我到达了底端。   当我向上回望之时,我看到的是一座塔。   一座倒立着的塔。   而我则位于塔的顶端。   我移动视线,而后走到了最后一扇门的前方。   只有这个门……是大开着的。   就像是刻意为我准备的陷阱。   没来由的恐慌遍布我的全身,让我不得不握住腰间之剑来为自己鼓气。   想要了解真相——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我踏入了这扇门,看到了如兽齿一般林立着的书架,看到了发光的石块,看到了银白色的怪异物件儿,但是……   “在震动……”我看着手上的宝石之剑,“为什么……”   “恶魔,难得的声音,而且是很熟悉的声音啊……”手中之剑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脑中,它少有苏醒的时候,要么就是在我危难之际才会与我交谈,在大多数时候它都是沉寂的,这种主动说话情况也绝不多见。   “恶魔?”   “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燃烧地狱来的东西。”她的回答依旧尖锐而扭曲,“本不应该逗留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你应当比我清楚……”她的声音无比轻蔑,“我只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没有心的声音,而你却还有着你的灵魂(Ani),还有你的精神——这真是美丽又可悲,不是吗?只有人才能听到那种呼唤之声啊,只有人才能够听到那勾起欲望的声音啊。”   “住口……”   我驱散了脑中的声音,专注地盯着周围的残破书架。   我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小型的哺乳啮齿动物,而像是体态轻盈之人的步伐。   亦或是无形之物穿过书架之间的轻响。   “出来——”我一字一顿地说,甚至于能够听到自己牙齿的咯咯声响。   我握着那把西洋剑,而并非宝石之剑,刚刚与她的对话已经让我失去了对她的信任和掌控力,拿着它,我恐怕无法正常地挥动和战斗。   管他是什么东西……杀了就行了。   不知何时起,我的大脑也开始被这种暴戾的想法所充斥。   再平静的心,在这种地方也无法保持。   ……   恶魔的香甜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就像是搅动的蜜糖那样粘稠而甜腻。   “你又回来了,是来做什么的?”   语气暧昧得就像是美艳女人的枕边风,本能的恐惧和顺从的欲望在那一刻交织,让我的胳膊都在哆嗦。   这种语气比充满血腥味的胁迫让人更加害怕。   能够勾起人欲望的声音才是最为恐怖的。   人的心底都埋藏着自己的欲望,而这欲望则是无可抗拒的毒药,一旦被勾起,就只有被侵蚀的份,正如让浮士德落入地狱的魔鬼。   没有人能够战胜自己的欲望,每个人都是为了欲望而活的。   这便是魔鬼最为可怕的地方——他能够准确地找到你心底的欲望,然后让你无法逃离,只能和他一起坠入极乐(HELL)。   “你想要什么?”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哎呀……胃口很大嘛,但我也可以满足你哦?”   怪异而艳丽的女声——   直达灵魂深处的声音。   我确信恶魔的存在了,并非是控制教徒的谎言,并非是艺术家午夜的梦魇,并非是民间小孩的哭泣,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啊,存在于空气之中,存在于角落,存在于心脏的深处——正如对他们的描述那般可怖。   充满欲望与恐怖的……东西。   让人的思维都陷入了混沌,就像是一锅搅动着的浓汤。   思维在下沉——   心在逐渐顺从这欲望——   只要说出愿望,就能实现——   只要……   但在下一刻,如同被铁链拉扯一般地,我的意识被拉回了清醒,让我得以脱离那该死的声音。   就像是有一口巨大的铜锣在耳边被敲响。   并非是我,而是这个身体里所残留的力量和感情。   这具身体正在抗拒着恶魔的呼唤和声音,就像是在用昏暗的火把抵抗黑暗的笼罩,无比顽强。   如此强烈的感情——   此刻流遍了我的全身,让我的理智完全回归。   这个身体,有着强烈到了极点的抗拒力,还有着强烈的神性,这一切都在全力抵抗着侵蚀,让我可以在这足以让人沉沦的声音中稳住意志。   “走开,魔鬼。”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挑刺,“去死吧。”   “那我们祝您永生。”   轻佻的嗤笑声渐渐远去了,整个房间在下一刻陷入了死寂。   啧……   我看到了角落里的一本书,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那样,我把它捡了起来,翻阅了起来。   我有种明显的感觉……我以前翻阅过这本书,对,就是艾丽娜翻过这本书,这扇门也是艾丽娜打开的,她来此地,就是为了阅读这本书。   大多数的字符我都看不懂,但唯独有一行字我读得清。   漆黑恶魔的降临——以及那人所献出的一切,献出肉体,献出灵魂,让那不能被日光照射到的诅咒之物行走于世间。   那是用人类语言谱写的,唯一的一句话。   而且……我记得,这句话艾丽娜读过。   这段话的含义……让我有了一个极其不详的推测。   如果艾丽娜是为了调查恶魔才来调查此地的话,那么这本书正是她调查的终点——在她调查完这个之后,爆炸和意外发生了,她才不得不匆忙离开。   我不认为她得到了完整的真相,但她必然得到了最重要的线索。   这个线索直达整个事件的中心。   那么……她所要调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这句话又有何含义?她要着线索,是为了验证什么?   换句话说,她是因为什么事件,才会需要寻找这样一个线索?   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小的,不敢确定的推测,这仅仅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或许根本就是这事件的冰山一角,或许根本就是错误的。   但这段描述,同样给了我提示,让我有更多的揣测空间。   到底是什么让皇女陛下如此急躁?   啧……   “总之先离开吧。”我叨念着,把这本书揣到了怀中,跑了出去,地下的寒气让我的皮肤都在发疼。   我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地方比那个祭坛还可怕得多。   芙莉德和伊丝塔应该能帮到我。   这么想着,我一路跑出了地下,而伊丝塔则在门口等待着我。   “总算出来了。”我自言自语般地报着平安,喘息着。   “嗯……”她收起了箭,点了点头。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伊丝塔的下一句话则让我的嘴角都在颤抖。   “跟那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她轻声说道。   就像是被掐住了咽喉一般,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章 夜袭(1)   第十章 夜袭   “今晚就现在这里扎营吧……唉,真是的……”希格梅因叹了口气,默默地点燃了篝火,   已经入夜了,按理说夜幕降临之后最好不要在林间赶路,无论是因为野兽,还是因为黑暗而容易出意外的地貌。   夜晚会隐藏很多……东西。   于是我们便在此处,于夜色下扎营休息,虽然我们也很想尽快赶到小镇,但如果因为心急而出意外,那就得不偿失了。   当太阳西沉的时候,我们面对着的,依旧是望不到头的森林长路,两侧的树木就像是从未变过那样一直伫立在路的两侧,让人有一种原地踏步般的错觉感和失望感。   我们也的确快要走出灰树山谷了,盘旋在头顶上的橘红色雾气随着我们的远离而逐渐变浅,直至云破日出。天空中的太阳也不再是一团面糊,星月在夜空中骄傲地闪烁着,澄澈的天空仿佛能映照出我们的身影——这一切都在预示着我们即将抵达星之湖边的小镇,路程即将抵达终点。   呃……是即将,而并非“已经”——   因为芙莉德的身体情况(她前半段路一直都是拖着我们步行的),还有途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我和伊丝塔中途去调查遗迹和图书馆的时间,都让我们的行进速度都下降了不少,原本一天左右的路程(或许是两天),因为这一系列事件而向后拖延,尽管后半段路程芙莉德也上了马,我们也快马加鞭了,但依旧没法弥补那段浪费的时间。   伊丝塔估计我们……大约还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抵达小镇。   也就是说我们会在明天的中午时分抵达科潘镇,而今晚则只能在外面扎营露宿了。   这也就是希格梅因为什么边撑帐篷边叹气的原因了。   原本的路程一拖再拖,虽然预计中我们会比艾尼克希亚快一天多到星之湖,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登岛和调查。   所以说这种情况,他表面上虽然很无奈,但心里比我们都要着急。   芙莉德想要找黄金罗盘,我也想尽快找回“人生”和“目标”,在这一队人里,反倒是安琪一直没心没肺的……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她,整个队伍的气氛反而缓和了不少。   总之今晚需要在在此地过夜了。   啊啊啊——虽然说我已经比较习惯那种野外露营的生活了,但我还是想去镇子里睡软绵绵的床铺啊,还是想去享受一下一觉睡到大中午的感觉啊,况且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得骨质病……   ***   明亮的火苗在黑暗中“呲”地燃起,然后缓缓扩散到附近的小枝和干草上,伴随着火花的噼啪声响。   我们搬了一些石块到篝火边,然后各自落座。夜晚的森林比任何时候都要黑暗和可怖,原本的静谧之森,此刻却只能用死寂来形容。   原本清新自然的树木,在月光和黑暗中却如同兽牙一般恐怖。   “呃……还有不少食物啊……”我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袋子里面的食物,不禁有些疑惑地说道。   “当时在冒险者营地的时候,在您没醒的时候,芙莉德小姐就和我去采购东西了。”希格梅因解释道,往篝火里加了点儿干木条,用树枝挑动着。   火星随着气流上升,旋转,爆裂,最后消失在了夜空中。   芙莉德则附和般地点了点头,就着凉水,继续嚼着干饼子。   喔……原来是这样,有人帮忙真好啊。   我喝了口水,原本还想继续闲聊的,但营地突然被沉默的气氛笼罩住了,让人有些嗦不粗话。   于是晚饭就在这沉默的气氛中度过了。   “说起来……这个……”   在晚饭结束之后,我把今天白天在图书馆地下室里拿到的书递给了芙莉德。   她拿起它的时候,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拘谨。   “这个?”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封皮,坐到了篝火旁边的石块上,借着昏暗的火光,阅读着手上的文字。   “这些文字你读得通吗?”我也坐到了芙莉德的身边,轻声询问道。   “我不熟悉精灵的文字,我以前在学院里主修的是高地人和北方民族的文字和语言,精灵的语言接触得比较少,但是要说解读的话……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解读,只是会花上相对多一些的时间。”芙莉德看了我一眼,而后转头看向了伊丝塔,“如果精灵小姐能帮一下我就好了,是吧,伊丝塔·艾露小姐?”   “真是的,喊我做什么?这些东西我可不太懂。”伊丝塔丢掉了手上的树枝,走到了我的右手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的姓氏是‘艾露’哦?”芙莉德微笑着,“不是吗?”   “啊……你知道啊。”伊丝塔耸了耸肩,“本来还想装一下的……真是的……”   “艾露是祭司宗族的姓氏,应该会受一些关于精灵古文的教育吧?”   “拜托了,别用这种口气说话。”伊丝塔摘下了长帽,摇晃了一下脑袋,把金发撩到了长耳朵后,“我虽然是祭司宗族的精灵,但我目前可不在神殿工作了哦?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介守卫而已哦?”   “所以说你应该懂一些,对吧。”芙莉德合上了那本书,递向伊丝塔,“或者说……应该懂不少。”   “我有点讨厌你了。”伊丝塔吐了吐舌头,接过了那本书,“所以……让我看看。”   她接过了书,默默地阅读了起来,一路上我第一次看她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   就像是……也在竭力寻找着某个东西。   我趁机看了一眼希格梅因,他并没有靠近,而是和安琪坐在一块,像是在闲聊着什么。   不过看到安琪一直笑得蛮开心的……或许他们在聊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和内容?嘛……倒也不错啦,也只有希格梅因能跟安琪说说话了。   “我也就……摘要地读了一点,这里面也有很多我读不清的内容,不过我可以把我解读出来的部分给你讲讲——”   伊丝塔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让我打起了精神。   我和芙莉德也就不约而同地凑近了脸,想听清她的解读。   “的确,有一些恶魔是人为召唤的,而且并不是一个人……呃……虽然语病很多,但意思是这样的。”伊丝塔用手指比划着,“而且召唤出的恶魔的数量却是很少的,恶魔是很特别的存在,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这上面记录了一些仪式和符文,还有恶魔的画像,最重要的是……这些仪式是一部分精灵和人类一起举行的,也就是说……是两方共同召唤的恶魔。”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阴冷而低沉。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片祭坛的碎片,放到了伊丝塔面前,而她也轻轻地点头。   “的确是一样的……这是最近被召唤出的恶魔,也是记录中被召唤出的,最后一个恶魔。”伊丝塔说,“但这并不是重点……”   她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只是灰树山谷的地下——那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被召唤的,不洁的亵渎之物,那浸染天空和山谷的烟尘,在星之湖的地下,也埋藏着恶魔的骸骨,等待着有朝一日重见天日……还有太多了……这仅仅只是手记而已……”   看样子没错了,艾丽娜来这里,就是为了调查恶魔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恶魔和她的死密切相关。   但她是为何来调查这件事的?   而且……星之湖,也有恶魔?   事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太好办了啊。   哒哒——   大地似乎在震动。   “糟糕。”伊丝塔抖动了一下她的尖耳朵,语气忽而变得很凝重,“有人在靠近……不,应该是一群人,还有马蹄……”   “该不会是赏金猎人群吧?阿道夫吗?”我直起后背,有些紧张地询问着。   “我看看……”   “你看得到吗?现在可是夜晚哦。”   “我可是天生的,有‘鹰眼’的弓手啊。”她丢下书,跃上了树梢,望向了远处,“不过好像并不用我去看了。”   话音刚落,一伙骑着马,握着武器的人便从树林的阴影里冲了出来,刀片交错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目标在这里!”   “喔喔……”   “快点,这可是一大笔赏钱啊。”   “皇女陛下就在这里!”   看样子并不是阿道夫的人呢,而且另外一队人,有的赏金猎人已经追了上来啊,他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呢!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叹的时候了,我们现在必须撤离,现在是晚上,一切的事情都很难以预料。   总之现在……快撤!   “上马,快走——”希格梅因朝着我们大吼,把安琪扔上了马,然后拉住了芙莉德的手腕。   “明白了……快……快走!”我翻身上马,护住了胸前的芙莉德,骑着马向前方冲去。   必须脱离——   真见鬼,怎么还有夜袭的。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章 夜袭(2)   ***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就像是上一刻我们还坐在餐桌旁谈笑风生,下一刻脚下便传来了大地的震颤,然后我们不得不四散奔逃。   一切都事发突然,毫无预兆性。   如同从罅隙中飞出的飞刀。   而上一刻的我们还围在篝火边,讨论着那黑皮书上的文字与咒语,进行着各种思考与猜测,但下一刻突然出现的赏金猎人则让我们不得不放下手上的工作,一同策马逃离。   突然出现的夜袭——   但愿没落下重要的东西。   赏金猎人最终还是追了上来,虽然早有面对他们的心理准备了,但谁能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   真是会挑时间……   我稍稍压低了一些身体,用力地夹了一下马肚子,加快了速度。   呼啸的风从脸颊和耳畔刮过,让人的脸都有些发疼;眼前的树木就像是落入深渊那般不断后移,不断交替却又一成不变光景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慌;身后的吼声和马蹄声就像是海潮一样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挥动刀刃之时那尖锐的金属声响,它们出现在人的背后,让人不寒而栗。   月光洒落在了道路上,银月的光辉照亮了我们的前路,或许是生来对光明的渴望,这多少缓解了一些我的压力,也能够让我放心地策马向前。   过于黑暗的环境会把人逼疯。   想想看……现在该怎么办啊……看样子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整个林间之路也是笔直的一条,没有岔路口,甚至连拐弯的地方都没有,如果想要甩掉他们,要么我们的速度快过对方特别多,要么就是把对方击倒再继续前进。   但这两个选项似乎都不太容易完成。   我腾出了一只手,在腰上摸索了一下,所幸的是武器都还在,衣服也都完整地穿在身上,如果是开始入夜休息的时候遭遇袭击的话,恐怕处境比现在还会麻烦得多。   我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形。   真让人头疼啊……   即便是在马背上骑行了数分钟,我的大脑依旧一片混乱,一直没有缓过劲来。   芙莉德依旧坐在我的正前方,但是与平时不同,她此刻拼命地打起了精神,眼睛瞪得老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在拼命地抵抗那种不适感和恶心感,让我可以暂时面对现在的处境,而不用抽出额外的精力来照顾她。   希格梅因在我的左侧,安琪则在他的背后,紧紧地环保着他的腰部,而他也一脸严肃地牵着缰绳,向前奔驰。   在看到他的时候,我多少放下了一些心,其一是他并未和我走散,其二是既然他在我的左侧的话,那我就只需要对方自己右侧的敌人了——就像是之前那样相互照应彼此,并肩战斗。   像是听到了我心中所想,他稍稍靠近了我一些,两匹马中间的缝隙也因此消失,每个人现在只需要专心对付自己那一侧的赏金猎人。   不过……   说起这个……伊丝塔呢?   一直没看到她,她到哪里去了?   正当我思考这个的时候,一个赏金猎人已经绕到了我的左侧,骑着他的黑色战马。   敌人也已经跟上了吗……   接着,他挥动起了自己的锁链——那是由铁钩和锁链组成的,带着野蛮气息的血腥之物。   漆黑的锁子甲和十字形的面甲在月光在如同兽面板恐怖,腰间弯刃贴着他的大腿,背后的斧头散发着如同屠户一般的血腥感和沉重感,深褐色的靴子已经沾染上了黑色的斑点。   深色的机油已经嵌入了皮手套中,那正是熟练老猎人的象征——那污渍或许并不只是甩动链钩时蹭上去的机油,或许还有猎物的血迹。   锈迹仿佛铭刻了皮肉开裂的轻响和猎物的嚎叫——正如那从人声带里流出的,如同血流一样粘稠的惨嚎。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清那头盔十字型凹陷下的双眼,就像是饿狼一样尖锐而凶残。   “退后……”   我拔出了西洋剑,注视着对方的脸,对方也已经伏下了身子,手中的链钩也越挥越快,我威慑性的言语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抱住马脖子,芙莉德。”我推了一把面前的灰白发少女,而后者也很懂事地身体前倾,环抱着马颈。   “明白……”她的声音既微弱又痛苦。   “小心一点。”我直起了后背,右手紧握着剑,面对着敌人,严阵以待。   疾驰的马让我们相对而行,呼啸的风鸣在我的面前不断刮过,只是一直睁着眼睛都需要毅力和意志力。   呼……   对方在下一刻抛出了钩子,我紧绷着手腕,抬起了剑,金属的交错声在夜空中响起。   啪嗒——   我捕捉到了链钩的方向,而后准确地刺中了它,原本它应当被弹回去的,但那赏金猎人的手法之下,它缠绕住了我的剑,并紧紧地扣住了剑身。   他双手都握住了铁链,就像是角力一般拉扯着铁链。   我把剑收到了胸前,动用起自己腰腹的力量和胳膊上的力量,与对方对峙着,我一旦不敌,松开手,这把剑可就要离我而去了,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武器啊。   可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至少现在不能……   噗——   我手一沉,险些松开了手指。   侧腹传来了沉闷且不详的声音。   之后剧烈的疼痛感便随着脊髓不断上爬,直至脑髓的深处,让人的眼角都开始发酸。   后面还有一个赏金猎人,他手里拿着一条细长的锁链——啊,如果顺着那条铁链一直看的话,应该就能看到那铁链的另一端吧,那无疑也是一条血腥的肉钩,而钩子的终点,却是我的身体。   侧腹……被穿透了,弯钩两头中间的肌肉拉扯着我的躯体,连同着弯钩一起,就像是钩环那样拉扯着身体,让人的身体不断后倾。   舌头像是打了结,咽喉也像是痉挛一般地拉扯着,想要惨嚎却又发不出声音。   异物入体的冰凉感和剧烈撕扯的疼痛感让人干呕不已,就像是把手指伸进咽喉的深处,又像是拿细针一点点刺破人的伤口,恶心感和剧透感混在了一体,而后迅速地传达到了我的全身。   血液也在钩子破体的那一刻喷涌而出。   “唔……啊啊啊啊啊啊!”我压低了声音,却也无法克制那种残酷到极点的疼痛,光是那视觉上的冲击感都能让人感到畏惧和苦痛。   我似乎能听到他的冷笑声,也能感受到他逐渐加大的力量——那力量的大小极其微妙,稍小一点拉不动人,稍大一点却又会把伤口直接扯烂,而这不大不小的,极其微妙的力量,不仅让我的身体后仰,也让那种痛苦的感觉最大化,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样,如同坠入地狱一般痛苦。   “呼……哈……”   我大口地喘息着,面对着临近的赏金猎人,我的手腕因为疼痛而已经有些发抖了,被他抢走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瞟了一眼希格梅因,后者也面对着敌人的围攻,而他自己也在全力抵挡着敌人的进攻,链钩勾在了他的小腿上和马背上,所幸那里都还有铠甲和皮布,倒是没受什么伤。   但他却也没有办法来帮助我。   撕扯感再次从小腹处传来,后面的那个混蛋又加大了力量,在这样下去的话……我可能就要落马了。   一旦落马,那就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了。   所以,就算是……就算是……   就算是伤口被撕烂,也绝对不能放弃。   更何况我还得保护面前的这个家伙啊。   我收紧了剑,压制着身体的痛感,继续着对峙。   所以……   啊……啊啊啊!   拉扯感又一次地……传来了……   但是这一次,伴随着的还有尖锐的破风之声和比之前任何一秒都要强烈的,如同火烧,如同切割,如同搅碎一般的痛感。   那道伤口,被野蛮地撕开了,但我却也因此摆脱了束缚,摆脱了那链钩的控制。   这一刻的,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剧痛感,竟然给了我酣畅淋漓一般的感觉。   尽管疼痛无比,尽管血流不止,但我脱离了掌控!   穿风而来的箭击中了他的肩膀,而链钩也因为他本人的落马而彻底停滞,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松开手中的锁链。   所以我的伤口才因此而被彻底撕开。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另一支箭几乎是从我的脸前穿过,直射到了我身边猎人的肩膀,强烈的冲击力让他身体后仰,然后直接从马背上滚落,铁钩也脱手而出,我也得以保住自己的西洋剑。   我看向了不远处的森林,举着长弓的神箭手正举着她的长弓,骑马奔驰在林间的小径上,风帽早已被放下,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衣角如同波浪般起伏,她抬起眼,在那一刻,她的眼睛美丽璀璨如绿色的宝石,凛冽如敏锐勇敢的苍鹰。   无愧她“鹰之眼”的称号。   如此准确而危险的射击也只有她才能做到了。   后面的赏金猎人还有很多,在倒下了两个之后,跑来的则是更多身着黑色锁子甲的赏金猎人,很快我就又要换一批敌人了……或许就是下一刻……敌人太多了!根本没法解决干净。   我趁机看了一眼希格梅因,后者此刻也已经解决了他的敌人。   我看着他,此刻的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那只手臂此刻发出了幽蓝色的光,在夜幕中美丽而耀眼。   看样子他想一次性地解决掉这些追兵,用这只炼金术制成的手臂。   “‘守夜者的恩赐’,请求您,于此刻给予我力量,给予我足以——”他念念有词。   斩断的力量——   蓝色的微光在黑夜中闪亮,之后愈发地明亮。   剧烈的轰鸣之声也于下一刻响起。   他的手臂划过面前的参天古木,数十人合抱的巨大树木在那一刻断裂,裂口处的伤痕光洁平整,而后整个地倾斜下,空气甚至都在变热,那切口处也在冒着炽热的白烟。   箭矢从古木的后方传来,这一点点的推动力让树木止不住地倒塌倾斜,然后横贯于道路之上,高大的树木枝干也因此阻隔住了追兵。   在雷鸣般的轰鸣声中,追兵……我们暂时摆脱掉了。   “快走……等等……”希格梅因大口地喘息着,看向了我,在他看向我捂着侧腹的手时,他惊愕地出声,“您的腰……”   想必他也是看到了我侧腹上的血迹吧?   是啊……真够疼的。   但现在还不是处理这该死伤口的时候。   “没事……现在还不是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强忍着身体半边传来的,因为失血而产生的麻木感和疼痛感,继续策马向前。   那种虚脱感和虚弱感真让人想闭上双眼啊。   很痛,很无力,也很难受,但是……还不是时候……   真够残酷的。   无论是敌人,还是我自己。   我抬起头,天空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   ***   我从马背上滚落,艰难地抬起头,遥望着不远处的小镇,如同被黎簇刺中双眼一般长跪不起。   在喷薄而出的朝日中,我看到了面前的掩映在树木中的民居,看到了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畔。   我按住了侧腹的伤口,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早已被血液所浸染,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我自己的。   破晓已至。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一章 半日的休息   第十一章 半日的休息   .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之时,映入眼帘的不是摇曳在朝日中的树杈与绿叶,也没有闪着光的波纹,有的只是灰黄色的天花板和窗台上的鲜绿色盆栽。   我直起身体,掀开亚麻色的被子,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头很痛……   还有口腔里极其强烈的血腥味,呃……我该不会是吐血了吧?   .   我还记得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遭遇了袭击,然后和其他人一起策马逃跑,在日出之前甩开了敌人,一路跑到了科潘镇……啊对,我现在应该是在星之湖旁边的小镇里了,我记得我跌落下马,而后就因为伤口和疲惫而晕倒了。   印象中我是抵达小镇之后才晕倒的,那这里应该也是旅馆房间一类的地方吧?   现在的我……应该是在一个小屋子里……的确很简陋,只有这一张床,而且……其他人都在这里围着我……诶?   我打起了精神,扫视了一圈,芙莉德,安琪,伊丝塔,希格梅因都在,他们的到场让我极其安心,但这个房间便因此而显得有些拥挤。   他们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则坐在床尾,有的贴着门框,原本只能供一个人居住的小房间硬生生地塞下了五个人。   “咳咳……有没有白开水?”我咳嗽了两声,把头转向了芙莉德。   但当我的视线接触到她的脸颊之时,我愣住了。   她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就像是失血过多的,动作里也透着难言的虚弱。   “您……喝。”她把水壶递到了我的嘴边,声音变得很微弱,深紫色的双眸也失去了神采,让人很心疼。   在递完水壶之后,她缩到了一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白色的绷带。   她……是怎么了?   联想起口里的血腥味,我不禁有些失神。   大脑里也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会……不会吧?   我有些颤抖地指着自己的嘴巴,用复杂且惊愕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不……不应该……   直到伊丝塔坐到我的身边,把她腰间的小包搁在我的身旁,我才有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地停止了思考。   “那个……”   “嗯,我们因为经常有单独行动的任务,所以会贴身带一些特殊的草药。喏……你这种就是止血和造血的草药,但是因为这种药草血腥味很足,所以说味道很怪……但是它可以帮你缓解失血的痛苦。”伊丝塔柔声向我解释,“安心一点,它能够帮到你……只不过……就像是在饮血一样。”   “拜托了,请再别用这个比喻了,我现在可不想继续那种不好的联想了。”我双手合十,一副哀求她的态势,“不用那么详细!我知道就是了!”   只是草药而已吗……刚刚真是满脑子乱糟糟的东西。   就算如此……现在也不应该多想,现在的情况可不允许我多想。   “我得出去透透气……唔。”芙莉德打起了精神,推开了门,向着外面走去,“里面真憋啊……骑完马还要在这里面闷着……真是让人难受死了。”   她抱怨着,放下了袖子。   原来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整夜的颠簸和上午的等候啊,真是我想多了,不过她即便是自己难受得不行也要强行等着,这点上……也的确是她的作风啊。   安心安心……   “我也出去调查一下。”希格梅因轻声向我道别,也走了出去,“芙莉德女士也需要人照顾,正好我可以观察一下情况。”   他估计也是出去透气的。   “我……我要和希格哥哥一起出去!”安琪也举起了手,紧跟着两人,一起跑了出去。   地板因为急促的脚步而吱吱作响,在沉重的关门声后,归于了沉寂。   只是一晃神,房间里就只剩下伊丝塔和我了。   .   “你怎么在这里?”   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不像样的问话。   “比较担心你们,所以就跟上你们了。”她说着,拉上了窗帘。   半个老好人啊……嗯?你问为什么是半个?老好人是喜欢帮别人,并且会因为帮助了他人而感到开心的性格,但她不会为帮助别人而感到开心,所以就叫半个老好人性格——不过说不定是完全不表露在外的那种开心呢。   “话说……你不回去吗?你可是灰树山谷的守卫哦?”我尽可能地抿起嘴角,对着她微笑。   “我现在也已经没法回去了,赏金猎人们的通缉公告估计已经满天飞了……再说的话,我也有不得不来星之湖的理由……和不得不进行的调查。”伊丝塔吐了口气,双眼微闭,一副释然的模样,“在找到这个线索之后,我才有了离开这座废墟之城的理由,才有了探寻真相的目标,才有了离开故土的决心——在离开了神殿和家族之后,我也曾想去遥远的地方一览美景,在这漫长的精灵岁月里,我想看的,想去往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渴望旅行的少女……大概吧?   或许是为了说服自己离开而做出的选择。   “这样的吗……”   “灰树山谷已经不剩下什么了,祈祷的少女不再归来,守卫的哨兵形单影孤,美丽的城市仅剩废墟,那里已经不剩下什么了,连同着那破碎的辉煌一起消失了。”她颤动着嘴唇,忽而用诗一般的语调讲了起来,“那里应当……只剩下刻在石头上的记忆和无言的寂静——我迟早也是要离开的,离开那空荡幽静的山谷,只是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仅此而已。”   “嗷呜!”   我翻了个身,但是一下子撞到了自己侧腹上的那条伤口,一下子疼得叫唤了起来。   虽然自己的自愈能力超过平常人数倍,但只是一上午的时间,可不足够让这条深深的伤口愈合啊。   我只是希望自己没有伤到内脏和骨骼,外面的皮肉倒是没那么要紧,最多也就是疼一疼就好了,但愿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什么的。   侧腹应该没什么后遗症吧……我记得是这样的,除了出血量巨大以外。   .   “让我看看……”她拉开了我的上衣,然后动手拆开了我的绷带,刚刚鲜血又浸透了绷带,不得不去更换新的。   “唔……”   “这样就不行了吗?”她动手清理着伤口,涂上了新的草药,然后换上了绷带,“早上的时候还是你自己动手把伤口里的碎屑挑出来的呢。”   对,好像是我干的,但是一回想起来简直是血淋淋的地狱啊。   “别提这个事情,我不想记得这件事。”   “好~吧~”她耸了耸肩,在我的绷带上打了个结。   “谢谢。”   “所以……能让我和你们同行吗?至少现在,至少在这场星之湖的旅行里,在这场或许会变得无比危险的冒险中,至少这短暂的几天里……请让我与你们同行,可以吗?”她轻声细语地说,语调如她表情那般洒脱,每一个字都透着她独有的那份迷人气质,“在这短暂的旅行之后……或许就看缘分了,如果话不投机便就此别过,如果相互喜欢的话……那就请让我和你们一同继续旅行吧,我虽然不反对独自旅行,但多少会有些无趣。”   她的发言很洒脱帅气,很真挚真诚……也有些小单纯,比起少女,她更像是一个大男孩。她说的请求我恐怕无法拒绝,之后的事情……真的或许就该如她所讲的那样,看缘分了吧?   不过说起这个的话……她刚刚说“喜欢”??   相互喜欢的人——   呃……好像有点微妙,而且对我来说有些不太对劲呢。   喜欢……的人。   “嗯……总之请和我们一起。”我点了点头,然后稍稍埋低了头,有些面露难色地说,“但是……你刚刚说……喜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真是让人有些不自觉地惊愕和……害羞啊……啊啊啊,真是的……   正是因为过分率真所以才格外让人……心跳加速啊。   “嗯,喜欢。”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歪头看着我,那目光让我不敢相对。   “啊……那个……”   “只有相互喜欢的人才能一起旅行。”她如此解释道,“如果不是相互喜欢的人……根本无法一同旅行。”   她的喜欢和我理解的那种喜欢不太一样,她说的喜欢,更像是“我喜欢吃巧克力”意思上的喜欢吧,或者说更趋向于朋友上的那种喜欢啊。   那种干干脆脆的,而且干干净净的,不掺杂任何成分的,只是因为喜欢而同行的,纯粹而纯真的感情。   说不定她其实……很单纯呢……   “说不定我会很喜欢你。”我说,而她也笑了起来。   “我也是,艾丽娜。”   我们彼此对视着,注视着对方的感情。   房间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变得有些奇怪了……呢。   .   “二位女士,恐怕事态变得有些紧迫了。”   谁啊……真是不合时宜。   在我与伊丝塔对视的当口,希格梅因撞开了门,芙莉德也出现在了门口,摇晃着她的暗金色怀表。   已经到正午十二点了,时针正指着暗色的“XII”。   “怎么……”   “赏金猎人都快到了,”希格梅因说,“已经休息了快半日了,您应该多少恢复一点了吧?”   “嗯,也是该出发了啊。”我深吸了一口气,而伊丝塔则拉住了我的左手,让我起了身。   她的手很柔软而且……让人心安。   . .   请让我和你们一起——   这句话里究竟浸染着多少感情?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二章 登船(1)   第十二章 登船 .   (本章开始会暂时改一下排版,改用最早期的排版模式,如果感觉不合适的话请在评论区留言)   . 1 .   莉亚今天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她的父亲一直都让她养成早起早睡的习惯,但是作为一个无所事事赋闲在家的少女来说,一大清早就开始在家里顾影自怜未免太过无趣了一些。   但今天她的父亲出海……啊不,是出航了,她的父亲今天正要去星之湖上捕鱼呢,她不太懂关于捕鱼什么的,而他父亲有时候会在客厅里絮絮叨叨地讲起他以前的一些经历——与他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一起,说自己以前捕到了什么什么鱼,又说自己以前曾经看见过妖精。她反正是不懂,也不太愿意懂父亲说的那些东西,水温风向什么的——嗨,反正她也没心情关心那些。   她觉得她没资格关心那些,只该老老实实地做“渔民的女儿”,然后想着某天和隔壁家那个小子结婚,她很喜欢那个男孩子,两家人也有这个意思,倒是省去了轰轰烈烈的苦恋环节。   去看看父亲吧……她如此想着,悄悄地推开了家门。   .   今天的镇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安宁,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小猫小狗在窗台下睡觉,隔壁家那个小子正躲在干草垛上睡大觉——嗨,现在可不是去找他的时候!   她跺了跺脚,向着湖畔走去。   当她步行到湖畔的林荫道上,在树梢的遮掩下眺望之时,她愣了一下,而后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今天是雾天……   她如此想着,重新望向了雾霭缭绕的湖面,那雾霭便是从湖心蔓延开的,就像是从湖心伸展开的触须那般诡异,它们看上去很遥远,但只有行在船上的人才能切身的感觉到。   她父亲说过,雾天……绝对不能出发。   湖底的妖精和怪物会在雾天交战,那时……绝不能出航。   出航会触怒星之湖的妖精,届时巨大的波浪将会吞噬整条船,船上的人也会葬身湖底。   怎么……   她站在湖畔眺望,远远地,她看到了缓缓驶来的渔船,她还记得他父亲船头的人鱼,那是她和她父亲一起制作的船首,他可有个航海梦呢,说是等他把女儿嫁出去就去海上闯荡。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父亲要在今日出航?   .   她的嘴忽而被一双巨大的手掩住了,连同她漂亮的圆眼睛一起。   “乖乖听话,小姑娘,我也不喜欢对小女孩动粗。”   在她的视野被彻底遮盖之时,一个粗重的男人声音从她的耳边传来了,低沉得就像是刻意屏住呼吸的熊虎。   在她反应过来且准备反抗的前一刻起,她的手臂便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擒住了,而且被粗暴地掰到了身后,她疼得想出声,但是嘴巴被掩住了,而且她也很害怕。   锁子甲手套的冰凉质感和传到鼻尖上的血腥气味让她手机发冷,她真想就此昏迷过去,但是她的精神却因为这可怕的景象而变得无比清醒,所有的困意和懒怠一扫而空。   她想要挣脱,可这些男人的手臂就像是钳子一样可怕而坚实,她根本无法抵抗。   她的后背已经汗涔涔了,就像是刚在大雨中走了一遭。   “你们……你们……你们到底是……”   她的声音既惊恐,又无助。   “嘘。”那个男人在她的耳畔低语,几乎让她瘫倒在地,“我们只是想借用一下你父亲的船,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听话的话。”   “不……”   她大概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了。   在她发抖的当口,远远地,她听到了她父亲的声音。   “莉亚!”   “如果想要你女儿活着,那就把你的船留下。”男人的吼声与她父亲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随后而来的则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冰凉刀刃。   她已经明白了这群匪徒的用意。   . 2 .   安然晒在门前的渔网,摇曳在日光之下的树木,半开着的窗口,波光粼粼的湖畔,一切都是那么静谧且安宁——   如果不算上那些拿着武器,戴着奇形怪状头盔的赏金猎人的话。   他们正在湖畔边,把船集中在了一起,看守着它们。   现在只有他们能够上船和渡过湖。   真是防得严丝合密。   “又来晚了……”我们几个人躲在建筑物的后方观察,在了解清情况之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哀鸣。   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啊。   “又……又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我有些泄气地提问。   “其实猎人来得比我们还要早的多……至少上午之前就有另一批猎人在这里了,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直窝在一个小房间里面等着你醒。”伊丝塔解释道,“我们本来也想直接把你拖上船的,但是赏金猎人比我们更早地控制住了这个小镇的船只,如果强行带你过去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这样……该怎么办?”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问……”伊丝塔注视着我,“你准备去哪里?”   她在寻求我们的意见,因为这一层防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突破的,就算是放弃,也是毫无问题的——她正是为此而征求我们的意见的。   “去湖心岛,一开始不就这么定了吗?”我说,“一直在这个镇子里可找不到东西,如果想要知道秘密,就得去更深的地方。”   “湖上的岛屿藏着很多秘密,包括你的,也包括我的。”伊丝塔看着我,轻声说,“是谁让你来的?”   “一个……或许是很久以前的友人吧,她让我来的,她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我的目标和人生……”我叹了口气,说着半谎半真的话,“我大概也知道自己该调查什么了,我大概也知道自己该调查以前的事情,在查完这件事之后,我还得去王都,我算是找到了线索的目标……也在慢慢找回自己的人生。”   说着,我低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的旅程和危难让我找到了许多东西。   “我很高兴……你并不是迷迷糊糊的人。”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也笑了起来。   “总之无论如何,得上岛才能有所突破,这个小镇可不像藏着秘密的地方。”我笃定地说,“再说的话,既然都来了,不上去看看可说不过去,对吧?”   “的确,岛上才是传说的起始之地。”芙莉德接过了话,“而且按照艾尼克希亚所讲的话,她也要来这里……也是为了黄金罗盘。”   “看样子意见一致了。”我看了一眼希格梅因,而后者只是耸了耸肩。   “我尊重您的意见,那让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吧。”希格梅因说“敌人很多……而且占据主动权,该怎么做呢?”   “这个……”我眺望着湖上的船帆,远远地,我看到了在平整湖面上泛起的雾气,但却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强攻? 偷渡?   乔装?   等待?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着吧?   啊……这还真是个难题。   我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   “等一等……风向不太对劲。”伊丝塔摘下了风帽,长耳朵在风中抖动着,“怎么……是东风……”   她忽而沉默了,而我们也屏住气,等待着她的发言。   .   “我有个计划,你们要听吗?”   在数分钟之后,她抬起了眼,眼神如同刀锋般凛冽,正如昨夜那一刻的所见。   .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二章 登船(2)   3 .   科潘镇的人口仅有两百多,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镇子,说是个渔村也完全不为过。   整个小镇也基本靠捕鱼为生,最多也就是种一些粗粮和果树,或者是去密林深处采摘浆果一类的东西为食,这一带的土地相当贫瘠,以丘陵和山为主,很难种植细粮,野兽也比较少,整个小镇也就保持着半渔半农的生产方式。   不过这个小镇的生计一直都没什么问题,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片湖——它的鱼类资源极其丰厚,就像是把其他湖里的鱼都引来了那般丰厚。   据说这便是星之湖的传说之一——湖上的妖精在此定居,而它的到来让整个湖充满生机,从而让鱼产变得无比丰厚,几乎取之不尽。它也不在乎人类的索取,只是定下了“不可以在雾天出航捕鱼”的约定,而定居于此的人也遵守至今。   这么多年,整个小镇都还算得上是安宁。   整个小镇的生计基本都仰赖这个湖……没人关心那宛如神迹一般的物产和迹象,也没人敢去调查。   这个镇子原本还和精灵有点小关系的,可当精灵离开之后,这里就变得越发闭塞,很少有外界交流,交通工具也只剩下渔船了——他们好歹可以穿过星之湖去北岸的另一个镇子交换物资,那个小镇倒是比这里好不少,至少连着大路呢。   而现在……渔船,一共八艘,现在全部都在岸边靠着。   星之湖其实相当大,如果真要进行大范围捕鱼的话,或许要在水上待上数天才能返航,不过那是秋季的时候才能做的,现在正是水流湍急的春季,船大多只能在沿岸的地带活动。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赏金猎人们的想法。   其中六艘船被拴在了岸边,另外两艘体型较大的船则停在了靠外面一点的位置,我也能看到上面行走的赏金猎人,如果有需要,他们恐怕也能。   如果我乘船离开(假设抢到船的话)的话,他们恐怕立刻就也会乘船追击,他们人多势众,也有抓钩一类的用具,他们可以直接把这些抓钩抛在船上,然后像是海盗搜掠一样顺着绳索爬过来。敌人会一拥而上,届时我们身在船上,倒是把自己置于了不利的地方——四周都是湖水,没有退路可言。   比航速的话……这几个渔船的航速恐怕快不到哪里去吧?几个人站在岸上,说不定用点力都能拉回来。   那可就滑稽了啊。   我觉得上船并不是难事,但如何甩开猎人们才是最大的难题。   如何摆脱这些人的追击?   但伊丝塔似乎胸有成竹,在与希格梅因交代了一些东西之后,她就和他一同出发行动了。   “你在这边把安琪和她看护好——”她离开时如此对我说道,顺手指了指芙莉德,“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信号的,不要战斗,直接把她们两个带来就可以……你会看到我在哪里的。”   之后我就看着她躲进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中,与希格梅因一起小心地靠近着被封锁的港口区域。   就像是行走在阴影之中的窃贼。   . 4 .   他们在暗地里完成了很多事情,或许赏金猎人们还没有察觉到,但我这边却看得清清楚楚。   清理掉几个落单的人,找机会用钩子和绳子联结港口的船只,同时用一些巧妙的方式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比如说在船队的一端制造声响,用弓箭营造不安的气氛,迫使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端,而另一个人则悄悄地解除了船队另一端的一艘船的船锚。   相当漂亮的声东击西战术,而且这些满脑子财宝的家伙居然投入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到另一侧,这无疑是极其成功的。   两个人虽然是第一次共同执行任务,但却意外地很默契……或者说,正是因为两个人都非常熟练且非常有战斗经验,所以无论怎么样都能够有所配合。   而这些赏金猎人则满脑自己的利益,因此就算临时配合在一起,也是一盘散沙。   虽然说如此,但至少也是充满血性的男性……   “唔……”   有一个人从我的面前走过,光影交错的瞬间和莫名的恐慌让人心悸不已,我赶忙缩回了头,同时给安琪和芙莉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建筑物其实离港口相当近,我们借着倾斜日光的影子才得以藏身,所以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而那个人走后,当我再次探出头时,我看到两个人出现在了阳光之下,且正在挥动他们的手。   那是行动的手势。   我的目光越过了他们的肩膀,而后落在了那艘船上。   湖泊的波纹在日光下轻轻拍打着船体,就像是在招引着我的手。   “准备……一起……走!”   . 5 . 砰——   似乎是什么爆炸开的声音,还有类似于喷气枪的那种“哧哧”声!   白色的烟雾在他们的身旁扩散,霎时间吸引了猎人的注意,也让临近的人咳嗽了起来。   她偷走了小镇仓库里的火药和赏金猎人腰包里的药物,制造出了一次轻微的爆炸——或许她偷走的正是赏金猎人的烟雾弹!   四散开的烟尘阻隔住了他们的视野,制造出了不大不小的混乱。   烟雾弹的时间短暂,我深知这一点,于是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朝着他们所在的船跑去。   快——   我拔出了剑,默念着,同时催促着后方的少女加快步伐。   在混乱之中,他们与猎人们交战了……不,是只有希格梅因一人在抵挡,伊丝塔已经跳上了船,正在做着某种准备——她似乎正在自己的双腿上绑着粗绳,我一时间也猜不到她的用意。   希格梅因仍然在抵挡,利用他那强大的钢铁之臂,在那手臂的蓝色微光之中,无人能够与他抗力。   “快点……要过热了。”希格梅因挥动着剑与手臂,抵挡下敌人的攻势,大吼道。   他的时间也有限,那强大的手臂使用起来有相当的限制,所有……我必须更快。   在那短暂的空隙间,我拉着芙莉德和安琪穿过了乱作一团的人群,跨过了泥泞的小径和浅浅的堤岸,用剑抵挡开阻拦之人,踏上了船的甲板。   在踏上的瞬间,我的膝盖不自觉地下沉,水面的质感当然比不上大地的坚实,有种飘荡着的怪异感。   “快上来!”她也大喊着,绑紧了自己膝盖上的最后一根麻绳,而后面对着岸边,举起了自己的长弓。   同时吟唱起了如诗歌一般的咒语。   .   这是仅有的一艘……没有船帆的船。   也是最小的一艘船。   在我带着安琪和芙莉德登上船之后,我十分惊讶地发现了这一点。   伊丝塔在计划着什么?   尽管有些疑惑和不解,但我最终决定相信她的选择。   而且……等一等……   现在是东风……如果是朝着湖心岛驶去的话……毫无疑问是逆风行驶。   逆风……   她该不会…… .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二章 登船(3)   6 .   “风之妖精啊!请聆听我的呼唤!”伊丝塔握紧了手中的箭,此刻碧绿的刻痕遍布木质的箭杆,就像是呼吸那样颤动着,如同生长的血管,在呼吸间时而变成蓝绿色,时而变为浅绿色,就像……呼唤来了真正的风之妖精。   她半跪在甲板上,把箭搭在了弦上,粗绳在此刻缠绕住了她的膝盖和小腿,把她固定在了船上,她几乎和船连在了一起。   她的咒语……   “祈祷您的呼吸……召来那灰树山谷的神风……召来那呼啸的狂风。”她念着咒语,半跪在了船尾的甲板上,弓弦拉如满月,手指在颤抖,拇指也因为挤压而鼓胀得通红。   她的金色长发在空中狂舞,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美感和凛冽。   呜……   是风……风……   是风啊!   她的咒语呼唤来了风!   而风…… 也在汇聚!   .   风在逐渐变大,如同铜钟,如同挽歌,如同哀鸣,如同咆哮——啊!它们正在加大,原本在微风中颤动着的树叶,现在在被无形的大手所摧残,树干几乎要被压断;赤红色的砖瓦正在被不断掀飞,连同那窗台上的盆栽和地面上的木板,强风于此刻开始肆虐,呼啸的风使得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千层浪涛,船帆因此鼓胀了起来,把船推向了岸边。   她在呼唤自然的力量。   强大且暴戾的大自然之力。   暴风般的力量!   我卧倒在船舱里,有些惊恐地望着在空中飞舞的树叶和花瓣,看着他们在空中旋转零落,看着它们被狂风卷起,看着它们被这暴戾的力量推动。   湖水的波纹也变得愈发剧烈,浪潮正在高涨。   风还在汇聚! .   “别让他们跑了!”   “快上!”   “用钩子!钩子!”   “快点快点!”   伊丝塔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无视掉赏金猎人们的叫喊,手指一松,箭也随之飞出。   她的护指发出了沉重的嗡鸣声。   箭如同信标一般地……风在向着箭飞出的方向疾行。   穿风之箭。   那一瞬间的风……变得无比尖锐,就像是要割破人的皮肤。   箭也在大气中剥离解体,在飞出十数米之后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但风却没有停息。   风还在向前! .   那支箭所带来的冲击力和反推力让船驶离了港口,也击落了那些飞在半空中的钩子。   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船朝着湖前进,溅起的水花染湿了我的后背,而后就是急剧变幻的景色和震动的船身。   希格梅因则在千钧一发之际跳回了船上,船身因此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把船稳住!把船稳住!”她指挥着,“你们也去船头顶着!”   “好!”   希格梅因则连滚带爬地顶在了船头,而我们也手忙脚乱地顶在了船头,稳住了摇晃着的船,继续向前行进着。   我们还在急速前进,颇有上辈子坐快艇的感觉。   乘风破浪! .   那些停靠在岸边的渔船无一例外地搁浅了,逆向的狂风让它们直挺挺地朝着岸边撞去,而那两艘活动着的渔船更是惨淡,它们直接撞到了其他船只的船身上,破碎的木板因此相互契合,一时间难以分开。   船帆被他们偷偷放下了——我刚刚并未注意到这一点,正是这些鼓起的船帆起了作用。   灰树山谷和科潘镇都在星之湖的西部,如果要去湖心岛的话,那就只能向着东方行驶,这样一看的话,东风就是逆风风向,船帆会因此会有着反方向的动力,但实际上因为灰树山谷的地形构造,在春季其实是少有东风的,所以她才有了这样的一个计划。   如果风小一点,船其实也能够出行,但狂风的力量太大了,使得相互联结的船一同朝着一个方向侧翻(他们提前也布置了这一点),才造成了目前的局面。   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她召唤来的狂风让敌人的追击无限期后延,我们得以安全地朝着湖心岛进发。   估计等他们修整好时,我们早就抵达岛上了。   呼……   总算是摆脱这群难缠的家伙了。   我如此想着,松了口气。   也多亏了伊丝塔,没有她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7 .   当我们回过头时,我们已经距离岸边很远了,原本的房屋只剩下几个遥远的小点,我们似乎已经距离湖畔很远了呢,那些猎人也没有半点追上来的迹象。   也是,现在只有我们有能正常出航的船只啊。   “愣着干嘛,快划船!”   伊丝塔说着,解开了腿上的麻绳,她的小腿已经受了很严重的擦伤,几乎皮开肉绽,刚刚的拉扯力和麻绳粗糙的表面让她的肌肤渗血,骨头也因此而有些错位,她没疼得叫唤出声已经很了不起了。   “嗯。”   希格梅因率先拿起了木桨,默默地划起了船;芙莉德也十分难得地做起了粗活;安琪也乖乖地拿起了桨,努力地划动了起来。   虽然说船的确是停下了,但听她的口气的话……该不会我们这艘船……   默默地,我也拿起了木桨,尽管很有些不情愿,但这是我们向前进发的唯一方式了。   或许是错觉,在登船之后,希格梅因一直很沉默,他是心情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吗?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   等会去跟他说说话吧?   .   伊丝塔叹着气,活动着自己的肩膀。   我们的船很小,也比较薄,坐在船头向前望去的话,湖面仿佛就在自己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触手可及,视野离湖面如此之近,就像是沉在水中一样,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惶恐不安。   就像随时会被这湖水吞噬。   “啊……真是的……”她叨念着,坐到了我的身旁,也划起了船。   “话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道,“那么大的风,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借用了一些风的力量,仅此而已。”她笑了笑,“今天的运气很好,如果是西风就是另一套战术了,这种符文和咒术只能顺着风的方向走,它会先呼唤风的妖精,然后把临近的风汇聚在一起,最后朝着一个方向射出,带来巨大的推动力和冲击力,也会解放汇聚在一点的所有风力……因此必须要顺着风的方向,不然就会失去效果和力量,整个咒语也就不成立了。”   “喔……这样的吗……”我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继续划着木桨。   这个世界的咒术体系我还一窍不通,但是听她这么一说的话……这个世界的魔法似乎比我想象中困难很多,而且也会有诸多限制,操作起来估计会相当麻烦。   总之有机会就去试着学学看吧。   我们五个人一起划着木桨,一边闲聊着,一边前进,没有风帆或许会慢很多,但我们现在并不着急。   ……   “嗷呜!”伊丝塔忽而捂住了她的鼻子,叫了起来,“啊啊啊……又……”   说着她的小巧的鼻子下方就冒出了血,流到了她的嘴唇上。   “不要紧吧?”其他人急忙问道。   “只是……啊,好久没用法术了……多少还是有一些副作用啊。”她用纸止住了血,倒在了一旁,有些委屈地解释着。   之后她就直挺挺地睡在了船舱里,假装不省人事。   啊啊啊……真是的……突然又不太想学法术了呢。   我划动着船桨,百无聊赖地想着。   . 8 .   渐渐地……   我们驶入了湖上之雾。   驶入了这缭绕着的湖上之雾。   说真的……我……   因为这些雾气而感到了不安。   雾……   如海妖呼吸一般的雾……   如冥河一般的雾…… 第二幕 星之湖 插曲 星之湖的传说   插曲 星之湖的传说   . 1 .   我探出头,伏在船舷上,望向了湖面,宁静的湖面就像是一个深蓝色的镜面,而映入我眼帘的,则是一个美丽少女的脸,以及那沉寂的光点。   头发不小心垂落到了湖面上,泛起了点点波纹,平静的镜面也开始摇晃了起来。   我伸出手,指尖刚好能够触碰到湖面,冰凉的质感传到了手上,就像是在抚摸少女的肌肤,稍稍有点凉,但却意外的很舒服。   镜子中的残像破碎了。   我侧过身,望向了船头,手指依旧在水面上轻轻划动着。   明澈的水缓缓地流淌过指缝。   星月的光辉为这个世界染上了无力且脆弱的苍白。   水与雾仿佛无穷无尽。   如行在冥河之上。 .   2 .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了,我们一直在湖上前行,在出航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一头钻进了这浓雾之中。的确,在浓雾之中航向是个难题,我们也不得不依靠罗盘的指针来确定方向,还得一直盯着罗盘——航速因此也很受印象。   这浓雾的确也是诡异,从中午开始就存在,直到夜幕降临也未曾消散半分,不过倒也好,这样的话赏金猎人就彻底无法定位我们的位置了。   虽然说……这雾依旧让人极度不安。   就像是在深渊的入口,又像是在巨大怪物的嘴前。   而且这雾……也太过诡异了。   即便是过了一整天,即便是遭遇了那样的狂风,却也没有半分变薄的迹象。   目之所及都是惨白的浓雾。   这个雾……到底是……怎么回事?   . 3 .   我们点燃了火堆,这艘渔船上好歹还有船头照明的提灯和取暖的火盆。湖上的夜晚很冷,裹着衣服也会冷得发抖,只有点燃火盆里的干柴,靠近那跳跃着的橘红色火焰,才能够缓解这夜晚带来的寒气。   太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之下,黑暗笼罩了我们,只有这令人安心的火光能够驱散黑暗和寒冷,带来些许光明与温暖。   我们打开了随行的布包,拿出了最后一点麦酒和干饼,就着一点干瘪的黑莓,围坐在火炉边,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晚饭。   我们最后还留了一点食物,大概还能吃上一顿吧……大概,但愿我们能在这座岛上能找到些许食物。   如果找不到……那可就麻烦大了。   在晚饭之后,我们便继续着划船和闲聊,眼前的景致几乎一成不变,都是白色的雾和深色的水,如果只是一味地划船,未免太过枯燥和无趣了一些,所以也就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和听来的故事。   我们不知道这种无趣的工作还要持续多久,只能机械地划动船桨,手臂酸痛也得继续划动,鬼知道那些赏金猎人有没有休整好船只。   怀表的指针缓慢地转动着,最终指向了“Ⅹ”,后来大家的话也渐渐都少了,只剩下木板拨动水流的哗哗轻响。   沉默和困意在船上扩散开,现在已经比较晚了,也到该休息的时候了,更何况我们这几天都在赶路和逃亡,路上也没怎么休息,再加上这半晚上的划船,我们其实已经精疲力尽了,巴不得倒头就睡。   但是我们却也不知道还要在这湖上行驶多久。   .   “您去休息吧。”希格梅因把头转向了我,轻声说道。   在说着这些的时候,他也停下了自己手上的活儿。   他又这样说了,从遇到我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无论是在灰树山谷还是在冒险者营地……真是的。   “你至少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吧?希格梅因卿?”我叹了口气,“从冒险者营地那边开始,到灰树山谷,还有不断的赶路和战斗,啊……就算是铁人也不一定支撑得住吧?更何况你还进行了长途的旅行。”   “可这样的话……”他抓住自己胸口的领结,欲言又止。   “请不要做会让我心疼的事情,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也不要对自己太过分,就算你有万分的热情和钢铁般的意志力,人的体能也是有限度的,你是想早早因公殉职然后弃我而去吗?”   他也沉默了,只是凝视着我。我能够看清他脸上写着的疲态和劳累,刻意掩盖也遮不住他的疲劳,原本梳得齐整的白金色长发如今也变得乱糟糟的,他能支撑到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强大的意志力……还有那随时能够燃烧自己的炽热的,果敢的灵魂。   “这样吧,”我竖起食指,换上了说教一般的口吻,“你睡前半夜,我睡后半夜,这样可以吧?”   他微张着嘴,眼神忽而也有些闪躲。   “马 上   去。”我一字一顿的指向了他身后的船舱。   “是……请您注意安全。”他微微欠身,朝着船舱走去。   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 4 .   “今天我来守夜……虽然说只是前半夜。”我轻声说。   “好的……请您注意安全。”芙莉德点了点头,把罗盘和怀表交到了我的手上,而后推搡着安琪进了船舱,虽然我们的船比较小,但却保有给人休息的小型船舱和装鱼的货仓。我们也把火炉放在了船舱里面,在这样的寒夜中,不注意保暖是很容易生病的。   “还有我。”伊丝塔在一旁苦笑着,也坐到了船舷的一侧。   我看了一眼船舱,安琪和芙莉德刚刚落座,而希格梅因早就打起了呼噜——他真的很累了。   不,应该说我们……都很累了。   真想好好休息一下啊……不过还不是时候,啊啊啊……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好好休息一番吧,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是短寿那么简单了。   我和伊丝塔看了彼此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随后开始继续着机械化的运动。   船桨划动的声音在湖上扩散开,清冽无比。   .   “你腰上的伤口……”   过了许久,伊丝塔如此朝我搭话。   “差不多……我觉得应该快好了。”我撩起衣服,解开了侧腹上的绷带,原本深黑色的伤口此刻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道浅红色的纤细伤痕,只要不去动它,或许第二天早上就能完全愈合。   “伤口愈合得真快。”她幽幽地说,脸被船头灯照得通红。   “是啊……真快啊。”我重复着这句话,语气里说不出是讽刺还是悲哀,“所以……绝对不能够被抓住。”   她坐到了我的正对面,注视着我,脸上写着些许好奇。   她想听我接下来的话。   “人其实都是很残酷的生物,或许那是超乎人想象的残酷……甚至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残酷。”我轻声说,停下了手中的船桨,“我的伤口,只要不是致命伤就会很快愈合,甚至于连疤痕都不会留下,这对于一个阶下囚来说……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事情。”   因为伤口很快就会愈合,所以不用顾忌拷打的间隔时间,也不用顾忌会不会承受不住,会不会死掉这样的问题,施虐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所以就可以做很残酷的事情了,任何不致死的刑罚都能够用个遍,让那白皙的肌肤破裂,流出鲜红的血液,让那痛苦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响起,而且还可以再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去做,永不厌烦地去做,那残酷的狂喜和疯狂的举动,那怜惜而冲动的注视,光是想想都会让人发狂……对啊,还是个女人,还是个美女,外面的还都是男人,一旦开了头,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想象。   最棒的,最上品的玩具,不会被毁坏的玩具。   这便是悲哀的开端。   .   “听上去真可怕。”   “我也挺希望自己是个娇弱的公主。”我笑了起来,“说不定是我想多了呢,说不定……就算被抓住,也会被像公主一样供起来呢。”   话虽然那么说,不过我好歹是有身份的人,倒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不敢对我动手动脚,不然就要遭受王国的怒火。   不过要是一个普通的,或是地位底下的女孩子……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那就别乱想了。”她挑了挑眉,“你不需要关心那些,不是吗?”   “是啊。”我松了口气,有些出神地看着伊丝塔。   “有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了。”她忽然低声说,“其实星之湖雾天是不能出航的。”   “嗯?”   “星之湖的传说中,湖中的妖精不允许在雾天出航,否则将会掀起巨浪吞没船只,但她们也带来了恩惠——丰富的渔产。所以这里的居民一直遵守着这样的规则……据说星之湖的妖精会在雾天与某个东西交战,因此才不允许出航的。”她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这样我们还能早早掉头。”   “所以你即便知道这个传说和规矩,却也依旧上了船。”我笑她,“所以……你也很想去岛上寻找答案,和我一样,不是吗?”   “你说的很对。”她哑然失笑。   “所以呢,该怎么办?”   “祈祷传说不是真的咯。”她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或者祈祷它们网开一面。”   “哈啊……”   我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触摸着湖面,指头在冰冷清澈的湖中轻轻划动着。   “你说,我会不会碰到你说的湖之妖精呢?”   “万一碰到了呢。”   诶……   我的手指似乎还……真触碰到了某个……东西,圆润光滑的……像是人的手指。   而且这个不知名的东西也在触碰着我,彼此的指尖也在相互蹭着对方,它甚至还在缠绕着我的手指。   谁……不,应该说……什么东西?   没来由的恐惧让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我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同时注视着湖面。   我看到的是在稀薄雾霭后方的忽闪着的人像……但是那个人像并非是我,而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张脸,像是人类但却少有人类特征的一张奇怪的脸。   她在朝着我微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那或许能够称之为耳朵,但我觉得它更像是鱼类的鳍。   “你是湖底的精灵吗?”我再次伸出手指,触碰那水中的妖精,询问道。   她轻轻地点头,嘴唇靠近了我的手指。   然后——   她咬住了我的手指,尖锐的牙齿穿透了我的肌肤,鲜红的血液便在水中,像是墨水一般扩散开。   啊……   “松开!”洪钟闷雷一般的吼声传到了我的大脑中,震得我头疼。   是那个剑的声音,是那把剑的声音,它难得的怒吼声反而让我安心不已。   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传达到了那个妖精身上,而那个妖精露出了畏惧的表情,随后便消失在了湖中。   她似乎很害怕……这个剑的声音。   伊丝塔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看样子只有我和湖之妖精能够听见这把剑的声音。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和伊丝塔停下了船桨,但船还是在朝着正前方驶去,一股无形的推力正在推动着船前行,就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托着船底,在托着船前行。   就像是渡过冥河的木船,那动力正是在水中的死人双手。   如行在冥河之上。 .   5 .   这个传说并不只是如此。   恶魔的骨骸埋藏在湖底,而当大雾弥漫之时,那个骨骸便会躁动,妖精便会去和它交战。   妖精的宝藏和恶魔的骨骸埋藏在了一起,连同那充满力量的宝物。   但所有的寻宝者,都死在了那不洁之物的前面。   这是被诅咒的宝藏与秘密,得到的人将承受诅咒和苦痛。   妖精因此会阻止所有不该来的访客。   锁住恶魔的星星再一次地变得灰暗了,又一次地,再一次地。   这是被诅咒的地方。   亦是传说的终点和结局。   .   伊丝塔抬起了眼,低语着一切。   但我只是摇头,倚靠在船舷上,借着火光,和她一起看着那本从图书馆里拿出的黑色封皮的邪典。   我们的视线停在了一句话上。   .   那献出肉体的人,最终灵魂也将被吞吃殆尽。   每一个路过者都会被它附身,然后侵占。   但那恶魔并非容易满足之辈,它一直寻觅着英雄,腐蚀着英雄的灵魂。   直到,坠入,地狱。   的最深处。 .   船头的灯忽而熄灭了,只剩下如沥青一般的黑暗。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三章 短暂的调查   第十三章 短暂的调查   . 1 .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之时,目之所及的,依旧是厚到让人心悸的白色浓雾。   如同被白色的死神笼罩着。   “到了。”希格梅因半跪在我的面前,言语无比简短有力。   “你脸色好多了。”我轻声说。   “谢谢。”他的眉毛不自觉地下垂,“谢谢您。”   “没什么,既然到了的话……”我起身,走到了船头,望向了前方。   在白色的浓雾之中,我看到了一大块逐渐靠近的黑影,它就像是一块小山——那应该就是湖心岛没错了。   “到了啊……也多亏那些妖精了。”伊丝塔也缓缓地直起了后背,挠了挠头发。   在昨夜的换班之后,我们也算是得到了一些休息,午夜的交接班让我们分担了疲劳,而突然来帮助的妖精省去了夜晚划船的工作(也省去了很多力气),而且我们的抵达也比想象中要快一些,如果是一直用船桨的话,或许我们现在还在湖上转悠呢,说不定还会偏离方向。   现在是清晨,在度过了那如墨水一般漆黑的夜晚之后,我们等到了破晓之时。   打开罗盘,指针的指针在疯狂地旋转,许久都没有停下的意思,看样子是用不上了。   我们抬起头,甚至都看不到太阳的踪迹。   清晨的气味忽而变得很浑浊了,不再如往日那般清澈。   浓雾厚得像是要隔绝此世。   .   船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似乎是靠岸了。   我扫视了一圈,所有的人都整装待发,准备登岸了。   “准备……出发。”   “嗯。” . 2 .   我们小心地放下了船锚,踏过倾斜的浅水区,走到了沿岸的沙地上,在确认附近没有危险之后,才稍作休息。   或许是空气太过潮湿了,伊丝塔连续打了几次火才点燃火把,但即便如此,火焰似乎也有些浅薄和飘忽,像是随时会消失。   黑暗和潮湿正在无情地侵蚀着火焰,侵蚀我们信仰着的火把和光明,想把我们拖入黑暗之中。   “拿着。”伊丝塔把火把递给了安琪,“别让它熄灭了,听到了没有?”   她最后的语气像是在刻意恫吓小孩子。   “知……知道了。”安琪结巴了一下,哆哆嗦嗦地回答了伊丝塔。   伊丝塔点了点头,把头转向了芙莉德,后者也会意地颔首示意,拿出了胸前的铃铛,伸直手臂,在身前摇晃着。   我们改变了一下阵型,由芙莉德走在前方,我和希格梅因走在两侧,伊丝塔走在后侧,而安琪则被我们保持在队伍的正中心,这样既能保护火把,也能够保护好安琪。   炽烈的火焰驱逐着黑暗和雾气,也勉强照亮了我们脚下的土地,让我们得以在浓雾包围的岛上行进。   我们稍稍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外圈探查一番再深入这个岛屿。   整个岛屿给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就像是在怪物的嘴前转悠。   于是我们就在外圈小心地行走着,在湿润的潮间带上行走着,月亮牵引的潮汐刚刚才退去,在留下的水坑里,一些小鱼正在奋力地跳动着。   .   “这个岛……很荒芜。”我轻声说。   “原本的传说中,这个岛屿四季如春,生长着无数的野兽和繁茂的果林,飞鸟于此地定居,如同人间仙境。”伊丝塔说,“据说这里也生长着落拓花和永生花……但没人找到过它们。”   “看样子传说出了偏差呢。”我低笑了一声,“真不负责。”   “等等。”伊丝塔停住了嘴,望向了我们的前方,而后迈开步子,跑了过去。   有一条大鱼的尸体横在了我们的正前方,保守估计它有两个成年人那么大,不过这样的大鱼居然死在滩涂上,蜷缩的姿态和模样毫无它外表那般威武,反倒让人觉得滑稽和可怜。   我们围了上去,看着这个弓起脊背的大鱼,等待着伊丝塔。   “很新鲜。”伊丝塔附身,手指划过鱼的脊背和尖锐的鱼鳍,喃喃自语。   “诶?”我愣了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是肉食性鱼。”伊丝塔摸了摸鱼的下颚,而后一边低声叨念着,一边拔出了腰带上的猎刀,“肚子里应该会有点东西。”   接着她握住了猎刀,顺着鱼尸的侧腹切割,剥下了斑驳的鱼皮,一点点地切下鱼的肉,去除掉腐烂和不合适的部位,手法熟练得像是一个大厨。   当鱼肉被她收集下来,露出白森森的脊柱骨,那些粉红色的内脏从骨骼的缝隙中掉落之时,一种奇怪的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像是在看滑稽表演那般轻松,却又像是观看处刑那样沉重而恶心。   “让我看看……你吃了什么东西……”伊丝塔扯出了它的肠子,诡异的尸体气味弥漫开来,我有些不耐地捏住了鼻子,但她却安然自若地倒腾起了它的脏器。   “你在做什么?”   “我们没有食物了,不是吗?”伊丝塔说着,蹲在了深色的清澈湖水边,清洗着内脏里面的污物。   “所以你就……”   “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伊丝塔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同时把收集到的鱼肉和鱼肠装到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所以收集一点事物……也没问题吧?”   说着她就拿出了自己腰带上的另一个小腰包,倒了一些绿色粉末到鱼肉上,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把那个小包收起来。   “那是什么?”我轻声问道。   “草药。”   “那……会变得怎么样?”   “会变得很干净,一点脏东西都不会存在。”她低声说着,把这个小布包收到了自己的后腰上,“可以达到能够安心吃下而不用担心生病的程度,还能够防止其他的毒物进入,多少有一些保质的作用。”   “这样啊……”   “但是吃起来会变得无比苦涩,苦涩到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它了。”伊丝塔耸了耸肩,半开玩笑一般地说。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嘛……”我别过了脸,“明知道是这样难吃……还非要做这样的事情……何必呢。”   “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注意到的细节,每一个保存的事物,都有可能让你更远离死亡,也都有可能让你离活着更近,离生命的本身更近,离希望更近。”她忽而凄然地笑了起来,“我从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只是更想要活着,更迫切地想要增加自己活着的可能,所做的一切既然都是为了活着,那有何不可做的呢?又有什么可担心和顾忌的呢?”   她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切而鲜明,都是那样的残酷而真实,我能够感觉到,她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无比认真地,甚至于不带幻想地活在此世的精灵。   如果说希格梅因的灵魂是炽热且坚实的,那她的灵魂则带着鲜血一般的真实和残酷。   “啊……”我摇了摇头,“抱歉。”   “先不谈那个……”伊丝塔提起了声音,“有些不对劲……水……水是朝着这座岛流的。”   她抬起了头,而后把手伸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然后走到了浅水区,低着头,手指不断地在拨弄什么,像是在观察着什么东西,最后甚至把自己的头发也扯了几根下来,放到了湖面上。   “你看到什么了?”   在她回到我们身边之后,我们如此询问。   “虽然只是推测……好吧,先说说我的发现。”伊丝塔的眉头紧锁,“水流的流向很奇怪,用风和潮汐都解释不通,不可能是每个角度都会改变风向……怎么说呢,水流不是单纯的朝一个方向流动,而是像是在汇聚,所有的水流都在汇聚向这座湖心之岛。”   水流……在汇聚吗?   有些奇怪,不过说来也是,佳林溪谷的水流春季尤为猛烈,那么这些水流最终都去了哪里,是地下水吗,还是说别的什么,亦或是这个星之湖有着不同的地质构造,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水流的汇聚这件事……真的有些微妙。   汇聚于岛屿……   水…… 聚合之水……   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   正当我们低头思索和考虑之时——   “你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一团橘黄色火光在靠近着我们,“比想象中要快一些。”   我们一下子摆开了战斗的姿态,拔出各自的武器,相互间的阵型在瞬间拉开,彼此有所照应,能够应对四面八方来的攻势,也能够护住中心的两个少女。   而当那个人影走出惨白的浓雾,出现在摇晃的火光之下,逐渐变得清晰之时,我不由地出声。   “艾尼克希亚?!”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正是艾尼克希亚,那个在安尔小镇与我见过的女公爵,那个指导我来此地的女公爵,按照芙莉德的计算,她应该还没有抵达星之湖才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请不要那么惊讶,也不要太剑拔弩张,算我恳求各位了。”她哑然失笑,“有件事情恐怕你们还不太了解。”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希格梅因,而后者也如她所说的,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微微颔首,把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   “这个岛屿现在恐怕已经被恶魔接管了,想离开……恐怕有些困难了。”   艾尼克希亚如此说道。   .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四章 潮眼(1)   第十四章 潮眼(1)   . 1 .   “许久不见……啊,真的是太久没有见过了啊,希格梅因卿,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皇城的花园里。”走在路上,艾尼克希亚找上了希格梅因,寒暄着,“近来可好?”   “感谢您的挂心和问候,愿您的一切安然,愿您的一切顺利,敬爱的公爵大人,我现在很好……的确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了……”希格梅因的右手放在了胸前,回答干净而充满礼节感,“倒是您,为什么在这里?”   “别装傻。”艾尼克希亚撩开耳畔的银白色发丝,低笑着,“那你是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只是陪同陛下来这里,仅此而已。”   “那我也只是路过此地而已。”艾尼克希亚笑意更浓,“仅此而已。”   “……”希格梅因木然地点头,而后移开了视线,望向了前方。   “行了行了,我们都多少知道彼此的意思,没有必要藏着掖着……至少现在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必要。”艾尼克希亚忽而压低了声音,“我们现在也不是敌人,对吧?”   希格梅因没有回话,只是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前方。   . 是啊——   不——或许没有那么容易摸清她的意思。   这个女人的立场一直很微妙,不过就目前而言,她并非我们的敌人。   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目的,所以才会如此心照不宣地走在一起,才会说着这样无关痛痒的话题,才会定下这毫无根据的联盟与信任。   算了——   至少先把这座岛的情况摸清楚,再作下一步的决定。   . 2 .   我们与艾尼克希亚一起穿过了岛上的迷雾,走过干枯的草丛和碎石路,抵达了岛上的一块多面巨石边,一团干枯的篝火就藏在高大石块的下方,看样子是有人在这里宿营过一夜。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抵挡住夜晚湖上吹来的寒风,至少不会让露宿于此的人太过难受。   啊啾——   一阵风吹过,安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而后拉紧了自己的衣服。   “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站在巨石的边缘,大声地问着。   回声穿过了惨白的雾,在寒冷的大气中传开。   “好好感觉一下,这里到底是哪里?”艾尼克希亚伸手点着火把,头也不回地回答了我。   “这里是……”   石头崩落的声音——   我缩回了脚,虽然被迷雾阻挡了视线,但我能够感觉到一些东西——我的面前应该是一座断崖,虽然不太高,但从这里摔下去的话,估计还是会受点伤。   这里应该是一座小山,感觉是这样的。   整个岛屿中……凸起的那一部分。   “这里是湖中心,也是这座岛的中心地带。”伊丝塔盯了一会儿罗盘,而后抬起眼,屏气凝神地环顾四周,绿色的双眼闪烁着美丽且别样的神采。   看样子她的“鹰眼”能够让她看得比我们稍远一点。   即便是着浓雾,也掩盖不住这座岛散发出的,腐败且颓废的荒芜气味。   荒芜感毫无遮掩地在一路的所见中涌现,无论是那些腐烂的尸体,还是那些干枯的草木,荒芜的气味就像是盘旋在人头顶上的秃鹫和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荒芜意味着死亡和凋零,所以这座岛上的很多生物都死去了,说不定我们也会变成那些死去动物的一员。   这个传说中的美丽之岛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呢?来这里……”   “明知故问。”她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和骑士枪,把它们分别收到了腰间和后背。   她并没有穿着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一身银白色的勇猛骑士甲,也并非那身干练华美的贵族装,而是类似于伊丝塔身上的那种简单轻甲,与伊丝塔不同的,除了银白的色彩之外,还有额外护腕,护腰以及大腿上的小圆盾。   她的战斗方式很贴近战士,我如此判断着。   .   我瞅了一眼希格梅因,后者一直站立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微低着头,白色的披风遮住了他的左臂,当艾尼克希亚来这里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待命的姿态。   我们来这里的理由其实已经很清楚了——调查这座岛的秘密,而艾尼克希亚的理由似乎也是如此,如果要细说的话,她似乎有个更加明确的目的——找到这个岛上的克洛格和黄金罗盘,顺路也探清这个秘密。   芙莉德在我的身后抓着袖袍,她望着我的脸,欲言又止。   她来这里也是来找黄金罗盘的。   其实我有一种感觉,艾尼克希亚找黄金罗盘只是一个借口,一个理由,她真正要调查的事情根本与罗盘无关,她是有别的使命的……她正在为一个庞大的阴谋而行动,或是为一个巨大的真相而探索着。   这只是她目标的一环,仅此而已。   我如此盘算着。 .   “你的剑士们呢?没带来吗?”   沉默了一会儿,我如此问道。   “我当然是带着他们来岛上的。”   “他们在哪里?”   我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询问着,我可不希望他们藏在浓雾中把我们包围住,那二十四个猛男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招架得住的。   “他们被妖精控制住了,啊……真是的,海妖这样的东西到处都是……怎么还会有湖之妖精的。”她低声笑着,“不过这也省了点事情。”   “省事情?”我皱了皱眉,“省什么事情?那些剑士要是要是被控制来和我们战斗该怎么办?那些剑士可不是省油的灯。”   “恕我冒昧,是全体的二十四位骑士都在她们的控制下吗?”芙莉德突然插进了我们的对话,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着艾尼克希亚。   她注视艾尼克希亚的目光一直很微妙,有着些许敌意,看样子她还是在对那次在林中小屋的事情耿耿于怀。   不过也是,当时艾尼克希亚可是轻描淡写地要杀死她的人,有所记恨倒也是正常的。   而现在,这个对她来说无比危险的人,却和我们一同前进,并肩作战,我当然也有些许芥蒂,但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里残留着些许艾丽娜的感情,我对于她的请求不仅没有反感,甚至非常信任她——几乎是无意识的感觉,就算她曾经对我也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情,这份信任感和认同感依旧没有减弱。   “当然。”   “妖精的精力有限,如果一次性控制那么多人,它就无法实行指挥和复杂的控制,包括战斗。”芙莉德转移了一下视线,对我陈述着。   “对,正是如此,省去他们或许会减少一点特殊的麻烦。”她说,“不过我还是要救我的部下的,只是要挑选一个其他的时机了。”   “说到这里的话。”伊丝塔轻声说,“那你们是提前到的?那也应该知道这个岛的‘入口’一类的地方。”   “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这个岛屿——”艾尼克希亚竖起了手指,“整个湖的水都在流向这个岛屿,像是在汇聚着什么,我认为这个岛屿的下方有一个汇聚水流的奇点,也就是星之湖漩涡的中心——就像是漩涡的眼,水流全部都在围绕着这座岛屿运作,它又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那些水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你们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   “至于入口的话……我们的下方就是‘潮眼’的门扉。”她说,“本来潮眼需要一整天的时间开启,但是我们提前与你们一天多到达了这座岛上,所以就把那座门的入口解封了……然后我的部下们和涌出的鱼人与怪物战斗了一段时间,本来解决得差不多,最后被湖之妖精的魅惑术勾引走了,啊……真是的,我还以为自己的魅力能够强过那个肥婆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反倒笑了几声。   “时间紧迫,我们最好还是早点过去。”我说,“你带路?”   “当然……”她耸了耸肩,“不过再稍稍休息和讨论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在等待我处理手上的这些事务。   .   “我比较担心安琪,她没有战斗能力,但我们又不能把她留在外面,我很担心……”我扭过身子,看了一眼安琪,刚准备商量这件事。   她是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人。   “啊……这种事情……恐怕……”安琪忽而抬起了眼,她的宝石眼球上闪射着蓝色的光,“不必担心。”   之后她又闭上了眼睛,冷冰冰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柔软了。   她的另一个人格暂时复苏了,那个让人感到莫名恐慌的人格,但另一说的话,如果她的双眼睁开的话,反倒不需要太过担心。   带着她吧,免得把她搞丢了。   我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艾尼克希亚。   “准备好了?”   她注视着我,漆黑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潭水。   “一起出发……走吧。”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四章 潮眼(2)   3 .   在白色的浓雾中摸索了好一会儿,走下了崎岖的小径,穿过碎石小径,我们抵达了下方的,所谓“潮眼”的巨大门扉之前。   这个门扉就在我们原先的脚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山洞那样开在小山包的阴影之中,但据艾尼克希亚所讲,这个石门连接的是一条向下的阶梯和甬道,有多深……她也不知道。   或许会通往湖底,或许会通往更深的地方。   或许会通向地心……谁知道呢?   .   我们停在了巨大的石门前,这个建筑物的穹顶很高,大约有七八米,有很明显的人工建造的痕迹,那些怪异的刻痕和花纹描绘着奇异且瑰丽的花纹,似乎也都是人工雕刻的产物,虽然被时间的风雨侵蚀得很厉害,但依旧无法遮掩住它的神秘感。   其实也有个大胆的推测——这些刻痕并非是人类刻画出来的,就像是这个地牢一般的入口和地下建筑那样,它们不像是人类的手笔。   我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石门的表面,它又潮湿又滑腻,就像是就像是被水泡透了一般——而原本嵌在两扇门扉正中的楔形石盘早已掉落,这原本的门锁早已被先行一步者解开,而这门锁锁住的,也不只是普通的山门,而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建筑。   封印着这里的东西……被解开了。   “进去吗?”自言自语一般地,我把手放在了门上,感受着从手指上传来的潮湿感。   “你害怕?”艾尼克希亚突然凑近了我的耳朵,吐气如兰。   “呵……”   短暂的冷笑声之后,我用力地推动起了石门。   沉重的轰鸣声随着门扉的张开而不断起伏,当这巨大的门扉完全打开之时,当那黑暗朝我们洞开之时,一阵咸腥且潮湿的风迎面吹来,吹灭了我们手上的火炬。   还裹挟着血腥的气味。   “这次远征注定要失败——”芙莉德双手合十,用拉丁语说着微妙的咒语。   “把火把准备好,下面很黑,一旦火灭了,我们可就走不出去了。”艾尼克希亚划亮了火柴,点燃了火把,“火把即是信仰……就算是死了,也绝对不能让火焰熄灭,明白吗?”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的并非一个高贵的女公爵,而是一个冷静坚定的战术指挥者,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将军,每一个字里都透着自信和不容反驳的魄力。   “嗯……”   “出发。”   我们举着各自的火把,摆开阵型,走进了门里。   .   “这里……让我有些惴惴不安,但愿不要见到那些东西……但愿不要见到神谕的痕迹……”   在进去的瞬间,芙莉德靠近了我,小声地说道。   . 4 .   明亮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动,随之而来的则是扩散开的橘色火光,能够大致地照亮洞穴内部的状况。   火焰如同护身符一般驱逐着寒冷和黑暗,让我们得以继续前进。   滴答——   是水滴的声音,我甚至于能够听到隐藏在那水滴声之后的低语……不,那只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   “溶洞……”伊丝塔高举着火把,注视着我们我头顶。   我们所处的的确是个巨大的溶洞,头顶上悬着白色或灰黑色的钟乳石,就像是在头顶排列着的玉米田,这种溶洞的形成大多是石灰岩地区地下水长期溶蚀的结果,那这里应该有一个长期的渗水环境,但是就目前来看的话……似乎水流还在更靠下一些的位置。   “向下。”   在短暂的平坦路程之后,我们走到了洞穴的尽头,一个向下的阶梯就在我们的面前,朝着更加黑暗且深邃的地方延伸。   脚落在水坑时发出的啪嗒轻响都让人紧张不已。   这种地方……越往后,精神压力就越大。   黑暗,空洞,恐怖,深邃的环境,会让人的神志都被损耗殆尽。   如果那根“线”崩断了,那个人或许就会彻底疯掉吧?   火焰即是这黑暗的敌人——   我们即是这绝望的敌人——   .   我们继续着向下的行进,沿途的路程也不似开始时那般平缓且宽敞了,向下的阶梯越发地狭窄,就像是从中庭步入了长廊,我们也不得不改变阵型,两人一排地前行。   而我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深呼吸着,高举着火把。   向下,向着更深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行走——   手脚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感觉连自己的意识都会被剥离。   迟早……   我咽着口水,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泛起的黑色感情,尽可能地转移着注意力。   这条长廊的两侧似乎还画着一些粗糙而抽象的画作,色彩倒是蛮丰富,不过看不太懂……   我的视线在其中一张画上停留了一会儿。   那是个人,确确实实的人,穿着长袍,带着金色面具,背后架着高大的圆盘,手中捧着一个奇异球体的人——那个球体以无数的环形和圆球组成,彼此间大小不同却又相互契合,彼此间能够各自运转而不会相互碰撞,就像是无数星体的轨道,轨道彼此之间的联系和共同的中心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个神秘的球体,而这个球体,正在他的手间旋转着。   这个人…… 好像……   . 嘶——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是蛇?   我急忙看向了自己的前方。   后者也看向了我,鼓胀的双眼咕噜咕噜地转动着。   什么时候……   我一下子也愣住了,与面前的奇异生物四目相对。   像是提起战马就会想到战马的画面那般,就好比看到妖精会第一时间认为自己看到是妖精那样,又好比看到魔鬼会第一时间觉得那就是魔鬼一样,在看到这个奇异生物的第一时间,几乎是下意识地,脑子里联想到的词汇便是“鱼人”,只是第一眼想到的,就是这个词语。   的确,面前的这个生物混合着人类和鱼类的特征,虽然之前有听过艾尼克希亚提起名为“鱼人”的生物,但实际见到之时,仍然不免为之感到惊异——很难想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生物,这样奇妙而又怪异至极的生物,带着让人难以理解和难以言状的美丽和怪异,几乎超越了人的想象力。   以灰绿色为主体的,遍布全身的皮肤,从足底到腹部,从臂膀到脸颊,从眼窝到头皮顶,它们被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这个生命体的身上,啊……我之所以不用“鳞片”来描述它,是因为它的光泽并非鳞片那样有棱角而粗糙,相反它极其光滑,而且柔美异常,就像是人的肌肤,可如果仔细看看的话,那却又是由无数细密鳞片组成的皮囊,这两种质感完全相反的材质就这样糅合在了一起,但却毫无别扭感,反而极其有层次感和整体感。   面部倒像是彻彻底底的鱼类,充满棱角,而且形状就像是一个倒过来的桃核,身上和后背上,包括脸上都布满着鱼鳍和皮肤交叠的高脊,眼睛鼓胀且凸起着,而且从不闭合,就像是一只大金鱼。它长长的四肢都有蹼,脖颈两旁长着不断颤动的鱼鳃,肚皮那一块反倒是光滑的白色,前胸也长着类似人类的肌肉,两栖类和哺乳类的混合特征就这样混合在了一起,连同那大嘴之中的尖牙一起。   它那尖锐,杂乱且嘶哑的声音,传达了其面部无法表达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硬说的话这玩意或许是个七头身,头显得很大,嘴也显得特别大,张开的话或许能把我的头直接咬掉。   有着模糊人类特征的两栖类,像是鱼类的蛙类——或许这样判断才更加贴切。   我退了半步,正在迟疑要不要拔出剑。   它的手中也抓着一杆木枪……不,从那个倒勾上看,应该是鱼叉才对。   正当我思忖的时候,它突然吼叫了一声,声音让人耳朵发炸——不只是因为声音大,而且那声音嘶哑得让人头痛,就像是拿手指挠玻璃。   在有如末日一般的狂吼之后——   它便挺枪向我刺来!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四章 潮眼(3)   . 5 . 噗——   似乎是皮肤和肌肉被某种尖锐金属刺穿的声音。   血液顺着那杆被锈蚀的的鱼枪缓缓流下,滴落的声音粘稠而诡谲。   沾满暗红色铁锈和赤红色鲜血的暗色枪头,此刻就悬在我的胸前,尖锐的枪头直指我的胸口,但却无法前进半步。   我将它握得更紧了——   在情急之下,我只能伸手去抓这个鱼叉,对方的反应比我要快(或许因为更适应黑暗的环境),而且我拔剑格挡的时间要比它刺我的时间长太对,我不得不用手去阻挡,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个东西可能就已经刺穿我的腹部了。   虽然总归是阻挡住了它,但我的左手掌也被它划破了……不,实际上要严重得多,肌肉也被重度割伤了,血几乎在那一刻喷涌而出。   尖锐金属上的铁锈摩擦着伤口,带来了极其恶心和冰冷的感觉。   而这个鱼叉上的倒钩也拉扯住了我的指节,在这一推一拉的拉扯中,又在我的指腹上留下了伤口——它钩住了伤口,反倒当鱼人没法把它收回去。   刺痛感和割裂感不断涌来,让人忍不住闷哼,但此时我却也只能咬紧牙关,不能有半分松气。   怒火在胸中燃起,连同那炸裂般的剧痛一起,将那对黑暗和怪物的恐惧,焦虑与不安全部燃烧殆尽。   我现在只想弄死面前这个丑东西。   “希格梅因,你别动,让我来。”我喝止住了拔出长剑的,与我并肩而站的希格梅因,他已经抽出了佩剑,准备攻击这个鱼人。   “您……”他愣了一下,剑也悬在了空中。   “借我用一下。”   我的左手在下一刻发力,无视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疼痛,就像是拔河一般地拉扯着枪尖,而对方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身体在我拉动鱼叉之后不断前倾,也不自觉地向前趔趄了几大步,几乎要摔倒。   它的身体在靠近。   我伏下身子,即将在错身而过的瞬间,用右手拔出了希格梅因腰间的短剑,收起手,就像是削切一般地再次出手,带着手腕的力量,又像是勾拳一样弯折着胳膊,就这样用力地刺穿了它的腹部——那无疑是最致命的柔软地带。   沉闷的声音——   它的惨叫几乎是在我的耳畔响起,连同那穿透内脏的轻响一起,我甚至都能闻到它身上的鱼腥味,我觉得这玩意应该是个切切实实的两栖类了。   它的手脚也开始了胡乱地蹬踏。   我的攻击奏效了,但这似乎还不够……   我扭转了短剑,就像是扭紧螺丝那样转动短剑,这会让敌人遭受更大的痛楚,同时也会让创口和撕裂扩大到原先的数倍大,能够对伤口和内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听啊……那惨烈的嚎叫正是证明了这一切。   还没完……一下……两下……   火把映照着血腥而恐怖的影子,那画面……如同献祭一般的。   我不断地重复着拔出和刺入的动作,它腹部的创口也越来越多,最后我一脚踹开了它,让它顺着阶梯不断跌落,直至阶梯的尽头。   “呼……”   我吐出一口浊气,扔掉了那杆鱼叉,看了一眼自己双手上的血迹,左手上的是我的自己的血液,它还在从我的伤口汩汩流出,带着触目惊心的学习感;而右手上的血却是淡红色的,带着鱼类的腥味,那正是鱼人的血液。   果然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啊。   “唉……真是的,您又在乱来。”   正当我发呆的时候,希格梅因已经收好了剑,朝我递来了一些暗黄色的绷带。   “谢谢。”我点了点头,稍稍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忍着疼痛,缠上了绷带。   反正很快也会好,只是有些疼痛而已。   如此安慰着自己,我举起了火把,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我们还得继续下行。   “小心一点。”艾尼克希亚在我的耳畔低语,“更小心一点,可不要死了。”   “不用你提醒。”   我漠然地回答了她,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 6 .   鱼人留下了血迹几乎洒满整个阶梯,我们举着火把,顺着血迹继续下行。   而在阶梯的尽头,我看到的并非摔得稀烂的鱼人尸体,而是一条拐了个弯的血痕,从阶梯的尽头延伸到了一个虚掩着的石门里,这是这条长廊通往的唯一一个房间。   尸体不见了……不,这样一看的话它似乎还没有死。   我刚刚……明明刺了那么多下……   说实话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大脑都有些不受控制了,几乎所有的思绪都被这种暴力的想法所掩盖住了,那种感觉几乎完全无法遏制,就像着了魔一样。   或许是太过黑暗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怪异和歇斯底里了。   不……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了,从灰树山谷的祭坛开始,从离开那阴暗的图书馆之时开始,我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有了很多怪异的变化,变得有些负面和阴暗……这不太好。   我虽然深知这一点,但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妈的……”我一脚踹开了面前的石门。   反正这也是我的必经之路。   呜——   意料之中的风鸣,火焰也因此而大幅度地摇晃了起来。   随着风涌来的,还有强烈的血腥味和鱼腥味。   就像是走在鱼市和屠宰场的正中心,若不是习惯了的话,这味道只需要一个照面就能把人熏得神志不清。   在经过了狭窄的走廊之后,我们面前的房间总算变得开阔了许多……而且相对应的,也变得亮堂了很多。   推开石门进入的,是一个封闭的巨大房间,大约有三四米高,长宽大约也有几十米,更远的一些的地方只有黑色的轮廓,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它的具体大小。   无数巨大的石棱和石柱支撑着整个房间,这里或许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而这个溶洞此刻却也充满着美丽的景观:紫色的蘑菇型云母,多角形的礁石,长条形的绿色钟乳石,触手形的泉眼,摇摆在水池里的绀色水草,还有红色的多角珊瑚,洞顶的萤光石散发着湖蓝色的光,绿色石壁上的青苔也散发着曼妙的绿色光泽,这里是如此的美轮美奂,而且让人惊叹不已。   这里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深海。   一处深海才会存在的,仅出现在传说中的场景,此刻正在我的面前呈现。   “喔……”我鬼使神差地点起了头,惊叹不已。   在深蓝色地面上躺着的,还有数十具鱼人的残尸,要么被斩首,要么被切碎,肉体的残片散落得到处都是——要终结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就必须用这些残酷而暴力的手法。   我们闻到的血腥味和鱼腥味正是来源于此。   而之前我们所遭遇到的那个鱼人,正在地上朝着黑暗的地方胡乱地爬行,在地上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我们顺着它爬行的方向望去,那是这个房间的边缘,是目光和火焰无法照耀到的地方。   我听到了更多嘶哑的低语,那是它们在交谈,这个族群或许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黑暗中的眼睛注视着我们,那或许有数百对,但它们只是注视着我们,没有半分要出面的意思。   不是畏惧……它们只是单纯地在观察我们。   稍稍考虑了一下,我们放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鱼人。   .   “看样子它们暂时不打算攻击我们了。”艾尼克希亚耸了耸肩,收起了武器。   “真的吗……”安琪怯生生地问道。   “真的。”伊丝塔摸了摸她的头,说着安慰的话,“站在我身边,不必害怕它们。”   “嗯……”   “说起这个,这些鱼人都是你们干掉的?”我问艾尼克希亚。   “是的……不过我的骑士们被困在了第三层,也就是下一层。”艾尼克希亚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保持着理智。”   “但愿吧……” .   我们稍稍探查了一下这个房间,说实话很难想象这里是一个淡水湖的地下,整个房间都呈现出了“深海”的感觉,无论是那些暗礁还是珊瑚,亦或是那些石头和水草,都让人很难相信这里只是一个内陆湖下的地下空洞。   这里真的很奇妙,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也从未想象过有这样奇异的地方。   尽管一路的经历也很奇妙,但这样的地方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是咸水……”伊丝塔轻轻地触摸了一下泉眼,尝了一口,“有些涩……像是海水。”   这里还有很多小景观,诸如喷泉祭台一类的,想必都是这些鱼人造出来的。   “那应该没错了,”芙莉德接了句话,“典籍上有记载,鱼人大多在深海,或是偏远的沿海小镇,这里的内部环境因为某些原因而金丝深海,所以它们才得以在此繁衍生息。”   “杀了这么多……都被你们杀完了吧?”安琪小声地嘀咕着。   “鱼人这种东西。”艾尼克希亚一脚踩烂了尸体上的鱼眼,“这些家伙分布在全世界的各个海域里,在地下的深处用圆石构筑长廊和城市,我倒是对它们的生存状况没兴趣,也不觉得它们会绝种……”   “哦……”   “真是个小可爱。”艾尼克希亚突然也笑了起来,而后捏了捏安琪的小脸。   安琪闭着眼睛的时候真是比什么都可爱。   我如此想着,走到了尽头的门前。   尽头的门上刻着美人鱼形状的雕文,也刻着无数杂乱无章的触手。   这里通往下一层,通往更深的真相。   “这扇门后面有个坏东西……”   所有人聚在了一起,举起了各自的火把。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必须继续探索。   “什么东西?”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艾尼克希亚想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那东西应该叫……海妖。”   “……”   海妖的雾——   湖上漂浮着的,正是海妖的呼吸。   那不详的浓雾,挥之不去的浓雾。   那仅仅出现在传说中的怪物……   即将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继续前进……”   或许是错觉,我手上的火把似乎颤抖了一下。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五章 湖中女妖(1)   第十五章 湖中女妖   . 1 .   出人意料的是,我们越往下走,周围的气温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变得越发潮湿和温热,空气里也沾染了躁动的荷尔蒙气味,让人不得不停下脚步掏鼻子。   我们停在了长廊的正中央,稍作休整。   说起来,我们要对付的是海妖,我记得海妖除了会制造出浓雾之外,她们也会唱着蛊惑人心的歌,甜美的歌声会把过往的船只吸引过去,从而触礁,船毁人亡,落了她们的口腹之餐的下场。艾尼克希亚刚刚也有提及过,她们会控制人心,这样的话……至少得做点准备。   “我就纳了闷,你们……”我用布片塞着耳朵,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就不做点准备吗?”   “唔……”希格梅因挠了挠脸,“我也搓点棉球……”   “虽然说这个方法没问题,但封闭的空间和遍布洞穴的潮石使得海妖的声音无法被避免。”艾尼克希亚说,“你应该听过关于海妖的传说吧?”   “奥德修斯遵循女神喀耳刻的忠告。为了对付塞壬姐妹,他采取了谨慎的防备措施。船只还没驶到能听到歌声的地方,奥德修斯就令人把他拴在桅杆上,并吩咐手下用蜡把他们的耳朵塞住。他还告诫他们通过死亡岛时不要理会他的命令和手势。”我回忆起《奥德赛》里面的情节,轻声说道,“不久石岛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奥德修斯听到了迷人的歌声,但由于之前的准备,他们得以安全地通过海峡。”   “对。”她点了点头,“但那是在海上,声音没有那么强烈,而这里……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规则排列的潮石让她的歌声变得充满穿透力,就算用蜡封住耳朵,那声音也能通过地面传到我们的耳中,虽然说有点用,但却只有很有限的用处,无法阻隔那魅惑人心的歌。”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紊乱的气流忽而吹向了我们,火焰在疯狂地扭曲和摆动着,就像是诡异的触手。   遥远而甜美的歌声响了起来。   .   来啊……我的英雄,荣耀的英雄们   我深知你们的疲惫与渴望   所以来吧……来往这温暖而明亮的住所   来往这柔软的怀抱   无需害怕和畏惧,我的英雄……   只需要……靠近……   我深知你们渴望的爱情。   .   火把在下一刻熄灭了。   我们坠入了惨白的迷雾之中。   歌声变得越发响亮——   但意识却渐渐远去了。   如同坠入深渊之中……   . 2 .   当我睁开双眼,意识回归正常之时,映入我眼中的,则是落入水中,飘着惨淡白烟的火把。   头痛欲裂……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我的神智恢复了,视野里的东西也逐渐地稳定了下来。   前面的记忆变得有些暧昧不清,我只记得我们进入了这个地下的长廊,之后的事情就像是一团粘稠的墨水,想不起也记不清,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遮蔽双眼的浓雾和黑暗,其他的早已记不得了。   应该……我们应该是在那之后被指引着走出了长廊,抵达了这里。   混乱意识的残留之物。   我估计的话……在那歌声响起之后,毫无防备的我们的意识被短暂剥离了……   这里应该就是第三层的房间了。   .   我咳嗽了好几声才驱除掉残留在身体里的那些不适感,握紧了双手,而后直起了后背,观察起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是个与上层差不太多的房间,无论是那些高大的石棱还是如同深海一般的房间布置,都如上层的模样,充满着神秘感和奇异感。只是这里多了很多绿色的规则石块,这应该就是艾尼克希亚的所说的潮石,这些石块扩大了海妖歌声的浸染范围,让人无法抵抗。   忽然传来的荷尔蒙气息让我头晕目眩,我抬起眼,看见了那如潮水一般荷尔蒙的来源——那一大队剑士,他们全部都围绕在那高大的石床边,表情怪异而又虔诚,但又形容枯槁,就像是被吸去了身体里的生命力和力量,憔悴得像是过度劳累。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许久了,如果再晚一点的话,他们或许就会心力衰竭而死吧?   “陛下……陛下……陛下……”   我望向了那声音的来源,是希格梅因啊,他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双眼紧闭,不断地重复这个词语,声音轻柔得像是梦中的呓语,又像是困惑的悲泣。   他在依旧做着抵抗,不让自己前进半步,诱惑的幻象在他的眼前缭绕,缠绕着他的思绪和精神。   其他的人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尽力地抵挡那诡异的歌声,站在原地,时而嚎叫,时而低语,就像是陷入了疯狂之中——我知道,她们都在抵抗那诱人的歌声,不让自己臣服。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混乱与狂乱。   只有我神智清醒……   只有我还在。 .   身体在抗拒,不只是我的意志,这个身体也在抗拒着海妖之歌,从身体深处上涌的力量抵挡着诱惑的侵蚀,让自己的神志得以留存。   是我和艾丽娜一起在抵抗——   我现在无比清醒……我猜应该也和我的体质有些关系吧?   毕竟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活人。   歌声还在响起,那是多么甜美的歌曲和词语啊,那该是多魅惑人心的东西啊,但却无法侵扰到我半分,我的意志力和神志如同磐石一样坚韧,足以抵挡那些会让人躁动不安的声音。   美丽的女人在石床上高歌,曼妙的胴体几乎一览无余,带着勾人心魄的美感和能让艺术家发疯的诱人气息,美丽的脸仿佛可以用世间所有绮丽的词语去形容,柔美的眼角只是微微上挑就会让人失魂落魄,她的笑容只需一眼,就能让人臣服于她,臣服于自己的欲望。   视野中的东西还在扭曲和盘旋,就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又像是倏忽间燃起的火焰和浓烟,更像是从黑暗中伸出的魔爪,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从那东西身上逃离。   “看起来只有我了呢。”我拔出了震动着的宝石剑,面对着这个美丽的怪物。   这把剑在兴奋,在跃动,我从未见过它如此亢奋,亢奋到了让我感到不详和怪异。   但我不在意,现在我只想解决掉这个怪物。   我必须杀了她,才能拯救所有的人。   现在……这是我的使命。   现在只有我能做到。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五章 湖中女妖(2)   . 3 .   “很美丽,不是吗?”纤细的扭曲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一如既往地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除了极其响亮的声音之外,也带来了严重的不适感,“但也很丑陋,不是吗?”   宝石之剑的声音。   她在与我交流。   说实话我从未觉得她是个能用人类知识理解的产物,也从未读懂过她的真正意图,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未曾考虑过,就算它已经和我一同度过了如此之久的时间,我也未曾了解她分毫——倒不如说我不敢去了解她的本质。   我能够感觉到……   她才是真正的,超越理智,超越认知,超越恐惧的产物,与那些小说电影里面的所谓剑灵不同,它是更加高阶且更加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东西。   令人疯狂的话语引导着超越知识的区域。   她在引导我,和……改变我……   让我朝着不可知晓的方向前行。   .   “注视你的敌人,注视她的一切,注视她的武器,注视她的弱点。”   我抬起眼,与那娇媚的女人四目相对。   那该是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啊,只要注视着就会让人新生恋爱,不忍伤害这半人半鱼的女仙——那无关乎性别与爱慕,只是注视着,那种神秘却又强烈的感情便会顺着脊背攀爬到大脑的深处,让人无法抗拒。   就像是中了魅惑的法术。   “这不行……”我侧过身,放低了视线。   “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我会给你善后的,这点完全不必担心。”   她说的善后应该是指像那次“操控”一样的善后,那次给我造成了些许心理阴影的“操控”……那种事情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而且,隐隐约约地,我能够感觉到一些微妙的改变……在那次操控之后。   “我可不要你来善后。”   “到时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开始讨厌你了。”我握紧剑柄,咬着牙齿。   “第一课,看清事物的本质。”她的声音如青烟一般虚无,“看清这场迷雾,看清这Siren的本质,看清这恶臭皮囊的内核,锐利的目光刺穿皮肤和肌肉,刺穿她的内脏。”   我无言地注视着这湖中女妖,注视着她的躯体,注视着她的肌肤,而后缓缓地挺直了长剑。   “现在我意志坚定,而且无所畏惧。”   我向前了几步,步入了那淡薄的雾中,四周的喷泉与泉眼之声在合拢,我也能听到石壁之外的轰隆声响,那无疑是水流的汇聚之声。   围绕着她的骑士在耸动,他们或许都感到了些许不安,也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面对着我。   “看着他们的双眼,能否读出他们的内心?”   那些剑士早已不如先前那般英武勇猛,他们早已形容枯槁,挥动武器的姿势也不如先前那般迅猛,就像是生命力即将枯竭那样脆弱而憔悴。   而至少有一半的剑士,他们的眼球已经被黑和红覆盖——那该是多么不详且诡谲的色彩啊,就像是失去了灵魂,恐怕早已无法用正常的方式去与其交流了。   “他们已经堕入深渊了。”她的声音充满轻蔑的意味。   “深渊……”   “就算那个操控者死去了,他们依旧不会改变,长久的控制已经让他们失去了自己原本的理智,失去了一切的品格,高度的压力和精神摧残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过疯狂,”她继续地说着,“没有理性可言,只剩下疯狂,在主人死去之后只会更加疯狂和狂躁。”   直至堕入……意识的深渊之中。   “那我该怎么做。”   “对他们而言,何为仁慈,何为残忍?是留在此处成为人形的怪物,还是作为一个剑士堂堂正正地死去,这一切都取决于你。”她笑着,“我猜你以后会权能无限。”   “真是个……悲伤的事情啊。”我突然低笑了起来,“但却不会让人迷茫。”   “那么……你该怎么做呢?”她的声音变得无比轻柔。   就像一双纤细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 4 .   我移动着步子,小心地靠近着那些握着长剑的剑士。   虽然失去了理智,但对于他们本身的训练早已如本能一般刻在了他们的脑中,就算没有自主的意识,他们也能自然地用出那些剑的招数。   而且就算他们不如之前那般有活力和生命力,但本身的力量还在,就算我现在有一些战斗经验了,也得小心一点。   一共是24个……   我小心地迂回着,试图绕过这群穿着盔甲的东西,但他们始终注意着我,我走到哪里,他们的视线就会跟到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呢?”海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想我可能不太喜欢你这种类型,下次再约的话,或许我会考虑一下。”我冷笑了一声,“而且我觉得你这种家伙就该在地狱里燃烧。”   在下一刻,我迈步冲向了由剑士组成的方阵。   首先——   我双手持剑,在接触的第一瞬间朝着斜前方滑步,同时压低了身体,避开最前方敌人的剑锋。   而后用长剑贯穿他的腰腹,鲜红的血液在拔出的瞬间喷洒而出。   他们的反应并不快,或许是这些盔甲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让我可以周旋。   理智的丧失让他们的配合大乱。   我抽出了西洋剑,冲进了人群之中。   挥动的大剑就在自己的眼前晃悠着,最近的一次几乎是贴着我的胳膊挥开的,我小心地躲避着,也砍杀着。   这一个——   我深吸了一口气,挥动长剑与下一个剑士交锋,用尽腰部和手腕的力量,用力地挥砍,在彼此的剑锋相互弹开的瞬间,在震动传到我右手的手腕上时,我挺直了我左手的西洋剑,刺穿了他的鼻梁骨。   我时而压低身体,时而侧身闪避,时而钻进剑士的怀中,刺穿剑士的腹部,时而绕到他们的背后,在混乱之时击穿他们的侧腹和后背。   用剑柄猛击剑士的侧脸,然后跳起,利用冲劲和剑刃击穿他的前胸骨,这一套战术几乎是在瞬息间领悟的。   必须尽快到达——   身上也多了一些伤,但我没有必要去管它们,我也无暇顾及这些。   我挥动武器,削开了其中一个肩膀上的盔甲,而后用剑柄打断了他的关节骨,在下一刻用连续的挥砍将他砍倒在地。   是在这边——   一次来自后方的攻击!   我扭转腰部,而后抬腿蹬踹他的小腿,几乎让他倒地不起。而我的西洋剑则刺穿了他盔甲的缝隙,从倒数第三根肋骨之中穿刺而出,毁掉了他的肺部。之后我就势踢倒了他,在落地之时,他的头盔也脱落在地,我用剑刃刺穿了他的下颌骨,直至破坏他的大脑。   又是一个……   越杀越多……   负面的情绪在试图占据我的内心,意识到这点的我瞬间冷汗直冒,但颤抖的双手却又再一次地击穿了一个剑士的咽喉。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无数的尸体。   死亡的气味忽而包围了我,让我大汗淋漓。   或许我也会堕入……深渊呢。   下一个剑士冲向了我,我朝着他的侧面翻滚,在错身的瞬间抓住了他的小腿,就势撂倒了他。   稍稍迟疑了一下,我没有处决掉毫无抵抗力的他。   前往高大石床的路径,已经被我清理开了。   伴随着无数的死亡和鲜血,我抵达了终点。   抵达了这海妖的身边。   如此之近!   我高高跃起,而后朝着下方猛击。   剑刃在下一刻穿透了海妖的胸骨。   惊愕的表情停留在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   噗——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响,迷雾停歇了。   笼罩着我们的浓雾散开了,露出了掩藏在其中的真相。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蠕动在地上的怪异生物,不住地喘息着。   它的真身只不过是一个肥胖的,鱼鳍和脊背上布满褐色孔洞和恶臭斑纹的,满身黑色皱褶的,皮肤铁青无光的,头发散发着鱼腥的干枯气味的,无比丑陋的人鱼,无比难看的“东西”——不只是因为言之“怪物”而丑陋,更是出于审美学上的丑陋,如果是鱼人那种鱼人至少还带有神秘的美感的话,这东西就只剩下了单纯的丑陋和恶心。   “妈的……”我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子,割开了她的脂肪层。   鱼腥味和下水道一般的臭味让我险些呕吐。   她在痛苦地扭动着,乱摆的鱼尾几乎让她从石床上跌落,嘶吼的嗓音也从那柔美的女性声音转变为了苍老干枯的老女人声音,尖锐的声音几乎让人头皮发麻。   “告诉你个秘密——”剑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暧昧和残酷,“她的眼睛是个宝贝哦?”   “一想到会被这样的玩意魅惑……”我拎起了她的胳膊,而后掐住了她的脸,用短刀剜去了她的双眼,“就让我觉得恶心。”   痛苦的咆哮回荡着整个洞窟之中。   “差不多了。”   我冷漠地举起长剑,砍下了她的头部。   . 5 . 结束了。   我看着浑身是血的自己,有些出神,那不只是敌人的,还有我自己的。   就像是行走在美丽的血雨之中啊。   “啊……”   就像是下定决心那样,我忽而举起了自己的剑,振臂高呼。   在那之后,我半跪在了石床上,闭眼喘息。   心脏狂跳不止,强烈的兴奋感和成就感裹挟着杀人的微妙欢愉和罪恶感,让我的手脚冰凉,却又让我充满力量和热度。   “我做到了……”我颤抖地笑着,“看到了没?”   没有人回答我,那把剑沉默了,就像是在说“做得很好”,又像是在说“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余的人都恢复了正常,希格梅因不再半跪在地上,伊丝塔不再尖叫,艾尼克希亚不再紧闭双眼,安琪不再哭泣,甚至剩余的剑士也瘫坐在地喘息。   唯独一个人,还蜷缩在地上哭泣。   “芙莉德……你怎么回事?”我一下也急了,直愣愣地跳到了地上,狠摔了一跤,但又手忙脚乱地跑到了她的身边,抓住了她的肩膀。   其余人也围了过来,关切地看着她。   “我第一次……如此后悔,如此后悔到达这样一个地方。”芙莉德跪倒在地,泪眼朦胧,“我看到了他……我看到了他……我又看到了他……”   “你看到什么了?”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   “但愿……这里……没有留下神谕的痕迹。”她祈祷着,“不要……再让我看见神谕的痕迹了……希望这里没有神谕的痕迹……我不想要再遇见他了……”   在祈祷之后,她才缓缓平息。   我们相顾无言,只能坐在她的身边,搂着呆滞的她的肩膀,希望这能够给予她一点力量与勇气。   “愿……如你所愿。” 第二幕 星之湖 插曲 通往湖底的最后门扉   插曲   通往湖底的最后门扉   .   二十四名剑士,最终只剩下了十二人,加上艾尼克希亚,还有十三人。   其余的人,都死去了。   他们的头落在了地上,脸颊蒙上了尘埃,鲜血顺着石缝攀爬,就像是叶脉一样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微张的手掌代表着他们的解脱和休憩,沉重的身躯依靠着坚实的大地,就像是要融入其中,沉重的身躯已无力再被支撑,紧闭的双眼也不再会睁开,瓦尔基里们把他们带到了遥远的地方,永不再归来。   这一次的远征死伤惨重。   所有活着的剑士都很沉默,沉默于身处的血色之中,沉默于身处的尸骨中,沉默于战友的死去,即便是高傲而勇武的皇家剑士,在这样的地方也会变得沉重,也会变得悲伤而沉默,没人能够逃过这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悲哀和孤独。   啊……还有一个活着的人……   啊……但真令人惋惜啊。   惋惜的是他几乎全黑的眼球和狂乱的叫喊,还有胡乱摆动的手臂和武器,蛮力大得几个人都拉扯不住。   他还在呼唤着他的主人——那团卧在石床上的烂肉,那团破碎的,丑陋且恶臭的的肉体早已失去了生命力,只剩下一个苍老的皮囊,只剩下如蛇般扭动的痕迹,她当然不会再醒来了,她已经被送到了地狱的最深处。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爬上了石台,呼喊着他的女王。   他们在唤醒无果之后,不得不亲手送走自己的战友和兄弟。   这才是悲哀事物的终点。   这一次的远征充满悲哀。   .   “葛兰……我真高兴你还活着。”艾尼克希亚半跪下,轻轻地擦拭着其中一人的脸颊,那个人摘下了头盔,金色的小卷发已经被污水和血水浸透,他大口地喘着气,无比疲惫。   “感谢您,也感谢这位……陛下。”   葛兰叹了口气,面对着我,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   我抱着手中的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木然地点头。   “啊……啊……”艾尼克希亚扶着她的额头,埋低了头。   “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我走到了她的身边,轻声安慰着她。   “我懂……我也知道,其实我很感谢你,至少了结了他们的痛苦。”艾尼克希亚惨淡地笑着,试图让自己释然一点,但怎么样却都做不到,到最后也只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至少没有让他们继续蒙受耻辱。”   她是个很在意自己手下的人,我大概能够感觉到,从她愿意自己守夜,还有愿意体恤下属这一点来看,她很爱护她手下的兵,现在的这份悲伤更是无比真切。   当一个人朝你哭诉之时,你的心情也会变得沉重。   她花了许久才让自己放下这份感情,释怀这份悲哀。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葛兰轻声问道,剩余的剑士也朝着这边靠拢。   他们稍稍抬起头,脸上早已被疲惫和污渍所覆盖,他们很累了,在受到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折磨之后,他们的意识已经被推到了昏厥与疯狂的悬崖边,能够坚持到现在而不陷入狂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奇迹了。   “你们现在回去,回到我们的船上,格雷戈里会接应你们。”想了一会儿之后,艾尼克希亚说,“搭上船,然后出发回北镇,稍作休息之后先回到西佛,届时我会赶到,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博蒙修整,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您……”   “剩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回去,接下来的事情只会让你们送命,我最讨厌看着自己的手下人白白送命。”艾尼克希亚说,“现在……回去,现在是私人恩怨时间了,我自有办法回去和脱离陷阱,你们该不会有本事到来担心我吧?”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充满不可违逆的魄力。   只是这一次……或许她自己都感觉不到,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明白……”   “列队。”她下达着指令,背过了脸。   “是!”背后传来了坚定的声音。   “出发。”   “……是。”这一次的声音似乎有些小,也没有那么坚定了。   剑士们列好了队伍,踏上了上行的阶梯,钢铁的腿铠随着脚步而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那剑士的声音远去之后,她才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   “但愿他们能够活着抵达终点。”她双手合十,说着像是祈祷的话语。   我看向了其他人,他们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   而她们此刻正看着我,欲言又止。   . .   “最后一扇门通往湖底,通往星之湖的湖底,也是这场该死旅程的重点。”艾尼克希亚说,“现在想要退出的人……跟着那些剑士上去就可以了,他们可以保护你们。”   我扫视了一圈,没有人说话,既然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时刻退缩。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芙莉德,尽管现在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她刚刚的表现依旧让人很担心,而艾尼克希亚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唯一关注和担心的也只有芙莉德,她的意思也是让芙莉德撤走,但芙莉德只是微微抬着头,并无退缩之意。   “好的……这样的话……多加小心。”   她点了点头,与我们一同走向了不远处的石门。   .   如果让我来推测的话,我们现在所处的应该就是一个类似于漏斗型的构架中,整个地下区域都是一个螺旋式的阶梯,巨大的湖面则是漏斗的上部,湖中岛则是漏斗的中心,连接着漏斗的嘴,而我们现在正处在漏斗的最底端,也就是漏斗的嘴部,水流汇聚的中心地带。   周围轰鸣的水声更是证明了我的想法,那无疑是汇聚之水撞击石壁的声响,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花岗岩和石灰岩,那种自然的沉重力量依旧传到了我的双腿上。   而最后一层,则在整个湖底……或者在湖之下。   我们停在了最后的门前。   这地下,埋藏着恶魔的骨灰,埋藏着宝藏,埋藏着最终的秘密。   我们的线索指引着我们来到此地,指引我们来到着刻满不可名状咒文的门前。   艾尼克希亚默默地扛起了自己的长枪,目视前方。   伊丝塔喝了口水,握住了手中的长弓。   希格梅因也握紧了自己的佩剑,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芙莉德和安琪站在了我们的身后,双眼微闭。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寻找的东西,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想要寻找的答案,或许探求过去的答案,或是寻找未知的秘密,或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人生。   而这一切的答案,都在星之湖的湖底。   在这扇门之后。   “准备好了吗?”   无人回答。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最后的门扉,推开了这被藤壶覆盖的石门。   吱—— ——   无数的光点于下一刻映入了我的眼中。   如同漫天的星光。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六章 倒映星空的镜面(1)   第十六章   倒映星空的镜面 .   1 .   我看到了白色的光点……   无数的……无数的白色光点。   闪耀着的璀璨光点在此刻涌入了眼帘,刺得人眼睛生疼,就像是无数细碎的玻璃,可那又是多么美丽的画面啊,无数的星星如同尘埃一样散布在天空之中,散发着炫目的光,如同画家完成在画布上的精美作品,它们此刻看上去是那么的遥远,可却又像是触手可及。   银月的光辉与星光的边角暧昧地交缠在了一起。   或许那并非真正的天空,而是间隔着一层水——那正是深不见底的星之湖啊。或许正是因为这庞大的水体弯折了光线,如同棱镜一般的断层改变了光线的方向,才让那些耀眼的星辰靠近了几分,才让它们变得越发真切和明亮,如同在须臾间靠近的火焰与光点,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在这里……仿佛能够靠近宇宙。   仿佛连接着大地与天空……这该是多么壮观的景色啊。   巨大的光带在上方延伸,明亮的光弧几乎跨越了天际,无数的宇宙尘埃和耀眼的星星组成了这条美丽的光带,这条如被烟雾笼罩着的曲折光带分割了天空,渲染着朦胧的美感。   深蓝色的天空被无数的星体点缀着。   整个夜空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璀璨辉煌,无数破碎的光点于湛蓝色的夜空中游荡,月光于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大地上,整个世界也不再被黑暗与阴影所笼罩。   整个湖面,倒映着完整的星空。   并非是天幕中的一小块,也并非因为地理位置而限制了观测范围的内容,而是十分完整地,丝毫不漏地囊括着星空的图画,精致神奇得如同由神明完成。   完整的星图被浓缩在了这个平面之内,浓缩在了这湖面之上。   没有错,我们见到的并非真正的天空,而是投影在星之湖湖面上的镜像。   雾已经随着海妖的死去而散去了,透过水层,我们得以望见平整的湖面,还有游动于湖水之中的,无数的鱼类——在月光之下,某些狰狞的鱼类正在捕猎,或许就如我们所在滩涂上见到的那种肉食性鱼类,从这个角度观摩,倒还真有几分神秘的感觉。   周围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泡声,还有些许水流冲刷的轻响,那无疑是地下水流的汇聚之声,耳朵带来了深海一般的压力感,不见形体的巨大外膜分隔了水体与空腔,但却没能阻隔那些强烈的气压和水压。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们在前往湖心岛的渡船上看到的,并不只是粼粼的湖光,还有于湖面反射而来的,破碎的幽暗星光,湖底倒映着天空的景色,而巨大的星图却也隐藏在这庞大的湖中——这正是神秘的,无法理解的手法与奇迹。   而这,便是星之湖的湖底。   如此神秘而美丽的地界。   如同被神明遗弃的角落。   这正是这个世界的奇迹。   .   我缓缓地抬起腿,几乎是带着惶恐的心态走入了这片静谧的地方。   脚下的石块无比粗糙,几乎看不到水生植物的生长的痕迹,仅有地质变迁带来的高低交错的浅沟和凸起的浅丘,甚至连海贝都不曾出现在这个区域里,或许这个地方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副模样了吧——被结界一样的薄膜与水分隔开,从未有人改变的地方。   如同凝滞在一个特殊的时空之中。   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观,这几乎仅存于幻想之中,仅存于科幻小说之中的景象——当这一幕如同天幕一样降临在我头顶之时,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巨大的天幕于此刻降临。   透彻的大湖于此刻笼罩。   璀璨的星海于此刻闪耀。   .   手中的火把在清澈的微风中摇摆。   我大口地喘息着,近乎贪婪地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在受够了那血腥和恶臭的气味之后,我对这来之不易的清新空气几乎带着贪恋一般的感情,我想用这明澈的空气洗清我被血腥味道和污浊气味浸透的肺,想要驱逐掉身体里沉重的感觉——就像是用清水清洗污渍,就像是用圣水清洗圣坛。   就像是朝圣一般虔诚而……兴奋。   清冷的风如同冰碴一样凉,但我却不讨厌这种感觉。   我大口地喘息着,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这里是……湖底……对吗?”   我重复了这一句话,看向了与我同行的人。   “是……这里是湖底。”艾尼克希亚把长枪扛在了肩膀上,“说实话……我也只是听传闻……但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真让人难以置信。”伊丝塔遥望着头顶漂浮着的湖光,“这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是……啊。”芙莉德解开了长袍的扣子,虔诚地双手合十,紫色的眼瞳里写满惊讶与好奇,“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但愿这里不会有什么奇妙的生物……”希格梅因小声地嘀咕着,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小心一点。”   我们旅行了如此之久,才抵达此地。   最终……我们抵达了湖底。   抵达了这巨大地牢的终点。   得以目睹这近乎神迹一般的景象。   .   我们看到了无数的石柱分布在湖底的平面上,大的有数米高,而小的只到人的膝盖高度,就像是国际象棋上的棋子,却又比那棋子的数量多得多。   整个湖底都像是一个巨大的棋盘。   而这些石柱则是棋子……   我有一种感觉,这些石柱或许就代表着某些星辰。   “晚上好,各位大小姐,在探求最终的秘密之前,不妨先坐一坐。”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灰发的男人端坐在巨大棋盘的一侧,拨弄着指尖的暗金色长针,语气平淡得像是晚茶宴会一般,他是克洛格,我还记得他,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萦绕着神秘的气息,也萦绕着危险的气息。   “如果有机会的话,试着让我去杀了他。”剑的声音突兀地传到了我的耳中,“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尽量离他远一点。”   她的告诫让我提起了些许警惕,也让我产生了一些疑惑——她似乎认识这个人,而且想要杀死这个名叫克洛格的人。   .   我们走近了一些,而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幽暗的光让人有些躁动不安。   “克洛格……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艾尼克希亚大声质问着,声音在湖底的空腔中回荡,仿佛能够引起湖泊的波纹。   但她用上的是“我”而并非“我们”。   “你看样子很着急,艾尼克希亚,你该改改这个毛病了。”   “不要说教,你这个混球。”艾尼克希亚不耐烦地用长枪指着这个灰发男人。   “我说了,先在这里坐一坐……”克洛格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我自然会解答你们的疑问。”   他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六章 倒映星空的镜面(2)   . 2 .   蓝黑色的阴影笼罩着我们,橘色的火花在黑暗中炸裂,这里的能见度其实出奇地高,就算不用火把也能够看清周围的事物,只是一旦火把熄灭,笼罩我们的就只剩下幽暗的蓝与黑,如果长久地在这样的环境中停留,恐怕会患上幽闭恐惧症吧?   在这黑暗的世界里,火焰的光即是……信仰。   “相信你们的疑惑有很多,但我会一一解答你们的问题。”克洛格坐回了棋盘边,“如果你们有足够的耐心的话。”   “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过……”艾尼克希亚把长枪插进了石缝中,抬起了下巴,“我倒是有兴趣听你胡扯。”   “态度放好一点,女公爵。”克洛格低笑着,“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不是吗?而且你也很需要了解一些东西,你的推测和探求需要得到验证和结论,你需要一些确凿的信息来确认自己的计划和方向,你也在寻找着秘密,寻找着掩藏着的真相——这正是你来此地的目的,不是吗?”   “您还真是得理不饶人。”艾尼克希亚只是冷笑,“所以呢,你让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听你几句话?”   她很不满,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十分不满意,她费尽周折,甚至于去妥协于这个男人,与他协作,甚至于损失掉自己整整一半的亲卫队,如果得到的仅仅只是这样的结果,她的怒火恐怕就会像火山一样压抑不住的吧?   况且她的罗盘指针还在克洛格手上。   “通往真理的道路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和牺牲的,不然那最终的答案便会显得一文不值……再说了,我还要解答这几位女士的问题呢。”克洛格压下了帽檐,低笑着,“在我解答这些事情之前,我要问问你们,你们知道何为恶魔吗?”   我认真地摇了摇头,而伊丝塔和芙莉德则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恶魔永远不能够直接抵达这个世界,他们必须要通过某个结界才能靠近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大门已经永远朝那个世界闭锁了,他们无法自由地来到这里。”克洛格说,“想要到达这个世界,必须要有人邀请——所谓的邀请,正是那种仪式,那种召唤他们的仪式,让这个世界的大门朝那个世界敞开的仪式。”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是却直勾勾地看着我的。   我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恶魔是有形体的,只是那形体极为脆弱,甚至于和一个普通的人类差不多,这样的躯体是无法承载这样一个强大而邪恶的灵魂的……是啊,他们的肉体十分容易被摧毁,但灵魂却一直无法被轻易消灭,”克洛格说“因此他们狩猎新的躯体和灵魂,狩猎新的英雄,占据他们的肉体,直到把他们的灵魂也吞噬殆尽……我说的这些或许你都该好好听一下,艾丽娜,你就是被一个恶魔杀死的。”   我是……不,是艾丽娜。   艾丽娜的死是因为恶魔,这点我早有推测,如今更是确信了这个想法。   这是线索的其中之一。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的确有人召唤了这些个恶魔。”伊丝塔晃了晃怀中的黑皮书,“还是人类和精灵一起做的召唤……不过那些人恐怕已经死了。”   “没错,有人召唤了恶魔,有人觊觎恶魔的力量,因此把恶魔带到了这个世界,但是那股力量并不受他们掌控……啊,不如说没有人能够掌控恶魔,或者说那种力量的本身就无法控制。因此……所有试图掌控恶魔的人,最后都变成了恶魔的可怜玩偶,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成为恶魔的一瞬的欢愉。”   克洛格拍了拍手,指向了伊丝塔手上的黑皮书。   “你应该好好看看你手上的黑皮书,美丽的精灵少女。”克洛格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本书上记录着最不该记录的东西……对吧?你应该能够完全读懂这本书,而不是一知半解。”   伊丝塔忽而沉默了,看着克洛格的目光也变得无比警惕。   “复生的恶魔并不止一位,而有数位,其中之一早已在数年前逃走了,其余的也不知所踪,鬼知道这秘密的召唤持续了多少年。”   如果按照克洛格的说法,艾丽娜应该就是被那逃走的恶魔杀死的。   “恶魔的骨骸被锁在了此地,而这个空间是亘古不变的,在这个空间里的东西也是不会改变的——在这奇妙的世界中,即便是死亡亦会停歇,那个骨骸从未真正死去,而是处于无法移动且无法死去的状态,如果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克洛格话锋一转,“可惜事与愿违,因为一些人的贪欲,原本应当被永远囚禁于此地的恶魔……复生了。”   克洛格说着,把手中的指针刺入了一个石台的插槽之中,随后控制这那些大小各异的石柱移动了起来。   如果留心一点的话,此刻就能够看到星之湖倒映的星图也在发生着变化……不,不止是如此,天空中的星星也在发生着移位。   他一直在移动着这些星星对应的石柱,而我们的脚下的沟壑,则涌出了无数的蓝色光芒。   “湖心的棋盘对应着天空之中的星星,因为这些星星,恶魔才会被锁住。”克洛格停下了手,完成了最后的一步,“黄金罗盘的指针除了能够指向世间的真理,也能够开启世界上所有被封锁的遗迹与器物,在月之匙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也只能用它来开启了……”   而后他抽出了那根指针。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克洛格把指针抛向了……芙莉德。   “你来……是为了这个吧?”他朝着芙莉德挑眉,而后把目光重新投到了艾尼克希亚的身上,“抱歉了,公爵大人。”   一种被看穿了的不安感涌上了我的心头——这个人实际上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目的,也知道我们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会采取什么样的举措,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会被卷入什么样的事件……他全部都算到了,他全部都知道,所以他才会指示我们。   他让我们来到此地,不是为了让我们在这里得到什么样的事实,这只是我们旅程的附属品,他的真实目的实际上是……让我们在旅程中介入一些事情。   他的确做到了……我们介入了很多事情,也因为这一次的旅程,我们被迫卷入了过去的某个巨大阴谋之中,也被迫卷入了现在的纷争。   他让我们坠入了命运的大网……无法逃离,无可回避。   这才是他的真正用意。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我确认了这条名为恶魔的线索,这条关乎艾丽娜生命的线索,可以让我走上寻找真相的正轨,能够让我查清艾丽娜的死因,也能够以此来确认自己处境——我还要回到宫廷,而这个恶魔就是我必须铲除的目标……这是我能够在这个世界继续活着的保障,如果我想要好好活着,就必须解决掉这个东西。   伊丝塔也印证了她的事情,芙莉德似乎也算是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但我依旧有一个疑问。   “那你让我们来这湖底……是为了什么?”过了许久,我才缓缓开口。   “还有见证。”   “见证什么?”   “见证人类贪婪而召来的祸患,见证这末日一般的阴影。”克洛格忽而摘下了帽子,金色的火焰忽而在他的手上燃起,正如他炽烈而威严的黄金之瞳,“因为你们的到来,这个封印才能够彻底解开,我也才有机会把这个东西再送到地狱去一次……彻底地。”   话音刚落,巨大的轰鸣之声便从我们的地下响了起来。   湖面在颤抖,我抬起了头,看到了如同马蜂一样密密麻麻的湖之妖精——就是我在船上见到的那种,但是如此多的数量,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她们的身影遮蔽了星月的光,黑压压地在我们上方聚拢。   如此之多……   而她们还在靠近我们所在的地方!   大地仍在晃动,摇晃的光柱色彩更浓,几乎要射伤人的双眼。   .   “珀伽索斯……姑且就先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吧。”手中的剑忽而响了起来,“而你……答应我,记住一件事。”   她突然用上了自己的名字,我甚至一度以为她是无名之物。   “什么?”   “绝对……不要让我脱离你,绝对不能够松手。”她扭曲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让我不再头疼。   “我明白了……”   我望着无数靠近的湖中妖精,用力地点头。 第二幕 星之湖 第十六章 倒映星空的镜面(3)   . 3 .   大地在剧烈晃动着,就像是站在地震的中心地带。   “先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其实也并非不想逃离,但强烈的震动让我们站稳都很困难,因此我们不得不半蹲下,等待着震动的停息。   石块摩擦的声音和强烈到刺耳的崩裂之声让人耳朵都在发疼。   让人头疼不已的崩裂之声。   无数的半人形妖精靠近了支撑屏障的薄膜,原本的翠绿色双眼已经染上了诡谲的血红色。它们或许和那些鱼人有一些共通之处,但却又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如果说它们是自然生长的,具备自然的那种圆润感和美感的生物的话,那鱼人则更像是被扭曲而产生异变的产物。   它们的数量很多,身影几乎笼罩住了我们所在的区域,多亏了我们手上的火把,我们才不至于完全落入黑暗之中。   头顶上的湖面上驶过了数条船只,透过湖之妖精身体间的缝隙,我们得以看见数个巨大的黑影,那应该是渔民们的渔船——它们正在全速前进!   那些赏金猎人只花了一天多来休整船只,在浓雾消失之后,在船只可以正常运作之后,便朝着湖心岛出发,试图追上并抓住我们。   他们不知道,迎接他们的的一场极其强烈的震动,是一场极其可怕的灾难。   但他们仍在义无反顾地前进,地下的震动并未传达到他们的船队上,他们仍然在全速前进。   他们将要迎接一场灾难……在这湖上。   我们亦是如此。 .   4 .   在数分钟之后,大地停止了晃动,脚下的光柱也不再发出那种耀眼的蓝色光芒。   大地在下一刻破裂了。   我看到了一团在最深处移动的白骨,之后看着它升腾,跃起,然后在空中凝聚成一团墨色的烟雾。   “我们……走。”   我朝着希格梅因使眼色,后者也心领神会地朝我点头,而后朝着其他人打手势。   我们现在最好赶紧开溜,这里的事情交给克洛格就行了,和我们无关……而且我也不想介入这件事情。   我们无法在这种情形下保全所有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   “艾尼克希亚?”我下意识地去呼喊这个名字,但后者似乎还有很多心事,回应我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你不打算走?”   “我只是在考虑……既然如此的话……”   在略做考虑之后,她转向了我,而后把怀中的一个金色表盘扔向了我。   黄金罗盘的第二个组件到了我的手上……等一等,这个东西在她的手上?而且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我这个?   “为什么……”   “你家的那个魔女很需要这个……不过我不怎么需要,如果现在不交给你的话,或许就没有机会转交给你了。”她耸了耸肩,“而且我自有我自己的用意……既然如此的话,计划得改变了,你会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的。”   “说实话,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能被轻易猜测的话,我也就不用活了。”她与我擦肩而过,而后拍了拍我的后背,“不过……下一次见面,或许就会是很长时间以后了。”   我愣了一下,而后嗤笑出声。   “不是我说,你又在下什么棋?”   “谁知道呢……”   她的声音依旧无比轻佻。   . 5 .   “原本的湖之妖精们,就像它们的传说那样,守护着这片宁静的湖泊,赐予居民丰富的鱼产,让这个湖心岛充满生机……对,它们守在此地,一旦恶魔开始躁动,便会来压制恶魔,同时扬起弥天的大雾,与居民约法三章,以此雾来隔绝人,不然普通人有被侵蚀的危险,即便必须要摧毁他们的船只,它们也在所不惜。”克洛格缓缓地说,“但恶魔的浸染已经将它们彻底控制住了,那精神的浸染与侵蚀即便是灵性的妖精也无法完全抵抗,原本充满生机与正义感的守护者如今变成了吸食血液的怪物,富饶的传说之岛如今只剩下荒芜和灰烬……没有人能够逃离。”   我们在浓雾天出航,但是湖之妖精并未阻拦,而我也曾与那些妖精有过接触,它们甚至于吸食了我的鲜血——如果不是珀伽索斯的震慑,恐怕后果将会变得更加难以估计。   因为恶魔的浸染,它们被改变了。   因为恶魔的苏醒,这个岛屿变得荒芜了。   因为恶魔的污染,所有的生物都被改变了。   所有的现象都得到了应有的解释,而聚合的点则落在了恶魔身上。   因为恶魔的苏醒,所有的东西都被改变了。   而现在……这一切的魁首即将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所以……你要做什么?”我退后地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把它从封印中拉出来,然后真正地……一劳永逸地杀死它。”克洛格抬起了脚,“他们本来是无法被摧毁的,甚至无法被赶回那个世界。”   “……”   “原本是没有终点和尽头的对峙,如今却有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   他如此说着,走向了那巨大的黑影,“将它们……全部驱逐出去的方法。”   . 6 .   “阿撒兹勒?哈萨兹?还是阿兹勒?反正都差不多吧?”   克洛格抬起头,注视着那个巨大的黑影,声音无比坚定,正如他强如钢铁的意志力和战斗力。   “露出你的原形吧……恶魔!”   空气忽而变得很安静,之后被突然回荡开的轻佻声音所扰乱。   “啊啊啊……真高兴见到你。”   回答的却是那么一句不着调的话,说不上邪恶,却充满着戏谑一般的嘲弄感。   面对恶魔的勇士愣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不……不应该……”克洛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黑影,“不应该是你……梅菲斯特……这里绝不可能是你的陵寝。”   “这里当然不是我的陵寝。”恶魔低笑的声音如同钢针一样尖锐,“所以我和阿撒兹勒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换,只不过是一个极小的交换而已,就是在七年之前……是不是非常巧呢?”   “你跟那个……交换了……怎么会这样?不,这绝不可能,恶魔怎么会把自己交给一个不存在的计划……自私的恶魔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从不追求那种所谓的消灭与毁灭,我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取乐。只要能够取乐,其余的事情都与我无关,如果是为了趣味……多一些牺牲,倒也正常。”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和欺骗,你是一个十足的欺诈者,正如你那该被唾弃的本性。”   “但你在迟疑,不是吗?你并不确定自己准备的符石能否击败我,能否将我永远地赶出这个世界,那原本是为‘神之强者’所准备的,对吗?”恶魔一字一顿地说,“那东西或许能够如你所愿般地撕碎那个恶魔,但那或许也对我毫无用处……你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该做的事情依旧得完成……即便是这般境地,我也不会退缩,况且事已至此,早已没有了回头之路。”克洛格面无表情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炽烈的火焰在他的手臂上升腾跳跃,如同要焚烧他的灵魂。   “让我好好看看你的内心……实际上你……”黑影的声音忽而压得很低,“已经变成我的同类了……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   “绝不……也永远不会。”   克洛格咬着牙齿,举起了手中的符石。   耀眼的光芒在瞬间吞噬了他们。   以此身为血誓—— 第二幕 星之湖 终章 坍塌   终章 坍塌 .   “情况不太对,我们现在最好离开这里……”   所有的人此刻都聚在了一起,我的话语也得以在第一时间传达给每一个人。   “应该说情况很差。”伊丝塔把长弓收到了背后,仰望着摇晃的于头顶上聚集的无数湖之妖精,拔出了她随身的猎刀,“这么多……”   或许是被她所感染了,我也取出了自己怀中的匕首,那是初见克洛格时他给我的——正是那个刻着神秘银色环形蛇纹饰的短匕首,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携带着它旅行了如此之久,如果不是碰到克洛格,我甚至都快忘记它的存在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我看了一眼希格梅因,但他却没有接话。   “我不是很清楚。”   停了好几秒,他才给出了这样一个答复,随后则是埋低的脸和拖长的声音。   他的意思其实更倾向于“看您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把所有的指挥权和选择权都交到了我的手上,他会听从安排,就算是留在此地殿后,他恐怕也会欣然接受吧。   从进入此地起,他就一直很沉默……与其说是沉默,说是颓丧或许会更加合适一些。   面前的骑士低垂着头,漂亮的金发从耳后无力地耷拉了下来,钢铁的右臂横在自己的胸前,身后的白色披风早已粘上了血液和泥污,痛苦和焦虑爬上了他的脸,他看上去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疲惫。或许是还未从来时的所见中解脱吧……那可都是折磨人精神的事情,他的压力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大得多。   但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也很想休息啊,也很想从这一滩泥沼中解脱啊,也很想念温暖的床铺和安心的睡眠啊,也很想离开这梦魇一般的地方啊。   如果继续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自己恐怕也会疯掉的吧……迟早的,我们现在还处在地狱和深渊之中,这里的一切都在拖垮我们的身体和意志。   至少现在,我们还没有从地狱中逃离。   至少现在,我必须打起精神活下去。   必须打起精神……活着。   .   “芙莉德……”我看了一眼她,后者的脸色其实相当不好,有些痛苦,但却没有那么难看,至少比在海妖那一层的状态要好得多,比跪下哭泣之时的她要好得多,“你现在……没什么大碍吧?”   “还算好……”她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左胸上,算是由衷地述说着自己的状态。   “没见到你不想见到的东西吧?”   我希望她能好受一点,她身体本身就不如我们其他人,或许等会还会有战斗和奔跑,我怕她会支撑不住。   “没有……大概。”她抿着嘴角微笑,表情格外让人疼惜,“应该只是痕迹,那个人似乎不在这里,没有见到……多谢您的关心了。”   “啊……那就好。”   我也露出了宽慰一般的表情,而后把头转向了伊丝塔。   “你呢?”   “暂时没有,如果要说的话……”伊丝塔指向了我们来时的大门,“或许得从原路返回了。”   “从那边的大门吗?也对……”   这无疑是一个最为合适的方向,也是我们所能做的唯一选择了。   从原路离开,从来时的血腥和泥泞中离开。   我们身处湖底,几乎没有退路可言,无数的妖精包围着我们,不远处的克洛格正在于恶魔交战,这里的环境已经变得相当不稳定了,一些可怕的灾害恐怕随时都会发生,必须得尽早脱离这该死的地方,但我们所能做的选择却又很小很小,而且危险异常。   现状就是如此残酷而危急。   “无论如何,逃出去。”我忽而压低了声音,“活着离开这里。”   “当然。”   “来了。”   身侧忽而传来了短促而微弱的声音。   “安琪?”   我忽而有些厌恶这种感觉,就像是厌恶起自己的无能和优柔寡断,为此由衷地感到烦躁和焦虑,却又像是在厌恶每一个没有及时听从指挥的人,就连语气里,也透着无法遏制的暴躁。   当我看向她时,看到的却是睁开双眼的她。   但她却并没有注视我,而是注视着我们头顶上的屏障。   “别磨蹭了。”   像是被某种东西驱使着那样,我伸手拎住了她的衣襟,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甩脱那样让她转了个圈,然后将她拖在了身后,就像是拎着不懂事的小屁孩。   “快点走!”我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招呼着其他人。   “这里会被水淹没。”她低语着,“这里早已布满恶魔的的足迹,这里已经成为了恶魔的新家,圣水也洗不净的骨骸苏醒,就如同我那不受祝福的苏醒,啊……我找到了线索之一,能够让我的理解更深一步,能够让我找回所属的……”   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这个时候的她让人恐惧和敬畏。   我尽可能地不去听她说的话,以免被她扰乱了心智。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够迟疑。   .   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抵达了来时的石门,此时的石门已经关闭了,再要打开恐怕还需要点儿时间。   轰——   震动如此强烈!   我们一起拉动着大门,或许是触动了某些机关,巨大的石门此刻却像是灌了水银一样沉重,我们花了好一会儿才拉出一个小缝,一个仅能单人通过的小缝。   “你们先走。”我招呼着,让芙莉德和安琪挨个走了进去,“希格梅因,你先走。”   “请您跟上。”希格梅因点头,也不多磨叽,一个闪身,瞬间就挤了进去。   但下一刻,我的所见几乎让我无法相信。   天幕在注视中破碎。   从小口一点点碎开,就像是被敲碎的鸡蛋那样,一点点地破裂,掉落,直到……最后完全破裂开,毁灭般的洪流在瞬息间倾泻而下,摇晃的大地让人无法站住脚,巨大的轰鸣声在此刻响彻,如同远古巨人的咆哮。   砰—— 屏障破碎了。   无数的黑影正在坠落,屏障正是被它们所击破的,它们的身体正顺着那个只有它们身体大小的孔洞爬入这个地下空间,身体已然被尖锐的屏障边缘割伤。   湖之妖精从空中坠落,摔在尖锐的岩石上,浅红色的血液顺着尖锐的石棱流淌,痛苦的尖叫不绝于耳,但即便没有正常的双足,只有摇摆的鱼尾,即便摔得遍体鳞伤,它们也还在奋力地向前爬行——目标正是我们,她们正在全力朝我们爬行。   她们的双眼已经被黑色覆盖所覆盖,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 “快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坠落!   “小心!”我伸手,在巨石落下,即将砸中伊丝塔的瞬间,将她推入了门后。   嘭——   崩塌的巨石于下一刻在我的面前着陆,烟尘让我咳嗽了好几声,而在烟尘散去之后,我看到的则是让我近乎绝望的画面。   通往上层的入口,坍塌了。   巨大的落石封住了入口,整个地下通道似乎也开始了坍塌,我甚至都能够看到长廊里的石阶和珊瑚。   水流正在不断地灌入这个地下空间,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来铲除这些石块了,在这些石块被铲除之前,水流就能灌满整个地下空洞。   “陛下!”   我听到了希格梅因的大吼,也感受到了他手臂过载的热量和轰鸣声。   “不……停下!现在的长廊已经开始崩塌了,如果你用那种方法的话,整个长廊都会被你摧毁的,听我的!”我大喊着,“你们顺着楼梯上去,离开这里……我很特别,死不了的,别担心我。”   “可是您……”   “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亡。”   我不能拖累其他人。   里面的希格梅因沉默了,默默地停止了过载,之后……我听到了他膝盖跪地的声音。   “那……请您……保重。”   之后我听到的则是急速上行的脚步声。   我很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回答,虽然说……我是个不够干脆的人。   这样的行事风格,或许能够挽救自己……甚至于很多人的性命。   我猜我现在应该有一点皇女艾丽娜的样子了……我猜的话。   应该有一点样子了……   “何必呢……搞得那么严肃,跟生离死别似得的,又不是一定会死……”   我转过了头,望向了从高处坠落的水柱。   脑中忽而闪过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   即便是危险,也十分值得一试,这或许是我脱离的唯一方法了   如果还有一种方法的话。   疯狂的方法……   常人之躯无法承受的疯狂方法……   .   “哈……但愿我的身体能够扛得住。”   我自言自语着,坐到了一旁的石块上,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水流还在不断落入……   这里即将被淹没。 第二幕 星之湖 尾声 通往群星之路   尾声 通往群星之路   .   嘈杂的水声让我想起了上辈子所见的瀑布,巨大的水流从高山的断崖处跌落,撞击着布满鹅卵石和砂岩的河床,高耸的水柱如同连接着苍穹,如同落雷一般的轰鸣之声响彻,让人的耳朵都在嗡嗡响。   强烈的冲击力撼动着大地,几乎让人跪倒在地。   呼啸的风拂过我的脸颊,如同刀片一样刺痛着肌肤。   头顶上的屏障已经破了十数个大洞了,裂纹仍然在水流的冲刷中扩大,水柱也因此越发地粗壮,除此之外,进入这个半密闭空间中的妖精也越来越多……真见鬼,怎么会有这么多妖精?   水流仍在不断注入这个地下空腔,水面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涨,回过神来的时候,水已漫过了自己的膝盖,衣服也被溅起的水花浸透。   越来越深了……   寒意也在侵蚀着我的躯体,现在是初春,深水之中的水温恐怕不到十度。而现在,冰凉的水正在夺去我的体温,让我的骨头都在发疼。   我打了个哆嗦,大口地呼吸着,刺骨的寒冷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水面的上涨使得妖精们也可以勉强在水中游动了,行动因此而变得无比迅捷,鱼尾不断地溅起水花与波纹,纤细的身姿飞速靠近着我,就像是要把我撕碎。   “你害怕吗?”珀伽索斯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依旧带着她那该死的嘲讽意味,“害怕这洪流,害怕这死亡,害怕这能把你碾碎的力量。”   “有一点。”我说,“但害怕也是无济于事。”   一个妖精从浅水中跃起,挥舞着她柔弱的双臂,向着我扑来。   我横起长剑,在她即将扑倒我之时,将她斩落。   淡红色的血液从她的伤口中喷溅而出,她落在了浅水之中,大张着嘴,耳后的鱼鳃翕动着,浅红如同墨水般扩散开,正如她逐渐涣散的眼神。   她很脆弱……却又不得不去做这样的事情。   “真可怜啊……真可悲啊,明明是如此美丽的生物。”我幽幽地说,“我以为我们能做朋友……”   在我哀叹之际,一支箭从我的侧脸“嗖”地射过,随后背后也传来某个东西落入水中的声响,我扭过头,瞥见了倒在水中央的一个妖精,她的胸口正插着那支箭,箭簇没入她的肌肉与骨骼,在空中被击落的冲击力几乎让她仰躺,每一次鱼鳃翕动都让她痛苦万分。   “呼……啊……呼……”   不知为何,尽管无比痛苦,但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柔和的释然表情。   涣散的眼神浮现出淡薄的清明。   “祝福你们。”   或许在未来的某日治愈伤口,或许与此刻死去,但无论如何,她们夺回了自己的神智,这便是最大的祝福。   我从长廊的缺口处看到了伊丝塔的衣角,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却能让我感到一丝暖意。   她拯救了我,不止一次地,即便是如此危难的时刻,她也依旧在关注着我。   突然很喜欢她,说真的,我突然很喜欢这个女孩子,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谢谢。”我低声叨念着,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西洋剑。   而后把它用力地插到了我头顶上的石缝之中。   这条巨大的岩石长廊连接着湖上之岛,双面漏斗形状的地基联结着湖底和岛屿,高高拱起的水下地貌支撑起了圆盘形的小岛,但愿它能够承受住这毁灭般的崩塌。   我勾了一下剑柄,在确认牢固之后,一跃而起,落在了剑上,以它作为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之后我便用着西洋剑和宝石剑,甚至于短匕首,就像是每一个攀岩爱好者那样,交替着插入剑,一步一步上行,用剑作为踏板,一点点上行。   我离开了水体,至少可以避免妖精们对我的侵袭。   而上升的水体也一直在追赶着我,随着破洞的变大和平面的缩小,水流注入得越来越快,水层上升得也越来越快,在我爬到高处之后,   “哈……”   我拔出了宝石剑,站在了西洋剑上,水层已经触及到了我的脚底,我调整着呼吸,准备着最后的一步。   对,那近乎疯狂的方式。   浮上去……对……   浮上去。   以此身之能…… .   “你知道这个湖有多深吗?”珀伽索斯说,“换成你能听懂的话……大约三百米深。”   “减去我爬的高度,还有二百八十米。”我忽而苦笑了起来,“还有这么深啊,深到这样的程度。”   接近三百米深……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更何况我需要快速上浮。   我生前正好有参加过潜水俱乐部,虽然说并没有下过几次水,但理论知识却相当清楚。   首先,我们不能慢慢上浮,这深水之中的危险相当之多,那些失去理智的湖之妖精会围攻我,只能尽快上去。   我虽然并非是用水肺呼吸,而是憋一口气上浮,快速上浮也并非不行,但那个后果有多严重,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多。   如果用水肺呼吸的话,我是无法快速上浮的,突然激增的水压会挤破我的肺部,让我的血管和肺腔充满氮气和氧气泡,血管会因此栓塞,让我在水下窒息,或是直接挤破我的血管。   而这里……有近乎三百米的深度。   巨大的水压会在瞬间压迫我的全身,甚至于压烂我的骨头。   我记得我见过一位潜水员,那个人创下了徒手下潜一百多米的记录,但那是人类的极限,是近乎无限次锻炼才能做到的结果,而携带装备的人,最高有三百多米深。   所以我也知道,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在上浮的途中,迎接他的只有死亡,绝无生还的机会。   但唯独我不同。   只有我不同。   或许只有我能够做到。   .   在巨大的轰鸣声和闪光中,这片屏障彻底坍塌了。   水流于穹顶坠落,   “如此之深,如此危险,死亡随时会降临,灰绿的马已降临在我的头顶上,你畏惧吗?”我低声做着最后的祷告,“但此刻已经无法畏惧。主耶稣,求你教导我并赐给我可以行动的信心、勇气、心力和体力,赐给我平安的心,信心的盾……”   最后的祷告,终止了。   水流于下一刻浸透我的全身。   . . ……   压迫感。   没错,全身上下的压迫感。   就像是有无数个胖子在挤压着你的全身每一寸的肌肤。   每一寸肌肤都开始了深陷。   剧烈的刺痛感从身上的每一处传来,又像是被无数铁锤敲打着身体,就像是要把人撕碎。   头疼万分,就像是被无数的铁板挤压着……眼眶几乎要裂开,就像是有人在用手挤压眼球,几乎要把我的眼球彻底挤爆,耳膜就像是被无数的钢针刺穿,强烈到极致的嗡鸣感几乎要让我呕吐,剧烈的疼痛感却又让我的大脑和思绪不受控制一般下沉,几乎要被拖入深渊。   惊慌,心跳加速……眩晕感……   还有濒临死亡一般的感觉。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记忆也变得朦胧不清。   身体也在下沉……   “不要害怕,我能够给你降低一点压力!”   珀伽索斯的声音传来,把我从苦痛和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我咬着嘴唇,几乎是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在她的庇护之下,我至少还能够支撑。   她所能做到的,也只是让我不至于一下子昏迷那种程度,也只是不让我在瞬间死掉的程度,她无法减轻我的痛苦,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让我活着这一件事。   剩下的事情只有我去做。   幽暗的湖中没有声音,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心跳声。   近乎幽闭的世界。   恐惧在脑中涌动。   无法逃离……所以只能面对。   这便是我的决心。 .   .   我摆动起自己的手臂和双腿,开始向自己的上方游去。   我几乎是拼尽全力一般地上游动着。   已经脱离了屏障的范围了。   妖精在我的周围游动,在这深水之中,她们是最大的麻烦。   我试着挥动武器,但在水中,我挥动武器的速度大大下降,几乎无法命中那些妖精,而她们的速度又非常快,我没办法攻击她们。   这里是她们的主场。   我只能勉勉强强地阻挡着她们的攻势,然后继续上浮。   应该有五分之一了……大概。   我注视着自己的周围,因为湖水相当清澈,我多少还能看见一些东西。   远处的一个巨大黑影正在飞速靠近这里……是一条大鱼,是一条很大的鱼。   是大鱼!有办法了!   我直起后背,在那条大鱼于我的胸前游过之时,用力地把剑插入了它的后背之中。   剧痛让它开始了横冲直撞,我握住了剑柄,任凭它带着我前行。   暗流涌动,就像是推动布偶一样摇晃着我,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保住自己的平衡。   它忽而扬起了头,朝着上方游去。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咪起了眼睛,水流的冲击让我的眼球剧痛,但凭着这一条缝隙,我依旧目睹了湖中的奇异景色。   无数的白点漂浮在湖中,散发着美丽的银白色光泽,啊……它们就是湖中的星星啊,而当我用手触碰它们的时候,我抓到的却只是水,它们依旧在原地,就像是一个虚影,亦或是一个破碎的梦境。   这便是星之湖的奇异之景。   我身处群星之中。 .   .   过了一会儿,它停了下来,我也就势拔出了剑,多亏这条鱼的帮忙,我的路程大大缩短了,我预估的话……   或许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路程了,而且现在我非常靠近岸边了。   但是极速上升带来的痛苦感是无法形容的,眼睛,耳朵,嘴巴,肺,心脏,骨头,皮肤,肌肉,每一处地方都在疼,那是如同地狱梦魇一般的剧痛,那是让我此生无法忘记的剧痛。   几乎让人绝望和放弃的剧痛。   真的……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如果能够流泪的话,我现在应该是泪流满面的吧。   可这是水下,水压顶住了我的泪腺,我连哭泣的权利也丧失了。   我忽而张开了嘴,肺中的空气被水压挤出,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在短暂的张嘴之后,我拼了命一般地闭上了嘴巴。   已经走过了一大半的路程……可不能就在此地放弃……   绝不能放弃……   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是撕咬,一个妖精咬住了我的手腕,长久潜水带来的虚弱感和无力感当我无法用出自己的力量,剑也只能脱手而出。   血液在水中扩散开,如同深红色的墨水。   珀伽索斯向下落去……或许我要永远失去她了,庇护的消失也加剧了我身体的不适,几乎让我无法坚持。   明明她嘱咐过我绝对不要脱手的……   但是下一刻,近乎奇迹一般的画面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强烈的暗流将她带了回来,让我得以抓住她的剑柄。   “快点……我没有时间了……”她在怒吼,“你的身体已经到崩溃边缘了。”   但此刻她的怒吼却又让我如此安心。   我踢开了妖精,继续拼命的向上游动。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接近极限了……   最后的路程……   变得如同永劫一样漫长。   . .   说真的,我随时都会放弃。   真的,只是一口气还在,我还能够向上游动,机械地划动着手臂。   内脏在哀鸣,全身上下都已经被痛苦带来的麻木感和无力感覆盖,能够坚持只是因为庇护和求生的渴望与力量。   对,我还要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   胸口被填入了这个信念,这个决心。   这是我唯一的决心。   唯一的信念。   活着……必须活着。   芙莉德也说过啊……无论如何,无论遭遇了什么,都必须活着啊。   我离死亡如此之近。   但……   我必须活着……   活着……   我仰起头,看到了粼粼的光点。   湖面近在咫尺。   到了…… 我到了……   我…… 我抵达了……   最后……最后……   最后!   湖面在我的眼前越放越大!   我抵达了湖面!   我穿过了群星……   我穿破了群星组成的幕布。   . “啊啊……”   当我浮上湖面之时,我不禁发出了亢奋的呐喊。   尽管无限濒临死亡,但我……活了下来。   我大口地呼吸着   冰冷的雨点落到了我的脸上,但我依旧在喘息着,就像是迎接着自己的新生。   我…… 活下来了。   这正是新生的喜悦啊。   “恭喜……”珀伽索斯轻声说,“我也该休息一下了……”   一块浮木正巧漂到了我的面前,我伸手勾住了它,向着岸边游去。   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我就抵达了岸边,暗流和大鱼将我带往了靠岸的地方,让我能够快很多到达岸边。   我拖着步子,走到了湖畔的沙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管那冰冷的雨点,回望着星之湖。   身体疲惫无力;内脏、耳朵、眼睛都无比剧痛;大脑也是一片混乱,眩晕感几乎让我昏迷,但我却是如此喜悦。   “呼……呼……”   映入眼帘的是暴风雨之景,阴沉沉的天空,跨过天际的雷鸣与闪电,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一大块浮木漂到我的身边了……   星之湖的中央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而有一些赏金猎人驾驶的渔船则被卷入了漩涡之中,被那强大的力量搅得粉碎,其余的渔船则正在逃离。   “切……”   我耸了耸肩,继续地喘息着,仰起头,享受着这如同庆典一般的暴风和雨。   如同欢庆我新生一般的暴雨。   …… .   (第二卷完结,客官您看我这么有诚意,要不……投点石头……求求您了……咱真的要饿死了……求石头啊哭唧唧……) 第三幕 花之旅途 序幕 仓促之间的靠岸   序章 仓促之间的靠岸   .   闪电划破了天空,狂躁的雷鸣震撼着大地,大气无比躁动不安,如同要被雷光点燃,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沸腾了,充满着冰冷的潮湿和滚烫的刺痛感。   我屈膝坐在海岸上,并着脚尖,大口地喘息着,一次又一次地吐掉落到嘴里的雨点,伸手不断擦拭着自己的脸与额头上的水,而后把湿透的长发挽到了身后。   雨水如同眼泪一般顺着双颊躺下,我揉了揉鼻梁和脸颊,埋低了头,把脸贴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力而失落地缩着身子。   雷鸣一次又一次地从彼端传来,从天际的这一端跨越到另一端,就像是横冲直撞的雷之巨兽。   天空被乌鸦一般的乌云遮掩,惨淡的光从狭窄的缝隙中投射而出,湖光反射着单薄的金色,倒映着灰暗的世界,那或许是淡薄的阳光吧,可此刻看上去却如同垂死一般无力。   暴风雨仍在呼啸,仿佛无休无止。   湖畔的草叶随着狂风舞动,呜咽的风鸣如同盘旋的秃鹫,又如同回响的哀鸣。   真冷啊……好冷啊……   我拉紧了衣服,但湿透了的衣服毫无保暖和遮风的作用,水分的蒸发正在飞速夺去我身上的体温。手腕和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和隐隐作痛,我按住了自己的手腕,撕下了自己衣服的一角,做了个临时绷带,缠在了伤口上。   还是……很冷啊。   困意,疲劳,寒冷,饥饿,苦痛,无力,悲伤,它们在此刻涌入了我的全身,让我的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所见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   真想沉沉睡去啊。   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就想于此地睡下。   但我的本能告诉我,如果就此睡去,我也会就此死去。   被寒冷,被饥饿,被伤口,被绝望,被任何东西杀死——是啊,睡下意味着放弃,意味着放弃生的希望,意味着拥入Hela的怀抱,意味着永远沉入Nilfhei最深处。   原本的死人只能前往那里,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活人,这点我心知肚明,所以我也知道,那是我们这些无处可去者的唯一去处,被锁于此世者的,受诅咒者的唯一彼岸。   . “咳……咳……”   我忽而用力地咳嗽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突然上涌,它们从胸口直冲到咽喉,裹挟着难以言说的甜腥味,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下意识地,我把那个东西咳了出来。   胸口一阵刺痛,随后则是强烈的麻痹感,呼吸也变得无比空虚。   我抬起脸,撩开耷拉在前额上的发丝,看向了自己的大腿,此刻我的肌肤上沾染上了暗淡而粘稠的血液,那无疑是我呕出来的。   啊……真实的……我还是太过乐观了啊。   内脏受的伤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要不是我这个特殊的身体,恐怕我已经死掉了。   除了休息之外,我同样需要一些必要的治疗,尽管身体的自愈能力很强,但这样的伤势可不是单纯依靠自愈就能治好的。   “不行……我必须……”   我松开胳膊,侧过身,爬了好几步才勉勉强强地直起身体,关节在起身之时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响,带来了强烈的疼痛感和不适感。   关节因为快速上浮的气泡而疼痛不已,不只是膝盖,还有肩膀和手肘,陌生感和僵硬感传遍我的全身,或许我会患上该死的减压病,但这点代价,我倒还算能够接受。   “我现在……必须离开这里。”我抹去了脸颊上的水,把宝石剑收到了腰间,跌跌撞撞地迈开了步子。   正当我摆开手臂向前走去之时,就像是有人猛得拉了我一下……之后我被着突如其来的力量拉扯地失去了平衡,于是就滑了一跤,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疼死了……怎么回事啊……   我半跪在地上,看向了自己的左臂。   手臂上的锁链花纹发出了灼目的光,我的手也像是被某个东西拉动那样抬起,奇异的力量再一次传来,把我向着后方拖去,就像是被一个大汉拽着胳膊,随时会把我的手臂拉脱臼。我双膝弯曲,试着保持自己的平衡,同时用起手腕和腰部的力量,试图对抗那种力量,但即便如此,我的身体依旧在沙地上擦出了一道深痕。   我正在被拖往湖中……不,说是湖的方向或许正确一些。   是那个锁链符文,那个刻在我左臂上的锁链符文,它在发光,这股力量正拖拽着我,因为它一直的沉寂,我甚至都快忘记它的存在了。   它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它一直在我的胳膊上,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唯独这一次,它发挥出了这样的力量。不过就这个来看的话……或许要我和芙莉德离得很远才会启动。   这个咒文连接着她与我的方位,能够让我们找到彼此,能够把我们拖向彼此,这便是“锁链”的真正含义。   我被拖拽的方向正是湖心岛的方向。   而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我们似乎相隔得太远了一些,而且她似乎还在岛上——和我的推测分毫不差。   我从水下脱离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在加上休息的这几分钟,姑且就算十分钟吧,而这段时间最多也只够芙莉德她们回到岛屿上方,现在又正是暴风雨肆虐的时刻,也正是难以出航的时刻,我们的船只也只是小舟,经不起暴风雨和漩涡的折腾,我估计她们最少需要一两天时间才能抵达岸边,至少也得等漩涡停歇之后才能出航。   在这之前,我必须耐心地等待着她们。   金光散去,我猛得抽回了手,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符文的效力有间隔,至少现在它停止运作了,我也得以挣脱那种奇异的力量。   “呼……”   我起身,朝着森林和丘陵走去。   在她们找到我之前,我必须照顾好自己……   至少不能冻死饿死……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丢人了。   我回望着波涛涌动的湖面,被乌云遮蔽的天空也变得越发黯淡,灰黑的云逐渐变为了纯粹的黑色,雷光在黑暗中越发明亮,撒向湖面的浅薄光棱变得越来越虚幻,濒临消失。   夜晚即将来临,最后的光明也将被夺去。   我必须在夜晚到来之前找到容身之地。   一个能够庇护我地方。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一章 温暖的毛(1)   第一章 温暖的毛 .   1 . 哗啦——   我停下了脚,呆望着脚下的水坑和裤腿上的水花,机械地抬起脚,然后把腿从泥污混杂的水坑中移开,湿润的落叶在脚下嘎吱地作响,刮蹭着黏滑的土地。   雨一直在下,没有半点要停息的意思。   如海潮一般的雨声从四面八方合拢,我站在了树下,抱着自己的胳膊,稍作着喘息。   尽管比刚刚暴风雨之时要小得多了,但依旧是大雨的级别。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黏糊且湿漉漉的质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我脱掉了自己的外套,但这种情况只是稍有缓解,而当我脱掉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件衣物,只露出自己湿掉的内衣和内裤之后,莫名上涌的羞耻感让我又重新穿上了衣服。   明明没有人在看的……啊啊啊,反正就是不行。   而且我还记得……在野外最好得穿严实一点,也得给自己保暖,手脚也冷得要死,如果有双手套就好了,而且……也真想把脚上这双湿漉漉的靴子脱掉,换上干燥且洁净的袜子和鞋,那样就不会冷了。   但是如果一直湿漉漉地夹在里面的话……也太不舒服了。   在用一大堆杂七乱八的理由说服自己之后,我最终选择偷偷躲在角落里,小心地把自己的内衣脱掉,叠好收到怀里,然后真空出行。   不过说实在话……这种感觉其实……   还挺舒服的……真的是舒坦一大截。   我抽了抽鼻子,继续蹒跚前行。   必须早点找到庇护所。   .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完全没有被开发过的原始森林,即便是走了这么久,我也没有找到一点人工开凿或是人类居住的痕迹。   我也想找到自己所处的方位,但我只学习过利用天空观测方位的方法,而今晚的天空被深色的乌云所遮蔽,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应自身的方位……或许我已经迷失在这片森林里面了。   马上就要到晚上了,周围已经变得越发阴暗,黑暗逐渐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上,遮蔽住了我所见的一切,如同被乌鸦的羽翼遮蔽住了双眼。   乌云遮住了夜空,遮住了星月的光辉,能见度变得非常之低。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源,即便是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我的可视距离也非常短,稍远一点的东西都看不清。   “呼……呼……”   我又一次地停下了脚步,像风箱一样地大口喘息着,但肺却又疼得厉害,像是随时会呕出血。   内脏受损得很严重,直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儿缓解,极速上浮所带来的伤痛或许不是一半会儿能够解决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和药物来治疗……   况且我的麻烦还不止这个……   皮肤灼热得像是火在燃烧,手臂和膝盖的关节如同钻心一样地疼痛,还有脊背与后颈……啊,我知道的,是该死的减压病,潜水员们最害怕的东西,虽然我也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样的疼痛……确实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我背靠着大树,向着周围张望,但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够看到一堆尖锐的黑色影子,就像是大张着嘴巴的野兽。   一道闪电划过,在那一瞬间照亮了黑暗的山林,让我得以在那个瞬间看清周围的环境。轰隆的雷声扩散开,在黑夜中回响。   雨突然变大了,从大雨又转变成了滂沱的暴雨。   嘈杂的声音让我都有些神经衰弱了。   “啊啊啊……真的是烦死了!”   几乎是这样不讲形象地大喊着,我扭身跑向了丘陵,而当我跑过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隐藏在山岩阴影处的山洞。   就像是看到救星那样,我不假思索地跑了过去。   . 2 .   我在山洞口停了一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踏入这个黑漆漆的空洞。   在踏入的瞬间,我就感觉稍微暖和了一点儿,山洞口像是加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外面的冷空气。这里的话……想必也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吧?   而再往里面走一些之后,我嗅到了一丁点儿燥热的骚味,像是某种动物的体味,很轻微,但却让人提起了警惕。   我记得某些大型动物会拿山洞作为巢穴,比如熊,狮子,狼之类的,它们有不少都有住在山洞里面的习惯,这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在山洞里摸索着。   我抚摸着岩壁,触碰到了一个铁支架,顺着铁支架继续上摸,我触碰到了一个圆滚滚的木把柄……诶,是个火把!   身上的火柴盒已经湿透了,我用上了铁支架边上的打火石,将火把点燃。   在火光燃起之后,我看到了兽皮粗制成的地毯;几乎顶到山洞顶部的书柜;大整整一号的的桌椅和柜子;画着奇怪图腾和纹饰的大号圆木桩,铺在地上的光滑木板和干燥的草;用石块围成的火堆和暗色的火炉;还有一些不规则的大纸片,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这里像是一个人住的地方。   这让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稍稍清点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物件儿:压在裤兜最底下的,一个镶着蓝色宝石的幸运币;宝石剑珀伽索斯和克洛格给予的匕首;还有一串小小的骨牙项链,我还记得它,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狼人先生给我的,不过我一直没有把它戴在脖子上,只是把它随身收着,权当是护身符了……啊,说实话都快忘掉它了。   我一直不知道狼人先生把它给我的用意,那天晚上他给我就走掉了,应该是有什么寓意吧?像是某种仪式的举动……我猜他或许只是在祝福我吧,可为什么唯独要祝福我一个人呢?   我瘫坐在地上,有些发愣地看着手心的骨牙项链,深呼吸着。   总之……算是找到了一个能够庇护自己的地方,说不定能够睡个觉,到时候在跟这个山洞的主人商量商量就……   “嗯……嗯?”   有个奇怪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看向了洞口,在一闪而过的闪电中,我看见了一个雄伟高大的身姿,但那姿身影似乎……并非人类,而是某种直立着的动物……   呃……这里住的难道不是……人类吗?   总之我得先应付一下……   我咽了咽口水,鼓起身上最后的力量,抬起剑,面对着门口的高大身影,咬紧了嘴唇。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一章 温暖的毛(2)   . 3 .   高大的身影哼哼了好几声,然后走进了这个洞窟,或许是一下子脑子有点儿短路,我竟然连续后退,一直退到了石壁边上,直到后背触碰到石壁时,才身体一瘫,跌跌撞撞地坐在了地上。   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缓解着刚刚突然碰到石壁所带来的紧张感和惊悸。   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而当火光照亮它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一只健壮的狼人。   “呼……”   我甚至都能嗅到它身上的热气了。   相当有特征的长脸和突出的嘴鼻,健壮有力的臂膀和后肢,斜包着肩膀和胸脯的粗麻布,手腕和膝肘关节包裹着圆形的护具。它大概有两米高,皮带束着它腰部的布片,茂盛的毛发遍布全身,而正面的毛发却显得稀疏——至少腹部和胯部的露出了很多未被毛发覆盖的皮肤。   接着它把肩膀上扛着的两只山鸡丢在了地上,而后靠近了我。   嗯……   但它并非是给我骨牙项链的那只狼人,硬要说的话,原先的那只是凸显勇武的银灰色的话,而这只则是相当漂亮的红色——我指的是它后背和前臂上的毛发,由肉桂红色和黑褐色组成的混合色彩,而其他的部分则是黑与灰色的毛发,这种相互夹杂的毛发其实相当漂亮,而且看上去光滑油亮。   它越靠越近,我是胳膊也撑不住剑了,关节胀痛得厉害,就像是有人在往里面塞棉花。   全身上下的虚弱感已经让我沉不住气了,肚子和屁股因为逐渐加大的压力感而发麻,让人很想哭出声,但是这样做的话,只会得到很不好的结果。   它明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我从未去这样注视一个动物的双眼,即便是这种大自然孕育的,受祝福的生物,我也从未想过要与其对视。   与这样生物对视……总会让人觉得心有余悸。   剑掉到了地上,我已经支持不住了。   或许这个骨牙项链能作为信物一类的东西,或许这玩意能够帮我一把,能够缓解这稍显紧张的气氛。   “呜啊!”我自暴自弃一般地伸直了右臂,把骨牙项链握在了手里,把它伸到了狼人的面前,侧过脸,闭上了眼睛。   …… ……嗯……   诶……好像没什么事……   我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小心地观察着,面前的狼人先生也咪起了一只眼睛,注视着我。   诶?!   我缓缓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注视着半蹲在我面前的狼人先生,他轻轻地咧了咧嘴巴,露出像是笑容的表情。   它用爪尖勾起了我手中的骨牙项链,然后把它按到了我的脸上,它的掌心很粗糙,即便是隔着头发也有些扎人,就像是排布着无数细密的倒刺。   “嗷呜……”   我就势倒在了地上,而他也干脆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朝着洞穴内部走去。   我理解了好半天才直起后背,看着手心里的骨牙项链。   在这个骨牙项链贴着我脸颊的时候,我加深了与狼人的交流,这东西就像是个模糊不清的翻译器,虽然说没有什么明确的文字能够转换,但意思却能够完整地传达到我的脑中。   “呼……同意我在这里休息了吗……哎……”   我自说自话着,长舒了一口气。   还真是感谢那位狼人先生了,估计这位狼人先生也是看着这个骨牙项链才如此爽快地做此选择的吧?   如此想着,我缩在了角落里,拉紧了衣服,看着他在洞穴里忙里忙外。   我现在是狼人家的访客了……这感觉还真是奇妙。   .   他升起了柴火堆,橘红色的火焰与温暖的光扩散开,驱散着雨夜的寒冷与黑暗。   我挪到了石头火堆边,烤着火,驱散着侵入皮肤和肌肉里面的寒冷和潮湿,也烤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其实我原本就想把自己脱光,把内衣内裤一类的拿出来烤干再穿上身的,但是被这样的一个生物注视着……我不太敢,羞耻感也出奇地重。   火焰在黑暗中跳动着,噼里啪啦的火星从木柴中迸发,随着摇晃的火焰悠悠飘起,在黑暗中炸裂开。   我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晃和抖动着,就像是触手那样晃来晃去。   他把山鸡大卸八块,然后放在了吊锅里面,用大木勺烹煮着,还放了一些调料,包括盐和辣椒一类的,还有某种黑色的粉末——我很惊讶于狼人也会用这种相对精细一些的食物处理方法,我还以为它们最多就只是一锅炖或是生吃那种的……真是让我对他们大大改观了。   他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们就这样围着吊锅而坐,看着彼此。   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也回头瞅了一眼我,而我则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坐姿变得更端正,脸也绷得紧紧的,想要极力掩盖着令人难为情的情景。   但他只是(像人类那样)摇了摇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小碗小麦粉,用清水搅和了一下,最后搓成了很多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把它们扔到了锅子里,继续搅和着。   还有小麦粉……   不是我说,你们狼人的饮食习惯……真的很好,简直是好得离谱,跟人类七八成相似了。   接着我看到他扔了一小把野菜进去……   呃……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停止了对狼人食谱的评头论足。   . 4 .   如果要我小小地点评一下晚饭的话,大概就是“汤淡了”,“面团太硬了”,和“鸡肉真好吃”这样的综合评价,也算是吃得蛮饱的。   我只吃了一小部分,而狼人先生则吃掉了很大一部分,不过想想也是,他毕竟有那么大的体格呢,多吃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因为一开始一直没怎么敢动手,只在他明示“吃点吧”之后我才动手,因此也没吃到太好的部位,而且鸡杂鸡血一类的也被他提前摸走了,一点都没留下……   在喝下最后一口汤之后,我长舒了一口气,打了个惬意的饱嗝。   而他也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虽然一直一言不发,但他表现得却出奇地和善。   或许是被他感染了,我也伸出了胳膊,但是一伸手,胳膊和后背就疼痛难忍。   我悻悻地收回了双手,瘫坐在了地上。   “你这里……有药吗?我……身上很痛。”   过了一会儿,我如此问道。   他点头回应了我,看样子他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他在柜子里翻了一下,找出了几棵奇怪的药草,自顾自地把它扔进了锅子里,煮了起来。   在数分钟之后,他把一个盛着绿色药液的木碗递到了我的面前,然后转身走开了。   木碗……说不定是在城镇或是营地买的呢,没有很大攻击性的狼人除了交流不太方便,容易造成一些小误会之外,偶尔在这种边陲小城镇里面遛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意思是……喝下去。   我倒是不觉得他会做下毒这件事,我比较担心的是这玩意我喝了完全没用,或是有糟糕的副作用一类的。   而当我喝下之后,某种难以言说的舒畅感从四肢百骸上涌。   关节不再有刺痛的感觉,肌肉和皮肤也像是浸泡在温水中那样舒畅,肺部与腹部也无比舒服,内脏和关节被短暂麻醉了,而药物的治愈力也在流淌过我的全身,让我好受了很多。   “谢谢……”   我看向了走开的狼人先生,他坐到了书桌前,戴上了一个造型奇特的眼镜,用它那不算很灵活的手握着笔,在纸上写着字。   他没搭理我,只是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很奇怪……我觉得,他是一个希望像人类一样活着的狼人,而且他这样的狼人在族群里也绝对是个异类,是最特殊的那个,最像人类的狼人。   算啦……这样不是我该费心的地方。   这么想着,我闭上了眼睛。   在这洋溢着的温暖和柔和中,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真疲惫啊……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 5 .   似乎是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手臂毛乎乎的,很结实,很粗壮。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说实话在药力过去之后,手机凉得像是一块冰,但是我却懒得去管它们。   有什么事情都等我睡醒之后再说吧!   他把我放在了一块木板上,用稻草覆盖住了我,然后睡在了我的里侧,半蜷着身体。   呼……   他温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我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搏动,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   他绒绒的毛发挠着我的后背,诶……我什么时候把上衣脱掉了?   嘛……也不是很想管这些了。   但即便如此,我也下意识地用胳膊遮挡住了自己的胸部,同时也检查起自己下半身的衣物……外裤在火盆边晾着,内裤也还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已经被自己的体温彻底捂干了。   哎……怎么有种很丢人的感觉。   虽然说也是半裸着的状态……哎……不要再想了!对方可是为了不让你冷才抱着你的诶,这可是善意哦?   而且他的身体就跟软软的毛垫子一样舒服……   我叹了口气,向后拱了拱,挤进了狼人先生的怀抱中,他的身体出奇地暖和,就像是一个小火炉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给我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明明是不同种族的生物,但是却能够这样信任我,能够这样照顾一个陌生人。   或许正是这份无言的单纯和善意……才如此难能可贵吧?   “谢谢你……”我轻声说,“如果不是你的照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了我的呓语,又像是自己的梦话。   夜雨的声音在外面响着,如山泉一样清澈,如潮水一样无穷无尽,有些嘈杂,却也带着某种温和的宁静感。   遥远而繁杂的雨声渐渐远去了,连同那退去的潮汐一起。   . 6 .   我在清晨之际出发了。   尽管是阴雨绵绵的天气,但我必须出发了,手臂上的锁链印记发出了金色的光,提醒我与其他人会合,尽管很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想多和这位善意的狼先生说说话,但或许只能拖在未来的某天了。   以后再回来感谢他吧……嗯……   只能先告别了。   在临走之际,他拿出了自己的一个骨牙,把它加到了我的骨牙项链上。   这个骨牙上刻着与这个项链上骨牙完全不同的图腾。   或许这个东西真是他们的信物吧。   “再见……”   我向着他摆手,走入了雨幕之中。   纤细的雨丝濡湿了我的头发,细雨落在油绿的枝叶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我望着不远处的景致,有些出神。   狼人先生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把一张宽大的叶子搁在了我的头顶上……诶,真是的,吓了我一大跳。   如此嗔怪着,我举起了那张绿叶,把它顶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刚刚好,可以遮住雨。   之后他就走了回去,继续坐在他的书桌前,做着他自己的事。   在临走之际,我刻意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那或许是我触碰过的,最温暖的毛。   但愿下次能够再见。 第三幕 花之旅途 插曲 灰色喷泉   插曲 灰色喷泉 .   尽管清晨之时的雨小了很多,但整夜不停的雨依旧让整个地面都变得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湿滑的泥沼和深浅不一的水坑,步行不时地溅起黑褐色的泥水,昨晚上的清理成果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彻底被摧毁,虽然说鞋子还没进水,但我觉得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步……两步……连同着压抑着的心,我继续向前。   踏过水坑的声音盖住了心跳声。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我喃喃自语着,把搁在头上的宽叶拿了下来,小雨已经变成了近乎可以无视的毛毛雨,举着这片宽叶让我的胳膊酸痛,不如直接放下来,倒能省点力气。   我盯着自己的脚下,踮起脚,小心地跳过了面前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我绷紧了后腰,才在彼岸稳稳落脚。   微风拂过了我的脸颊,吹拂着我耳畔的发丝,清澈到极致的空气连同着森林的青叶气味一同涌入了我的身体,连同着那微凉的水气。我咳嗽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屏气凝神,享受着这短暂而令人舒畅的清新感觉。   “呼……”   我很怀念风和日丽的日子,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尤为更甚,我仍记得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酒馆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如果我的命运没有这么沉重就好了。   如果命运能够轻如普通人那般……或许也是不错的人生。   可属于我的是灰暗且阴郁的道路。   可我无权选择,只能在这钢铁的荆棘中前行。   我只能背负起沉重的过去。   在这血色的命运中行走。   不过……如果没有这噩梦一般的旅程,恐怕这辈子我都不会如此尊崇和渴望光与火焰吧,或许真的要在黑暗中摸索许久才能明白光明的难能可贵,所以啊,在目睹那遥远尽头的火光之时,或许只会……热泪盈眶,只会虔诚地跪倒,祈祷它永不消逝,祈求它带自己离开这黑如沥青的地狱。   光芒啊……给予我能够跨越面前一切障碍的力量与勇气吧。   愿信仰的光辉在我的体内流淌。   我双手合十,说着不属于自己的祈祷词,而后继续前行。   .   左臂上的印记在发出耀眼的金光,应该是芙莉德在呼唤我。   某种力量拉扯起了我的胳膊,让我的身体朝着一个方向倾斜——那大概是她所处的方向。   我顺着被神奇力量托起的肩膀和胳膊看去,调整好方向,向着手臂指示的方向走去。   力量在拉扯我一会儿之后就消失了,我甩了甩胳膊,而后把手臂收到了胸前。   因为昨晚上的药汤和休息,我的体力恢复得还算不错,关节的痛苦大多都解除了,内脏的疼痛与出血也大幅缓解了,至少能够让我正常地行动。   但愿这份力量和温暖能够一直保持下去。   .   在近乎无尽的森林中行走了数分钟之后,我似乎看到了一些人的痕迹……   “啊……”   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诡谲的物件儿上。   一个神秘的建筑伫立在旷野中,如同一团灰白色的光。   我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了些许好奇,随后走近了这个奇怪的小柱子。   那是个造型极为奇妙的小型建筑,呃……说是建筑物其实也有些不太合适,它更像是一种装饰物,又或者说是某种类似于洗手池那样的小装饰——一根圆圆的小石柱支撑半球形的小池子,大概只到我腹部的高度,而一个像是触角(或者说牛角)的半圆形窄石柱则从它的底端向上延伸,又像是黑山羊角那样盘曲成一个螺旋的圈。   这个东西就伫立在这里,落叶掉入了池子中,下方的夹角里结满了蜘蛛网,已经很久没有人管过它了……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这应该是人制作的装饰物。   但是整片区域里只有这一个东西,只有这一个东西还有一些人类的痕迹,而其他的地方,却还是完全未开化的原始丛林。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这样的审美和设计……这样的审美和设计未免有些太过奇怪了,这或许是原住民留在这里的某些图腾?   这东西很怪异。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个圆圆的触角形装饰。   不知为何……我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无法控制自己伸手触碰这个奇怪的建筑。   就像是带着魔性的吸引力。   呼……   而当我触碰到它之时,它的顶端,也就是那个圆圆的小角,突然喷出了纤细的水流,流到了我的手指尖上,吓得我一下就抽回了手。   奇怪的喷泉……   我看了一眼我的手指,指甲盖上已经沾上了透明的水滴,我凑近了一些,嗅了嗅它的气味……嗯,怎么说呢,似乎有点奇怪,有一些酸蚀的气味,又像是腐烂掉的落叶气味,带着一点儿盐的气味,还有一丝丝炉灰的味道。   很复杂的感觉……   我往把手指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擦掉了这些奇怪的水。   但在下一刻,某种奇怪的感觉爬上了我的脊背,让我冷汗直冒。   似乎有什么在我的耳畔低语……   有什么东西在那个瞬间拥抱了我。   从我的后背穿过我的身躯,直达我的指尖……   裹挟着讥讽一般的恶毒,连同那无妄的恶与罪。   就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控制着一样,我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身体如同坠入无底的虚空。   尽管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   但这一瞬却让我如同经历了一场恶战。   啧……   “珀伽索斯?”我呼唤了一下手中的剑,但她却没有回应我。   她说过她需要休息一下……一路上她也停止了与我的交流,一直很沉寂,或许她刚刚只是捉弄了一下我,啊……算了,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才好。   这个地方让我感到不安,我有种感觉……   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这片土地之下蠕动。   亵渎神明的造物在这片不洁且颓废的腐朽大地下蛰伏。   我的直觉如此警告着我。   “不管了……”   我咽了咽口水,转身离开了这个让我感到不安的地方。   现在我可没时间管这些东西,总之先去和她们会合……   但无论怎样……我都无法说服自己。   无法驱逐掉那让人冷汗直冒的恐慌。   .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二章 不安的营火(1)   第二章 不安的营火   . 1 .   于黑暗与潮湿中——   “我回来了……来看望这个濒临破碎的深渊……来看望这毗邻被遗忘的地方。”   “所以你仅仅只是回来看望?”   “我来寻找‘那个’东西的踪迹。”   “那个东西不在这里……也不可能会在这里。”   “那还真是令人失望。”   “你知道你这样做的结果吗?”   “……不知道。”   “你做了个错误的选择……你做了一个所有人甚至于恶魔都不愿面对的选择……包括我……也无法有分毫的同意,没有人,任何存活于世的生命,甚至于魔鬼和神明,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把握……来把自己和这个世界交给一个像是赌博的,未知的选择。”   “我只是为了找回曾经属于我的东西,一个被贪欲和恐惧取走的东西,一个属于我的……遗产。”   “所以你依旧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一个愚蠢的决定,一个自私的决定,一个充斥着不安远景的决定,一个会让虚无和衰竭遍布这个这个世界的决定……一个会让整个世界绝望的决定,这还真是讽刺,我居然会来担心这个世界,我明明是最期望它崩塌的人。”   “随你怎么说吧,之后的事情都和我无关了,我只想找回它,仅此而已。”   “啊……是啊……也是啊……你没有错,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我该走了。”   “……”   轻柔的脚步远去,伴随着低不可闻的咒语,昭示着充斥着虚无的可怕远景。   但…… 那亦或是……   一个光明坠落的辉煌世间。   . . . 2 .   日头越升越高,我抬起头,稍稍估摸了一下……大约到中午了,而手臂上传来的信号却依旧很强烈,看样子我和她们应该还隔着相当远的距离。   丛林几乎无穷无尽,所见的一切都活像是倒带循环。   “她们该不会靠到我的彼端去了吧……那样的话就算是几天几夜也走不下来啊。”我抬起了自己的左臂,此刻的光点已经消失了。   之前的话,它一直指向着一个方位,而我也一直跟随着它的指示而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抵达他们所在的地方。   其实我也想先去找人类的城镇,在那里寻找些许帮手再去找她们,但这一路上,我甚至连人类活动的痕迹都未曾得见,更不要提什么能够供人休息的遗迹或是小屋子了。   除了那个触角形的喷泉。   不行……一想起那个东西我就觉得不安。   那个触角喷泉里喷出的液体……有些奇怪。   这片大地下隐藏着让我觉得不安的事物。   直到现在……那种感觉也未曾消散。   它还在我的脚下蛰伏着,充满恶意地扭动着。   . 3 .   腹部的空虚感让我有些不适,饥饿的到来让我有些紧张不安,身体的空虚弱化了我的意识,让我的视线都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没有能克服衰弱身体的强大意念。   生存的诸多要求里没有可以空腹这一项。   我定了定神,掏出了口袋里的小颗浆果,大口地咀嚼着它们,勉强充饥。   这还是芙莉德教给我的,虽然说大多数浆果不会有那种毒死人的能力,但一部分浆果却也有着处理不当会让人泻肚子的能力,至少也得稍稍辨别一下才能够放心食用。   我咀嚼着酸涩而甘甜的果肉,迫使自己打起精神。   十分突兀地,我瞥到了一块光滑的灰色大理石板,它横卧在一棵白杨树的侧面,深陷在土地之中,那东西或许是一块踏板,亦或是人为了方便在山林中行走而铺设的小路。   人类居住过的痕迹。   嗯……   它看上去很有年代感了,老旧感和被腐蚀的质感遍布它的表面,如同诉说着它的过往。   这里的过去或许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恐怖。   我稍稍抬起眼,向着更遥远的地方望去……   我看到了更多的石板,还有破损的石柱,以及断裂的低矮石墙,那无疑是人类居住的痕迹——同时也证明这里已经有许久……没有活人来过了。   不……我有一种预感……这里的人……还在……   但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馨……只有冷冰冰的感觉……就像是怪物的阴影。   我退后了几步,然后朝着一个方向猛跑,一种内在的驱动力在驱使我逃离这里。   我的不安仍在加剧,濒临疯狂的边缘。   . 4 .   在数小时之后,我在丛林树林之间的缝隙里得以瞥见我朋友们的衣角。   “哈……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们身边,语气无比兴奋。   “陛下……”希格梅因如释重负一般地松了口气,将握拳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微微颔首。   而芙莉德则无言地拥抱了我,无比轻柔。   “欢迎回来……”   她在我的耳边如此低语。   伊丝塔则只是看了一眼我,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忙着她手上的事情。   .   她们是搭乘艾尼克希亚的船回到沿岸地带的,我们原先的小舟因为暴风雨和波浪而沉没了,而艾尼克希亚的船则因为有侍从的看护而未曾出事。但是在登船之际,她们弄丢了安琪——她在离开地下长廊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她们也不得不启程了。   在渡过了暴风雨肆虐的海滩之后,她们勉强在一个无人的湖岸下船了,狂暴的暴风雨和巨大的漩涡几乎要把这艘船摧毁,她们不得不提前停靠,再寻其他的方式回到城镇。   之后艾尼克希亚离开了这个地方,带着她那疲惫的亲卫队,和我们分道扬镳。   芙莉德向我发出了信号,而我也在向着她们发出信号,两边的人依靠着这层联系而相互靠近。   总之……能够在夜晚到来之前碰见,也算是运气奇佳了。   “快到晚上了……得准备一些东西。”希格梅因干笑了一下,“说实在话,我们的食物也很匮乏,只能就地取材了。”   说完他就和芙莉德到一边寻找可食用的野菜和果实去了。   果然食物才是出门在外最重要的东西啊,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   我蹲在了伊丝塔身边,认真地看着她,此刻的她低垂着头,单膝跪地,表情无比严肃。   蘑菇是个好东西,很有营养,总体的营养价值介于肉类和蔬菜之间,在无猎物可捕捉(或者说能有效捕猎)的前提下,如果想要回复体力和补充营养,这无疑是个好选择。   但蘑菇同样需要精细的挑选,一旦食用了毒蘑菇,那我们就小命难保了——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这个有毒……”伊丝塔认真地挑选着采摘的蘑菇,把一些蘑菇丢在了一边。   “我不太懂。”我插了句嘴,伸长了脖子。   “就从最简单的讲起吧……”她抓起了一个圆滚滚的蘑菇,在我面前晃了晃,“像这种色彩很斑斓的,先去看一看它的孢子,如果是白色的话,放在一边,不要去碰……再就是看看它有没有菌环,如果有,基本上都要丢在一边。”   我点了点头,继续听着她的讲解。   “第二是这种……”她抓起了另一个,“这种纯白色的也最好不要去摘,它很出名的……你知道什么是Anita   virosa吗?”   说着,她用指尖刺破了惨白的菌帽,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然后丢在了一边。   “其实辨认起来很麻烦,它们分好几个大类,还分有几个小类,各自有各自的特点,一下子也很难去讲通讲全,要说的话,有这么几点:避开任何有菌环的蘑菇,避开任何腐烂的蘑菇,除非判断它一定无毒,否则不要去吃。”她轻声说,“我学过野外生存的技巧,有时候执行任务要在野外呆很久,有时候干粮都吃完了,只能就地寻找食物……可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运气啊,那样的话未免太过‘惊心动魄’了一些。”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淡然地笑了起来。   “嗯。”   没人会喜欢每天和死神跳贴面舞,除了疯子……和赌徒。   不过说实在话,我们的行径,或许也真只有疯子才能够做到和想象吧。   理智与疯狂的墙壁如此脆弱。   “我看看……”她又抓起了一个,但是这一回,她露出的则是迟疑的表情。   并非是无法判断毒性,而是在决定它的去留。   应该是能吃的……但是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在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她把它收进了怀里。   “差不多了……”希格梅因拍了拍手,让我不由得抬起了头,“得准备营火了,或许还得好几天我们才能走出这里,好好修整一下吧。”   天色渐晚,黑暗逐渐笼罩。   如同恩赐一般的,得以喘息的一刻。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二章 不安的营火(2)   . 5 .   火焰在黑暗与不安的氛围中升腾,我们围坐一圈,依靠着彼此,紧紧地聚在微弱火光的周围,如同行在迷宫之中的老鼠,鬼鬼祟祟,瑟缩不安。   不……应该只是我的……   不安的感觉一直盘旋在我的心头,就像是跗骨之蛆一样挥之不去。不详的预感让我手指都在发凉,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就像是有什么不洁的粒子悬浮在空中,身体本能地在抗拒那些被污染的空气,又像是被无形之手勒住了咽喉,那些黑暗的影子更是加重了我的焦虑。   但愿只是夜晚的寒冷在作祟。   而她们的表情似乎比我想象中要轻松一些,或许他们未曾看见路上的那些人类居住过的痕迹,也未曾得见那种造型古怪的小建筑。   我没有说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没有提狼人先生的帮助,只是用“找到了个山洞,勉强住了一晚”这样的话草草带过了,也没有提及自己见到的那个触角形的喷泉,现在的我们都很疲惫紧张,也不能徒增其他人的心理压力……那东西,应该还不会出现。   我如此侥幸地想着。   在野外来临前最后的采摘工作结束之后,我们找到了一处人类居住过的遗迹——大概是一个破损掉一大半,只剩下小半面石墙和一大块地板的,姑且能够称之为房屋遗迹的地方。   这个地方勉强能够安顿一下。   于是我们便在此处升起了营火,以度过漫漫长夜。   我曲着膝盖,坐在地上,望着面前的小吊锅,冷硬的石板让我屁股发凉。   水还没有烧开,还需要等待一小会儿。   漆黑的树木林立在我们的四周,在黑暗之中如同暗色的长牙,或许正有野兽蛰伏其中,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虫鸣至少能够驱散些许黑夜的孤寂与压抑,雨后的风呜呜地吹着,不时地摇晃着树叶和枝干,如同舞动的触须,叶片上残留的水滴也因此下落;我能够嗅到空中的气味,雨的气味尚未消失,带着沙尘一般的刺鼻感。   沉默忽而笼罩了我们,幽闭感让人度日如年。   ……   “我们大约是在什么方位?”   我轻声问道,试图打破这难熬的空寂。   “大概是东方……”芙莉德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几天的天气很差,灰树山谷和佳林溪谷的气候也是非常规的气候,也只能判断出一个大致的方位。”   “我们当时靠岸得很匆忙,当时的罗盘也被破坏了,失去了定位的功能。”希格梅因接过了话,解释着,“云层覆盖住了天空,我们也难以依靠星象来确认自己的位置。”   “后面几天的天气会变好,行进会方便很多。”伊丝塔咳嗽了一声,说道。   “呃……稍稍说一下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希格梅因说,“我们大约是在东岸,地图上的话……”   芙莉德摊了摊手,她的地图也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搞丢了,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力和经验,来判断所处的位置,以及计划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好吧……”希格梅因也叹气,而后继续说,“我们现在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是先去北部的小镇,然后从大路离开,第二种则是横穿东部森林,东部的森林是最小的,而且是最靠近大路的,应该能在四天左右穿过。”   “我们主要是在担心赏金猎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在北镇等着我们,届时我们会遇到点麻烦。”伊丝塔搓了搓手,语气凝重地说,“而横穿东部的森林可以绕过赏金猎人们的堵截,而且可以隐藏我们的行踪,但是会……你知道的,会有些麻烦。”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在我们讨论的当口,水烧开了,我们手忙脚乱地拿出了洗净切好的野菜和蘑菇,把它们扔进了那个不规则的小锅里面。   伊丝塔在后腰上的小包里掏了一下,取出了一堆被黄绿色药草覆盖着的鱼肉,用清水清理了一下它们,然后把它们丢进了锅里面。   我还记得它们,那还是在湖心岛上她弄到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不出所料……”她叨念了一句,露出像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怎么啦?”   “还没有变质……仅此而已。”伊丝塔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说,“看样子派上用场了。”   她所做的准备终于派上了用场,这堆鱼肉或许能够帮我们多恢复一些体力。   “那就好。” .   在数分钟之后,锅里的水重新沸腾了,而且汤也从透明转变成了黄绿色——那无疑是因为香菇和野菜,它们的色素扩散到了汤汁里。   我们拿着小碗,盛起了食物。   夜晚的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脸颊,就像是风中妖精的手指那般温柔。   虽然旅途坎坷,但至少还有这手上的热汤可以抚慰自己。   难得的温馨在营火间传递,带来着让人振奋的信心与勇气。   火星在柴火间噼啪作响,热度温暖着人的全身,火光在跃动,一如高涨的热诚与信念。   “有一点药物的苦味。”我咂了咂舌,评价道。   “很正常。”伊丝塔侧过了脸,嚼着香菇。   “……但愿明天也能够收获到这样丰盛的晚餐。”芙莉德双手合十,习惯性地做着祷告,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是个巫女,却比修女还虔诚。   希格梅因默默地嚼着鱼,不时地发出叹息,浅蓝色的双眼目视着很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   四个人,就算女生占了大多数,也很快就吃完了。   呼……还算不错吧。   .   “你们休息一下,我在附近看看情况,一下就回来。”希格梅因直起身,把自己的披肩解了下来,放到了我的膝盖上,“如果您觉得冷,就盖着它吧……”   说着他露出了真挚的微笑,而我也回以认真的表情。   “谢谢。”   随后他举起了一根火把,朝着黑暗的森林出发。   我目送着他远去,直到火光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和其他两个人都背靠着低矮的墙壁,不时地加着柴火,以保证它不会熄灭。   …… 等一下……   我怎么觉得……很热呢?   是柴火加多了吗?不……不是的,是身体内部在发热,但是那热度却很温和,就像是温水那样舒服,但是温度却又稍稍高了一点,让人觉得有点儿怪……   好热啊……真的好热啊……   比泡温泉还热……   而且……身体也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了……   呼……   “你们……”我咽了咽口水,“有没有觉得……很热?”   “你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有一点热……”   她们两人如此回答了我。   “说起来……我记得,你挑选最后一个蘑菇的时候,我看你很迟疑的样子……那个该不会……”   我很自然地回忆起了下午伊丝塔采摘蘑菇时的场景,也想起了令她迟疑的那个蘑菇。   “那个啊……”她皱起了眉毛,露出了极其为难的表情。   “不是说……无毒的吗!”   “本来就是无毒的啊!”伊丝塔也提高了声音,大声地辩解着,“这种蘑菇还是治病用的药呢,身体发凉的话……吃下这种蘑菇就能够热乎起来,那种会造成身体发冷的病也能够治好……”   “可是……发热也不至于这么发热吧?”   “不会吧……该不会是因为……”伊丝塔面露难色地说,“该不会是因为那个消毒草药……因为草药的反应而产生了增强的药效……啊啊……真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似乎也很懊悔……   不过似乎也清楚了,是因为残留在鱼肉里的草药和一个药用菇发生一些反应,但是我们并没有生病,所以这份药力就在我们的身体里乱窜,因此身体才会这样发热的……   总之虽然说是阴差阳错,但却不是什么大问题,只需要等着药力消退就好了……   只是这身体里的热度……   太过分了一些……   “热死了……”伊丝塔咬着嘴唇,轻手轻脚地脱掉了自己左手上的护腕,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月白色内衣,还有那白皙到奢华的肌肤。   优美的身姿,连同那若隐若现的美感,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你在……你在做什么啊!”   “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嘛!”   就像是自暴自弃一般地大喊了一声,她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扔在了脚下。   “我也……有点……坚持不住了……”   芙莉德的声音弱弱的,她似乎很难为情。我把目光投向了她,她也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胸部和光洁的腹部。   或许是眼前的光景消除了我的羞耻感,几乎是被驱使着,我也解开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放在了自己的脚下。   但还是……好热。   我喝了口水,但却无法消除那种口渴的感觉。   她们也是如此。   我双手颤抖地解开了自己的下半身的衣服,即便是这样,那种遍及全身的燥热感也没有半点消除。   怎么……啊……   还是……还是好热……   而且身体也变得……有些奇怪了。   我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身上最后的布料。   没关系的……希格梅因不在……这里也不会有别的人,只有我们几个女孩子……又没人看……没关系的。   我给自己洗着脑,然后一点点地,缓缓地,轻柔地,羞耻地,解开了自己的内衣。   啪嗒——   布料落地的声音。   最终,我们……   啊……呵……哈……   三个女孩子极其不讲形象地光着身子,面色潮红地蹲在墙角,肌肤也泛起了红晕,大口地喘息着。   气氛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而且变得有些暧昧……   ……   “喂……我说……”伊丝塔的声音在颤抖。   我看向了她,而她也与我对视。   湿润的双眼……   柔软,渴望,孤寂,妩媚的眼神……   我看到了倒映在她双眼中的我。   我也是……和她一样的眼神……   她所见的我……也是这样的眼神吧……   不只是我……还有芙莉德,她也是……   身体……越来越奇怪了……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二章 不安的营火(3)(明示福利,这边请)   . 6 .   夜风喧嚣着穿过了我们,明明是春季,但我们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寒冷。   树木的声音围绕着我们,伴随着火星炸裂的轻微声响。   我们的影子在背后的矮墙上摇晃。   伊丝塔注视着我,美丽精致的脸一半被火光照亮,另一半则隐藏在阴影中,但即便如此,她的双眸依旧如绿宝石一样明亮。   她微微张着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呼……   我小心地张开了嘴,而后伸出了自己的舌尖,然后轻轻地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嘴唇。   身体在发热……不只是那个意义上的发热,或者说是更加狭义上的生理发热,就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那是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感觉,如果要说的话,我似乎在安尔的那个夜晚有过类似的感觉……   比起燥热……这……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在下一刻,她扑倒了我。   身后传来了石板的冰凉质感,却无法让我燥热的血液冷却。   她娇嫩的嘴唇吻在了我的双唇上,然后几乎是不由分说地,用舌尖撬开了我毫无防备的嘴,把舌头伸入了我的嘴里。   我想闪躲,可她舌头几乎是在瞬间纠缠住了我的舌头,然后轻柔地,一点点地吮吸着我的舌头,轻轻地摩擦着,却又无比粗暴,让我无力反抗。   她按住了我的胳膊,支撑着她的上半身,继续深吻着我,用舌头推动着我的舌头,时而用力地吸着,又时而地挑逗着我。舌尖时而触碰着我的舌尖,时而吮吸着我的唾液……啊……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啊,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教会了我。   咕噜——   我吞咽着她的唾液,但心跳却还在加速,身体也越发地亢奋,我睁眼看着她,她也在和我做着一样的事情啊,啊啊啊……真是的……   几乎是在瞬间遍布全身的微妙感觉。   难以言说的……   我揽住了她光洁的后背,任凭她的侵占,身体也在慢慢地,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迎合着她。而她的腿与我的双腿交缠着,但那却也有相对的主次感,她则是进攻的那一方。   她的大腿粗暴地顶开了我夹紧的双腿,然后把膝盖顶到了我的大腿根,柔软丝滑的小腹与我的腹部蹭着,带来如电波一样扩散的质感,我甚至可以摸到她的耻骨,啊……碰在一起了啊……呜……   那种燥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想要啊……很想……还想要更多啊……   胸前的肌肤压得越来越近,柔美的质感几乎让人无法思考,也让人无法抗拒,大腿上的肌肤也在相互挤压着,她时而缩动自己的腿部,让我得以享受这嫩滑的质感。   她微微闭着眼睛,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呜……啊……   真……奇妙啊……而且……很快乐……   我无法反抗……   不……应该说……   我不想反抗……   是啊……   我……无比享受这样的感觉。   .   她忽而抬起了头,直起后背从我的上半身离开,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双唇,看着我们的唾液在空中形成一条淫靡的丝线。   她依旧跨坐在我的大腿上,左手按着我的小腹,不让我逃跑。   我喘息着,直起上半身,整理着乱掉的头发,平复着心情。   而她则转过了头,与另一个女孩子激吻,轻轻地……温柔地……狂暴地和她吻着,用舌尖触碰她的嘴唇,撬开她的齿缝,慢慢地,一点点地,刮蹭……然后交缠,触碰着她敏感的舌尖和粘膜,然后包裹住她的舌头,轻柔地吮吸着彼此的舌头……啊……嘴角流下了晶莹的液体啊……可那也不能浪费啊……   一点……一点也不能浪费……   两人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吮吸着彼此的舌尖,舔舐着彼此的嘴唇,吞咽着彼此的唾液,身体靠得越来越近,肌肤在火光中闪烁着柔美而妖艳的光泽。   “呜……啊……”   细微的呻吟声从芙莉德的喉咙深处传出,随后又被黏滑的暧昧声音掩盖住了。   滴答……   嗯……啊……   唾液相互搅动的声音……   还有从身体深处涌出的,略显淫靡的声音。   娇柔的呐喊,细不可闻的尖叫,充满抗拒却又无比迎合的肢体,沉沦享受的表情……还有那一丝羞涩的挣扎和抗拒。   妖艳奢华的躯体,在渴望着彼此。   道德?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沉醉于彼此的柔嫩和美丽。   就像是花瓣一样艳丽,柔美得不忍用指甲触碰,丝滑得让人无法遏制侵占的欲望。   两朵美艳的花朵相互拥抱着,就像要把自己融入彼此。   伴随着愈发高涨的火焰。   如此缠绵……   如此香艳……   “呜……呜……啊……”   过了许久她们才松开彼此,忘情地注视着对方。   “呼……呵……”   喘息的声音撩动着敏感的神经。   肌肤的触碰让欲念如藤蔓一般发疯地生长,隔绝了最后的理性,隔绝了最后的抗拒,还有最后一点羞耻心。   亢奋……悸动……血脉偾张……身不由己……沉沦……   还有堕落……   在这彼此的柔软中……   呵……   还没有结束……不……   或许才刚刚开始……   .   伊丝塔背过了身,面对着我,又一次地伏下了身子,只是这一次,她亲吻的是我的脖颈,舔舐的则是我的锁骨窝,然后就这样……一点点往下,把脸埋在了我的胸口。   她也不再压着我的手臂,而是腾出手,抚摸着肋骨上方的肌肤和肉,无比轻柔地抚摸,甚至可以说是玩弄着我。   我的身体忽而紧缩了一下,几乎呻吟出声。   而芙莉德则伏在伊丝塔的后背上,轻轻地舔舐她的尖耳朵,她的每一次舔舐都会让身下女孩的躯体发颤。而她的手指则触碰着精灵少女纤细的锁骨,然后如同画笔一般在她的肌肤上划动,摩挲,温柔得像是怜爱少女的情人。   充满爱怜地……玩弄……   从锁骨线到白皙的脖颈,从耳垂抚过脸颊,最后把手指伸进花瓣一样柔嫩的双唇之间,让身下的女孩舔舐吮吸,却又还在里面轻轻搅动,让这个少女无法处理自己的嘴角,只能让那些唾液顺着脸颊一点点流下。   啪嗒——   “唔……别……唔……”   伊丝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也变得越发微弱,对我的攻势也减轻了很多,大腿和膝盖也不再顶着我的小腹和大腿根,只是像舒展形体那样伸直,脚趾在空中抓挠着,看上去她的心里也毛毛的……痒痒的,表情既舒畅又焦躁……啊啊啊……她现在也体验到我的这种感觉了……   很难受吧?对吧?很想要吧……对吧?   想要得……不得了……对吧?   她的双眼忽而变得有些呆滞,而后更加用力地吮吸伸入口中的两根纤细手指,让手指更深入她的小嘴,而牙齿则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精灵的耳朵是很敏感的,从伊丝塔夹杂着欢愉与快乐的脸上可以无比真切地感觉到。   她的表情也变得很微妙,呆滞得像是木头玩偶,却又泛着强烈的渴求。   在近乎不舍的目光中,银发的少女抽出了她的手指,唾液在空气中连成纤细的丝线。   然后顺着精灵少女的胸口,一点点下滑,就像是恶作剧那样左右触碰,啊……看啊,压在我上方的女孩开始发抖了,呼吸也像是拉风箱一样粗重。   活该……我如此幸灾乐祸地想着。   忍耐不住了吧?   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与我四目相对。   “啊……真是的……明明都这样了……看样子还不够呢……”   她轻轻叨念着,改变了姿势,两条腿的膝盖都着了地,高高地翘起了自己的屁股,金色的发丝披散开,近乎妖娆地扭动起了腰肢,此刻的她眼里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神志,只剩下强烈的渴望。   她妖艳地扭动起了腰肢,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银发的少女则更加用力,我也昂起了头,与芙莉德一同夹击着她,用我的双唇亲吻她的敏感地带,用我的手指抚摸她的后背,让她欲罢不能,让她无法自拔。   但就是这样……还不够……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躁动呢,为什么……一点都得不到满足呢?   果然啊……需要那个……那个东西……   那个……果然啊……   如果想要满足的话……   还需要……那个……   哈…… ……   “嘿!各位女士……没想到附近还有陷阱……还有这样的野猪!啊……抱歉抱歉!应该用更加平静的态度的。”   一个男性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的行为。   我几乎是见着救世主那样地望向了那个男性,他有着颀长的身体,小麦色的肌肤,宽阔可靠的双肩,结实的腹部肌肉,还有上半身漂亮的肌肉……啊,他是光着上身的,那身姿真是充满男子气概,具有足够的男性美,但却也显得较为匀称苗条,线条感十足,非常好看,要是我以前的话,肯定无比艳羡这样的身材吧?   他的脸也很漂亮,但布满汗水。   是个男人啊……   “那个……”   我朝他伸出了手,如呓语一般地说着。   嗯……应该是回来的希格梅因……   管他是谁……过来啊……   “呃……呃?”   我看着他的表情,在靠近之后忽而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唔……   “虽然说非礼勿视……”希格梅因别过了身子,忽而提高了声音,“但是还请各位女士稍稍矜持一点,现在我们可还在森林里面,请各位稍稍……至少现在,认真面对一下自己的情况。”   呃……   或许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身正气和认真严肃的语气镇住了,我们停下了自己手上的“事情”,默默地拿起自己的衣服或是白布,顺手遮挡住了自己的身体,埋低了头。   就像是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   在估摸着我们差不多冷静下来一点之后,希格梅因扫视了我们一圈,把自己肩膀上扛着的野兽尸体扔到了地上。   “我是不是应该……再去冷静一会儿?”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里充满着说不出的烦躁和无奈,“怎么回事嘛……哎……”   我们三个女孩子默默地低着头,缩着身子,都不敢嗦话。   .   (求求各位大老爷了,给点石头吧……我都不敢嗦话)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二章 不安的营火(4)   . 7 .   重新围坐在了燃烧的火焰边,但这一次,我们却出奇地沉默,连呼吸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低矮的断墙遮挡住了两面的风,我只能听到风的哀鸣和婆娑的树木声音,微小的虫鸣从灌木丛和大地之下传来,嗡嗡作响;偶尔也能听到夜枭的声音,难听得就像是怪物的嘶吼;还有扑棱棱的声音,像是某种皮质膜鼓动的声音——那应该是在林间飞行的蝙蝠。   长着惨白毛发的吸血蝙蝠钩挂在两侧的树枝上,睁大着它漆黑的眼球,尖锐的鸣叫仿佛能撕破人的耳膜,它们顺着两侧排列,一直通到森林的最深处,如洞开的死神大门,带着微妙的善意与恶意,连同那极度不详的征兆与恐怖姿态,迎接着新鲜的血肉,渴望着撕碎娇嫩的血管和皮肤,那翅膀上的纤细血管都在因为这样的冲动……而颤抖不已。   大脑里不知为何……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火焰在面前跳动,温暖的热流抚摸着我的脸颊,就像是母亲的手那样温热,让我不那么冷。   放眼望去的森林如死寂一般黑暗,所有的东西都被蒙上了不详的影子,如同在遮蔽天空的怪物羽翼之下。   三个女孩子下意识地靠坐在了同一边,面对着正用木棍杵着火堆的俊美青年,后者也光着上半身,那漂亮的身体线条在火光中令人目眩。   我缩了缩脖子,在露出自己胸口的肌肤之前,把险些从肩膀上滑落的白布扯了上来。   好险……唔……   怎么样说也不能……让面前的这个人太过困扰啊……这点羞耻心应该还是要有的……   呜啊……真是太丢人了啊……   回想起刚刚的举动……啊啊啊……我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刚刚的举动真是太丢脸了,回想起来也真是有够羞耻的……而且是被他看到的……   真是糟糕……自己当时真是失去理智了……   极其糟糕的画面……   呃……稍稍……沟通一下下吧?   “那个……希格梅因卿……”   我扭了扭身子,朝着他挪动身体,缓缓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请减少不必要的触碰,陛下。”   希格梅因用剑鞘敲了一下我的手背,我也只能悻悻地缩回手。   “哦……”   “虽然说有些不敬,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请让我保持这点权限……”他抬起眼,声音有些冷,“至少现在,我应当是指挥者。”   “嗯……”   “别摸了。”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再过一会儿你们又要舌头打仗了。”   他指的是伊丝塔和芙莉德,在听到这样的话之后,两个女孩也就乖乖收回了偷偷放在彼此大腿上的手,耷拉下了脑袋。   他好严肃诶……   “我知道有些东西很难熬……但也不该为此而费心费力。”他摇头叹气,“我和你们的情况其实差不多……但总有办法克服这种困难……”   他也喝下了那草药和药菇混合的汤,而他却比我们更早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于是他便选择了以狩猎的方式来化解那种原始而强烈的冲动,用猎杀来发泄躁动的火焰,而并非留在原地抵抗——倒不如说他这样,才是真正绅士和骑士风度的做法。   从这点上来看,他的觉悟和意志力要远远高过我,芙莉德,还有伊丝塔。   正如他热诚的灵魂。   .   “别叫我陛下了嘛……”   “至少今晚让我先保持这个称呼。”   “说起来,你怎么晚上出去狩猎啊……这么黑……能看得见吗?”我突然想到这么个疑点,提出了问题。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地方……他居然还能跑出去狩猎?   “嗯……您说这个啊……”希格梅因愣了一下,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臂。   那只由工匠大师们和炼金术师们共同铸造的右臂,无比强韧的,充满力量的特殊制品,作为他的义肢,一直在为他服务。   “铭刻着‘守夜’力量的宝石作为我这只手臂的核心,这充满力量的神奇宝石,让这个手臂上的炼金技术得以回转运作,同时也可以让我驱使一部分力量——正如您所见的那样。而与它相连的我也可以获得一点儿特殊的能力……比如说夜视……”希格梅因看着自己的手掌,轻声说,“在夜晚……我的视觉依旧和白天一样清晰而敏锐。”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弯了弯眉毛,轻笑了起来。   “这不……挺好的吗?”   “但这同样会消耗精力。”他收回了手臂,如此说道,“所以说我也只是偶尔用一用。”   说完这话之后,他起身把猎杀回来的野猪尸体搬到了我们面前,拿出了自己的短剑,剖开了这大个头的棕毛野猪。   这是他今晚的收获。   他小心俯身,切割着它身上的肌肉,胸前摇晃着一个亮晶晶的挂坠,我从未见过这个挂饰,若不是他难得地以光着上身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恐怕也没有机会看见这个饰品。   “你胸口的是……”   “这个吗……”他指了指胸前的挂饰,“这是我母亲给我的……说起这个的话,也有好多年没有回去看看了啊。”   “很多年了吗?”   或许是因为从未经历过艾丽娜以前的岁月,当说起这样的话题之时,我总能感到一些莫名的遥远感。   “说起这个的话,我在宫里呆了有七八年呢。”他半跪在地上,一边与我说着话,一边割着野猪身上的皮肉。   “那你今年是……多少岁?”   “二十四岁。”他长舒了口气,把厚实而坚固的野猪皮割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有些不对。”伊丝塔轻声说着,指向了那个被剖开的野猪尸首,“仔细看看……”   “哪里?”   我们围住了那个尸体,小心地注视着这个血淋淋的东西。   “不……应该只是我多心了……”伊丝塔咽了咽口水,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   营地里的气氛在转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形态和正常的猪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芙莉德才轻声说道。   “多谢提醒,女士。”希格梅因点了点头,“的确不一样……”   说着他拔出了这只猪的腿骨,把它握在了手上。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也没办法帮他们分析,只能干看着。   这种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没用……   “骨骼的形态……不全是猪的,比起猪……还像是人的,比如颈骨和腿骨……等一等……这有些不太对劲……”芙莉德指着那些白森森的东西,语气凝重。   “乱七八糟,真是见鬼……”   “我比较担心能不能吃……”   “吃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这毕竟还是猪。”伊丝塔安慰着我,而我也点了点头。   “或许我们不该如此选择的……横穿这个不祥之地……啊,和那些赏金猎人对抗反倒还让人放心一点,他们至少是人类。”希格梅因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不过既然已经如此选择了……就坚持到底吧。”   我们也只能点头,然后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大哈欠。   也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试试这个……”   伊丝塔抱起了自己的衣服,翻找出了一个小陶瓷瓶,把它握在了手上。   “鼻烟壶?”   “是从艾尼克希亚那边拿到的,她在临走之前还给了我们一点点东西。”伊丝塔耸了耸肩,“她人还蛮好的嘛。”   她埋低了头,鼻尖凑近了手心里面的鼻烟,咬着嘴唇,小心地吸着。   她的表情慢慢地舒展开了,露出了淡淡的惬意和放松,微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眼神却出奇的清澈干净。   “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你舒服很多。”她如此低声说着,嘴角扬起极其细微的笑容,“能够……缓解很多东西,能让你稍稍放松一点……至少能让你神志清醒一点,能够缓解该死的头疼……也能让你暖和一点。”   我接过了鼻烟壶,凑近那个小口,嗅着从里面涌出的芳香气味,取出了一点点,也小心地涂在了自己的鼻子里。   这个圆润的小瓶子最后传到了希格梅因的手上,但他却没有拧开它,而是把它收进了怀里。   “我现在状态还蛮好的。”他轻声说,“等会……等我困一点再用它……它应该能帮我打起一点精神。”   今晚依旧由他守夜……由最让人放心的他来守夜。   “晚安,女士们。”   “晚安,亲爱的骑士。”   我闭上了眼睛,缓缓入睡。   . 8 .   在其他人入睡之后——   “这里……”希格梅因盘坐在地上,把佩剑插在了土里,注视着迫近的黑暗。   空荡的丛林里,泛起了遥远而怪异的声音。   无比细碎的声响……   “时隔多年之后,我还是要来到此地啊。”他叹息着,“这里最终还是需要收拾和净化啊,临近的罪恶……种下的苦果……贪欲的报应。”   最终还是无法逃避啊。   “总得有人为那些事情负责……只是……”   火焰在摇摆,扭曲成魔鬼一般的形状。   在这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森林里……   树林里……究竟埋葬着多少尸骨?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三章 黑色森林(1)   第三章 黑色森林 .   1 .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阳光。   那是模糊的,炫目的,昏黄的,惨淡的,不详的昏黄光芒,仿佛裹挟着某种刺鼻的气味,就像是魔鬼和怪兽的呼吸,比起温暖的东西……它更像是一团轻薄的毒雾,几乎让人作呕……让人惊恐不已,让人退避三舍。   但至少是白天了……   在度过了黑暗的夜晚之后,我们最终回到了白昼的拥抱之中,在光照下,我们至少还能拿回一点优势,至少有能够立足的地方。   只有在光中,我们才能……找到胜利。   我错过了拂晓的微光,错过了那如同希望和拯救一般的,从地平线彼端扩散开的光晕,但没有错过这从天顶上倾泻的光,如同赦免一般的阳光。   尽管这阳光……也透着如同被污染了的不详。   . “呼……呼……”   我直起了后背,恶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却又觉得自己把那些肮脏的东西吸进了肺里,立马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   伊丝塔拍了拍我的后背,关切地询问着。   “没什么……”我缓了口气,露出一个能让她放心一点的表情,“只是嗓子干。”   “喝点水吧。”她把水壶递给了我,然后从地上坐了起来,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谢谢。”我咕咚咕咚地喝起了水,缓和着身体里面的那种恶心感和干渴感。   芙莉德早就起了床,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了一边的圆石上,闭目养神。   希格梅因则半跪在燃烧殆尽的火堆旁,拿出如白骨一般惨白的绷带,一圈一圈地把它们缠在了自己的腰腹上。   “希格梅因?”   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思考了好半天,最后却也没有把自己的问题抛出去——你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没关系吧?   总觉得这样的问题问了也是白问,而且总觉得现在根本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打扰到他的思绪,况且得到的八成也是——“我没事”或者“请放心”这样的安慰人的话语吧?   “嗯?陛下……啊……您总算是起来了。”他看向了我,放下了卷起的衣服,拍了拍身上的灰,嘴唇颤抖着,“休息得可还好?”   我能够感觉到,他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焦虑,说话也有些哆哆嗦嗦的,虽然只有极其细微的一点,但我依旧能够感觉到。   他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后面几天还是让我这个“活人”来守夜吧……   “还算行,谢谢。”我挤出一个笑容,直起了后背,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做着最后的休整。   昨晚上应该还算太平,至少没有赏金猎人的突袭,也没有丛林野兽的侵扰,但即便如此,昨晚做的噩梦依旧让我冷汗直冒,身体发凉。   噩梦的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有直立起来的猪人,长着粉红色皮肤和长而恶臭的鼻子的那种猪人,拿着锈蚀的铁链子和红斑遍布的钝刀,迈着蹒跚的步子,像是幽魂一样地在我的周围游荡。除此之外,我还看见了一团血红色的东西,我极力想要回忆起那东西的细节,但思绪一触碰到那东西,大脑就像是被搅碎那样剧痛,我只知道那是极其诡异的东西,而我更倾向于把它描述成一个巨大的肉团,浑身遍布青色和紫色的筋脉,就像是心脏那样有力地跳动着,带着浓烈的腥气和满满的亵渎意味。   大概是昨天晚上希格梅因打猎回来的野猪给了我不好的联想,还有他们所做的分析——从那野猪尸体中取出来的残破白骨,他们说这个东西不像是野猪的,而且具有人类的特征,所以很自然地,我也就会联想到那样的生物吧……   不得不说……这玩意真是梦魇……   我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整夜的休息和身体的自愈力已经把我的状态调节到一个较好的地步了,减压病所带来的痛苦大多也都被解除了,这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至少我能够战斗了,不会为此拖累其他人。   .   “你还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看了一眼收拾齐整的伊丝塔,轻声问道。   “嗯……怎么说呢……”伊丝塔扎着马尾,轻声说,“反正我也得穿过这片森林,不如一起走来的安全。”   我倒觉得她其实有更加方便的方式离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而她之所以留在我们身边,大概只是因为“这样会更有趣”之类的理由,或者如她所说的那样,她很“喜欢”我们,觉得和我们很有“”,她是个很随性的人,用这样的方式解释,倒也蛮合适。   “不能再耽搁了,继续出发吧。”希格梅因系上了他的披肩,如同宣告一般地对我们说道,“我们必须快一点穿过森林,这一路上鬼知道还有什么怪事情……总之快点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随后我们处理掉了营火的痕迹,继续踏上了旅程。   . 2 .   我们确认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在植被茂密的丛林里穿行着,因为伊丝塔的敏锐直觉,我们总能避开那些天然的陷阱——烂泥覆盖的沼泽,被落叶遮蔽的巨大圆坑,蛰伏的毒蛇,还有腐烂的树洞。   这一次我们得到了黄金罗盘的其中两个组件,指针由克洛格转交给了芙莉德,而表盘则由艾尼克希亚转交给了我,虽然它们的取得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但总归是一个重大的收获……不过还是要担心一些事情,艾尼克希亚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才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了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为此最好还是小心一点才好。   “大概……”芙莉德端着表盘,然后把指针搁在了上面,放在阳光下端详了许久,“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研究它的用法……因为它似乎并不完整。”   “完整的罗盘有什么用?”   “能够指导这世界上所有事情的真相。”她笑了笑,把它们收到了包裹里。   “但愿不只是个传说……”我把手背到了身后,继续前行。   .   在走过了灌木茂密的区域之后,我们抵达了一片池塘区,水很浅很清澈,大约只到人的膝盖,应该是某条地下河流上涌积成的一个小池塘。   当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在这里面取一点水时,希格梅因已经跑到了这个池塘边,发疯一样地跪倒在岸边,把手伸到了池水里面。   “水蛭……这里有水蛭。”希格梅因的声音几近颤抖,“太好了……这东西说不定会有点用……”   他急急忙忙地俯下了身子,拿出了准备好的陶瓷罐子,在浅水抓着黄褐色的软体动物,表情急切而紧张,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从未如此恐惧和焦急,强烈的焦虑感让他汗如雨下,除了让人心痛之外,也让人感到了……悲哀和恐慌。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你不对劲……希格梅因……你不对劲……”我看着这样的他,一种莫名的悲哀与困苦涌上了心头,让我不由自主地朝着他伸手,“你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你也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的变化很大,这一路的行程让他的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包括表现……还有性格……原本无比沉稳自信的人,如今变得焦虑不安,精神压力带来的负面情绪占据了他的心,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无比煎熬。   虽然他很坚强,充满韧劲,但远比我们漫长的旅程和对自己的严苛要求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和身体,以至于他的情绪依旧被焦虑,不安,乃至于恐惧所覆盖。   即便是有着一颗热诚如火焰的灵魂,他也无法承受如此之多的东西。   我们或许也会……被改变……   “我知道……陛下,我比您还要清楚我自己,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深呼吸着,把柔软的,长满褐色斑纹和环纹的动物塞进了陶瓷罐里面,“所以……请原谅我……”   他几乎是在哀求着我的宽恕。   “我……”   我跪坐在了他的身边,想握住他的手,给予他一点力量和信心,却被他粗暴地推开了。   “请求您的宽恕——现在……不要触碰我。”   他侧腹上的绷带被他取了下来,露出了那可怕的肿块。   那是一个个如鸡蛋大小的紫黑色的肿块,连同着很多的豆核状脓疱,遍布在希格梅因的侧腹的肌肤上,就像是天罚和诅咒一样不详而恐怖,伴随着他的呼吸,他的皮肤还在渗血……并非鲜红色的血,而是黑红色的……这该是何等可怕的症状!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而且……至少在昨天晚上,他身上还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猛然抬起了头,看着他的脸,想要询问他,但一旦注视着他,我却不愿意去询问这样的问题。   不……这……我绝不允许……   “黑色天灾……不……我明明……”希格梅因低垂着头,“明明只是接触到了一点,哈……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这个东西……到最后却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东西啊……”   “黑色……天灾……”   “这到底需要用到多少水蛭……”他喃喃自语着,忽而捂住了自己的腹部,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我相信你们泛黄的,漂亮的斑纹……”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希格梅因卿!”我朝着他大吼,   伊丝塔和芙莉德也走到了我们的身边,随时准备“看护”这位骑士。   “阿涅丝?”他呼喊着一个名字,注视着遥远阴森的树丛,但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他急急忙忙地起身,却被我按倒在地。   “别做傻事……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压低了声音,而后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涣散而焦虑……还有恐惧。   “如果……如果我无法支撑了。”他轻声说,“如果我死了,不要触碰我,也不要把我埋葬……我不希望您也……”   “别瞎说……”我瞪着他的双眼,“我绝对不会放弃你,就像你从未放弃过我一样。”   随后,几乎是强硬地,我握住了他的双手。   那双手温暖依旧。   “你绝不会死……我保证……”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激励着他。   “谢谢您……”   或许是我的言语起了作用,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眼瞳里的焦虑感也消失了……啊,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我把他的手放在了脸边,微笑着看着他。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三章 黑色森林(2)   . 3 .   你知道什么是麻风病吗?   啊……或许不该过分提及那些症状和结果,但却又不得不说。   对战士们最重要的,应该是麻风病带来的……某种改变。   手指会被改变,因为神经和纤维变得粗大,皮肤上和皮下组织会生长越来越多的红斑,还有破损和皲裂,因此手指也变得扭曲,萎缩……甚至于断裂,最终或许只会剩下一两根稍稍正常一点的手指,或许不至于残废,但终生无法使用精巧的兵器,无法使用弓箭,甚至于西洋剑,终生只能挥舞破败的大剑。   脸也会被盖住,必须戴上面具来遮盖被疾病扭曲的嘴角,去哪里都需要披着白布和板甲,终日只能沉默寡言,没有人会愿意接触他们,更不会有人愿意看他们的脸,就算他们是击败魔鬼的,传奇般的英雄和伟人。   只有孤寂和越来越多的战斗陪伴着他们今后的人生,再无别的东西,永远地被排斥在外,直到死去。   所以他们强悍而坚毅,比任何人都要坚毅和强大,那正是他们可以坚持如此之久的源泉——由伤痛和理智所带来的美德与力量,尽管代价高昂到让人难以接受。   其实啊,英雄的生命,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坚韧,剥开那英雄的外壳之后,剩下的或许只是一个柔软的人,一个脆弱的生命。   却有着美丽而高尚的灵魂。   .   希格梅因染上的是一种很可怕的疾病,不,应当用“瘟疫”来称呼它才更为贴切一些。   它被称之为“黑色天灾”,这名号足以证明它的恐怖。   而患上它的人,会在三到五天内死去,而且死相极其惨烈,关键是它同样具备强烈的传染性,就算是对话,触碰,甚至从患者那里买到,接触到,拿到任何东西,都会传播这种疾病,同样值得一说的,某种啮齿类的小混蛋也是这种疾病的传播者之一。   最重要的一点是——它没有任何药物和方法可以治愈,甚至连缓和的方法都没有。   希格梅因患上的,就是这种疾病。   但是他的患病几乎是瞬息间的,毫无征兆的,昨夜之前他还是健康的,但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他的疾病就加剧恶化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地到来,而他的精神状态也进入了非常不稳定的状态。   虽然说他现在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但这种疾病必须……必须要尽快解决。   .   我们继续行走到了林间的道路上,希求尽快通过这片茂密的森林。   从天穹倾泻而下的阳光在此刻看来也是恶毒而可怖的东西。   芙莉德和伊丝塔走在了距离我们数米的另一条道路上,和我们相隔而行,这是我们所提议的,不能让其他人也患上这种该死的疾病。   但我,却和他并肩而行,握着他的手,与他一同前行。   这几乎是我强硬的做法——靠着他的肩膀,握着他的温暖的手掌,与他一起行走。   我不害怕——   我不害怕他,而他却在害怕我。   我知道的……   如果没有人在他身边,给予他力量的话,他会陷入不可逆转的狂躁与混乱,还有失望与绝望。   我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还能坚持”这样缥缈而不可确定的理由上,我必须给予他信心和力量。   但愿我能给予他勇气和信念。   “您不怕……也得上这种病吗?”   “我不怕。”我耸了耸肩,“如果得上了更好,这样我就有更多的理由救你了帮助你了。”   “您还是和以前一样乱来。”希格梅因轻声说,不知是叹息还是怀念。   “乱来就乱来吧。”我我抓着他的手,跨过一个又一个长满尖刺的障碍,“我倒是无所谓了。”   .   一个建筑物出现在了视野中,正是我所见过的那种那种触角形的喷泉,而它则藏在一棵高大的树下,掩映在窄叶的灌木丛中。   会喷出充满酸咸气味和草木灰气味的,造型极其怪异的喷泉。   “你看那边……”我指向了那个喷泉,让希格梅因朝着那个方向看。   十分有默契地,我们一起走近了那个像是某种图腾的小装饰物。   “这个东西……”希格梅因欲言又止,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我有一种预感,这种喷泉或许并非人类的建筑,而建造它们的,也并非人类。   这里留下的痕迹和废墟,原本或许也并非属于人类。   整个森林都透着诡异,如同笼罩着一层漆黑的幕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他如此回答了我。   “是这里的人留下的吗?”   “不全是……”他的声音变得很迟疑,“不全是这里人留下的……”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很多事情,说实话我也的确应该告诉您的,如果等会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和您讲讲我以前在此地的经历,还有一些……很奇妙的故事,以及一个朋友的故事。”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表情变得温和而平静。   我猜应该会是某个充满羁绊的故事吧?   沙——   有声音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在穿过树林。   我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尽管只是一瞬间,但是我十分相信我的眼睛。   不……等一等,这片森林里面还有其他的人?   就是我失神的这一个瞬间,希格梅因就已经追了出去。   . 4 .   “阿涅丝!”   希格梅因呼喊着那个名字,追了过去。   我咬紧了牙关,朝着一边的芙莉德和伊丝塔招了招手,随后立刻朝着希格梅因追的方向跑去。   如同皮鞭一样粗糙的枝干打在了我的脸颊上,让我的皮肤都在发疼,这森林的灌木真是多到人头疼,要是没有这些灌木丛,或许我们早就能离开这片森林了。   这个被希格梅因称之为阿涅丝的人,正带着我们朝着森林的最深处进发。   她跑的并不快,我们很快就追上了她,但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一个错身扭跑进另一条小道里。   最终疯狂生长的粗大藤蔓帮我们拦住了她。   她背靠着那如墙壁一样高大的扭曲藤蔓墙,弓着身体,注视着我们——如果她的确是透过那泛黄的镜片看着我们的话。   她的打扮极其奇特,是典型的“鸟嘴医生”的着装,一身泡过蜡的墨绿色外套和亚麻色帆布衫,衣服的下摆至垂到脚上的靴子边,胸前的绳结早已被黑色浸透,暗红色的腰带上拴着精制的香囊和圆滚滚的药瓶,戴着黑色如乌鸦的帽子,脸上则戴着塞满香料,可以过滤空气的,状如鸟嘴的面具,皮带子绕过了后脑勺,银白色的铁钉活像是刑具的一部分。   这的确是医生的打扮,我记得这样的装束只会出现在疫情最为可怕的地方,这身衣服也逐渐笼上了死神一样不详的色彩。   不知为何,我感到了不安,并非是因为这身衣服,而是对面前的这个人。   “阿涅丝!你该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吧?”希格梅因弯着身体,大口地喘息着,但言语依旧强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身体在颤抖,不知是喜悦还是愤怒。   “唔……”   她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鼻塞的哼哼,又像是在哭泣。   “我说……”希格梅因逼近了几步,把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但阿涅丝却拼命地闪躲和挣扎着。   “不对头。”我挑了挑眉毛,注视着那两个明晃晃的镜片,手已经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了。   我试图透过这个镜片与她对视,但是我却找不到任何焦点,她要么是在闪躲,要么……里面的就并非人类。   强烈的危机感迫使我提起了精神,注视着面前的人,提防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涅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句话也不说,还一直躲避着……”,希格梅因忽然朝着她伸手,在瞬息间揪住了她的面具,然后用力地掀起了她的面具。   而当他摘下她的鸟嘴面具之时,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恶臭的猪头,发达的咀嚼肌,粉色的肌肤,还有那沾满泥巴的长鼻子,毫无人类该有的特征。   猪……人?   我昨晚的噩梦成真了,这梦魇一样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   希格梅因的脸色在霎时间变得铁青。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三章 黑色森林(3)   . 5 .   它的鼻子在喷着热气,圆滚滚的小眼睛注视着我们,却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那样忽闪着,嘴角上咧,露出獠牙和怪异的唇,脂肪堆积的脸颊上沾满着色彩鲜明的污物,那像是呕吐物,又像是排泄物,又像是腐烂的食物。   在摘下面罩的瞬间,那种怪异的,让人反胃的臭味便扩散开来,让人的胃都有些痉挛。   “这是什么东西?猪人?”   没来由的恶寒让我退了两步,拔出了腰间的剑,严阵以待着。   说实话我现在就想把这个怪东西砍倒在地。   我必须等等,希格梅因似乎还在考虑着什么——但是他的表情已经有点不太妙了,恐怕不用我出手他就能会动手解决掉这个奇怪的生物。   “对……正是这种东西。”   他回答了我,但语气里透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他……早已见过这种东西,而且那感觉并非痛恨,而更多的是悲悯和哀恸。   他对这样的生物似乎有着别样的感情,那并非痛恨,也并非厌恶,而更多的是对往日某事的怀念与……某种特殊的歉意。   尽管这歉意感也无比淡薄和微妙。   他的的注视也因此而无比“仁慈”。   . “哼——”   这个猪人发出了极其轻蔑的哼哼声,那裹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也在身上摸索了起来,直到它摸索到一个小刻刀——那大概是用于刻木头或是切面包的小刀子,那上面的的锈迹和血痕证明了岁月和屠宰的用途。而后它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向着我们袭来。   “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希格梅因喃喃自语,一个闪身躲掉了那木刻刀的挥砍,撤步到了它的侧面,而后于那个瞬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如闪电一般刺穿了它的咽喉。   噗嗤——   猪人倒下的沉闷声响在血液喷溅的声音之后应声响起。   “如果我早点想到这一点……真抱歉。”他如同念咒一般絮絮叨叨地讲着话,“安息吧,肮脏的傻瓜。”   他默默地收回了剑,耷拉下了脑袋,半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喘息着。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欲言又止。   我十分确定……这种生物或许和希格梅因本人有一些关系。   那么这个东西……   “我以为你不会杀掉它。”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如此说道。   “很多时候死亡是解脱和宽恕,对于眼神低垂,双眼昏暗无光,疲惫而绝望的人来说,死亡和逃离的确是最合适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方式。”希格梅因背对着我,声音忽而变得很失落,“但有的时候……这并非我所愿之事。”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重新理了一下他的右臂披肩,然后走到了这具尸体的面前,开始处理起了这个尸体身上的东西。   我也走近了一些,这衣服上散发的蜡味和膻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我也就没有伸手去碰这玩意儿,而是一直注意着希格梅因的反应。   比起这个东西的处理,我更在意希格梅因的状态,我只希望这东西不要扰乱到他的心智,如果他的心态因为这而被扰乱……我也会强行把他拉回清醒。   的确……只是单纯地看着这东西,仿佛都会陷入混乱。   “这件衣服是阿涅丝的……但是这个面罩并不是。”希格梅因望着手上的鸟嘴面具,埋低头,嗅了嗅那长长的鸟喙。   随后他露出了恶心反胃的表情。   填充在里面的并非浸透着留兰香叶和阿片酊的大块棉花,也并非由夹杂着苏合香和龙涎香碎片的网罩,而是由不知名的遗骨和变质的碎肉填充的恶心东西,腐烂和酸蚀的气息更加强烈地混合在了一起,“酿造”出了更加令人反胃的气息。   只是闻着这种气味,都会被传染疾病。   我搭了把手,把这个猪人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来。   说实话,在这个东西的身躯完全出现在我面前之时,我除了因为那脏臭的皮肤反胃之外,也为这个东西的骨骼精奇而惊讶不已。   像是人类,却又不像是人类,像是裹了一层猪皮的人,又像是裹了半身人皮的猪。它的皮肤并不如人类那样光滑,反而粗糙而充满皱褶——那些污垢就藏在其中,给予人极其不好的感官体验;更加有意思的则在它的肋部和腹腔处,那个地方形成了一个极其怪异可怖的断层区,就像是起伏的山脊,那肋骨就直挺挺地突在外部,就像是一个临近饿死的人,又像是一具散发着药水气味的干尸。   “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的确……不过它更适合被称之为诅咒。”   “诅咒?”   “您觉得这样的东西符合常理吗?”   “就算你这样说……”   “这东西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是错误而悲哀的产物,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他的言语把我噎得有些说不出话。   “所以……你知道这一切的事情,对吗?”   “对……不过那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尽管……回想起来也是历历在目。”希格梅因叹了口气,折叠起了手上的外套,“那一切……都让人无法忘怀。”   . 6 .   那是在数年之前的,一次外出的任务。   一场瘟疫爆发了,它席卷了很多的小镇,村庄,乃至城堡,从丁尼到奎尔波斯,从加沙到莱赫,所到之处皆是死亡和哀嚎,痛苦和瘟疫在大地上蔓延,甚至于画家都开始描绘起这末日一般的绝景,以无比悲哀的姿态——《死神之凯旋》,那高大的瘦马行在路上,马背上驮着惨白的骷髅,车厢里都是骷髅头,地上皆是死尸,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工匠农民,都死在路上与石头边,死亡在高歌,骷髅们身着白衣站在船上,整片大地再无别的活物。   它被称之为“黑色天灾”,它的“丰功伟绩”在诗人与疯人的话语间传颂着。   但我们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把城堡封锁了起来,把人流繁杂的地带和人的聚居区的城镇都封锁了起来,同时派出了大量的瘟疫医生——正如那鸟嘴医生,还有一支小军队。   他们的目标是……把所有活着的感染者聚集在一起,然后封锁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同时也要焚烧掉所有的尸骨,在一切还能被挽救之前。   虽然很残忍,但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因为那支军队,甚至这队医生也将一去不复返。   希格梅因则是这一场行动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参与者,他跟着一大队的瘟疫医生出发了,或许在这个瘟疫尚未平息之前,他们都无法回来。   或许是有了些许历史经验,这个疫情的扩散得到了极为有效的遏制,尽管它途径的村落都尸横遍野,但疫情却没有因为商队而进入城市——正如我们所预防的那样,我们隔绝了绝大多数的城镇,让疫情只会在小部分的地方扩散,这样才能够防御和控制。   而最后一个小镇,则是在星之湖东部森林附近的,一个名为亚哈的小镇,这个城镇也在因为病魔而饱受折磨,但它也是……这瘟疫游行的终点。   当这群医生和士兵载着数千名病人来到这城镇之时,死亡便如乌鸦一般盘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带来了绝望和悲鸣,教堂的丧钟一次又一次地响起,牧师一次或许要为数百名死难者弥撒,然后把他们一起草草火化,这正是悲哀之处啊,没有人能够逃离这恐怖的阴影。   那时的希格梅因结识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她也是瘟疫医生的一员,或许是一见如故,两人的关系却也朝着某种火热的方向行进。   尽管死亡随身而行,但破晓近在眼前。   时近秋冬之交,疫情也在逐渐平息。   或许是这最后的乐观局面让人们思考起了一些东西,在王国的指派下,炼金术师们和医师们组建起了一个特殊的机构,研发出了一种药物。   那种药物的主体不得而知,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但明眼人或许都知道……那种物质来自于非人类,乃至非可理解之物的身体。   如果为了大义的话……这也未尝不可!   他们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药品,一种闻所未闻的药品,一种代表着仁慈与宽恕的药品。   这种药品……被运到了城镇里……用于实验。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三章 黑色森林(4)   . 7 .   药品在城镇里分发了下去,幸存的镇民抱着绝望的心态喝下了它们,他们已经不再相信放血疗法和水蛭能够拯救他们了,咸湿的圣水和呛鼻的草木灰已经渗透了这片堆满尸骨的土地,祷告做了一次又一次,鞭笞受了一次又一次,但没有人能够拯救他们,这真是绝望的景致啊!但他们依旧想要活下去,也就是所谓“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了吧!   在第一个人接受了药物之后,几乎是奇迹一般的,这种疾病被遏制住了,瘟疫的症状在消退,在消失,他们活过了第四个,第五个,甚至于第六个日出,然后……活了下来,身体也不再剧痛,所有的一切都被减轻了,甚至于生命的重量也被减轻了。   在绝望之中复生,注视着破晓的曙光。   足以让人亲吻大地的恩泽。   如同主再临一般的奇迹。   不用担心咳死在午夜,不用担心会猝然死去,不用害怕那恐怖的死状。   死神也只能退避三舍,死神也终于被击退了,死神与天灾最终也被人击败了,第四位天启骑士也在人的顽强下吃了瘪,人类……赢了。   尽管代价是无数人的生命,但最终的胜利属于人类。   死亡与瘟疫被阻挡在外。   庆祝的宴会在举办,葡萄酒被摆在了桌面上,所有人都在庆贺,在喜悦中欢呼。   但是这胜利……来的未免有些太过突然了一些,也太过容易了一些。   所以,代价随之而来。   .   从身体的最深处开始畸变,程度可能有大有小,有轻有重,骨骼被某种东西改变,肌肉被改变,身体的构造在被改变,身体在不自觉地下沉,脊柱和骨盆在下沉,颈骨变得不灵活……他们以为这是大病初愈的结果,只要再等待一段时间,这一切都会消退,没有什么能比“活下来”的感觉更能麻痹人的神经了。   这个药物永远的改变了他们,把他们变成了非人类的东西。   猪……不,应该用稍文雅的一点的方式,应该称之为豚。   人与猪的结合产物。   或者说……慢慢变成猪的人。   不,在当时,这个实际上还并不明显,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整件事情的真意。   尽管还有人在死去,但一切都似乎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医生也开始不断死去之时,他们才意识到,现在庆祝或许为时尚早。   变化和异变依旧在进行着,而当一个异变极为严重的人出现在城镇之中时,恐慌又一次地爆发开了。   怪物被杀死,尸体被焚烧,恐慌依旧在继续,没有半分遏制,甚至比之前更甚。   除了疫病,还有不洁的恐慌,对怪物的恐惧,还有对药物的愤怒。   这一次的绝望比之前更甚,因为这一次失去的……不只是生命。   那些被改变的人身上依旧留存着黑色天灾的细菌,这种瘟疫在他们的身上蛰伏和生存,他们并不会被感染,但是正常的人依旧会被感染。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很难被说是正常人了。   只能被称之为怪物。   .   希格梅因认识的那位瘟疫医生正是阿涅丝,一位充满决心的女性,也是一位充满智慧的美丽女性,她一直在试图照顾并治愈那些病人,而就在这一过程中,两人的想法和理念越走越近,虽然没有那么深入,但两人下定决心来保护……或是解决这里的所有人。   他和她一直在努力,在寻找办法,在调查这下发下来的药物的来历。   但是时间已经不够他们做这些了,愤怒与混乱已经爆发开了。   士兵在被愤怒的猪人杀害,瘟疫医生也在混乱中逃跑和死去,人越来越少,怪物越来越多,死尸又在不断增加。   最后的方法……被确定下来了。   这个小镇的地下,还有遗迹,包括一片贫民区,和一条肮脏的下水道,所有的猪人最终都被赶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区域,以其他的方式继续生存着。   仅剩的士兵和瘟疫医生完成了最后的驱逐,以他们的生命作为代价——被杀,或是自杀。   没有人逃离这里,怪物也无法出去,它们也不会出去,瘟疫被封印在了肮脏的下水道和破碎的废墟里,永不见天日。   瘟疫最终消失了,亚哈镇也消失了,连同数千人的死去和无数怪物的诞生。   除了希格梅因和阿涅丝,所有的人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   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他们只需要回去,然后接受褒奖和赞誉。   但是……结局并非如此。   .   “事实上,阿涅丝留下了黑色天灾的解药,她找到了医治这种疾病的方式,但为时已晚,整个城镇已经被异变和瘟疫攻克了,整个城镇几乎没有正常的活人了。”   “方法?”   “除了能够治疗和缓解药物之外,她还找到了一个护身符,不……那或许用圣物来称呼才正确。”希格梅因说,“她找到了一块宝石,那正是圣物——一个能够遏制瘟疫扩散而并非治疗疾病的特殊圣物,她找到了它,然后……把它制成了一个足以庇护这个小镇的东西。”   一个足以治疗一个镇子的圣物。   “她把它留在了小镇里……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当时的我已经逃出了这个被ruins(毁掉)的城镇,在它彻底沦为废墟之前,我逃离了这里——在阿涅丝的谎言下,我独自离开了这个地方。”希格梅因摇了摇头,缓缓的收起了那件衣服,“我以为她会与我一起逃离这里,但是我却没能找到她,也没有人找到她,目击者说她回到了那个被诅咒的小镇,走入了那肮脏的贫民区和下水道,之后便再无音讯。”   “我以为她也会逃离——正如她对我说的那样,她也会逃离这个恐怖之地,与我一起。”   之后他便沉默了,不愿再多说。   “那这个猪人呢?”   “他们曾经是人,也并非曾经为人。”   “真是个奇怪的世界啊。”   在听完了这个故事之后,我突然从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确实是这样的。”他叹了口气,把那个鸟嘴面具扔到了一边,然后用西洋剑劈烂了它。   “所以你在找阿涅丝?”我轻声问着,“你觉得她还活着?还在这片森林里面?”   “我试着找过她,但她最后的线索只停留在这里,之后再无别的消息,我试图忘记这里,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希格梅因说,“我也患上过黑色天灾,是她救了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失魂落魄。   我有些理解这种感觉了。   “说不定还能找到她,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我安慰着他,“反正我们也要通过这片森林的,到时候试着找找看吧?”   “谢谢您。”   他低声说着,语气变得沉静而温和。   .   “你们发现了什么?”   伊丝塔急匆匆地追到了我们身边,露出了关切的表情,她的弓已经握在了手上,随时准备着加入战斗,而芙莉德则姗姗来迟,远远地看着我们。   “一些……很糟糕的东西。”   由于信息量过大,我也只能用这种含糊的言辞来应付伊丝塔。   “猪人……看样子很糟糕呢。”伊丝塔瞥见了地上的尸体,严肃地说。   “或许没那么糟糕。”我耸了耸肩,说着不着调的话。   虽然情况很糟糕,但总体上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就算那里有大批怪物,我们也只要避开就可以了。   “无须多问,也无需多知,要么就此离开此地,要么如火焰般净化这不洁的土地——以信仰的名义。”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必须毫无迟疑,必须毫无顾忌,也必须毫无畏惧。”   “你……在说什么?”   他突然如演讲一样的发言突然让我感到了不安。   “真相是奖赏,而并非开始之时就有的目的……”他继续说着,“但它也是一个诅咒,一次对自己的背叛,或许最终的结果会与自己的期望完全相反,会让人充满苦涩和悲恸。”   “你该不会……”   我想要劝阻他,但是却又意识到他的此言的意思了。   他还患着病,如果想要救下他的话,最合适,也是最有成功率的方法则是寻找阿涅丝遗留在这里的圣物,就算我也因此染病,但只要找到这个东西,我们就能够被治愈。   圣物肯定就在废墟之中,因为有这个东西的存在,瘟疫才没有扩散。   这是他的意愿,也是他的心结,也是他的希望。   “不要害怕,我们的行为是光明且正义的,”他低声说着,向前走去,“或许……很快我们就需要做出一个决断了。”   所谓真相……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四章 未见之镇(1)   第四章 未见之镇 .   1 .   营火又一次地在黑暗中升腾,映照着每个人的脸颊。   像老鼠那一般不安地瑟缩着,注视着黑色的影子,如同目睹暗藏在阴影中的野兽。   在这黑色的森林之中,等待我们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它们还有……有多少?   还有多少怪物和陷阱在等待着我们?   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在等待着我们?   希格梅因远远地盘坐在火堆边,用长长的木棍拨弄着燃烧着的木柴,一言不发。   笼罩着我们的阴影越来越深了。   树木的影子如同魔鬼的手指,灌木与荆棘如同狼牙般锐利。   心中的不安与畏惧也越来越深,就像是用刀片切割人的骨头那样深切和疼痛,虽然身处森林和旷野,但却有着幽闭一般的窒息感。   周围一片寂静,扭曲的野兽隐藏在阴影之中,磨着牙齿,等待着我们放松警惕。   这里……甚至都无法看到月亮,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夜空。   我们只能待在原地,黑暗是怪物最好的屏障,在连光线都被吞噬的黑暗之中,即便是有温暖的火把,我们也无法进入黑暗。   只能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被诅咒的日光来临。   .   营火上的吊锅里烹饪着野猪的肉块,鼓泡的水喷着滚烫的热气,肉与蘑菇的香气在扩散,肚子也在咕咕作响。   就算不是为了填补饥饿恢复体力,这醇厚的香气也让人忍不住伸手品尝。   我们找了一些蘑菇,还有昨晚猎杀回来的野猪肉,把它们一并扔到了锅子里,一同烹煮。   “这东西能吃……对吗?”   尽管有些不太放心,伊丝塔依旧如此询问着我们,以期待一个肯定的回答。   “如果你不害怕的话。”我捞起了红褐色的肉块,把它盛到了碗里,“如果你相信开水能够杀死藏在里面的瘟疫的话。”   “说不怕是假的。”伊丝塔耸了耸肩,把碗里的肉重新倒入了锅中,然后倒入了一些净化用的草药,“那就再煮一会儿吧,煮到烂熟为止,煮到用勺子都捞不起来为止。”   墨绿的色彩在水面上扩散,直到完全融入深红色的汤汁中,肉的香气里也蒙上了清苦的味道。   我屏住了呼吸,缩了缩身子,背靠在了树干上。   今天我们碰到了更多的建筑物和遗迹,还有残骸——都是人的尸骨,仅剩空荡荡的骨架,而泛黄的骨骼也在自然的腐蚀下濒临破碎。   没有入土的尸体散落在旷野中,恐怕连这片土地也埋葬不下这么多的尸体吧?   森林里……究竟隐藏着多少尸骨?   .   “你完全不害怕,对吧?”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   希格梅因搓了搓手,低着头,讲着怪异的冷笑话。   “毕竟我也是‘饥不择食’了呢。”   伊丝塔也一脸僵硬地讲着糟糕的双关冷笑话。   或许是为了终止这令人发毛的糟糕内容,我用力地拍了几下手,示意他们停止这样的对话。   但很快,幽静就笼罩住了我们,窒息一般的沉默感反而让人觉得更加难熬。   芙莉德坐在我的左手边,低垂着头,闭着眼睛,灰白色的长发垂落在胸前,一动不动,像是在小睡。   她也很沉默啊。   或许是这一路上太累了吧,自从进入森林起她就很少说话,偶尔才会跟我聊两句,说实话我感觉她的精神状态也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比起希格梅因的那种激烈的情绪反应(或许是目前困境让他的情绪强烈反射了),她的反应更趋向于沉寂和封闭……也就是沉沦的感觉。   似乎有某种阴暗的情绪正在她的心中滋生。   但……或许她只是没力气讲话吧,我有时候也这样来着……   .   “伊丝塔,草药还有多少?”   我看了一眼伊丝塔,轻声询问道。   “净化的草药要多少有多少。”伊丝塔摸了摸她的腰包,取出了一个药品,用力地晃了一下它,“啊……好像也不是很多了呢。”   “这种草药是……”   “算是精灵那边的特产吧,从青树上采摘下的果实,然后晒干,研磨成粉末,”伊丝塔解释着,“因为青树是用水晶树的果实种植出的,所以这种药粉能够净化所有的不洁,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和你们讲一讲世界树的幼苗和嫩芽的故事……还有龙王德洛尔的故事,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歌了……”   “原来如此啊……”   “但是这种药粉苦涩难忍,一般都不会用来处理食物,带着这东西旅行的一般都是像我这样的守卫或是森林游侠,在长途的旅行和居无定所的生活中,我们必须保障自己不会被饿死,也得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剧毒的食物而窝囊地死掉。”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伊丝塔伸了伸脖子,闻了一下锅里的食物,然后一脸糟心地掐住了自己的鼻子。   “那这种草药的能不能治疗一下希格梅因的瘟疫?”我眼前一亮,如此追问着。   “净化草药能够消毒,却不能治病,”伊丝塔惋惜地说,“瘟疫既然已经进入他的身体和血管了,至少……这种草药是无能为力的。”   “啊……”   “如果有血清的话说不定可以,但我也不确定精灵的药物对人类有没有效果。”伊丝塔摸着自己的下巴,语气迟疑说道,“我以前在神殿学过一些药理学,如果材料足够的话,说不定可以制作出一份解药。”   “但我也不记得药方了,虽然说阿涅丝已经找到这个瘟疫的解药,但最终却没能递交给我。”希格梅因耸了耸肩,走近了吊锅,半跪了下来。   “我说的是通用血清。”伊丝塔认真地说。   “你们精灵还真厉害。”希格梅因吐了吐舌头,加了两根小木柴,翻动着红热的木炭。   “应该差不多了。”   伊丝塔念叨着,用勺子盛起了肉汤。   当她的头凑近的时候,希格梅因触电般地缩回了脖子,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用责难般的眼神看着伊丝塔。   “没什么好畏惧的,如果我也患病了,我就跟你们一起去找那个什么……圣物,”伊丝塔嗅了嗅碗里的肉和汤,然后一口气把它们吃了下去,“我可是完全不在意的。”   接着她发出了满足的饱嗝,一脸轻松地看着我们。   或许也只有她这样双肩上没有担子的家伙才能有这样的良好的心态吧……真是的。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希格梅因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完全没有必要害怕……”   在奇怪的振奋氛围之中,我们共进了晚餐。   虽然说依旧苦得让人想哭,但却无比干净。   “还不错,就是有点塞牙……”   “老野猪肉是这样的啊。”   “明明煮了很久了啊……”   “好啦好啦,该休息了。”   希格梅因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鸟嘴面具,若有所思,然后把它扔到了火堆边上,双手合十。   “情况在好转,我们今天也依旧活着。”   “至少今天,我们也享用到了丰盛的晚餐。”   “我的心脏在我的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   “神明在祝福我们,至少他还没有放弃我们。”   “神圣的光辉终将洒落。”   在被死亡包围的绝境之中,信仰与火焰带着决绝的力量,焕发了生机。   在这黑暗的森林之中。   “明天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睡吧。”希格梅因也一头倒在了地上,“也别守夜了……没有东西会来的。”   “可别乱说啊……”   “相信我啊。”   “见鬼,我去树上睡了……”   “呼……”   彼此的鼾声与呼吸,给予了彼此活着的,和相互依靠着的质感。   等待破晓之时的来临——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四章 未见之镇(2)   . 2 .   在晨曦的微光勾勒出山脊的轮廓之时,我们继续踏上了行程。   冰凉晨雾冻得人脸颊发疼,就像是无数的砭石在脸上刺来刺去。   说实话,昨晚休息得很不好,一直睡了醒醒了睡,反反复复了好多次都没消停,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黑暗中……有好多双眼睛。   虽然无法确定,但我能够感觉到在周围的灌木丛里游荡着的东西。   不过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东西了。   .   所幸的是,在吃下那些野猪肉之后,我们也并未患上黑色天灾,或许真是伊丝塔的净化草药的功劳吧,也多亏那些滚烫的开水了,它们帮我们去除了藏在肉里的毒素,让我们得以避免那致命微生物的侵袭。   而希格梅因的情况似乎也有些好转,据他所说,他以前患过这种疾病,但后来因为阿涅丝的原因而治愈了,所以再次患上这种疾病之时,他本身也多少有些一些抵抗力,能够延缓这种疾病在身上扩散的速度。   “这是她留给我的赐福与印记……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了,明明记忆和伤痕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她也依旧在拯救着我。”他摇着头,说着奇怪的话。   “那就一起去找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打气的话,“如果你准备好见到她了的话。”   “感谢您。”他微微欠身,束起的白金色马尾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他的时间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紧迫,但依旧不可继续拖沓。   “小心脚下,我的朋友们。”伊丝塔小心地提醒了我们,随后拆除了地上的一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这老旧的陷阱虽然已经不再敏捷,机械的弹簧因为锈蚀而磕磕绊绊,或许连合拢都成问题,但我们依旧需要小心应付。   无意识的危害却有着邪恶的意图——它是陷阱设计者的杰作,但它的功效却未被其亲眼所目睹。   不只是这一个,还有很多类似的东西,除了藏在灌木丛中的锈迹斑斑的狰狞捕兽夹,还有落叶覆盖的坑洞,腐烂的麻绳锁套……这些东西只要中一次招都是大麻烦,拖慢行程不说,还会留下糟糕的伤口——该不会这也要用伊丝塔的净化剂来消毒吧,想想都会觉得疼。   “我去前面探路,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伊丝塔拉起了她的兜帽,翻身跃到了树木上,姿态敏捷凛冽如黑猫,“我顺便拆除一些陷阱,这东西还是蛮讨嫌的。”   说完她就运用起她精灵的技巧,在树木间腾飞。   “等一下她吧。”   我们坐在了原地,等待着伊丝塔的回归,我当然不担心她,但却对自身的现状感到了严重的焦虑和不安。   脚下的……是青色的石板,菌菇和苔藓已经在上面安了家,现在看来,却还有那么一点点温馨的意味。   我们所见到的遗迹越来越多了,那是人类生活的废墟——不知不觉间延伸而出的破烂石板路,埋在土层里的图腾和石雕,如同被巨斧劈断的矮墙,甚至于空无一人的房屋,浑浊的水井,这些东西正随着我们的旅行而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它们几乎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这里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属于居民的痕迹,但这里仅有我们这几个外乡人,再无的活人。   不羁的风穿过了林间,卷起如铜管一般的呜咽之声。   这里曾经有很多人生活过,也有很多人在这里死去。   林间的枯骨无声地诉说着一切的始末。   我也见到了更多的触角形装饰物,它们就像是鬼影一样藏在树木茂密的角落里,如果不是刻意去找它们的话,很容易对它们视而不见。   我一直没有说这件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与其他人交流这件事,就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让我闭嘴。   “好黑啊……”芙莉德叨念着,怀抱着那本黑皮书,抬起了头,望向了天空。   “是啊……”   我顺着芙莉德的目光仰望天空,视线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到的却是碧色的晴空。   为什么……还是这么黑?   即便是云破日出之时来临,周围的的一切依旧阴郁而诡异,头顶上就像是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黑色薄膜,阳光也像是照不进这片黑暗与阴郁笼罩的林地。   我们就在这阴暗的白昼中前行着,小心翼翼,焦急而又失落。   这太阳假得就像是画在天上一样。   “遗迹越来越多了。”   “是的,我们正在靠近亚哈,”希格梅因点了点头,“很快我们就将抵达亚哈的……废墟,那里应该什么都不剩下了。”   “亚哈很大吗?”   “要说城区的话,其实不算是很大,但是这个小镇除了其本身之外,也还有几个合并在一起的村落,不过村落距离中心城区的距离相对比较远,所以实际上整个亚哈镇的范围相当大,可以用‘一大片’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了……”   正当我们闲聊的时候,一个肉粉色的东西窜出了灌木丛。   诶?   停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物。   不……用生物来形容它未免有些抬举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东西’。   如果是我们第一次见的话,多少也会在第一时间把它们描述为“形态奇怪的小型猪人”,但这一次,如果说让普通人第一次见它的话,恐怕会无法用言语描述它们吧?就算用言语的话,估计也会是“怪胎”和“畸形”一类的词汇。   一个突出的猪脑袋,比起之前的那种猪人(那家伙好歹还有点人样),这家伙的脸干枯得像是噬魂鬼,生着长猪鼻子和黑到看不到的眼球,皮肤的皱褶里面满是污垢,两条上肢支撑着地面,而下肢却比上肢短小瘦弱得多,整个东西也非常小,大概只到人膝盖的位置,但比起一个生物体,这玩意更像是一个凸起的圆锥体,瘦小的身躯就像是一根石笋,而纤弱的下肢则从它身体的两侧延伸而下,皮肤上的皱褶非常多,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又像是营养不良和罹患早衰症的孩子。   这畸形的怪胎……该不是猪人的崽子吧?   它呼噜呼噜地发着声音,舌头卷出一堆黄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它的下颚滴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我居然想吐,只是看一眼这种生物,我居然就想吐?   诡异的恶心感从我的食道上涌,逼迫我弯下了腰,干呕不止。   “什么鬼东西?”希格梅因也在烦躁中拔出了长剑,也是不由分说地直接砍向那个诡异的生物。   但它只是一个侧身,就躲开了希格梅因的攻击。   “这小东西速度好快!”   我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几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跑走。   在它即将逃离之际,一支箭把它钉在了地板上。   “我回来了。”伊丝塔朝着我们轻轻招手,从树上落下,踩烂了那个小东西的腹腔。   噗——   血液就像是泼墨画一样洒了一地。   “哎呀,我是不是干了件很坏的事情?”她耸了耸肩,看了一眼脚后跟上的血浆,一脸轻松地朝着我们微笑,“没问题吧?”   “没有。”   鬼使神差地,我们一齐摇起了脑袋。   “那就好。”她缩回了脚,轻轻巧巧地走到了我们面前,“前面就是废墟了,走吧?”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四章 未见之镇(3)   3 .   在遭遇了那个小崽子的数分钟之后,我们视野也变得开阔了许多,无数的乱石和建筑物在某个瞬间如海浪一样涌现在眼前,几乎占据了人的全部视野。   广场中央的喷泉早已倒塌,小天使雕塑的脸被钝器击碎,一头栽在干瘪的土地上,人鱼的尾部不知所踪,半截的身体让那张精细雕刻的脸显得悲戚而哀伤,海螺仅剩下一个,破裂的碗状蓄水池里只盛着浅薄的绿水——那应该是前几日降下的雨水吧。   修道院屋顶破裂着一个巨大的洞窟,被真菌和藤蔓缠绕的木梁暴露在藏蓝色的瓦片之下,如同一个不规则的漏斗,铜钟屋顶的塔楼上,但守夜人和撞钟人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栖居于此的乌鸦与蝙蝠。   铁匠铺和服装店被毁掉了一大半,支撑房屋的木柱只剩下一般,而另一半连同那垮塌的屋顶一同破被破坏,断裂在脚边的木质门牌上刻着几个散乱的字母,几乎已经无法辨认它出的名字,正如这破败不堪的小镇的模样。   酒馆算是保存得较为完好的建筑物了,如同张开唇齿一般的酒店前柜台落满了蜘蛛网和灰尘;我们再也无法听到那阳光明媚日子里传出的爽朗笑声,夜莺一般的歌声不再会从其中传出,回答我们的只剩下幽谷一般的空寂。   居民的房屋保持着它的原貌,但那层灰暗的光晕如同笼罩在这无人之地,如同被加百列羽翼的光辉所笼罩。   游动的商贩和马车不会再光临这片被诅咒的大地,驿站之中空无一物,就连那鹿头的饰物也不复存在,如同失去了。   如同灰烬一般的荒芜感在大地上蔓延,深入这片被瘟疫感染的大地,带来终焉一般的色彩,如同这个世界崩坏的开始。   那一天的余波仍未散去,荒凉和悲凉依旧笼罩着亚哈。   游动着的破碎灰色阳光从叶间倾泻,风穿过树林,呜呜的轻响如同铜管的震颤,如同唱诗班的低声吟唱,如同已故者最后的哀歌。   整个小镇早已空无一人,也许在这之后的无数年之后,这里也不再会有别的居民。   这里是死城,现在是,或许以后也会是。   .   我们踏入了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行在破败的街道之上,缅怀着小镇曾经的荣光,如同不属于此地的游魂。   这里曾经充满光辉,如今仅剩废墟枯骨。   死神最终还是赢了,没有人能够战胜死亡,它与时间为友,无人能够逃脱。   所谓的死亡……或许正是走出时间,而并非失去生命。   未被鬣狗啃食的漆黑骸骨散落在道路与角落边,突然的死去让他们无法入土为安,只能与风一起腐烂。   曾经的民居倒的倒,坏的坏,我能看到很多火焰灼烧过的焦黑痕迹,过去的这里或许发生过大火,又或许是疯狂的人用火焰与破坏来抗拒临近的死亡。   如同重现的疯狂。   触角型的小喷泉藏在碎石堆积的巷道深处,有不少也已经断裂了,只剩下中空的支撑柱。   我们行在石板破裂的长街上,游览着这个小镇遗留的废墟和光景。   没有人在,也不会有人在。   连猪人都没有的地方。   只有我们。   “我们现在去哪里?”   “教堂。”希格梅因回答了我,“如果没错的话……那里是地下区域的入口。”   . 4 .   穿过教堂的耳堂与长廊,我们抵达了教堂的中庭部分。   灰色的阳光穿过模糊的彩绘玻璃,在地上映照出彩色的画。阳光从倒塌的穹顶降下,驱散了些许阴霾。焦黑的桌椅和碎石交错着,银色的烛台断成了好几节,神明的雕像被砸的粉碎,灰尘在微光中如同飞舞的光点。   微风穿过了教堂,托起了我们的衣角,无比温柔。   最后我们停在了教堂中庭的正中央,注视着地板上锈蚀的井盖。   头顶上是一个破裂的空洞,从这里可以看见天空……那是灰暗且垂死的色彩啊。   “呼……”   “现在我们必须要好好谈谈了,关于接下来的事情,说真的……你们真的要和我一起进入这肮脏的下水道吗?”   他打开了那个钢铁的井盖,迟疑了许久,才如此说道。   钢铁之物在掀开的瞬间,温热而恶臭的气流便如同井喷一样冲到了人的脸上,刺激性的气味刺激着人的粘膜,让人感觉极度不适。   从这里下去……就是那个下水道区。   那个居住着无数猪人的区域;   那个充满畸变和毒素的区域;   那个曾经属于人类的区域;   那个掩埋着真相的区域。   他注视着我们,倚靠在断裂的棱形石柱上,等待着我们的回答,也在等待着自己的选择。   微风撩起他的披风,此刻的白布早已不是初见时所见的那种如百合花瓣的纯色了,如今的它上面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如同证明着他一路上的苦难和试炼,也证明着他的意志力和忠诚。   他一直在看着我们,手指也一直摸着自己的剑柄,就像是时刻准备着战斗。   唯一需要我们选择的,是走向。   我们真的需要一起进入这个地方吗?不……如果找不到圣物,我们全部都会染上疾病,我或许是因为体质的原因而一直没有患病,而伊丝塔也有可能是因为精灵的身份而没有患病,但是芙莉德就不一样了,她是个身子比我们弱的人类,她绝不能贸然进入这片下水道,否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我们也必须要照顾好她的安危,如果让她独自离开森林的话,这一路上她也有可能会遭遇袭击,因此我们必须抽出人来保护她的安全,同时也不能将她留在原地。   嗯……如果这样一说的话,最合适的方案就只有……   “这样吧……”我考虑了一下,如此说道,“我和希格梅因一起探索这片下水道,而伊丝塔则带着芙莉德先赶路,我们有那个印记可以相互联系,就算走散了也能够找到彼此。”   “我无所谓。”伊丝塔耸了耸肩,看向了握着双手的芙莉德,露出像是询问的表情,“你觉得没问题吧?”   她轻轻地摇头,摇晃手指,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您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这些人我一个人也能够解决……”   “不是……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所担心的并非如此,而是更加深刻的某种东西。   我深知那东西的恐怖。   “找到圣物的话,我就能把它带出来,治疗好我的疾病,如果没有找到圣物的话,我就不再出来了,我不能在让这种疾病扩散了,我们浪费掉了无数人的生命才遏制住它的传播,我也绝不能在让它重见天日,就算是烂死在里面……”   希格梅因换了一种说辞,但解释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虚浮。   他也很焦虑,我能感觉到。   “不……我说的也并非如此,希格梅因卿。”   我摇了摇头,与他对视着。   “啊……”   “一个人很容易放弃活着的渴望,就算一切都结束了,也无力……也无心走回到同伴的身边,疲惫和绝望会把人压垮,即便是英雄般的壮举,倘若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最终也会因为无力支撑自身而倒下,因为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只剩下自己和丰功伟绩,独自一人的人心要么无比坚硬,要么无比脆弱。”我说,“这一点……我比你更加清楚。”   回忆在隐隐作痛。   我曾经就是如此……逃离了众人。   直到后面我才知道,人正是因为相互依靠而存活的生物,孤胆英雄最终只会活在黑暗与扭曲之中。   不是心如钢铁之人,则会被孤独吞没至死。   而意志如钢铁之人,也必须与孤独斗争。   所以,他必须要一位与其同行之人……   来把他活着带回来。   .   “我明白了,陛下,既然这是您的意思,我便会如此遵照您的指示。”他微闭着眼睛,对我半跪而下,亲吻我的手背,“那么……”   “感谢你的理解与宽容,希格梅因卿。”我对着他微笑,“我是不是……又乱来了?”   “我也习惯了。”他耸了耸肩,说着意味深长的话。   “那么我带着芙莉德先跑了?”伊丝塔拉起了她的兜帽,说着认真的玩笑话。   “是的,你们先顺着正确的方位走,我们可以用锁链的印记确认你们的方位,到时候我们可以直接追上和找到你们。”   “明白了,那……”伊丝塔一把抓住了芙莉德的手,又像是不满足一样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向外走去,“我们先走啦!”   “请您……多加小心。”   芙莉德怀抱着那本黑皮书,最后看了我几眼,而后缓缓地扭回了头。   她淡紫色的眼瞳里写满哀伤和不舍。   真是的……干嘛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们?   很快她们的声音便远去了——   .   “只剩下我们了。”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还有曾经的居民……或者说是怪物。”他接了这么一句话。   “你确定阿涅丝会在这里面吗?”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   “好吧……我希望你不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变得不理智,我也是为此而来的。”我朝他伸出了手,握住了他温暖的手掌,“那么……一起努力吧,至少活着回来。”   “嗯。”   他抿着嘴唇,朝着我点头。   “啊,得了吧……”   我苦笑着,蹲在了入口处。   “真臭啊……”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五章 可怖(1)   第五章   Terribilia   . 1 .   身后是漆黑的甬道。   腥臭的风顺着竖井上爬,折磨着我的鼻子和神经,这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气味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我牢牢地抓着竖梯的栏杆,一步一步小心地向下爬着。   每一次落脚,老旧的木头梯子都会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呀声音,就像是还有别的“东西”也爬在这个梯子上。   凸起的砖石蹭着我的肩膀,细小的石头碎屑顺着自己的脸颊不断落下,发出沙尘特有的声响,这无疑是一条古老的甬道,这个避难所的历史甚至可能比这里的住民还要早得多。   在镇民和灾难到来之前,它们或许就已经存在了。   我扭着脖子,一直看着自己的下方,一是为了防止自己踩空,二是为了注意自己下方的动静。   但我的下方只有一片黑暗,如同死寂一般的黑暗,我甚至无法辨认出任何轮廓。   下面就像是深渊一样漆黑。   我缓了口气,面对着梯子,微弱而昏暗的正午阳光从头顶上倾泻而下,至少让我能够看清自己的正前方。   真希望下面的怪物能少一点。   也真心希望下面没有那么恶心……   “诶……”   手指上突然传来了黏滑的质感,软软的,带着很大的粘性,如果要我描述一下的话……就像是以前包饺子时所切的肉末,又软又粘稠。   我停下了脚步,借着从头顶上照射而下的阳光,我看清了自己的手指上的东西。   那是一块血淋淋的……心脏,我甚至能够看到淡蓝色的右心房血丝,我绝对不会认错这东西——它甚至还在缓缓跳动着,暗色的血液正在从皮层上缓缓地渗透而出。   新鲜的恶心感和邪恶感,裹挟着突如其来的惊厥感,我触电般地松开了双手——明明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了,但或许是现在的神经紧绷得太过头了,又或许是太过心理压力太大了,我居然无法控制这种明明不算什么的糟心感觉了。   突然失去了平衡,身体也直接下坠……   耳边的风声预示了我接下来的结果,我大概会重重地摔到地上吧,可能会有点疼……大概吧?   啪嗒!   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后背着地的时候,结实的臂弯托住了我的后背和大腿,尽管身体还是不自觉地沉了一下,但接触到的好歹不是硬邦邦的地板砖。   这臂弯坚实而可靠,温暖而熟悉。   诶……等一下……   我现在该不会是在某人的怀里吧?   这么想着,我缓缓仰起了脸,与抱着我的某人四目相对。   “您没问题吗?”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笑容带着不易察觉的单薄悲伤。   “没……没什么……”   我有些结巴地回答了他,把头偏到了一边。   明明都是这种时候了,我为什么还会觉得害羞啊?脸也在不自觉地发热,总有些难为情的感觉……又不像是单纯的难为情,而是某种我说不出,难以坦率表露出的感情。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把我从怀中放了下来,随后点亮了火把。   带着这样复杂的感情,我缓缓落地,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了湿润的声音。   “你有发现什么吗?”   几乎是强压下去看自己鞋子的好奇心,我抬起了下巴,朝着希格梅因发问。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异的地方。”他高举着火把,把头转向了漆黑一片的地方,也就是这条长管道唯一通向的地方,“我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进入这里。”   . 2 .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是个相当大的地方,与我想象中狭小的下水道系统不同,这里其实相当宽敞,拱形的穹顶大概有三四米高,而且道路的两侧也算不上拥挤,估计都能并排塞下三辆马车,也难怪要花那么长的时间从梯子上爬下来了,这个地方的确算得上庇护所——至少它保证了足够的空间大小。   据希格梅因所说,在许久之前,这个下水道区也是贫民区,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会住在这里,某些从外地来旅行的旅人有时候也会在这个地方歇息一晚上,偶尔这里也会聚集些许强盗和赏金猎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计划着明天的活动,或是擦拭自己的武器。   “难以置信。”我念叨着,手指拂过沾满着灰尘与蜘蛛网的灰砖墙壁,上面有很多深深的刻痕,像是赏金猎人们留下的文字。   整个区域的保存情况得似乎也还算完好,莫名的让我觉得安心。   我们举着火把,小心地前行,也尽可能地压低了脚步声,以减少自己被发现的可能。   水滴落到污水槽里面的声音不时地传开,在寂静无比的通道中回响,如同摇晃的银铃声。   .   或许是稍稍适应了这里的刺鼻气味,我的感觉没有一开始那么糟糕了。   但说实话,周围的环境实际上非常恶劣。满地的黑褐色排泄物;黑绿色的恶臭污水;生长的三色苔藓和毒菌菇;两侧的格栏里还躺着数堆尚未腐烂殆尽的骸骨,这里或许还关押过犯人之类的东西;穹顶上沾满了黄红相间的粘稠物,鬼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弄上去的,或许是被甩上去的,又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这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炸开的肚皮,就像是一坨被甩到墙上的西红柿。   糟糕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环境,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我们现在大概在哪里?说起这个的话,你有这个地下系统的地图吗?”   不安感促使我提出了疑问,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以耳语的方式,靠近了希格梅因。   “嗯……我想想看,首先,整个下水道系统的起点,就是这个教堂。”   “起点?”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希格梅因解释道,“整个地下的排水系统以这个教堂的位置作为起点,然后逐渐朝着整个小镇扩散开的。”   “不止这一个入口吗?”我挑了挑眉毛,盘算了起来。   “当然不止,我印象中大概是有十来个入口,这反而是最小的一个入口,也是唯一的一条死胡同。”他十分笃定地回答了我。   “死胡同是什么意思……”   “如果用比较直观的一点的说法的话,教堂的这个入口是一个突出的单向路,是一个独立连接的路径,其他的路径不会通向这边,而这条路也只是一条单行道,就好比是蜘蛛网最突出的那个末端。”他比划了好半天,“这里也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入口,是一条直来直去的路,也不怕被包抄埋伏。”   “噢……”我点头,重新握紧了手上的火把,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尽管他解释了我的疑惑,但我的不安感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缓解,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要和某种东西遭遇了。   猪人就居住在整个庇护所,在希格梅因的解释中,我大概认清了目前的状态:这条路应该是一条很偏的路,这个入口也应该处于整个地下系统的边缘地带而并非中心地带,而我们则因为在远端进入所以才一直没有被发现。   而就目前的推测而言,我们最终的目标点应当是整个地下设施的中心区,如果真是圣物在庇护这个区域的话,那它就应当在迷宫的正中央,这样它才能够庇护到每一个角落。   咚咚——   在我们小声讨论的当口,沉重的脚步声从前方的十字路口传来了。   我们相互间使了个严肃,不约而同地把火把扔进了角落的格栏里,而后贴着墙壁,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建筑的阴影里。   那是个个头高大的猪人,大概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一点,浑身上下都是红色的长毛,肌肉非常发达,而且手指头就像是人类一样分明,暴戾的獠牙顺着它的厚嘴唇上翘,老旧的盔甲贴着他的胸部的腰胯,它不是空着手的,它的一只手上握着锯齿状的刀刃,而另一只手上则握着火把。   这是个大家伙,看上去也是个很壮实的家伙。   我们屏住了气,等待着它离开,而后者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们,只是在附近停留了一下便走开了。   我们不清楚这底下到底有多少怪物,不能贸然开战,如果没能在第一时间解决掉这个大家伙,让后者发出了警告的信号,其他的怪物就会全部涌向这边,届时我们就会陷入被动,甚至于连退路都会被切断,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险。   猪人的脚步声和火光缓缓远去了,我们松了口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个好像和先前见到的都不一样……”   “猪人的畸变程度是不同的,有的患者在第一天就长出了猪鼻子和猪耳朵,有的患者只是拉长了脸,长出了猪蹄子,而有的患者则失去了双脚站立的能力,也失去了作为为人的思考能力。”   在说起这个的时候,希格梅因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他同样也不愿说起这样的东西。   .   我们继续向前探索着,也逐渐靠近了地下系统的中心地带,周围的道路也变得越发复杂,有的路口有足足六个岔路,分别通向六个不同的方向,而我们在地下却也难以确认准确的方向,这种岔路让我们头疼了好半天。   越靠近中心,我们也发现了越来越多的房间,那些原本是镇民堆放杂物的房间,如今却成了这些猪人的家,同样,我们也碰到了越来越多的猪人,它们的形态差异相当大,说实话也很难进行列举。除此之外,我们也看到了它们的图腾,祭祀台,木鼓,还有餐桌——那简易的,食物不怎么新鲜的临时餐桌。   这里似乎正在形成一种全新的文明,一种倒退的,扭曲的文明,连同那群畸变的人。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希格梅因从口袋里取出了芙莉德留给他的怀表,在确认了时间之后,他如此对我说道,“不早了,猪人是应当是昼伏夜出的生物,长期在黑暗的环境中生存的它们更倾向于在晚上活动,现在快到它们活跃的时候了,我们最好先撤回去,等待白天。”   他的分析也算是合情合理,我也就没多说什么,跟着他一路,沿着我们之前一路上留下的标记,原路返回了。   咕噜咕噜——   我听到了某种声音。   不是错觉,更不是肚子叫这种无聊的理由,我十分确定,那是一个怪东西发出的声音。   是那个东西——   那个在地下世界蠕动着的,不可名状的东西。   . 3 .   在白日的探索之后,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沿着原路,返回了教堂,升起了营火。   教堂虽然有些破烂,但幸运的是,教堂的那几扇刷着红色油漆的大门却还算保存完好,出于谨慎,我们把门都关好了,还拿了些建筑的废料,包括木板一类的东西,堵住了门,就算是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入,我们也能在第一时间里察觉。   “嘿——”   我找了块大石头,按照希格梅因的意思,把它压在了入口的钢铁盖上,我们可不希望半夜有猪人直接在我们的下方敲门造访,那可就吓人了。   在确认安全之后,我们并肩坐在了圣坛旁的火堆附近,小憩着。   我们只有一点点浆果可以充饥,不过聊胜于无。   为了如此微小的事情而堕落——能咬上一口面包。   食物……食物!啊啊啊,我们一路上都在为这件事情而困扰着,没想到食物居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我们带了一大包裹的战争钢铁,结果却连能够充饥的东西都没有。   火焰在面前跃动,我注视着它们,有些出神。   “我们……”   “噗——”   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他吐出了一口黑血。   一路上的战斗如此之多,但我却也从未见过他吐血——不,黑色天灾对身体的破坏,已经开始朝着他的内脏蔓延而去了。   他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那些毒素正在搅动他的内脏,就像是要把它们碾碎那样撕裂着,伴随着内出血和败血症,希格梅因的身体状态已经相当堪忧了,虽然他依旧可以坚持战斗,但这只是在加速他生命流逝的速度。   他还活着,或许他还能坚持一段时间,或许他还能坚持到明天,或许他还能坚持到后天。   但这样的他……怎么会让人不心疼呢?   “见鬼……”   我托住了他的身体,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他的低垂着眼帘,大口地喘息着,而后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不要太过上心,陛下啊……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而我也还有战斗的能力,在拿回圣物之前,我不会倒下,光芒啊……”   “求求你……别说了……”   我们没有抗菌素,更不会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抗生素和治疗剂,在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人”,取决于他的意志力,决心,还有运气。   可是啊……我却没有办法拯救面前的人,只能看着他被疾病折磨,直到生命的终结,可他却又是如此顽强的人,顽强到让人无法舍弃,坚强到让人哭泣。   我该……怎么办? .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是为什么,明明你和他走得这么近,却没有半点要患病的迹象?”   十分难得的,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珀伽索斯难得地又和我搭上了话。   “或许是因为我的体质……芙莉德早说过我并非一个完完整整的活人。”   “这是一方面,你的体质的确不容易被疾病所感染,但我的庇护力同样也起了一些作用。”珀伽索斯的言语传达到了我的大脑中,“你想帮助他,对吗?”   “是的……你有办法,对吗?”   “晚上和他一起睡,抱着我。”她说,“虽然精力有限,也没有能力治愈他,但我至少能够庇护一下他,能够缓解他的病情……如果他就这样死掉的话,你应该会很伤心吧?”   “啊……”   “只有让我一直接触着他就可以,为了安全起见,你们最好都碰着我睡觉。”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为了不让他半夜翻身而把我挤掉……哈,试着用你的方式来完成这件事吧。”   之后她的声音便消失了,在得到了这样的解决方案之后,我看向了盘坐在火堆旁的希格梅因。   “死亡的大门在洞开,晕眩,踉跄,摇摇欲坠,尽管如此,我亦无所畏惧,火焰啊,光芒啊,给予我跨越前方一切障碍的力量和勇气吧……”   就像是祈祷一样,他如此低念着,祷告着。   沉默了一下,朝着他走去。   “那个……无论如何,”我又深吸了几大口气,“请让我……和你一起……”   “陛下……”   “请不要问为什么。”我移开了视线,想要呵斥,但最后却压低了声音,“就这样……答应我,可以吗?”   我只是想要保护他,这一路上都是他在保护我啊,从一开始,从过去,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都是他在保护着我啊。   我也想……试着去保护别人啊,我也不想那么弱小啊。   “如果您愿意的话。”他轻轻地说着,拆下了破烂长椅的一条腿,把它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如果……”   “相信我,我能帮助你。”   “嗯。”他看着我,目光如第一次所见那般正直而热诚。   “嗯……”我靠近了他,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着他,脸凑近他的耳畔,“请相信我,我能够救赎你。”   如果这个世界有奇迹——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五章 可怖(2)   . 4 .   漫长的黑夜让我可以听到许多声音,像是老鼠磨牙切齿的声音,像是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像是哀嚎,像是长叹,像是悲哀的呼吸,像是绝望的注视,像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牧师草草举行仪式的画面仿佛在面前重现,我看到了一个身着肮脏白布长衫的男人,可他的眼神是如此灰暗啊,如同将死的,行将就木的人,我看得到他手指上的肿瘤,断裂的指甲,颤巍巍地翻过手中的典籍,念诵悼词的声音如同死者的呻吟。   ——Non   inthes in   judiciuubr>   servo   tuo,Done   ——Et ne   nos   inducas in   tentationebr>   ——In   paradisubr>   圣水流过尸体,流到了地板上,渗透进砖缝,染透了大地。   墓穴张开了大口,墓地里的晦气,鬼火飘浮,幽暗的白杨树森林,疏疏落落的白色人像,徒劳无功的姿态被留在人间。一辆大马车,三辆小马车,没有抬棺的人,只有用烧火棍杵着尸体的。遗体的长靴发出溃烂的脚气,助祭司捧着一只盛着什么的铜钵,另一只手上捏着羽毛和蟾蜍腿,到处都是晦气,他咬着嘴唇,屏着呼吸,跟着牧师翕动嘴唇。   外面温和而朦胧的空气中,等死的人曲着腰和手指,穿着黑绉纱的女性的眼睛肿的像是癞蛤蟆,送葬的人连祈祷都不会了。黑边的信纸。马夫牵着自己像得了痨病的瘦马,蹲在一旁,用手指往鼻孔里抹褐色的劣质鼻烟。   乌鸦在不知疲倦地叫唤着,像锁舌一样的黄色的鸟喙不断地张开着,秃鹫早已饱腹,也无心等待新鲜的尸体。个把尸体从那堆积的小山上滚到了河里,被石缝卡住,在水草中被泡的肿胀。   圣水渗透了大地和农田,对抗腐坏可不能只用这咸腥的水,圣体在这里,但却无法把人从船上拉下。   那一刻,我得以见到发生在过去的幻象,那于一瞬间罅隙里见到的悲苦景观,哀鸿遍野,无法停歇,无法阻止。面对着深渊,在边缘上摇摇欲坠。   ——咚   我听到了撞击金属板的声音,那诡谲的声音迫使我直起了后背,在冰凉的地板上翻滚,直到自己靠近那个被沉重石块盖住的钢铁井盖。我把手指放在了井盖上,轻微的震动感让我触电般的收回了手,地下的东西在往上钻,是的——就像是那拱土的蚯蚓。   “该死……”我念叨着,小心地蹲在了井盖边,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井盖,直到它的震动停止,我才松下了紧绷的肩膀。   我有着与探出头怪物战斗的决心和打算,但我依旧十分讨厌在午夜的战斗,也讨厌在休息时间的突袭。   但这么一折腾,我算是睡不着了。   捡了点干柴,扔到了即将熄灭的火堆里,等到火苗旺盛了些,我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我坐在了希格梅因的身侧,把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挺直了自己的后背,像是在望着垂死的灰暗夜空,又像是在追忆似水年华。   ——呼。   等待清晨之时的降临,就像是等待一个没有希望的明天,如同一个没有引信的火星,直到火焰仅剩灰烬。   . 5 .   清晨与勇气一同到来。   一块新的溃烂点,就在希格梅因的腰腹上,那些鸡蛋大小的肿块和豆苗一样的小疙瘩破裂出血,就像是被挤压着一样完全裂开,血肉翻腾,脓肿沿着表皮和血管扩散,最终凝结成一堆像是固态胶一样的,却又形态可怖的伤口。   正是败血症所带来的溃烂。   好歹没一下子扩散到内脏,不然就算找到了圣物,也回天乏术了,我可不能确保这个时代能有可以保证治好晚期败血症的药物,届时的生物机体都已经濒临毁坏了,就算病灶被移除了,身体估计也支撑不住了。   我们必须尽快地找到圣物,这是目前希格梅因唯一的希望了。   昨晚的庇护算是稳住了他的病情,至少没有急速恶化,也没有让他昏迷不醒,珀伽索斯没有骗我,她至少保护住了他。   但我相信,这是希格梅因的意志力起的作用,是他钢铁般的意志力和炽热的灵魂起的作用。所有的奇迹与希望,在这个世界……都是人不屈的力量啊。   “尽快出发吧。”   “嗯。” .   一步……一步……   我小心地向下攀爬着,估摸着到了差不多的位置时,我也就为了图个方便,直接跳了下去——反正估计也就只剩几格台阶了。   在跳下的瞬间,我回想起昨天午夜之时的声响,那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敲打的声音,等一等……该不会是猪人想从这边出来透气的吧?那这里该不会……被猪人群包了个圆吧?   呼——   于落地瞬间贴近的侵袭,燥热的口气直往我的脸上喷,充满怒意的脸于此刻靠近,逼着我连连后退。   就像是被午夜浮现在眼前的梦魇所惊吓。   是个手臂上拴着铁链的,长着獠牙的强壮家伙。   “妈的!”我拔出了长剑,在锯齿屠刀落到自己前胸上之前,用长剑堪堪格挡住了攻击。   强壮的猪人喘着粗气,穿过从入口倾泻的微光,继续向我走来。   希格梅因于下一刻抵达,几乎是直挺挺地从上方跳下,屈膝落地的沉闷声响连同溅起水花的啪嗒声一起,预示了他的到来。   猪人也就地改变的攻击的目标,抬起胳膊就朝着希格梅因挥砍。   “该死的。”   他弓下腰,避开了在挥砍和抽打而来的铁链,双手握紧掌中之剑,蓄足了力量,在猪人转身的那一个瞬间刺穿了胸口的皮肤和肌肉,剧痛让它嚎叫不止。   但仅仅如此可杀不掉这些生命力极强的猪人。   他抽回了剑,瞪着面前的猪人,深吸了一口气,在猪人再次发动攻击之时,朝着斜前方侧滑翻滚,与猪人的身体瞬间交错,后者的身体停在了水槽边,它必须调整由于刚刚的全力一击而失去的平衡。   穿刺在下一刻到来,他握着剑,快速地斩击着这个健硕的生物,直到它停止动弹为止。   鲜血随着它的每一次颤抖而飞溅,直到他的身躯沉沉倒地。   “吓死人……”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吐出了一口浊气。   “嗯……”他轻轻地朝我点头,伸出手,关上了猪人大睁着的眼睛。   额外的一点仪式。   “你在……啊,我知道了。”我皱了皱眉毛,也想到了他这样做的用意,也就不再多问什么了。   “好啦!”他突然提高了声音,“现在我们动作得快一点了,我们恐怕……不能像昨天那样一边探查一边进入了。”   他的意思是——我们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五章 可怖(3)   . 6 .   周围一片漆黑,水滴的声音如同流淌的血液,一点点风声都会变成呜咽,脚步声和琐碎的私语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如同身处地牢一般的阴森。   压低脚步声,弓着后背,不时地躲进满是蜘蛛丝的缝隙,左顾右盼,再确认周围没有敌人之后再悄悄地走出来,继续前进,如此往复。   在出发之前,我们稍稍确认了一下大体的方向,据他所说,在整个下水道系统里,有一块相当大的“中心地带”,那个位置是整个下水道水流汇合的地方,然后有一条较宽的水槽,然后整个镇子的水都会顺着这条主要水道排出。   那个位置无疑是我们重点搜查的对象,如果我是放神器的人,我肯定就会去那里安置存放神器,那肯定是最能发挥效力的地方。   在稍稍确认位置和方向之后,我们大致上确认了那个中心广场的位置,也估算好了行进的长度和步数,我们的方向感都还算不错,应该不会在里面走丢,至少不会走着走着回到原地。   我们看到了更多的猪人,比昨天的数量更多,而是并非是平常的游荡,而是有意识地在巡逻,一个小队至少有三四个猪人(最糟糕的是它们的形态差异非常大),而且都拿着各自的武器,有屠刀,有狼牙棒,有短刀……甚至于还有造型诡异的皮面鼓。   我之前就有所感觉,这里正在形成一种扭曲的,倒退的文明和崇拜。   而我所感觉到的那个蠕动着的主体——应该就是它们所崇拜的对象。   .   在附近呼吸声变多之时,他停住了脚步,朝着我比了个手势——他要灭掉光源。   对……就是我们手上的火把。   我们仰仗的信仰与火焰,最终也会背离我们而去。   在我尚未做好心理准备之时,他就已经灭掉了火把,低垂着胳膊,把冒着烟的火把挂在腰间,裹着布条的棒头依旧滚烫无比,贴着他的后背,但他依旧不声不响。   他浅色的眼瞳注视着周围,神情认真而决绝。   “……好。”   周围在瞬间黑如沥青,黑暗临近,就像是妖魔一样追捕着人的内心。   而我们就像是在暗夜里的窃贼,惊骇逼近,远处金光闪耀。   我也灭掉了火把,继续跟在了他的后面。   在数十秒之后,他突然把我塞进了一条阴暗的窄缝,随后自己也躲了进来。   我猜到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随后又踩到了一团坚硬的东西,这怪异的质感让我对其投去了目光——我先是踩到了一团半腐烂的内脏,又是踩到了遗骨的前臂。或许是有些见怪不怪了,我只是惊了一下,便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希格梅因的后背。   很快,一个猪人便从我们的前方走了过去,所幸我们灭掉了光源,它完全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它皮肤散发的臭味与它沉重的脚步一样令人头皮发麻。   “继续。”   在猪人巡逻离开之后,他与我继续前行。   .   下水道的能见度非常低,交错崎岖的建筑物很容易制造能躲藏的阴影,猪人也拿着火把在里面巡逻,橘色的火光面前照亮了我们的前路,也可以让我们较为轻松地避开那些猪人——只要保证自己没有被猪人发现。   说实话,这下面猪人的数量的确有些超乎想象,就仅仅只是一个拐角,我就至少看到了十几个同时巡逻的猪人。   “这么多的吗?”   “当时强迁入地下的病人至少是这数量的数倍……现在过了这么久了,啊……应该有很多猪人在死去。”   “他们……也会死去吗?”   “畸形的生物一般都活不长久……也说不定是饿死的,瘟疫的到来让这动物都对这片小镇退避三舍,狩猎会很成问题,而且猪人出于本能不会离开圣物,而被圣水和因瘟疫而死的尸体所污染的大地根本种不出粮食,它们恐怕只能依靠周围的浆果丛为生了。”   我回想起了那些喷泉,我记得圣水是咸的或是带着香炉灰味的,而腐烂的尸体是带着酸蚀气味的……或许那个喷泉个连接着某个被污染的地下河,即便是过了如此之久,那尸体与圣水所带来的后遗症依旧没有得到缓和。   “所以它们靠什么活呢?”   我愣了一下,问出了这一个蠢问题。   “浆果……或许还有死去同伴的尸体,在经历了黑色天灾的绝望,只要能活着,就足以让它们感激涕零,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他如此回答了我,语气轻柔得像是怜悯与哀悼。   “我问了个蠢问题呢……别在意我了,继续前进吧。”   保持着如此小心的姿态,我们继续朝着正前方前行。   . 7 .   迎面来了一大队猪人。   我们稍稍权衡了一下,立刻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房间里面,整个地下区域的空房间有不少,我们可以通过它们来周旋。   非常巧的是,我们这个房间是杂物间,里面也就一点瓶瓶罐罐和木头箱子,倒是没什么让人反胃的东西——光是想象一下猪人们的用餐间和食物储藏间都让人感到莫名畏惧。   我挤在门口,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但希格梅因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膝盖……”他倚靠着墙壁,腿在不停地发抖。   “等一等!”我俯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膝盖。   他的膝关节肿了,我用手指都能摸出那肿块的感觉……就像是往里面塞了一大块棉花。   他在流汗,不只是因为下水道温热潮湿的空气,也不只是一路的疾跑,忍住疼痛,克制住闷哼同样需要耗费力量,鼓起全身的力量去克服疼痛和不适,为了不被发现而咬紧嘴唇。   我抬起了头,他紧闭着嘴,嘴角流出了细细的血丝。他这样看着我,尽可能地做出让人放心的表情。   “时间紧迫。”我看着他,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现在可不能够说出“你没事吧”这样的蠢问题了,对我们而言,唯一需要在意的事情是如何面对现在的困境,以及在彼此之间相互激励。   现在可不是关爱队友的时候了……绝不能软弱,也绝不能迟疑。   一旦停下脚步,就会发现死神仍在边上跟着,耐心地等待着。   “……嗯。”他重整旗鼓,在确认这个房间之外暂时没有敌人之后,便带着我继续朝着中心地带前进。   从后面看去……他已经是一瘸一拐的状态了。   . ——呜 ——咕噜   ——来吧   在走出数步之后,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那并非是震动耳膜所带来的声音,而是如珀伽索斯同我对话那样的,直达大脑深处的声音。   “在这边……我听到了它的召唤。”我喃喃自语,在十字路口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它?”   “一个巨大的东西……你没听到吗?”   我指向了我们左侧的一条道路,那条路通向另外一个方向……我也不知道那条路究竟会通往何处,但我能感觉到某种东西的召唤。   “那边吗?”他叨念着,“去看看吧……我相信你的直觉。”   在这里,疯狂与理智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啊……有越来越多的事情可以去相信,即便那是一瞬间浮现于脑海的虚妄。   “等一下!”   另一伙猪人几乎是突然地,出现在了我们左侧的道路上,就像是突然从阴影里钻出来一样,与我们撞了个正着。   我和希格梅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立马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糟糕了。”   “没办法……”   于下一刻迎面而来的遭遇战!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五章 可怖(5)   7 .   几乎是在瞬息间出现的意外,我们与一小队猪人迎面撞上了,不得不面对这场唐突的遭遇战。   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们打不过这一群猪人,但与这群猪人交战意味着我们潜行计划的破产,我们的时间将比之前更加紧迫,想要避免战斗是不可能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方针就是“尽快解决战斗”。   地下空洞的回声会迅速地传播开,其他的猪人在战斗的声音传开之后很快就会循声而来——这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了。   吼——   领头的猪人在第一时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整个隧道都回响着近乎撕裂的吼叫,那声音将会在瞬息间传达给其余的猪人。   或许我们还有机会——在干掉面前的这几个之后迅速脱离,之后甩开追来的敌人,先躲藏起来,这下水道的构造错综复杂,我们甚至可以等到猪人们的暴动平息再继续潜行,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鬼知道这下面还有什么样的怪东西。   那么——   “解决掉他们,然后我们顺着这条路走!”   “……明白。”   我和希格梅因举起了武器,全身紧绷地与猪人小队对峙。   身后的,身侧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躁动的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咆哮声,整个地下世界都在此刻变得狂躁,裹挟着如同要把我们撕碎一般的怒气。   大脑里的声音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我,不只是为了尽快杀死面前的这几个猪人,某个东西的声音一直在催促着,让我向它靠近,就像是提线木偶的丝线那样拉扯着我的思绪。   那到底是什么?   但我现在已然无暇思考了!   我握住手中的长剑,几乎是反射一般敏捷地侧身躲开最前面猪人的铁锤,而希格梅因也在短暂的格挡之后迅速跳到了另一侧。   他的手腕在发抖,借着墙壁上的火把,我看到他的皮肤也在变得有些发黑……不……该死的败血症和细菌正在摧毁他的身体系统,血液里的细菌正在夺走他的力量和生命力,免疫系统也处在临近崩溃的边缘。   不……这种时候,我强迫自己移回了视线,强迫自己面对着前方的敌人。   ——面前是四个猪人。   不,我根本无法全神贯注地面对敌人,我无法不去担心希格梅因的状态,他或许会被疾病拖垮……   “喝啊!”   几乎是为了下定决心那样,我挥动长剑,向着自己的正前方挥砍,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糟糕的事情,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部移到战斗上。   “侧面!”   在希格梅因大吼传来的瞬间,我拨开了正面的屠刀,就像拳击手那样偏过脑袋,撤步扭转身体,侧面的敌人于此刻围攻了我,垂直挥下的武器在我的耳边呼啸——一切都刚刚好,它的身子也因为这一击而前倾。   握紧长剑,就像是挥动球棍那样挥动剑刃,朝着它的腹部挥砍,每一声切开皮肉的轻响都让我无比自信——一下,两下,血液四溅,肌肉翻卷。剑锋在划出圆弧之后停住,如同高举着的镰刀,我重新掂了一下剑柄,挥出了最后一记横斩。   但在我的视线停在那张扭曲的脸上之时,鬼使神差地,我强迫自己偏转了挥砍的方向,原本要砍断它脖子的斩击最终落在了它的肩膀上,让它倒在了地上。   “真像人……”   “他们虽然曾经是人……但现在已经不再是人了,只是一群可怜的怪物。”希格梅因说,“有时候啊……”   “死亡才是仁慈与超脱,你跟我说过的,我知道的。”我轻声说,“但即便如此,我所见到的……依旧是人类活着的痕迹啊。”   我于下一个瞬间刺击,命中了那个长着大半张人脸的猪人的鼻梁,在剑尖抵达之时更加用力,直至破坏它的脑干,直到它倒下为止。   还有别的——   在我喘息的短暂空隙间,希格梅因也向前踏出了一步,握紧了手指的西洋剑,咬牙切齿地战斗。   第二个猪人迎上了他。   他用护手卡住了锯齿形的武器,同时挥动起他的拳头,击倒了靠近的敌人,在那个瞬间抽回手,缴了它的械,而后迅速的连刺,将它彻底击倒。   “注意!”   我看准一个时机,在从后面偷袭的猪人尚未得手之际,击穿了它的侧腹,将它推开了。   希格梅因的反应速度在变的迟缓,疾病让他的只是挥动几下剑就要停下喘息。   剩下最后一个,那是个拿着皮面鼓的,下肢一长一短的怪异家伙。特别是头顶,除了没有毛发之外,反而还有两只凸起的骨刺,活像是宗教画里的魔鬼。   畸变带来的生物只会让人感到恶心。   他蹬踹那个两条下肢都不正常的猪人的腿部,同时拎住它身上的布条,在它失去平衡之时,把它朝着自己的外侧掼,硬生生地把它甩到了旁边的臭水沟里,黑漆漆的水和固态物溅得到处都是。   全部倒下了——快点离开这里。   “快点走。”   我们相互间打了个手势,在身后的声音临近之前,顺着这条道路向前跑去。   . 8 .   我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东西。   借着微弱的火光,我能看到墙壁上的画,那种形态诡谲的画面,内容无法用人类的方式去解读的奇异画面。   这些东西……我曾经在通往星之湖底部的长廊里见到过……还有那本芙莉德手上的黑皮书,尽管内容都不尽相同,但形制和内容却出奇的相似。   一个浮在空中的人,穿着长袍,戴着金色的面具,背后架着高大的圆盘,手中捧着一个奇怪的球体,闪电和气泡顺着旋转的球体向着天际扩散——我又一次地见到了这一个画面。   而这一次,在脏乱的墙壁上,我又看到了一大堆畸形的人,它们正在朝拜一个无可名状的东西,一个有着很多孔洞和嘴巴的巨大怪东西。   大脑在目光在接触之时嗡嗡作响。   “如果可以的话,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特别是你,在办完之后迅速离开这个地方。”珀伽索斯突然提醒了我,“你们不是要拿圣物吗,直接抢走开溜,特别是你,别在这里呆太久。”   我现在对这个声音抱有不假思索的信任。   “我知道了。” .   在我们抵达尽头之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如同地狱一样的地方。   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无数的铁钩挂着半人高的排骨和前肢,就像是菜市场那样悬挂着,地上堆满骷髅头和腐烂尸体的浓浆,如同地狱之火一样的色彩在这个空间里扩散。那挂在高处的东西除了类似于猪排的东西,还有很明显的人类上肢和下肢,我还能看到连接着脊柱的人类脑袋,那应该是流落至此的可怜家伙的尸首。   这里正是中心枢纽,也是它们的食物储藏间。   一个高大的东西在等待着我们,那东西活像传说中的半人马,如果现在再用其他的方式描述的话,那东西或许应当被称之为“半人猪”,那东西的下肢无比粗壮,充满力量感,上半身比甚至于比竞技场的冠军还要孔武有力,让人望而生畏的肌肉让人只是仅仅只是一眼都会让人感到恐惧,而它也穿着多块铠甲,带着面罩,遮住了它丑恶的脸。青紫色的皮肤出奇的光滑,污渍黏在它的表皮上,粗壮的尾巴扫来扫去,揭示了它强烈的攻击欲望。   它挺着比正常骑士枪还要长的长枪,在我们抵达的第一个照面便直接朝着我们刺击。   “快躲开!”   ——轰隆   巨大的长枪打穿了泛红的石壁,我们躲开了这充满威势的攻击,在四散飞溅的碎石与灰尘中翻滚,它虽然非常高大,但身体并非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笨拙,反而有着与它体型差别极大的灵活感。   在我们稳住身体的当口,它也向着自己的后方小跳了一步,膝盖小小地弯折了一下,极其灵活地调转了一下方向,面对着我们,尖锐的长枪尖端直指向我们。   这个大东西很棘手,只要被这玩意命中就会出大麻烦,断根骨头都是小伤。   “别跟他耗时间,直接绕过去!”我大喊着,朝着它身后的木门冲去,“圣物就在木门之后,我已经感觉到了!”   “嗯!”   它在下一刻再次朝着我们挺枪而刺。   我则在这个时候朝着它的侧下方钻去,避开它粗壮的腿部,抵达了它的后方。   背后再次传来了墙壁被击穿的沉闷声响。   这一次的墙体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它的长枪,它没有第一时间拔出长枪,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在希格梅因抵达我所处的位置之后……   我推开了木门—— .   9 .   迎接我的是粘稠的黑暗。   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只能看到那临近黑暗的身影。   “阿涅丝……”希格梅因把剑插到了石板缝里,抬眼注视着面前的人影,“你还在这里啊。”   “我没想到……你还会来这里。”   那个人影在嘶哑的声音中缓缓转身,露出了她的鸟嘴面具。   时隔多年之后的重逢。   在这如深渊地牢一样的地方。   …… 会有光吗?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六章 救赎(1)   第六章   Redeio .   1 .   周围的光仿佛都熄灭了,红色的墙壁,跳跃的火光,手中的火把……光几乎是在踏入这个房间的瞬间消失的,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干燥而寒冷的空气中。   消退的希望,滋生的不安,摇撼的意志。   从废墟与梦境中升起的憎恶,衰败与沉沦跟随黑暗的扩散。   阻断光芒的,近乎绝望的,充满悲哀的黑暗。   长角的羊,扩散的电弧,黑色的水银,翕动的裙边,浓稠的血污。   如石油沥青一样粘稠,如利齿一般尖锐!   这里不允许光的存在,正如教堂不允许羊蹄的存在。   人类最古老的感情扩张如蛛丝,爬满人的脊柱。   鸟嘴面具的女性朝前走了一步,如从宇宙打下的一束光照亮了她的身体,同时照亮了那巨大生物的一角——深邃而神圣的亵渎。   . ——呼   风,恶臭的风。   犹如腐烂尸块之上所浸染出的,死者鼻息一般温热而怪异的微风。   并没有从地面上成功站起,但视线仍然疯狂的颤抖扭曲着,渗着猩红血丝的眼珠狰狞而胆怯的四处张望着——我试图从那股气味的来源去寻找那东西的源头,但终究还是失败了……视线的尽头,只有那些在风中与我一齐颤抖的绝望。   如同从宇宙一般从天穹落下的光辉——那是从何而来的光?   连接着通往宇宙的光——在这地下世界之中!   在这宛如深海之底一般沉寂的世界之中,就连虫子也不敢发出一声鸣叫,名为恐惧的恶魔用那枯黄却锋锐的指甲撕破了他们的喉管,就像撕碎无力的芦苇叶,令洞窟的喧嚣彻底消逝。   有人在唱歌吗?多少人在唱?   是什么歌?谁唱的?   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婴儿?   唱的是什么?   祈祷还是诅咒?恳求还是咒骂?   不,没有人在唱歌。   那东西近了,近了,身体拖动过宇宙的光辉,我甚至能够听到它们的嘲笑声,那些湿滑而肮脏的皮肤在洞窟中拖行着,打破了生铁一般的寂静,生满苔藓与毒性菌的碎石就像野草一般被什么东西成片成片的折断碾碎……它还在靠近,但我看不见它,它是什么?它想要做些什么?   心脏痉挛着颤动,周遭的空气越发地浑浊,仿佛新制的水银,大块大块地沿着呼吸道侵入,将那些狭窄的肺泡撕出带血的伤痕。   呕吐欲沿着喉管径直攀上。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越来越近——   直至逼迫人眼球一般的冲击性光景。   那漆黑逐渐生出一种扭曲而怪异的红色——并非血液的鲜红,也并非火焰的跳跃红色,而是如同被剥去了皮肤后皮下所显示出的那般,肮脏而恐怖的浓稠暗红。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空洞从黑暗的空寂被缓缓剥离,空洞的边缘,凹凸不平的浊黄色岩石上满是被穿刺的尸块与沼绿色的粘稠浆液,那些浆液在空中摇曳着,最终犹如满溢的蜂蜜一般失坠在地面,石板一接触那些怪异的液体便立即冒出酸蚀的气味,就连土地本身都彻底死去,失去生命。   污染蔓延……腐化永不停歇……   空洞的漆黑中,又生出了一条又一条猩红色的肉虫,锋锐的倒刺犹如剃刀一般撕裂了空气。   更多的石块被碾碎在巨大的身躯之下。   不,那不是黑洞,那就是那无以名状的怪物本身。   与其说是那头巨兽俯伏在世界上,倒不如说是世界粘连在那头巨兽的身下。   那就连视线的尽头都无法囊括的,无以名状的暗红就是袭来的怪物本身,而那些诡异的空洞,无疑就是那头巨兽的口,吞噬了万千生命,将灵魂碾成碎末的恐怖之口,浓重的怪异气味混杂着数不尽的绝望与死亡,我清楚的嗅闻到了瘟疫的气味,战争的气味,还有末日的气味……   它还在靠近。   随着那庞然大物的缓慢移动,我那弱小下级的视觉系统逐渐辨认出了更多的细节。我看见在那些空洞之间,又有无数膨胀惨白的硕大肿块,湿滑的糜烂液体浸透其间。在肿块的中间,千百万只大大小小的眼睛密密麻麻的镶嵌其中,它们中的一些漫不经心的盯着我,而另一些则一面发出湿滑的水声,一面蠕动扭转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泡在它的视线之下一般。   我听到了尖叫声,我听到了什么的尖叫声……又或许没有?谁知道呢?那头巨兽那分分合合的口与眼中,细碎冰冷的哀嚎犹如粉碎的泉水一般流畅但却零碎。   那似乎并非单一的生物个体,而是由数不尽的生命体融合扭曲铸造而成的,它于世界诞生之前便疯狂地存在着,疯狂地咆哮着,疯狂地破坏着,就像是失去了时间,直到永远,而在世界毁灭之后,也一定亦会如此。   那是大地掩藏许久的秘密,是神明所掩面不视的恶魔,是世界的疮疤与真正的主宰。   是死亡。   在如同示威一般的大摇大摆之后,它缩回了黑暗之中。   乌鸦嘴的女人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分毫。   .   “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我们所制造的‘成果’啊。”阿涅丝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暧昧,注视着她身后的庞然大物,“一个……不该存在的‘恶果’。”   “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吗?”   “我只是在看护这里的病人,就像我之前的工作那样,从来没有变过……直到他们的最后一人倒下为止。”   “……是吗?”   不知为何,他露出了极其安心的表情。   “你的血液里都是毒素和细菌,我能帮你。”阿涅丝向他伸出了手,“我是医生,现在仍是……以后也仍是。”   “我是来找圣物的。”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呢。”她的表情藏在黑漆漆的面具之下,可就是让人觉得她嘴角上扬。   “啊……饶了我吧。”   希格梅因摊了摊手,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你有些迟了,如果在我所能掌控之时来……事情或许会简单得多。”她朝着侧面踱步,“最终还是晚了一些——不过整个事情仍未终结。”   ——轰隆   背后传来了沉重的声音,巨兽的长枪再次突破了墙体,石块爆炸的声响就像是锣鼓那样震得人耳朵发炸。   “是马力根,对吗?”   “他一如既往地强壮,就像是一头雄鹿。”   “你做的……还是‘它’做的?”   阿涅丝忽然笑了起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高大强健的生物从身后的墙洞中缓步走出,在黑暗与阴影中喘息。   长枪与深渊在此刻包围了我们,在我们的身边哀嚎。   “圣物就在这里,在我背后的这位的看护之下,在它完成最后的形态构造之前,它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对吧。”   “看样子有些困难呢。”   “要打赌吗?像以前那样?”   “你先请。”   “我赌你能活着出去。”   “他妈的……”   “那么……祝你好运。”   阿涅丝轻声说着,退入了黑暗之中。   希格梅因拔出了地上的西洋剑,挺直了后背,把剑竖在了胸前。   “好了……该打起精神了”   “我还以为你们会一直讲下去呢,”我喘着气,“光是看着这东西,我的脑袋都会开始疼,就像是……啊,就像是有人在搅动我的大脑。”   “我也是的。”希格梅因轻声说,“光是看着,身体都会颤抖不已。”   身后怪物的前掌正在摩擦着地面,战意让它无比亢奋。   我与希格梅因背靠着背,举起了各自的武器,注视着躁动的黑暗。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六章 救赎(2)   . 2 .   现在我们腹背受敌,后方是强健而敏捷的高大野兽,前方是黑暗深渊的本质,我们必须制定一个相对合理的战斗方式,我们现在已经很难从这里撤离了。   “先分开战斗。”他说。   “我先对付后面的猪人,你先对付一下那个东西。”我面对着身后的猪人,握紧了自己手上的长剑,“等一会我来帮你……那个东西的攻击欲望似乎不是很强。”   “嗯。”   在短暂的分配之后,我对上了那个拿着长枪,穿着块状盔甲的半人猪,而它也把头转向了我,枪尖也直挺挺地对着我。   它调整着自己的方向,每一次沉重的落脚都带着令人恐惧的自信,粗壮的尾巴在碎石遍布的地上扫来扫去,如同亢奋的马蹄在挠着土地。   我摆开进攻的姿态,注视着自己的剑锋。   呼——   我能听到它沉重的呼吸,能够感受到它给我的巨大压力,那是面对怪物所没有的,只有在与人对峙之时才会有的那种压力感。   我能感觉到,我面对的是一个怪物,同时也面对着一名强力的战士,我能感受到它的自信和威严,那是源自于它力量与技艺的东西,那是形态和躯体无论被怎样改变都无法掩盖的,源自于灵魂的东西。   “你以前是什么?骑士?佣兵?还是猎人?”   我和它保持着距离,小心地挪动着步子。   而它只是用咽喉深处的呼吸来回应我,眼睛被藏在了头盔的阴影之中,我无法捕捉到它的感情变化,也无法判断它的下一步举动。   “吼——”   它朝着我踏出了一步,在怒吼中朝着我出枪。   长枪突刺,我只能小心躲避。   巨大的长枪让人甚至都不敢去阻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道那东西不是一个人接得住的。   而且最糟糕的是这玩意快得异常,连续的枪击就像是不知疲惫那样迅速,连躲避都必须万分小心。   我擦身躲过了长枪,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向前行进,试图拉近一点距离,但我每次这样前行,它都会有意识地偏转长枪,用巨大的重量排挤我的身体,把我往侧面赶,打乱着我的步伐,一个不慎都会被这玩意儿弄倒。   在我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距离之时,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变化。   它的确是个有战斗意识的生物,我每向前一步,它都会相应地后退一步,保持着对它来说最合适的距离。   它的攻击范围是我的数倍,这个距离对它来说无疑是最有利的,而对我而言……我只会被它耗到死,而它的战术似乎也的确如此,我必须寻找到一个击倒它的机会,但前提无疑是“靠近”它。   脖子上突然传来了火烧一般的痛感,让我的脸都在不由自主地抽动。   应该是某种腐蚀液,应该是那巨大恐惧之物身上的粘液,它把它甩到了我的身上。   身后的黑暗刮起了怪异的风,那无疑是巨物高速移动而裹挟起的风。   希格梅因在战斗……就现在而言应该还算好。   我压抑下了回头观望的想法,我现在必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敌人身上,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制定好的战术。   冷静……冷静! .   它继续朝着我攻击,它似乎力大无穷,也不知疲倦,这么久了,攻势也没有半点减弱。   反倒是我,体力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这一次的枪击似乎要慢一些……它也松懈了吗?真是的,我还以为这玩意完全不知道疲劳呢,那样的话那我可就毫无办法了啊。   跟不知疲惫的敌人战斗会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   “呼……”我侧过身体,避开了这一次的……   等一等!   没来由的诡异感觉让我冷汗直冒。   这只是一次佯攻!   它在枪出一半之时停住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借着身体的动能,立马发动了第二次的枪击。   我没有机会躲闪……只能用剑去格挡了!   该死的! 砰——   手腕和肩胛就像是要被折断那样疼,身体也被掀翻在地。   强烈的冲击力让我几乎倒地不起,而它已经扬起蹄子朝着我冲来,巨大的长枪悬在空中,对准了我的躯体,裹挟着要把我彻底撕碎的力量。   即将下落!   我用长剑挑起了地上的石块,在长枪即将落在我身上之时,用石块击中了沉重的枪体,让它的方向有了小小的偏转,最终的落点停在了我的左侧,击穿了厚实的地板,长枪也因此深入了土地,雷鸣般的震动感透过地面传到了我的身体里。   现在……我们已经非常靠近彼此了。   它急了,就算是战士的思维,兽化的身躯仍然无法时时刻刻压抑着狂躁,它原本以为能够给我致命一击!   这真是绝佳的时机!   “喝……啊!”   我急忙起身,摸到了他的侧翼,借着碎石纵身一跃,跳到了它的后背上,把剑直插入它的躯体,伤口冒出了血液,即便是它扭动身躯也无法把我甩脱。   我稳住了身体,拔出了长剑。   现在我需要给它致命的一击。   在我即将切断他后颈上的神经之时,它巨大的手握住了我的躯体,连同我的两只胳膊一起,就像是要把我挤碎那样握着我的上半身,我甚至都能听到我肋骨被挤断的声音。   它丢弃了自己的长枪,就这样,一点点地把我举过头顶,从背后拿到了胸前。   整个人被倒转了一百八十度,头部突然朝下而产生的充血感让我想吐,身体传来了极其糟糕的疼痛感,连气都喘不过来。   它把我举到了面前,睥睨着我,现在它只需要把我的脑袋按在墙壁上,直到我的头部像西瓜那样炸开为止。   手臂也被挤在了我身体的两侧,然后从身体的两侧硬生生地挤压到了胸前,我拼了命地用力才勉强握住剑柄,但却根本无法使用它。   但是……我还有一个后招——   “你以为……我没算到这个吗?”我看着它的面甲,咬紧了牙齿。   我挪动着手指,抽出了怀中的匕首,就像是要把它手指挤压成两段那样向前推,直至切断它手掌中的筋脉,迫使它松开手,同时也让我被挤压住的双手得以活动——而这就是我所寻找的机会。   藏在胸口的,克洛格给予我的匕首,在此刻成为了我的杀招。   身体从它的掌中滑落,我获得了短暂的自由——伸直手臂,在下落的途中把长剑插入巨兽胸前的盔甲缝隙之中,停在了它的胸前。   就是现在!   我握紧了匕首,鼓动起手臂和腰部的力量翻身上劈,环形的银蛇在空气中尖啸不止。   银色的光弧切断了它颈部的动脉,我猜得没有错,这东西的上半身依旧是类似人类的构造,这一击足以致命,就算不能让它当场死去,也能让它变得虚弱不堪。   我的双脚顶在了它的胸口上,用力地一蹬,   它弯曲下肢,试图去拾取地上的巨大骑士枪,但我怎么会给它这样的机会。   “结束了。”我举起长剑,对准了它的躯干,“如果你并非是这副模样……”   我向着前方突刺,而后朝着上方挥砍,直至切断它的脖子,看着它的身体轰然倒下。   最终……它彻底倒下了。   黑暗与空寂在下一刻包围了我。   . “我这边……”   我大喊了一声,转过头,一下子却愣住了。   希格梅因倒下了,并非是因为失败,而是力竭,疾病和持续的战斗抽空了他身体所有的力量,即便面对的并非潮水一样的攻势,他也只能抵挡很短暂的时间。   他半跪在地上,倚靠这他的剑,大口地喘息着,从额头流下的血液淌过他的眼角,让他看上去像是在哭泣。   那双如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那双曾经炽热燃烧的瞳孔,现在只剩下暗淡的火苗。   他的战意仍在,他的灵魂尚未屈服,但是身体却已经无法支撑这样的战斗。   他在看我……他没有放弃。   而悬浮在他头顶上的巨兽,张开了它头上无数的巨口,然后冲刺而下,要将他一口吞下。   “糟糕!”   几乎是在瞬间,我冲到了希格梅因的身边,在那巨大的身躯下落之前,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砰——   我竖起剑格挡,牙齿接触剑身的声音尖锐而沉重,我几乎能够接触到它的皮肤,也能见到它咽喉深处的,如同绞肉机一样盘旋于食道的利齿。   脚与膝盖在此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如此之近——   视野被扭曲的面容填充,大脑在哀嚎,意志力在被瓦解,手臂颤抖,呼吸急促,几乎要松开手指,在深渊的边缘摇摇晃晃。   放弃无谓的希望——   恶意与怪力在此刻将我击倒。   我的身体倒飞而出,尽管已经无力反抗,但我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希格梅因的衣领,这已经是我此刻最后的力量了……他还活着,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   我拖着他的身体,过了数秒才停下,身上已经全是伤口,光是抬抬手都会让人觉得疼痛不已。   黑暗和虚空越来越近。   “见鬼……”我把希格梅因安置了下来,稍稍喘了口气。   该怎么对付这个东西?   我试图思考这个问题,希望能够得到一点儿头绪,但我的大脑几乎是一团乱麻,找不到半点思绪。   “并非毫无办法。”   珀伽索斯的声音传达而来,让我找到了一丝希望。   “你有什么办法吗?珀伽索斯?”   “有,但是我需要一个讯息。”珀伽索斯说,“它很明显是未完成的‘产物’,但依旧需要遵照一些规则,每一位神祗和子嗣都有相对应的咒文,但我并不知道它到底属于那一类——这样我就不能确认到底应当使用哪一条咒文,只有相性吻合的咒文才能把它们送回去。”   “可是……我该怎么样确认?”我盯着扭曲的黑暗,“我甚至都不知道这玩意的种类。”   “虽然有些过分……接触它,我来解读就可以了。”珀伽索斯说,“很危险,小心……”   “这种速度可咬不到我。”   “我怕你会疯掉。”   极其突兀地,她说出了这句话,但我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巨大的东西光是与其战斗都会把人逼疯,触碰则会带来更加严重的狂乱,若不是艾丽娜本身的意志力在帮助我,恐怕我早就陷入癫狂之中了。   不过说起来……我一直处在某种好运之中啊。   尽管是“糟糕”到极点的好运……   我打起了精神,面对着在黑暗中游动的恐惧。   黑暗无边——   但终将被光明所驱逐。   我们即是火焰。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六章 救赎(3)   3 .   它朝着我直扑而来,动作无比迅速,就像是被某种超现实的力量托着那样飞行——那庞大的身躯几乎在房间里横冲直撞。   不,应该说,这个东西的本身就是一种极其超现实的存在,跟它本身比起来,这横冲直撞的飞行反倒显得普通了一些。   只要被这个玩意儿咬中就死定了。   . “试试看!”   在它横冲直撞到我身上的时刻,我几乎伏倒在地,找准了一个机会,挥剑砍向了它的躯干。   剑刃穿透了它的皮肤和肌肉,发出像是烂木头一样诡异的声音。   应该是命中了……   我如此想着,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听了一下它所发出来的声音,稍稍思忖了一下,调整位置到了它的侧面,在这边,至少它不会突然一下子就直冲到我脸上。   ——粘稠的声音。   在从头顶打下的宇宙之光中,我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它的侧面的躯干。   那道伤口,被新生的肿块和血肉填补,直至完全愈合,增生膨胀的白色肿块如蛆虫一般蠕动着,直至那道伤口被惨白的牙齿和漆黑的咽喉所填补。   我大概知道这玩意的构成了——由无数的血肉和骨骼所构成,要构成这么大一个东西无疑需要大量的肉类,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肉和尸体,这里可是死过几千个人的地方啊。   不不不,重点应该是“如何击败这个东西”,它的愈合速度十分惊人,除非直接把它砍成碎片,但这对我一个人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   噗嗤——   在我惊愕的目光之中,它的肌体破裂出一个洞口,而后缓缓地伸展出了一只类似手臂的东西,那长而怪异的骨头和关节让人望而生畏,修长到极致的指掌被血红色的新生皮肤所包裹,粘连着血丝。这样的一只手在燥热的空气中舒展   耳朵在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只是注视着这个东西都会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慌,口干舌燥。   强烈的恶意和对精神冲击性的压力会让人感到恐慌,直到失去战意。   甚至连理智都会被夺去。   我注视的……是混沌和黑暗。   砰——   地板被它直接掀起,巨大的石块就像是炮弹一样朝着我砸来。   我打起精神,朝着侧面小跳,躲过了这飞来的巨石,烟尘和石块在落地的瞬间炸开,我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两声,但注意力还一直停留在它的身上。   但是……它不见了。   “到哪去了……”   我念叨着,屏气凝神,聆听着黑暗之中的声音,那东西的个头很大,如果它要快速移动则必然会产生风声。   黑暗笼罩着我。   我视野中唯一还剩下的,就是那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束,惨淡的白光晃得我眼睛发疼。   ——抵达   周围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地的声音,我急忙转过了身,试图辨别声音的来源,但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一同涌来,就像是置身于黑夜的孤岛上。   非常近了……我能感觉到。   我能闻到它身上的腐臭气味,那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气味,即便是身体藏在如墨的黑暗中,这种东西依旧无法掩盖。   心脏在跳动,耳膜也像是在被鼓动。   迫近的可怖之物。   气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沾满腐蚀液的触须在下一刻缠住了我的左胳膊,我挥动刀刃,在第一时间砍断了它们,即便如此,我的皮肤依旧被严重灼伤了,这种液体的腐蚀性非常强,要不是我当机立断,我估计我都能看到自己胳膊上的骨头了。   没错,它就在我的侧面,我能够看到它大致的轮廓,它和我相隔的距离此刻已经不足两米了。   “该死!”   巨大的手掌朝着我按压而来,我近乎反射一样朝着侧面翻滚,勉勉强强地躲开了它。   肩膀被凸起的骨片割裂了,但我现在非常接近它的身躯了,而且它的身体也处于近乎静止的状态。   现在……去接触它的躯体。   .   在争取到的短暂时间之中,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接近它身体的机会。   嗤——   手掌的皮肉剧痛无比,就像是往手上浇了一大桶硫酸,我迅速抽回了手,但指掌已然血肉模糊,我甚至都无法伸直我的指头。   “妈的……”   左手掌上的皮肤已经全部烧烂了,模糊的肌肉渗出了越来越多的血液,伴随着皮肤烧焦一般的气味。   “呼……”   我咬着牙齿,收回了手掌,迅速拉开了距离,挥动长剑进行反击。   我的攻击落在了它的身上,但   它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我的攻势没有停下,现在必须拉开距离。   但它的攻势在下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我没有半点可以喘息的机会。   它的吼叫几乎能把人逼疯。   “我知道了……我大概知道它的构造了,不要畏惧……耐心等待一下。”她的声音无比严肃,就像是啜着鲜血。   “快!”   我怒吼着,阻挡着充满腐蚀液的触须。   攻势在下一个瞬间继续加剧,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避着它的触须和撕咬,突出的增生组织喷射出肮脏的液体,就像是雨点那样滴落,灼烧着我的皮肤。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但意识却越发的模糊,我甚至都能看到怪异的幻象了。   意识在被拖入该死的深渊。   还不能够放弃……绝对不能。   它的触须在阻挠着我,巨蛇一般的身体在不断扭动,遍布全身的利齿随时会把我撕碎。   .   我一直在后退,退到了之前杀死的半猪人尸体旁边,再往后就是希格梅因,我不能够再后退了。   “完成了。”   她的声音让我长舒了一口气,也让我无比振奋。   “这是破魔的咒文,只能用一次。”珀伽索斯在我的耳边低语,“如果有魔药效果会加倍,但现在我只能给你附着一段特殊的咒文,用这段咒文去击穿它的身体,击穿这不洁的造物,击穿它的皮肉,撕裂它的每一寸皮肤,直到这亵渎之物的身躯彻底粉碎为止!”   在她的声音之中,我看到了倒在我手边的巨大长枪,此刻的它正被金色的光所笼罩。   这是她给予我的“机会”。   一个足以击倒这个怪物的机会。   击倒黑暗与未知恐惧的机会。   我举起了那支极长的矛枪,巨大的重量几乎让我的骨头发疼,但我看到了,浮现于它表面之上的,螺旋上升的,金色的,神圣的,飞舞着的咒文。   能够破坏面前巨兽的咒文。   于身体深处上涌的坚定与勇气包围了我,让我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光明在我的体内流动——   而决心驱使我战斗。   .   它的身躯穿破了黑暗,如巨蛇般剧烈扭动,在瞬息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无数的巨嘴在淌着粘液,它已然饥渴难耐;鼓起的眼球注视着我,而我也回以同样的注视。   没错啊——   “呃……啊啊……”   在它靠近的那个瞬间,我将长枪投掷而出。   破风之声带来希望的讯息。   飞驰的钢铁坚定不移。   闪耀于深渊最深处的,如火焰般灼目的——   神圣之矛——   如黑暗之中的灯塔,如虚空之中的明星。   飞驰——贯穿——   直至穿透——   如雷霆般贯穿巨兽的巨嘴,撕出一个无比巨大的裂口,回旋的鲜血四散如飞散的花瓣。   “就是……”   现在——   被赋予的力量和勇气在我的血液里奔腾,于此刻咆哮不止,灌注入身体的力量让我无法压抑自己,如同被注入了火焰和光明,畏惧烟消云散,只剩下坚如磐石的决心,每一次落脚,都像是要净化这片大地。   呼啸于血管之中的狂风与怒吼。   与那跃起的力量一同高歌。   眼前的景色在扭曲和变化,被近乎无限地拉长。   而当我的视野逐渐平稳之后,我已飞身到了巨兽的裂口之前——   “如此……则不再有退路……”   我挥动长剑,贯穿了它的一对眼睛,踩在了它的头上。   噗——   剑刃刺穿血肉的声音掩盖了我的喃喃自语,带来咸腥而令人作呕的臭气。   “所以——滚去地狱吧。”   穿透它巨大身体的长枪在此刻发出了刺耳的爆鸣声,整个枪体在解离,金色的咒文在突破束缚,在它的身体上生长,盘旋,撕咬,直至完全扩张开,如网那样笼罩它的全身。   如圣咏一般的声音从彼端传来。   下一刻——   它巨大的身躯,与神圣的长矛一同碎裂。   血雾在瞬间迸发。 .   4 . ——滴答   我摊开手掌,殷红的血不断地落在了我的手心里,我注视着前方,望着这黑暗深渊之中的美丽雨景。   真正的鲜血之雨——   “真疲惫……啊……”   我发不出欢呼和怒吼,只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无边的黑暗。   圣物——   它在哪儿?我必须找到它。   圣物?   视线越来越不稳,就像是有几百双手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快点……我必须找到它,不然的话……   我回望了一下希格梅因,他倚靠在破裂的墙壁边,对我做出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那表情虚弱却温和。   “好好在那里躺着。”我本想抬起食指的,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举动,只是用全力打起了精神,走入黑暗的深处。   脚尖接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似乎踏上了一条缓缓上行的石阶,但我踏上的第一级阶梯,却是一块棺材,破旧的楠木棺材在脚下咯咯作响,那是一个嵌入地下的棺材,或许已经有许多年头了,上面的十字形纹饰早已失去了光泽。   这里……也埋葬着人啊。   毫无征兆地,我突然膝盖一软,瘫坐在了石阶上,有些失神地看着我的身后。   戴着鸟嘴面具的女人走向了我,把乌鸦嘴形的面具放到了我的手上。   “这就是圣物,拿好它。”她说,“或许你们是那种有好运气的人。”   “让我想想看……其实你已经……对吧?”   她突然笑了一声,然后缓缓地退后,回到了黑暗的阴影之中。   “好运气……还真是会说话。”我看着手上的鸟嘴面具,叹了口气,“既然都这样了的话,最后的事情就交给……”   我抬起了头,看向了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活物。   希格梅因已经支撑起了身体,左手按着右肩上的伤口,注视着我,而后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等待。   “我给你点时间……”我耸了耸肩,艰难地支起了身体,“那我先撤出去了,去做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吧……我会在出口等你。”   我与他擦肩而过。   “可别忘了出来……也别忘了告别……如果你不想的话……那也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不会放弃的,对吧?”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把手上的鸟嘴面具搁在了希格梅因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强烈的震动感于下一刻传来。   . 5 .   推开破烂的木门,我遇见了围堵于此地的猪人。   “我是不是出来的太晚了点儿?”我掂了掂宝石剑,说着像是讽刺的话。   猪人围着我,鼻子里发出不像样的声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该结束了,不是吗。”我握紧了手中的剑,朝着它们走去。   我能看到他们的脸,在那张布满疾病侵蚀痕迹的,扭曲而悲苦的脸上,我居然能够找到那么一点点……属于人类的感觉。   它们的表情……有些失落,有些呆滞,但更多的是某种……特殊的释然。   摇晃越来越强烈了,整个下水道设施正在崩塌和陷落,我必须尽快离开此地了。   整个废墟将成为他们的墓碑,连同这地底下的一切。   我走向了他们,但是我所预料的事情,并未发生。   他们突然让开了一条道路,瘫坐在了地上,武器叮铃哐啷地落在了地上。   “啊……”   他们在等待一件事情……   他们期望已久的……   结束。   早就该结束了,这漫长的诅咒。   . 6 .   希格梅因摇摇晃晃地走上了台阶。   在数年之后,他回到了这个地方,他无比想忘记,也无比想铭记的地方。   这里啊……联结着他的某段……   难以忘怀的时光啊。   “阿涅丝。”他看着面前的她,欲言又止,“那么……”   也该到告别的时候了。   真正的告别。   真抱歉啊——   来得有些太晚了—— 第三幕 花之旅途 插曲 归还   插曲 归还 .   穹顶的光束在扩大,无数的石片失坠而下,坍塌和崩坏随着那可怖之物的死去而扩散,在失去了支撑之物后,整个空间也进入了毁灭性的崩坏之中。   石壁崩塌,哀鸣四起,一切都将面临终结。   但这里将迎来晨曦与光明,在无尽的黑暗之后。   在死亡的土壤中,新的生命生根发芽。   受祝福的终结—— .   “圣物……”   希格梅因拿下了肩膀上的鸟嘴面具,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念叨着,端详着手中的面具。   “要这样……来。”   女孩脱下了她的手套,缓缓地伸出那双惨白的手,就像是导师那样指导着他的手指,直到他打开那个锈蚀的面罩,取出了藏于弧形乌鸦嘴中的,散发着青金石光泽的,象牙形状的物体——它正散发着微弱的光,如同夜空中的星体。   “是这个……吗?”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注视着面前,用自己的指尖触碰她的冰凉的肌肤。   但她躲开了,只是接触了短短的一瞬,她就收回了手。   “抱歉……”   “啊……你也是该说多说几次抱歉了。”她有些不依不饶地叉着腰,像是在发着小脾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   “这话听上去真让人心安。”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故意长舒了一口气。   “与其说抱歉,不如好好多说几次感谢的话!”   “知道啦……只是顺口就……”   “真是的……就应该让你多着一会儿急。”   在下一刻,圣物的光芒笼罩住了青年的身体,神圣的力量在治愈他的疾病,在修复他被破坏的内脏,在清理那些该死的细菌,直到他的病情彻底好转。   在这之后,圣物失去了最后一点的光泽,彻底地黯淡了下来。   “维持这怪物的构成和猪人们的生命已经耗光了它的力量,”阿涅丝轻声说,“它需要时间恢复力量,在那之后,它就能继续庇护被疾病折磨的人了。”   “我还以为它能把我彻底治好呢……”   希格梅因说着,重新打开了鸟嘴面具上的机关,把圣物放回了原处。   “好好休息,至少疾病已经被移除了,记得别吃……”阿涅丝说着,忽而又有些不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啊啊啊……真是的,这么久了还是完全没有改观呢,果然就不该当医生啊。”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真是难以置信,赌运和赌运都烂的人居然能赢一次。”   “住口!不要再说了!”   上一次像这样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数年之前吧……   真是无比怀念的感觉。   …… .   “说起来……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阿梅莉雅,我们所拿到的东西就是她给予的——就是这种药剂……啊,就是造成这一切的药剂,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就是这东西铸就了这巨大的怪物。”阿涅丝说,“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对吗?”   “无论如何,这个怪物死掉了,所以……”   “对,这计划破产了。”阿涅丝说,“产物还没有完成,所以我们阻止了这该死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我没有勇气,也不能去杀害我的病人。”   “所以我来替你背锅咯?”   “你真讨厌。”   “好啦……是阿梅莉雅吗?我想想看,是教会的那个吗?”   “是,我真高兴你还记得她的名字。”阿涅丝说,“尽管有些不该,但我希望你能找到她,然后查清这药剂的来源……还有这怪物的来历,可以吗?这是算是我最挂心的事情了,总感觉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啊。”   “我明白了。”   “感谢……”   轰鸣声在扩大,希格梅因向后跳了一步,躲开了原本该砸中他头部的巨石。   整个下水道都在崩溃和坍塌,再不离开就会被掩埋在这地下空洞之中了。   最终……还是到了道别的时刻了。   “那么……再见……”   “……再见。”   瘟疫医生无声地摘下了面具,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拿出了一支干枯的蓝色鸢尾。   佩剑的骑士缓缓地转过了身体,艰难却又坚定地迈开了自己的步子。   “等一下……”阿涅丝轻声说,“卢迪蒙特,你现在……幸福吗?”   她的声音无比微弱,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火烛。   “或许不再会幸福了……”希格梅因微笑着,拉了拉血染的披风,“或许在那之后……永不再会了。”   碎石崩落,将这里彻底掩埋。   那么——   就此告别吧。 .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七章 宁静之雨(1)   第七章 宁静之雨 .   1 .   幽魂步出了这被毁掉的地方,走过了碎石堆积的长廊,轻轻巧巧地越过脏臭的水沟,在地下的迷宫中行走着。   她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长廊,每一条管道,每一个房间,每一条水沟,甚至于每一个铁栅栏,这地下的迷宫……就算是被毁坏成这副模样,她也仍然记得这里的每一条路。   她在这里呆了太久了。   她推开了木门,面前的房间尚未完全坍塌,她看得到墙壁上的怪异图腾,那是猪人们用染料涂画上去的标记,藏青色的巨大布片钉在歪歪斜斜的墙壁上,从破裂顶部注入的风鼓动着它,直到它左上角的钉子被掀起掉落。   火烛在壁炉上方摇曳,蜡泪顺着灰黄色的蜡烛流淌而下,与其他的蜡泪合并成某种像是钟乳石的固体。   披着灰衣的猪人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轻轻吹灭了火苗,而后缓缓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   她拉扯起自己长衫的下摆,跨过了猪人的身体,他的头部被倒塌的巨石砸中了,鲜血顺着水槽的边沿滴入水中,与其他死去的猪人的血汇聚在了一起。   视线移动,她看到了更多倒在水槽边和碎石废墟边的猪人,他们都是一心求死的。还剩下几个尚未死去的猪人,或许是运气好,或许是还未放弃,他们呆滞地望着崩坏的下水道区域,望着那墙壁上的图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等待……也许他们还想再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在她走过他们身边之时,它们跪倒在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等待着结局的人们,最终等到了属于他们的宁静。   这或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   穿过中央区的道路,顺着排水渠一直向前,绕过横贯的铁栏网和柱体,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径,她抵达了这迷宫最大的出口。   明亮到耀眼的光在通道的尽头闪烁。   就像是被什么驱使着那样,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到了这个出口的前方。   这光辉笼罩之地……   耀眼到极致的——   温和到极致的——   光与风啊……   她抬起了头,注视着无比美丽的天光。   在美丽的日光之中,她看到了从翠绿色天穹倾泻而下的雨点。   如同翡翠一样美丽的光泽,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温柔的小雨在不断洒落,滋润着这片饱受折磨的土地,驱散着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颓废与腐坏,让生机重回这片土地,让这片土地的生命苏醒。   “……”她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瑰丽而奇异的景象。   枯木抽芽,鲜花含苞,藤蔓攀爬,鸟鸣清冽如甘泉,野兽呼吸如战斗,青草疯长,石缝里的种子在大地里生根,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空气被雨点净化,沾染上了清澈的气味和月桂的香气,尽管空气有些潮湿得过分了,但却温柔得像是少女的怀抱。   或许是神明的恩典,或许是希望的光辉,如同奇迹一般的景象重临了这片大地。   远远地,她看到了两个人,他们搀扶着彼此,一瘸一拐地前行。   她伸出食指,指尖划过自己的额头和嘴唇,在自己的胸前划着十字,轻声咏唱。   ——Liliata   rutilantiubr>   身影在日光中消散,只留下一团灰色的烟尘。   来自遥远祝福—— .   2 .   居然开始下雨了啊……   我小声叨念着,摊开手掌,雨点簌簌地落在了我的掌心里,我抽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久违的清澈空气让人的身心都在不由自主地变得舒畅。   凉凉的雨点顺着脸颊滑落,潮湿的质感让带来清凉的感觉,我望着水坑倒影之中的,满身脏兮兮的自己,有些出神。   虽然说是小雨……但是不知不觉头发也都变得有些湿了啊。   我朝周围张望了一下,找了个能够避雨的位置(那大概是商铺或是铁匠铺的屋檐下),一路跑了过去。   .   整个下水设施的出口在小镇的下游,水渠直排入某条不知名的河流里面(虽然说如今没有什么流量了),整个下水道区域的最大的出口也在这个地方,我赶在这片地下区域彻底坍塌之前跑了出去,所幸的是防小贼的的铁栏因为年久失修而一踹就开,被坍塌的石块压住可不妙啊。   整个小镇的的地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压塌了一样,整个小镇的地下区域完全坍塌掉了,整个地下的空洞失去了相应的填充物而彻底下陷,就像是某个从中央折断的木桥,就算是有两侧的铁索拉着,中央地带也在无法遏制地下坠。   小镇的建筑物和废墟也因此朝着正中心倾斜,修道院的尖顶和酒馆的尖顶倾斜得最为严重,倾斜的角度大得惊人,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聚拢在中心。   整个小镇的构造也因此而显得有些……富有艺术感,就像是某些艺术家的画作。   诶……那个怪物的爆炸居然有这么严重的影响,那东西居然有这么大啊……还真是没感觉。   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躲到了那个屋檐之下。   曾经炽热的火炉已经失去了它的温度,接待着它仅有的客人。   .   身上的伤口现在疼得要死,手掌的皮肤,脖子上的皮肤,全部都像是被人剥开那样剧痛,手腕和脚踝的关节就像是被人硬塞着那样不舒服,身体两侧的骨骼也在隐隐作痛,感觉没断,但最少也是个裂伤。   嗯……虽然说伤很多,但过几天应该就能够治愈了,我身体的治愈能力比常人要快不少,倒是不用担心啥。   说实话,我现在的心情还蛮好的,心情莫名的清爽。   我背靠着墙壁,等待着希格梅因。   不是我说,他不会被埋到里面去了吧。   正当我犯嘀咕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总算出来了啊……   “好慢。”我看着从废墟出口里走出的希格梅因,有些不满地嘀咕了起来,“我真以为你要在里面定居下来了呢。”   话虽然如此,但我还是朝着他招手示意,喊着他的名字。   “抱歉……咳咳咳……”希格梅因扯了扯肩膀上的披风,郑重其事地朝着我鞠了个躬,然后虚弱地咳嗽了起来。   “治好了吗?”我赶忙绕到了他的身侧,架起了他的肩膀,接下了他递给我的鸟嘴面具,“可别告诉我那玩意儿没用。”   “算是治好了……”   “什么叫算是……再这样话说一半的话我可要发火了。”   我试着把他架在自己身上,可自己似乎要比他矮一点,顶了半天也没法把他搁在自己的后背上,而且最伤人的是他居然还一直踮着脚,脚尖一直都没有离过地。   啊啊啊……超级烦这种情况,真是个讨厌的人。   “圣物的确把我的病治好了,也把那种……病菌清理掉了,但是却没有余力继续修复我的内脏,还有被破坏掉的血管,说是要靠自己恢复吧……”希格梅因叹了口气,缓缓抽回了胳膊,踮着脚,从我的后背上退了下来,“不过话虽然如此,但我走路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哦?”   “你的身体状态还是太差了点儿,怎么样也该休息一下吧?”   到最后,我的口吻也不得不放缓了一些。   “嗯……休息休息再出发吧……”他看了一眼怀表,又看了一眼天空,然后木然地点了点头。   相互搀扶着,我们朝着小镇的废墟走去,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避雨的地方,虽然说现在是早晨,但还是休息一下再继续赶路才安全一点,精疲力尽的人恐怕连一只兔子都抓不住。   虽然费尽周折,但最终我们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对于这个结果……我还算是满意。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七章 宁静之雨(2)   3 .   我们躲到了镇长的家里(这算是最平稳,倾斜度最小的一处废墟了),稍作休息,也在等待着雨停。   但是天公不作美,雨反而越下越大了。   “呜啊……”我一屁股坐到了镇长的大宽椅子上,伸直胳膊,本想用力地伸个懒腰,但考虑到身上的伤势,只能乖乖地缩回手,缩成一团。   希格梅因站在窗口眺望了一下,而后拉上了沾满灰尘窗帘,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在这里我们可以恢复一点儿体力,顺便也能找一找能用的东西,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一些老旧的药品(不知道能不能用)和发霉的柴火,或者……这一带的地图。   镇长的房屋因为位置的原因,保存得还算完好,褐色的木地板也没有多少破损,墙壁上的画框里放着几幅没什么水准的老画,还挂着几块用图钉盯着的旗帜和图表,老蜡烛搁在火炉的台沿边,真奇怪它没有被老鼠啃个精光。   或许是昨天的战斗过于激烈,今天一整天都有些胃呆,完全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啊。   我听着从破窗户外传来的雨声,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玻璃盂,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接下来我们往哪边走?”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胳膊,“怪事情,芙莉德那边一点信号都没有。”   “再等一等吧,我先找找地图……镇长的房间里应该有这东西。”希格梅因耸了耸肩,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   嘎吱——   似乎是木板被踩踏的声音,那声音源自上层的阶梯。   我们一齐抬起了头,看向了通往二层的楼梯口,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影。   “你是谁?”   看到了突然从楼上出现的人,我和希格梅因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警惕地看着他。   能出现在这里的,大多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韦斯利,只是一个……途经此处的流浪者。”他低语着,缓步走下了阶梯,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请不必那么紧张,我也并非为你们而来。”   那是个佝偻着腰的人,也是个脸上写着难言疲惫的人,他似乎是个远离人世之人,也是曾饱受折磨之人,但这个男人远比他看上去危险。   那并非来源于他的武器或是凶暴的表情,而是他身上的某种难以言喻的“特质”。   灰黑色的长袍耷拉在他的后背上,头发从头皮的中线处分割开,左侧的暗红色头发杂乱无章,有很久没有清理过,而右侧的头发则被剃的干干净净,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右侧头皮上的恐怖烙印——用环形的烙铁灼烧人的皮肤,在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上半身也遍布着狰狞的伤痕,就像是饱受拷打的囚犯,衣装也是破破烂烂的,唯一完整的部分则是腰间围着的厚布裹腰,小腿以下的皮肤上长着毒虫咬伤的红色肿块和枝条刮伤的血痕,他没有鞋子,是光着脚的,脚上厚实的老茧证明他的确经过了漫长的跋涉。   而他的身上则拴着怪异的铁链,还有一个造型诡异的锁,与其说那是一个纹饰奇异的锁,倒不如说这个锁本身就由优美的弧形铁所组成。锁的终点则在他的右臂上肢上,大概停留在他的腋窝附近,血液大概也会因此而不太流通。说实话把锁链搁在右臂上未免有些可疑,但当我顺着他的胳膊往下看时,我看到了他的右手——比正常人粗大一圈,而且皮肤也并非健康的红润,而是某种难以描述的,极其怪异的红与绿色,某种东西藏在他的静脉之中,让他的血管和皮肤看上去有些紫青。他的指甲比匕首还要长,那东西估计颇有杀伤力,我也不太想招惹这个人。   他就像是一只被压抑着的野兽,身上萦绕着极为危险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但是他并没有攻击的意图,尽管看上去极度危险,但这个男人却保留着相应的风度,他不像是一个粗俗的人,而是有着良好教养的,甚至于可以说是文质彬彬的人——如果抛开他那悲惨的身躯而言。   一个人……或者说……一种野兽。   .   “我换个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索勒斯,他应该还在侦查中,大概。”韦斯利用他特有的低沉声音说,“他总是不声不响,赏金猎人都是这个鬼样子。”   有些奇怪的回答,既不回避,也不正面,像是在叙述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而且不具备任何敌意。   说实话,我们抛出这么多问题,只是在确认这个人会不会对我们发起攻击,仅此而已,我们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坏人。   我和希格梅因对视了一眼,然后朝着彼此点头。   “我们说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片废墟里,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地方,也并非一个好找的地儿,就算你是……很特别的那种人,也不该随随便便地出现在这里。”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希格梅因都往后撤了两步,压抑下拔出长剑的欲望,继续判断着面前这人的意图。   他对我们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还是防备一点的好。   “到这里的理由吗……”他挠了挠自己下颚上的胡须,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下,“来寻找一个东西,大概。”   在说完这话之后,他也就很知趣地退了几步,坐到了地板上。   他只是在和我们交谈,而这个动作则表示自己毫无防备。   “圣物。”   算是有些没头脑地,我说出了这个词,而我也能看到,在我说出这个词的瞬间,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褐色眼球很明显地一亮。   他是来找圣物的……   寻找圣物的人……多半都是为了治疗疾病。   我想帮帮他。   希格梅因拍了我一下,欲言又止。   “是的……”面前的男人把声音拖长了一些,似乎也在考虑着什么。   “你是来治病的吗?”我说着,拿出了那个鸟嘴面具,用手比划着,“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我能够帮到你。”   可能有些幼稚,但我尽可能地在表达自己的善意,或许他会立马暴起抢夺我们找回的圣物,但我有预感——他不会这样做,尽管外表无比粗野,但他却有着近乎偏执的教养。   我能感觉到这个人的过去,那大概是一个绅士……或者是一个学者,而并非一个恶霸。   况且……我们现在也并不想战斗,这个圣物本身就是为了救人性命而存在的,为了它大打出手未免有些亵渎的意味。   我希望这个人能成为我们的朋友……哈啊,还真是莫名其妙的想法。   总之让他试试也未尝不可。   “很感谢您的信任。”韦斯利坐在原地,说着文明人的客套话,并未向前移动,“我真是受宠若惊。”   看啊——我的观察没有出错。   尽管很急迫,但他在克制着自己,并非克制抢夺这东西的欲望,而是在克制自己的躁动。   我瞥了一眼希格梅因,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挡在了我的身前。   唔……   “我们手上有这玩意儿,不过它的能量耗尽了,不知道能不能够帮到你。”我说着,打开了那个鸟嘴面具的机关,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面具有些湿了,应该是过来时进了点雨水,我用手指捣腾了半天才打开。   里面的是一个象牙形状的青金石色的物件儿,此刻的它正散发着微弱且柔和的光泽,我愣了一下,把它递给了韦斯利。   “啊……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韦斯利嘀咕着,用手捧起了它,我能看到在他右手上蠕动的诡异血块,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着急,有些狂躁,但他在克制着自己,就像是饥渴的人在抗拒着食物与水。   在这圣物的微光中,他手上的肿块停止了蠕动,他的表情也因此而慢慢缓和了下来。   圣物的光芒在下一刻再次熄灭。   “你不是说没能量了吗?”我在希格梅因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他侧过脸,小声地叨咕了一句。   “感激你们,我的朋友。”他长舒了一口气,用左手递还给了我们,“我这东西或许治不好了啊……”   “真遗憾。”我收走了那个圣物,轻声说。   “不过它多少能够控制一下我血管里的怪物了,这就很足够了。”他说,“我也没指望它能完全治好我,能控制一下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似乎也有着自己的难言之隐。   “你是什么病?”我靠近了他,蹲在了他的面前,歪头看着他,“听上去很奇怪喔?”   “这个……解释起来可能会有些困难……”他说,“如果你愿意花点时间来听的话,我很乐意解释……”   “……嗯。”   “索勒斯回来了。”他突然说道,而后直起了身子。   下一刻,一个赏金猎人模样的人推开了木门,水滴顺着他的盔甲淌到了地板上,而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挺直了自己的腰背,走到了房间里。   他打量了一圈,最后的视线却停在了韦斯利的身上,对着他点头示意。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八章 野兽和猎手(1)   第八章 野兽和猎手   . 1 .   那是个全副武装的人,比我在之前所见的赏金猎人的装备还要完备得多。   比起之前所见的赏金猎人,这位赏金猎人的装备更加丰富,不过他似乎更加偏爱手斧这样的东西——斧子在腰间而短刀背在身后,而斧柄上则裹着多层布条。他全身上下都穿着鳞片形的铠甲,而在鳞甲之下,还有一层褐色的皮甲,暗色头盔下则是裹着他嘴脸和脖子的绛紫色厚布,眼睛可以从十字形的孔洞里窥探外界,同时也让人无法注视到他的双眼。胸前的带扣则塞着大大小小的纸卷和粉末瓶,腰带上码着一小排的小腰包和一把猎刀,当然也还有那血腥的抓钩和多用的绳索,亚麻色的布手套,轻便而耐磨的靴子,圆形的护膝,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行事极为小心且认真的猎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专业感。   就论第一感官而言,我之前遇到的那些赏金猎人都只能算是“普通级”,而这位则算得上是“大师级”的赏金猎人。   从这人进屋子开始,我就感觉压力倍增。   .   说实话,因为之前在科潘镇和灰树山谷的一系列经历,我现在对赏金猎人有着说不出的糟糕印象,一见到这样的家伙都会下意识地冲上去……或者立马开溜。   印象中大多数的赏金猎人都被雇佣来追杀我了,所以说看到赏金猎人下意识地就跑也很正常嘛……   不过这人好像完全无视了我和希格梅因的存在,他要么就是完全不知道我正被赏金猎人通缉,要么就是完全不关心那种事情……或者说,他觉得那种事情跟他完全无关。   或许是这人的性格使然吧……我也不好判断。   “这是我遇到的贵人,索勒斯,他们是朋友。”韦斯利介绍着我们,“说起来,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他最后的话是对我和希格梅因说的,我们也都愣了一下,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你们,艾丽娜,希格梅因。”韦斯利说,“能见到你们或许真是莫伊莱的眷顾,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   索勒斯完全没搭理韦斯利,自顾自地走到了后面,放下了自己身上的装备,用镇子的旧衣服擦拭铠甲上的水,收拾着夹在衣服内侧的纸张和身上的纸卷。   我斜眼看着希格梅因,后者也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气氛其实……莫名的温馨啊。   一个独臂骑士,一个半死人皇女,一个生着怪病的男人,一个古怪的赏金猎人,居然能这样融洽地共处一室,还真是命运捉弄啊。   .   “你们要不要一点食物……看着你们两手空空的。”韦斯利翕动着嘴角,想微笑,但最后却又放弃了这个举动。   他的表情让我怀念起了以前的某个男人。   “我们的确没有……”   “那个……”韦斯利朝着索勒斯比划着手势。   “噢。”索勒斯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麻袋里面的干饼子和清水分给了我们。   感觉上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而且这两个人虽然看上去有些疏远,但实际上很有默契,应该是长期在一起的伙伴和朋友,从一言一行中都能感觉出来。   “索勒斯的脾气有点古怪,不过不用太担心他。”韦斯利解释着,“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来着,不用太挂心。”   索勒斯完全没搭理韦斯利,自顾自地背过身,盘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穿过这片森林,我的朋友。”他如此邀请着我们,“我能用朋友称呼你们吗?”   “当然没问题,我的朋友。”   虽然面容有些可怖,但韦斯利的表情却很清爽,总之很让人心安。   我很喜欢这种微妙的信任感,或许只有在冒险途中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友谊吧,这种彼此之间相互的信任的确难能可贵……某种在瞬间建立起来的,单纯的依靠和友情,就像伊丝塔跟我们所建立起的那种简单的信任。   “嗯?”   索勒斯突然发出了制止的声音,扭着身子朝着他摆手,比着我们看不太懂的手势。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们也不是坏人,反正我们也要横穿这片森林的,带着人或许能多一手准备。”韦斯利说。   “这样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索勒斯难得地说了句话,那声音低沉嘶哑得像是一个老烟鬼。   “也是啊……”   “我是不介意,反正这一路上的冒险也危险重重,我都不太在意这些了。”我说,“重点在你们,一起出发也没问题的。”   希格梅因也在我身边附和着点头。   “等一等我们再谈谈吧。”韦斯利扭头看了一眼索勒斯,但后者只是举起胳膊,挥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还是那副完全没理韦斯利的模样。   那意思等同于“嗨,你自己看着办吧”。   诶……说实话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我能跟你说句悄悄话吗?”   “嗯?”   我凑近了韦斯利的耳畔,小声地说道。   “我对这个猎人蛮感兴趣的,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他可是传奇猎人,”韦斯利露出了骄傲的表情,“虽然说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索勒斯忽然用手锤了一下地板,我和韦斯利相视一笑,缩回了脖子。   感觉还不错嘛……原本还以为是那种很难相处的人呢。   希格梅因耸了耸肩,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像是若有所思。   .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八章 野兽和猎手(2)   . 2 .   索勒斯一直走在我们的前方,拇指和食指一直捏着泛黄的纸。我们三人跟在他的身后,偶尔能看到他给我们打的手势,跟着他所指的方向前进。   “地图原来在你们手上啊,怪不得没找到。”希格梅因看了一眼索勒斯手上的黄纸,恍然大悟地说道。   “其实……”韦斯利把手伸到了麻袋里面,倒腾了半天,拿出了另一卷地图,“这一份才是”   “那索勒斯大哥手上的是……”我悄悄地指了一下正在张望的赏金猎人,低声问道。   “那是他自己手绘的。”韦斯利也压低了声音,他声线本身就很低沉,这么一压更是模模糊糊的。   “诶?”   “他一般都只用自己手绘的地图,其他的地图一律拒绝使用……”韦斯利挠了挠他秃掉的半边脑袋,“每天晚上他都会花时间来折腾这个……不用自己画的地图他会觉得不安。”   “那还真是……勤奋呢……”   果然是真怪人啊……传奇猎手果然都是有一身怪毛病的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认同了他的话。   .   在雨稍稍小一点之后,我们四人一同出发了,后来也是稍稍商议了一下,最终也是说先一同走着,相互照应一下,到分叉的路点再分别。   在这之前,我们将作为临时的同伴而一同前行。   这两个人虽然说怪怪的,但感觉却很靠谱。   “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你们是来找圣物的?”   我看着手上的鸟嘴面具,小心地询问着。   “其实也就是顺路来看看而已,在没见到这东西之前我也只是把它当做市井传说而已。”韦斯利说,“我们是为了……更加难以描述的事情。”   “难以描述?”   “因为很复杂……”韦斯利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我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他所描述的,是一个邪恶计划的一角,而他所要揭露的,则是他所遭遇的一切的……全貌。   我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鸟嘴面具,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巨大的怪物,畸变的人,圣物,被毁掉的城镇,瘟疫……我们所遭遇的一切……的确都显得很古怪。   古怪到让人感到畏惧。   我们或许没有刻意来调查这件事,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让我们走入了这庞大的事件——在不知不觉之中。   冥冥之中的指引。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计划,而我们至今未能窥探其全貌,我们也正是为此而来的。”韦斯利继续说着,“圣物只是其中的一个很小的环节……不,倒不如说圣物是这个计划之外的变数,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其实是整个镇子的,数千镇民的死亡和瘟疫,那或许也是一场罪恶的‘实验’,而我也是‘被实验者’。”   希格梅因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而严肃,像是在想着什么东西——他的担忧相当强烈,他应该也是有什么发现……   “我们原本想在这个地方找点线索的,不过……好像坍塌了,不过我们仍然有搜索到一些文件……”韦斯利说着,刚刚准备用手去掏麻袋,却被一个声音制止了。   “嘘……”   警惕而小心的赏金猎人在我们前方竖起了手掌,示意我们不要发出声响,而他自己则压低了脚步声,躲在了树干的后面,检视着灌木丛的前方。   在十数秒之后,他用放松的长吁示意“安全了”。   “一惊一乍……”我鼓了鼓嘴,跟上了赏金猎人的脚步。   不过有个警惕的人也好,总比不知不觉落入敌人包围圈强得多。   .   “我们不知道这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们在这下面发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希格梅因说,“或许我们也会调查和你们类似的事情。”   “我们发现了很多古怪的事情,说不定也和你们要找的东西有关。”我如此附和着,“或许我们能好好谈谈。”   “等一会扎营的时候细说吧,不早了,该歇一歇了。”韦斯利说,“我们就快脱离小镇的建筑圈了。”   我顺着他的话头看向了灰黑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天色渐晚。   “诶……这么快就到晚上了吗?”我嘀咕着,“总感觉只过了很短的时间诶……”   “我们是中午出发的。”希格梅因在我耳边补充了一句。   “也对喔。” . 3   .   在即将脱离小镇建筑圈的某个地方,我们找到了一块相对干爽的废墟,在那里点燃了夜晚的篝火。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会对这种露天的营火和漆黑的环境感到不安,到后来习惯之后,就算是听着野兽的声音也能够勉强入眠……   我们用锅煮了点东西,韦斯利和索勒斯身上都带着可以烹煮的食材,他们为长途的旅行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反观我们……倒是一路遑遑不安。   在处理完晚饭之后,像是为了澄清某些事情那样,我进行了短暂的,也是更深层次的自我介绍。   “我是皇女……这个国家的皇女,目前来讲是的,不过还在流亡中……”我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索勒斯的脸,可他的脸一直被布裹着,我也无法捕捉到他脸上的表情。   可别没听完就要拿斧头上来砍我啊。   他一直没说话,连哼哼声都没发出,在我说完这个相对爆炸(自认为)的信息之后,反倒是低下了头,捉起了自己衣服上的虫子,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他知道这些,也知道您正被赏金猎人通缉,他的消息很灵通的。”韦斯利苦笑着,“不过他对这件事情……没有兴趣。”   我又看了一眼索勒斯,他还在抓自己身上的虫子,一副懒得理我们的样子。   “看样子是的诶……”我吐了吐舌头,反倒有点泄气地坐到了地上。   “那我也花点时间介绍一下自己,顺便也能说清一些……来这里的原因。”   韦斯利解下了肩上的披风,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   韦斯利来自于南方边陲的一个修道院,在那里,他度过了自己人生的二十多个年头,小孩,少年,青年,长大成人,到修道院谋得了个学者的席位,整日在神像和书堆里埋头研习神学,巧的是那边还是个开明的地儿,老神父和其他的几个教会的学校达成了协议,招来了几个东方来的学者做教师,带来了一些东方的神秘学识。那些人其实很敬神,但更渴望知晓其他知识,也多亏了这边远的地儿,要是在王国的中央地带,恐怕会立马被勒令禁止的吧。   直到某一天,一群穿着白袍子的人冲入了这个修道院,将他们所有人都关押了起来——也对,如果被揭发的话几十鞭子肯定是免不了的,这点他们倒也心知肚明,也就祈祷他们能下手轻一点。   但是,预想之中的鞭笞,并未到来,他们被关押到了地牢之中,终日惶惶不安,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里哀求。   他们之中都没人想逃跑,因为逃跑被抓回的结果要比这严重得多。   如果再给韦斯利一次机会,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逃离那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奇怪的学者和教士掌管了这里,不知何时开始,每天都有人被抓去实验,拷打,往血管里注入东西,修道院的地下室变成了试验场,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有的是因为伤口感染,有的是承受不住痛苦,有的是经受不住药物的摧残——每个人都会被注入一种特殊的药物,那种药物狂躁至极,就像是把一只野兽注入人的血液,狂躁充斥人的脑髓,直到那个人彻底疯掉……或是彻底沦为野兽,然后被“处理”掉。   非人的折磨——   没有多少人能在这样的折磨之中存活下来。   但韦斯利活了下来,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之一,他接受了这份野兽的馈赠,并将它溶于骨血,作为自己的利齿。   他在野兽的躁动中保存着自己的理智,等待着离开之时。   在某个夜晚,他寻找到了一个机会,逃离了那个可怖的地方,在地牢里的一切都在摧残着他人类的理智和知性,试图将他变为一个无知的,粗野的,毫无理智的人,但是他的坚韧让他保存下了自己的理智与力量。   逃离之夜,狂喜与悲哀一同涌上心头。   从他被关押起,已经过了七年,甚至于更多,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是发了疯一样地逃离了那个地方,但他已经……无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他的手臂,他的伤痕,他身上的烙印将他永远地从人类的社会中驱逐,只能流浪。   在他身体里沉睡的野兽随时会伤害他的朋友和家人,他别无他法,只能远走他乡,但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追查清这一切——当他回到之前的修道院之时,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了,一场烧灼一切的大火把所有的罪恶掩盖,那些尸骨也被烧成了灰烬,甚至于很多研究者也被杀害。他是见证这一切的人,所以……他想找到真相。   “这是我此行的目的,我很感谢索勒斯,在听完这一些之后居然愿意帮助我这个废人。”韦斯利说,“我是在路上认识的索勒斯,他对这个似乎比较感兴趣……啊,还是不说了。”   “……”索勒斯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拍了拍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们找到了这个城镇所保存的一部分文献资料……虽然很老旧了,但我能够辨认出其中的东西。”韦斯利拿出了麻袋里的纸张,分发给了我们。   “我以前也来过这里,作为医疗队的人。”希格梅因看了一眼资料便放下了,“我们也曾经被递交过一种药品来治疗患者,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患者们的畸变和死亡,还有怪物的诞生。”   “这里的事情和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很相似。”   “不,我觉得……它们就是一类。”希格梅因说,“不过,这些个幕后黑手似乎没法控制这些东西,他们需要更多的实验来确认这些药物的功效和人的耐受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每个人都在为这样邪恶的事情而发颤。   “我有一条线索,是阿涅丝递交给我的。”希格梅因说,“她让我去王城的教会找阿梅莉雅,据她所言,她所得到的药物是阿梅莉雅给她的,这是我们现在已知的唯一一条线索,在护送完成之后……我也会去调查这件事。”   “能见到你们真是我的荣幸。”韦斯利坐到了地上,“我们的线索虽然指向王都,但却没有你们的清晰,非常感谢。”   “不必……”我摇了摇头,视线不知为何停在了他的右手上。   我看到他右手的静脉血管在蠕动和鼓胀。   而于下一刻,他发出了愤恨且痛苦的咆哮声。   “请躲远一点,我的朋友。”他伏倒在地,挥动着自己的手臂,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圣物能帮到你吗?”   “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他咬着牙齿,“稍稍躲开一点,我怕伤着你们。”   在他的坚持下,我们三人退到了一边。   他的身体,从右臂开始鼓胀,血管膨胀得就像是钻进了一条水蛭,皮肤也因此变成了紫红色,某些增生物质正在他的皮肤之下生长,几乎要穿透他的皮肤,他的身体在膨大,也在缩小,他正在畸变,但他却也在抑制这种恐怖的变化。   近乎撕裂的吼叫诉说着他的痛苦。   “他在练习控制。”索勒斯按住了我的肩膀,摇了摇头,“别靠近他,让他自己坚持一下,他自有分寸。”   索勒斯的意思也有——如果他无法坚持了,他也会帮他了断。   在人性与兽性间挣扎着。   呼——   痛苦的哀嚎慢慢停歇,弓着的身体逐渐放缓,手上的鼓胀物停止蠕动,他的呼吸渐渐平息。   “你非常痛苦。”我托起他的脸,柔声说,“真是令人悲伤的事情……”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真相。”韦斯利说,“不能再有更多的人为此而死去了,这是诅咒,是不该存在的东西,是该被制止的东西。”   “嗯,或许我们……会一同调查这样的事情。”我说,“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九章 幻觉   第九章 幻觉 .   我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午夜漆黑的天空,还有在头顶上摇晃着的,漆黑的白杨树影。   还没到早上啊……   “啊……”   嗓子干得发疼,说不出话,就像是一口子吃下了一大袋干小麦粉。   我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在身边摸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水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舒服一大截……   呜呜的风鸣带来夜晚的冰冷的潮气,就像是某个潮湿城市的冬夜,这一块废墟也不太遮风,空气游动的声音不断掠过自己的头顶,我缩了缩脑袋,往自己的身后挪了挪,背靠着断墙。   除了身体两侧的肋骨,下半身的关节也隐隐作痛。   我有些睡不太好,手脚被冻得有些不太舒服,春雨后的野外又冷又湿,我用力地搓了搓手,把冰凉的脚盘到了自己的身下,估摸着能用温暖的大腿根和胯部捂热一点。   营火快要熄了,被烧灼成木炭的黑色物体就像是呼吸一样地闪着微弱的暗红色火光,冒着白色的细烟,就像是铁匠们铁毡下的火炉。我找了两根小木头,把它塞到了里面,这至少能让它烧的旺一点点……至少能够坚持到清晨之时的到来。   神智出奇地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清凉的感觉让我状态不错,就算这样守着到天亮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抖了抖身上的毯子,然后把它们紧紧地裹在了身上。   索勒斯坐在靠外的位置,双手环抱胸前,背靠着墙壁,低头睡着,就算是晚上睡觉,他也没有摘下他的头盔和面罩,就这样一直戴在自己的脸上,还真是个怪人。   营地的外面已经布置上索勒斯随身带着的警报装置了——那大概是用细线和铃铛组成的简易装置。索勒斯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常年的工作经验让他无法深睡,只要有一丁点声响从浅度的睡眠中惊醒,并且会在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他的手斧就搁在他的手边上呢。   不过……   他应该是睡着了吧?   我悄悄地撩起了上衣,露出了自己小腹的肌肤,然后稍稍张望了一下,在确定没人看着之后,露出了自己的胸部和两侧的肋部。   现在的我在检视自己身体的时候,已经很少有羞耻感和陌生感了,也不会对自己产生奇怪的联想和感觉,也不会去做奇怪的事情——没有心思,也没有必要。   手指轻轻地按压了一下自己身体的两侧,这么多天的战斗和旅行,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没有好好休息过,皮下脂肪消耗得很厉害,身体越来越瘦了……虽然说战斗能力在加强,但看着着逐渐瘦弱的身躯,不免还是有些悲伤啊,本来也就是比较苗条的那一类,再这样下去都可以去做超模了……如果有这个职业的话。   ——不过是个人。   ——不过是个皮囊。   ——不过是条命。   到后来,脑子里大概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我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值得怜惜的,自己也就是一个人,在这种时候,也只不过是一条稍显坚韧的命而已。   没有高于他人之处,只是一条普通的命而已,我没有那么珍贵,即便有着显赫的身份,但却也只是一个人。同样的命,在这里,只有了同样的价值。   在死亡与地狱面前,终生平等。   剩下的……只有值不值得而已。   我如此叹息着。 .   在难得的清净之中,我能够稍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整理一下有关现在处境的事情。   从韦斯利的描述来看,我认为我们应当花时间去调查关于圣物和药物的来历,而希格梅因也明显有这个意愿,尽管没有明说,但在护送完成之后,他必定会去查这件事情。虽然这件事和我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我有一种预感,我最终或许也会追查到这件事之上。   瘟疫的来源值得商榷,圣物与药物的来源非常古怪和神秘,怪物的成型的缘由也很让人担忧,我说的内容同样包括关于那些畸变的猪人。我认为这件事涉及到的要素非常多,最让人担忧的还是韦斯利所说的那种有关药物的事情,我虽然游离在事件之外,但却也在事件之中,尽管……不太愿意去调查这样讨厌的事情……   或许是整个事件过分错综复杂,只是描述疑惑都显得很麻烦。   它说不定会牵扯到……很多东西,我有这种预感。   或许……还会有更多,人为制造的怪物。   邪恶的东西……   好吧,放下这一些,我们得先和芙莉德她们汇合,先一同回到王都再说,有个皇女的地位,真要调查起来想必也会方便得多。   我背靠着墙壁,如此盘算着。   ——呼   “啊……月夜的美人。”   我顺着奇怪声音的方向看去——   之后我清楚地看到,阴影中的一部分完全剥离了出来,在微光下变成了一个小球,而后慢慢被撑起,最后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生物……不,只是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那身形绝不是一个人类。   “别让他靠近……”珀伽索斯说,“退后,交给我。”   这是从未见过的事情——珀伽索斯从我的腰带上自行脱落,插在了我面前的泥土中。   “不要看他,不要跟他交谈,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不要与他沟通。”   “聆听我的话语,凡人。”   两种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出现在我的脑中,在那一瞬间激烈地回响,如同爆炸的火花。   大脑嗡嗡作响。   “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如今的你仅剩下存活的力量,却还在保护渺小的凡人?”   恶魔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咀嚼血肉一般的恐怖回响。   “并非保护……我只是在分辨是非而已。”珀伽索斯的声音毫不退让,“你可比我还差劲,混蛋。”   “明辨是非?你居然会变成这幅模样啊……”   恶魔在靠近,但即便是到了火光之中,我所见到的也只有一团漆黑的雾霭。   “你也没有形体,只要我还在,你就没有办法。”   “对,如果你在,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但只是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恶魔的声音依旧无比邪恶,“你愚蠢的行为只会带来更加深刻的绝望。”   “我不会……”   “但她会。”   在下一刻,恶魔移动到了我的面前,我闭上了眼睛,如珀伽索斯所说的那样,不去注视他,也无视他的话语。   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虫子一样直往人的脑子里钻。   “记住我的名字……梅菲斯特……”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枯黄的手指勾住了我的眼皮,就像是要把它撕开那样一点点用着力,“记住它……或许我们会有……漫长的合作呢。”   “住口!”   “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活人会愈合伤口,那死人会不会愈合伤口呢?”   他的声音没有停下,他巧舌如簧,精通欺骗与蒙骗之道,是通晓百科的精灵,是罪恶的本质,是破坏的主体,是欺诈者的化身。   “一个死去的人,一个不完整的活人,为什么会有比常人更加强大的活力呢?”   心智在被扰乱。   不能回答,也不能胡思乱想。   但是这个问题……我无法回避……   “回答我,艾丽娜。”   强烈的恶念被灌入了自己的脑中,地狱之中的混乱景象在我的脑中展开,我看到有人被拔出舌头,看到有人被碾入磨盘,看到有人被钉子穿心,受了损害的灵魂在得他们的苦,在赎他们的难,而我则注视着这一切。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自己被剖开的腹部,看到了从缝隙中流出的内脏,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鲜血。   目睹这一切——   我于下一刻被扔下了赤红色的山崖,被漫山遍野的倒勾割伤,被无数的手臂抓伤,血液四溅。   感同身受的痛苦遍布全身,我无法克制住自己,放声尖叫出声。   啊—— “停下!”   “冷静下来!”   在强烈的痉挛和摇晃之中,我触电般地起身。   如瀑布一般垂落的天光。   希格梅因在背后制住了我的胳膊,而索勒斯蹲在我的正前方,正在用食指接小瓶子里的白色粉末,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把这些粉末塞到了我的鼻子里面。   “咳咳咳……”   我咳嗽了好几声,但这些粉末或许真有清脑的作用,我很快就缓过了劲。   “您做噩梦了?”希格梅因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差不多。”我说,“我还以为我不再会做梦了呢。”   如同真实的幻觉让人痛苦不堪。   “再歇一会儿也没有关系。”韦斯利处理着烧尽的火堆,“我们可以等一会儿。”   “不……时间紧迫,还是早点出发吧。”我缓了口气,强迫自己起身。   “……”   冷不丁地,我的脸上被泼了咸味的水,同时一只手指按在了我的脑门上。   索勒斯的手指划过我的额头,嘴唇和胸口,缓缓地划着小十字和大十字。   他在为我驱邪——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扭上了手上的玻璃瓶盖,收到了腰包里,转身离去。   意料之外的……   我咬了咬嘴唇,抽动了一下鼻子,擦掉了脸上的水渍,跟上了他的脚步。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章 被憎恶之人(1)   第十章 被憎恶之人   1 .   在清晨的骚乱结束后,我们继续着自己的旅行。   芙莉德的信号一直没有传达来,我们也就一直跟着索勒斯和韦斯利的指示一同前进。   或许是快要接近森林的边缘地带了,我们看到了少许民居(大概是性格孤僻的那种人),和人类铺设的小路,在空旷的丘陵地带,我们还能看到不少农田,虽然这附近没有成型的城镇,但却有着星罗棋布的小型村落。   森林在变得开阔,能够看到越来越多的树木桩子,参天古木少了许多,灌木丛也没那么密集了,能够看到很多镰刀收割的痕迹,应该都是人为打理的。树林的荫影默默无声地在宁静晴空中游动,阳光有时候会一直跟着我们,在绵长的溪流上闪闪发亮。舒心的阳光和明丽的空气让人觉得心安,就像是飘浮在云朵之上的,交错着的竖琴。   我把手背在了身后,难得地踢着脚尖前行。   恶魔昨晚的问题让我感到了为难和……近乎偏执的烦恼。   “很疑惑吗?”   “差不多。”   “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或是借口来消除疑惑与烦恼的话,就当做是……因为我的庇护吧。”珀伽索斯说。   “好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噢!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人。”   那是个扛着大剑的,像是冒险者的金发大小子——或许该用青年这样的词汇来描述他的年纪。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英俊得过分,算得上是美男子,而且体型健壮,大概也是个战斗的好手,白色的上衣着装和武器很有骑士的感觉,举手投足间也让人觉得很绅士,唔,这么一看的话倒是蛮让人有好感的。   “诶……你是……”   “我要去南方……喔,看到你们真是让我感到兴奋。”他拍了拍手上的三角帽,“看样子你们也在赶路啊,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也不多留,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   “我蛮喜欢他的……哎,连个名字都没留就走了欸?”   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惋惜地说。   “安德烈亚!”他没回头,高举着手臂,喊着自己的名字。   “我是艾丽娜!你耳朵可真灵!”   这么一喊,反倒让人心情舒畅了不少啊。   我们既然能够看到其他的旅行者了,那就说明我们应该很接近森林的边缘了,这么快就要走出森林了啊……还真是不知不觉。   “等一下!”   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蹲下身子,弄了点地上的黑泥涂在了自己的脸上,着多少能给我起一点遮挡的作用,说不定那些人一下眼花,就能混过个把人的注意。   既然要出森林了,那还是稍稍小心一点来得好。   或许是我的预感显了灵,在我涂完这些泥巴之后,一人高的灌木丛又发出了响声,不过这一次的响声要比刚刚安德烈亚的声音大得多,应该是一大伙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从灌木林里蹿出来至少十几个人。   他们大都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就算是拿着武器的,模样像是士兵的人也穿着白色的袍子,在袍子的里面才穿着自己的盔甲。而他们的长袍似乎也很讲究,除了略显紧绷的剪裁之外,每个人的袖子和领口都描着金色的纹饰,我大概辨认了一下,那似乎是个长着翅膀的某物的徽记。   他们几乎是在瞬间包围了我们。   “不是……”我手忙脚乱地指了一下自己,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能真是被追杀惯了,一看到一窝蜂涌出来的人我都会下意识地把他们当成冲我来的人。   “请伸出双手,只是例行公事。”为首的,打扮像是教士一样的人如此对我说道,摇晃了一下手腕上的挂坠和袖子上的金色纹饰,我也就乖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就让我收回了手。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   我瞟了一眼,不知何时,韦斯利消失了——诶,他跑哪里去了?   “你们也是!”   希格梅因和索勒斯也被这样检查了一番,但他们似乎并未找我们的麻烦,而是在确认情况之后离开了这里。   在几分钟之后,韦斯利才从一个隐蔽的地方露头,与我们碰面。   “怎么了?”   “这些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看他们的衣服,是那个教会的着装……”   韦斯利有些苦恼地解释着。   “在这边!”   指认的声音穿破了森林,传达于此。   他们出于某些原因折返了,正好撞上了韦斯利,而韦斯利,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运气有点背啊。   举着长枪的士兵摆开了战斗的姿势,迅速地包围了我们。   “什么情况……”   “他们是来找我的……”韦斯利咬着牙齿,把右臂横在了自己的胸前,“真见鬼,他们是怎么得知我行踪的?”   “无关人等可以离开,我们找的只是这位……”   为首之人指了指韦斯利,如此说道。   我松了口气,而后缓缓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柄,站在了韦斯利的前方。   “我不管别的……他现在可是我的朋友。”我说,“就这样让开未免太过丢脸了吧?”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章 被憎恶之人(2)   2 .   我挡在了韦斯利的身前,相当小心地注意着这些人的动向。   看他们的样子也只是民兵,或是修道院里出来的那种跟神学搭边的士兵,修道院也有训练设施,也会征召少量民兵,不过也都是跟领主的法规有关系……   不不不,我不用考虑这一些,如果真要说的话,他们的训练程度并没有那么高。   索勒斯已经拿出了他的斧头,抚摸着它的斧刃,已经准备好上去把他们大卸八块了。   但我更在意的是他们的来历,以及他们的意图,如果他们要找的正是韦斯利,那也就不难解释他们要查看我们双手的意思——韦斯利的右手似乎因为实验而有些与众不同,他们既然要检查双手,那肯定是为了寻找类似于韦斯利的人。   简而言之,他们是被派来寻找“被实验的人”的。   听韦斯利的口气,他似乎也一直被类似的人追捕。   那么这一批人,也很有可能知道关于这实验的事情……不,既然他们是某个教会或是修道院派来的人,那这实验也就有了比较明确的线索。   总而言之,这些人是被派来抓韦斯利的,很有可能是为那种实验来善后的。   不过,我可能不能就这样交出韦斯利,无论是为了真相,还是为了朋友之间的感情。   “说实在的,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我盯着他们,“你们是真不认识我?”   他们的脸色明显变了,但并非被拆穿时的窘迫,而是某种疑惑与担忧。   我一直觉得艾丽娜的知名度很高,但实际上情况来看,她却很少在市井里露面,认识她的也大都是皇宫里面的人……我觉得这些人可能会有认识我的,虽然可能性比较低,但值得一试。   “还是说你们……假装不认识我?”   现在的情况可不同,皇女回归的消息虽然只在赏金猎之间人和城镇之类的地方传开,而且目前还是属于那种“没有根据的市井传说”,但这个事情应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消息。这些人不应该对这些东西没印象,多少也应该听说过一点点,或是见过一点点。   或者说,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也不知道整个实验的事情,只知道要到外面寻找手上生着怪异畸变物的男人。   .   在连续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我拔出了自己的长剑,面对着他们。   “好吧……”   “最后一次,女士,退开,我们并不是来找你们的。”   “但我可不能就这样让开,未免太伤感情了一些吧。”   “那就别怪我们了。”为首的人低声说着,退到了士兵的后面,竖起了自己的手掌。   白袍士兵举着长枪,齐刷刷地指向了我们,将我们包围了起来。   “我该解放它吗……”   韦斯利抚摸着他胳膊上的锁,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我大吼,“还没到那种时候,保持你的理智。”   尽管不知道韦斯利解开那东西的后果是什么,但我知道,那种兽化只会摧毁他的理智,把他变成和那些猪人类似的生物……或是比那更严重的东西。   失去理智的疯狂野兽——   “知道……了。”韦斯利的回答似乎变得坚定了一些,扯着披风,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这一次的希格梅因没有挡在我的身前,而是站在我的身侧,面对着我们侧面的敌人。而索勒斯则背对着我们,摆成了大约是三角形的阵型,把韦斯利围在了我们的中心部位。   一共是十二个人,配备的基本上都是长枪……   我在考虑着战术,也在考虑着应对和处理的手段。   “把他们都抓住……呃啊!”   为首教士的惨嚎声下令之后的下一个瞬间传来。   索勒斯的抓钩穿过士兵间的空隙,勾住了他的侧腹,就像是那些赏金猎人勾住我侧腹那样刺穿他的皮肉,然后将那个可怜人朝着他拖拽。   教士模样的人被这疼痛和力量弄得蹒跚不已,只能踉踉跄跄地朝着他倒来。   “喝——”   索勒斯没有留情,一记砍劈就击中了为首教士的脖子,恐怖的斧刃撕裂了他的咽喉,血液连同他的头颅一同飞在空中,而后遍洒大地。   失去头颅的尸体倒在了地上,浸透衣襟的血液连同那大地一同染红。   只是在第一个回合,他就做到了如此恐怖的事情,这一瞬间完成的事情快到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无比迅猛,直击要害。   他只是轻哼了一声,就立刻投入了接下来的战斗。   沉默寡言而充满效率,罪恶而无比精致,他杀过的人估计不在少数,这种手法甚至可以用“熟练”这样的词汇来描述了。   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就像是杀死一头猪那样轻松而简单……而且稀松平常。   头目的的倒下让这些人陷入了恐慌,索勒斯击杀的手法让他们陷入了恐惧,让他们无比畏惧于那柄手斧——保不齐自己就是下一个。   况且为首的人已经死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战斗?   特别是和这个人战斗——自己如果被勾到的话,死相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恐惧弥漫,让这些人手脚都在不由自主地哆嗦。   这个拿着斧头的人,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死亡和痛苦的化身。   指向我们的长枪正在发颤,腿脚也在随着肩膀的颤抖而打着哆嗦,或许是被这冲击性地光景震慑到了,又或是被自己胸口中仅有的勇气驱使着,他们没有立刻跑掉,而是颤巍巍地举着武器,试图说服自己战斗,挥动武器。   不过也快了——   恐惧之人的神情揭示了他们自己的内心。   我们所面对的,只是一群民兵,并非一群怪物,也并非一群亡命之徒。   或许他们还只是第一次战斗。   但就要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活着的传奇。   索勒斯活动了一下脖子,就像是热身那样小跳了两步,一脚踹开了脚边的尸体,吹着口哨,再次挥动起了手中的铁钩。   一场愉悦的狩猎,对他而言正是如此。   .   或许是索勒斯的手法太过于残酷,有些滑稽地,他们之中……某一个人,丢下了自己的武器,在恐慌的叨咕声中逃跑。   “我们完了!我们是打不过他的。”   “快跑啊!”   他的声音是如此恐惧,如同见了魔鬼。   但是索勒斯并没有停手,在那个人丢下长枪,背过身准备跑掉的时候,赏金猎人已经近了身,挥动起斧头,砍向了他。   锐利的锋刃切开他的皮肤,斧刃的重量冲击着他的脊椎,在瞬间碾碎了他的骨骼,断裂的骨片插入他的肺与心脏,这人已经活不了了,已经没有人能救他了。   在斧头被拔出之时,他的生命也就此终结。   生命力随着飞溅的鲜血而急速冷却。   他身边的人几乎是拼命地挺枪刺击,但索勒斯的手腕要远比他有力——赏金猎人身体微微前倾,在身上的鳞甲因为长枪的擦动而嗡嗡作响的时刻,一把抓住了他刺来的长枪,然后双手紧握长枪的中部,用力甩动了一下,把他直接掼倒在地。   手斧再次举起,挥动,沉重的风如同死神的镰刀,即将收割下他的生命。   当战争钢铁落下……如同断头台上铡刀的下坠。   生命即如灰尘般随风飘散。   说实话,对付这批人,只需要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恐惧在那个瞬间爆发开,所有的敌人都开始四散奔逃。   呼——   他挥动着铁钩,又一次地钩中了一个人的后背,尽管挣扎让他皮开肉绽,钩子也不得不做破体而出,但那股力量还算把他拉扯住了,将他本人拖动了一下,疼痛感和晕眩一般的踉跄连同恐惧感一起,如同巨石一般将他按倒在地。   再一次地挥动起手中的斧头,然后像砍木柴那样了结一个人的命。   鲜血四溅,溅到了灌木丛和路边的野花上,而他的鳞甲和手套上沾满了血迹,甚至于面罩和头盔上也沾满了血迹。   “够了,索勒斯,没有必要了!”   几乎是手脚发凉地,我阻挡住了索勒斯继续抛出铁钩,而就在这空隙之间,那个几乎是丢盔弃甲的人跑出了森林,至少是跑出了索勒斯的攻击范围,躲过了一劫。   恐怕这个人这辈子都会对绳子和链子有阴影了。   索勒斯看了我一眼,用手肘推搡了我一下,收回了手中的血腥肉钩,就此作罢。   我们收起了武器,看着在地上横尸的人,心情不知为何而变得有些复杂。   索勒斯把斧头放在了地上,开始在自己的身上画十字,这一举动真的是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人信的是什么教?真让人难以置信……   . 3 .   索勒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褐色的小本子,用笔在上面记录着某些东西。   我凑上去看了一眼,令人惊讶的是,他记录的是他本次杀死的人数。   四人……对他来说只是小数目,比起那些用划痕记录的人,他用的是更加鲜血淋漓的数字。   在记录完毕之后,他把本子收到了怀里,看向了我。   “好吧……”我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随后索勒斯俯下了身子,先把教士的身上的东西草草收到了自己的腰包里面,然后把所有的尸体都搬运到了一起。   死人不需要物件儿,当然也不需要钱财——某不知名的赏金猎人。   接着他挥动起了自己的武器,将原本就残缺的尸首简单肢解了。   这画面堪比屠宰现场,却又比那可怕的多。   “你在干什么啊……”我不声不响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血腥的画面对见多了“大场面”的我来说也是有些过分了,“不觉得很……糟糕吗?”   恶心已经不觉得了,反倒是有些道德感在胸中作祟。   “个人癖好。”他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回答了我,然后把那个人的上肢拆了下来,最后把这个些人几乎是“堆叠”了起来,扔到了一边的土坑里面,然后用随身的小铲子挖起了土。   “可以不做这样的事情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我的声音也压得跟蚊子哼哼一样了。   他没回我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自己工作的速度,我一看也拗不过他,也就用他的斧头(用斧头的一侧)挖起了土。   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他肢解尸体只是为了更快地埋葬他们……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我如此劝慰着自己。   韦斯利默默地走到了我们的身边,也用手刨起了土,以用于埋下这群人。   “其实不应该把这个头子杀了的,应该留一口气方便我们问话。”希格梅因也靠近了索勒斯,说着那种……对我而言有些过分的话。   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怎么你也说这么过分的话?”我瞪了一眼希格梅因,最后也只能泄气一般地扭回脸,刨着土。   “呃……我只是就事论事……抱歉。”希格梅因挠了挠头,回以一个尴尬的笑容,“我们现在急需线索嘛。”   “闭嘴。”   我有点不高兴地顶了他一句,而他也就此作罢。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看到索勒斯往土坑里撒了一些圣水,然后在胸前画了个大十字。   随后用布片擦拭起了自己的斧子,收回了腰间。   我突然觉得他是个极其矛盾的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如此。   .   在短暂的休憩时间里,我避开了另外三个人,有些泄气地坐到了一边的树木之下。   现在的我也没心情听他们在那边的讨论——估计也都是下一步的行动之类的,还有关于搜刮物和教会的讯息之类的,我干嘛要去费那个神,直接跟着就好了嘛。   嗡——   我手臂上的锁链图标突然有了信号,它正散发着柔和和光,那种奇异的吸引力又一次地传到了我的胳膊上。   信号比较弱,看样子我们之间的距离比较近了。   “有方向了……”   我兴奋地喊了一声,拉了一下希格梅因的袖子。   等一下……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少女了?   在他回过头之时,我也有些心情复杂地扭过了脸,只是把胳膊给他看。   “啊……有方向了!”   他有些惊讶地说,而索勒斯则哗哗地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地图,示意我们一起看他。   我们一齐看向了索勒斯手中的地图,而他也指了一个方向。   他所指的方向基本上与芙莉德她们所在的方向一致。   “往那边……”我指了指相对空旷的某个方向,轻声说,“先走吧,有什么路上再聊。”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章 被憎恶之人(3)   . 4 .   “你知道他们……那个教会的名字吗?”我轻声问道,“你刚刚有提到他们身上的标记,那是什么?”   “大概……”韦斯利拨开面前的灌木叶,轻声说。   在简单处理那些尸体之后,我们继续朝着临近村落的方向行走。   但愿索勒斯的所作所为能震慑住他们,这样我们也可以不去面对那些个士兵了。   这是个很矛盾的事情——只是打跑,只会带来更多的人,起不到震慑的作用,而如果杀了,却也太过残忍了。   我现在也没法判断这些了,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思。   .   林地在变得开阔,繁茂的树木与杂乱的灌木逐渐变得稀疏,我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村庄的驿站和马棚了,巨大的风车在轱辘轱辘地转着,拱顶的矮房子在田间参差不齐地排列着,农民在土墙外的田地里打理农作物,小麦的枝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今日阳光明媚,是个适合在干草垛上晒太阳的好天气。   或许是出了那些个阴郁潮湿的地方,又或许是老天都在庆祝我们远征的胜利,此刻的天空看上去是如此晴朗——一回想起在森林里的那些遭遇,那些暗黄的阳光,就会觉得这澄澈的晴空是如此珍贵。   就像是新生了一样,哈啊……如果有酒馆的话,真想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啊!   接下来可能会稍稍轻松一点了,这一路上也真是憋屈的要死,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迟早被整成神经病。   “吁……”   我稍稍踮起脚,眺望着远方。   这是个小巧而安宁的村落,紧紧地依靠着商道和大路,倒也算是个好地方啦。   在林间活动的大都是普通的平民,也没见什么可疑的人物,就连那种有着标志性“平头”的公会屋顶都没见着,我们或许能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在那些赏金猎人们转移集合点之前,我们或许还能享受几日的阳光。   也不知道芙莉德和伊丝塔现在怎么样了。   我如此想着,和其他三人一同踏上了通往乡间的小径。   .   “关于那个教会,我所知道的也很有限度……”   韦斯利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始了讲述。   尽管长期被关押着,但他依旧能通过守卫们的只言片语和所见的残缺信息作出一些推断,虽然准确度有限,但他也能够说出个大概来。   追击他的教会是治疗教会,就像是每个教会所承担的责任那样,这些教会和所属的修道院会在为难之时承担起接纳伤员,照顾老人,甚至于动员招募士兵的任务。这个王国的政体中,宗教占了不小的比重,而控制着这个王国的宗教的那一部分神权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但由于它的体量过于庞大,神权的统治者便分化出一部分权力出去(这一世的教皇相当开明),放权给民间的教会组织,委派出科研一类的任务出去,分设了几个不同的教会组织(实际上也是子组织),包括艺术,天文,算数,代数,几何,气象学之类的内容,因此也分设了不同方向的内容,让德高望重的主教们接管这些东西,为教会所用。   而这个治疗教会则是后来分化出来的,原本是为了接纳患者和研究圣光之类的(实际上他们也吸收医药学者),主体定位为治疗的一个系别,到后来这个组织也发展得比较庞大了,由于一些原因,教皇撤销了对他们的权力放纵,收敛了一些权力回到自己手里,因此这个教会也就大半回到了原教会的怀抱,总部也就直接设立在了王都里面,有着其他小教会所没有的权力。   他不太确认在南方修道院的实验者跟他们的关系如何,但他还记得他们的徽记,那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精通医术与的天使拉斐尔,正是受苦难者和流浪者的天使啊。这便是他们所敬仰和凭依的天使。   而这个教会,或许就在做着这样的实验。   当圣洁和守护被玷污——   “这么一说的话,我大概也回想起来了,阿梅莉雅也是这个教会的一员……”希格梅因轻声说,“说实话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她了,我离职之前她就已经做到主教的位置了,她的职位或许比以往更高。”   希格梅因似乎对宫廷和教会里的情况有所了解,而且阿涅丝也把相应的讯息传达给了他,这个名叫阿梅莉雅的女性或许会是重点调查对象。   “听上去没那么复杂。”我说。   “但是我们没办法深入了解,他们不会容许我的存在的。”韦斯利说,“虽然我们现在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但我们没法对他们发起攻击,连调查都会很困难。”   “我们正在往王都赶,我现在实际上是流亡的状态,等到了王都恢复身份之后,我会着手调查这件事,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虽然没有多少作为皇女的自觉,但这件事……我觉得我必须要调查清楚……为了这个王国的话。”   诶……更有皇女该有的样子了嘛,这一路的冒险还真是让我改变了很多啊,至少……更适合皇女这个高贵的身份了,尽管代价是无数次与死神贴面而过。   索勒斯在抠鼻子,仰着步子往前面走,似乎完全没有来听我们聊天的意思,鬼知道他在不在意这些东西——光看他的样子是完全猜不透他想法的。   “因为某个人……我也会查这件事。”   “到时候我就只能依靠你们了,能见到你们真是我的幸运,至少没有让我无处可寻。”索勒斯咬着他干瘪的嘴唇,对着我们致谢。   “我倒是觉得这会是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呢……”   我耸了耸肩,伸出手,手指轻轻抚过路边生长的纤弱蒲公英,看着那些纤弱的白色羽毛随风高飞,直到无比遥远的地方。   “但是啊……”   韦斯利嘶哑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   “他们是来抓捕我的,他们不会让他们的实验泄露,更不会让实验体逃脱。”韦斯利说,“这个教会的作风就是如此,恐怕我一露面就会被立马发现吧?但是你们不一样,只要我不和你们在一起,那些教会的也就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分开前行能照顾到你们。”   “这个我也知道……”我吸了口气,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急促。   “的确如此,如果真要相互照应的话,应当分开行进。”在一旁闷声不响的索勒斯突然发了话,“你身上还背着赏金猎人和某些宫廷的追杀令,如果我们一同前行的话,我们将面对非常多的势力,而四个人的踪迹远没有两个人的踪迹好掩藏,我们有的地方没法正常通过,带着我们只不过是拖累你们的速度,况且……你们不是还有别的同伴吗,人太多了,隐藏行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必担心我们,我们还有别的方法,明白吗?”   索勒斯对利害关系的分析很透彻,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在见到我默认了之后,索勒斯也停了嘴,继续保持着沉默寡言的形象。   “如果不是我,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也不会碰到教会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战斗,也不会有人死去。”韦斯利叹着气,拉着肩膀上的披风,胳膊上的铁链叮铃哐啷地作响。   陷入自责的人……很难劝慰啊。   “在尚未离别之时,我们仍然是朋友,所以在那之前……我们仍是相互照应的伙伴。”我说,“这些话放在之后再说吧,别那么消沉,我的朋友。”   “我是被憎恶的人。”韦斯利说,“被世人憎恶的怪胎,至少现在就是如此,带着我,恐怕村落里面的人都会对你们敬而远之的吧……哈哈哈……”   这番话里究竟压抑着多少的不甘与痛苦,还有多少愤恨和悲哀?   “别想那么多,你还有更加神圣的使命要去完成呢。”   我只能这样说。   “也对……也对。”   他自言自语着,拖着疲惫的步子前行。   愿宽仁大度的天父给予这人希望,赐他一丁点儿的福,至少让他不那么痛苦……和悲哀。   . 5 .   “你……看看你自己。”   在恍惚之间,一个声音传到了我的大脑中,是那个该死的恶魔。   这该死的恶魔还在侵扰我,他在哪儿?一直在我们后面跟着吗,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但鬼使神差地,我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皮肤变成了血一样的暗红色,肌肤的下方被奇怪的东西填充,从而鼓起,就像是某种奇怪的骨骼增生组织,又像是某种扭曲的物质,散发着令人恐惧的诡异感与血腥感。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就像是魔鬼的皮肤。   “……”   但只是一晃神,那怪异的凸起便消失了,皮肤也回到了正常颜色,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或许也会成为。”   某种被憎恶的东西—— 第三幕 花之旅途 插曲 告别与重逢   插曲 告别与重逢 .   索勒斯蹲在了一个小女孩的面前,两只皮手套里攥着纸包着的糖,这是他刚刚从游牧马车那边买来的。这种糖据说是用上了一种东方商人带来的秘方制成的,据说那边的一位大帝也对这种糖赞不绝口,价格也是因此而水涨船高——噢,或许是从东方商贩那边直接进的货,东方商人虽然会慷慨地分享秘方,但没人能做得比他们出色。   哎……好想去东方玩一玩啊,那边的国家真是又神秘又瑰丽,就连那些个商人的打扮都显得极有特色!那一定是一个灿烂且美丽的地方!等回了王都,一定要找机会去一趟,芙莉德也很想去一次来着的,到时候就一起去周游世界吧。   我如此愤愤地想着,视线重新聚到了索勒斯和小女孩的身上。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指了索勒斯的一只手,用咖啡色缎带扎起的辫子在头上晃动。   “这边!”   暗色的头盔摇晃了一下,像是在否认,又像是在肯定。   “那……是这边!”   小女孩又指了索勒斯的另一只手,羊角辫又用力地晃动了一下。   真奇怪,所有人都能看懂他的手势,好像就我一个看不明白……   而且,他居然这么和善……哎,和之前那个吹着口哨砍下人头的残酷猎人完全不搭边啊。   “索勒斯……差不多了,该出发了。”韦斯利呼喊着索勒斯,牵着马匹,招呼着。   索勒斯扭头看了一眼韦斯利,摸了摸那个小女孩的头,把两只手里面的糖都给了小女孩,在小女孩开心却又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走向了韦斯利。   值得一说的是,他在这之前还去了一趟教堂,诶,不是我说,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很奇怪诶!   真是个矛盾的人。   他们上了马,在购买了一些补给品之后,他们也即将出发。   在临别之际,索勒斯把一个特殊的印记塞给了我,我没来得及看,就把它草草地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面。   “该走了。”韦斯利坐在马背上,牵着缰绳,或许连马儿都在害怕他身体里的兽性,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让马儿平静下来。   “嗯……”我叉着腰,说着像是调侃的话,“你们也真是精力充沛。”   “可别笑话我了。”韦斯利说,“我们得尽快赶路了,教会的人随时都会跟上我们,那么告辞……”   “再见。”   “希望能再会。”   “不,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笑了一声,随后朝着这两个人挥手,“下一次见或许就是在王都了,但愿我能及时联系到你们。”   ——Non est   ad astra   llis e   terris via   在轻巧的马蹄声中,我们与彼此告别,被憎恶的人和孤僻的赏金猎人将先我们一步出发。   “好啦,我们也该去找……”   我刚转过脸,就看到了两个在阳光下朝我们招手的美丽少女。   十分难得地,我见到了芙莉德的笑容,那并非平日里的那种颇有腔调的娴静微笑,而是十分由衷的,美丽灿烂的笑颜。   此刻的她容光焕发,银色的长发顺着肩膀垂落,在阳光中闪闪发光,虽然说还是那一身宽大的漆黑长袍,但依旧不影响她绝色的容姿。   “不打算过来嘛?”伊丝塔把手弄成了听筒状,朝着我大喊。   诶……我都看呆了吗……   “这就来!”   我也回了一声,而后朝着她们跑去。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一章 月下少女(1)   第十一章 月下少女   . 1 .   这个镇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不过也的确是因为这些住户太散,而且整个镇子的街道太长,几乎是贴着大路的两侧的,再就是还有不少屋子是在森林里面的,我们问了好多人,也没有得到这个小镇的名字。   这一带住着的人其实不少,附近的土地很肥沃,而且有大片的森林,因此这一带的农民和居民有着不低的数量,农业和林业一直不错。另外也亏得这条紧挨着的大路,经常会有旅行的客商来这里留宿,据说在商贸最为繁盛的时期,这一带的人几乎络绎不绝。   严格来讲,这一带其实属于“居民区”而不能算是一个镇子。   其实也没那么多好说的,嘛……从稍高的一点的地方向下眺望,树林的荫影默默无声地在空气中游动,连绵的山脊像是女孩的酥胸,青色的春小麦像是波浪似的,叮叮当当的马具声混在风里,步行的人,在田间咬着尾巴的狗,抛着椭圆形小球的孩子,白色的絮状云遮住了些许太阳,如同上帝投在地上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薰衣草味,就像是在安尔时那样令人放松。   这里还真是……有够温馨的。   .   昨天伊丝塔和芙莉德住的是旅店,她们只早我们一天半到达,索勒斯给我们指了一条速度比较快的捷径,再加上我们没有半点拖沓,所以才能够提前这么多。   “其实就住在旅店也没什么不好的……”芙莉德轻声地说,“但我希望我们住在一起。”   因为旅店没有额外的位置了,她如此解释着。   而且我们得注意一下开销了,虽然准备了相当的路费,但现在也已经用去了不少了,而且这期间的仓促出行也遗失了一部分财物,如果能够找一个比旅店便宜点的地方也不错。   之后我们找到了一处相对可靠的人选,希望能够在此借宿。   那是一个有三栋房子的财主,据说他还有一大片田地和大半个商铺。这些都是从他那早逝的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而他得到这些的时候,甚至连三十岁都没有。   “可以让我们留宿吗?大概就一晚,我们会付钱的。”我们找到了这一家的男主人,十分认真地询问着。   “呃……这个的话……”   “诶!”   最后芙莉德把手撑到了桌面上,把脸凑得特别近,一脸严肃地噘着嘴,深紫色的漂亮双瞳又认真又可怜,还透着难以抗拒的哀怨,几乎是硬逼着那个青年同意了我们住宿的事情。   事实上他一见这几个女孩子(可能也包括我)立马就被迷住了,连魂都跟被勾跑了似的,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们几个,特别是芙莉德,他就一直在她的面前点头,到后面……简直就是在求着我们住下一样。   最后他看上去还蛮开心的。   诶……明明没有做什么……会让他困扰的事情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自己。   后来一寻思,来的几个女孩子,也真是漂亮的过分了,简直就是天使——噢,当然也包括那位有着令人恍惚美貌的男性青年。   但愿他没听到我在角落的这些碎碎念。   芙莉德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默默地收起了难得一见的小少女表情,回到了原来的那种稍显端庄的表情,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的那一切果然都只是演技吗?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看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来着。   在简单安排之后,在太阳尚未落山之际,我们一起去了趟这附近的冷清市集,整条街上都没几个人,完全无法想象当年繁盛的景象。   不过也挺好,街道很安静,也很少有人会投来目光,正好可以散散心,缓解一下这段时间以来堆积的精神压力。   ——在这流亡之中的,难得的休憩时间里。   .   我在路边的商铺里面找到了某种袜底皱皱的长筒袜,造型和自己以前见过的那种很相似,只是要比之前的那种要松很多,没有之前想象中紧绷的质感,应该是针织品……或是丝制品,弹性不是很好,穿在身上估计要用吊带袜带夹着,不然很容易顺着大腿滑下去,对于偏瘦的女孩子来说更是如此,总不能时不时地用伸手下去拉吧?   伊丝塔倒是特别有兴趣,一直在拨弄上面的针脚和丝线,也一直在询问颜色和价格,精灵那边好像没有这样的东西,因此她特别感兴趣。   其实我也挺惊讶的,惊讶于这种商品的售卖。不过到最后,因为感觉质量不是特别好而且价格偏高,总觉得穿上去会有些毛毛糙糙的,腿也会有些不舒服,而且后面也要赶路之类的种种原因,我们没有买下它们。   之后我们采购了一些东西,随后离开了商业街,在太阳即将湮没在地平线之际,找到了一处人不太多的酒馆,进去找了张桌子,落了坐。   店子里人不多,也比较舒适,但气味却不太好闻,就像是潮湿发烂的木头混杂着风干的奶酪味。   “王都会有这些东西吗?”伊丝塔似乎余热未过,继续追问着我们。   我被她真诚且急迫的眼神镇住了,只能默默地转头,把问题抛给了在我身边整理护甲的希格梅因。   “王都会有的,而且会比这里的更漂亮。”他微微颔首,回答了伊丝塔。   “你回答这种话题……”   “毕竟只是回答问题而已。”希格梅因拍了拍自己的前胸,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我开个玩笑啦……”   “我当然知道您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继续整理着手上的东西。   “诶……真没劲。”我伸手,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而他也懒得理我,继续擦拭着自己鞘的污渍。   “点了什么菜?”   我转了个头,看向了端坐于我正对面的芙莉德。   “招牌焖菜,土豆泥搅胡萝卜,豌豆煮卷心菜,热烤的青梨……还有黑面包。”   她竖起自己的手指,一样一样地细数着。   “但愿这一次的面包没那么硬。”   “嗯……”她应和着,朝着我点头。   来了—— ——咣当   酒馆老板娘那如锣鼓一般粗糙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思绪——连同那木头盘子摔到桌面上的声音。   绛紫色的汤汁在木碗里荡着,青色的蔬菜漂浮在汤汁的表面,跟黄土一样色彩的土豆泥里面裹着几个紫红色的胡萝卜块,黑色的块状面包上还嵌着几粒没脱壳的小麦粒。   喔……真是万分感激。   “饿死了……”   “看上去真是不错。”   “诶……可以开始吃了吗……喂喂喂!”   “真好吃啊……”   “我都不知道我们一路上到底吃了什么鬼东西!”   “是啊是啊。”   “让我先赞美一下天主,还能让我吃到这些东西。”   几乎是欢呼一般地,我们开始了用餐,其他的食客有些难以理解地看着我们。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这种如同恩赐一般的感情吧——或者说,只有在经历了那样的苦难之后,才能够理解这样的感觉。就算是普普通通的食物,也会让我无比感恩。   苦难教会我们很多东西——甚至于饮食。   这一次,我们吃得比往常都多。   并且无比欢愉。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一章 月下少女(2)(福利这边请)   . 3 . 夜晚——   “您看上去有些困扰,怎么了?”   芙莉德裹着毛巾,轻声询问着我。   她的影子在摇曳的烛火中轻轻晃动,映照着令人窒息的美感。   “啊……本来有些问题的,一下子却又想不起来了。”我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泄气地说。   “男主人准备了热水,我先下去泡一下。”她说,“您很累了,好好休息吧。”   “嗯,小心一点。”   接着她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一个大户人家的房屋就是好,没有旅馆那种怪异的汗味,也没有老鼠爬过的痕迹,一切都显得很干净。朱红色的地毯,米色的床铺,亮银色的蜡烛台,橘黄色的木柜子和紫红色的梳妆台,一切都显得那么柔美。据说这三栋房子只有他一个住民,他的弟弟和舅舅外出做了生意,下个月才能回来,表哥和祖辈不愿意住在这里,他本人不愿意请佣人,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其实也蛮孤寂的。   我躺在了床上,释放着这一路上积累的疲惫。   …… 吱呀——   门被打开了,随后则是轻轻的脚步声,听上去是个女孩子。   啪嗒——   她走到了我的面前。   少女的身躯在月色下散发着诱人而美好的光泽,银色如瀑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膀垂落,沾染上了银月的光辉,我几乎可以目睹她躯体的全貌了。   因为逆着光,影子遮挡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微微抬着头,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却被她一口吻住了。   诶?   “唔……”她的舌尖和我的交缠在了一起,就像是在吸舔牛奶那样吮吸着我的舌头,既强硬又柔和,难以言说的舒适感让我无法自拔。   芙莉德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居然会这么主动。   她冰凉的肌肤让我如触电一般,却又让我想去迎合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我喘息着,“居然会这样……”   很快,她又一次地吻上了我的嘴唇,香舌刮蹭着我的口腔和齿根,粘稠的声音在我的大脑里回响,让我几乎无法思考。   接着她推倒了我,几乎是跨坐在了我的身上,俯下身子,继续与我湿吻。   她的手并未停下,而是从下往上,抚摸过我的小腿,大腿,大腿根……然后是腹部,却又开始往下走,像是细细品味那样一点点的探着,一点点地抚摸着。   凉凉的肌肤带来更加清冽的刺激感。   女孩的身体在此刻显得如此敏感,仿佛一点点的触碰都会让人陷入迷乱。   “别……唔……”   敏感的身体……仿佛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敏感地带。   唔……   她舔舐着我的脖子,然后缓缓上移,舔舐着我的耳根。   另一只手则从我的脸颊抚过脖颈,然后是前胸,左胸……哈啊……真是太坏了啊。   完全没有办法抵抗……只能任她采撷。   真是突然……就不能提前一点说吗,真讨厌……   而每次都是我在下面……   这可不行!   当我准备打起精神准备反击的时候,奇怪的话语传到了我的脑中。   “噢啊,白色的花绽放,美丽的少女喘息不止。”   在这个声音响起之时,我的警觉让我从温柔乡中醒来。   是那个恶魔的声音——   从面前的少女上传来。   似乎是在回应我的警惕,那个少女也从我的身上下来了,退入了黑暗之中。   不是我熟悉的女孩,而是那个该死的恶魔。   被耍了……   他时而化作俊朗的少年,时而化作年老的婆婆,时而边做满脸油腻的中年男人,最后变成了一个性感漂亮的少女,在我的注视中款款落座。   “感觉怎么样?嗯哼?”她微笑着看我,用手环绕着我的脖子,轻轻地摸着我的下巴。   “别碰我。”我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而她也就收回了手,继续歪着头看我。   “不喜欢?”她语气越发轻佻,而后把自己光洁的腿搁在了我的大腿上,搂着我的腰,一下子坐到了我的身上。   “都说了别碰我。”我皱眉,移动着自己的视线,但面前的就是那种白花花的躯体,我怎么样也无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吧~”她舔了舔嘴唇,从我的身上下来,站在了我的面前,光影扭曲,最后变回了那团黑色的虚影。   “真见鬼……”我压抑着火气。   “我认为美德来源于节制,而罪恶来源于贪婪。”梅菲斯特一字一顿地说,“这才是两者的分界点和出发点,正所谓Vicina   cunt vitia   virtutibus,我认为两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罪恶是美德的邻居……是吗?”   “嗯,理解得很快,看样子我们能经常聊天了。”   “我不想和你这样的家伙多说话。”   “不不不……你现在还没有发火说明你还是蛮愿意和我聊天的。”梅菲斯特的声音没有那种过分邪恶的感觉,反而就像是和一个人在交谈,而他却也显得睿智而冷静。   “闭嘴,我可不希望被你这样的东西缠着。”   “好了。”梅菲斯特,“那个女孩子也快回来了,那么再会。”   “快滚。”我想瞪他,但只是一晃神,他就消失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深呼吸着,有些愤愤不平地想着。   啧,这可不行,得去想想办法了。   正当我咬着拇指,一脸糟心的时候,真芙莉德的声音传来了,连同她温暖的拥抱一起。   “怎么啦?一脸凝重的样子。”   柔软而温热的怀抱,柔嫩的肌肤贴在我的后背上,带来了她的体温和心跳声。   “你回来了,休息吧。”我有些机械地应付着。   “啊啦……没兴致了吗?”她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   “是啊……”   “真可惜。”她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耳垂,而后松开了胳膊,倚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有这样温暖而柔美的她陪伴着,我无比心安。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一章 月下少女(3)   4 .   有如混着暗青色雾霭的,夜晚的潮湿空气混着灰尘般的刺鼻气味,窗外的风声带来有如梦魇喘息声一般的诡谲声音,摇晃的白杨枝叶像是女妖的影子,飘飘忽忽地,又像是少女的裙摆一样翻腾着。   这些很容易让人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感觉就像是,被肮脏的某种东西按倒在地,用长满疙瘩的舌头舔舐。   极其糟糕的感官残留——   在迷茫的午夜时分,我嗅到了蜡和檀木混杂的气息,目光投向半掩着的玻璃窗,暗色的窗帘在呜呜吹出的风中如波浪般摇摆,相互交错而冰凉的呼吸。风吹拂着角落的蛛网,白肚的蜘蛛顺着探索丝爬行,在冷气中打着转儿。   我翻了个身,拉紧了身上的被褥。   我能嗅到淡淡的螨虫和霉味,但总比丛林里的腐殖气味要好得多。   大概就是这样翻了个身,我的前胸碰到了芙莉德的后背,温温热热的,比我暖和一点儿,我的手机反而冷得像是铁,但她却是温温热热的人。   从她后背传来了淡淡的柠檬香气,不知道她用了什么皂角,但却意外地好闻。   又有些睡不着了,真是的,这可是难得的安稳时间啊,就算是这样也没得个好休息,反倒是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困扰着。   我深呼吸着,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下。   脑子里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您睡不着吗?”   芙莉德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是融化在了这暗夜之中。   “嗯,心里事很多。”   “听上去……您似乎无比烦忧。”   她说着这话,朝着我翻了个身,正对着我,在清冷的月光下,我能看到她被银辉晕染的肌肤和银白发丝,她紫色的双瞳注视着我,漂亮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轻声说,“大概是‘一起毁灭世界吧’这样的问题来着。”   “您还记得,我真高兴。”   “那句话是玩笑话吗?”   “不,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她轻声说,“并非是玩笑话哦?”   不是开玩笑的吗……   “我觉得你不像在为毁灭世界而做着准备。”我说,“那可是个很庞大的工程哦,摧毁一个家庭或许很是容易,摧毁一个村落就开始有了难度,然后是城镇和国家……这个世界或许没有那么容易毁灭的哦?”   话虽然那么说,但我却没有感觉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半点恶意。   我甚至觉得她深爱着这个世界。   “的确如此,”她歪头看着我,轻笑着,“所以需要非常多工作来准备。”   “你也知道啊……”   “所以,您认为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并非通往毁灭与崩塌的道路,对吗?”她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冷。   而我的心也猛然一揪。   “我不知道。”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通往毁灭,亦或是通往一个光明的未来,在未抵达终点之时,但我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   “……”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草一木,或许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为毁灭做准备,我很有耐心,我觉得我能慢慢完成它们。”   “难以想象。”   “在这个世界尚未崩塌之前好好享受一下也并非不可,不是吗?”她凑近了脸,微笑着,“在结果尚未被公布之前,我们能够享受这美好世界的一切。”   我说不过她,也不愿意去说她,我只想信任她,还有爱护她。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拿起干劲来一起毁灭世界?我倒是不懂啦……”   “按您所愿意的方式去做就好了,不必刻意地去做什么,也不必把它太放在心上,只需要做您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她柔声说。   “我想……我应该还会面对越来越多的困难与险境,越来越多的困苦,再一次地深陷泥潭,再一次地因为恐惧而震颤不已,再一次地在死亡的边界线上摇晃。”   “嗯哼?”   “说实话,尽管经历了这么多,但我仍然觉得有些迷茫。我甚至会在思考一些糟糕的东西,我现在的存活,对于这个世界,对于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是否会是一件……不该存在的事情,我是否是一个不该存于此世的人。”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我现在非你不可。”   她的话语让我呼吸一滞。   “冷吗?”   她的双手握着我的右手,温暖着我的肌肤和骨骼,然后把手拉到了她的小腹上方,那是一块柔软且滑腻的肌肤,而且温热得像是一个小火炉。   手指只要稍稍有点儿不老实,就能碰到她纤细的大腿,那感觉真是微妙而美好。   “别这样……我会有点困扰的……”   虽然这么说,但我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依旧抚摸着她柔软的肌肤,不过却并无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单纯地触碰一下,这样会让我非常心安。   “按您所想地去做,按您所愿地去活,这就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吗?”   “不,那是愿望和理想。”   她给予我坚定而温暖的眼神,真的,这不像是一个对世界抱着恶意的人会有的眼神。   “啊……本来还有一大堆问题的……现在可好,一下子全都忘记了……”   “那就不要去想了,答应我,好吗?”   她轻声说着,与我依靠得越来越近,肌肤相亲,直至鼻尖相碰,我甚至可以嗅到她发丝间的香气。   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慢慢地……   ——我们在彼此的臂弯中沉眠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二章 临行的访客   第十二章 临行的访客   . 1 .   小镇乍醒,柠檬色的街道上铺着毛糙的阳光,空气中飘着祭献的晨香,就像是麝香那样浓郁而呛鼻,裹着头巾的主妇已经开始了忙碌,端着一碗淡红色的醋酸,念念有词地走来走去,绿豌豆色的植株在斜着的阳光中震颤不已,牛奶色的块状云在晨空中浮动,星与月的色彩即将被掩盖,澄澈的微风拂过街道的每一处角落,清理着拂晓时分残留着的空气,短促欢快的鸟叫声在天空中回响。   到处都是金光,有太阳,有苗条的树,有柠檬色的房屋,还有在光晕中的白色盆栽。   ——Sol   oibus   lucet!   我支起了后背,看到了于灿烂阳光中站立着的漂亮女孩——她正对着窗外的景致梳理她如银白色瀑布的长发,白皙的肌肤上找不出半点儿瑕疵,漂亮的侧脸,挺翘的鼻尖,精致的容貌,就像是艺术家描绘的那种,有着理想般的美丽容貌的女性。   在我还在呆望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的头发用缎带束了起来,随后披上了自己的长袍,挨个扣好了扣子,之后却又像是不满意了那样,重新解开了缎带,把长发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嗯……真漂亮啊,唔,这么一说的话,我或许也应该讲究一点了……   “您是要我帮您更衣吗?”她在我的身边缓缓落座,弓着腰,一只手撑在了我的侧面,歪着头,轻声问道。   “嗯……可以吗?”我盯着她漂亮的锁骨好半天,如果不是她掐了一下我的大腿,我估计还能呆更久。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缓缓起身,把我的衣服拿在了手里,随后在我期待的目光中,朝我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   “这种事情以后去请个女仆做,啊……值得一说的是,实际上我驳回了您的要求。”她拍了拍手,拎着自己长袍的下摆,轻轻巧巧地走到了梳妆台边,“请快点起来,可以吗?”   “好好好……别这么暴躁嘛……”   我咕哝着,乖乖换上了衣服,也跟着她一起,走到了窗边,眺望着被晨光笼罩的街市。   嗯?   似乎有两个骑着马的人进入了这片居民区。   我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一次我很确定我没有看错。   确确实实是两个骑着马的人。   如果只是这样就还好,可这两个人却是一身骑士装的打扮。   而且他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如果我感觉的没有错的话,或许他们是来找我们的。   . 2 .   我的感觉并非毫无根据,首先,我处于被赏金猎人们追击的范围中,同样的,我也处于一部分宫廷之人的的追捕范围中,有些宫廷中人是非常希望我能回去的,而另外一部分人则使我为眼中钉,这些消息就是他们发布给赏金猎人们的,他们根本就不希望我回到王宫。   所以,一旦有这样的很明显是联系或是探查的人过来,我就都要小心地试探他们的意思,如果运气好,能够碰到自己人,我好歹还能得到一些帮助。   抱着这样的心情,我们一行人聚在了一起,小心地讨论了一下对策,然后一同走向了那两个人。   他们很明显在等我。   我们已经偷偷检查过周围了,也没有埋伏着的人,但如果情况依旧不太对,我们就直接跑。   如果是友军,我们最好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情报,我们现在离王都的距离已经不太远了,所以我们必须要搜集一些情报,这一带已经开始有一些关卡了,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一些。   .   在靠近居民区边缘的地带,我们与对方接触了。   “啊……在这边!”   其中之一先发现了我们,朝着我们赶来,而另一个人也拍着马屁股,跟了上来。   他们的确是骑士,我能够看到他们胸前的,用来表彰骑士廉洁和勇武的金蓝色勋章。   前面的人跳下了马,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英俊而温和的脸,喔,或许用白马王子这样的词语来形容都不为过,金色的短发,碧色的眼眸,温和而俊朗的脸,还有真挚的笑容,他还是个受到表彰的,有功勋的其实,喔,小姑娘恐怕会瞬间爱上这样的男性吧。   我看着面前的帅哥,有些为难。   “爵士,维尔特。”希格梅因在我的耳边小心提示,“实际上他的职权不只是爵士这个级别了,但一般都这样称呼他。”   在交代完这一些之后,他对着骑士颔首示意。   多谢他了,说实话被这样的问题困扰……多少有些丢人。   “维尔特爵士?”   在希格梅因的提醒下,我小心地使用了一下这个称呼,不过他似乎不太接受的样子,到最后也只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尊贵的您,星月的光辉都无法与您的美貌相对比,请容许我为您请安。”他说着恭维的话,单膝跪下,低下了自己的头。   “没……感谢你,抬起头来。”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习惯这样的话,而且被这样恭维的话,我也会有些不太自在。   另一个人也下了马,摘下了头盔,在我的面前单膝跪地。   但这一位,是一个女性,她一直低着头,并未与我交谈。   在她摘下头盔,尚未低头的那短暂的时间之中,我得以见到她的芳容,那是个双眼澄澈的少女,而且面容相当漂亮精致。而在属于女孩的姣好容貌中,却又有着骑士才有的那种坚毅感,她看上去是个很认真的人,中长的金发束得整整齐齐,整个人也透着一种难言的认真感。   “索瑞里安王子还在等您,他非常迫切地等待着您的回归,我只是个传令的,不……确切地说我不应该才传这个话,现在的我应该在这条路北面的卡佩尔镇堵截您,但是……如您所见。”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爵士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迟疑。   看样子北边不太适合走了,贸然出发说不定会被多方势力包围,我如此盘算着,却又有了新的疑问。   “那……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因为某一些特殊的……原因。”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我不能再逗留了,我现在必须回去了。”维尔特说着,起了身,准备重新戴上头盔,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又一次转头看向了他身边的那个少女,“你可以留在这里,毕竟你也算是……佩里亚丝?”   “嗯……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或许还没有到时候。”   少女的声音有些低沉,也有些怪异。   “佩里亚丝?”   “她是您原先的副官,因为您的事情而被调职了。”希格梅因继续提示着我,关于这之前的宫廷关系,我也只能靠他来帮忙理清。   “佩里亚丝……是你吗?”我俯下身子看她,轻声问道。   “正是,我很怀念与您共度的日子,陛下。”佩里亚丝缓缓抬起头,与我对视,“能再见到您,我深感荣幸。”   “能够留下吗?”我询问着她,如果是艾丽娜的副官的话,或许是可以信任的人。   “恐怕今日……恕难从命。”   “真可惜啊……但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佩里亚丝起了身,朝着我深深鞠躬,白色的披风如花瓣般翻动着。   “我会想办法让守卫打开城门的。”佩里亚丝说着,戴上了骑士的战盔,朝着我们道别,“到时候再见吧,陛下。”   他们离去的马蹄扬起了尘土,银色的铠甲在日光中闪光。   .   他们带来了一些简单的情报,根据这些情报,我们要调整自己的行程了。   “好啦,我们也没什么时间可休息了,我们也得尽快启程了。”我转过头,招呼着其余的人。   佩里亚丝的意思其实还有另一层让人感到不安的意思——   就算我抵达了王都,但或许我连大门都走不进去。   或许抵达之时也并非是终点——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三章 行程   第十三章 行程 .   1 .   星之湖的北部是一片巨型山脉,也就是亚尔绝壁,亚尔绝壁的坡度极其陡峭,几乎是垂直于地面的,它也由此而得名。先民和住民却也克服了困难,在亚尔绝壁的南部开凿了勉强能供人通行的危险山路,而在这之前,这座山只能从西部的灰树山谷的方向攀登,而且难以跨越,有不少冒险者都因此而落命。   而在山脚处,则是星之湖北部的城镇,穿过这小镇,以及贯通这片森林的小径,就能够抵达外面的大路,艾尼克希亚就是从这条路带着她的人马离开的。   而在离开森林之后,整体上就只有两条道理可以选择,一条则是向着北方的卡佩尔,另一条路则通完南方的托伦。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横穿森林了,不过这一结果也带来了一个好处——至少现在,赏金猎人都没有追上我们。   “既然不能从卡佩尔走的话,我们就只能从托伦的方向走……”我指着地图上面的标识,“那是谁的伯爵领?”   “道恩伯爵。”希格梅因摩挲了一下下巴,“说真的,不太记得他的家族和姓氏了……抱歉。”   “你知道他?”   “一个十足的怪人。”希格梅因有些危难地说,“这个人很好揣测,也很难揣测,但他似乎……并未站队,而且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宫廷了解情况了,所以我不太好评价。”   我们现在正处于午间的休息中,在脱离了蛮荒和废墟,回归了文明的拥抱之后,旅行的感觉至少也不会那么糟糕了——就好比午餐,我们算是能够煮点正常的东西了,就算干饼又酸又涩,也总比可能带着剧毒的野物要好。   瞧啊,身后的就是连绵的群山和低矮的森林,遥远的城镇飘来炊烟和青麦的柔软气味,美丽的日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映照着砖红色的风车转轮和矮木栏的牧场,风中传来了歌与哨的声音:   吁—— 爱情的。   古老的。 颂歌——   我愿意又不愿意。   我高兴却又厌恶。   骡子和牛的铃。   拉开金色的琴弦。   叮铃叮铃——   坐着大蘑菇的绿仙儿。   斜顶屋子的钟声徐徐传来。   咱们那时将携手同行。   嘘——   听上去像是个皮肤红润的姑娘唱的。   我长舒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麦芽酒,背靠着树木,惬意地打了个气泡嗝。   还蛮甜的。   现在的我们正处于大路边的一片小树林里面,我们找了个不算显眼儿的,比较平坦的地儿,就像是野营一样,铺了层花格的垫子,坐在上面吃着午饭。   “大运河横贯他的领域。”希格梅因指着地图上的河流,“布利亚尔运河虽然没有穿过他的城市,但月牙形的港口可以让他控制这条运河。”   “他控不控制跟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大,重点是他会不会对我们动手。”我说,“这才是我们现在应该担心的问题。”   说白了,我们现在根本没空关心国内形式,能够安安稳稳抵达王都都是谢天谢地了。   在我们谈论的时候,我瞥了一眼芙莉德,她曲腿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把那本在遗迹里弄出来的黑皮书搁在自己的腿上,神色认真地阅读着。   她不太愿意来讨论这些呢。   .   “我们也没必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就像是普通居民那样通过关隘就可以了。”伊丝塔说,“我倒是有点发愁,这对尖耳朵可藏不住。”   如果是从北方的卡佩尔走,我们还可以途径西佛和梅卢,从那里,我们可以比较快速地抵达王都,算是比较近的一条路。   而从托伦的方向就比较远了,而抵达王都,还要途径宗教城市托雷多和商都布兰,之后才能迂回到王都的方向,路程实际上要比北边那条长得多,半面环山的地形让王都拥有了更加优越的战略地位,但同样也让一部分商队无法轻易地抵达王都。王都处在距离我们偏北的方向,也就是东北方,话又说回来了,原来自己被埋葬的地方和安尔,居然会偏远到这种地步。   “如果我们被发现了该怎么办……被其他的势力,比如其他的赏金猎人们?”我嚼着干饼,有些含糊不清地说。   “我觉得要是我们真进城了的话,赏金猎人也就没有那么好动手动脚的了。”希格梅因擦了擦鼻子,“反正总得试一试,大不了骑着快马直接跑路。”   “但……我们只要往南走,就是在绕远路。”   “话虽然这么说,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格梅因叹了口气,扭开水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水。   果然只能绕远路了呢,说实话还真是有些不太情愿呢。   “有一个……”伊丝塔指着临近王都的一座山脉,“这里是哪里?”   她所指的是王都边上的那一片弯曲的环状折线,那是一片几乎将王都南部遮挡住的巨大山线,大概就是那种能将王都遮挡的山区地带。   “呃……国王山谷,这个国家历代的国王全部葬身于此。”希格梅因挠了挠脸,过了许久才如此说道。   “这个位置里王都很近,我觉得可以一试。”   “你说试一试?”   “你看啊,这里……”伊丝塔说着,用手指划过山线的方向,然后把它与卡佩尔连接了起来,“如果我们能翻越这座山,或许我们就能够避免那么长的路。”   “那个位置说实话算是圣地,一般的民众是不允许上去的,贵族和领主,包括王家的人才有直接上去的权力,就算允许民众上去,也只有在特殊的时期才可以。”希格梅因继续解释着,“而且如果做出严重亵渎王陵的事情,可是会被砍头的啊,所以那里倒也算是一块圣地……或者说禁地。”   “这么说是没希望了吗?”伊丝塔吐了吐舌头,“我觉得可以偷偷摸摸地上去嘛,只要没人知道的话,怎么样都有办法的。”   “我是皇女诶,我就不能上去吗?如果贵族可以的话,那皇女怎么样也都可以吧?”   我也这样问道。   “说实话,我倒是不反对这种事情……”希格梅因舔了舔嘴唇,“但之所以选这个位置做王都,是因为国王山谷的内圈,也就是靠近王都内圈的部分,实际上,那一带的山崖极其陡峭,换句话说,攀登或许还有点儿希望,但……根本从山崖上无法下去,因此而被摔死是很常有的事情。”   希格梅因的分析让我们都沉默了。   这样的话,就算我们登上了这座山,我们也没法顺利从这条“近路”抵达王都。   “山脊上有一条路,可以直达山顶附近,但那条路的入口还是在王都边上,说到底我们还是要绕路过去,不过如果这样的话,的确可以避开布兰,倒是的的确确可以省一点时间。”希格梅因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诶……”   我们在得出这个结果之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略显失望的声音。   啪嗒——   芙莉德走到了我们的身边,表情有些凝重。   “我想和你们……谈谈这个。”芙莉德抱着那本黑皮书,轻声说道,“我想……我大概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嗯。”我朝着她点头,而她也回以认真的表情。   “我解读出了更多的东西,关于恶魔的,还有一些难以描述的东西,”她翻动着书页,声音缥缈得像是雾气,转瞬即逝,“但我也知道……这些东西会让您感到困扰。”   她一直看着我,一直欲言又止。   “那……”   “好了,等到了地方再找机会聊吧。”伊丝塔看了一眼怀表,招呼着我们,“该走了,我们得赶在天黑前抵达托伦,这些东西安定下来之后再讲吧。”   现在正是行路的途中,可不能坏了状态啊。   . 2. .   我们在夜晚到来之前,夕阳点燃天际的时分抵达了托伦的外围,我们的两侧是大片的农田和散乱的农民住房,还有个大修道院。据说这东西的坚固度跟城堡差不多,当有外敌入侵的时候,它们也会被当做类似据点一样的地方,凭借着高墙和坚固的石壁,还有着宗教对民众的号召力,它们也拥有了和城堡类似的用途,不过也仅限于战时。世俗化的神学院也相当有钱啊,修道院积累着越来越多的财富,因此可以扩张,乃至取得和领主类似的权力吧——我猜那些贵族肯定会因此而不满的,那弧形或是斜坡形的屋顶,还有那些个圆形的窗子和十字架形状的装饰,这东西可真是羡煞那些贵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也是贵族啊……不过倒是毫无这方面的自觉。   我移回了目光,望向了面前的城门,托伦的防卫建设看样子还算是比较完备的,至少有七八米高的城墙,还有数量众多的塔楼,巡逻的士兵在城墙的走道上走来走去,狮鹫形的石雕伫立在石柱旁,游隼和苍鹰在被夕阳笼罩的城堡上空旋回。大运河给予这座城市大量的财富,让他们得以取得更加优越的发展,也给予了他们更加强的防卫能力。   这是一个富庶的城市,我如此判断着。   .   夕阳之前的最后一个马车队从我们的身旁掠过,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的擦碰声,还有陶罐相撞的声音,这似乎是一个商队,从其他地方带来了商品,以此来进行相应的贸易活动,不过这应该是今天最后一批来的商人了,很少有商人愿意晚上赶路的,且先不说会有埋伏的强盗,夜路也极其容易发生事故。   门口的卫兵在做着简单的盘查,其实我不太希望他们发现我,只希望能够安安稳稳风平浪静地度过今晚。   稍稍讨论了一下,我们四个人是分开通过的。   芙莉德被拦住了,不过在她的交涉之下,她也进了城,她似乎有被刻意地交代了一些东西,或许是守则一类的东西。   伊丝塔的情况和芙莉德差不多,她也费了点劲才进城。   希格梅因则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勋章(我是见他第一次拿出来),随后也顺利通过了关卡,值得一说的是,他还得到了相应的尊敬。   我是最顺利的一个,完全没有在意我的人。   原来不会发生什么啊……倒是我们神经兮兮的了。   我们走过了城门,来到了大街上,似乎还并未入夜的原因,道路两侧的商铺还尚未收摊,两侧的人比我在任何地方见到的都要多得多,小广场上的喷泉,白色石板的街道,医药摊贩,尖顶的教堂,还有不远处的气派城堡。   噢……真棒啊。   走在夕阳下的街道上,看着繁盛的街市,不知为何,我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心安。   “您是皇女陛下吗,艾丽娜弗伦西斯?没错吗?”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悄悄地靠近了我的耳朵,如此小声地询问着。   诶?   我撇过脸,目光对上了那个悄悄跟我搭话的人,而那个人也只是跟我对视了一瞬间,就低下了头。   他的语气又惶恐又恭敬,一直在推敲着我的身份,听他的口气,他倒不像是那种会突然心生歹念的人,也并不像是赏金猎人——他们的声音和语气可不会像这样恭敬。   他应该是个忠厚老实的侍卫,我猜的话。   让我想想看,如果他这样询问,那他代表的多半是这座城市的领主的意见,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领主八成也是知道我情况的——并未锣鼓喧天地欢迎我,而是只派了个侍卫来悄悄传话,处理得极为小心谨慎。   换句话说,我认为这个城市的掌控者——道恩伯爵,他并非在我对立面的人。   但我也无法确认他的态度。   “是的……”   我点了点头,随后和希格梅因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的意思也与我基本相同。   “那请和我们来一趟吧,主人在今晚的宴会可请了您。”侍卫悄声说,“那么……这边请。”   宴会?   在听到这个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惊愕。   “能带上我的朋友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如此问道、   “您的朋友和您一样受人尊敬,所以他们也是宾客。”侍卫如此回答着,走在了我们的前方,“得快一点了,宴会就快开始了。”   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下,一起跟上了这人的步伐。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四章 盛宴与骑士(1)   第十四章 盛宴与骑士   . 1 .   领主的城堡很气派,高耸的尖塔,圆柱形的哨塔,屋顶盖着瓦片和铅,楼斗上也铺着些许兽皮,那正是防火的设计;城垛上还有些个走来走去的哨兵,方格石壁上的箭孔里还伸出去了某张赤红色的针织垫,上面还画着些许龙或狮子的图画,格状的小窗都透着鹅黄色的光,方形的城塞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得多,简直比托伦的城镇本身还要大。   我站在了城镇的街道的末尾,先回望了一下后方的街道,而后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巨大城堡。   护城河的水流湍急,我们在等待吊桥的放下。   我能看到门楼里跑来跑去的仆从,还能看到哨塔尖端飘扬的彩旗。   用石灰泥糊着的石砖瓦缝,坚固的石壁包围着城堡,凸起的木桩起着相对应的防护作用,门楼夹着护城河的吊桥部分,也有很多防卫用的钢钉和斜板子,圆弧形的设计使得它们不容易被破坏。   吱吱——   侍卫跳着脚,呼喊了好半天,那些个人才缓缓放下了吊桥,铁索和齿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我觉得它们应当抹点机油了。   “这边……”   他着急地领着我们,穿过了城堡的吊桥和大门。   这个位置是城堡的前中庭,我能看到修剪的园艺,还能看到些许武器架,骑士们有时候会在这片地方里比武。   这里同样还有朝内的尖塔和圆柱形的楼斗,城垛上有了更多的,可以供弓箭手和弩手射击的位置,而且内层的城墙要比最外面的城墙高一些,灰黄色的墙壁看上去牢而稳固,多层纵深的设计让这里更加难以被攻破。   “好大……”   我喃喃自语,望着那些高大的城楼,不由得赞叹道。   “后面还有更大的,陛下。”   侍卫跟我搭着话,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自豪。   在穿过前中庭的圆形大门后,我闻到了空气中飘着的,木炭灼烧的气味,黄油沸腾的声音,奶酪的腥香,还有燥热的烤肉味和夹着烟熏的鱼腥味——如此丰盛且美味的晚餐!   宴会已经开始了……大概。   “还是晚了一点……”侍卫垂头丧气地叨咕了一声,“走这边吧,我们可以先去找主人,啊……哎,还是晚了一点啊。”   他说的主人应该是道顿伯爵,听起来他好像在害怕某种惩戒,而他这样的长吁短叹也是在暗示着我某些东西。   “我会为你求情的,别害怕。”我轻声说,“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您真仁慈。”他双眼发亮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加快了脚步。   他带着我们摸进了一个侧门,带着我们沿着螺旋形的阶梯上行。   . 2 .   狭小的窗户,半圆形的拱门,低矮的圆屋顶,逐层挑出的门框,卷曲的环形楼梯,少许的空洞开在墙壁上,多少能够透点光进来,火把在墙壁的插槽上燃烧,小的窗口与内部广大的空间形成强烈的对比,使得城堡内部光线暗淡,进深极深,让人有一种神秘幽暗的感觉。   整个城堡显现出罗马式的风格,各种形状的立柱和拱顶构建着它的内部,显得稳重敦实,安稳均实,充满力度饱和的美感。   脚步声在回响着——   我们顺着阶梯上行,途中路过了数个不同的房间,大概是下人们的住所,或是某些杂物间和仓库。武器库和弹药库估计在主城堡的下方,或是后中庭的塔楼附近。   据这个侍从所说,后中庭的城堡高度比前面更高,后城门的厚度也比前城门的大。这个城堡原本是上一位造反公爵留下的,后来这片领地被封给了道顿伯爵,然后道顿伯爵又重新筹资命工匠改建的。原本公爵的城堡规模就很惊人,所以这个改建过的城堡规模比原先公爵留下的城堡更大,防御力更为强大。   除此之外,我还能看到脚边的,还有嵌入墙壁中的,复杂且完整的排水管道,这个城堡在保持了规模性的同时,也顾及到了装修和相应的设计,整个城堡也因此而变得实用了不少。   城堡的二层有一块凸出的阳台,我能看到不少方形的花盆,里面的香石竹含苞待放,那应该都是领主所喜爱的装饰。   从这个阳台上,我能望见最高层的碉楼,那应该领主的住所来着。   听说道顿伯爵是个生意精,也是个怪人,跟他接触的时候我得好好观察一下他。   .   隐隐约约地,我们能够看到宴会的位置了,这一次的宴会似乎并不是在二层,而是在靠近后中庭的城堡后院里附近,宴席的一部分就在城堡的内部,另一部分则连接着外面的空地,排场看样子相当大。   或许是防御性的设计,我们没法直达那个位置,只能先上二层,然后再顺着回廊下楼。   我们甚至与厨子和女仆们擦肩而过了,被妥善分配的厨子和佣人能够井然有序地进入大厅,避免不必要的争吵,也能让每一位客人都受到妥善的款待。他们看上去很忙碌,或许这一次的客人相当多——这意味着城堡的主人有着数量众多的骑士和客人。   底下也的确是闹哄哄的,人很多,有不少穿着盔甲的骑士,因此显得很热闹。   “我们先去后面,没有主人的允许下……插入进行中的宴席是很失礼的行为。”侍从说着,绕了个弯,继续往前走着。   顺着他的话头,我看了一眼下面,应当属于主人的座位现在空了,宾客们还在享受盛宴,但主人却暂时离席了。   “知道……他在哪儿?”我轻声问道。   “就在……主人来了。”   诶?   我看向了走廊的方向,一个看上去仅有三十多岁的男性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他有着棕咖色的头发,较长的部分垂在他的脸边,看上去有些油光光的,褐色的卷须让他看上去没那么严肃,反倒显得有点儿滑稽。他穿着的似乎也并非典型的宫廷装,而是亚麻色的交叉领长衫,右臂上还搭着一层从外套上垂下的披肩,花纹精致而美丽,虽然颜色不太好但材料却很考究,有点东方学者或是僧侣的感觉,或者说阿拉伯人,或者波斯人,算是某种融合的风格。   比起一位尊贵的人,把他当成某位桀骜不驯的画家与艺术家也是极有可能的,或者说某种神秘学家。   在我们接触之后,侍从很小心地退了下去。   “他看上去有些胆小,不过一切都还很妥善。”我轻声说,“您是伯爵阁下吗?”   “噢,尊贵的您来了。”他先夸张的抬了一下右胳膊,然后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胸前,朝着我鞠躬,“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为此次冒昧的邀请致歉。”   我稍稍愣了一下,把自己的右手伸向了他,手指微微下垂。   而他也郑重其事地半跪下,拇指和食指捧住我的手指,俯首吻在了我的手背上。   “嗯……”我盯着他,眼角微微上挑,做出一个满意且妩媚的表情。   “那么殿下……不介意参与这场宴会吗?”伯爵如此邀请着我,“这几位是……”   “近卫骑士。”希格梅因微微欠身致敬。   “喔,我还记得你,是希格梅因爵士对吧。”道顿伯爵搓了搓手指上的灰。   “正是。”   “朋友。”芙莉德和伊丝塔低着头,微微欠身。   “啊,我不是很在意这一方面的人,既然是殿下的朋友,那也是贵客,来吧,参加这场盛宴。”他招了招手,“正好是狩猎结束的时候,这一次弄到的猎物可相当多呢。”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伊丝塔和希格梅因的双眼明显地一亮。   听上去……应该会不错吧?   . 3 .   穿着盔甲的骑士们坐在地上或是中庭上,而其他的司政人员则坐在狭而长的餐桌上,银色的烛台上插着长蜡烛,白色的餐桌布从这一头垂到另一头,火把在波浪形的屋檐下燃烧着,火光得以照亮在坐的所有人——当然还有中庭里的烤架,骑士之所以跑到中庭,多半是为了能更好地烤那些肉,他们可比那些不紧不慢地仆人急多了,能吃能喝,食量惊人才是力量和勇气的体现之一。   其实嘛……是人太多了,摆桌子估计能塞满整个中庭,这样很麻烦,更何况还要空出一片表演区。   我坐在红色的椅子上,有些呆滞地望着面前的食物和坐在面前两竖排的人。   这的确是一场盛宴,浑浊的肉汤被带沟槽的木勺搅动着,里面加着辣椒和胡椒,还有杏仁和茴香,它们闻上去有些呛人,口感也是火辣辣的,也很咸,似乎是晒干的肉,不过盐总感觉没洗干净,还是咸得跟翻了盐船一样的。   单独炖的鲻鱼、鳟鱼做成的饼子;狗鱼和蔬菜,连同生姜和桂皮煮在了一起;蟹和小龙虾炖成的大锅子;烤的牡蛎和火烧鳝鱼,河里的东西都被捞了起来,被供应饮食。   我冒着险吃了个牡蛎,说实在话,吃起来就跟青鼻涕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孽才去吃这玩意儿。   猪肉、牛肉、羊肉、野猪,野鹿,鸽子,还有乳猪和孔雀,这一场晚宴不知道要宰多少东西,不过那些个骑士也都是能吃之辈,我看到一个骑士一手用盾托着一条半生不熟的猪后腿,另一只手用短剑一块块割着吃,一边烤着一边吃,不一会儿就能将整条猪腿吃完。   我也找了一块厚实的大腿,用手捉着,在仆人的帮助下切下上面的肉,然后还有一个盐碟,我可以把这些肉放在里面蘸一蘸再吃,总比满口猪腥味要好得多。   醋、洋葱、生姜、胡椒、臧红花、丁香和桂皮,还有黄芥末酱,这些是供应的酱料,我可以蘸着它们吃肉或是面包。   水果被搁在了离我相当远的地方,大概都是些时令水果,还有些许坚果。   供应过来的饮料是某种葡萄酒,因为这个世界暂时还缺少密封的装置,因此葡萄酒的保质期有些糟糕,口感更是如此——很浓、油腻、走味了、带有树脂的味道,就算是加了糖和香料我也费了半天劲儿才把它们从我的嗓子眼漏下去。   我扒拉了半天,才找到了仆人手上的那种由大麦、小麦和燕麦酿造的饮料,它们似乎是近期酿的,口感比起那个真是高不知道哪里去了——至少没那么臭。   当然还有鸽子汤,扑棱棱的鸽子肉质相当好,也是唯一没那么咸的汤。   喝着汤,我又抓了点面包片,涂了点黄油,嘎嘣嘎嘣地嚼着。   总体来说相当棒,这一趟真是没来错。   美食美酒、音乐诗歌、纵情欢愉!   属于盛宴的感觉! .   不过我们的确还是来晚了那么一些,我们似乎错过了祈祷和上菜的环节,司膳总管正在座位上用餐,而且我们也正巧没有看到那些个舞娘的身姿——她们跳了好半天了,现在正在退场,婀娜的身姿在摇曳的火光中散发着有如橄榄油一般润滑的光泽。   噔噔咚——   琴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那是个博格家的琴手,拿着金光闪闪的琉特琴,金色的长发顺着他的尖脸垂到他的肩膀上,浅色的长袍外摆,他盘腿而坐,露出他蓝色的裤子,下巴留着迷人的棕色卷须,两眼炯炯有神,也像是在唱着抒情的歌:   噢——   当我看见春天来临,   我需要去寻找一个住处,   假如我能找到一个慷慨的主人,   能有猪肉、牛肉和羊肉,鸭肉、鸭鸡和鹿肉,   还有母鸡、阉鸡和放在篮子里的奶酪,   并且分文不收——   De——   他继续拨弄着琴弦,抑扬顿挫地唱着,我看到骑士们拍手,还有上去和他和歌的,拍着手跺着脚,就像是他的伴儿那样又唱又跳,下面的骑士也在欢呼中继续大快朵颐。   我愣了一下,也随着人群拍起了巴掌。   然后又是弄臣的表演,还有更多的音乐,笑话和故事;穿着花衣服,戴着叶状领,画着阔白边妆的小丑做出滑稽的动作逗人一乐;诗人在轮番吟诵诗歌,还有弦琴的合奏。   我们就在诗人与弄臣们的表演中,就这样边吃边跳着。宴会仍然在继续,有些乱,不过却相当有感觉。   .   “勇武而充满荣耀的的各位骑士,这位是……”   道顿伯爵用妥善得体的外交辞令对着其他客人介绍了我。   当他们朝着我举杯敬酒的时候,我差点被那整齐如地震的跺脚声吓到桌子底下去。   “呃……大家晚上好?”   我一下子有些脑子短路,说出了这么一句大白话。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当我撇过脸,朝着我的侧面小声询问的时候,我看到的是芙莉德。   噢,想起来了,希格梅因和伊丝塔去下位坐了,他们的身份不够,本来芙莉德也是要去下面坐的,我怕她被欺负,就把她作为重要宾客拎到了道顿伯爵的身边。   差点忘记了,我是这一次宴会上最尊贵的客人,所以被安排在领主最近的位置,在我身边的则是神职人员(他看上去是教会的高级人士,瞧那顶高帽子)和其他的内务大臣,还有各位总管。   “唔……”芙莉德缓缓地朝我点了点头,“应该说……”   她还没说话,下面的“浪潮”就又翻了上来。   我和她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彼此,然后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唉……   我咬着嘴唇看着下面人的模样,他们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把这当成是亲民的话了,算是能让我长舒一口气。   看样子该找个时间好好学习宫廷礼仪了,不然以后可有的是被弹劾的。   我如此想着,再继续着盛宴。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四章 盛宴与骑士(2)   . 4 .   “好呛……”   芙莉德掩着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随后拿起了桌上摆着的葡萄酒,却又面露难色地看着杯子里面的诡异液体,一时间也就呆在了那里,手伸在半空中,一副委屈的样子。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说着,想在附近找几个仆人,可他们还在忙着传菜,一时间也没有在我附近的人。   我看了一眼我手边的麦酒,此刻的它已经见底了,我有些着急,最后的视线落到了水果塔上的青苹果和桃子,稍稍迟疑了一下,把它们一把拿了下来,递到了芙莉德的手上。   有了这些圆滚滚的水果,芙莉德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她皱着眉,小口小口地啃着苹果,在吸唾液的间隙间咽着果肉。   她今天的胃口出奇地好呢,不过这也多亏了领主的慷慨和大方,准备了如此丰盛的宴会。   “过来一点。”我轻轻说着,捧着她的脸,用餐巾擦掉了她嘴角的油渍。   “您今天是怎么了?”她缩了缩手,顺从地让我擦着她的脸,但是视线却在到处乱飘。   “可能是心情好。”我收回了手,把餐巾搁在了桌面上。   “但愿您每天都有个好心情。”她轻声说。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这句话里有些哀怨的意味啊。   我笑了一下,看向了自己的左侧。   领主道顿伯爵又悄没声地离席了,我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他的踪影,看样子也是个坐不住的人。   “伯爵阁下老这样。”身边的某位总管(看他的样子挺像财物总管,一副精明的模样)盖着手掌,悄悄地对我耳语,“不用太在意。”   “感谢您。”我朝着他颔首示意,这反倒让他有些惶恐了。   可担待不起啊——他的表情如此表达着他的内心。   “我也离一下席,什么时候道顿伯爵阁下回来了,就跟他说一声。”我挑了挑眉毛,离开了自己的席位。   一直坐在原位可不好,总得活动活动身子骨吧。   . 5 .   我穿过了灰色大理石铺就的大厅,踏上了中庭的草地,表演仍然没有结束,人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摇曳着,宴会虽然仍然在继续,但大多数人都已经饱腹了,更多的是在娱乐,甚至还有醉酒的骑士正在拿剑比划着胡闹——说是比武,可双脚却都站不太稳了。   脚步声,吵闹声,琴声,大笑声,诗歌声,金属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了;烟雾的气味,胃里的食物,木炭的热气,油的腥味,像是纱布一样在鼻尖缭绕;清澈的月色,火光,树木的影子,在面前如水波一样摇晃着。   我拎着裙摆,沿着中庭的环形走廊散步。   待在人群太久了,不免有些怀念清静的感觉。   在我还在散步的放松的时候,一个身着骑士盛装的男性走到了我的面前,后背挺得笔直。   “尊贵的您,殿下,在下是罗兰,”面前的银盔剑士如此自称着,“我想……为您宣誓。”   真突然呢,毫无防备地……   “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的食指轻轻碰着下巴,眯着眼睛,朝着他微笑。   他露出了惶恐且欢欣的表情,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脱下了自己的手甲和头盔,露出了那张坚毅的脸。   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吧。   他把头盔和武器,他双手手心向上,做出上托的姿态,我的双手搁在了他的双手上,手心相互触碰,那是一双布满老茧和汗水的手,或许他真是个老练的骑士,或许他真是来献出他热诚和忠心的。   另外……他本身就是一位骑士,他是接受过册封的,我能看到他胸前的勋章,他来只是来献出忠心的,也就是希望成为我麾下之人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对我宣誓。   说起来我也是皇女诶,收几个骑士到麾下也很正常吧?况且有很多骑士估计也就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吧,对我宣誓或许会让他们倍感荣幸,毕竟是国家的公主,美人这一点当然也要算入其中。   完整的骑士册封可不是这样的,比这可麻烦得多,不过只是这样的话,倒是没有太多需要注意的,主要是要询问他的忠心。   “您在做什么?”希格梅因走到了我的身边,轻声问道。   诶,怎么这都能跟来的?   我轻轻地瞥了他一眼,俯身亲吻了一下罗兰的额头。   面前的勇敢之人似乎在颤抖。   希格梅因忽而长舒了一口气,微微欠身,然后缓缓退开了。   “我以神圣的上帝和我王国的名义宣布你为我的骑士,从现在起,为了上帝赋予你的使命和保卫我与我的王国奋勇作战吧,你是否愿意毫无保留地成为我的人?”   我轻声说着,再次亲吻他的面颊。   “我愿意。”   他颤抖着,对我宣誓,声音里藏着如同波涛一般的震颤。   “真的吗?”像是半开玩笑一样地,我如此问道。   “我发誓。”他说,“我以我的诚信发誓。”   “我没有可赠与你的财物,也没有可以赠与你的宝剑与马刺,即便是这样也无所谓吗?”我轻声问他,“也没有可以赐予你的荣誉。”   “我会献上我的忠心和荣耀,即便一无所有,这份荣誉我都会坚守。”他说,“我的一切都是您的。”   “别忘了骑士的精神——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我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那么就这样。”   我收回了手,注视着他,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他诚挚的双瞳。   应该不是个狡猾之辈。   “感激您……”   “跟我聊聊天吧,我会宽恕你的失礼的。”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尽可能地做出一副优雅且妩媚的姿态,眼角微微上挑,看着逐渐站起身的他。   不知不觉中,我越来越熟悉这种属于少女的魅力了呢。   看啊,他的眼里全是爱慕,可不只是简单的臣服啊,那是更加多层的……臣服。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   如此想着,我抿嘴轻笑了起来。   “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又朝着他挥手,“你下去吧。”   “是,我的主人。”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武器,把左手搭在了胸上,微微低头示意,而后离开了。   在他走了许久之后,我也没有说话,只是遥望着宴会的中心地带,时候已经不太早了,宴会也应当接近尾声了。   这月下的宴会—— .   6 .   在主人宣告宴会结束之后,在骑士和宾客陆续离开之后,在仆人收拾好宴会过后的残渣之后,道顿伯爵找上了我们一行人。   “尊敬的您,请务必在这里住下,这会让这城堡蓬荜生辉。”道顿伯爵如此盛情地邀请着我,“您的朋友也是,请务必住下,就当是休息几日。”   “没问题吧?”我侧过脸,稍稍征求了一下其他人的意见,而得到的回答也基本上都是同意。   “我倒是蛮希望在这里的。”伊丝塔朝着伯爵伸手指,而伯爵也相当配合地朝着她做个了对应的手势。   这个伯爵也真是完全没样子。   “那么就先在这里住几日吧,这里还是很安全的。”道顿伯爵说,“请放心,我会派专人负责您的生活起居的。”   “那就劳烦了。”   我微微颔首,顺着伯爵的示意,带着人进入了城堡的二层。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五章 未知的知识(1)   第十五章 未知的知识   . 1 .   在女仆和管家们的带领下,我们到了领主安排的住所,暂且住下了。道顿伯爵还是个细致的主儿,除了给我们安排住所之外,也差人送来了一些干净的,可以换洗的衣服,把它们一齐放到了门口的鞋柜上。   他倒是准备得周全,这份地主之谊也透着相当的诚意。   “可以了,退下吧……”   我朝着那些女仆做了个“退下去”的手势,而后带着芙莉德推开了房门。   .   这是个不太大的房间,地处碉楼的侧下方。脚下是打磨得很光滑的大理石板;穹顶很高,呈宏大的圆形,油布盖在上方窗口的格栅上,能够遮挡些许冷风,却也遮住了月色;灰砖墙壁上相当细致地铺设了一层白橡木板,从地板的缝隙贴合着墙壁一直到天花板,不至于让这里看上去过分灰暗;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衣柜,挂衣服的长杆,宽大的床铺,圆肚子的花瓶,桌椅,墨水瓶和羽毛笔,用于擦洗的毛巾和肥皂,高悬在床顶上的木制长栏,白色的薄纱顺着它们垂落,就像是波斯舞娘的面纱;只是都泛着些许冰冷的灰尘气味,壁炉里也空荡荡的,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来这个房间住过了。   “噢……还是蛮不错的嘛。”   我叹着气,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别的我倒没啥可说的,这柔软而厚实的棉花质感真是让人飘飘然啊。   “是啊。”   芙莉德轻声应和着我,然后坐在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坐。   原本道顿伯爵的意思是要我去住顶层的房间,而他屈尊来下面,但我不太喜欢这种过分谄媚的待遇,在宽恕他之后,就领着芙莉德到了这么个房间。   我倒是毫无怨言,毕竟这里的生活条件要比一路上所住的任何地方都要好得多,这就很让人感激了。   知足……才能常乐嘛。   虽然说这话听着有一股子颓废的味道就是了。   我如此想着,脱掉了自己的外套,解开了自己裙装上的扣子,让衣物顺着自己的胸脯和光溜溜的大腿滑落。   “怎么了?”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你不休息的吗?”我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哦……”   她看上去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选了好几件衣物,而后起了身。   “我先去洗个澡。”她说着,捧着衣服,推开了房门。   她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也挑选了自己的换洗的衣服,走了出去。   . 2 .   仆人送来了蜡烛,在谢过之后,我把它们挨个搁在了烛台和头顶上的枝形吊灯上,让温暖的火光照亮了这个屋子。   这个房间的采光其实差得有些离谱,再加上墙壁上的孔洞也被油布盖住了,整个屋子其实黑得让人心惊胆战。   “好慢啊……”   我坐到了梳妆台前,用毛巾擦干了自己的头发,而后把它们拢到了自己的胸前,编织成一束长麻花辫,轻轻地嗅着上面的紫罗兰香气。   挺直后背,稍稍侧过脸,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淡金色的发辫,明眸皓齿,小巧的鼻尖,精致漂亮的五官,白皙柔软的肌肤,撩人的香气,微微挑起嘴角和眼角,似笑非笑,像是俯视一般看着镜中之人,啊……真是个漂亮的少女。   还蛮好看的嘛。   正当我顾影自怜的时候,芙莉德也洗完了澡,回到了房间里。   她还真是有够慢的啊。   我们并没有到同一个洗澡间里沐浴,这个城堡设有好几个用于沐浴的地方,其实我还蛮期望能跟她一起洗澡的,唔……或许能够,稍稍抢回一点儿“主动”权?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女孩子,此刻的她正在朝我微笑,银白色的潮湿发丝贴着她的脸颊和脖颈垂下,宝石般的紫色眼瞳明亮而美丽,正如她的容颜一般绝美。   “真慢啊……”   我轻声埋怨着,靠近了她,用毛巾擦拭着她湿漉漉的头发。   真难得,她居然让我照顾她,说来也是啊,以前都是她照顾我的,也就今晚,她还顺从地让我照顾她啊。   我猜她有点儿心事,不然不会这样。   “我可不是小孩子啊。”她吐了吐舌头,一直低着头,倒是没怎么反抗。   “机会难得,就让我照顾一下你吧。”我轻轻地笑了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而后把脸凑得很近,“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漂亮啊,真让人喜欢。”   她忽而撇过了脸,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希望您每天都有这样的好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此说道。   “真是的,就称呼‘你’不就很好吗?”我摇了摇头,钻进了被子里面。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她也钻进了被子里面,光滑的肌肤在此刻相触,而后在下一刻贴得更近,彼此的体温交缠着。   . 3 .   躺在床榻上,望着空荡且漆黑的天花板,或许是晚宴吃得太多了,我们一下子也睡不着觉,只是望着穹顶发愣。   窗外传来了些许夜枭的叫声,夹杂着穿堂风的呼呼声。   “还记得在路上那些没说完的东西吗?”   过了好一会儿,芙莉德才轻声挑起了话头。   “你当时没说完。”   “是,因为那些东西……有些不吉利。”   即便是到了现在,在她谈起这个的时候,语气依旧是有些迟疑的。   “不吉利的事情我们已经经历得多了。”   “啊……说的也是。”她笑了一声,随后收起了表情,“我解读出了更多的文字,也解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我没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   “那是被记录的,最后一次召唤的恶魔,它自称梅菲斯特。”她说,“恶魔不同于人类,它们的躯体很脆弱,所以只能靠附身的方式来维持行动,它们只有一个漆黑的灵魂和恶念——占据人的躯体,附身于人,它们捕猎灵魂,它们喜欢英雄的灵魂,它们热衷于强大且炽热的灵魂,只有那样的灵魂它们才会觉得有趣,才会觉得那值得一取,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值得它们污染和侵蚀……所以,最终,所有的,被它们所侵占过的人,都进入了地狱的深渊之中,亦或是被尘世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就像是心脏被猛力一揪那样,我的胸口无比疼痛,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冰凉而粗糙的感官从胸口传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附身的魔鬼,吞食灵魂的恶灵。”芙莉德轻声说着,“灵魂会被暗影吞噬,直至剩下一团混沌的虚影,那便是被附身之人的结果。”   魔鬼……窃取灵魂的窃贼,潜入人的躯体,捕猎着人的一切。   从心到魂,都会被取走。   你最珍视的这条命,也会被理所应当地取走。   “被附着者能看到无形魔鬼的模样,甚至能与之对话,能够看到他们的样貌……”   芙莉德的声音也在颤抖,那份令人恐慌的不安仿佛顺着那些语句传到了我的耳中,仿佛在昭示着一个令人绝望的画面与未来,一个摇摇欲坠的,如水纹般扩散的虚空和深渊,充斥着虚无的可怕远景。   这并非完全是我恐惧的原因,令我恐惧的核心啊,是如那个缓缓变化的声音,就像是某个该死的雪花电视,带着令人不安的嗤嗤声响,还有不断变化着的声音,如同一摊被逐渐定型的水银,又像一根是被未知力量扭曲的丝线。   “……以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一点点交换魔鬼的力量和智慧,直到被彻底替代,成为恶魔的傀儡和代理,永无结束之日,直到魔鬼的厌倦。”梅菲斯特的声音渐渐替换掉了芙莉德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着。   “又是……你。”我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小姑娘查得倒是仔细。”梅菲斯特的身影完全盖住了芙莉德的身姿,就像是一团盖在她身上的黑色泥巴,直至完全覆盖住她的躯体,直至她的身体彻底被它取代。   这种毫无征兆的超现实画面不可能在真实的世界中出现,这十有八九是幻觉。   不过,既然这是幻觉,那我也同样有理由相信这如跗骨之蛆的幻象代表着魔鬼的尾随……或是魔鬼的附身。   换句话说,我有理由相信,魔鬼附着在了我的身上。   附在了我的灵魂之上。   “噢,好久不见了。”   他跳到了床尾,说着像是打招呼一样的话。   我稍稍坐起了身子,遮挡着自己的上半身,蜷着膝盖,注视着面前的虚影。   “我们昨天才见过,不是吗?”我不咸不淡地说,“我可不愿意见你。”   “确实,就算是幽会也太过频繁了点儿。”   “真恶心。”   “噢,这话可真让人伤心,特别是从您这样的美人口里说出来,我可真是心痛得不得了。”他挥舞起那“手臂”,像歌剧演员那样,做出了一个痛心的动作。   “啧……”   “想必您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了,没了您,我可就没乐趣了,您也认清了这个现实,不过我并非那种不讲理的破坏狂,而且我本人倒是对您蛮有兴趣的。”   “你该不会和上帝打了什么奇怪的赌吧?”   “上帝可没工夫跟我打赌,他可有的忙活的,比如说收税和催账,还有……比如说下雨和种树。”他比划着,说着没品的冷笑话,“我这种小赌他可没空理睬。”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转头找着自己的宝石剑,它正躺在我右侧的墙角附近,离我大概只有两三个胳膊的距离,挪一下身子就能拿到。   珀伽索斯就在里面,她能够庇护我,而她也说过,只要我还带着她,她就能够帮我抵御恶魔的声音和侵蚀。   “我得提醒一下你,只有拿着那把破剑你才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有它在你附近的时候,她才能够庇护你,如果它远离你太多……你应该知道后果,对吧?”像是明白了我的意图那样,梅菲斯特说。   “你会做什么?”   “可以试着强行占据你的意志。”梅菲斯特又说,“不过那样太没有意思了,我喜欢顺其自然的结果,呃……你知道的,就像是命运的大手,身在其中的人完全自由地行动,完全自我地做出选择,但却只能导向一个完全不自我,完全不自由的结果,啊啊,这才是艺术,这才是我所需求的艺术结果……所以啊,我选择了你。”   情况不对劲!   这样想着,我立刻翻身下床,抓握住了那柄宝石之剑。   “所以说我也不会做什么的,也就是像这样,跟您聊聊天,说不定我们能一直这样聊下去呢,如果谈得来的话。”恶魔压低了声音,在下一刻闪到了我的面前,“那么……下一次再见吧。”   恶意与对意识的冲击力于下一刻在我的脑中迸发。   在呼啸之声中,我的视野急剧变化,就像是一沓播放着的幻灯片,杂乱的画面在自己的面前不断闪现,最后几乎是在“睁着眼睛”的情况下再次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违反常理和认知的感官认知。   由此而来的,则是眼眶的疼痛。   就像是在岸上的鲤鱼那样,我直起了自己的身体,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扫视了一圈,恶魔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冷清的空气和落着灰的柜子。   周围无比安静,只剩下我沉重的呼吸声。   心跳声冲击着我的胸膜和肋骨。   我咳嗽了一两声,重新整理起了自己的思绪。   刚刚是做梦?不对啊,我明明听到了芙莉德的声音,我也确确实实在和芙莉德说话,难道说在那时候我就睡着了吗?   等一等,情况有些不对,我记得芙莉德刚刚还在和我讲话的,然后再是恶魔,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如此想着,我看向了自己的侧面。   身边空荡荡的……芙莉德不在床上,她到哪里去了?   我披上了外套,翻身下床,石板冻得像是冰块,我扒拉了一下,穿上鞋子才稍稍好受一点儿。   她跑到哪里去了?   我有些担忧地想着,摸黑走到了门口,她的鞋子不在鞋柜里面,她的的确确是出去了……这大半夜的,她能去哪里?   抱着这样的疑惑,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朝着外面张望。   总感觉不太对劲……找找她吧。   说实话,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过这大城堡,找个人可不太容易啊。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让我现在焦躁不安。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五章 未知的知识(2)   . 4 .   如一团死水般安静的空气,连同阴影和空寂一起,黑暗包围了我。   如沥青一般粘稠的黑暗。   裹挟着钢铁一般刺骨的冰冷。   周围的一切都黑得不对劲,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黑暗且冰冷的地方,就算是北境,也会有无力且虚浮的日光,可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伪造的,就像是为了笼络而制造的谎言。   我抱着胳膊,走入这可怖的城堡。   暗影与魔鬼相互交织,构成一副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   “这不对劲,不可能是这样的画面……”   我哈着气,搓着自己的手掌,但那份冰冷的感觉就像是刺入了我的肌肤,血液的流通都仿佛受了阻碍。   城堡此刻看上去无比阴森可怖,阴森得让人怀疑自己的立足之地——这里到底是那里?   窗口投射而下的月光照不亮黑暗,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挣扎着,但却无法穿破那层漆黑的薄纱。   能见度非常低,我只能看到周身非常近的东西,连辨认手的轮廓都显得有些困难。   周围安静到仿佛能听到虫子的呼吸声,   我在冰冷湿滑的城堡石壁上摸索了半天才触碰到火把的底部,这个城堡的采光本来就差,高耸的石壁上仅有数个很小的采光口,防御力的提升牺牲这个城堡的内部美观度,也让这个城堡显得幽邃神秘。   不,或许该换个词……比如说不可告人。   这里或许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城堡里面可能潜藏着任何东西,包括囚犯,包括怪物,包括魔鬼。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扭曲和升腾。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大对劲,但却又并非那种邪恶的怪异。   我如此思考着,一只手拉着自己胸前的衣服,一只手拿着火把,靠着走廊缓缓前行。   这火把,冷得像是假的一样。   我咬着牙齿,用单薄的衣物裹住了自己的胸部,继续前进。   . 5 .   我沿着走廊一路,途径了相当多的房间,比如说忙活了一晚上的,厨子和女佣的房间,他们正在房间里打着呼噜,看样子今晚的确是忙得够呛,还有一些卫兵和侍卫的房间,轮班休息的人在里面睡着觉,羊驼色的毯子披在身上,就像是在桥洞低下躺着的流浪汉。   说来也奇怪,我这一路上居然连一个巡逻的人都没见到,还真是有够奇怪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碰到人了,我也不太敢去寻求帮助。   你知道那是人是鬼?   比如说那几个在阳台边岗哨上站着的卫兵,我都不太敢去接近他们,认知观的麻痹和莫名的恐惧感让我对所见的一切都开始抱有怀疑的态度。   在小心思忖之后,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他们,转到了通往下层的楼梯间里。   在这个城堡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蒙上了一层虚妄的色彩。   介乎现实与梦境的分界线,因此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超现实的质感。   .   上面的房间中,除了道顿男爵的房间之外,大都搜过了,中途我还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但是芙莉德并没有回来。   这可不太妙啊。   原本我想打退堂鼓的,其实说老实话,我也不需要去这样做,但如果仔细想想的话,这或许还是一个能了解芙莉德身上的更多秘密的机会,我对她的过去和想法并不太了解,也不太明白她内心的秘密之处,她并不愿意敞开心扉,我只能一点点地去搜集有关她的线索和碎片,以此来揣测她的想法,本意,还有真实的愿望。   我非常想了解她,她身上的谜团诸多,让人无法忽视,也让人无比渴望深入她。   同样的,我也想了解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继续在城堡里搜寻着她的踪迹,她不可能跑出城堡,现在正是深夜,门楼的卫兵不可能给她放下吊桥,就算出了城堡,也不会离开托伦,托伦治安的良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得益于对夜晚城门的管束条例。   膝盖冻得有点发疼,该死的……怎么会这么冷的?   而且……我觉得很奇怪。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暧昧不清……   像是现实,却又像是梦境。   超现实的体验感,却又无法分辨其真伪。   就像是在梦的质感中体验真实。   .   在上层区搜索无果之后,我把目标转到了下层,下层的搜索范围要比上面几层大得多,我或许要花更长时间去搜索她的位置。   现在是午夜三点多,说不定我天亮之时才能够找回她。   鬼使神差地,我顺着螺旋的长阶梯,走到了城堡的地下部分。   城堡的地下部分不算很大,但有相对应的房间(一般是给哨兵的),还有一些特制的地牢,用于关押个别犯人。为了以防万一,领主也会修建相应的地下通道,但在大多数时候,这地下部分都是用于堆放杂物和储存谷物的,说实话,我不太觉得芙莉德会跑到地下来。   .   下面比上面更冷更干燥,我举着火把,借着阶梯门板边上的浅光,我小心地下了楼梯。   的确如我所料。   铁锈的腥味,谷物的气味,老鼠的骚味儿,灰尘的气味——这里应该只有这些东西了。   但是,我看到了一束光,在虚掩着的门后。   人的影子在遮挡着光,而后迅速消失。   有人? 这里是……   我背靠着墙壁,把火把丢到了自己的脚边,侧着身子,窥视着门里面的情形。   谁在里面? 哗啦——   大概是某种书页被翻动的声音,我猜的话。   这里是领主的藏书区,也就是领主家的图书馆,说来也是怪,这种图书馆应当是设置在城堡的中层附近,或是接近碉楼的位置,但是这个图书馆,却出人意料地设置在了底层附近,这着实让人费解,也让人心生怀疑。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视线,小心地注视着图书馆的内部,我刚刚瞥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在里面翻阅书籍。   那是个低着头,坐在书桌前的人,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书桌上,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明亮且清澈的光泽;橘红色火光照亮了桌面,照亮了书页,纤细的手指握着羽毛笔,在泛黄的纸张上书写着某些文字。   等一等……   是芙莉德……她在这里!   我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她没出什么意外。   但是,她在这里做什么?   我躲在门后,踌躇着,一时间也无法做出一个合适的选择。   原本我打算走进去,然后把她直接拽出来的,顺便还要问一问为什么要大半夜起来翻书这件事,但我的预感和直觉阻止了我的行为。   她既然这样神神秘秘的,那她肯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举动的,换句话说,她这一次秘密的行动也属于“不可告人”的类型,如此说来的话,我最好别直愣愣地撞进去。   那么,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耳朵贴着门,听着里面的声音。   “有别的东西……果然。”   “我找到了……神谕的痕迹,就在这里。”   “那个人到底触碰过多少人,到底走过多少地方……星之湖也是,风之谷也是,就像是苍蝇一样烦人。”   “所以你最终找到了,最为可怖的东西。”   “我看到了山羊,一大群山羊!这场景太可怕了!”   “你究竟带来了多少东西?”   她近乎疯狂地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近乎咒语一样的言语。   令人窒息的黑暗在面前交织,最后将我彻底笼罩。   我所见过的那个背着巨大罗盘的,捧着环形星轨的,穿着巨大法袍的,戴着金色面具的,仅存于壁画上的某个人,在我的面前栩栩如生——   ——聆听这命运的声音……不听也罢   如同惊雷般炸开的声音。   ——赶快做承诺……不做也罢   如同回音般沉重的声音。   ——   “啊……呼……呼……”   在尖叫声之后,我从床板上坐了起来,大口地喘息着,眼睛不是一般的疼,简直就像是要炸开一样肿胀。   抬起头,我看到了白色的日光,或许是巧合,我甚至能够在那一瞬间目睹圆形的太阳。   白昼又一次地到来,驱散了黑夜笼罩的阴郁与黑暗。   现在的我……居然对日光如此感激。   “起来了?”   芙莉德的声音从我的侧面传来,此刻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把自己的长发弄得干净而蓬松,然后再顺着肩膀把它们束在一根缎带上。   我看着这样的她,一时间有些失神。   现在……我在床榻上?   我触电般地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的周围,宝石剑就躺在柜子边,从未移动过,我也没有生病,明明昨晚冻了整整一晚上,还有别的东西……很奇怪,我是在做梦吗?   但昨晚的记忆是清晰的,是真实而可信的内容。   ——   跌入现实与幻想的交界。   我现在都无法确定自己所见是否是真实的。   深信不疑的世界,也开始了怪异的剥离,也开始被扰乱。   “我问你啊……”   在她靠近之后,我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优雅地坐在了我的身边,用双眼询问着我。   此刻的她看上去是如此充满知性而美丽的,和昨晚的简直判若两人。   我知道的……她的灵魂中,一半属于完美的知性,另一半属于疯狂的狂信。   所以,我想了解她更多。   “你昨晚,是不是到地下的图书馆去了。”   “啊……”她愣了一下,随后用老师一样温和的目光看着我的脸,“你看到了啊……”   “果然啊。”我忽而松了口气,这个回答反而让我无比安心。   “我会解释的。”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但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够接受……”   “什么?”   “昨晚的您,一直睡得很安稳。”她轻轻地说,“从我一去一来的一个多小时里面……您甚至连身子都没翻动过。”   说完这话时,我的身体在发抖。   “那现在……”   “是现实。”她忽而笑了起来,握住了我的手,“不过,或许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咚咚咚——   ——领主大人希望与您们共进早餐。   仆人的声音就像是沾了水的锣鼓那样响,带着令人抖擞的感觉。   “先去见领主吧,路上我会给您交代一些事情。”芙莉德说,“一些不太容易解释的东西。”   . 6 .   在换上了相应的衣物之后,我们一同离开了房间。   珀伽索斯一直没有跟我说过话,我其实相当不安,昨晚和之前的恶魔侵袭中,她并没有及时出现,反倒是一直沉默,虽然她说过,只要带着她,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经常和我交流,至少能让我心里有个底。   仆人们也都起来了,在城堡里打扫着卫生,或是整理着东西,吊桥也被放了下去,几个仆人推着一整车的垃圾去了垃圾场;骑士在庭院里列队比武,城垛上的卫兵在擦拭弩箭;哨兵偷偷蹲在哨塔里吸着劣质鼻烟,那东西只会让他的肺病更重,再无别的用处。   在通往大厅的某条长廊上,确认附近没人之后,我和芙莉德开始了临时的交代。   “我之前有提到过关于道顿伯爵的事情吗?”   “没有……”   “我打赌你肯定没有注意到,道顿伯爵手上的指环。”芙莉德竖着手指,轻声说,“昨晚……道顿伯爵的宴席上,没有夫人,也没有孩子,连侄子都没带来,对吧?”   “按理说这是不合理的,但有一种合理的情况——他本人未婚。”   “是的……所以?”   “但他手上有指环,而且放在了无名指上,那并非婚戒。”芙莉德说,“而是镶着手指骨节的一段的东西。”   她这么一说还真是提醒我了,但我昨晚一心都在宴席上,从未在意过道顿伯爵手上和身上的装饰品。   “我没注意他的这些东西。”   “但是我看到了,这就足够了,所以——请听我说。”芙莉德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快,“那种东西在神秘学中特殊的含义,要么是聚灵,要么是感知,神秘学者无一例外地都会佩戴这些东西以加强与未知事物的联系,对抗深渊必先了解深渊,正是如此。”   “嗯。”   我朝着她点头。   “我去过一次紫罗兰文库,我的东西都是在那里学的,包括文学,奥法,秘法和神学,那里的神秘学者很多,所以我对神秘学相当敏感。”她如此说道,“从一开始的打扮起,我就认定伯爵之前见过某个东西……那一身打扮,跟我见过的某一科的神秘学家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伯爵的打扮必然不可能是一时兴起的装扮和潮流,他本人肯定在研究某种不该研究的东西,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就像我们在路上见到的那种东西一样。”芙莉德说,“而那种东西我有过接触,那源自一个特殊的存在,我明白那东西,却无法向您表述……但我可以告诉您,但凡与那种东西接触过的人,都会得到超前性极强的,或者全新的知识,那是被赋予的……这正是神秘学者研究这些的原因。”   不由自主地,我想起了昨晚见到的那个神秘之人,回想起了那如钟声一般的话语。   “总之,我们得小心他,对吗?”   “差不多,但我想套出点别的东西,他估计知道不少东西。”芙莉德说,“可能有些奇怪,但希望您能理解我。”   “嗯。”我松了口气,朝着她扬了扬下巴。   此刻的我们已经到了早餐大厅的前方,其他的人正在等候着我们。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五章 未见的知识(3)   . 7 .   “真是的,早餐还要搞这么隆重吗?”   我叹了口气,与希格梅因擦肩而过,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许久了。   “规矩大抵如此。”他愣了一下,随后抬起胳膊,转过了身,手握拳放在自己的胸前,披肩微微颤动,“还请您多多包容。”   “这话听着倒像是这里的主子说的。”   “您可别开玩笑了。”   他露出一个缓和气氛的笑容,而后替我推开了大门。   哐——   我不禁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迎接我的,是透射过大块彩绘玻璃的,耀眼的日光;巨大的落地玻璃让整个大厅都显得异常亮堂,高耸的壁炉上方挂着战利品和家徽——我现在算是看清楚了,那家徽上画着一只苍鹰,还有一圈小麦穗形状的装饰。   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对角放置的火炉和烟囱,枝形的吊灯上并未放置蜡烛,原木色的柜子,黄褐色皮椅,高耸的穹顶上绘画着一幅色彩单调的画,像是描绘马丽亚的,由圣灵和鸽子构成的一幅画,还有漂浮在空气中的,像是草莓破裂的气味,亦或是牛乳的腥味。   在铺着白餐布的狭长桌子两侧的红木靠椅上,相应的宾客都落了坐,不过这一次仅有几个大臣总管还在,原本留给宫廷牧师和神职人员的座位是空荡荡的,弄臣坐在尾席,脸上倒是没什么夸张的妆,也难得地收起了滑稽的表情,端坐着,好似一个在画线的数学家。   而道顿伯爵坐在顶头,先颔首示意,而后给予我们了一个相应的礼节,而我也朝着他微微屈膝。   说实话,这种礼节几乎是用本能完成的,这算是这个身体,也就是艾丽娜生前遗留下来的,早已完成学习的礼仪,我只是能简单运用而已。   而虽然说礼节不太完美,但还算凑合得过去。   艾丽娜的生前记忆虽然几乎为零,她所学习过的东西也有些暧昧不清,没办法直接应用,但在相应的时候,这些经历过的知识,也会不自觉地自己冒出来,就像是潜意识里的某种东西那样,帮我渡过难关。   “早上好,阁下,亲爱的道顿伯爵。”我踏着缓慢且轻盈的步伐,从那些紧扣在桌下的椅子边和直着后背的廷臣后边儿依次走过,活像是点兵的招募官。   礼仪中,我应当缓步走去,姿态必须端庄,优雅而从容。   我也只能说……尽可能地按照规章来行动了。   在抵达他身边之后,我向他伸出了手。   “致尊贵的您,以我最高的敬意。”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着我的手,低下头,弯着腰,轻吻我的手背。   尽管他的装束和昨晚的差不了多少,但他却依旧很有那种宫廷的绅士风度。   他大概比我高一个头,但我却能够俯视他。   在他抬起头之后,我算是松了口气。与他褐色的眼球对望了一瞬,而后迅速撇开了视线。   .   鲜艳的黄油,深色的面包和带着腥味的鲜奶,还有一些混着点渣滓的苹果酱,幸亏这还是个生活质量不错的领主,要是个吝啬鬼,或是个过得不太好的领主,我们的餐饮和生活估计会差一大截——或许他早早地就会把我们直接赶出去。   “您的牧师呢?”我吃了一点儿软面包,看了一眼身边的空位子,小声揶揄道,“该不会出去找染坊了吧?”   “您这话可难听了,他们只是和教士们去了圣百花——大概是学术研究之类的,我猜的话。”道顿伯爵用手揪着面包片儿,往自己的嘴里塞,发出着含糊的音节。   “那还真是遗憾,我还想多跟他们聊几句呢。”   “噢,说来惭愧,我可巴不得那些个牧师天天去拜神唱歌,去跟那些无聊的修女和鸽子探讨神体——还有什么三位一体;瓦伦汀,精神和肉体;阿里乌,创造来创造去;见鬼去吧,以上帝的名义,Zut!Nobr>   de   Dieu!”道顿说着话,挥着自己的手指,面包丝儿从他的嘴唇上掉落,“教义教义,教义!可他们自己也吃得欢快,瞧瞧那些个二世三世,一肚子的贡税和忏悔信,把那些个白油全弄出来能供全城铁匠烧上一整年的铁,指不定还能弄出些把杜兰德尔来。”   虽然说印象中大多数领主都不太喜欢教会,但我没想到道顿伯爵会这样黑他们……   “噢,听上去多少有点儿意思了。”   我闷声喝着果酒,应和着。   “我爸是只鸟——和那老木匠不是一路人——到那髑髅岗上传他的门徒——啊,我自有本事自飞天——橄榄山上风正美——”   “诶嗯——”   我用拟声词打断了他糟糕的念词,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应当稍稍注意点场合和形象,这样未免太不讲礼仪了。   说起来,他的确算是我见过的那种,少有的,极其不拘小节的人。   芙莉德用手肘碰了一下我,嘴唇翕动却没说话,紫色的眼睛忽闪着。   “您的夫人呢?”我扭回了头,轻声而小心地询问着。   “我的第十二根肋骨还没掉下来……”道顿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心,“所以,我也在想哪家的伴儿会好些,或许我也该多弄几场舞会了。”   在那一瞬间,我瞥见了他手指上的指环,的确如芙莉德所说,他那指环上的不是家徽,而是一段骨节。   她倒是看得透彻和仔细。   “听上去有些不太妙呢。”   “那倒没有。”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认识一下您的女伴儿……是女眷还是朋友?啊,抱歉……”   “呃,她算是……怎么说呢,一位无可替代的人吧。”   我缩了缩身子,如此解释着。   “啊啊,我就不该开那个头,尽管如此……”道顿伯爵的视线越过了我,“我依旧十分喜欢您的朋友,或许我和她能有许多可聊的地方,怎么说呢……大概就像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会有很多共通点的人,或许她跟我接触过某种……相似的东西,我猜的话。”   他这话其实没什么恶意,但我却觉得有点儿不太高兴。   “这恐怕不太合适。”说着,我用手勾住了她的肩膀,而她似乎也被我突然的举止惊到了,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那就算了。”道顿摇了摇头,“强求可不是绅士的举动,打扰女士也是。”   在这之后,我们便暂时停止了闲聊,埋头享用着早餐。   .   在早餐结束之后,正当我们四人准备离开之时,道顿伯爵叫住了我们。   “说来有一些唐突,但我可以带你们去一趟我的收藏室,那里有我的藏品和发明——嘿哈,保准让您大开眼界。”他搓了搓手,下巴上的卷须翘了又翘,“可否同去?”   他在说起这个的时候,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自信与急切,就像是每个收藏家对来宾所做的那样,十分急切地想要展示自己的,引以为豪的收藏品。   芙莉德和我使了个眼色,她似乎很想去看看,她之前也跟我交代过,她十分想了解道顿伯爵这个人的不平凡之处,或许他所接受到的东西能从艺术和收藏上得以体现。   这个人身上,藏着不少秘密。   “好的……”   我答应着,看了一眼希格梅因和伊丝塔,而两人也点了点头。   . 8 .   在早饭过后,我们一行四人,在道顿伯爵的带领之下,前往了顶层的碉楼,他的收藏品都收在他卧室边上的一个房间里面。   我昨晚的“夜行”并未涉及到顶层附近的碉楼,所以也就没有找到这个收藏馆。   “我就在门口。”希格梅因小声说着,站在了大门前,“您进去就好,我看着大门。”   他似乎不太愿意进去,所以才扯了这么个理由吧。   “劳烦了。”   如此说着,我们几个便和道顿伯爵一同进入了他的收藏间。   .   一进门,就能闻到烧热的木屑气味,简直就像是木匠的工作间,除此之外还混杂着些许糟糕的腐烂气味,像是某种干尸的气味,又有发霉的气味和纸张的气味。   伊丝塔和芙莉德跟着我的背后,无声地张望着。   道顿拉开了窗帘,我们才得以见到这偌大房间中的各色收藏品。   令人惊讶的事物——   在灌满炼金术师的防腐液的瓶中,我们得以见到这怪异的藏品,这是摆放在门口侧边的第一个展览品。   那是个没眼睛的人形尸首,但却比普通人肥大,不只是因为那多了整整一圈的肉,还有粗而长的骨头,那个东西的嘴长在下巴上,全身上下都是光溜溜的,活像是拔了毛的猪皮。它的脸部几乎扭到了一起,眼睛框小得跟绿豆点一样。而当我的视线下移之时,我看到了它手上的,连接着一团暗红色视神经的一对眼球。   我在怀疑一件事儿……这东西是这个世界存在的,自然生长的生命吗?这个世界会存在有这样的事物吗?这东西到底是……   “这东西是我从塔林敦的一个贩子手上买下的,当时觉得很有眼缘,就直接买下了。”道顿伯爵如数家珍地拍了拍它,轻声解释着,“花了一大笔钱,那个长胡子的老山羊。”   塔林敦是南边的一个城市,据说那里一直游荡着某些神秘的生物,而这个城市也临近另一个国家,所以相对而言,那一带的建筑和文化具备两种交融的特性和特征。   在介绍的短暂的空闲中,芙莉德在我的耳边如此科普着。   “不过,想必那里的领主也会因此而有点儿不太好过吧——我猜教会那边不太会允许其他宗教和神明的存在,。”   “管他的。”我耸了耸肩,说道。   .   第二件藏品是另外一些小罐子,似乎是一些没见过的沙虫,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的头部,我可以看到至少十多对眼球,还有未成形的翅膀,它们大概有我手臂那么长,被晒得很干。   我记得我在芙莉德的林中小屋里也见过很多东西,包括干燥的虫子,紫色的花瓣,还有银色的小物件儿。   现在……好好回忆一下,然后好好想一想,这些东西其实和我现在所见的东西……有所关联。   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一个特殊的共同点。   第三件藏品据说是道顿伯爵自己做的,设计图就陈列在一旁,那是个可以安装在人身上的特殊装置,由钢与木制成,两侧有大展开的机翼,诶……对了,是滑翔翼,如果要说的话,这个装置应该如此来描述。   不知道能不能使用……诶!   这个时代不应该有人能想到这种设计才对,这个东西的设计应该远在这个时代之后才对。   我触摸了一下它的翼展,思考着。   这个共同点……   之后则是更多的画作,一部分是道顿伯爵买下的,而另一部分则是他亲自画的。   扭曲的形体,复杂的,杂乱的线条,触角形的卷须,骷髅头,大多数是油画,而少部分仅仅只是勾了线的未完成品。而内容似乎也不太容易描述,大多也是某种高大且怪异的物体,也有着说不清楚的神秘感和特殊的美学感。   被自己的直觉指导着,我看一眼那些画作便会立刻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多看。   等一等……   路上见到的……触角形的喷泉!   这些东西真够邪门的。   此外还有一部分书籍,大都被锁在玻璃柜里面,道顿伯爵也觉得麻烦,也就没有把它们一一拿出来,只是指着它们进行解释,那都是他从各地搜集到的典籍和秘典,最远的可以追溯到数个世纪以前,那悬挂在书脊上的发黑指骨更是证明了这点。   伊丝塔靠近了它们,手悬在了空中,而后缓缓收了回来。   .   道顿伯爵的藏品比我想象中要多的多,不过的确,他的财力也能够支撑他如此瞎掰。   我们只是简要地参观了一下,如果要描述的话,实在是要画上许久——我还看到了某些类似祭坛的东西,以及某种仪式所用的熏香,道顿应该是在一直研究神秘学的人,他这里的任何一个东西都和神秘学挂钩。   所以这里……很微妙。   路途上所见的,所有的,无法描述的内容,在此刻得到了汇聚和“解释”。   “差不多了,我大概明白了。”   芙莉德在我的耳边低语了两句,而后缩回了脖子。   “说起来,我见到过一个人,”道顿伯爵比划着手指,描述着,“一个大袍子的人,星轨,还有一堆神秘的话,自从他来过之后,我就能够画画了,脑子里也开始有了新的设计图,真奇怪啊。不过那个人只是出现了一小会儿就消失了,真想再见他一次啊。”   “果然是……”芙莉德的表情变得警觉,“果然是他来过。”   但她的自言自语只有她自己和我能听到,而道顿伯爵则听不到她的低语。   所有的展示品,都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要么充满无可名状的怪异感,要么就是充满着跨越时代的超前感。   接触过高一等级的事物之后,就会得到高一等级的知识和思维,正是如此。   我看了一眼伊丝塔,她似乎有些发愣,只是一直在收藏间里踱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差不多了。”   我说着,准备离开收藏室,这里的东西都让我头疼不已。   “恐怕您得做好离开的准备了。”道顿伯爵抿了抿嘴唇,突然开了口,“阿尔伯特公爵就快来要人了,我这里可经不起太多折腾,赏金猎人也在往我这个小地方赶,这些人又拦不住,市集又要鸡飞狗跳几天,真让人头疼。”   应该是清晨之时来的消息,而他却在参观完之后才讲出。   “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呢。”   “您不打算离开?”   “您这里挺好的……”我说,“我本来还想在你这里多住几天的。”   “我知道您的情况,所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虽然他是个怪人,但在政治立场上,他是倾向于我的,慷慨的性格促使他毫不吝啬地选择帮助我。   “我有个计划……”我停顿了一下,看着道顿伯爵,“但这个计划恐怕需要你来帮忙。”   “啊,我很乐意为您效劳,但我想听听您的计划,可以吗?”   “嗯……还是不要的好。”   “怎么?不相信我吗?”   “不知者无罪嘛。”我笑了笑,看着道顿,“我只需要你帮忙提供一些东西,应该没有问题吧?”   “啊……当然没有问题。”   过了几秒,道顿伯爵如此回答了我。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六章 月牙港的混乱(1)   第十六章   月牙港的混乱 . 1   .   一个面容阴翳的男人推开了城堡的大门,带着他手下的一众骑士和护卫一起,穿过了护城河上的木桥和长满树木的中庭,来到了城堡的正门口。   胯下的马儿扫着尾巴,鼻子里不断喷出炽热的呼吸,马蹄叩击着脚下的土地,传来沉重的声音。   阴翳的男人下了马,敲响了门口的铃。   叮咚——   在数分钟之后,这个城堡的主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仆人推开了包着铁皮的厚实木门,穿着华服的道顿伯爵走到了城堡的大门前,身后却并未有半个骑士的踪影。   “啊……让我看看是谁?居然是尊敬的阿尔伯特公爵,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道顿一手按着城堡大门,另一只手指相互搓着,小拇指翘着,不时地咂着舌头,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说来也是,没有谁原因这种毫无来由的搜查到自己的家里来。   不过……这一次或许并非“莫须有”。   “贵安,敬爱的道顿伯爵,冒昧打扰阁下的时间,实在是万分抱歉。”阿尔伯特一手按着剑,另一只手碰着自己的胸铠,先是朝着道顿伯爵微微颔首,“听说殿下在你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后背挺得格外笔直,而他本人则看上去有些消瘦。   事实上他本人的阶层要比道顿略高一点,除了有大公爵的爵位之外,他也手握着相当的兵权。   很显然,他是为了节省时间而断去了寒暄的客套话和无聊的礼节,出了本身的急切之外,他似乎也是一个办事效率极高的人,同时也厌恶繁枝缛节。   不,重点是这人手上的骑士个个骁勇善战,而且与教会的联系密切,背后还是王族做靠山,所以大多数贵族都不愿意招惹他,甚至连宴会都很少邀请他,而他本人虽然身居高位,却依旧保持着骑士古老的清苦戒律,很多人对他则是又敬又怕。   所以,道顿在应对他的时候,也必须小心一些——他现在正心虚呢。   “噢,她当然在我这里,”道顿伯爵拍了拍手,而后话锋一转,“殿下就在她的‘寝宫’里面休息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觉得殿下现在不太适合被打扰,她需要清净点儿的环境……当然,我的意思是说,您找殿下有何贵干?”   “有一些麻烦的事情。”阿尔伯特咬了咬牙齿,“我猜是关于宫里的事情,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说清楚,但我也只是个办事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说着这话的空儿里,他已经走到了伯爵的跟前,而后与伯爵擦肩而过,挤进了城堡的大门。   “好吧……我带您去……”   在交涉失败之后,道顿也只能让开了身子,让阿尔伯特和他的骑士进了他的城堡。   “抱歉,我知道这样非常失礼……”阿尔伯特叨念着,随后开始了指挥,“这边……还有那一边,动作快!尽快找到殿下!”   “是。”骑士齐声回答了他,随后四散开来。   敏锐的道顿伯爵察觉到了一些东西,这件事情或许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而他则深切得感觉到了那种危机感……还有命运召唤的感觉。   为了以防万一,他现在必须警惕和小心,他有这种感觉,他已经有了预感。   呼——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跟上了阿尔伯特的脚步。   .   第一层并没看到艾丽娜的身影,只有站在边上的管家,仆人和厨子,为了以防万一,阿尔伯特还挨个检查了这些佣人的脸,防止皇女躲在里面,逃过检查。   这不像是寻找皇女的,倒像是在追捕逃犯的。   寻找无果之后,他们便开始着手搜索第二层。   道顿表现出了些许不安,但随后还是跟了上去。   .   在通往二层的楼梯口,阿尔伯特瞥见了一个少女的身姿,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少女在出现了短短一瞬之后便朝着楼上跑去,纯洁的白色裙摆和她的飘逸长发如花瓣般舞动,那闪亮的金色长发有如黑夜中的星光。   “殿下!”阿尔伯特大喊了一声,但那位美丽的少女并未停留,而是朝着上层跑去。   “追!”   他带着一众骑士向着上方冲去,但当他们到达二层的时候,皇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两条朝着左右两方向的两条半环形走廊。   看样子只能分头搜索了。   “左右分开,剩余的人守住一楼的大门,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面,就算是地窖们也得给我看住。”阿尔伯特走在长廊中,做着分配和指挥。   在搜索接近尾声的时候,皇女的身影再次在楼梯口闪过,而后朝着上方走去。   “在这边!”阿尔伯特大吼了一声,随后竖起了手指,“带一队人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包抄,立刻,把楼梯口堵住。”   “明白!”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阿尔伯特看了一眼一直跟着的道顿伯爵,他似乎有些踌躇,稍稍考虑了一下,阿尔伯特却也没多说话,而是默默地朝着上面走去。   由于一面的包抄,他们只需要朝着一面搜寻,而越靠上,房间越少,因此搜索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   “这边的房间!我看到她进去了!”   某位骑士的一声招呼便把其他人都聚拢了过来,而在推开房门之后,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杂物间,金色的阳光从大开口的窗户口洒落,仿佛在嘲笑着他们。   阿尔伯特是隔得远,所以他能够看到,在骑士们鱼贯而入的瞬间,在这个房间侧面的一个门打开了,而穿着白色长裙的皇女就从这里跑了出去,走进了螺旋的阶梯道。   这个视觉欺诈非常完美。   “你肯定看错了,见鬼!你们是眼瞎吗?”阿尔伯特有些恼怒的说,“往这边……越来越靠上面了,找到殿下只是时间问题,但是都给我……尽量快一点!”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也压下了自己的火气。他生气不只是因为皇女的乱跑,也是为这帮笨手笨脚的手下骑士而生气。   搜索还在继续,皇女在房间和走廊间轻手轻脚地穿行着,一时间让这些骑士手忙脚乱。   越来越靠近碉楼了,房间越来越少了,能周旋的余地也越来越小了。   这一次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正在奔跑着的皇女,看着她跑入了顶头处的最后一个房间。   “就在……这边。”   气喘吁吁的声音——   在这层中最后的一个房间,皇女急匆匆地跑进了这个房间,在这么长的周旋之后,她现在已经无处可逃了。   站在门前,阿尔伯特顺了一下因为追赶而乱掉的衣服和头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吱呀——   “哎呀,要被抓住了呢。”   站在斜射的阳光下,那个有着美丽金发的女孩子轻轻地转过了头,朝着公爵所在的方向回眸一笑,祖母绿的双眼带着满满的笑意。   仿佛带着些许嘲讽意味的,那对修长的精灵耳朵俏皮地抖动着。   好像,并不是皇女陛下……只是身姿比较相似而已。   “哈……见鬼。”阿尔伯特竖起了手指,而后又缓缓收回了手,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看样子我们被耍了啊。”   精灵少女也朝着他微笑,微微屈膝,拈起裙摆,优雅地行礼。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六章 月牙港的混乱(2)   2 .   与此同时,在托伦的城镇内部。   十分不凑巧的是,我们碰上了赶集的高峰时间,密集的人流就像是潮水一样裹着我们,到处都是人,拿着箱子,举着菜篮子的,披着长袍的,教士打扮的人,戴着毡帽的小混混正在伺机偷东西,这还真是一片混乱。   现在已经无法顾及小毛贼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离开这个地方,在那群“政敌”们找到我之前。   这个架势可不是来迎接的架势啊,那副来势汹汹的样子,鬼才信是来恭迎大驾的。   我踮起脚,顺着这条路向前望去,摩肩接踵的人潮仿佛无穷无尽,这条通往港口的路原本只需要十数分钟就能通过,可现在已经拖了近半个小时,还望不到头。   人挤人的,就像是在泥潭拱的泥鳅鱼……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少人口啊?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要让道顿伯爵报个准数儿来,这城市该治理治理了。   客商的船桅杆上缓缓升起了一面画着金色宝箱的旗帜,锣鼓声和雄牛一般的喊话声甚至穿过了嘈杂的人群,抵达了我们的耳朵。   ——快点,要去布兰和布尔尼斯都快点上来!   ——下面的贩子都把你们那些碍事的东西收好!   ——乞丐和痞子都滚开!   似乎快到开船的时候了,不然船长不会这么着急。   “差不多了。”我抬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城堡碉楼,在顶楼的窗户那儿,一面淡红色的旗帜缓缓伸出,而后迎风飘扬,“阿尔伯特已经来过了,动作快!”   “知道。”希格梅因拉着自己的帽檐,在我前方推挤着人群,继续向着前方行走。   “没问题吧?”我看了一眼芙莉德,而后牵住了她的手。   有些奇怪的,她的手冰冰凉,但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强,我能感觉到。   “还好。”她眼帘低垂,轻声回答了我。   “有什么不太好的……尽管告诉我。”我说着,握紧了她的手,“别勉强自己,明白吗?我可不希望你受伤,明白吗?”   “我知道……”   “趁着这趟船还没开,抓紧时间混上去。”我说,“得快点了,伊丝塔小姐可帮我们拖够了时间。”   而正当我们说着这个的时候,一个信号弹的声音从城堡的方向传来了。   等一等……   周围的情况,好像开始变得有些躁动了。   . 3 .   数小时之前——   我惊讶地看着从收藏间里出来的芙莉德和道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在我交代完这计划之后,芙莉德又拉着道顿伯爵进了收藏间。   他们似乎在里面交流着什么听不懂的东西,大概是某种……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东西吧。芙莉德的意思是用这个来作为伯爵帮助他们的,一部分谢礼。   在接近半个多小时之后,他们两人才一同出来。   很奇怪的是,道顿伯爵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满足且开心的表情。   他得到了芙莉德所分享的某种知识,大概。   “遇到您真是莫大的幸运,我以后还有机会见到您吗?”   “这种机会得到殿下安顿好之后才有机会。”   芙莉德微微欠身,小声说道。   说不准为了那些神秘的知识,他会不断地巴结芙莉德,也就是巴结我,据说神秘学者……大都有这个毛病。   “我想在伯爵这里多逗留一会儿,”伊丝塔轻声说,“估计过两周我再去王都找你。”   “可是……”我挠了挠脸,“那样的话,你怎么找到我呢?”   “你到时候不是就身在宫廷里面了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到时候估计会有人拦着你,说不准……连你信儿都没收到就会被赶出去……我想想看。”我来回踱了几步,“应该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你介绍进宫……”   “一封亲笔信。”芙莉德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噢对,这个当然可以。”我敲了敲脑袋,把头转向了道顿,“能借我一下书桌吗?还有纸和笔?”   “当然没问题。”   在应允之后,我坐到了书桌前,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亲笔信。   见鬼,这字真够难看……   “封蜡,火漆封蜡!见鬼我没这东西!”我写着写着,突然想到这么个事情,“没有这玩意效力不足啊,谁能证明这封信的真伪?希格梅因卿?你有带这玩意儿吗?”   “抱歉,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嗨……”我叹了口气,最后还算是认真地落了款,“这可怎么办。”   “这里,有王家的火漆印章。”   道顿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火漆。   “等一等,你怎么会有……”   “因为有商贸,所以就特别赠予了这个。”道顿解释着,“临近运河的城市领主大都有一个用于商业的特殊火漆,这些都是王家特别颁发的,虽然说有些怪,但能够证明……实在不行我就改一封推介信让伊丝塔小姐带着。”   希格梅因也点了点头,示意了这东西的可行性。   “现在我先不管,以后我可要查你的税务了。”我半开玩笑地指了指道顿伯爵,“你这方面的业务看样子比谁都熟悉。”   “还请手下留情。”   道顿赔上了笑脸,点燃了红色的蜡烛。   “我可以拖一下时间。”伊丝塔说,“多给你们争取一点儿时间嘛。”   “正巧我想试试……某种新的巫术,正巧那些教士也不在。”道顿也说,“或许能够帮上忙。”   “小心点儿,别被抓了把柄。”   我笑了一下,把亲笔信交到了伊丝塔的手上。   ——   阿尔伯特站在了书桌前,看着墨迹尚未干透的羽毛笔,用手指捻了起来,端详了一下,而后把它重新收回了墨水瓶中。   在遇见那美丽的精灵少女之后,他们见到了皇女的身影,而这个身影则带领着他们一直往上跑,直到临近碉楼的某个房间。   那个幻影就是这里化为一团黑灰的。   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好吧好吧,我们的时间被拖够了。”阿尔伯特摊了摊手,有些无可奈何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说着这话的时候,阿尔伯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道顿伯爵,而后者则撇开了视线。   “真遗憾。”   “是啊,真遗憾……打扰了。”阿尔伯特转过了身,随后朝着手下人发令,“马上给月牙港的发信号。”   道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阿尔伯特。   她们的行踪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算计吗?   再聪明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算计。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六章 月牙港的混乱(3)   . 4 .   人群在躁动,就像是一锅即将煮开的,临近沸腾的水。   不知为何,人群突然开始了这样的躁动,但骚乱却尚未爆发。   “很奇怪……怎么回事?”   “着最坏的打算……”芙莉德气喘吁吁地说,“那个信号弹或许是用来指挥在港口埋伏着的人,如果那个阿尔伯特早就算好了的话!”   “如果这样的话……”希格梅因考虑着,“这就不是快不快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抵达船的问题了,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所有的商船和客船都会被看守起来。”   “但是我们现在同样没法回头!”我说,“我们现在连走路都困难。”   ——呀   有人在尖叫,那绝对不是简单的镇压和驱赶,也绝对不是运输车的突然损坏,或许是有人在滋事,又或是有人在刻意恐吓人群。   用某种“方式”来驱赶人群。   或许是用无害的炸弹,或许是用言语上的恐吓,或许是亮出武器,又或是推倒高大的货车。   或许不只是士兵和骑士,还有那群亡命之徒。   他们要是兴风作浪起来……那可比守卫军可怕得多。   道顿伯爵提到过,这些赏金猎人或许也混进城市里面了,也许出于法律而不会杀害平民,但对于我,他们才不会讲什么规矩。   先扰乱人群,然后直接找到我。   “糟糕……这样下去的话……”   “快点……快点!”   “不能再拖沓了!”   强烈的不安感促使我拼命地向前挤去。   但变故却在下一刻产生。   砰——   某种东西炸开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尖锐的叫喊声和一面倒的人群。   是有人在刻意制造混乱。   厚实的人墙在朝着我们挤压,有人在拼命后退,产生的连锁反应在这里瞬间变得一团乱。   是从东面来的,那一边是居民区,人墙就是从那个方向朝我们倒来的。   就像是一堵敦实的高墙……   该死的人潮在还在摇摆,不断地有人摔倒,跌滑,箱子散落了一地,还有圆滚滚的果实以及布料,杂乱且拥挤的环境让人左右摇晃,我的脚腕也扭了好几下,险些摔倒。   海潮般的声音包围了我。   散落的货物,尖锐的声音,呼喊的人群,倒下的女人,摔倒的男人,挥着武器的人,捡着钱币的小市民,哀痛的声音,沉重且痛苦的呼吸。   这里已经变得一团乱了!   鬼知道这时候摔倒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被活活踩死都是极有可能的。   在人潮短暂的间隙中,我瞥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是一群拿着银色长矛的士兵,正是他们驱赶了人群,正是他们推倒了货车和人,正是他们散播了奇怪的话语,让不明所以的人产生了恐慌。   糟糕……这样的话,根本就没法动。   恐怕我们都无法共同前行了。   .   两股交错的人流就像是暗流那样交碰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拉扯,在人流里侧的还算好,但被夹在中间的可就倒了大霉。   而我们,就处在这个极度糟糕的中间地带。   “啊……”   突然加速的人潮让我猝不及防,也让我……与前面带队的人分散开了。   “糟糕!”   糟糕!希格梅因被人群冲开了。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够分散,无论是为了逃离,还是为了战斗,这种时候必须紧密团结起来。   “这边……”   我朝着他招手,而他也咬牙切齿地逆着人群前行,但两个人却相隔得越来越远。   我只能全力地抓着芙莉德的手腕,领着她在人潮中前行。   绝对不能够松开自己的手,无论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形——我如此下着决心。   “分开走!”   在确认这糟糕的情形之后,我只能如此决断。   只能分开之后再会合了。   .   我拉着芙莉德,侧着身子,用肩膀开着路。   因为身为女性,所以个子要低于普遍的男性,因此在这种时候这该死的身高差能把我整疯——男人的后背和前胸撞得我晕头转向,而且一旦乱起来,我连路都没法看见。   凭借着仅有的方向感,我勉强还是在朝着港口靠近。   我能够看到同样在人潮中的希格梅因,他在靠近我们无果之后,也只得顺着人群朝着客船的方向走去。   或许我们能够在船上会合。   如果这样的话也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也还行,只要不出变故的话。   但这理想的情况……仅仅只是理想而已。   在极端紧绷的人潮结束之后,人潮……开始松懈了。   按照规律,现在正是人潮放松的时刻。   有越来越多的人趁乱跑出了人潮大队,溜到了一边的小巷里,准备等着道路通畅之后再作打算。   而早有预谋的,每一个巷道口都站了卫兵,他们就趁此做着盘查。   一旦往侧面去,就得有一路杀出去的思想准备。   现在……该怎么办?   我思考着,背后汗流不止。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六章 月牙港的混乱(4)   . 5 .   “在这边!”   高亢的招呼声指向了我,那是赏金猎人们的声音,他们现在有机会混入人群了,而失去了人群的遮挡和掩护,我很快就被发现了。   “见鬼,这群混蛋。”   我拉着芙莉德,开车朝着前方一路狂跑,现在的路要比刚刚好走的多,但现在同样也意味着越来越多的敌人,还有越来越可怕的攻击。   我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这两伙人的意思,一边是阿尔伯特的士兵,另一部分则是赏金猎人。   很明显赏金猎人是来取我人头的,下令的人肯定不会让我这个政治炸弹活着回去,意图活捉的只是少数,而且我已经和阿道夫建立了相应的关系了,况且作为女性的我,最好不要落入他们的手中,鬼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样糟糕的事情。   而另一半则是阿尔伯特的人,他们是士兵和守卫,而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杀死我的概率其实是较小的,很多士兵是不敢对皇女动手的,而且如果我死在阿尔伯特的手上,这件事情怎么样也说不过去,就算阿尔伯特对他的主子再忠心,也不会干出这样的傻事。所以我认为,他们十有八九是要把我活捉回去的。   最关键的其实还是,这两伙人究竟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是不是相互勾结的,还是说单纯地凑巧碰在一起?   如果他们的利益有冲突,我就还有一些花招可以耍。   其实还有一个特殊的角度……如果阿尔伯特是想借赏金猎人的手除掉我呢?   铛——   我一个急刹侧身,躲过了一个抓钩,同时朝着一个侧面的方向跑去,金属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就像是野兽磨牙的声响。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后面的攻势会越来越密集。   “从这边走!”   我领着芙莉德,在繁杂的人群中穿行,躲避着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势。   拿着剑和斧的赏金猎人已经开始冲破人群,朝着我冲来,我现在可没法招架他们,现在的我绝对不能停下,而且我也必须带着芙莉德一起,她跑不快,我必须一直带着她。   我必须做出另一个选择——到底要不要去商船?   希格梅因现在可以回身来帮助我们了,但他现在距离我们有八九个房屋宽远,而我也不能够停下。   船港现在距离我大约有……不到一百步。   现在不可以迟疑,好好想想,如果此时躲进巷子,能够躲到几时?   唯一的活路就是在商船开出之前上船,然后借此机会逃离。   从镇子的城门可走不出去,防守的人估计已经把这个城市的外面围成铁桶了。   所以说现在……   啪——   铁索绕住了我的手腕,但我在那个赏金猎人用力之前先发制人,将他撂倒在地。即便如此,但我的手腕依旧疼得要命。   现在必须全力逃离这个地方。   船夫在大喊,他们似乎正在起锚,该上去的商队都上去了,借着顺风,他们即将撑起风帆。   快……快!   但是,于下一刻,在最空旷的那个小广场的位置,不只是赏金猎人,还有其他的卫兵,我能看到他们合围的架势,几乎都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没有一定的死角,这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围圈!他们绝对串通一气了!   他们将我从前到后团团围住,希格梅因暂时还在圈外,现在我只能依靠自己来突围了。   .   在我即将拔出剑,准备战斗的时刻,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殿下!”   循着声音,我看到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此刻他朝着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全身的甲胄,尖锐的骑士枪,佩剑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红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如同血染的旗帜。   他骑在疾驰的战马上,人群四散躲避着他的铁蹄,就像是切开布料的剪子,将人群撕扯开来,一个倒霉的赏金猎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匹全身重铠的马直接撞开,手上的铁钩子掉到了地上,本人也是因此而昏迷不醒。   沉重的马蹄声仿佛能够震动大地。   在跑完沿河的长路之后,在撞飞那些挡住他前路的人之后,他停在了我和芙莉德的面前,拉扯了一下马嚼头,在我面前横过了身,我得以瞥见他高大的身姿,仰望属于骑士的英勇和气概。   人群在他的冲击下被彻底分割开。   通往商船的道路此刻一片平坦,如同被分割开的红海。   “罗兰?”   他的声音唤起了我的记忆,让我记起了他的名讳。   “殿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我颔首示意,尽管戴着威武的面甲,但我能够感觉到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坚定且忠勇的表情。   “殿下,您的骑士在此,请吩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却透着无法言喻的坚毅。   啊,他是如此地渴望新的功与名,还有那一瞬间的战斗,交缠的长枪,迸发的火花……   是啊……他现在正在等待着一个命令。   一个机会。   一个属于骑士的机会。   决心已经为高洁的举动做好了准备。   .   “请为我清理道路,我的骑士。”我握紧了拳头,对他轻声下令。   这正是他所渴望的战斗。   代表着荣誉与忠诚的战斗。   “非常乐意。”他把右手放在了胸前,而后调转了马头。   面对着合围而来的人,他毫无畏惧地战斗,举着长枪,左右冲杀。   纵然前方有千军万马,为了荣耀与誓约,他会奋不顾身,直至流干身体的最后一滴血,也会坚守属于骑士的荣誉和忠诚。   骑士的誓约和戒律,早在册封的仪式上,永远地刻入了他的生命。   为此时而战斗。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六章 月牙港的混乱(5)   . 6 .   罗兰帮我清理开了道路,也帮助我控制住了数量庞大的敌人,但仍然无法牵制住所有的敌人,而那些敌人也势必会阻挠我。船很快就会开,我现在不可以被这些人阻挠,不能够被他们拖延时间,必须分秒必争地跑,在商船完全驶离岸边之前!   我朝着希格梅因打了个手势,而后取出了阿道夫给我的那块圆盘,将它握在手中,高高地举起。   这是我们的后手,一个不够稳定的后手……   如果这附近有伟大兵团的人的话,就请看看这信物吧!   而希格梅因也在下一刻取出了火柴,点燃了信号弹,将它抛入空中。   嘭——   信号弹在白昼的天空中炸开,尖啸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原本的信号弹因为在星之湖的冒险而湿透了,直到道顿伯爵的府上,我们才更换了新的信号弹,虽然不知道他们的信号弹有何特殊之处,但只要看到这个圆盘,他们应该就能够明白意思。   躲在暗处的,伟大兵团的人,在阴影和雾中的人。   他们……   如约出现了!   这该是个多大的佣兵团?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或许他们其实早就在此了,他们只是在等待着我的命令……啊啊啊,阿道夫肯定找人监视我的行踪了的。   算了,没必要管这些了!   下一刻,那些从暗处冲出的又一方势力开始同时地攻击赏金猎人和士兵,本来有的赏金猎人就和士兵不合,这一方一冲出来,更是把这层关系彻底打破,他们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甚至连同盟都算不上。   交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叫骂声,刀剑交叉的声音,脚步声,灰尘被扬起,铁的气味,阳光在此刻显得更加刺眼。   我还记得那个在阿道夫边上的青年,他也在场,他一个人就能够独自面对十个人的围攻而不落入下风,而他根本就没下杀手,只是在拖延着他们。   好极了……   现在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大乱斗环节,不过我可没必要管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往商船上跑就行了。   .   商船即将离岸,船已经起了锚,风帆被高高扬起,水手和船夫开始了忙活,木梯掉到了水中,现在上船可麻烦多了。   在疾跑的途中,我看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那是被罗兰撞开的一个赏金猎人所遗留下的,我在疾跑冲俯身捡起了他落下的铁钩链,在商船尚未远离之时挥动起了钩子,将钩子抛向了离开的船,锐利的铁钩勾住了船的甲板,我试了一下,还算是牢固。   “跳到我背上!快点别磨蹭!”我朝芙莉德大喊,让她抱着我的后背的脖子。   而我握紧了手上的铁索,在下一刻朝着商船荡去。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眼前的景色在急速靠近!   我伸直了双腿,就像是每一个海盗所做的那样,在即将撞上船体之时弯曲了膝盖,而后稳稳地落到了木板上。   芙莉德在我的背后喘息,手几乎是勒着我的脖子和腰部,我深吸了一口气,双臂用尽全力向上爬去,虽然说她的体重很轻,但我同样也没有男人那么大的力气,带着她其实相当吃力。   “呼……”   我咬着牙齿,一点一点地向着上面攀登,而芙莉德的拼命地抱着我的身体,她身体不算好,就算是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其实也很吃力。   一点……一点……   手腕用力,腰部和背部就像是扭曲那样疼,但我依旧咬牙坚持着。   在最后一刻,我登上了商船。   “呼……”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我倒在了船上,大口地喘息着,而她也顺着我的后背而滚落。   嗖——   就像是有某种预感的那样,在箭即将落在她身上之前,我用我最后的力气起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哎哟……有点儿疼啊。   她是没受伤,不过我倒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箭,不过因为距离已经比较远了,实际上的威力也仅仅只是皮外伤而已。   “怎么会这样……”她面露歉意的看着我,朝着我伸手。   “没关系……”我忍着痛,拔出了插在腰上的箭,深呼吸着,“过一会儿就好了的,反正愈合快。”   “算我求您,别在这样说了。”她轻声说着,为我擦拭着伤口。   “好好好……”   我看了一眼船尾,希格梅因就挂在船锚上,有些艰难地朝着我挥手示意。   总算是上船了嘛。   船上的其他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我们的身上,我本以为会有些不好的事情会发生的,但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他们一齐鼓起了掌,伴随着高昂的口哨声。   像是在为我们的英雄壮举而欢呼。   就像是被他们的举止所感染了那样,我也笑了起来。   嘛……   还算是不错啦,算是有惊无险嘛。   现在的话……接下来就是去……   我如此想着,遥望着船行驶的方向,此刻的日光照耀在运河之上,粼粼的水光如同连接着天空。   接下来可是重头戏,希望道顿伯爵不要出尔反尔就是了。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七章 诸王的花谷(1)   第十七章 诸王的花谷   . 1 .   “离下一站还有多远——”   我站在船头的甲板上,迎着浮在运河上的,如同泡沫般绚丽的阳光;鸟儿啾啾的叫声清脆得像是少女的声音;水草气味的微风拂过脸颊,带着淡薄的鱼腥味;天空被柠檬色的云覆盖,就像是谷场边上的棉花地。   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扭过了头。   突然加大的风吹散了我的头发,在空气中飘动着,像是波浪,又像是流苏,我伸手把它按在了脸上,想要收拢,却依旧只能看到飞舞的金色丝线。   我的声音也遗失在风中了。   “很快就到了,小姑娘。”路过的水手捋起了袖管子,抱起地上的大木桶,微微抬起他颇有些西班牙人特征的脸,“大概再过半个钟,船就会靠岸暂歇一下,今天的风不太好,行走得就像是老驴子一样慢吞吞的,我还想去港湾的小酒馆里睡个好觉呢。”   “到时候我能请你们喝一杯吗?到港口之后的话。”我歪头看着他,抿着嘴笑,“不过不陪酒哦?”   “那可就没多大意思喽!”他把木桶扛在了肩膀上,拍着肚皮,一路走到了甲板之下,“如果有您这有漂亮的姑娘,那可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噗嗤……”   咬着嘴唇,我轻轻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才是那个没有一点样子的皇女啊。   .   这些个水手也没多管我们这种近乎“飞贼”“海盗”的上船方式,在象征性地收了我们几个银币之后,我们也就能听着水手们时断时续的歌声,在船的一角坐下休息,和浪中的船只一起颠簸。   听说这条运河链接着好几个运河,还会通往遥远彼端的海洋。   船上的大都是客商和旅客,船上也放置着数量相当的货物箱,这些货物或许会被运往远方的国家,然后再重新进行新的轮回,如此往复,直到这个国家的终结。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就此漂泊向远方。   我托着脸,伏在船头,思绪万千。   回想起登船之时的掌声——说不准我们也会成为他们的饭后谈资。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活法。   是不是只需要做出某些选择,人生就会从此而变得不同?   “您看上去很忧郁,怎么了?”   “我有时候会在想,或许我可能会有更多的选择……比如……就顺着这艘船,前往一个全新的人生。”我轻声说。   “那是最大的愿望。”她说,“我也曾渴望改变人生的机会,但最终却也难逃命运的蛛网。”   “或许你说得对吧。”   我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此时,一中舒展着翅膀的苍鹰正巧掠过。   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 2 .   我们在临近的某个小港湾下了船,就在那个城镇里小住了一晚上,这真是个很小的镇子,大概只有二十多户人,有的商人也就懒得下船,更懒得跑下去卖东西,就在船上,就着黑面包和葡萄酒,不一会儿就能打起盹儿。   我也如约去请了水手们一杯,不过也如约没有陪他们喝酒,只是付了酒钱和一点儿饭钱,然后在旁边喝着热苏打。   在木板的霉味和妇人的咕哝声里,我们在旅店里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夜晚,在晨光熹微之时就醒来了,打理好行装,照例去杂货铺子买了这附近的地图和一些小工具——当然也不能忘记了干粮,当时在亚哈的森林里,我们可是被饥饿折磨得够呛。   带了一大包的战争钢铁,连却连能考虑充饥的都没有。   或许这是一个过程——一个学习节俭与节制的的过程。   也是个学会感恩的过程,虽然痛苦,却有着别样的意义。   .   我们不知道赏金猎人是否会知晓我们现在的行踪,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晨曦来临之前抵达这个小镇,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这里提前布置下堵截的人手——或许我们真是想太多了,他们可没有那么高的执行力,只不过是所谓的散兵游勇。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都得小心阿尔伯特的布置,他在月牙港布置的陷阱险些把我们抓住了,如果不是罗兰的突然杀入,在重重的包围中突然撕扯出了条道路,那恐怕我们没法及时登上这艘船,就算能够突破重围,这艘商船也已经完全驶离了港口,届时我们将会陷入极其糟糕的境地,从那时的托伦逃出去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同样的,如果没有在灰树山谷签下的,与阿道夫的协定,没有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兵团人,恐怕我们也难以对付那些迅速重整的士兵和赏金猎人。   虽然说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吧……啊,应该说我们的的运气相当之好,旅途一路积累的所有的东西都在此刻共同挽救了我们的生命。   就像是是命中注定,嗯,这便是命数。在接受这一切之时,我们却从未想到,或是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   不过说起罗兰的话,我反倒有些担心他了。   面对着那么多的敌人,他该不会……   “请对骑士的能力怀有信心,殿下。”希格梅因劝慰着我,“勇气和荣誉会庇护他凯旋而来的,每一个骑士都是受祝福的,包括君主,包括天主——相信他的一切,他还平安无事,还会带着新的荣誉归来。”   “但愿如此吧。”我耸了耸肩,“毕竟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了。”   芙莉德微微低下了头,用大拇指在胸前嘴唇和额头上画着十字,低声默念着。   但愿主能够——   主耶稣,请求您——   我偏过了头,不再去听那些内容微妙的祷词。   天完全亮了。 . 3   .   河面或许比我想象中要宽得多,所幸的是现在并非汛期,这些个小木舟小木筏倒还算敢横渡这条运河,要是正巧碰上风浪大的日子,他们才不会轻易出航呢,本来自己的船就小,如果再强行载客横渡,说不准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就会翻掉呢。   我们站在圆形渡口的的台阶上,等待着拿着木桨和长杆的船夫靠近。   视线穿过波浪翻涌的河面,我们能够看到遥远的一片森林,小镇就在森林的边上,视线继续远移动,直至那森林的尽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我们就能够看到那座环形的山脉,那座埋葬着历代国王的圣山。   “或许两天左右就能到。”我轻声说,“我估计赏金猎人现在应该已经丢失我们的位置了,也没必要那么着急,低调一点就就是最大的掩护。”   “也是啊。”希格梅因一边抬手招呼着船夫,一边与我们交谈,“很快就要抵达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芙莉德不自觉地叹气,眉毛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但愿这一次没有人会在从中作梗吧。”   “但愿吧……真是的,就不能少一点磨难吗?”   恰拉拉——   在我们闲聊的当口儿,船夫已经划船靠了岸,放下了他的船桨,搓着手,翻动着他的小眼睛,挑着眉毛看我们。   “请问您们这几个是?”   这个长相颇有爱尔兰人感觉的船夫捋了捋他的胡子,小声问道。   “我们想渡河。”我指着彼端,“大概就是在彼岸,可以吗?”   “你们这一次的运气可好,正好碰上的是我,这条河的暗流可不输那条幽暗的阿克隆——如果是别人的话,指不定会出什么样的……”   他先是舔了舔嘴唇,而后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推销。   “别说废话了,多少钱可以办妥?”希格梅因的脸色不太好看,声音也相当冷漠。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往前迈了一步,气势相当逼人。   “一人一个……一个银币……”   他缩了缩身子,原本竖起的两个手指最后哆哆嗦嗦地变成了一个。   “没空跟你降价。”他说着,给了这人四个银币,“动作快。”   一路上安静且温和的他,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免变得急迫了起来。   现在的他或许也是归心似箭了。   已经很近了……   是啊,我现在也非常急切地想要回到“艾丽娜”的家了。   或许还有很多东西在等待着我,或许还有更多的危险和陷阱在等待着我。   但我已经有了一并接受它们的觉悟了。   抓着自己的裙摆,在他的搀扶下,我和芙莉德依次登上了船只,坐在了木制的隔板中间,船夫拿起了木桨,坐到了船尾,开始朝着前方划水。   木船推开了波浪,从岸边的石台边徐徐离去,水面上的晨雾尚未散去,笼罩在水面上,如同一层精美的薄纱。   我靠在船只的侧面,伸出了手,把它放到了碧绿色的水中,指间轻轻划过波浪,就像是刺破一层镜面,冰凉的质感让我回忆起了星之湖的那次经历,那里的水比这里的还要冷得多,那里的经历要比这里危险得多,但我却也算安然无恙地渡过了。   船轻轻摇晃着,荡漾开纤细的波纹。   在无言中,我们进入了河上的迷雾之中。船夫一杆一杆地撑着船,徐徐前进。   太阳越来越高了,水上的迷雾也渐渐散去了,而当我们抵达河的彼岸之时,回望来时的路,我们所见的是却一条宁静如镜的长河,金橘色的晨光照耀在我的脸上,让我不住地喘息。   雾已然散去了,面前的道路一片澄澈。   我拎着裙摆,轻轻巧巧地跳下了船,落到了岸边的黄色的土地上,慢慢地转了个圈。   现在我们离国王的山谷如此之近。   现在我们离王都如此之近。   现在,我们已然接近这场旅程的尾声了。   . 4 .   我们走进了沿岸的那片森林,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这里的森林也像是沾染上了文明的气息,或许是错觉,树木的生长似乎都要显得……彬彬有礼一些?   而且这里有很多人工留下的痕迹,还有仅剩二三十公分的树墩子,估计这一带的住民经常来这里砍树之类的,这些痕迹让人由衷地感到安心,至少我们临近着文明,而不是身处彻彻底底的荒蛮之中。   行走,短暂的休息,然后再一次出发——就像是路上的旅程。   脚踝有些发疼,小腿也是,脚趾头也被磨得超疼,虽然说这一路上的这种事情算是家常便饭了,但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我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烦躁和急切。   我有些不满地撅了一下嘴,而后继续向前迈步。   .   而走入林间的中途时,希格梅因停下了脚步。   “按计划,我现在先去那边的镇子,呃……”希格梅因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取完东西就会来找你们,那么……山顶见?”   “嗯。”我朝着他眨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可别太晚哦?”   “那也得看道顿的人办事效率如何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转过了身,“那么,我先去了,请您注意安全。”   “好的,加油啊,希格梅因~卿~”   说完他就朝着城镇的方向跑去了,至少几秒钟,就是消失在了灌木与森林之间。   诶……说起来我今天的心情是不是好过头了?   希格梅因要去一次城镇,而我和芙莉德按照计划来说,既可以等希格梅因回来,也可以先一同去山谷里面。   “我们先过去吧。”我说,“我估计那里会相当……平坦。”   “嗯。” .   在别过之后,我们走上了一条曲折的小径,既不平坦,也不崎岖,直到那山谷的进口处。   而在夜色即将降临之前,我和芙莉德抵达了山谷的山脚处,随后沿着山道继续上行。   围绕着山谷的高岗降低了一半,走在开凿的石阶之上,我们像是走在山体之中,两侧嵌着各色的物质——黄金和白银,丹砂和铝粉,光亮的靛青,新破的碧玉。可就是把这些物品放在那山谷里,也要被那里的花草颜色所淹没。   我们沿着这条山路一直上行,直至一条分界处。   此时已是黄昏之时,太阳正在西沉,渐渐没入地平线之下,金色的阳光也像是被画家混了红色的染料那样,变成了某种深切浓郁的橘色。   “这条线……”芙莉德指着那条宛如分隔了山体的漫长弧线,轻声说道,“我们不能通过这条线,在日光屏息之时。”   光在你们中间,还有不多的时候,应当趁着有光行走,免得黑暗光临到你们,在黑暗里行走的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芙莉德微微闭着眼睛,竖着食指,轻声说着。   “呃……意思是说我们现在不能从这里走?”   “最好不要在没有阳光的时候过去,现在是黄昏了,最好是在清晨之时过去。”芙莉德轻轻地抚摸着地上的石碑,“看看这个吧。”   “界碑?”   我俯下了身子,看向了地上的石碑。   “是这个界碑,并非是世俗立下的,而是由教会立下的。”芙莉德轻声说,“再说的话……您该不会想着趁着夜色找机会进去吧?希格梅因可还没把东西拿回来哦?”   “你很懂神学?”   “嗯,非常懂。”   “那你怎么不去神学院,那里说不定还差个圣女。”我开着玩笑,“你可比她们合适得多,至少比她们可爱漂亮得多。”   “因为已经做不了了。”她抿着嘴唇,很自然地无视掉了我最后的那句话,“天父不喜欢没有信仰的人,而我就很不凑巧了。”   “好牵强的理由。”   “还请接受。”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   “那我们现在……”   “就在这边上休息一晚上吧。”她拍了拍地上的石板,坐了下来,“反正这里也没有野兽之类的东西,而且也不累,就算睁着眼睛到天亮也没问题。”   我也坐到了她的身边,直至夜幕完全降临。   周围安静得出奇,连虫鸣都没有,只有微弱的风声。   这片山林干净萧索得接近孤寂。   滴答——   好像是水滴到了我的头上。   我伸手摸了摸头顶,有越来越多的水落到了我的胳膊上。   哗啦哗啦——   似乎是在下小雨。   “真不走运。”   我和她相视一笑,而后都摇起了头,随后顺着山道向下而行。   我还记得山下有一块可以挡雨的,凹陷进去的小山洞,不过稍稍有些小,两个女孩稍稍挤一挤,倒是还算能够勉强住下。   稍稍迟疑了一下,我们一起躲了进去。   “没问题吧?”   “有点挤……”   “但是这样很暖和诶……”   “说的也是……”   我的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   大概就是这样,我们在小雨飘摇的夜晚并肩而眠。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七章 诸王的花谷(2)   . 5 .   漫漫黑夜之后,拂晓已至——   清晨的空气沾染着夜雨的冰凉,潮湿得就像是烘烤莓子馅饼散出的热气,鼻腔和喉咙也有些痒痒的,就像是吸进了灰尘沾染的羊毛,又像是沾满苔藓的蜂箱。   脚下的土地不算是很湿软,或许昨晚的小雨不一会儿就停了,至少在我的感觉中,雨似乎也只是淅淅沥沥了半个晚上。   “肩膀还是湿了诶……”   我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摊开手掌,接住了从空中坠落的,残留在头顶树叶上的水珠。   雨与夜残留的痕迹。   别的我倒是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清晨的时候,我是和芙莉德一起在彼此的臂弯中醒来的。   其实睡得很不舒服,起身的时候腰背都很疼,但却意外地很安心。   “我的也是。”芙莉德把自己怀里的黑皮书和罗盘取了出来,稍稍整理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的肩膀,圆形的水渍像是熨斗留下的痕迹。   尽管昨夜阴雨绵绵,但今天迎接我们的,却是明亮到耀眼的朝阳和稀薄如蚕丝的浪状云,晨曦的光辉在群山彼端的地平线上缓缓扩张开,穿过平原和荒漠,跨过群山和河流,如同迎接着神明再生的那般升起,神圣而耀眼。   Sol   oibus   lucet!   今天起得很早,或许我们可以不用那么赶慌了。   “饿吗?”我把背囊里的干饼和饮料拿了出来,搁在了地上。   “还好。”她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过那些东西。   “我也是。”   不知为何,我也露出了一个略显复杂的表情,而后如此说道。   “希格梅因还没回来。”她转过身,面对着雨后翠绿如画家笔下的森林,遥望着远处,轻声说道。   “按理说他应该快回来了。”芙莉德掰着手指,“从小镇到国王山脉,就算是在森林中来去折返,也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有这么快嘛……”   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只是按道理而已。”她摇了摇头,看向了我,“再等等他吧。”   .   “说起来,您有今后的打算吗?”芙莉德小声问道。   “有一些,不过有些……该怎么说好呢。”我想了想,“或许还没有那么清晰吧?”   “啊……我想听一听,可以吗?”   她说着,走到了我的侧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回去先恢复自己的地位,然后安顿好自己的地儿啊,估计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吧,说不定连自己的寝宫都不复存在了……还有自己的骑士们,听希格梅因说有一部分现在正因诬陷而身陷囹圄,我得回去为他们伸冤,然后再将他们重新召集。我想想看,还有那个关于药物试验和怪物的事情,我必须要去教会查一查这件事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国家被那种怪物的阴影所笼罩。”我一点一点地说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一环接着一环,我可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了啊。”   是啊,原本以为回到王都就能够享受王女才有的人生,锦衣玉食,佣人仆从,骑士尾随,可如果仔细想一想的话,却发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或许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享受那样的人生,到最后也是忙忙碌碌的。   只是从一个事件,走入到另一个事件中而已。   “看到您如此有干劲和信心,我十分高兴。”   “本来,说实话我是很迷茫的,就连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道路,自己的未来,关于这些我一概不知——一开始我从未想过这些,甚至于想要逃避,毫无目的,懦弱而无力。可现在我已经有了准备,准备好迎接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人生,连同那充满危难坎坷的命运,我也会一同接受。”我说,“我有时候觉得,冒险真是个有趣而美好的过程,至少我因此领略到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东西,学会了很多东西,学会了勇气,坚持,还有希望。”   从一开始那个一无所知,毫无作用的家伙,慢慢地成长着,我不知道我距离原本的“皇女艾丽娜”还有多远,但我会继续这样走下去。   “嗯。”她微微低头,把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轻声应和着我,“我很开心,能够看到这样的您。”   “我可没啥开心的,总感觉之后会越发地焦头烂额。”我吐了吐舌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而她也闭上了眼睛,就像是享受抚摸的小猫那样,轻轻地蹭着我的手掌。   顺滑的发丝蹭着我的掌心,有些痒痒的,却又很舒服,就像是刚刚晾晒干净的绸缎。   难得这么乖啊,而且难得让我这样……   沙沙——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来了。   我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和芙莉德一起,看向了声音的方向。   一个青年正气喘吁吁地跑过了森林,越过了面前的大木桩,拨开潮湿的灌木丛,在我们的面前停住了身子。   那个身姿和容貌我无比熟悉,他正是和我一同旅行过的,忠心耿耿的骑士。   他气喘吁吁不只是因为一直的疾跑,也同样因为他背后的那一大堆包被布包着的“东西”,这玩意儿堆起来都有两个人高了,其重量也是不容小觑。   在跑到我们面前之后,他十分疲惫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边身子倚靠着树木,大口地喘息着。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布包着的,散发着香气的软饼。   那是他从小镇那里带来的烤馅饼,应该是在小镇的店子里新鲜烤的,馅饼还散发着温和的热量。   哎……他一大早上居然还有这份心思,真是让人感动得不得了。   “啊……幸好,还是热的。”他梳起的马尾在脑后晃来晃去,鬓角两侧的长发让他的脸看上去很有女孩子的感觉,“快点吧……”   虽然不至于让人嫉妒,但依旧是那种美丽到让人恍惚的容貌。   “先别急啊……”我俯下身子,伸手去解他身上的绑带,“先把东西放下来啊,你一个人背太勉强了。”   “可是……”他抬眼看着我,想伸手阻挡,却又因为身后的东西而抬不起手,“这种粗活不适合您干,再说的话,我一个人也可以做。”   “我粗活干得还少吗?听我的。”不由分说地,我把手伸到了他的侧胸边上,解开了绑带。   “好吧……感谢您。”   他别过了脸,有些为难地地同意了我的要求。   而在这一大包东西从他身上卸下来之后,他的身体很明显地轻松了下来。   “真是的,别老难为自己,听到了没?”   我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直面着我,而后一字一顿地说。   “好……好的。”   在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我和芙莉德拿起了他特地给我们带来的馅饼,   “我是吃过才来的。”他如此回答道。   “还真是有心了。”我说着,把馅饼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咀嚼了起来。   其实还蛮好吃的。 .   6 .   在吃过希格梅因带来的馅饼之后,我们重整了一下,顺着山道,向着山顶走去。   我承担了一部分希格梅因所带来的东西,这样能让他轻松一点。   这一大袋东西都是我们托道顿伯爵送来的,从一开始我们就准备好了来到此地,而道顿伯爵也私下里派人骑着快马到了这边的城镇。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签下的约定,为了能让我们顺利出行,他单独安排好了人手来转接物品,这样的话能给我们剩下不少时间和精力,只是可怜了那个送东西的人,恐怕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才能提前绕到小镇等我们。   也得亏道顿伯爵愿意来帮助我们啊。   “沿着这条山路……”我深呼吸着,这身后的东西着实有些重得离谱,“见鬼这东西怎么这么重?”   “说起这个,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希格梅因也气喘吁吁地说着话。   “怎么了?”   “是关于王都的一些情报,按照我安排在成内的那个通风报信的人的说法,王都外围的城墙恐怕已经被某些人把守住了,就算我们绕过了那些阻击,又或者说我们按照最远的路径绕到了王都,在通过城门的时候,恐怕也会被冷不丁地抓住的。”   “啊,真没想到他们会卑鄙到这种地步,那可是在王都的眼皮子底下啊,居然还敢做这样的事情,这个国家已经快没有王法了吗?”   “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嘛,反正我们按照计划来就好了,没必要管他们……”   “也是啊,我们可有好办法。”   相视一笑,而后继续向着上方攀登。   芙莉德也抿着嘴唇,不时地撑着自己的膝盖,奋力地向上攀爬。   .   在临近山顶的部分,我们看到了最后的三个石阶,它们很明显是被人工搁置上去的,有很明显的人工雕琢的痕迹,而且都美丽非凡。   第一阶石,是白云石,平滑而光亮,黄白色的表面仿佛能够映照出的脸。   第二阶石,是暗紫色的粗石,纵横都是裂缝,就像是地震之时崩裂的土地和山体。   第三阶石,是鲜艳的云斑石,很厚实,色彩艳烈得像是从血管里流出的血液,连接着两侧的山体。   顶层的金刚石,在门槛上闪闪发光,多面的解构了阳光,散射出令人炫目的光,亮晶晶得让人心生畏惧,仿佛绿翼的天使正握着折断的,燃烧着的火剑,站立其上注视着我们。   这四块石阶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敬畏,如同被圣火所洗礼过那般。   “三阶石的象征分别是,诚实,悔恨和敬爱,而金刚石指代坚定的品质。”芙莉德轻声做着解释,“白色的光滑云石表示灵魂之天真状态,粗黑之石表示有罪,云斑石表示着忏悔,金刚石门槛表示神恩,这正是一个罪人赎罪的程序,下面的界碑也是教会所设立的,所以上面设立一个赎罪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或许也是代表着三种圣德吧,大概的话,说实话,看不到碑文,我也不太能够判断它们的意思。”   “或许我真是有罪之人吧,希望这东西能洗去我身上的罪过。”我双手合十,慢慢地踏上了石阶,“不过这种事情……说真的……”   我一边默念着,一边跨过石阶,他们也依次跟上了我。   而当我跨过金刚石的最后一层石阶之时,迎着突如其来的风和尖锐如麦芒的金光,我看到了一副前所未见的,美丽的景象。   我眯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繁花绽放的,美丽到近乎虚幻的山谷。   . “这里是……”   我喘息着,踏入了这片美丽的山谷,实在是难以想象,在这片山脊的顶部,居然有这样一片仙境,我能看到遍地的花朵和草,紫罗兰,青色的堇,淡紫色的小鸢尾,柠檬色的金盏花,白色的百合,薰衣草,绿色的薄荷,粗壮的苹果树,月桂树的枝叶在微风中微微颤动,这里简直就是花儿的天堂,世上的一切美景和色彩恐怕都会在这幅景象前黯然失色。   浅而纤细的溪流,流淌过了花圃,石制的栅栏横七竖八地摆放着,青色的石板路蜿蜿蜒蜒,浓郁的花香与水流的清冽气味相互交错,如同交替拨动的琴弦。   这里的一切都美得让人不忍心破坏。   存在于人世间的仙境。   呼呜——   风再一次地吹起之时,我的裙摆便如波浪般摇曳了起来,有些心慌地,我一只手按住了裙子,一只手则压着自己的发丝,膝盖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低下了头。   而纤细的蒲公英绒花从我的身下飘起,凭借着风,顺着我的小腿,如同环绕着我的碎花,飞向了天空,飘向了远方。   .   附近零零散散地竖立着十个巨大的雕像,而在雕像的对应位置,则都坐落着一个相应的墓碑,那应该是历代国王所被埋葬的地方。   每一个雕塑都不相同,他们都是历代的先王,因为逝世的年岁不同,所以造型也不同,但那顶王冠却是毫无疑问的王者之象征。   在墓碑之上,除了碑文,也都各有一个青绿色的桂冠。   我扔下了背后的东西,沿着青色的石板路前行。   而我的视线缓缓朝着侧面移动之时,我的视线接触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一身打扮……   我看到了他头顶上的金色的皇冠,也看到了他手上的权杖和宝剑。   怎么会是国王……   “你……是……”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第十七章 诸王的花谷(3)   7 .   “真难得,还有人能到这里,平日里可是一个人都见不到啊,顶多就几只秃脑袋的鹰。”端坐着的人缓缓地起了身,而后慢悠悠地转过了脸。我在此时得以见到他的脸,他或许有五六十岁了,眉毛和胡须如羊毛般雪白,我甚至能够看到他手上的斑纹,那是预示着衰老的印记。   我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错,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深邃且睿智的双眼,正如他头上的王冠一样闪耀,甚至于比他的宝剑和权杖还要显得珍贵。   那是一位明君所有的眼神,一位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充满智慧的,仿佛能够穿透人心的眼神。   但他的注视,却又是如此的温和,没有国王的尊严,倒像是亲人一般平和。   “您是……”我颤动着嘴唇,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他的样貌和他身后的巨大石像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我现在见到的,是先祖。   先祖的灵魂在此刻显了灵。   这听上去既神奇,又有些……让人觉得惶恐。   .   “来,孩子,让我看看你……”国王把宝剑插在了地上,朝着我招手,白色的胡须微微翕动,“过来吧,让我看看。”   “好的……如果您这样说了的话。”   我把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迎着裹挟着香气的清冽之风,走到了那位国王的面前,微微仰起头,注视着他。   “我似乎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你是王室的人,我能闻到王室身上流淌的血脉味道。”国王的指尖抚过我的额头,感觉既虚幻又真实,“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以王女的身份,与这个国家的先王对话。   这感觉着实奇妙,又着实让人感到惊讶。   就像是在与历史对话。   这是只属于艾丽娜的,特殊的责任。   .   “艾丽娜……艾丽娜弗伦西斯。”我思考了一下,回答出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我微微低下了头,视线落在了国王胸前的勋章上,那正是代表这个国家的,环绕着剑的龙形纹章,也就是属于王室的纹章,金色的葡萄叶点缀着它的外圈,充满王室的威严。   我第一次,能够切身地感觉到属于这个国家的威严。   “孩子,你说……你叫艾丽娜……姓氏是弗伦西斯?”他重新问了一句,表情有点古怪,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吞吞吐吐的。   “是的……”   “噢……知道了,老罗德,快来看看你家的漂亮孙女!”   在得到了我的回应之后,他突然别过了脑袋,朝着某一边大喊,而喊话的内容差点让我羞愧地下蹲抱头。   诶?!孙……孙女!   其实我应该早一点想到的啊!国王谷里十有八九都会有自己的先祖在啊。   而且,就这样去见自家的老爷子,啊啊啊,自己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怎么办怎么办?   我抱着脑袋,满脑子都是奇怪而糟糕的想法。   “老家伙,可别把人呼来喝去的。”   另个一个人的声音从侧面的雾气中传来了。   又有别的先王显形了。   不只是这一位国王,在浅色的阳光中,有越来越多的国王现形,都朝着我缓步走来。   穿过璀璨的花海,他们的步伐轻松,表情也是无比淡然。   有的国王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而有的国王很年迈,深陷的脸颊窝昭示了他的年岁,或许有六七十岁了。   有的国王英年早逝,而有的国王得以统治这个国家数十年之久。   这个国家的历史,这个国家的一切,都被刻上了他们的痕迹,或漫长,或短暂,或危难,或和平,或伟大,或卑微,或圣洁,或罪恶。这便是这个国家的灵魂和过去,预示着过去和未来的……某种特殊的文字。   这便是所谓的国王,无论是贤明还是昏庸,都会在这个国家的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国王的含义,或许更多的属于这个国家的人民。   但现在,于我之前的诸王,都聚集于此。   现在的他们已经被埋葬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幻影,他们的灵魂,他们的意志与精神。   与我对话的,是这个国家过去的灵魂。   或许我也该拥有成为国王,统治这个国家的觉悟。   统治这个被阴影笼罩的,满目疮痍的国家。   . 8 .   慢慢地,所有的国王都聚在了一起,穿着他们曾拥有过的,特有的,国王的华服,一同聚在了我的身边,最终把我围在了圆环的中心。   “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位置,这漂亮的姑娘可得留个好地方,我边上就挺合适的。”   “要不是你好色,弄出一大堆儿子,她可不会当上国王……也不会死。”   “等一下等一下,这怎么样算也是你曾孙女以上的辈分了吧?”   “怎么能这样呢?”   “是挺漂亮的啊。”   “你居然叫自家的女儿们姑娘?你到底干过什么事情!”   “我可没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在感慨这个国家的……说不准我们又能迎接一位女王了。”   “哎……”   “可别吓到她了……”   在交谈的国王中,我看到了一位相对年轻的女性,估计她逝世的时候也就只有三十多岁。她的装束似乎和其他国王稍有不同,但她的王冠和权杖却又证明了她国王的身份,我只是有些奇怪,这个国家的历史上居然还真有其他的女王存在啊。   而站在她身边的,则是另一位身着戎装,仅披着国王长袍的国王,稍稍辨认一下的话,其实可以看出,他的样貌和这个女性出奇地相似,但是这一位的模样看上去却有接近五十岁了,年龄似乎要比她大得多。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大概算是听懂了,在他们那一世,这个国家正处在最为混乱的时候,而就在那个时候,长女继承了王位,但是因为动乱,这位女王仅仅执政了数年便死去了,而顺位下来的继承者正是她的弟弟,所以……才会有刚刚那么一段对话。   .   “艾丽娜……”有一个国王缓缓靠近了我,他大概是中老年人的模样,长着黑色的硬胡子,额头上系着白色的布,这让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显老,“没想到啊,长大后的你居然是这样美丽的模样,就连那天上的晨星,也会黯然失色。”   “啊……”   他是第十任埋在这里的国王,按照辈分和血缘关系来说,他的的确确是我的祖父……也就是说,我可以称他……爷爷。   心情不知道为何有些复杂。   “那边的人啊,既然是我孙女儿带来的,那就进来看看吧,规矩可不是我们定的,我们也没有那个闲工夫计较这些。”罗德里克国王朝着那边的希格梅因和芙莉德发话,“进来吧,让我看看你们。”   两人朝着国王们鞠躬,走进花海,而后向着他们跪拜。   “我见到过你,骑士,也对你的忠心和功绩有所耳闻,感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替我照顾艾丽娜。”他说,“只可惜我现在没有功勋可以赐给你。”   “这本就是我的荣幸,陛下。”希格梅因低着头,说道。   “有这样忠心的骑士,你应该感到荣幸,艾丽娜。”罗德里克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就像是许久以前那样。   他的表情很温和,就像是我真正的祖辈一样。   真奇怪啊,明明应该是毫不相干的人,在此刻却又如此熟悉而温暖。   一脉的血脉在搏动和呼吸,艾丽娜年幼之时的画面仿佛在面前闪现。   遥远的记忆在苏醒。   他是在艾丽娜很小时逝世的,也难怪他会对长大成人的艾丽娜如此关怀了,或许他也没有想到艾丽娜会长成这样一副大美人的模样吧。   看到长大成人的孙女,他的感情估计也很复杂吧。   在这种时候,国王也和普通人差不多。   我也是如此…… .   罗德里克国王缓缓地收回了手,退后了好几步,退入了国王之中。   还有一位国王,他正在朝着我们走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   最后一位国王,身上穿着的却也并非国王的华服,而是一身骑士般的铠甲,还有一件灰红色的披风。   “开国之王,威廉。”   他如此自称着,语气里多少有些骄傲的感觉。   那大概也是个四五十岁的国王,而且他是唯一一位没有王冠和权杖的,他仅有一把宝剑。   而那把虚幻的宝剑,和我手上的这一把一模一样。   “陛下。”我朝着他低头,而后注视着他的脸。   那是一个属于将军的脸,这位开国皇帝或许经历了戎马的一生才建立下这个王国,他应当被敬畏,这份功绩是其他国王所无法比拟的。   “你是……”他的嗓子很嘶哑,像是表面粗糙的石块,“我听说了,你是现在的长女,对吗?”   “是。”   “但是我也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回去之后你会发现你一无所有。”   “我早有心理准备。”   他的言语很有压迫感,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你是长女,希望你能担待起这份责任。”他抬了抬眉毛,“现在这个国家陷入了某种特殊的危险之中,你知道吗?”   这个国家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陷入了极为可怕的危险之中。   现在的王城里藏着恶魔,而各个派系也正在准备撕碎这个国家。   “这便是现在的现状,在这么多年之后,魔鬼最终还是要毁掉这个国家,看看那遥远的王都,恶魔的气息正在溢出。”他说,“很快,这个国家将陷入最大的危险,不只是恶魔,还有野心勃勃的人……还有某种特殊的力量。”   他审视着我,水蓝色的双眼在我的身上不断扫过。   “……”   “想接管下这个国家吗?想要统治这个国家吗?”   威廉抬起了下巴,他说的是“统治”,而并非“保护”。   这正是他的气概。   正如他所经历过的,戎马的一生。   所有的国土都是用战争和征服赢下来的。   他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   我回答了他的期望。   “那就去除掉那些反对你的人,除掉那些阴影中的魔鬼,除掉那些动摇这个国家的东西。”他说,“解决掉他们,拿到属于你的位置,以征服者的姿态。”   “我明白。”   “那里,”他指向了不远之处的王都,“或许将会是你的终点,也或许是会是死亡,也许会是荣耀的加冕。”   “我早已有了决心。”   “非常好,这才是拯救这个国家该有的气魄。”   我不太敢说话,只能注视着面前的国王灵魂。   “能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吗?”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指向了我的剑。   “当然。”   我点头,交出了自己的宝石之剑。   “伊索。”威廉轻声说,“能见到你,我真是无比高兴。”   “我的职责仍在进行中,老头子。”被称为伊索的宝石剑说,“我也想像你们那样清闲,可我却发现自己的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愧疚……”   “别说了,难得见一次面,就不能说点让人高兴的话吗?”   他们说着,却都笑了起来。   他们或许是多年的朋友,又或是某种更加亲密的关系。   或许是国王与王后的关系。   在如此多年之后,他们再一次地聚在了一起。   在命运的机缘巧合之中。   . 9 .   威廉归还了宝石剑,而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指环。   所有的国王都露出了极为肃穆的表情。   “这实际上是‘封印’,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借我们的力量,”威廉把指环递给了我,语气沉重地说,“但每一次使用,都会烧灼你的灵魂,你决定好了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   威廉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而剧痛正顺着手臂上涌,遍布我的全身,就像是要把我活活烧死。   如同灌注如身躯之中的熔岩。   “好疼……”   “铭记这烧灼灵魂的痛苦。”他说着,缓缓地放开了我的手,“记住你的权能,记住这一切,直到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一切。”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浸泡过鲜血。   所有的国王都把剑插入了地面中,围绕着我,神圣的光在此刻笼罩了我,我握住了那个指环,而后把它戴在了手指之上。   十位国王的刻印遍布其上。   神圣的光笼罩着我,灵魂的烈焰在灼烧着我。   慢慢地……火焰变得微弱了,仅剩下温暖的火苗。   而当明亮的光全部散去之后,那些国王的身影,也都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我的祖辈,罗德里克国王还在。   “那把宝石剑。”他欲言又止,“上面的宝石仅剩下‘灵魂’还在了,其余的封印是被你分给了手下的骑士吗?”   “是。”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最后只能摇头。   “其实我有一点私心的,原本我是希望你的弟弟索瑞里安成为国王的,但我听说了你那些功绩,现在……我希望你能够完成你要完成的事情。”   “那我该怎么做呢。”   我笑了起来,看着他。   “按你所愿的方式去做就好,我的孩子。”他苦笑了起来,把一颗澄黄色的宝石放在了我的手上,“这是代表‘圣洁’的封印,利用好它。”   “我知道了。”   愿你凯旋而归,我的孩子——   他的身影最终也消失在了阳光和花海之中。   偌大的花谷陡然间变得空荡而荒凉。   ——   我缓缓地走向了山崖的边缘,握紧手中的指环和宝石。   每一步,我仿佛都能够听到先祖们的呼吸。   每一次落脚,我都能听到大地母亲的心跳。   注视与庇护,将与我同行。   这便是我的坚信。   现在我已经……   ——Sine   tu 第三幕 花之旅途 终章 掠过天际的双翼   终章 掠过天际的双翼   .   我走过了花海,到了悬崖之边,俯视着下面的景致,俯瞰着遥远的风景。   山崖之下,月桂的枝桠在微风中飘动,赭色的山壁上遍布棱形的石块,丘陵上布满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灌木,从底端向着远处延伸而去,如同一张翠绿的毯子;格状的农田在王都的外围整齐地排布着,连同那旋转的风车一起,马车的轱辘在大路上转着;青麦呈现出海浪一般的形态,如同一团絮状的波浪;暗金色的城墙砖瓦,凹陷凸起着的城垛,顶部尖尖的塔楼,我能勉强看到一些行走的小点点,那应该是巡逻的士兵。   茶色的鹰隼在空中盘旋着,注视着这片土地。   极目远眺,白金色的王都在金色的阳光中闪闪发光,看上去如此之近,却又无比遥远。   这便是我的目的地。   曾经无比遥远的地方,现在近在眼前。   这场旅途,也接近了它的尾声。   .   “我有时候会在想,何为国王的意义。”   我看着宏大的风景,轻声说道。   王冠会让戴上它的人高人一等,是地位的象征。   但王冠真正的意义是:当灾难从天而降时,国王会为子民抵挡一切,永远让你们只看到金色的希望。   “所以啊,我一直在想,我十分能够担此大任?是否能够成为理想的王圣?十分能够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子民。”我轻声说,“一旦开始思考起这些东西,就会发现,要成为国王,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足够的决心。”   “这是国王该有的心,我十分高兴,至少这个国家迎接的国王,不是一位贪婪无耻的人,而是一位充满责任感的国王——欲戴王冠,必受其重,这是莫大的荣耀,也是莫大的责任。”   “是啊……你相信我吗?希格梅因卿?”   “当然。”   “谢谢你。”我把手背在了身后,回身走入了花海之中。   芙莉德站在百花之中,淡紫色的双眸注视着我。   在我靠近之后,她的的右脚稍稍后退,拎着自己的衣摆,而后微微地曲下了膝盖。   “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好笑,“可还没到那么严肃的时候哦?”   “那您就当做是我的一时兴起吧。”她微微颔首,语气轻柔得像是晨间的雾。   “芙莉德啊,你应该听到我刚刚的问题了吧?”   “是。”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按您所愿的去做就好,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您。”   她轻声说道。   “啊……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或许还没有真正成为国王的资格,所以,在那之前,请你继续陪伴在我的身边,可以吗?”   “当然。”她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微翕动。   我与她擦肩而过,紫罗兰的香气却一直缭绕在鼻尖,久久不能散去。   .   我反握住了宝石剑,注视着她。   “伊索?”   “还是称呼我珀伽索斯吧,”她说,“至少现在,我的名字并非是伊索。”   “听上去似乎有特别的含义啊。”   “随你怎想。”她回了我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说。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宝石,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把它装入了剑上的第二个插槽。   第一颗宝石是“灵魂”,第二个封印是“圣洁”,这把剑上还要很多封印,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把武器在全盛时期拥有多大的力量?   在我嵌入这颗宝石之后,它散发出了更加柔和且明亮的光泽。   或许在某一日,我能够找回它全部的力量。   “好啦!”我突然抬起了手,大呼了一声,“可不能再磨叽了,该出发了,不是吗?”   .   我捡起了那用蓝色厚布包着的装置,注视着那个特别准备的东西。   浅色的木支架和紧绷的皮质翼,褐色的皮绳和特制的机械关节能够固定住这个装置,虽然距离我所见的滑翔翼还有所差距,但基本上已经构成了滑翔翼的结构,如果这个时代还有合适的材质的话,或许这东西真能够完成超越时代的壮举。   我连着双手,举向天空,轻声默念着。   主,还请庇佑——   随后,我将那个装置装在了自己的身后,系上了绳子。   .   “啊……果然还是有些不太安心呢,毕竟是在天上飞啊,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能放下心的样子。”希格梅因系着绳子,说着像是叹息的话,“这可是在天上飞啊,就像是鸟儿一样,说实话……实在是太乱来了。”   他最后的语气也有些无可奈何。   “哎……”而芙莉德则叹着气,身上的装置安置得无比之紧。   此刻的我们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遥望着被阳光笼罩的世界,准备出发。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能拿捏得准。”我说,“这东西的的确确能够飞行,但我也的确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能够飞多远……呃,也就是说,我不知道是否能够顺利地飞进王都的内部,但至少我们能够平稳落地。”   “好吧……说实话我也挺期望能够直接飞进王都内部,如果那样的话,就”希格梅因突然笑了起来,而后站在了悬崖边缘,踮起了脚,“我准备好了。”   “我也是。”芙莉德有些踌躇地点了点头。   高山上的风不断拂过我的面颊,就像是在催促着我那样推着我的后背。   “好啦……该出发了。”   我抓住那个滑翔翼的前杆,随后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跃起的脚尖,扬起了鲜花的花瓣。   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真的。   呼——   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不断掠过,就像是要把我带入这世界的尽头。   . . . . .   . . .   ——你应该看到了,那孩子身上的恶魔。   ——是。   ——即便如此你还是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没错。   ——你还真是宽心。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来,还有一个充满着光明的灵魂,她会在与恶魔的斗争中不屈不挠,况且伊索也在,我相信她的意志。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信这个了?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听上去就好像这个国家已经没救了一样。   ——或许这个国家真要终结了吧,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摇欲坠,根基腐化,病入膏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国家。但……也许这个小姑娘会把这个国家带入一个从未有过的,光明的未来……   现在,就让我们耐心等候吧。   让我看看,你为了这一切,究竟能做到何种境地? 第四幕 剧团 序章 迫降   序章 迫降 .   面前的景色在不断靠近,剧烈地冲击着我的视野。   越来越近了——   几乎是坠地一般的角度。   就像是要将我摔死在这里一般决绝。   树叶婆娑的摇晃之声就像是送葬者的铃铛。   沙沙——   越来越近了,几乎要坠落于地。   红色的山崖在如同艳丽的棺木,等待着我的鲜血。   我咬紧了嘴唇,长发在我的脑后狂舞。   狂风在呼啸着——   好好回忆一下,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   不能够慌张……   风在我的耳边猎猎作响,催促着我张开双翼。   眼前的树木越发地清晰,几乎近在眼前,我仿佛能够看到那透明的叶脉。   就是这个时候……   神奇的风在此刻穿过了山崖和林间,带来了几乎能将人掀翻的力量。   我深吸了一口气,奋力推动起了手边的拉杆,顺着这股风的力量,双翼能够高高扬起,而后被风托举着,高高地飞向天空。   风在我的耳边越来越响,就像是无数张翻动的白纸。   翼展的尖端上扬,我绷直了手臂,紧紧地握住了它。   双翼托我升天——   风仿佛在此刻凝滞了,就像是微风一样柔和无比。   我注视着自己的前方,那不再是郁郁青青的树林,而是春天的柔美山脊和灿烂到灼目的阳光,碧蓝色的天空与地平线相接,白金色的城堡从广角看去,仿佛成了一副美丽的画。   “成功了……”我喃喃自语,“成了……”   就像是飞鸟一样,翱翔在天空之中。   成了,只要保持这样的话,就能够顺利地抵达王都。   我看了一眼身后,尽管有些勉强,但另外两个人现在跟在了我的身后,与我一样,用双翼保持着平衡,在天空中滑翔。   “没问题吧?”   我朝着他们两人大喊。   “感谢您,我可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说实话,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啊,真的是太棒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多试几次。”   希格梅因的声音非常兴奋,带着由衷的欢愉。   “那以后再说,找个好天气,或者找个高楼就能玩了。”   我笑了起来,回答着他。   至于芙莉德的话,她虽然一直紧张地咬着嘴唇,挺着脖子,一直望着正前方,但我能够看到她嘴角的那种难以掩饰的笑意和兴奋。   是啊,这种体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新奇且刺激的,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类从古人开始,就一直憧憬着能像鸟儿一样飞翔在空中。   而当这一切被实现之时,就像是梦想成真一样瑰丽,让人充满成就感和虚幻感。   我撑着双臂,保持着平衡,同时也保持着高度,大气中飞行。   滑翔的速度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快的,至少比徒步旅行快得多。   虽然滑翔翼的高度在缓缓下降,但足够抵达王都。   . “就快到了……”   我望着越来越近的王都和高耸的城堡,咽了咽口水。   接下来还有一道关卡。   “高度不够,必须更往上一点点。”   我稍稍比对了一下滑翔翼的高度和城墙的相对高度,做出了这样一个判断。   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明白。”   再次提高滑翔翼的高度会消耗动能,但为了能够稳妥通过,我们最好这样做,要是非常不巧地撞到城墙可就头疼了。   且先说会掉到地上,而且那些盘问的人怕是会在第一时间将我们包围起来吧?   .   我们继续朝着前方滑翔着,身下的正是王都外围的农田和矿场,还有小山地上的牧场,绿色的格状小麦田,青绿色的牧场草,漆黑的开凿口,褐色砖瓦搭盖的草屋房子,这里依旧隶属于王都之内,虽然王都的规模大得异常,不过王都内部的空间依旧不足以容纳下这些农田,这种生产类的设施一般都是设置在城外的,听说王都内部其实还是有一个矿场的,据说有人在那里探到了很多黄金,所以才设立在王都内部的。   下方的农民抬起了头,朝着我们指指点点,而小男孩则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扔出的石头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标致的抛物线。   十分俏皮地,我腾出了一只手,而后微笑着,朝着他们招手。   .   在飞过了临近城墙的房屋和宽而深护城河之后,我们抵达了城墙的边缘。   这真是一堵够高的墙,比托伦的城墙还要高得多,而且材质都是坚韧的花岗岩,而并非脆弱的石灰岩,怎么说呢……或许应该说,这真不愧是王都啊。   王都的最外围城墙囊括住了城市的居民区和内圈的城堡,而内层的城墙则单独保护着城堡群——对,那当然不止一个城堡,这个城市的主要管理者的的确确是国王,但这里依旧分配有几个较小的男爵领。   “现在,快一点……飞起来!”   我大喊了一声,在即将撞到城墙之时,抬起了操作杆,朝着上方飞去。   顺着微风扶摇而上,越过了宽厚的城墙。   背后的装置说实话有些撑不住了,我能够听到它发出的嘎嘎声,那是临近破碎的声响,它很快就会垮掉。   但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 “是什么人!”   底下的卫兵发出了惊愕的叫喊声,他们又惊讶又畏惧,同时也带着些许不太明确的敌意。   “糟糕了!”   差点忘记这一批人了。   我迅速地降低拉杆,朝着自己的下方急速迫降,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哨兵和弓箭手肯定会朝着我放箭,在这种情况,他们肯定是会把我选择当做入侵者来处理,他们一时间当然无法判断善恶,但他们知道一点——他们肯定承担不起放进入侵者的责任。   “管他什么人,快放箭!”   在指挥者的一声令下之后,一阵箭雨便朝着我们射来。   幸亏我们的反应快,在第一时间就侧过了双翼,用身后的装置和翼展作为盾牌抵挡,那些弓矢才没有落到我们的身上。   “见鬼了……”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庭院铁杆和苹果树,闭上了眼睛。   虽然说躲掉了弓矢,但这个还是没法躲掉啊。   . 咣——   我一头栽进了城市内部的某个庭院的杂物堆里,把堆成小山包的木箱撞得稀巴烂   在极为仓促的情况下,我算是抵达了王都的内部。   “啧……果然还是一个没完成的装置,完全没有下落的设计……”   我从木板和灰尘中手忙脚乱地起身,看着身后的一团乱麻,哑然失笑。   尽管装置摔得七零八落,身上也因此多了很多伤口,衣服也被那些尖锐的东西挂得破破烂烂的,但我绕过了该死的城墙,到达了王都之内。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到王城,按照这种城市的基本设计,我现在得先往王城走,第一时间到王都内部恢复身份,那些想迫害我的人如果在城外找到我,恐怕立刻就会找个理由,说什么假冒皇女的理由来将我弄死或驱逐。   现在皇女回归的消息虽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但依旧是不够明确的,也就是没有确凿证据的,那些人恐怕也是背着国王在行动,想趁着一切成真之前把我置之死地。   我现在需要一个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人,而现在我所认识的,能够证明我身份的,只有希格梅因。   但是十分不妙的是,刚刚的那一顿乱射打散了我和他们两人的位置,他们迫降在了和我不同的方位。   而且,恐怕城市卫队很快就会靠近。   这是我恢复身份的最后一道坎。   我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那应该是合拢而来的城市卫队。   “真够见鬼的……”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对着那些脚步的方向,拔出了腰间的宝石之剑。 第四幕 剧团 第一章 莉莉丝,我的妹妹(1)   第一章   莉莉丝,我的妹妹 1   .   我站在路口的正当中,掂量着自己手上的宝石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把它收回了剑鞘中,判断起自己所处的位置。   说实话这里距离城墙比较近,周围大都是普通居民平房,小型的店铺混杂其中,大都是用白色或黄色的粉刷裱好了自家的墙面,浅色的栏杆石柱则在围在那些黑漆漆的窗前。而我所坠落的地方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或许是某个有钱人家的住所。这一带的小岔路其实相当多,我觉得在这附近周旋应该没有多少问题,但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芙莉德和希格梅因,如果不找到他们,我就算抵达了王城的大门,说不定也会被赶回来。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最好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一旦动起武器,就怎么样都洗不清了。   或许我应该换一种思路,就算不找到希格梅因,只要找到任何一位认识我,且对我没有恶意的人,我就可以进去,或许门口的侍卫是识货的,只要我出现,他们就会对我毕恭毕敬。   也许那些士兵都是被蒙骗的,他们可不敢擅自截颇有名望的艾丽娜,也许是下达任务的人欺骗了他们。   不不不……我现在该考虑的可不是这样。   这里不时地有路人经过,而他们也听到了那些城市卫队出动的声音,都先是看了一眼一身灰的我,之后迅速地跑掉了。   从这里可以望到那高大的城墙和飘扬着旗帜的三角形碉楼,只要再稍稍抬起一点头,就能够看到在城垛上收拾弓箭的卫兵。   午后的阳光明亮刺眼,城墙高大的影子遮蔽着房屋,周围的一切都如同被点燃一般覆盖着麦芒一般的外壳,我开始有点怀念那些大块的絮状云了,即便我现在是如此地敬爱着美丽的日光,就像是敬爱着希望和光明。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让我想想……”我舔了舔嘴唇,目光转移到了一边的小路上,一个弧形的拱桥就夹在房屋之间,路口横着一辆装满落叶和干草的方形车子,装饰性门拱的影子就像是一个锄头,或是一大块。   “在这边……”   “应该是在这边。”   “上面的人发信号了!快点。”   我稍稍考虑了一下,而后朝着那条小巷子跑去。   先一把推开了横在前方的小车,清理开面上的干草,把它推到了小巷的边上,让出了从小巷通过的路,顺带擦出了一条不深不浅的轱辘印,再弄倒一个木桶,而后朝着小车里面纵身一跳,躲进了被干草掩盖的车中。   好了……就是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成。   . 2 .   盖在脸上的落叶和干草充满着植物干燥后的气味和淡薄的阳光气味,还有一点儿灰尘的气味,我屏住了呼吸,抑制住想要咳嗽的冲动,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像是一个躲避追捕的窃贼。   这个小车正好可以容纳下我的身体,或许这样的车子也装过尸体之类的,一想到这样的用途,我有些不由自主地发毛。   脚步声和金属的声音渐渐地近了——   守卫们看样子赶到了这附近,如果我的耳朵没问题的话,他们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得亏我选择躲在里面,要是慌不择路地随便选一条路,说不准就会迎面撞上他们。   “就在这边……”   “多看看,多找找!”   听上去像是队长的声音。   听脚步的话,我估计有大约十多个人,或许更多,印象中,这种城市的一部分屋顶和高处平台上都设置有一些哨塔,说不准屋顶上还有监视的人。   “在这边!”   沉重而兴奋的声音几乎是在我的耳边传来的。   嚓啦——   而在下一个瞬间,一双手穿破了干草和落叶,直挺挺地停在了我的鼻尖前方。   我打了个哆嗦,屏住了呼吸,连气都不敢喘。   被发现了吗?   该怎么办……   等一等……冷静,或许他们还没有发现。   我如此默念着,咽着口水。   “这边,看看这个木桶和车子,应该是往这边跑了。”   那双手也在下一刻抽了回去,随着那些脚步声远去了。   瞒过去了吗?   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临时布置的东西居然起了作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   我等待了几分钟,在确认周围完全没声音之后,才从车里爬出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干草和灰尘,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的锁链纹饰开始了闪光,把我带向了一个方向。   大概是要往大街的方向走。   我顺着指示的方向,在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卫兵之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说实话,我虽然不是打不过这些人,但我不太想把这件事情闹得太大,我也不指望这些下层卫士会见过皇女的真容。   “这可不妙啊……”   我看着胳膊上印记,喃喃自语。   信号相当微弱,不过这也说明了一点,他们或许就在与我很近的位置,希格梅因应该能够照顾好芙莉德,我倒是不担心他们的安全。   不过,还是得尽快找到他们,这个城市大得要命,一旦走散了就很难再找到彼此了。   慢慢地,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拎着裙摆,一路跑了起来,啊啊啊……早知道就穿软一点的鞋子了,而且明知道要赶路,我为什么非要穿裙子嘛,就穿裤子不就行了,现在这裙子可真是碍事得不行。   透过一闪而逝的巷道,我能够看到车水马龙的大街,聚成团的修道士,扛着大东西的壮士,能够看到商铺的玻璃窗,教堂的半球形顶和颇带棱角的窗沿,红或灰的砖瓦,木头搭成的脚手架,画家和雕刻家正在下面准备绘图,而粉刷匠早已上去拿着木刷涂抹粉浆了,还有一堆儿连接屋顶的长绳,色彩斑斓的服装正在随着微风轻轻地飘着。   这或许是个美丽的城市,或许我能够好好享受这个城市的风光了。   如此想着,在某个转角处,十分不巧地,我迎面撞上了一群人。   那是一个十多人的队伍,一个穿着宫廷华服的女性则走在这群侍卫的正中央。   我急忙刹了车,在撞到领头卫兵之前停住了脚。   “哪来的人?”   “对不起。”   我也不太想招惹他们,急急忙忙地道了歉,正准备开溜,而就在那一刻,一个女声吸引住了我。   “请等下,不要着急。”那个女性发了话,走出了队伍,靠近了我,随后发出了极为惊讶的声音,“啊啊啊……是真的啊,居然真的能够碰到您。”   她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开心,透着难以言喻的欢愉。   诶? . 第四幕 剧团 第一章 莉莉丝,我的妹妹(2)   . 3 .   “今天难得出来一次,没想到啊……没想到命运既然是如此地眷顾我。”她抿着嘴唇,茶色的眼瞳闪着光。   我看到她手下的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才缓缓退开,让她单独与我对视。   “哪位?”   我皱着眉毛,小声地嘀咕着。   那是个美丽的女性,或许只有二十岁左右,那张面容美丽到只需要一点点注视便可以让男人失魂落魄。肤如凝脂,白皙得让人觉得即便是触碰都是亵渎,栗色的中长发则顺着肩膀披散于肩膀,衬托着她纤细的锁骨和脖颈。   她穿着相当华美的宫廷华服,那大概是某种洛可可式风格的黑纱长裙,细密的黑纱搭在她的肩膀上,也顺着她的裙摆笼罩着她的全身,内层的则是浅金色点缀黑色的丝绸布料,金色的内衬领口纹饰像是金色的麦穗,或是某种浪状的鱼鳞,而裙装上的装饰则是用无数的碎水晶点缀的,相互对称的装饰构成了类似于凤凰尾羽的造型,其中还夹杂着圈状云形状的小碎花和半弧形的花瓣,裙撑很大,衬托着她的腰肢越发纤细,而裙装的下摆虽然有过改线,但却也到了脚踝的附近,至于脚下,则是由织锦和丝绸覆盖的深色宫廷鞋,稍长的鞋跟让她看上去比想象中要高一些,而鞋尖则带来了些许华贵感。她这一身装束其实相当有气质,也相当有压迫感,但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切有些过分繁重了,她走路也是慢悠悠的,挺直着后背,姿态从容而优雅。   在我印象中,像这样走路的,只有芙莉德,我现在都开始怀疑起她的过往了,或许她曾是一个贵族,至少她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某种难以言说贵族的气质。   “请先等一等。”   我不知为何而有些心慌,连着退后了好几步,躲开了那个女性朝我伸来的,缠绕着黑色绑带的,白皙纤长的手。   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悲伤和失望的表情,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即便莉莉丝是艾丽娜的妹妹,小了艾丽娜大约两岁,但艾丽娜却是死了整整五年,也就是整整五年的停止生长,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身体处于生长的状态,或许我的身体也已经停止了生长,或许到死都是这个十六七岁的模样。   不知为何,看着她这样的表情,一种心碎般的细腻感情涌上了我的心头,就像是在注视着悲伤的孩子,让我不由地想要出声安慰面前的姑娘——或许艾丽娜无比疼爱她的妹妹,残留在身体里的这份感情浸染了我的心境,让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份感情让我不忍心拒绝面前的她。   .   我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地往后退着。   “别跟着……”   她对后面的侍卫吩咐了一句,而后继续朝着我走来。她的手指交叠着,那手腕上的绑带拼凑成了像是黑蝴蝶的图案。   我的背后一下撞到了墙壁,或许退后得太多了,我的身后已经没有了退路。   后背触碰墙壁时的感觉让我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真令人伤心,艾丽娜弗伦西斯,尊贵的王国长女,充满仁爱与智慧的继承者……我挚爱的姐姐。”   如此低语着,她靠近了我,再一次地伸出了她的双手,但我这一次却没法躲开了,只能让她把双手撑在墙壁上,封住了我的退路。   真奇怪啊……为什么我会如此悸动。   她的脸忽而凑近了我,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地吻过我的脸颊。   柔软的玫瑰香气掠过我的鼻尖。   “欢迎回来,皇姐,等待您许久了。”她的声音柔软如泉水,似乎有着能让人安心下来的魔力,“或许有些唐突,还请原谅……但我真的非常想念您。”   她这样的称呼唤起了我的记忆,让我得以回忆起面前少女的身份。   没错啊,她是我的妹妹,莉莉丝弗伦西斯,早在路上就听说了她的名字,也多少有她名字的记忆,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也回忆不起的她的模样。   直到今日,我才能够注视着她的模样。   “啊……我亲爱的皇妹。”   有些怯懦地,我轻声说道。   “我真高兴。”   她微笑着,退后了半步,拎着裙摆,优雅从容地行着屈膝礼,膝盖近乎触碰到地面,宫廷华服的下裙摆也挨到了地面,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芙蓉。   随后她收起了自己的双手,将它们交叠在了自己的小腹前方,一副温和娴静的模样。   “好了……”我顺了口气,轻声说,“带我回宫吧。”   “那么,是回我的寝宫,还是回姐姐你的?”她的声音忽而像沾了蜜糖一样甜美,甚至于让我的骨头都开始发软了。   “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寝宫在那里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就先到我这边吧,请放心,我会好好地为姐姐接风洗尘的。”她转过身,招呼起了跟着她来的众多侍从,“各位,该一起回去了……姐姐很希望能够早点回去呢。”   说着,她便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肩膀像是刻意一般地靠着我,那份幽香就像是   “等一下,在回去之前。”我有些紧张地抽回了胳膊,“我还有两个朋友……”   “是希格梅因和法里亚吗?”她看着我,“还是说别的……”   “呃,只有希格梅因,还有另一个朋友……”   在短暂的交谈中,她又一次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就在她得逞的那一刻,我看到她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没关系嘛,先一起回去再说。”她说着,领着我走到了侍卫们的队伍中,随后则领着这队人向着王城的方向走去。   . 4 .   我们到了大路上,沿着街道向前走去,我们两个漂亮女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的确非常引人注目,更何况我们还是相互挽着胳膊的,这可让很多男性都露出了某种微妙的愤恨表情。   “诶,殿下——”   我走着,忽而听到了希格梅因的声音,便朝着那边看去。   希格梅因和芙莉德一同从屋檐下走了出来,迅速地朝着我们跑来。   “这下真是省事了。”我看着接近的两人,不由地松了口气。   芙莉德则一直看着我,随后又一直盯着莉莉丝,表情有些微妙。   身边的女孩子胳膊似乎更加用力了一些,而她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些不满的表情,不过仅仅只有一瞬,那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贵安,陛下。”芙莉德轻轻地朝着莉莉丝行礼。   在看了一眼我的脸色之后,她便微笑着朝芙莉德颔首。   “贵安,二位。”希格梅因对着我们半跪下,右手放在了胸前,“许久不见了。”   他最后的那句话是对莉莉丝说的。   “说实话我也十分想念阁下的英姿呢。”莉莉丝说,“叙旧的话等安顿一些再说吧,不妨先回王城吧,如果是姐姐的朋友,我一并都会款待的。”   她最后的那句话是对芙莉德说的。   “感激您。”芙莉德收起了礼节,轻声说道。   说来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两个女孩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类似于剑拔弩张的感觉。   真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   但……但愿吧…… 第四幕 剧团 第二章 与妹妹共度的夜晚(1)   第二章   与妹妹共度的夜晚 .   1 .   我和莉莉丝走在队伍的最前部分,而希格梅因和芙莉德则跟在靠后的位置,中间部分则像是刻意地那样,被那些侍卫分隔而开。   我偶尔还会往后看一看,看看他们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我总有一种他们会跟丢的错觉,但每次我回头,总能还是能看到那个低着头的银发紫瞳的少女,也能够看到那个俊美异常的青年骑士——真是的……我为什么在为这种小事惴惴不安嘛。   其实……我觉得,可能我现在还是有一些焦虑,但至于为什么而焦虑,我一下子却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这沿街的高大建筑物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压力了吧,棱形的屋檐,落差极大的尖形状窗户,方形屋顶建筑,尖形塔楼,尖肋拱顶,开合度极大的建筑物线条,某些建筑因此看上去雄伟异常,显得神秘,而且带着某种哀婉的情感。   这个城市里的建筑物相当多,而且具有多种不同的风格,我一下子也很难概括出它们的全貌,只能单纯地观赏这些结合了多种风格的建筑物——说来也很奇妙,即便是有多个不同风格的建筑物聚在一起,也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反而显得格外瑰丽。   我环顾着四周,如同游览一般地看着周围的建筑物。   啊……还有为之侧目的居民,我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礼遇。   所以啊,我的的确确是有些不太习惯。   “怎么了?姐姐?”莉莉丝的纤细手指拨弄着我的手腕,“在看什么呢?”   “好久没回来了,所以就想到处看看。”   “那我们现在外面走走吧,百花广场边上新开了一家卖甜品的,据说是从东方搬来的店铺哦,我很想陪姐姐去看看呢。”   她一直挽着我的胳膊,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反而还会挽得越来越紧,如果我没有经常地抽回胳膊,恐怕她都会倒在我身上了。   她好像……对她的姐姐抱有很奇怪的感情。   拜托啊……她现在比我还稍稍高一点,我就不要面子了吗!   “我现在有点儿不太舒服呢……”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个推脱的说辞,“还是先回去吧。”   我猜只要我说要去那家甜品店,她估计马上就会带着人调头往那边走吧,就算她身体不适,她也会一直坚持着吧?   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才会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吧。   亲昵而乖巧的……女孩子。   “嗯,先带姐姐回去好了,等姐姐舒服一点再说吧。”   她轻轻地说着,领着我,加快了步伐。   . 2 .   其实细细想来的话,这个城市的街道没有那么宽敞,反而显得比较狭窄,道路的宽度甚至于比安尔小镇的还要小,而且有些拥拥挤挤的感觉。但是相对应的则是更加密集且高大的房屋,还有密度更大的人流。   正是因为这些住民,王都才能够被称之为王都吧。   .   在半个多小时的(其实主要是莉莉丝走路不快)行进之后,我们抵达了王都的城门之前。   为了追求更强的防御能力和多层的设计,同时也是为了加大王权的威严,在王都最外层的城墙之后,也就是内层的城堡区一带,同样也修建了相应的城墙,也就是双层城墙的设计。而相比外层的城墙,内层的城墙要显得更加高大雄伟一些,材质或许要比外层的更加坚固,而为了顾及美观,整个城墙的表层被制作成了白色和金色交织的设计,上面也就此加上了相应的,关于王家的标记,也就是环绕着剑的巨龙徽记,远远地看去,或许还真有几分“天神的居所”的感觉。   我们现在就停在巨大的城堡门前,唯一与最外层城墙不同的一点,就是内层的城墙并没有相应的护城河,取而代之的则是用钢铁包裹起的,更加厚实的城门。   从战略角度来说,王都的防守应该还是优先以外层的为主,内层的防御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动用的,这或许能够在围城战中拖延一些时间,直到援军的到来——这个城堡应该能够支撑相应的时间。   “这里吗……”望着高大的白色城墙,我喃喃自语着。   “怎么了?姐姐?”莉莉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软,“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吗?”   “那倒没有,只是因为太久没有回这里了……总觉得有些陌生啊。”我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尽可能地露出放松的表情,“实在是太久没回来了,连印象都不太清晰了呢。”   “也是啊,姐姐有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了啊。”莉莉丝说着,朝着高处的人挥手示意,让他们打开城门,“真是的……姐姐为什么要离开这么久啊。”   她最后的声音格外地哀怨,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娇。   “啊……总归是有些不得已的理由……”   我转移着话题,听着城门轴承扭动的声音,看着大门被缓缓打开。   “我很想听听姐姐的经历呢。”她轻声说,“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姐姐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冒险经历呢?会像传说中的英雄那样精彩吗?”   “又不是完全讲故事。”我无辜的嘀咕了一句,跟随着她走向了城门,走过了那根沾满鞋印的门槛。   .   不过,这样一说的话,整个情况就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了。   或许是刻意的,每一个城堡里面的人,所获得的信息都有所不同。   按照莉莉丝的说法来看,她一直都是以为我是外出旅行未归的状态,也就是官方的说法。换句话说,她或许并不知道艾丽娜曾经身死的真相,只是单纯地认为我是外出旅行一直未归的情况,在遇到我之后,她表现出了相当平稳的感情,也就是说,她认为一直我是活着的,在遇到我之后,她表现出的更多是。   换一个人来说的话,比如艾尼克希亚,她在初见我之时表现出了相当的惊讶,而且她知道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才会表现出那种惊讶的表情,也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就是说,这个事情的真相的的确确是被掩盖了,而且只有少数人知道,知道的人或许是主谋,又或许是有特殊利益关系的人。   就连希格梅因,都不知道我的情况——他离职旅行,就是为了找到我。   芙莉德很早就跟我交代了这样一个现象,但这个信息却又可以细分成多个不同的点,对应着不同的人。   或许我需要询问试探更多人才能确定自己的定位。   但是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芙莉德给出的说法是“艾丽娜在宫廷中被害”,她知晓的真相大约是这样的,而且十分凑巧的是,我的尸体就安置在那附近。艾丽娜在死去之后,被秘密地转移到了那个地方,是私下里偷偷进行的,大部分人都被蒙在了鼓里。   如果说我是意外死去的,那全国直接进行哀悼就可以了,把各地的公侯子爵们都叫来王都,再请红衣主教们来做弥撒——这件事情可没什么好瞒着的,如果活了的话,只需要弄个什么神明显灵的理由就好了,可结果却不是这样的。   所以说,我是很倾向于芙莉德的说法的,我现在就姑且认为我是被人刻意谋害的,那肯定就有一个主谋,谋害皇女这事儿可不是一时兴起就能够完成了,这需要一定的预谋和准备,还有利害关系的评判,谁会没事干谋害皇女?   但现在,我却没有半点关于那个人的讯息,甚至于连自己的死法都不太清楚……   不过有另一件让我发毛的事情——按理说我已经死了五年了,而且我的棺材并不是在地下的,而是在树藤和乱石壁上的,为什么我的躯体没有严重的腐坏,按理说在地表上的五年,结合那一带的气候,就算有防腐剂也不可能保存得那么完整……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先把这一切归结到那个地方的特殊灵气和芙莉德的咒语上吧。   那么莉莉丝这一次出行,或许早就是知道我会在近期抵达王都才特意出来晃悠的,这样一说的话,我的消息应该在王都内部传开了,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人刻意来找我的麻烦了。   整个城堡里面,或许并没有多少我的盟友……   不,换句话说,我基本上是没有党羽的,我所有的一切都在死亡之时清零了,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仅仅只有皇女的身份,没有任何权力,可能会被各派拉拢,可能会成为一帮人的靶子。   那位国王在我尚未离开之时便如此跟我说了,但如果我真面对这样的处境之时,仍然不免觉得浑身冒汗。   所有的人都有可能会成为敌人。   看似是盟友的人,或许只是为了利用你而已。   总之一点点解决吧,就算是一团乱的毛线球,也会有被解开的时刻。   我既然回到这个城堡了,那我就有面对这一切的勇气和准备了。   . “唉……”   我一想到后面的艰苦路程,还是不免叹息出声。   “姐姐不开心吗?”莉莉丝看着我,抿着嘴微笑,“一直在唉声叹息的,这样也会让我感到为难的哦?”   她漂亮的容颜就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一副关心且乖巧的模样,而且一想到她是我的妹妹,怜惜和喜欢的感觉便会变得有些无法遏制。   “只是有些不安啦……有些心慌的感觉,而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诶……这样的吗?”她说着,缓缓地放下了胳膊,转而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我应该怎么样做才好呢?”   “没必要这样啦。”我的手也微微用力,感受着她指掌间的温度,“有这样的妹妹,什么样的事情都算不上烦恼哦?”   随后我看到她笑了起来,她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她的姐姐啊。   说来奇怪,仅仅只是见面不到几个小时,仅仅只是为了配合而挽着彼此,但我却也有些……喜欢她了。   . 3 .   在通过了第一层城堡门之后,我们所见的是内层的前中庭部分,就跟托伦的城堡类似,前中庭也是设计有相应的门楼和防御设施的,而这里的设计却又相当有趣——并非单向的城墙门,反而有多个不同的城墙,通往不同的城堡。   正面的,最高大的城堡即为王城,其他的的城门则通往其他的几个城堡群,也就是围绕着主城的,多个不同小城堡。按理说我和莉莉丝应该是住在王城里面的,但给予成年的子女封地和城堡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说我们的住所也就被分配到了王城的小城堡里。   说老实话,王城的内部依旧大得难以置信,即便是小城堡,都比一般的小镇子都要大得多。   被莉莉丝领着,我们前往了左侧的小型城堡。   .   尽管说是小型城堡,但它的搭建却毫不含糊。   高而广的穹顶上绘画着宗教性的壁画,我能看到神明和少许人的踪影,大型门窗玻璃是彩色的,墩柱和内墙用白黑红绿等色彩不同的大理石拼接而成,尖锐的窗户外沿,修长的束柱,外圈的尖塔高耸,飞扶壁和修长的建筑线条让城堡看上去轻盈而高大,尖肋拱顶横在人的头上,营造出某种特殊的氛围,地板是打磨得极为光滑的大理石,走廊的立柱纤细而挺拔,大门的边框上也雕刻着大量的浮雕,看上去精妙非凡。   墙壁上挂有画家的画作,两侧也放置有盔甲和剑,雕刻家的雕塑被单独放成了一排,屋内的采光相当不错,因此这些东西看上去比想象中还要美丽。   穿过层层深入的大门和石阶,我们抵达了莉莉丝城堡的大厅。   映入眼帘的正是宽敞的大厅,包括铺着白布的长桌,红木的椅子,秤形的烛台,叶状的吊灯装饰,阳光正透过长方形的彩绘玻璃窗射进屋子,将屋子的内部因此显得得明亮而美丽。   “请一同共进晚餐吧,毕竟不太早了,而且按理说,我也要招待你们,不是吗?”莉莉丝拍了拍手,随后朝着下人招呼,“去准备晚餐晚餐,把牛肋弄出来,那些奶酪也弄出来,葡萄酒要是不新鲜就立刻给我出去买,还有小鸡和雄鹿,把柠檬用盐……”   她随后有些无奈地看向了我,拎起裙摆,朝着我行礼,轻声说:“我去招呼一下下人,他们做事总是毛毛糙糙的,失陪一下……还请好好休息,姐姐。”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做这些事情的,或许她真的很重视和我的关系吧。   我坐在了柔软的椅子上,胡思乱想着。 第四幕 剧团 第二章 与妹妹共度的夜晚(2)   . 4 .   在一段时间的忙活之后,莉莉丝家的仆人和厨子准备好了晚饭,由女仆们挨个端了上来切都准备好了相应的餐具,衣服笔挺的管家就站在餐桌边上,一副随时候命的模样。   夕阳西下,但夜色却也尚未来临,渐变的橘红色日光穿过画着宗教和骑士故事彩绘玻璃,虽然没有下午之时那般的清晰明亮,却也为这些绘画故事染上了神秘而深邃的色彩。   烛火从角落被挨个点亮,随后被分布在整个屋内,连同美丽的夕照一起,映照着桌面上的餐食。   最基本的土司、种植的新鲜核果、切片的甜瓜以及温热的茶;包着薄荷叶的水煮鳟鱼,里面塞了大大小小的蘑菇;用烤羊肉与野胡萝卜、莴苣及芹菜一同闷煮的一锅菜,配上新鲜的白色软面包,面包用鹅莓作装饰,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用鹿肉、豌豆及其他豆类做的凝冻;单个的,用超大号盘子装着的靠鹿腿。除此之外还有某一类的特殊餐点——那大概是用炭火烤得烂熟的一整条蛇,边上分别摆着浓稠的绿色芥末酱,橄榄和腌渍的柠檬,还有黄色的奶酪片。   虽然准备仓促,但顿晚饭依旧比我想象中丰盛的多,或许这顿晚饭可以宴请至少八九个人,菜品种类繁多而且精美细致,如果就菜量来说,这个量同样大得惊人,我也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而且,我估摸着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在,她所准备的晚餐规格也不会比这个低多少。   “殿下,还是让我们来吧……”   在晚餐正式开始之后,莉莉丝将那盘油光光的鹿前腿拿到自己面前之时,下面的仆人献媚似得跑了上来,笼着手,像是要帮忙,却又在看着主子的脸色。   “很感谢你们有这份心,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亲自照顾姐姐呢。”莉莉丝语态优雅地回答了仆人,“退下,我也是很久没有和姐姐在一起了,也是……好久没有这样照顾姐姐了。”   仆人也只得悻悻地退下了。   莉莉丝随后看向了我,望着我的那双眼睛里满是笑意,她偶尔还会抿着嘴,表情既温和又漂亮。   每当我看向其他地方,背过脸的时候,她似乎一直都会望着我的侧脸,目光温柔得就像是看向情人的少女。   这样的目光就像是火焰一样,仿佛随时要把我烧成灰。   “想稍稍坐近一点吗?”她红唇微启,双眸一直注视着我,声音无比轻柔,带着柔软的,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姐姐?”   “如果可以的话……”我嚅嗫着点头,“可那个位置……”   “这里是我的城堡哦,所以说……”   她款款起身,白皙的手指抚过我的身下的座位,我有些拘谨地起了身,而她则就此抽出了我身下的椅子,摆到了她的身边。   “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哦?”   她最后的喘息声在我的耳畔响起。   她的举手投足都会让我心跳不止……   真奇怪啊…… .   我和她坐在了长桌的最前端,并排地坐在最靠前的位置,至于希格梅因和芙莉德则被她安排在了和我们相隔三四个空位的位置,说实话他们隔得着实有些远了,根本没法自如地加入聊天……看样子莉莉丝也是为了能和我单独说话而刻意制造了空间啊。   “姐姐好像变了很多。”莉莉丝一边切着肉,一边轻声说,“总感觉姐姐变化很大呢,特别是性格上,总感觉要比以前……该怎么说呢,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却没有任何失望的感觉,反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开心。   等一等,艾丽娜生前的性格是什么样的?莉莉丝的言辞说实话让我很是好奇。   如此想着,我小心地瞟了一眼远处坐着的希格梅因,哎……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模样,一直在切面前的羊肉和鸡腿,芙莉德则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果蔬偶尔还会从叉子上掉下来,希格梅因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帮着她把菜拿近了一些,偶尔还能帮她切一下肉,算是在帮着照顾她。   本来对我还有一些了解的,能够帮我应对一下对话的希格梅因现在距离太远了,我只能自己来应对这样的对话了。   “我的变化有那么大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大啦……”莉莉丝叹着气,“只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这样的姐姐要比以前好相处多了。”   “是吗?”   有些含糊地,我小心地应和着。   听上去艾丽娜原先也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我心里打着鼓,伸手去取面前餐盘里的鹿肉片。   “等一下,姐姐。”她轻声说着,小嘴缓缓地凑近了叉子上的肉片,慢慢吹去了肉片上的热气,就像是刻意那样,脸凑得很近很近,她身上的香气无孔不入地侵入着我,本来这个举动就很暧昧啊……   在我有些发愣的目光之中,她有那么一点点蛮横地夺去了我手上的叉子,然后做出“阿”的口型——我也就愣愣地张开了嘴,让她完成了……喂食。   “怎么突然这样……”   “只要姐姐不介意的话,就算一直这样也没有问题的哦?”她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脸颊,像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别……别了。”   我感觉我的脸在发烧,该不会是脸红了吧?   好歹也是有手有脚的人,而且也是大人了,就算再照顾,这样也有些过分了。   “好~吧。”她耸了耸肩,把叉子放回了我的盘子中。   “没必要那么细致啦……”我调整了好一会儿,“太过细致反而会让人有些不适哦。”   “嗯。”   她应和着我,就着手边的葡萄酒,用着晚餐。   夕阳的光辉越发地昏暗沉寂,明亮如火焰的橘红色渐变为如血痂的暗红色,银烛台上的蜡烛光晕也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   “姐姐的庭院很久都没有人去了。”莉莉丝小声地说着,“骑士们很多走掉了,我只记得卡雷斯和法里亚还在王城里面就职吧,但卡雷斯被人诬陷进了大牢,如果不是希格梅因卿提前打点好了典狱长那边的关系,恐怕他现在的处境还要糟糕一些。”   “我回来的原因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的骑士们。”我笃定地说,“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卫士,充满荣耀的骑士,怎么会做出那些不堪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在诬陷他们,除了要救下他们之外,我还要去把那些诬陷他们的人都一一揪出来!”   “这一点倒是没变。”莉莉丝轻声说,“所以说大多数人都不敢招惹您呢。”   “听上去就上去刺猬一样。”   “呵呵……姐姐您别这样比喻自己啦。”她笑出了声,“我觉得这样才像您的作风哦。”   “只是不知道现在宫廷的情况怎么样了,毕竟在外面太久没有回来了。”   在我说起这个的时候,她挑了挑眉毛,把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从哪里说起呢?”   “我也不知道……即便是回到了这里,却总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了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自己的家。”我轻声说,“或许以后迎接我的还有很多事情,虽然有了决心,但我却还没有足够的准备去应对它们。”   “听上去不错。”她忽而转移了一下话题,“姐姐有见过佩里亚丝亲吗?”   啊,佩里亚丝,好像是那个女孩子,大概是在森林边上的小镇见过一次的女孩子,她好像是那个(原谅我记不起名字)骑士的副官来着。从仅有的几句对话里面倒是能够听出来她和我的关系,莉莉丝提起这个干什么?   而且说起来,莉莉丝喊她名字的时候也是格外亲昵啊。   “之前有见过一次来着……”   “我个人建议姐姐尽快找回她哦。”莉莉丝说,“她知道很多事情呢,宫廷里的事情和姐姐的事务她都比较清楚。”   “嗯?”   “没什么啦,虽然说姐姐的这次出行太久,很多人就此离职了,但仍然有一部分在其他人的手下工作呢,只要姐姐号召的话,应该还都是能够召回来的吧?”   在说到这个的时候,希格梅因极其失态地打了两个喷嚏。   “或许吧。”我说,“但我记得还有很多都不在这个国家了。”   “人各有志嘛。”   “也是啊。”我只能苦笑,“我离开得实在是太久了,我还想知道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少事情,诶……说起来你知道关于治疗教会和守备军的事情吗……赏金猎人也就算了,一路上居然还有骑士堵截我……”   “好啦,那种事情什么时候讲都可以啦,现在就安安心心吃肉不好吗?”   她笑了起来,用小刀把鹿腿上的肉刮得干干净净。   说来有些奇妙,我觉得她看向我的目光,有了些奇怪的感觉。 第四幕 剧团 第二章 与妹妹共度的夜晚(3)   . 5 .   在晚餐之后(事实上只吃了不到一半,因为在座的大都是女孩子,饭量都很小),我准备带着自己的手下人离开,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我们应该还能整理个把房间出来。   “感谢您的款待,”我双手合十,准备离开,却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   “难得姐姐回来一次,我就不能和姐姐睡一晚上吗……”她忽而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漂亮高雅的贵族大小姐在此刻变得像是个单纯撒娇的小孩子,“同意一下嘛……”   我也是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也只得答应了,不过也仅仅只是答应了今晚,明晚我无论如何都会回到我的地盘。   其实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因为芙莉德的缘故,这段时间大多时候都是她和我同床共枕的,印象中她睡觉一直都很安稳,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把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入眠的,拘谨得像是棺材里面的尸体,却又几乎不会深睡,晚上只要稍有动静她就会睁开眼睛。   已经不能用睡相来形容了……甚至可以用死相来形容了。   有时候太缺乏生活感和真实感也是蛮吓人的。   不过照例,她只招待了我一个人,而芙莉德和希格梅因则被安排到了比较远的地方,他们晚上的住所或许都不在主城区。   莉莉丝在意的似乎只有我,其他的她都不怎么在意。   .   “没想到姐姐的身体没有再长了啊,原本以为还会比我高一点点的。”她一边在我的身上比划着,一边轻声叨念着,“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我们的尺码就是差不多的呢,我有订两套很搭的裙子哦?下次一起……不,这一次就穿吧,我们俩会很配的哦!”   “好好好……”我一只手用被子遮着胸口,一边应付着她。   被她唠叨品味问题之后(听上去艾丽娜本人的品味好像也挺差劲的),同时也被她扒下那身破掉的裙装之后,她现在正在帮我挑选柜子里的洋装,我的确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那一切都听她的吧。   说起这个,她暂时遣散掉了所有为她服侍的仆人,只是单独地和我在一起。   接下来是洗澡,下人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花瓣,我们现在只需要过去就可以了。   “一起……”莉莉丝顿了顿,“啊,那边的浴缸是分开的。”   倒是一语道破了我的顾虑。   “好的。”我还是有些扭捏,看着穿着睡衣,酥胸半露的莉莉丝,一时间视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感觉自己的好像比较小……果然是因为身体停止生长的缘故了吗。   她朝着我款款走来,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胸部不自觉地往我的身上靠,我倒是不紧张,只是觉得莫名羞耻。   “一起去吧?”   “嗯。”   我咬着嘴唇,有些踉踉跄跄地被她拉着,朝着边门的浴室走去。   .   浴室的浴缸的确是分开的,房间里并排放着两个浴缸。   紫红色的熏香在梳妆台前点燃,摇曳的烛光在水池间扩散,映照着佳人的肌肤,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水滴落的声音和少女们急促地呼吸声。   热气让镜子染上了些许白色的雾气。   “趁着热吧……”莉莉丝说着,解开身上的衣服,缓缓躺进了浴缸。   我用脚尖试了试水温,在确认温度合适之后把一条腿伸了进去,也缓缓地躺了进去。   水面上飘着玫瑰的花瓣,水里也被倒入了从植物萃取的香水,莉莉丝的身上一直很香,估计都是因为这样的沐浴环境吧?   我闭上了眼睛,仰着头,大口的地深呼吸,这感觉着实不错,这段时间旅行的疲劳一直都没能得到很好的缓解,或许真要在床上躺几天几夜才能完全消除了。   冷不丁地,莉莉丝拉开了隔着我们两人的帘子。   我也就光速地遮住了自己的前胸,这件事情怎么样想都会有些难为情啊!   莉莉丝忍着笑,把帘子拉了回去。   “我其实还蛮怀念和姐姐一起洗澡的岁月哦。”她有些感怀地说,“那个时候的姐姐还会帮我擦洗身体呢。”   “嗯……”   “那个时候的姐姐手很不老实哦!”   “没有啦!我觉得还是蛮正常的,只是摸摸看而已诶……”   “真的吗!”她突然提高了声音,一把拉开了遮挡的帘子,从浴缸里跳了出来,朝着我扑来。   “别挠了……好痒……哈哈哈……真的,别闹了!”   “姐姐明明一直都在欺负我!”   “真的,噗哈哈哈!”   ……   原本的放松泡澡,最后又变成了女孩子之间的打闹。   娇艳的花瓣随着水流落到了地上,在香气之中被踩碎。   . 6 .   她的卧室比较小,布置得也比较精巧,大概是用褐色的木板铺就的地板和墙壁,书桌放在窗户的侧面,只有下午的时候才适合读书;床铺是靠着墙壁放置的,高支架上叠放着玫红色的床帘,被子上的刺绣多到让人惊讶,除了牡丹之外,还有金孔雀;另一侧的墙壁则整齐地放着一个大书柜,底层的位置似乎放着几本骑士小说,中层的部分似乎是历史和家族史一类的书籍,而最上面的一层,则放着大量外型精美,声音纯净且令人陶醉的长笛,   除此之外,在书柜的角落那里,还放有一个特殊的藏品——一个拳头大小,用黑耀石刻成的十二面体。   莉莉丝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帘,让月亮的光辉替代烛光照明。   我踌躇了一下下,钻进了被子里,而她也脱掉了睡衣,钻进了被子里。   温热柔软的肌肤在不经意间相互触碰,相互挤压。   “姐姐?”   “嗯?怎么啦?”   “我能抱着姐姐睡觉吗?”   “这种事情未免……”   或许是还有些芥蒂,我有些为难地背过了身子,但她还是抱在了我的后背上,体温隔着衣物传来,我甚至能够听到她的心跳声。   “还是不要这样的好……太孩子气了。”   “可我一直很喜欢姐姐啊。”   我没法拒绝的理由,最后也只能让她一直抱着了。   “说起这个,回来的路上我去过一次灰树山谷。”我缓缓地说着,“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啊,我还记得,我带你去过那里。”   “我最亲爱的姐姐,”她忽而打断了我的讲述,在我的背后小声地啜泣了起来,“那一次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已经……”   “真是的……没有那么严重吧。”   心没来由地一痛。   我有些怜惜地转过了身子,把自己的妹妹拥入了怀抱中,她把头埋在了我的胸前,轻微的哭泣声顺着我的肌肤传到了我的胸口,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悲伤。   我忽而有了一种很严重的罪恶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像个姐姐那样,摸着她的头。   渐渐地,我们都安静了下来,她似乎也累了,在我的怀中睡着了。   . 呼——   我睁开了眼睛,扫视着周围。   欺骗的痛苦并不是在其发生之时,而是在其被揭露之时——   梅菲斯特在我的身旁低吟着这句咒语。   那个恶魔……   “你想说什么?”   “毫无意义的话而已,敬爱的殿下。”梅菲斯特晃悠着他的手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您创作一首诗……噢,不过可能会花上很长时间,您不介意吧?”   “随你便随你便。”我不耐烦地朝着他摆手,“我可懒得管你。”   “但我对您可是关怀备至呢。”梅菲斯特在我的耳畔低语,“那么在下就在这个时候告诫您一些事情吧——试着去揣测任何你身边的人,试着去考虑所有神秘的奇迹,试着去怀疑一切事物的真实——在真相被揭露之前,在一切尚得挽救之前。”   “最后,请保持您的灵魂。”   在说完这一切之后,他消失了。   我看向了自己的左手,那枚历代国王留下刻印的指环在月色下散发着温热的光泽。 第四幕 剧团 第三章 灰色庭院(1)   第三章 灰色庭院 .   1 .   当我从床上坐起之时,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灰暗且垂死的天空,还有从惨白云层洒落的,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落在枝叶上的声音就像是在摇晃罐子里的沙粒。   “早上了啊……”   我腾出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试着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很快,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而明澈,大脑也慢慢地恢复了运转。   或许是因为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觉的缘故,我有时候总会在半夜惊醒,毫无征兆地从黑色的梦境中醒来;有时候我每天甚至只睡几个小时,但精神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睡眠质量似乎高得离谱。   心中的很多事情让我无法高枕而眠,那些事物都在催促着我,即便是在梦中,我依旧难以得到平静,有太多麻烦了,心事重重,无穷无尽,焦虑感和不安感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变得更加严重,根本无法安安稳稳地睡觉,即便是一晚也非常困难。   莉莉丝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抱着我的胳膊,紧闭着眼睛,栗色的长发贴着她的脸颊,在我的胳膊上蹭来蹭去,嘟着嘴,一副还不愿起床的模样……或许她还在梦乡呢。   如此想着,我慢慢地抽回了胳膊,随后小心地塞了个枕头到她的怀里,她咕哝了两声,把枕头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或许是在外面待得太久了些,我现在很少有睡懒觉的时候了,或许只有在宫廷里的安逸生活才能让人放心地睡懒觉——就像是莉莉丝这样。   有时候她表现得也很像是一个小孩子,可举手投足间却又充满成熟女性的气质,我有时候也会因此而感到疑惑,甚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我相对她而言是不是太过孩子气了一些呢?反之的问题同样也会考虑一下。   我轻手轻脚地跳下了床,把拖在地上的薄睡衣顺着自己的大腿,拉到了自己的腰上。   随后我走向了莉莉丝房间里面的梳妆台,我有时候也搞不太懂她摆放东西的习惯,明明是梳妆台这样的东西,她却把它放了在比较暗的地方,也就是与寝宫相通的一个背阳的房间,这着实让我觉得有些费解。   不过今天的确也没什么太阳,到哪儿都是阴阴郁郁的,倒是相差无二啦。   . 哼哼——   小声地哼着小曲儿,我慢慢地走到了她的梳妆台前,开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这就像是女孩与生俱来的某种特质那样,不分时间和场合的那种,对自己形象的在意和下意识地打理。   只是睡了一晚,头发就像是鸡窝那样蓬乱了。   小声地叹着气,我拿起了桌上的小木梳子,对着精致,把头发拢到了自己的胸前,用木梳一点点地梳理着。   “姐姐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我一边扎着头发,一边回答着从床上缓缓爬起的莉莉丝,扭过了头,正好碰上了她睡眼惺忪的模样。   “姐姐还真是大忙人啊。”她声音含糊的说道,但还是能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声音里的埋怨意味。   “不是说忙不忙的问题啦。”我把简单打理过的头发挽到了身后,“只是养成了起早床的习惯,不起来的话反而会觉得不舒服。”   “哦……”她应了一声,继续蒙头大睡。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也不能一直这样睡懒觉哦,这样会越睡越昏的。”我说着,走到了她的身边,想了想,最后却也没有掀起她的被子,而是缓缓地走到了窗户边,伏在了窗沿边上。   从窗户的这一端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城墙外部的中庭和门楼,也可以看到国王的主城区,还能够看到其他的小城堡——那正是其他贵族的住所。   而正对着这个窗口的,则是一个空荡无人的城堡。   那正是我原本的归宿。   我托着脸,远远地望着那个建筑物,轻声地叹息着。   . 2 .   莉莉丝如约拿出了两套款式相搭配的洋装,一套是白底搭配浅金色白纱的长裙,烫金的鸢尾花纹从领口延伸至袖口,写意的枝蔓线条顺着胸前的布料向下生长,直至腰部的位置,而后则是类似孔雀尾羽的刺绣,同时包括些许特别的碎水晶装饰,柔软的丝绸质感让人的肌肤感到无比舒服,而足够厚实的布料也能够挡风保暖,裙子的下摆大概到我小腿下方一点,麦穗形的流苏就在脚踝上蹭来蹭去;另一套则是黑色搭配暗金色的薄纱,从肩膀垂落至腰间,搭配的花纹则是色彩娇艳的玫瑰,造型与我的大致相似,不同的只是花纹的样式和色调,一边是宁静的鸢尾,另一边则是炽热的玫瑰花,色调既冲突又相互搭配,对比感很强,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违和,视觉效果很惊艳——如果同时有两位佳人穿着它们出行的话。   从很多角度来说,的确是两套相当搭的衣服。   我最后选下了那件白金色的衣服,而她则选下了那件黑色的。   “姐姐最喜欢的就是鸢尾花。”莉莉丝抿着嘴笑,“我一直都还记得呢。”   “听说鸢尾花代表光明和自由呢。”我也笑了起来,“嘛……其实我只是单纯觉得鸢尾花漂亮而已啦。”   “青绿色的小鸢尾?”她绕到了我的身前,伸手为我扣上了领口的贝壳纽扣,“后庭那边种了哦?花期刚刚好哦?还是说鸢尾?花期还稍稍差一点点呢。”   “我觉得都不错啦。”我搪塞着,往后退了一步,“好啦,差不多也该走了呢。”   “啊……”   在早饭过后的某刻,在芙莉德和希格梅因都回来之后,我换上了新的洋装,随后朝着莉莉丝告别。   虽然说莉莉丝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不过也没有办法呢。   “姐姐可以常来哦。”她轻声说。   “本来就算不上远嘛。”我耸了耸肩,拉上了芙莉德的手腕,“走吧。”   我最后的话语自然是对芙莉德所说的。   .   顺着红地毯,我们重新走了一次来时的路,重新地参观了一次城堡主人的收藏品,穿过深邃的门与走廊,绕过修长的立柱和尖顶的门廊,抵达了城堡的大门口。   此刻的大门是敞开的,向下的阶梯通往王城区城墙的中庭。   外面下着毛毛细雨,不用伞也无碍。   “走吧,可不能再拖了。”   我拎起了裙摆,轻轻地迈开步子,走入了柔软的雨幕之中。   小雨让空气里都沾染上了灰尘的气味,有些刺鼻,也有些怪异,就像是漂浮着无数看不清的颗粒那样,没一会儿鼻子便开始有些发疼了。   “真是的,空气有这么差吗……”   我如此念叨着,揉了揉鼻子,高一脚低一脚地在草地里走着。   或许是有些不太适应,我不一会儿就把长筒手套脱了下来,塞到了我的胸前。   “殿下,没必要走得那么急。”   希格梅因的声音从我的后面传来,啊……是我走得太快了吗?   是啊,都到了这份上,我还心急个什么呢?   我停下了脚步,等到芙莉德和希格梅因跟上之后才继续向前。   或许是出于某种预感,我回头望了一眼莉莉丝的城堡,随后我看到了她的身影,那大概是她寝宫的位置,她正目送着我们。   .   穿过又一层城墙,我走入了曾经属于我的,如今已然破败的中庭。   地上的大理石板早已大面积破碎,上面雕刻的花纹早已看不出模样;庭院的草地杂草丛生,不知名的野草大概都长到了半人的高度;果树因为没有人浇灌,最终只能结出又青又涩的苦果,长廊的瓦片掉落了很多,刻意构造的廊檐图案也都不成样;城垛上还有少许的卫兵在走来走去,有气无力地举着长矛,就这样在一个个凉亭间走来走去。   隔着如此之远,我都能够闻到那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颓废气味。   孤寂和萧索的气味盘旋在这个城堡的上空,久久不愿散去。   “还真是荒凉。”我说着像是自嘲的话,沿着石砖小径向前走去。   我停在了尘封许久的大门之前,仰望着那曾经辉煌的门扉,缓缓地伸出了手,推开了它。   这个城堡的主人回来了。   在许多年之后——   归来的或许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或许永远都不再会是的了。   但即便如此—— .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了,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了木头被挤压破裂的悲鸣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老人的声音。   “诶……大小姐……殿下?!”   “阿福?”   从我记忆中突然蹦出来的,就是阿尔弗雷德这个人名,随后却又把他的昵称给顺口说了出来,我现在反倒有些担心自己有没有叫错名字了。   站在门前的是个管家打扮的老人,他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多岁了,但却长得瘦瘦高高的,胡子的下端都超过了嘴角,但看起来却格外有精神,我猜他应该是艾丽娜手下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想到他的名字。   此刻的他就站在门前,腰背都挺得很直,似乎是在迎接着什么。   或许他就是在等待着我。   “啊,您忠心的仆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老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朝着行礼,弯下了自己腰背。   “说真的,不必多礼。”我赶忙拦住了他,虽然说贵为皇女,但我却不愿意老爷子为了我而弯下腰。   “感谢您。”他咳嗽了两声,继续在我的面前站定。   “说起这个……”我先是看了一眼希格梅因,“您是一直在这里的人吗?”   “可担不起这样的称……”   “请不要在意那些。”我忽而提高了声音,有些咄咄逼人地说,“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是的,在您走后,臣下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您,这是执事的职责,主人不在之时,臣下就应当对这个城堡负责。”   我忠心的管家,阿尔弗雷德,从艾丽娜死去之后便一直留守在这里,也多亏他一直守在这里,城堡才没有被闹事的人破坏,也没有被那些没道德的家伙践踏,保护着这片土地,但他一个人的精力也毕竟有限,能做到的事情也仅仅如此,却也无力延缓物件的老化和灰尘的侵蚀。   但这孤身一人的孤独,才是最难以承受的。   “不是……你不是我的那个……宫廷执事?是这个职位对吧?”我扭头看着希格梅因,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我和阿尔弗雷德先生一起共同担任您的宫廷执事的,我是副职的执事,而先生则是主职。”希格梅因点了点头,握住了老爷子的手,“非常感谢您,阿尔弗雷德先生。”   “跟你做的事情相比,我这些事情微不足道,只是……”阿福欲言又止。   我顺着他的目光,缓缓的看向了空荡的城堡内厅。   城堡的内部倒是比外面好一些,至少地板没有破损,厅堂虽然暗,但却格外地宽敞,圆弧形的穹顶让前厅看上去充满魄力。屋子里没有多少装饰物,甚至于连椅子和盔甲都很少,只有一大块破了洞的毯子,那些东西兴许是被飞贼偷走了,又或许是被某些人以某种理由抵押走了。   仅剩下一个空壳的城堡。   还有一个毫无权力的主人。   对我来说,最迫切的事情,就重振这里的荣光。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颓丧在我的城堡里扩散。   ——打起精神啊。   “我们现在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享受生活,一大堆的事情尚等待我们解决。”我看着灰尘遍布的住所,轻声说,“况且我们也没有享受的余地和能力……让我想想看,财政,人际,卫队,骑士,组织……啧,见鬼了。”   我有些头疼地踱着步子,烦躁感从心底不断上涌。   几乎是从零开始着手建设……麻烦得要命,基本上没有适合着手的地方。   而且国王还没有让我觐见,我还得小心一点,严格来讲,我现在要在国王那里重新获得我的地位和权力——这需要他来赋予给我。   在这之前,我还得小心行事。   有一种四处碰壁的挫败感。   等一等……我现在得先去找找艾丽娜生前所拥有的财产和契据。   任何时候,钱都很重要,我深知这一道理。   “一件一件来吧。”我长叹了一口气,“先从清洁开始吧,我先去我的房间看看,各位都准备打扫,事到如今的话,只能先亲力亲为了。”   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我端起了灰黄色的蜡烛,顺着楼梯向上而行。 第四幕 剧团 第三章 灰色庭院(2)   . 3 .   我端着蜡烛,沿着落满灰尘的阶梯上行。   漆黑的走廊里只剩下四散的尘埃,雨水从墙角渗透了进来,黄绿色的苔藓顺着水渍扩散开,短柄的菌菇正在生长着,诡谲的暗黄色菌帽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老人的坏牙。   我的脚步声回响在楼道间,声音无比沉重,就像是一团沉重的水银,但却又会在人的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空寂得如同一团漆黑的墨水,声音和触感仿佛都被隔绝开了。   这里的确是太久没有人来过了,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陈旧且……充满某种腐坏的意味,我的意思是说,不只是这个城堡,仿佛除了这个城堡之外的某些东西,也逐渐地陷入了腐坏之中。   不只是这个城堡,就连这里面的每一块砖瓦,这城堡下的每一寸土地,都陷入了不可逆转的,某种特殊意义上的腐化。   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沉沦的废墟,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曾经埋在土里的死人。   我微微抬起了头,看向了左侧的火把台,黑漆包裹的铁箍上已经满是铁锈,沾了水的日光从小窗口透射了进来,照亮了我面前的,通往二层走廊的入口。   明晃晃的菱形光圈打在了地上,就像是一个特殊的印记那样,指引着我的前路。   “但愿我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叨咕着,贴着墙壁,走入了第二层。   .   蜡烛的火光很微弱,只能照亮很短的距离,二层的采光不算很好,我只能贴着墙壁而行。   与莉莉丝城堡不同的地方,除了构架风格之外,这个城堡的内墙并没有像莉莉丝城堡那样打磨得很光亮,或是干脆用木板贴墙,反而用的是比较原生的石块,用整合的方式堆架的,这种方式说实话要比打磨麻烦,但是却比较省钱,至于走廊部分,也是用的比较常规的砖块,沙粒和小石子堆砌的,用的是白色的粉刷浆,可如今它们早已因老旧而泛黄。   我摸着黑,凭借着仅有的一点烛光和日光,在走廊里走着。   脚下的红毯传来了粗糙的质感。   咣——   大腿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那说不定是一张小桌子,我大致能够听到一个类似瓷瓶摇晃的声音——那该不会是花瓶吧?   凭借着某种直觉,我一把握住了黑暗中的小花瓶,把它抓到了自己的手上,那是一个白色的花瓶,里面的水早已干涸,只剩下一株干枯的,无法分辨品种的瘦小植株。   “呼……”我松了口气,把它放回了原位,而后摸到了左侧的门闩上,打开了门。   刺鼻的灰尘气味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   我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一些个灰色的麻袋,还有一些个打包捆好的杂物。   “这里是……”我端着蜡烛,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语,“只是个杂物间。”   这楼上的房间不算少,我得先找到自己的卧室或者书房,我估计我私密的藏品和东西都应该藏在里面,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关于她的记忆,但却无法回想起这些东西的位置。   我现在得找到一些艾丽娜生前的,比较重要的东西。首要的,应该是她的账本,也不知道她是自己管账还是让财务总管管账,但这个东西肯定能够帮助我更好地了解这个皇女。   财产,必然是最重要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用钱来获得。   其次才是书信记录之类的东西,人际关系和协议建立在相对应的关系基础上,而没有金钱,这样的事情恐怕很难谈拢。   我估计账本,火漆印章这样的东西都被她藏了起来,这东西可不能随随便便让外人看到。   “没这东西我拿什么查账啊……”   小声嘀咕着,我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贴着墙壁,继续搜着房间。   .   我又一次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这似乎只是个展览厅,或是藏书区,大老远我都能问道木头长霉的气味。   “真够见鬼的……”我小声叨念着,退出了房间,走向了城堡二层里的,最顶头的一个房间。   我有些焦躁地推开了房门,迎接我的是一个庞大的会议厅……噢,就像是我所见的那种大厅,领主和他的臣子们会沿着长方形的长桌并排而坐,于此地开会开会,或是商讨某些事情,臣子们也会就此机会汇报自己的工作,或是就此讨要一些赏赐。   也就是所谓的……开会场所吧,我大概还是能够明白的。   但这里……是不同的……   唯独这里,是干净到纤尘不染的。   就像是被驱使着那样,我踏入了这房间之中。   巨大的,如同郁金香叶一样包裹着房间的,从穹顶一直垂落下的,巨大的落地窗,伞形的钢骨支撑着每一片玻璃,这里的采光因此非常好,地面则是白金色的明亮大理石,甚至于缝隙都用白金色的金属填充了起来,而方形长桌就摆在半圆形的厅堂里,红褐色桌子边摆着十三个椅子,同样也是纤尘不染。   位于最主要的席位的那个椅子,是用红色水晶刻意装饰过的,最为华贵的一个座位。   我大概能够回想起艾丽娜曾经在这里所做的一些事情,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个皇女端坐于最高席位的模样——   “小姐您每次都会在这里接见客人,还有和其他的骑士聚首。”   背后传来了阿福的声音,说实话他的声音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急急忙忙地回过头,与自家的管家对视着。   “是啊……”   “您每次都是在清晨开会,您说那时候的阳光会洒满整个厅堂,那样的话,光明就会指引我们,引导我们去做正义且光明的事情。”阿尔弗雷德端着蜡烛,毕恭毕敬地讲述着,“”   “那都是过去的话了。”我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可这里连我的骑士都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有希格梅因,还真是有够孤寂的。”   “您说错了,您的骑士们还在等待着您,”阿尔弗雷德笃定地说,“只要您愿意重新召集他们的话。”   “那件事情等安顿下来一点再说吧。”我耸了耸肩,“阿福,带我去我的卧室。”   年迈的管家如绅士一般鞠躬,端起了蜡烛,走在了我的前方,领着我向前。   在踏出这个房间的瞬间,我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轻轻地合上了那扇大门。   .   在阿福的带领下,我在城堡第三层的走廊尽头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把蜡烛放在了房间的口上,而阿尔弗雷德则端着他手上的烛台,背过身,站在了房门口,腰背挺直地注视着门外。   “阿福。”我轻声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可靠……而且懂我心。”   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站在房门口,一言不发。   我长舒了一口气,走入了房间,径直把窗帘拉开了。   从窗户的这一端,我能够看到莉莉丝的城堡,大概正对着莉莉丝的卧室——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我的房间大致也是简约朴素的风格,没有莉莉丝房间那么华美精致,倒是显得格外清净,虽然说也是差不多的“床铺,书桌,梳妆台”的摆设,但却很少有花纹之类的装饰,要我说的话,她的房间就很有少女和公主的感觉,而艾丽娜的房间则更像是一个少年的房间。   就好比床铺来说吧,别说那些刺绣的床单和床帘了,连立柱都没有。   “让我想想看……”   我走到了床头柜前,在里面翻找着。   都是自己以前的老东西,而且都不是我想找的东西。   连自己的印章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啧……   在胡乱的摸索中,我十分凑巧地摸到了一个可活动的地砖,我用手扒拉了一下,打开了一个老旧的机关。   地砖被翻起来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放着一堆泛黄的册子,我稍稍翻动了一下,十分惊讶地发现这就是我要找的账本。   而且不只是一册,而是有整整一摞,看上去它们大都保存完整,应该能够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查账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可以借此判断艾丽娜在生前所经历的事情,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判断依据,方便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好极了。”我不由地叫出了声,把它们一口气扔到了床上,就着潮湿的阳光,简单地翻阅了起来。   让我看看……之前的收入和支出都还算平稳……等一等,我应该还有三片封地的,我说钱怎么这么多的,原来还有这么一项收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贵族送的礼……   信息量很大,或许我还要花一些时间来慢慢理清。   随即我又想到了一个比较直接的问题,我现在的资产在哪里?无论是运营基本的城堡还是运营自己的封地,都需要基础资金的支持,但我现在却是身无分文的状态,能用的钱实在是少得可以。   “虽然有些麻烦,但这笔钱不借不行。”我盘算着,“但是明眼人都应该能够看的出来……”   说实在的,借给我的这笔钱其实很难还回,这一点我心知肚明,而其他的贵族也不都是傻子,这点他们估计比我还要精得多,所以我能够明白一些东西——借给我钱的,要么是要巴结我的,要么是有求于我的。   其实重点还是在借钱这个问题上,因为我现在可以说是“资产为0”的糟糕状态,想要通过赚钱赚回本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能够赚回来,排除那些个大发横财的概率,我也要花很长一段时间。   只能先去寻求贵族的资助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让我想想看,我该找谁?”我在盘算着的时候,看向了自己的城堡下方。   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走到了城堡的大门前方,带着一众仆从,在小雨和微风中等候着。   有访客来了——   我叹了口气,把账本放回原处藏好,和阿福一同走了下去。   . 4 .   在与艾尼克希亚碰面之前,我大致上打好了腹稿。   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但我打算朝艾尼克希亚借一笔不大不小的钱,我估计她会同意我的要求的……只要言语得当的话。   银发的女公爵身着铠甲,骑在马背上,在看到我和阿尔弗雷德之后从马匹上跳下,稳稳地落地。   尽可能优雅地拎着裙摆,我走到了女公爵的面前,微微屈膝。   “致敬爱的您。”艾尼克希亚一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朝着我颔首示意,“听闻您在近两日归来,念您生活困难,特此带来……”   “说人话。”我叹了口气,对表演欲高涨的女公爵泼了盆冷水。   “我给您带了点仆人,”艾尼克希亚吐了吐舌头,“回去整理城堡,总得需要人帮忙吧?”   在她这句话说完之后,她便招手,让她身后的二十多个女仆往我的城堡里走。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特别是自己的家。”   其实我倒是不介意有这么多女仆帮忙,但我现在着实是囊中羞涩,恐怕连相应的工资都没法给出,如果就这样草草招进来,然后拖欠工资,一直没法付清的话,怕是会连着名声一起败坏了。   “真没想到您会用这样一个字眼,如果这样的话,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艾尼克希亚拍了拍她身边少女的肩膀,“那些女仆都先回来吧。”   也是怪事情,她只是一句话,就让那些女仆回来了。   “……”   “艾格特。”她介绍着她身边的那位,在她介绍时绷紧后背和眉头的少女,“这位可是我的女仆长,正好你缺人,而且您不太喜欢很多人的话,就把她给你吧……来,艾格特,去跟着皇女殿下一起吧。”   那是个漂亮的姑娘,编成细麻花的白色中长发垂落在饱满的酥胸前,微微低着的头无法掩盖住她令人惊讶的容貌,无论是细滑的柔嫩肌肤还是精致的眼角,亦或是小巧的鼻子,都让她看上去美得异常。她的着装是相对华丽一些的黑白女仆装,她看上去是个温和且清纯的女孩子,至少我的这么感觉的。   唯一不同的,则是她那奇异的浅金色眼瞳,而她的瞳仁似乎也比普通人狭长一些。   “如果这是您的意思。”名叫艾格特的少女也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朝着我行礼,靠近了我,“殿下,您愿意接受……”   一个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既然是女仆长,应该是相当能干的那一类。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阿尔弗雷德,他没多话,只是朝着我点头。   “当然可以。”我拥抱了我的新任女仆长,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吻。   “那么,这位漂亮的小家伙就送给您了,可稍稍怜惜一点。”女公爵摊了摊手,“那么,祝您好运。”   说完她便准备上马离开。   “请……请等一下,能否资助我一笔钱。”我结巴了一下,提出了这个请求。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感觉不免有些怪异。   “我差点都忘了。”艾尼克希亚稍稍偏过了脸,“艾格特,把钱袋给殿下。”   “明白。”女仆长顺从地点头。   “我什么时候还给你?”   “送您的。”她翻身上马,“您要想还就还,反正也不是很大的数额。”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她骑马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女公爵突然的馈赠也让我有点儿不知所措。   “回去吧。”我松了口气,看着身边的女性,“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做,可没时间休息。” 第四幕 剧团 第三章 灰色庭院(3)   5 .   尽管有些忐忑,但我仍旧把新来的女仆长带回了庭院。   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也都是一副顺从且乖巧的模样,抱着那一大袋钱一直,跟在我身后,我也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你叫艾格特?是自己的名字吗?”   “正是。”她微微低着头,轻声说着。   “好好干活吧。”我重申了这句话,“我们暂时没有时间休息。”   不知何时起,雨又渐渐地下大了,细密的雨点在摇晃的矮柏树上发出像是乐器的声音。   .   偌大的城堡里面现在仅有五个人,高贵的骑士和执事也不得不用起扫把来打扫卫生,这或许有些讽刺——但即便是身份高贵的我,也决定亲力亲为。   裂开的城堡顶需要修补,被水泡透的墙壁需要重新粉刷和修整,从墙角生长出来的野草和菌菇需要处理,损坏掉的家具需要丢掉,马厩需要重新翻修,仓库里需要购置粮食和食物,其他的生活器具也需要重新更换和清理。   虽然阿尔弗雷德和希格梅因已经说过不让我插手,但我依旧固执地干着活,亲力亲为地做着事情。   就算是有这个身份,但我受的却不是王权和贵族的教育,而是一个普通人的教育,这是个很深刻的观念问题,反正我是无法忍受所有人都做事但自己只用看的那种感觉——那会让我感觉相当不好意思。   况且都这种时候了,我还能摆什么架子?   现在应当投入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去处理困境,而不是因为这样的生活而抱怨——不过我的确接受力强,这样的生活反倒没有那种令人悲伤的落差感。   “我们现在也知道您很着急,”阿尔弗雷德在我的耳边小声地提醒着,“但最好还是弄些个仆人来,这么大的庄园就我们几个人,很难处理的……我是说,就算我们一起,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处理清楚,打理花园的佣人,站哨塔的士兵,宫廷牧师,财务总管,这些事情迟早得去办。”   “这事儿我也知道,”我把他拉到了一边,“就这几天,或许就今天,我会去招几个仆从的,但这几天我得看看情况。”   “您在担心钱的事情,老身看得出来。”   “这可是写在脸上的事情。”我歪过了头,苦笑了起来,“不过刚刚克拉伦斯公爵来过一次,她倒是给了我一笔资助金,我们或许可以用这笔钱处理城堡的事情。”   或许是听到了我和老管家的交谈,艾格特默默放下了手上的扫把,把那一袋金币搁在了我身后的桌面上,在拘谨的鞠躬之后转身离开。   说实话她所表现出的并非谨小慎微的感觉,而是某种拘谨的感觉。   “这是艾尼克希亚送我的女仆长。”我向阿福介绍着,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不过我搞不太清楚她的意思,这笔钱也是她单方面资助我的,甚至都不需要我归还。虽然数额不大,但却能够救急……好吧,让我多讲讲,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多次碰到过艾尼克希亚,她的表现似乎相当奇怪,我也不知道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她是不是站在我这边的……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老身倒是觉得您现在不太需要考虑这件事情,”阿尔弗雷德拍了拍双手,语重心长地说,“不妨多花点时间去观察她的态度,正所谓日久见人心。”   在与我说完话之后,老管家便退下了。   .   “差不多800金币,这笔钱说实在的也不算少了。”   在我清点完袋里的钱币之后,芙莉德正巧走到了我的身边。   “不知道顿伯爵伯爵能不能帮上忙,如果他能给我们弄点资助来就好了,他那里倒是肥得流油。”我打着这个算盘,注视着芙莉德的双眼,“你说是吧,芙莉德?”   “改天我去和道顿伯爵提一提这件事,或许得先写一封书信再过去了。”   她说着,露出了类似于“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我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芙莉德。”我叹了口气。   “但我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殿下。”她微微咧着嘴,笑容有些苦涩,“虽然早有心理上的准备,但重建这个荒废的地方需要多大的付出和牺牲,我或许和您一样清楚,再说这件事情也算不上什么,我只希望这事情别惹出什么祸端才好。”   “祸端?”   “等您招宫廷牧师进来的时候就知道我的意思了。”芙莉德耸了耸肩,挽起自己的长袖袍,转身去整理厨房了。   我刚刚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我站在原地,小声地叹气。   . 咚咚咚——   在我尚在处理门前的绒毯之时,门被人敲响了。   有一位拜访者前来了。   “哪位?”   我轻声应着,打开了大门,目光落到了拜访者的身上。   拜访者是一位留着闪亮金发的少女,我还记得她,我在森林边的小镇见过她,那时候的她和那个名叫维尔特的骑士在一块,她是我的副官……真奇怪,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   “至尊敬的您,愿您能收下这曾远离城堡的失职之人,我愿意重新宣誓,请不要将我驱逐。”她几乎是不由分说地跪下,低着头……这股莫名的气势是怎么回事?   对了,她是,而她也是和希格梅因一样的离职状态,估计是在我没回来之前一直在其他领主那边任职吧?啊啊,真是的,根本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而愧疚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可不能为了所谓的荣誉而把自己的生计都忽略掉了啊。   况且她还愿意第一时间回来,还表现出这样的忠心,说实话,我感受到了某种荣幸。   她的曾经是艾丽娜副官,看样子也是和艾丽娜亲密的人呢   “没事的,只要你回来就好。”我几乎是用安慰的语气说着,“不要这样说,我当然欢迎你回来……欢迎回家,亲爱的佩里亚丝,不需要那种宣誓,我相信你,就跟以前一样。”   她微微抬起脸,认真的眼角满是泪痕。   是个格外认真和脆弱的孩子呢。   “既然你来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去二楼那边开个小会。”我看着满脸水渍的佩里亚丝,把怀里的白色手帕给了她,“不过在这之前……先擦擦脸吧。”   . 6 .   “我现在得向你们坦白一些事情,比如说……”   我把所有在庄园里的人都召集到了会议厅,交代着这件事情,既然这些事情是难以避免的,那还是尽早面对的好,一直这样瞒着,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这就像是用衣服挡着烂掉的伤口,仅仅是自欺欺人而已。还不如让医生一口气把那个病灶挖去,虽然疼痛,却会杜绝之后的痛苦的伤害,更不会让病染到骨血里。   所有的一切都终有面对的那一天,欺骗和谎言终有被撕破的那天。   而现在,所有人都坐在椅子边,等待着我的发言。   我站在最前的椅子边,扶着靠背,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潮湿的阳光从花瓣形状的落地窗透射了进来,勉强照亮了屋内。   这种会议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得开个好头啊。   ——   “因为某些原因,我损失了非常多的记忆,能记得的事情很少,关于皇宫里面的事情基本上可以用一概不知来形容,不过现在局势可能已经不是我离开之时的那样了……好的,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基本上没有以前的记忆,除了重要的人我大概还记得之外,其他的细枝末节恐怕都很难响起了,在宫中生活不容易,即便我现在顶着爵位和皇女的身份——这恐怕才是最需要注意的事情,我必须比常人更加小心谨慎。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些关于这个宫廷里面的信息,同时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打一下掩护。”   下面的人大都没有说话,连表情都没有这么变化,既不失望,也并无兴奋的表情,只是一直看着我的脸,等待着我接下来的发言。   这副表情让我感到莫名心慌。   我看了一眼希格梅因,他是除了芙莉德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我情况的人,不过他似乎接受得特别快(或者说默许),而且也会在某些关键的问题上提醒和保护我。   不……我似乎忽略掉了艾尼克希亚,聪明的女公爵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过她没有声张,倒像是在刻意陪我演戏。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尽早对自己的手下人提出这件事情的原因,只要是刻意用尖锐问题为难我的人都很容易刺探我的,都会在我的身上察觉到一些异样,我现在必须先给自己手下人交代这件事情,免得到时候捅出什么问题来——这相当于我在寻求手下人的协助。   但这样的话,我必须相当信任手下人,而他们也必须对我相当忠心。   “当然可以。”阿福毕恭毕敬地说,“职责所在。”   “臣下也是。”   佩里亚丝和希格梅因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芙莉德低着头,她自不必多说。   而艾格特只是点头,似乎并没有在听的样子。   我扫视了一圈,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没什么麻烦的话,那就继续……   ——   “我们来谈谈关于那件事情。”我说,“过两天或许我就会去见一次国王……呃,我是说父王,过几天我需要去见他,以证实我的身份,还有地位。”   “陛下可能已经得知了您回来这件事。”佩里亚丝说,“这几天的消息都已经传开了,想必国王陛下也知道了这件事。”   “这是好事。”我说,“免得唐突了。”   “说不定会比想象中凶险。”芙莉德在一旁小声说道。   “说起这个,我这一次会去提……我有三片小封地,威塞,格洛斯特,多赛特,这三片地方原本是我的,但现在应该已经不在我的手上了,我要提出的要求主要就是这个。”我竖起手指,轻声问道,“你们知道它们的情况吗?”   按理说,艾丽娜这一次的离职就跟去修道院做修女或是应征入伍远征的一样,会暂时或永久地失去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如果在我离开期间国王去世的话,那顺位继承的应当是索瑞利安,就算我回来了,恐怕也没我什么事情。   “臣记得……”佩里亚丝摸着下巴,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句话我就在这里说啊……”我清了清嗓子,“以后这样私下开会的时候不需要用谦辞,如果要用也没关系,只是不需要刻意用就是了……你继续。”   “是被分给了,因为当时的您并未说明归期,那些封地没人管,恐怕会荒废,所以就被暂时分给了索瑞利安王子和莉莉丝公主,其中威塞和格洛斯特在索瑞利安王子的名下,而多赛特在莉莉丝的名下。”   “是这样啊。”我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去父王那里的时候我得提一提这件事,我得把自己曾经的地盘都拿回来,没地盘我可就一点实权都没有了。”   这么说来,这个领土的问题的确是重中之重。   ——   会议仍然在继续,想要在短期内弄到钱,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寻求资助和出售贵重物品,后者先不谈,前者需要的是人际关系,我得找和艾丽娜关系好的人,不然可不容易借到钱。   “说起这个,有哪些贵族和我交好的吗?”   “麦西亚公爵。”佩里亚丝就是在第一时间回答了我。   “麦西亚公爵?”我摊了摊手,“麻烦你们,在列举人名之前先给我介绍介绍。”   “很有权势的一位大公爵。”希格梅因简单地回答了我。   “就这样够了,重点是什么?”我竖起了手掌,示意就此打住。   “他曾经和您的关系密切。”佩里亚丝也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用最简单的话语概括出了她的意思。   “好的。”我说,“等把这些事情办完之后,我就去拜访一下公爵……还有别的吗?”   随后又是几个不大不小的贵族,还有一些个其他领主的廷臣,我把这些名字都暗暗记下,以期在未来的某天派上用场。   ——   “差不多了,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   在得到了我的允许之后,所有人都准备离席。   “最后一件事情。”我看了一眼身上的漂亮长裙,之后望向了窗外的雨景,“谁能陪我去买一趟衣服,我实在是穿不惯这样的华服,真够不方便的。”   或许我的这句话有什么魔力,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些许温和且会心的笑容。   说实在的……我也想做一个单纯的,无忧无虑的漂亮少女啊。   我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托着脸,不自觉地撅起了嘴,露出一个哀怨的表情。 第四幕 剧团 第四章 拜谒之间   第四章 拜谒之间 1   .   “让我想想看……”   我在自己的衣柜里翻着衣服,小声地嘀咕着,芙莉德就站在我的身边,穿着她的黑色长袍,一直没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一同花了两天时间整理城堡,尽管硬件上的缺失没有得到填补(比如破掉的墙壁和屋顶之类的),但却已经把城堡里的灰尘都清理了出去。当我们灰头土脸地从城堡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看着干净整洁的屋子,心中涌起的却是相当自豪的情感。   但愿这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开端。   .   “马上我就得进宫里了。”我耸了耸肩,“可得小心一点,可不能让国王讨厌我。”   “您似乎很抵触称国王为父亲,我说的对吗?”   “是。”我叹了口气,“想要一下子接受这一切,对我来说恐怕有些难,或许得花点时间来适应这种全新的家庭关系了。”   “其实没有那么困难啦。”   “说真的,我依旧很怀念那段和只你在一起的时光,虽然很短暂,但却很开心。”我弯下腰,并着膝盖,从衣柜里拎出了一件长裙,把它扔到了床上,“不用思考别的,不用担惊受怕,不必害怕,也不必考虑钱,不必考虑人际关系,只需要考虑怎么样不惹你生气……总之可没有现在那么麻烦,有时候我觉得,如果就那样和你一直在一起……或许也是不错的人生,至少不必费心思考虑这么多事情。”   “又说怪话。”她把手臂抱在了胸前,“当时的我只是在当作照顾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罢了,我可不是因为……”   “那你是承认了?”   “没有!” .   尽管有些不太情愿,但我还是默默地解开了亚麻色的长袖粗衣和方便的男士长裤,拿起了那件漂亮的宫廷裙装,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身下,抬起光溜溜的双腿,把它们伸进了裙摆之中。   在我露出自己后背和胸前的肌肤之时,芙莉德的视线还是稍稍偏过去了一些,倒不是说羞赧,只是下意识的礼貌动作,至少不是直视着更衣的我。   指尖触碰到了衣服上的花纹,那大概是白蔷薇形状的刺绣,倒还蛮漂亮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并着大腿,手指拎着裙子的两侧,稍稍用力地往上提,直至自己的小腹上方,然后挨个地穿上了袖子,拨开身后的长发,细致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帮……”   在我正试图用手指去勾身后的扣子,刚刚出声时,芙莉德就绕到了我的身后,帮我扣上了我的背上的扣子。   “谢谢了。”   “这里有长袜哦,我记得路上的时候您很想试试看来着的。”她凑近了脸,一只手按在我的大腿边,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块白色的长布片,在我的眼前摇晃着。   她难得地在逗我玩。   “我不喜欢穿长袜子,虽然说是很舒服啦,但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我坐在床上,晃着小腿,“比起长袜我更想用一圈一圈的绑带,那感觉都比这个好。”   “可是宫廷没有绑带的罗马凉鞋哦。”她只是笑,“而且今天可有些凉快呢。”   “明明刚出太阳。”   “我不管了,随你便好了。”她笑了一声,而后故作生气地背过了脸。   “到时候了。”我扣上了袖口的扣子,朝着门外走去。   “愿您一切顺利。”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扭过了头,注视着遥远的窗外世界。   . 2 .   “要臣同行吗?”   当我走出城堡大门之时,希格梅因合上了大门,站在我的背后,轻声询问道。   “送到门口就行了。”我点了点头。   “乐意效劳。”他微微低下了头,安静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   今天的确是阳光普照的好日子,鸟儿在碧蓝的天幕下歌唱,前些天下雨留下的水坑仅剩下一点儿深色的水渍,青绿色的枝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色彩鲜明得像是画家刚涂上的颜料,我还能瞥到一只灵动的精灵——那大概是一只正在闲逛的橘色老猫。   某些个贵族正在训练自家的猎鹰,我不时地能够看到鹰隼疾冲过云层,而在数秒之后朝着下方俯冲。   我拎着裙摆,微微踮着脚,沿着青色的石板路向前缓步而行,穿过自家的前中庭,抵达了通往王城的那条路上。   “就到这里,谢谢你。”   “请您注意安全。”希格梅因把一只手搭在自己胸前,行了个骑士的礼节,而后退下了。   我微微抬起头,望向了那仿佛高耸入云的巨大城堡。   即便是如此遥远,我依旧能够看到那仿佛昭示着荣耀的王家徽记,如藤蔓一般盘在城门和墙壁上的,粗大却细致的浮雕,以及那漂亮而修长的外层建筑骨线条,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被修长尖塔和灰白色装饰物包围着,美不胜收。   “但愿这一次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轻轻地放下了裙摆,朝着那高大的城堡走去。   . 3 .   首先我得明白一件事——我既是女儿,又是臣子,又是继承者,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胡作非为,也并不意味着我可以随意提出要求。   恰恰相反,如果我和我和国王起了争执,或是因为意见不合而闹僵了,他甚至可以把我扔到地牢里面去。我更多的是扮演臣子和继承者的身份,至于女儿这个身份,只不过是很小的一环,甚至于可以不介入考虑的一部分。   只要我起了威胁国王的念头,我恐怕就会被立马抓进去吧。   国王会为了自己考虑,也会为了这个国家而做出选择——嘛,突然觉得有些人情味淡薄了。   我在侍卫的簇拥下步入了王宫的走廊,这里的装饰比任何我所见过的城堡都要精致华美,几乎是从未见过的,近乎高耸入云的建筑线条,两侧的除了相应的彩绘玻璃窗之外,剩余的则是无数精美的,关于宗教绘画的浮雕——和那些彩绘玻璃上的内容十分类似,但却更有灵动的感觉。   如水纹般扩张开的半弧形阶梯,玫瑰花瓣形的窗花,连续的拱形走廊如同联结起的波浪,交叉的十字形的顶部装饰,尖肋拱顶的长廊带来极具表现力的视觉感官,铁栅栏也运用了形态多变的花纹和拉长线条的方形的雕花,两侧的侍卫挺着自己后背,穿着沉重的盔甲,如雕塑一般地伫立着,绘画着百花的长地毯上点缀着色彩不同的装饰纹路。   碎片般的光辉从穹顶的最上方坠落而下,如此耀眼,如同光辉乘着玻璃的碎片坠落于此。   仿佛步入一个光明而辉煌的世间。   “呼……”   我暗自握住拳,深呼吸着。   .   穿过无数的回廊,我抵达了这个国家的大厅门前。   “就是这里了。”   带路的侍从恭敬地弯着腰,而后退下了。   就像是早已下定决心了那样,我推开了这巨大的门。   吱呀——   白金色的穹顶上绘画着神指引的晨星,天使的羽翼散落在大地与王国之上,天父的光辉笼罩着每一个信奉他的人;高大而纯粹的向上空间,高耸的尖形束柱,如此之高的穹顶和玻璃线条,带来如同腾飞一般的感官;红蓝色的花窗绘画着图案,螺旋形的窗叶在日光下投来些许如同神明影子的印记。   在进入的瞬间,我的双眼仿佛都要被这美丽的光景灼伤。   这个国家的王就坐在不远处的高位之上啊,那个身着红色披风,头戴着金色的王冠的,周身的衣装被精美的金色装饰包围的的国王啊!   他就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交叉的宽形剪刀梯上则站着他的其他臣子,如同一个完全展开的宏大乐团,他们就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在我踏入这里的瞬间,将所有的视线都投到了我的身上。   “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孩子。”   最高位的国王似乎是因为激动而站起了身,我微微仰起了头,得以注视那个老年男人的脸。   深邃的双眼,白色的胡须和眉毛,长着青斑的胳膊和脸部,皱纹布满他的额头和脸颊,握着权杖的手背上满是皱褶和斑纹,如同诉说着他的年岁和智慧。   心突然像是被某些东西塞满了那样,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来,孩子,让我看看你。”陌生的父亲朝着我伸手,让我靠近他的王座。   他的目光如炬,我无法拒绝。   我小心地低着头,优雅地拎起裙摆,沿着开角极大的阶梯左右上行,路经了数个大臣的身边,我尽可能地不去与他们对视,但我依旧能够看到他们白金色的衣角,也能感受到某种打量的视线。   整个大厅忽而变得极为安静,仿佛声音都被隔绝掉了那样,回荡在大厅中的,只剩下我的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如同被敲响的铜钟那样沉重。   最终,我走到了国王宝座的面前,面对着年迈的国王,也面对着高悬着的王国徽记,拎起裙摆,屈膝行礼。   “来,我的孩子,再走近一点。”   我顺从地低着头,缓缓地靠近了国王,而于下一刻,国王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入了他的怀中。   这或许是一个……属于父亲的拥抱。   “欢迎回来,漂泊在外的孩子。”他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我的心仿佛都快要因此而流泪。   “我非常想念您,我亲爱的父王。”   缓缓地松开怀抱,我退开了两步,而卡洛曼国王也因此重新打量起了我。   下一刻,我忽而感觉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   “我挚爱的孩子……你……”他的视线在接触到我的左手之后变得极其惊恐,尽管一瞬,但我还能够捕捉到那一丝细微的,愤怒的表情。   就像是瞬间移动到热带雨林那样,我背后的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   我小心地转动着眼睛,视线缓缓下移,尽可能不着痕迹地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我手上到底有什么?   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个指环,那是历代的先王给我的,布满神秘雕文的指环,可以用灵魂换取他们力量的暗金色指环。   是这个东西!   这是前段时间我一直戴在手指上的指环……难道说国王是看到了这个?他知道这个指环的存在?   而且……他会为这个东西感到愤怒?   我下意识地缩回了左手,把颤抖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背后,连续退后了好几步。   手心也开始了冒汗。   这可不是好事啊!   我该怎么说……完全没有想到有这样一出。   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准备关于这玩意儿的词儿。   我看着卡洛曼国王的脸,此刻他的脸已经被阴晴不定的神色所覆盖,嘴唇似乎是因为愤怒而颤抖。   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搪塞过去?还是说实话实话?   我看着面前的国王,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   “这个是……”   “父王!”   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宫门口传来了,我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看到了一个站在大门口的高大男性。   只需要第一眼,就能够认定这人是个绅士,是个品德高洁的人。   齐整的亮色正装,垂落到脸颊两侧的金色中短发,凸显出他俊朗而真诚的脸,那双蓝色的双眼仿佛因此而更加明亮真挚——此人必定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腰背笔直地站在大门口,抬头看着我与国王。   他刚刚称卡洛曼国王为父王,那么他肯定是我的弟弟,也就是二王子索瑞利安,真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行礼之后,索瑞利安王子便立刻沿着阶梯快步上行,来到了我和国王的身边,半跪而下。   “听说姐姐回来了,儿臣便有些急切……”他故意地瞟了我一眼,“还请父王原谅。”   “无事。”   “说起这个,我愿意立刻归还格洛斯特给我挚爱的姐姐,这原本就是她的领土,我只是暂时管理。”非常突然地,索瑞利安王子直接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愿我挚爱的艾丽娜能够宽恕我在她土地上的所作所为,如果能够饶恕的话,我愿意立刻将这片土地的管理权和头衔归还给她。”   “诶……”   索瑞利安的发言一时间让我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还领土这么爽快的人,而且他这一番话也把我刚刚的尴尬化解了——刚刚的气氛我恐怕根本无法提出这个要求,直到他说出这番话之前,我还在为这件事情而发愁。   他提出这个要求说实话还是有些唐突的,而且他这么快就能够接受这个关于土地的要求,说实在话我……实在是难以置信。   这未免太过开门见山了吧。   “尊贵的姐姐,您是否愿意接受……”   “当然。”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我同意了索瑞利安的提议。   管他的……总之先接受再说,这可是来此的目标之一,虽然没有全额完成,但至少回避了某个惨剧。   不过说真的,我不太清楚自家的这个弟弟在想什么。   “父王呵……还请同意。”   “好了好了,既然你如此愿意的话。”卡洛曼国王似乎也因此消了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和蔼表情,“既然艾丽娜回来的话,那就此恢复她的王女的身份吧。”   “儿臣……万分感谢。”我低着头,即便是拎起裙摆行礼,左手也一直放在身后。   算是有惊无险。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国王回身坐回了他的位置,几乎是有些不耐烦地赶我们出去。   “儿臣告退。”   我长舒了一口气,和王子一同退下了。   说实在话,我其实挺感谢突然杀进来的二王子的,如果没有他的话,恐怕这些目标我一个都完不成。   而且,直到最后的话,他似乎是在以最快的速度带我逃离这个大殿。   我看向了在我侧面的王子,他似乎也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我和他一同离开那个大厅,我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第四幕 剧团 第五章 调查(1)   第五章 调查 1   索瑞利安王子和我一起走出了城堡的大门,或许是某种默契,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而在踏出的瞬间,却又无言地相对而视。   我微微眯着眼睛,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那样,注视着门外明亮的天空。   “许久不见了,我挚爱的姐姐,您的美丽比往日还要耀眼夺目,与那美神相比也不逞多让。”   陌生的弟弟缓缓开了口,他对我的称呼也是“姐姐”,就跟莉莉丝对我的称呼一样。   或许艾丽娜和索瑞利安的关系并不差?总之我得先确认一下。   “许久不见,我亲爱的弟弟。”   彼此间简单地寒暄了一下,而后像模像样地向着对方行礼。   “很感谢你。”我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措辞,“至少帮我解了围……哎,真是的,也不知道父王为什么提那么多刁钻的问题。”   比起直来直去的提问,我更倾向于从侧面提出疑问,这样或许能够从很多方面……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一句不合适的话随时会激怒与你交谈的对象,这点我在前生早已体验过了。   既然有一些人际方面的经验,不如就把它应用在这一生上。   “我也只是刚好要见父王……”   “还真是凑巧地过分了。”我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说着像是揶揄的话。   一切都刚刚好,的确让人觉得有点儿……是不是太过凑巧了一些呢?说不定从我进入城堡开始他就在跟着我,虽然只是猜测,但却不能够否定。   “呃……好吧,确实我只是来……”索瑞利安摊了摊手,“我的确是因为听闻姐姐的回来,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赶到大厅里面的,也是正巧碰到了那一幕。”   他好像没说谎,但总感觉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我现在倒是不用逼问,只需要不着痕迹地聊聊天就行。   现在除了小心谨慎之外,也不能够操之过急,我还希望自家弟弟能够帮助一下自己呢。   “刚刚你是看到了?”   “差不多,我眼神还算不错……而且很少看你退后那么多布,想必也是难得地遇到了一些难题……呃,我是说或许是被斥责了吧,也就顺路上去帮着解了一下围。”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注视着我,我能够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真诚。或许他只是因为这个念头而选择对我出手相助的,我也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停留。   接下来的是,关于那片名叫格洛斯特的领土的问题。   “那片领土,格洛斯特城,真没想到你会在那种时候提起这个事,而且就……那样直接提出了请求。”我尽可能自然地微笑着,说道,“别告诉我那也是你只是为了忽悠父王而说的话。”   “当时不是,亲爱的姐姐,我在当是所说的话并非欺骗和敷衍,关于格洛斯特的话并无半点谎言,那个城市我会在下个月交还给您,只求您能给我一点时间用于整理那些杂乱的账目。”索瑞利安屈身回答,并无半点敷衍与不敬之意,“不过我也把话挑明,关于另一座城市,威塞,我现在并不能立刻交还,城市里的账目还没有处理完,而且现在是与远东商人和雅各人交接商贸的关键期,在这种时期临时交接的话,账目恐怕会变得一团乱,我还想留个好商路在那个城市里呢……如果要交还的话,恐怕要到秋季之后了,不过不必担心我食言,诚信一直是我的准则,这些城市回到您手中之后,恐怕会如同您的美貌一样,焕发出无限的荣光吧。”   “你说话真好听。”我侧过了脸,忍不住笑,“抑扬顿挫的……就像唱歌一样好听。”   “希望姐姐能够满意。”他大笑了几声,把手背在了身后,“我是说,两个方面的……呃,差不多就这样。”   “说实话我非常惊讶,你能够把这些东西都还给我。”我把双手交叠在了自己的胸前,与他对视着,“原本我以为你们都不会交还这些地方呢,只要你赖着,我也拿你没什么办法,毕竟我现在着实是无权无势,而且印象中贵族们的东西都很难拿回呢,特别是……”   的确难以想象他的慷慨与正直,他能做出这些,恐怕不只是因为单纯的血缘关系,而更多的出自他内心的选择和承诺——正如他注视我时所投射出的那种真诚的气质。   我应该可以信任我这个弟弟。   “那并不是我的风格,更何况我认为那并不合适,亲爱的姐姐。”   “说起这个的话……”   “嗯?”   “关于父王那边的事情……就这点上,我不太想隐瞒你,”我咬着嘴唇,取下了左手上的暗金色指环,把它搁到了手心里,伸出手,放到了索瑞利安的面前,“这是我在国王山脉那里拿到的,父王好像见过这个指环,而他也是因为这个东西而感到了愤怒……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愤怒,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你见过这个吗?”   “不知道。”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也是啊。”我也松了口气,默默的把指环戴回了自己的手指上。   “既然您回来了,那我恐怕……就是不知这句话当讲不当讲了。”   “怎么?”   “说实话,您回来的并不是时候……”   正当我准备继续往下听时,他忽而收了声,目光投向了逐渐靠近的一个人。   那大概也是个贵族打扮的人,高领的上衣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看上去格外高大英俊,绛紫色的头发似乎并不属于这个国家的人种,微微上翘的胡子让人能多少猜测出他的年纪。他就这样一手挡在自己的身前,昂首阔步地,视若无人地在我与索瑞利安王子的注视下走入了宫殿。   并非我的错觉,索瑞利安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别的深意。   “下次有空再聊吧,近期我可能会留在王都。”王子默然地向我鞠了个躬,“那么,告辞了。”   “再会。”   说完他便迈步离开了。   我扭过了头,望向了那个向着宫廷里面的身影,很奇怪,尽管我没有之前的记忆,但我却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加纳隆伯爵……好像是这个名字,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   . 2 .   “今天的情况如何?”老管家见我回了家,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抹布,毕恭毕敬地走到了门前,迎接我的回来。   “还算顺利吧……”我长舒了一口气,提起小腿,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把脚上的鞋子脱掉,“脚酸死了!这鞋子真是穿不惯!”   我说的当然是尖头且有鞋跟的宫廷鞋,虽然说上脚的确是挺好看的啦,但或许是因为那场漫长的旅程(一路都是宽靴子),我却有点穿不惯它,走几步路还好,走久了脚就会又酸又疼,特别是脚趾……呜啊!真是讨厌!   我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脚不自觉地踮起,跳了几小步,直接把鞋子和袜子丢到了一边,干脆就光着脚往城堡里面走。   “您是脚疼吗?”阿福耐心地扶着我的隔壁,“需要帮您按按脚吗?”   “我还是自己来吧。”我愣了一下,声音越变越小,“那样的话,未免太过奇怪了吧……”   阿尔弗雷德应该没有听到我说的后半句话。   被人这样握着脚……   让老管家做这种事情,未免太不合适了点,他可能真没多想,但我却有些不太好意思。   “请您吩咐女仆做吧。”阿福见到我不太愿意,也只得点头。   “去做你的事情吧。”我耸了耸肩,朝着自己的房间小跑而去。   背后传来了老管家收拾东西和叹气的声音。   .   几乎是在回城堡的下一刻,我就想尽一切办法地脱掉了宫廷正装,换上了极为轻便的那种,少有装饰的素色薄长裙,这原本属于下面的平民或是农家女难得的装束,在这里却显得很有失体统,阿福和希格梅因也都有提到过这样不太合适。   但是这里可是我的城堡诶!我才不要管别人呢!   不过我还是给他们留了点面子,没有真的去换农妇或是下仆的那种宽裤腿的亚麻布裤子和衣服(那种其实更加方便活动),估计我要是穿着这样的东西在城堡里晃的话,就算是逼着我,他们也会把我那身下人的衣服扒掉的。   哎……还有这样的限制啊,真是的。   .   我把裙摆卷了起来,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木桶,绷着小腿和脚背,缓缓地靠近着那桶清水。   “唔……”   我深吸了一口气,脚尖试了试水温,在确定水温合适之后,把脚伸了进去。   艾格特就站在我的身边,胳膊上放着一条干毛巾。她也很少说话,只是伫立在我的身旁,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现在的我就在洗澡间里面,令女仆准备了热水,而自己则就此泡脚。   足部酥酥麻麻地,热水包裹着的感觉的确舒畅到不行。   我笼着手,脚趾挠着木桶的底部。   我其实很想和人聊聊天的,不过看艾格特一副出神的模样,也就打消了这个乱糟糟的念头。   大约十多分钟之后——   “扶我回去休息。”我把脚用毛巾擦干了,对她如此说道。   . 3 .   我很快地回了自己的卧室,跳到了自己的床榻上,芙莉德也坐在我的床铺上,在我进房之后便一直看着我。   虽然说刚刚泡过脚了,但却还是有点酸胀感。   “唔,脚还是不太舒服呢。”我缩着脚,自言自语着。   “那来吧,把您的可爱的小脚给我。”芙莉德坐在床上,朝我伸出了手,歪头看着我。   诶……其实倒是没什么问题啦,如果是女孩子帮着按摩的话,倒是没有男性那么难为情了。   我现在怎么样说也是少女诶!   不过说实在的,她这番话相当怪。   “别说得那么奇怪!”我瞪了她一眼,“只是揉揉脚而已嘛,为什么故意用那种让人难为情的说法!”   几乎是有点儿恶趣味地,她一把抓住了我的两只脚,半闭着眼睛,故作享受地捧着我的脚。   “说实在的,您的脚真的很漂亮呢,”她一边按着我的脚心和脚趾,用言语刺激着我的羞耻感。   “好生气!”   我脸却在不自觉地发热,说实话我现在很有一种想一脚踢过去的冲动……但却又因为某种羞耻心而不太愿意这样做,也就半推半就地让她一直握着我的足部,让她柔软的手指按着我的肌肤。   真是的,明明只是按摩……却搞得好像自己在被耍流氓一样……   “好好好,我不说那种话了。”   她挑了挑眉毛,慢悠悠地说道。   “说起来这段时间我在想一个问题。”在享受着她的按摩之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什么?嗯?”   “你说,我是怎么样死去的呢?”   “诶?”   “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说我是被人谋害的,那么到底是怎么样被杀死的呢?这可是我要调查的头等大事哦!”   细细想来的话,这个问题是了解我过去的一个相当好的着手点。   “嗯……也是呢。”   “嗷呜!”   她忽而用了一下力,舒畅感和轻微的疼痛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弓起了后背,同时缩起了自己的后背。   “露出来了,裙子的下面……”   我咬着嘴唇,艰难地移开了视线,用手扒拉着裙摆,以盖住自己屁股,说实话因为裙子的束腰比较高,一旦以这个姿势的话,自己的下半身恐怕都会因此而暴露在外了。   “有什么关系嘛……我见的还少吗?嗯?”她轻声说道,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   不自觉地蜷起了自己的膝盖,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后靠,几乎是完全弓起了后背和大小腿,脚趾紧缩着,她借此压近了很多,银色的发丝垂在我的腿上,带来有些冰凉的触感,她的脸也就此靠的非常近,表情似笑非笑,我几乎都要被她压在身下来,而且她的手还一直抓着我的足部。   好奇怪的姿势……   自己身体突然有些奇怪……   不行不行!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啪嗒。   “呃……”希格梅因似乎闻声赶来了,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露出了些许闪躲的表情,随后便打算偷偷跑掉。   “先别走,我有一个问题。”我赶忙喊住了希格梅因,而他虽然及时地停住了脚步,却依旧固执地背过了身。   “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他的声音有些闷。   “我以前的剑术怎么样?”   “剑术?”希格梅因愣了一下,而后回答了我,“非常厉害的。”   “有多厉害?”我想了想,“大概就和你相比吧,如何呢?”   “呃,让我想想看……”希格梅因不自觉地转过了脸,眉毛都挤成了一团,“大概能够和我对练十几个回合吧。”   我也翻了翻眼皮,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是遇害的,这点你们俩应该都知道。”我竖着手指,在空中画着圈,“但是我死掉的时候却是无声无息的,而且我也的确没有在自己的躯体上找到任何大面积的伤疤。”   他们也就此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收回了手,询问着下一个要素。   “说起这个,我有没有把剑搁在床边的习惯。”我问道。   “的确有。”希格梅因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了起来,“那么这么一说的话……”   “既然是无声无息地,没有惊动外面的人,我身边既然一直摆着武器,我就假设我是在晚上被杀害的……那么我有理由确定我是被毒杀的。”我如此说道,“这样一说的话,那肯定是有人在下毒,说不定就是和我亲近的人做的。”   房间内外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相当凝重。   “好啦,别看啦!”我大喊了一声,“你是还要看多久?”   “非常抱歉。”他朝着我道歉,立马关上了门,慌慌忙忙地逃掉了。   “好啦……”芙莉德有些扫兴地松开了手,把自己的身体往后挪了挪,“说起这个的话,下午想不想出去逛一逛?”   我看向了窗外,现在还只是下午而已。   “等会一起出去走走吧。” 第四幕 剧团 第五章 调查(2)   . 4 .   “殿下……”   当我在门前穿鞋更衣之时,老管家有些担忧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叫我大小姐吧……或者用您喜欢或顺口的昵称,就像我喊您阿福一样。”我一只手扶着门框,微微曲着膝盖,另一只手的手指则伸到了脚上的鞋子里,稍稍用力,把自己的足部穿了进去,“只要我能够听得懂的话……叫艾娜,艾琳,艾丽这样的,其实也都蛮好听呢。”   说完我松开了手,先象征性地跺了跺脚,侧过身子,抬起脚跟,鞋尖微微点着地面,顺着自己的大腿往下看去,裙子虽然掩盖住了大腿,但是却掩盖不住漂亮的小腿线条和白皙的肌肤,如果继续往下看的话,就能够看到微微踮起的深色鞋子,相当瑰丽的鞋子线条……还有漂亮的脚踝和足背,诶嘿!感觉不错,蛮好看的。   我交叉了一下脚步,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圈,白金色的裙摆轻轻地飘起,展露出我的膝盖和一丁点大腿肌肤;同时稍稍抬起手,金线装饰的宽袖随着胳膊在空中悄然舞动,如同两朵相互交织的花瓣;金色的长发随着旋转而从肩膀上滑落,鬓角的头发让脸感觉有点凉飕飕的,视野的一角偶尔也能瞥见一点点金色的影子。   哒哒——   在停下的瞬间收起双手,缓缓地压住裙摆,指尖悄然无声地勾起了裙摆的的布料,脚就像是舞步收场那样点着地,左边的肩膀微微向前,一部分长发顺着肩膀而垂到胸前,意外地很优雅,表情也意外地很妩媚。   不过,或许是我的这一番话有点超出老管家的接受范围了,阿尔弗雷德愣在了原地,花白的眉毛拱得老高,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   “说真的,都是自家的人嘛,在平时没有必要那么拘谨的,我也不是很在意礼节的人,我只是希望我的臣子们能轻松一点地活着。”   “容我说一句……殿……大小姐您这一次回来变化很大啊。”老管家叹了口气,“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在某些方面,可在某些方面却和以前相差无二。”   “是不好的习惯吗……”   “那倒不是,说实在话,的确是要比以前更好相处了一些,而且要比以前更加温和了,唉!就当是我这老骨头胡言乱语吧。”就像是被触动到哪根弦了一样,阿尔弗雷德长叹了一口气,转身退下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退回房间的管家,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言。   . “准备好了吗?”   正当我发着愣时,芙莉德走到了我的身旁,整理着她领口的针织绳结,她倒是难得没穿那一身黑色的长袍,而是换上了白色领的衬里和浅红色的高腰裙,下摆直垂到小腿肚,深色的外部布料让她的衣物显得更加有层次感和立体感,本人也因此显得相当精致,她本身就是个美人,这样的打扮让她显得更加俏丽可人。   “只是出去走走嘛。”我拉长了声音。   “也是呢。”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她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紧紧地把它抱在自己的胸前,就像是情人一样深情款款。   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你今天是怎么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却相当喜欢她这样亲昵的举动。   “我就是想抱抱嘛……”她撅着嘴,蹙着眉毛,一副可爱的表情。   我知道她肯定是故意的啦,但是我就是喜欢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或许真的是越来越熟了,她从一开始的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慢慢地转变成了现在的这种,偶尔还会逗弄我和撒娇的状态。   “和一开始见你之时的模样不太一样呢,感觉变了好多。”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芙莉德突然轻声说,“人是不会变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那刻在灵魂之中的本质和人性,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又不可爱了。”我用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了她的下巴,露出她纤细白皙的脖颈,连她的目光都变的有些迷离了起来。   “呜啊,有一点感觉了,您知道是哪里吗……”她的嘴角缓缓上扬,紫色的双瞳一直与我对视,忽而说起了极其糟糕的话。   我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那样,说不出话来,只得缓缓收回了手。   “机会难得,我也想多享受一下,属于少女的,和您一起共度的时光。”芙莉德忽而靠近了我的耳畔,吐气如兰,声音香甜,“何必一直苦大仇深的表情呢……多享受一下‘快乐’的感觉,恐怕才是真正的人生乐趣哦。”   她的言语如同恶魔的引诱一样甜美,搅动着我的欲望和冲动。   “再这样下去可就没法出门了哦?”   我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关系嘛,在房间里,在床上,在被子里,一样也可以‘逛街’哦?”她的声音如同藤蔓一样直往我的耳朵里钻,“把其他人喊上也没问题哦……比如说那个认真的副官小女孩,我猜只要您提一个小要求,她就会‘认认真真’地完成哦……”   糟糕,自己的大脑也开始变得一团乱麻了,脑子里一直在闪过那些糟糕而香艳的画面,呜哇……这样可不行!   “好了好了!”我咳嗽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并起了膝盖和双腿,“出发吧出发吧,再不走可就晚了!”   可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真的是越来越危险了……   今天她是怎么了啊……真有够奇怪的……   她也收回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抿嘴笑了一下,而后和我一起走出了城堡。   . 5 .   王都相当之大,每一个城区的,且先不谈最为繁盛的商区地段,光是一个分教区都比一个小镇大得多。据说整个王都有近十三个城区,就先不谈城市繁荣度,光是这个面积就已经非常惊人了,整个城市所能容纳下的人数自然也是大得惊人,在夏季商贸集会的时候,整个城市的人数恐怕还会在更上一层楼。   只是这个城市所能容纳下的财富和居民,甚至于比一个小国还要多得多。   不过这样的庞大的城市却在较早的时候设立了最外层的城墙,稍稍限制了一下整个城市的规模(即便如此依旧也是庞然大物),城市内的人口随着常年的统治而日益增多,原本的房屋数量也已经不再能满足这个城市的需求,按理说只能向外扩建,但高大的城墙却也多少限制了一些发展空间。所以,除了建立起一部分城外小镇之外,能做的只有把城市内部的房屋进行重整和规划,以建立下更多的房屋,所以整个城市看上去会显得比外面的小镇拥挤一些,道路也显得狭窄了不少。   而我和芙莉德就走在商贸区的大路上,虽然说道路拥挤,但整个城市却还有相当先进的规划方式,把行人与车道分隔开,所以尽管城市显得狭窄,但却井然有序。   “诶……”   虽然说我和芙莉德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只要不招摇地向前而行,路人最多也就多看几眼就匆匆离开了,更不会有什么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偶尔也能够听到一些窃窃私语,也能够听到那么一些赞美和惊讶的话语——或许是看到了我和她牵着彼此的手吧。   为了能稍稍方便一点(如果我能再高一点的话就轻松了),她并没有挽着我的胳膊,只是牵着我的手,可能是心里还剩着那么一点点男性的感觉,说真的……总有那么一点点情侣的感觉呢?   “您怎么了?”她歪头看着我,浅粉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看得我目不转睛。   “说实话,我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有这样规模的城市,这着实让人惊讶。”我艰难地移开了视线,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比预想中的要大很多呢。”   我们沿着街道,闲庭信步一般地闲逛着,走在高大建筑物的阴影之下,走马观花地看着周围商贩的小物件儿,这里的商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让人目不暇接。   .   “居然会有高地人搬到这个国家的,真奇怪。”芙莉德指着路边的一个摊贩,轻声说。   据她所说,高地人有一个外貌特征,那就是红而黑的皮肤,那是因为高地人所居住的地方出于高原之上,长久的阳光暴晒让他们的皮肤呈现出过度健康的红润,而她所指的那个,就是一个高地人商贩,听说高地人的国度虽然遥远而环境艰苦,但却生长着很多珍奇的动物和药物,因此即便路途艰险,也会有商人来连通其商路——那些东西会为他们带来丰厚到极致的财富,甚至于高于远东的商人。   “芙莉德,我在想从什么角度来调查关于我的事情。”   走在人流纷杂的路上,我小声地谈论了起来。   “您是说入手点吗。”   “嗯,我之前已经提出了几点,从账目入手,还有从死因入手,除了这两点之外,你还有什么样的想法。”我说,“我觉得应该还有更多可行的方式……”   “从亲近的人入手,就好比阿尔弗雷德和希格梅因……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虽然忠心,但却对王都的情况不甚了解。”   “嗯。”   “试着去找您的妹妹,或者那几个关系密切的大公爵,我认为可以把很多事件联系起来考虑,话虽然这么说,但入手点却依旧在过去的熟人身上,寻找以前计划的实行者和密谋者或许是一个重要的手段,此外还有探索……”   她在说起这个的时候倒是认真得让人怜爱。   . 都让开——   一伙气势汹汹的男人几乎是横冲直撞地从我们的后方走来,虽然目标并非我和芙莉德,我和她却正好在路径上。   那伙壮汉看上去像是去寻仇的,走得飞快,而且根本不顾及周围的人,估计再过几秒钟就会与我们接触——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他们掼倒在地了。   “以前的部下,还有教会……”   芙莉德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微微仰着头,喃喃自语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下去她会被撞上的!   “小心!”   我迈出了一步,而后拉着芙莉德退到了一边。   人群的脚步声在下一刻通过了——   我们也就正巧退到了路边的巷子里,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身体。   或许我那一下拉得有些过分用力了,当那伙人消失的时候,我发现她就依偎在我的怀中,而且有些糟糕的是,我们彼此之前的胸部……就这样挤在了一起,虽然说都是正常大小的类型啦,但是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感却近在眼前,而且那种感觉……确实有些香艳。   她的身体比我想象中还要轻,而且又香又软……   现在虽然是在巷子里面,但却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诶……不过呢,我和她在一路上可没少见过在巷口和巷尾接吻的男女,这种事情似乎也不是什么很难为情的事情。   我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部,手指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她的腰,而后偷偷地向下方摸去,顺着她腰部的纤弱曲线,一点点下移,直到她的小屁股,还有她的大腿,就这样来回地轻轻抚摸着。   一开始我的手还有点哆嗦,但怀中的少女似乎默许了我的举止,我的胆子也壮了起来,有些肆无忌惮地抚弄了起来。   我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手脚都有点不受控制了。   “呐……我说啊。”她挑了挑眉毛,“现在的你比‘那个时候’更加亢奋哦?”   “呃,我也知道啦……”   其实说真的,现在确确实实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我是个男人,可能也就真的去亲亲小嘴什么的了,但是我现在可是女孩子诶……总感觉这样会奇怪很多诶!真的很怪!   虽然说很想现在就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但是我最终决定把它留到晚上的房间里,而不是在外的公众面前。   芙莉德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稍稍偏过了视线,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胸前,而后把我推开了。   总有点莫名失落的感觉诶……   在往后退的那一刻,我的眼角瞥到了一晃而过的人影,并非是路人,而是一直跟着的,类似于士兵的人,其实一路上我就感觉到了类似的目光,只是不太能够确认。   “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我侧着脸,扫视着周围,“我今天可没带半个武器哦?如果真的有敌人该怎么办呢?”   “诶……还真是麻烦了呢。”   “我会带着你逃的,如果真的碰到的话,到时候可不要把我的手松开了哦?”   “好……呢。”她的目光变得很柔软,温柔似水。   “好啦好啦,哪来那么多怪事情,继续逛逛呗……虽然说钱很紧,但是买一点点东西也是完全可以的哦?”   这样说着,我和她重新走回了大路上,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胳膊和我挽在了一起。 第四幕 剧团 第五章 调查(3)   . 6 .   或许是错觉,总觉得这里午后的时光长得有些过分。   下午的太阳缓缓下沉着,但阳光却感觉比中午那会儿的更加刺眼,要说的话,就像是沾了水的鲜柠檬。   我们沿着商业区的大路,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或许是因为不太愿意往远处走,我们也没有往很远的地方走,只是单纯地在商业区逛来逛去,而且很节制地没有买东西——或许是因为兴致不太高吧?   呃……好吧,其实是有些心疼钱,现在的钱恐怕得一直省着一点。   芙莉德偶尔也会在特殊的店铺前(我估摸着是那种和炼金学和神秘学有关系的店铺)驻足,但很多时候她也只是单纯地看一看,很快就又会离开。   每一次她转头离去之时,我都能看到她眼神里的那种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后又重新归于沉寂。   看到她略显落寞的表情,我也有些心疼,如果能够挣到足够多的钱,或是继承下这个国家的财产,我就帮她买下一整个店铺,也不用看她每次都露出这样苦闷的表情。   此外我能够看到一些守卫,大都站在街道的末尾,或是岗亭里面,也有巡逻的——和路人走在一起,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小偷小摸的事情只要跟他们本人没关系他们就都懒得管,只有比较大的骚乱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多亏这些巡逻的卫队,整个市场才不至于陷入混乱之中,有时候巡逻队还得帮着整治那些胡乱摆放的摊位,把他们全部都赶到应有的摊位区里去。   .   城市里有两个大修道院,因此能看到不少身着麻衣的修士结队而行,大都是行色匆匆且安静的模样,偶尔会用手语比划一下,或者十分简单地交谈一两句,表情非常地虔诚,而且颇有学者的气质。印象中的修道院也有不少非常博学的学者,有一部分资历较高的学者也会被送往宫廷,担任贵族孩子的辅导老师——那大概是一个压力很大的工作,也是一个充满荣誉感的工作,就算不是因为服务于贵族而感到荣耀,也会因为在自己手下逐步成长的,逐渐变得充满知识和美德的孩子而感到由衷的自豪。   而另一部分,则会去往兴办的大学里教书,望着在台下稻草席上盘腿而坐的学生,包括那些希望通过学习而得到地位的年轻人,认真宣讲着典籍上的知识,或许将自己的理解传授给自己的学生,啊……还有辩论式的学习,只有和学生辩论才能让他们更加自主地思考,比强行灌注知识要要好得多,只有质疑和释疑能使知识变得更加深刻——那并非只是对学生,对学生更是如此。   古典艺术,古典哲学,数学……这一切的内容都是那么让人着迷,引人深思,以至于让人渴望更加深入地了解与认知。   慢慢地褪去人性中的无知和愚昧,使人的认识走向真理的更深处,也在培养着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求,塑造了一个又一个高尚的灵魂。学者和神学家们,还有哲学家们,在寻求上帝根基的同时,也在时时刻刻更新着自己的知识。   这大概就是学者们的追求吧……大概的话。   .   “真怪诶……这种宣讲的席位居然就在修道院的边上。”   我说的是路上见到的演讲者,也就是那个,有的演讲者并非宣讲神学的内容,有的甚至于主张对于神明不同的认识和看法,还有一部分则是传令官和宣读新法案的特殊人员……噢,还有宣传自己著作的学者,只不过他们得小心地选择自己的著作内容了。   “这个国家意外地很开明呢,我估计只要不是宣传邪教和魔鬼之类的言论,应该就不会被驱逐。”芙莉德吐了吐舌头,“我猜的话。”   “教宗还真是有够宽心的……”   “教宗又不在王都里面,最多应该也就一个红衣主教,或者几个主教……这个城市实际的教权可在他们手上,他们说能就能,教宗可管不上。”芙莉德用指尖勾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把它摆正了。   “诶,说起这个的话,去圣十字大教堂吗?”   就像是被她启发了那样,我提议道。   “我可以陪您过去,但是还是那样,我并不能进去。”她微微抬着头,看着我的双眼,“就像在安尔时那样,我站在外面等您。”   “真是的,明明只要自己不说就没人看的出来的诶?”   “可我知道自己是。”她认真地说,“既然有这一层身份,我也得好好遵守一下,不是吗?”   “好吧好吧,就当是陪我去走走,可以吗?”我叹了口气,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打了下来。   “晚上可得补偿一下我哦?”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说道。   “好好好……”   在简单的商量之后,我们准备朝着圣十字教堂出发,那个建筑物相当有标志性,就算是初次到王都的人也能够循着那无比醒目的建筑标志而找到教堂的所在地。   我们如此聊着天,朝着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   于下一刻,我们与一大队的城市卫队擦肩而过。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头盔的褐发男人,尽管头盔盖住了他的鼻梁部分,但我却能够大致辨认出他的面貌。   等一等,这个人……   “法里亚。”   在那个卫队首领与我擦肩而过,走出数步之后,我回忆起了他的名字。   我记得这个人,他是我曾经的一位骑士,曾经端坐于那个会议厅的一席,但如今却会出现在城市卫队这个略显低贱的职位之上——他是为何沦落至此的?   “是你吗?”我有些迟疑地看着那个走过的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断开的人群为回望与对话创造了机会。   “是。”   沉默了许久,但那个男人最终回答了我。   他的声音很低沉,异常地厚重,正如他宽厚的后背和胸膛。   “什么时候回来?”我咽了咽唾液,“我很需要你。”   “抱歉,殿下,恐怕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回到那高贵的职位上。”他转过身,郑重地向我行了一个骑士礼,随后转身离去。   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真是的……   或许是因为骑士的自尊心吧。   这种自尊心……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怎么了?是碰到以前的人了吗?”   “是,不过……”我耸了耸肩,“不必在意,先去教堂吧。”   . 7 .   “就这里了,快一点哦!”芙莉德一屁股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这里实际上离教堂还有点距离,不过她好像不太愿意往前走了。   “好的……”我说着,向前走去,“照顾好自己哦。”   穿过广阔的广场和前庭部分,我走到了教堂的大门之前。   在我走去的路上,沉重的钟声便已经响起了——那应当是某种仪式开始的信号。因此我也无暇在教堂周围闲逛和鉴赏建筑,直接朝着雕花的大门走去。   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很多人也在往教堂的门里走。   在穿过沉重的大门之后,轻微的檀木香气在我踏入教堂大厅的时刻包围了我。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在踏入的那一刻静默了。   空气在此刻变得无比沉重——   “阿梅莉雅……是她吗?”我歪头看着那个站在祭坛上宣讲的女性,她似乎正在主持一场仪式,下面的民众在仪式期间不断地再胸前画着十字,不断地双手合十,如此重复着这样的动作,表情虔诚无比,口中念念有词。   那个女性披着宽大的袍子,在讲坛上来回踱步,声音仿佛带着特殊的魔力,整个教堂的内部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她的面貌掩盖在浅色的头巾之下,我眯着眼睛,却也看不清她的脸部。   但她似乎看到我了,远远地,我却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   就像是期盼已久。   无比急切——   充满激荡的感情——   我被她的目光刺得有些发毛,也就停在了教堂的门前,没有走入便掉头回去了。   .   “没进去吗?”她看到我早早地回来了,有些疑惑地问道。   “只是有点累了……算了,一起回去吧。”   我回忆起了主教的目光,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阿梅莉雅……这个人……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 8 .   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一同回到了家里,正巧艾格特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今天似乎是出去购置食材和日用品了,因此回来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的。   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仆,尽管只有她一个女仆,家里的事务也依旧处理得井井有条。如果是采购这样简单的事情,我只需要稍稍确认一下就可以了。   在我回来之后,她便朝我敬了个礼,随后便往厨房去了。   希格梅因也在门前迎接着我,在搀扶着我脱下鞋子之后,便顺手关上了大门。   “请您下一次回来的时候能够早一些。”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今天到底是谁在监视我。”我瞟了一眼希格梅因,“不会是你吧?我亲爱的近卫队长?”   “呃……”他咧了咧嘴,一副略显为难的表情。   “希格梅因阁下今天下午一直在和老身一起打扫庭院。”在一旁的阿尔弗雷德并拢了脚跟,语气恭敬地回答了我。   “好的。”我朝着阿福竖了一下拇指,而老爷子也给我做了一个相同的手势。   看样子不是他……其实如果是他监视和暗中保护,我反而还会觉得安心。   .   “过几天去准备一下关于卡雷斯的事情,他现在被关到哪里了?”我用肩膀挤了挤希格梅因,“他现在在哪里?”   “呃,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城市的地牢里……”   “不会是王宫的牢里吧?”我想了一下,小声说道,“如果是王宫的大牢,那可就不好弄出来了,就算是我,也有点不太好做——更何况我现在连脚跟都没站稳。”   “我托人把他安排到了一般的牢房里,而且托了阿莱克丝帮忙照顾他,如果是典狱长重点照顾的人,在牢里估计会舒服不少”希格梅因解释着“其实我原本就想当时就把他放出来,多少可以免一些牢狱之苦,但是考虑到那会儿正是风头,就这样把人弄出来未免太过不合适,再说的话,阿莱克丝虽然是朋友,但是她也要寻求一笔赎人的钱,不然她也不会把人放出来。”   “说起这个,卡雷斯被扔进去的罪名是什么?”   “叛国罪……”我不知为何有种想笑的感觉,鼓起了嘴,但是一想到这样有点失礼,所以就势把头别到了一边,忍着笑,“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叛国罪没掉脑袋也真是难为你了……”   “当时真是花了好长时间去疏通关系的,到处托人什么的……”希格梅因也叹气,语气也一股子埋怨的味道,“好不容易才把命保住,不过却要坐很长时间的监牢,权当是让他在里面苦修了吧。”   “地牢里的生活可是糟糕透顶的啊。”我说,“就算有人照顾,也一样糟糕透顶。”   “我也知道,但非得这样做不可。”希格梅因说,“而且他需要您的……”   “试着喊一声艾琳吧?”   “殿下!您最近是怎么了……”   “我最近想让自己亲切一点。”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没有关系吧?”   “艾……艾琳……”   在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希格梅因相当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到了一边,伴随着一阵没来由的大喘气。   “好啦,继续说,需要什么?”   “是艾琳殿下的宽恕和豁免书。”   “这种时候就不要用那个名字了啊!”,我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伸手敲他的脑门,“平时很聪明的,怎么这种时候就变成木鱼脑袋了呢?”   “臣……”   看到他一脸懵的表情,我也有点于心不忍了,最后也只得气呼呼地收回了胳膊,抱在了自己的胸前。   “那个……阿莱克丝典狱长要多少的赎金?”   “两百金币。”   “她还真是会做生意。”我有点为难地揶揄着,“下次给她送个‘点石成金者’的牌匾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毕竟也是有求于人。”   “那么这样的话,我和你过几天去就办这件事吧。”我点了点头。   正巧,艾格特也敲了敲门口的平底锅,权当是开饭的铃声了。 第四幕 剧团 第五章 调查(4)   . 9 .   晚饭时间,我们齐聚在了饭桌之前,共进晚餐。   夜幕在此刻尚未完全降临,赤红色的夕照如同血色般美丽,但尽管饭厅的外侧大都是宽大的落地窗,但采光却很差,只能够照亮很近的东西。我们在桌布上搁了两三个烛台,却能够照亮所有人的脸。   我,希格梅因,芙莉德,佩里亚丝……还有阿尔弗雷德和艾格特,此刻围坐在了长桌的最前端那一块,都坐得很近,围成了一个小圈,准备一同共进晚餐。   原本按道理,女仆和管家是不能够上桌,与主人们一同共进晚餐的,但这城堡里一共也就那么一些个人,如果这样都还要讲那些规矩的话,就太过孤寂……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只是吃饭嘛,大家都坐在一起不好吗?   所以啊,我就允许他们上桌,与我一起共进晚餐……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以高位自居。   或许是前世留下的记忆与习惯,我还是喜欢所有人聚成一圈而坐,这样会亲密一些,也能够在饭间进行些许简单的交流——至少感觉不会那么冷漠凄清。   我很期望那种,和下属如家人般生活的感觉……不,或许到最后都不会有下属那种感觉了,感觉就像是某种朋友,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当他们坐在自己的身边时,那种感觉恐怕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质感吧?   因此,尽管有些不太适应,但我们所有人都尽可能地坐得很近。   或许以后要单独弄一张用于餐厅的圆桌呢——   我如此考虑着。 .   晚饭的主体是简单的卷心菜和豌豆炖菜,一点儿鸡肉,鸡杂和洋葱的杂烩,大盆的土豆配乳酪,热而软的褐色面包片,细细算来,虽然说看上去相对比较丰盛,其实却都是极为稀松平常的食材,实际和平民的晚餐相差不大,倒不如说,就算是农民,也是吃得起这样的晚餐的——如果是几家几户一起的话。   艾格特考虑到现在的经济状态,所以就没有购买贵重的食材,反而都是极其平民的内容。   她知道我会接受这样的餐食,也知道我的决心。   在十分简单的祷告之后,我们开始进行晚餐。   嗯,说实在的,艾格特的手艺很不错,倒是配得起女仆长的这个名头。   .   或许是大家都没有习惯这样的方式,又或许是因为忙了一整天都累了,大多数人都只是埋头用餐,用手去碰汤匙或是油光光的圆形饼,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却少有人说话。   我埋头喝着咸南瓜汤,目光悄悄地扫视了一大圈,大多数人都很安静,气氛反而有些沉闷了。   如果稍稍回忆一下的话,大概能够回忆起一部分第一次去莉莉丝城堡时她对我说的话——“是希格梅因和法里斯和你一块回来的吗?”   听上去她也认识法里斯,而且感觉上……如果是把这两个人并在一起说的话,很可能在暗示这两个在我身边的地位,或许法里斯曾经和希格梅因一样,一直都是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而艾丽娜本人,说不定也对他们十分看重。   至少希格梅因就是一个很为鲜明的例子。   “说起来我今天碰到法里斯了。”我嚼着土豆,轻声说道,“大概就在城市里,正巧碰到他了。”   只是简单的餐间聊天而已。   希格梅因的叉子定在了空中一瞬,之后才把叉子上的卷心菜塞到嘴里。   “他现在应该是在城市卫队里当差,估计是个大队长之类的职位。”希格梅因思考了一下,跟我接着话。   “跑那里当差去了诶……”我不着痕迹地询问着,“或许真的是我走得太匆忙了吧……”   “您今天碰到他,有发生了什么吗?”希格梅因放下了餐具,看向了我,看上去他极其认真,也极其关心这件事。   “没什么,其实也就是刚刚好碰上了而已。”我说,“原本我是希望他回来的,不过他却说时候未到。”   “果然呢……”希格梅因闭上了眼睛,“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你能帮我劝劝他吗?”我轻声说,“他看上去有些怪,我想让他回来,但是他却很是抵触……他以前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自尊心过剩的家伙。”希格梅因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脾气也倔得慌,比老牛还顽固。”   “是这样的吗……”   “是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希格梅因似乎也有些无奈,埋下头,继续用着餐,“从您离开之时起,他便离开了这个城堡,去城市卫队里任职,做着这种事情,我也想劝他,但是一想到他那个糟糕的脾气,就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他说的话里,也有一股子莫名的怨气呢。   或许他正是除我之外,最看重这个城堡里的同伴的人吧?   “要不,下一次我和你一起去找找他吧?”   有些迟疑地,我小声地提议道。   “不,说来有些惭愧,恐怕他不太愿意见我。”希格梅因露出充满歉意的表情,“这一次恐怕恕难从命,这件事情或许只能靠您自己去解决了。”   “听上去是个难以启齿的理由呢……那我就先不多问你们之间的事情了。”我叹了口气,“真是的,现在的事情还真是大堆呢。”   在谈话之间,晚饭也结束了,我松了口气,看着缓缓起身的众人,不知为何,心也不自觉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事情——   因此必须慢慢积累自己的力量,以对抗那无形涌动的暗流。   . 10 .   ——Te lucis   ante   ternubr>   在饭后的散步之后,我回到了楼上,正巧看到书房里亮着灯,也就顺路往里面走去了。   “你在做什么,佩里亚丝?”我走到了书房里,看到了正在伏案工作的年轻女副官,此刻的她正在桌前,动笔在纸上书写着某些东西,“在写东西吗?”   “啊……您来了……”她有些慌张地转过了头,在看到我的到来之后,准备起身迎接我。   “不必了,好好坐着,”我微笑着,“如果是我打扰到你的工作,该道歉的反而是我,不是吗?继续坐下做你的事情,不必管我。”   “啊……”她微微张着嘴,撑着自己的膝盖,最终缓缓地坐了下去,“那么……失敬了。”   在坐下之后,她依旧双手合十地向我致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啦。”我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   佩里亚丝的书桌上放着一大堆的书本,还有我的账本,那是我之前给她的,说是要让她帮忙整理。她的手边则是一些资料,除此之外则是一些草稿本,厚厚地,堆叠得很高,而另一侧则是她整理出来的内容。   书房其实还没有好好清理过,有很多书架上都堆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进门的时候总能闻到刺鼻的灰尘气味。而且书房里的光照很差,仅凭烛火辨认字体需要把头凑得很近,不一会儿就会头晕眼花——而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持续着自己的工作。   “我拿走一本看看哦?”我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书堆,抽走了其中一个账目本,简单地翻阅了一下。   “您不必说这个,原本这个账目我就不该看的……”她把笔插回了墨水瓶中,而后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有条有理地解释着,“我所负责的文书范围其实是不包括关于钱那一类的,更多的是人员的调配和命令的传达,还有协助您的指挥与相应的训练工作,也有一部分文案工作……”   她如此说着,手依旧不停地在纸张上写着。   “副官的工作也不轻松呢。”我感叹道。   “其实副官的工作在战时会更能体现一些。”她眼帘低垂,嘴唇微微上顶,露出稍显苦闷的表情,“如果是在平时的话,恐怕就是闲人一个呢……”   她是个认真且老实的孩子,却又有很强的责任感和自尊心,会因为重新宣誓而哭泣的,恐怕都是单纯且青涩的小女孩类型吧,而且也是个闲不下来的孩子,说来说起,她这样的性格反而显得十分可爱。   “没事啦,既然有休息时间,稍稍歇息一下也是未尝不可的。”我劝解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纸张,“字很漂亮呢。”   “感谢您的夸奖。”她把压着纸的手挪开了。   我猜测上她是某个贵族家教育出来的孩子,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着贵族大小姐一般的从容感与气场,字也很漂亮,或许是常年累月练习的结果。副官这个工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必须兼顾武艺和文学,而她则两者兼备,我推测她从小必然接受过极为正统的教育,说不定她正出自某个名门望族。   “好了,我走了……”   我打了个招呼,从书房的大门走了出去。   在我走出去之后,我似乎听到了某人如释重负的长叹。   . 算了……   我如此想着,借着火把的光芒,阅读着手上的账本。   在简单的翻阅之中,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人的名字和他所对应的账目上。   潜意识里面的记忆在促使着我。   这个名字,似乎有很深的含义。   “维多利……”我看着账本上的这个名字,极力地回忆着这个名字所包含的意思,我似乎对这个人的印象极其深刻。   他到底……在以前做了什么?   看样子要去找找这个人了——   . 11 .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看到了如白天时打扮的芙莉德。   此刻的她穿着那身漂亮的衣服,坐在我的书桌之前,似乎正在看着她桌面上的那本黑皮书,我倒是觉得她没认真看,只是在单纯地在等待着我而已。   看啊,在我进房之后,她的手把裙子上的皱褶拨弄齐整了。   “在看书?”   有些故意地,我走到了她的身边,轻声问道。   “嗯。”她偏过脸,看着我,“还有一些需要解读的内容呢。”   果然是没认真,不过……就随她好了。   .   “我今天晚上能在这边睡吗?嗯?”   “我不是安排了另一间房吗?”我叉着腰,看着坐在我床上,踢着小腿的芙莉德,“那个房间就在隔壁哦……真是的,怎么感觉跟小孩子一样的……”   其实我也很希望和她一起合被而眠,但是现在我和她的关系越发地好了,而且现在的生活环境却也不像一路上那么颠沛流离了,相反变得很稳定,所以到了晚上,我们便有更多的精力和机会去做……那样的事情了。   当和她的感情加深之后,才会发现她一开始的冷淡只是假面,这种或许有些黏人的,像是小猫一样的她,才是她的本性。   仅仅只是属于我的,那个柔美温和的她。   啊……我也很想做那种事情啦,可是如果沉溺于此的话,恐怕会让自己陷入安逸和过度的放松之中,就算是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也不能太过分啊。   而且……如果是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话,或许会有比男性更加“长久”的过程呢,只要一方还有力气,这个过程便能一直进行下去,直到两方都彻底没有力气为止。   一直体会那种……随时会令人陷落的感官刺激。   如坠云端的飘飘然……   “今天我可很不舒服哦?”她看着我,“而且是因为你哦?”   “哪里不舒服呢?”   “明知故问。”她瞪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在她收回目光的那一刻,我俯下身子,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在她的双唇上吻了一下。   “这样可以了吗?”我笑着说,“我记得我白天答应你要晚上补偿你一下的来着,对吧?”   但愿这样你能够稍稍满足一下她的愿望。   “嗯……好吧……”她的表情变得很失落,撅着小嘴,虽然说嘴上一直说着要离开,可她本人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一直赖在我的床上,扭着肩膀。   我看着这样的她,某种希望能更多地,品尝她身体的冲动,从身体的最深处燃起,让我的口风渐渐地也软了下来。   “好啦好啦,那就留一晚上吧,就这一晚上。”我最后只得这么说,而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的表情也舒展开了。   真磨人啊……   “啊……”她微微张着嘴,算是满意地起了身,“我去洗澡了哦?”   “好好好……”   在她走后,我一头倒在了床上,数着天花板上的横条。   真是的,只希望今天晚上不要费太多力气才好,明天还有别的事情呢……   其实嘛,要说的话……我还真有些期待呢。 第四幕 剧团 第六章 血骑士   魔女4-6 第六章   血骑士 . 1 .   推开通往地牢的墨绿色大门,迎接我的,是咸腥而恶臭的风。   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几批死烂掉的老马混着一大堆粪便的气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蛆虫在烂肉和腐殖物里拱来拱去的画面,或是刚刚在下水道里的,被粪水泡得肿大的尸体,松松垮垮地烂掉,连收尸人都只愿用铁钩勾破它的皮肉来收走它。   真让人反胃啊……   不过真要对比起来的话,我倒是觉得这里要比那下水道好得多了。说实在的,这里的环境再怎么糟糕,也好过那肮脏怪异的下水道。   说来奇怪,我每一次接近肮脏的地方,脑子里总会回想起在亚哈下水道里见到的怪物,那一次的经历对我来说有些过分……刻骨铭心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宁可与那些如苍蝇般烦人的赏金猎人们战斗。   .   监狱在城南的角落里,临近城墙的部分,远远地看去就能够看到一堆包裹在土黄色之中的灰色建筑物,透着极其糟糕的……沉重感。   整个监狱区建设成了类似于城堡的风格,却又比一般的城堡要矮的多,大概就像是数个连在一起的平房,但却有更多的哨塔在城垛上防守。在地面上的方形石建筑被用于关押犯人,也用于一部分狱卒的休息。而这个监狱区的地下部分则是用于关押罪孽深重的犯人,据说这个监狱的地牢部分还通过了一条下水道的分支,因此相比上面的监狱,地牢的环境几乎可以说是糟糕透顶……糟糕到令人不可思议。   据那个瘦高的副官所说,典狱长正巧去地牢里面视察去了,为了节省一些谈判的时间,也是为了能够省去迎接卡雷斯的时间。   这一次来,我必然是要把卡雷斯从这个监狱里带走的。   而通往地牢的路,则要比通往地上的前庭时糟糕得多——这气味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   火光照亮着我们的前路,地上的水渍污浊而腥臭,黄色的青苔和黑色的蘑菇在墙根和台阶里生长,石板打着滑,褐色的物质摸起来就像是油渍——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里可真够黑的。”   走在路上,尽管有些不太舒服,但我还是和希格梅因搭起了话。   “这里让我想起了亚哈和阿涅丝。”希格梅因走在我的身旁,表情说实在的,也不太好看。   “是啊。”我咽了咽口水,随后再一次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这里的环境未免太成问题了。”   穿着褴褛黑袍的领头人在轻声说着,但那声音在我的耳中无异于幽鬼的私语:“这些都是最下等的犯人,如果不是法令,我们早就让他们烂在里面了。”   这话其实怪异得很,既合情合理,又透着某种邪恶的狂热感。   对于正义的追求,或许最后会转变为对虐待的嗜好。   我叹了口气,和希格梅因对视了一下,只得闭上了自己的嘴。   .   穿过漫长的阶梯走廊,我们步入了这地下的监牢。   其实在路上之时,我就已经听到了宛如能震动这地下空腔的叫喊声。   那声音听上去痛苦而无奈——   带路的人似乎也有些迟疑,在入口处停留了数秒才拿出钥匙。   而在门打开之后,我们所见的是两条向深处延伸的,漫长的长廊,而长廊的两侧则是用铁杆围成的一个个小牢房——那东西或许根本称不上牢房。   半圆形的,类似于半圆形桥洞的设计,空间非常狭小,不只是面积,就连高度都被刻意压过,而监牢的铁栏杆则树立在桥洞前,不留任何一点的隐私空间,在里面人的,任何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褐色的,临近腐烂的受潮稻草铺设在黑褐色的床榻上,衣衫褴褛的,伤痕累累的人歪倒在床铺上,大口地喘着气;或是趴在地上,或是趴在铁栏杆前,大喊大叫,如同疯人一般大声地呼喊着,口齿不清地大声念叨着,如同中了邪一般。   看上去精神接近崩溃了。   只是看着他们,自己的思维仿佛都要被这种觉悟和悲戚所感染。   也是啊,在这地下的黑暗里生活久了,是个人神经都会变得不太正常。   只有那种足够坚强的,或是有足够信念的人,才能在这里保持住自己神志的坚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   .   在走过了无数的监牢之后,我们抵达了通道尽头的门前。   “典狱长大人就在里面。”带头人有些阴阳怪气地指了指顶头处的木门,鞠躬甚至超过了九十度,随后便悄没声地退开了。   “好的。”   只是一晃神,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好吧……”我挠了挠鼻子,尽可能地让自己打起一些精神,伸手推开了木门。   .   一进到办公室里面,我第一眼见到的,则是贴在墙上的一个绘画着司法之神的油画,上面的神明拿着天秤与宝剑,沐浴在耀眼的光辉之中,如同罪与罚的准绳。   这幅画在这种地牢里出现,反而有一股讽刺和亵渎的味道。   而在办公桌桌边椅子上坐着的,则是一个身着黑色的女性——那是个有着油亮黑发的丽人,她穿着贴身的黑色衣物,那相当凸显她曼妙的身材,而在我们走入之后,她转向了我们,黑莓一般明亮的双眼也在此刻注视起了我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表情也逐渐变得微妙而迷人,她的容貌是这样地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但那副表情,却又让人觉得她确确实实属于这里。   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女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你就是阿莱克丝?”我缓缓地向她走去,而她也一手驱赶开了房里的另外几个人。   “是的……”这个美丽的女性点了点头,向着我款款走来。   “好吧……”我看着在我面前挺直腰背的她,总感觉她缺了点礼仪。   “在这里我有司法权,”她晃着手上的钥匙,“也有监管权和执法权。”   “好的,我想……你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啊……没想到啊,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太过‘激烈’,没吓到你吧?”   “怎么了?”她说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没说您。”她把头偏过去了一点儿,“是您后面的那位英俊的小帅哥呢。”   希格梅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但还是定了定神,尽可能平静地看向了她。   “要不是那天晚上你表现不错,不然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松口。”她一边磨着指甲,一边轻声说着糟糕的话,“啊,如果能再来一次就好了,看着那样的你,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呢。”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轻笑了起来,笑容妖艳而迷离。   听上去,像是那种事情……   是啊,晚上,一起,单独……啊,就是这样的事情。   代价……可以是任何东西。   “好了!”我不知为何而有些恼火,就此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说正题,如果要我把法里斯赎回来,要花多少钱?”   “其实本意上我是不太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她说,“这毕竟不是个合理合法的事情,说实在话……我做这个事情,您也知道……”   “那么代价是什么?”   “容我报个价——500金币怎么样?”   “我没那么多闲钱赎人。”   这个价格并非完全不能接受,但是这个提价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况且我们现在也必须花费更多的钱在某些事情上——投入与城堡的运转之中。   而且,说实在的,这事情我是不希望消耗这么多财物的。   “那就是没得谈了?”   有些艰难地,我转回了脸,重新注视着面前的女典狱长。   “如果说……啊这样吧,如果能把希格梅因卿愿意陪我到房里去单独聊聊天的话,这笔钱就重新减到200金币,是不是很划算呢?”她舔了舔嘴唇,视线在我与希格梅因之间移动着,“当然,这取决于您的意愿。”   “我不希望做这样的选择,这未免太过……”我压着心头的火气。   “不,这件事实际上归从与您,接不接受这个价码是您的事情,来不来聊天才是他的意愿。”阿莱克丝说,“不如先说说您的意思吧。”   “这样子的言辞,未免有些过分了。”   “我知道,但我就是喜欢您的骑士大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听上去是个极为划算的事情……如果和这个美丽的女人睡,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我却有些介意这种事情——看的出来她对希格梅因很有兴趣。   不……这可不是端着架子的时候,如果希格梅因愿意的话……也无妨了。   “去吧……”我看了一眼希格梅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没有关系,无非是多花点钱。”   “这可是大赚的理由诶!”阿莱克丝大笑着,“他可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洁身自好的家伙了。”   在下一个瞬间,她忽而闭了嘴,表情变得无比平和。   “没有关系啊……我知道现在很困难。”希格梅因大概早已想好了会遭遇这种事情,在接受之时的表情无比平静,“阿莱克丝小姐是个美人,能和她促膝长谈是我的荣幸。”   尽管有那么一点不太情愿,但他依旧同意了这件事情。   或许在五年之前,他就是用这样的代价换取了战友的生命。   “好……的。”   “那么,这是您的钥匙。”她语气轻佻地把一个红色的钥匙放到了我的手上,而后,“这事情就谈妥了——您也该去找您的‘血骑士’了。”   “别欺负他,”我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后果。”   “当然……”她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会让他服服帖帖的。”   . 2 .   握着那把红色的钥匙,我沿着长廊前行,朝着整个地牢的最深处走去。   一路上的嚎叫和咆哮声仿佛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漆黑的眼球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如同包裹在一团漆黑的潭水之中——   我咬紧了牙关,加快脚步,朝着自己的前方大步走去。   冰冷的潭水有了些许颤动——   但质感却让人感觉极度不适。   .   在长廊的尽头处,我抵达了那扇门之前,看向了这唯一的一个,用深色木材制成的木门。   我插入了那把钥匙,而后推开了这扇门扉。   在踏入的瞬间,我看到了一束极其耀眼的,从天窗透射而下的阳光。   这里是整个地牢里最干净的地方,没有恶臭,没有铁锈,周围的一切都是干净且冰冷的——还有阳光!啊啊,在这黑暗之中,再没有什么能比一束阳光更加难能可贵的了。   阿莱克丝的确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她在照顾这个男人。   .   借着那耀眼而明亮的阳光,我看到了一个红发的男人。   此刻的他正站于墙壁之前,凝视着它。   用自己指尖的血作画,整个墙壁都如同一幅写意的宗教图画,我能看到红色翼展的天使,还有赤红色的,奔驰于战场的骑士。   “卡雷斯。”   “您……来了。”他缓缓地转向了我,“我等您很久了。”   “我也是。”   我走向了他,解开了他手上的枷锁。   而他也朝着我双膝跪地,仰望着我,等待着我的宽恕。   “我宽恕你,忠心的骑士,你绝不是那种会叛逆与国的不义之人,我相信你的忠心与纯洁,那么,再一次地向我起誓吧,你会得到与你相称的荣誉的。”   如此说着,我向他张开了双手。   “我发誓,以我的荣誉,以骑士的戒律为名,我将再一次为您服务。”他双手高高举起,与我的双手相碰。   “好了……该回家了,卡雷斯。”   “感谢您……” .   3 .   当我带着卡雷斯回到之前的房间之时,我看到的是大喘气的希格梅因和阿莱克丝,前者的表情似乎相当平静,而后者的表情则略显焦急。   不过他的衣衫还算齐整,而且他们好像还没有做到那种地步……不,或许正是某人的坚持而让那种事情没有发生吧。   啊……真是的,蠢家伙。   “回去吧,都办好了……”我不太愿意看,背过了身子,小声地嚅嗫着。   “嗯。” “切……”   或许正是我们的回来扫了某人的兴,她也没说什么,叫了个人给我们带路,就把我们给赶了出来。   ——今天这件事情办得还算好。   明天再去处理下一件事情吧。 第四幕 剧团 第七章 陆续的访客(1)   魔女4-7 第七章   陆续的来访者 1   在夜晚刚刚降临之时,我和希格梅因带着卡雷斯回到了主城区的城堡里。   “到了……”我轻声说着,为他们打开了门。   之后希格梅因便扛着卡雷斯的胳膊,走进了城堡。   说实话,我觉得卡雷斯的健康状态十分不好,至少比我想象中的要虚弱得多,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或许是常年不能活动的缘故,身体也不如希格梅因那么健壮,带着某种病态的感觉,瘦弱得不太像是骑士。   不过说来也是,常年在那种地牢里呆着,也的确很容易患上慢性病和衰弱症,一直在那种地方呆着,无论是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一种折磨。   而且就算刻意照顾了,那个环境依旧脏得要命,那可是最下等的,也是最糟糕的地方,那是被人为营造出来的,用于折磨的地狱。   说实在的,我也挺心疼自己的手下人的。   就当是为了复仇吧,我得把诬陷他的人找出来,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   不过换一个方面想想的话,说不定诬陷卡雷斯的人,也会和自己的死有关。   .   阿尔弗雷德在门口等待着我们,在卡雷斯进门的瞬间,他替代希格梅因搀扶住了他。   “卡雷斯阁下,欢迎回来。”阿福说着话,准备揽住红发骑士的肩膀。   “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还真是怀念而熟悉的味道……”卡雷斯突然松开了手,轻声说道,“但是却远不如从前。”   他踉踉跄跄了几步,扶着墙壁,稳住了自己的身体,阿福叹了口气,缩回了自己的手,站在了我的身旁。   “欢迎回来,卡雷斯。”我轻声说着,关上了大门。   “对我来说,这里曾经是如同家一样的地方啊。”卡雷斯的声音越发的微弱,但语气却仍然如开始时那般坚定。   “好好休息,别勉强自己,你现在刚出来,身体很虚弱。”   “感谢您的关怀。”他回应着我,与其他几人一起,走向了餐桌。   佩里亚丝和芙莉德正好从楼上走了下来,似乎也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才下来的。   .   事实上,艾格特在日落之前就做好了晚餐,所以说现在的晚饭……已经凉透了。   我们围坐在餐桌前,如我所安排的那样坐在了一起,埋头嚼着冷冰冰的饭菜。   今天依旧很沉默,所有人都是……也包括我。   我偶尔会回想起曾经的,在路上的那一次次野营,虽然吃得很艰苦,还得冒着危险,但却不像如今这般冰冷,反倒还有几分共患难般的友情和热意,至少还会给人那么几分暖意。   其实我倒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格外地珍视这样的感情吧。   . “阿诺呢?”   有些冷不丁地,卡雷斯轻声问道。   “他去沙漠旅行了。”几乎是抢先一步的,希格梅因回答道,“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且几乎已经没有了音讯。”   希格梅因在路上与我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但却从未跟我讲述过阿诺的去向。   他有时候会隐瞒我一些事情,但我大概也知道……他其实是在保护我,某些事情的确伤人,我也很明白地不去多问,他会告诉我那些我需要知道的东西的。   “法里斯呢?”   “他现在在卫队里当班,或许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他了。”   “那……查尔班呢?”   卡雷斯有些迟疑地问道。   “他已经去世了。”希格梅因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出这个事实,“在三年之前,我那时候不在王都,也没有机会来告诉你。”   “为什么?”卡雷斯猛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希格梅因。   “因为肺热。”希格梅因叹了口气,如此说道,“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也有些疲惫了,所以上帝就把他带走了。”   “啊……”卡雷斯有些呆滞地哀叹了一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我看着他们,一时间有些如坐针毡。   “我先回去了。”我小声地说,而后转身离席。   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了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凉。   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呵……”   在离开了餐厅之后,我拉开了自己的衣领,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的触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   有些头晕目眩地,我走向了通往上层的阶梯。   “说起这个……”阿福恍然大悟一般地拍了一下手,“有件事情恐怕需要大小姐您注意一下了。”   “什么事情?”我的脚已经踏在了楼梯上,但还是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听着阿福的话。   “麦西亚公爵明天会来拜访。”老管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他地盘不是离这里挺远的吗?”我思考了一下,询问道。   “是,不过这一次他来主要是为了面见一次国王,应该只是顺路来拜访您的。”   “我以前是和他用书信联系的?”   “是的,一般都是文书。”   “嗯……”我点了点头,考虑起了另一个问题,“谢谢。”   书信……   总感觉我和那个大公爵以前有过什么大的阴谋……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是那种预感却空前的强烈。   我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顺着楼梯徐徐向上。   等到明天再说吧。 .   2 .   “要早点起来……”我如此叨念着,直起了自己的后背,伸手拉开了窗帘。   迎接我的是阴沉的天空和湿冷的空气。   好像早过头了……   或许是心里的事情多了,我有些失眠,一晚上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醒来的时候也是头晕目眩的。   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踢着小腿,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同时驱逐着自己大脑里的疲惫和疼痛感,那感觉就像是宿醉之后的清晨。   今天麦西亚公爵可要来,面对与自己曾经关系密切的人,还是打扮得体一点才合适,而且就算现在生活比较困难,也得多少招待一下,至少尽到最基本的礼节。   不能够在外在上太过丢脸啊。   而且,我也在打麦西亚公爵公爵那边的心思——寻求他的帮助与合作,以及请求一笔贷款。   真见鬼,我现在活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国家的王女啊,倒像是一个从头落魄到脚趾头的贵族——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却也的的确确算是一个贵族,所以当我说起这样的话时,我也不免会有些自嘲。   “今日的天象不佳,我建议您最好抱恙不出,这才是最适合的做法。”   一个声音在窗户边响起,我看向了那个模糊的黑影,那像是嘴部的东西正在一开一合地翕动着。   每一次见到魔鬼,我都会不忍怀疑起自己现在所处的,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所见到的,是幻象,还是实体?   魔鬼的存在让我对现实的认知也变得暧昧了起来。   “如果有依据的话,我就听你的。”我耸了耸肩,“怎么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让您翻一翻魔鬼历法——啊,我的意思是说,正巧我没带上,恐怕没法说服您。”梅菲斯特说着像是调侃的话,语气也颇有些玩味,“不如来想想今天怎么样对付麦西亚公爵吧?”   “对付……”我晃了晃手指,“的确是‘对付’。”   我说的对付是两方面的,第一方面,是我需要寻求和以前同盟者的约定和共同利益;另一方面,我也必须担心麦西亚公爵对我的意图是否有了改变,这直接影响到我对他的态度。   “我没什么可说的,或许您能够尽快找到您真正的目的,也就是真正的,解开这一系列事件的最核心的内容。”梅菲斯特说,“也就是您真正该去捕捉的线索,那外在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掩饰而已。”   “说真的,你知道多少事情?”我说,“告诉我……需要多少代价?”   “我也很希望能用此来收走您的灵魂,但很可惜的是,我也所知甚少。”梅菲斯特回答了我,而后身影逐渐变得虚幻,直至变为一团烟尘,“很可惜,时间到了。”   吱呀——   在下一刻,芙莉德推开了房门,探着头往房间里看。   “怎么了?”我转过了头尽可能地露出微笑,“该不会也有人和我一起失眠了吧?”   “说不定吧。”芙莉德哑然失笑,“我先去准备了。”   “那么有劳了。” .   3 .   在晨光熹微之时,我们已经在门前严阵以待了。   穿着典雅白色礼服的麦西亚公爵走入了我们的大门,带着他的几个侍从和骑士一起,乍一看上去还真有某种声势浩大的错觉。   他本人走在排头,金色的卷发梳得整整齐齐,衣冠楚楚,走路的每一步都极为自信,他似乎有四十多岁了,不过看上去却光彩照人,精神得像是个大小伙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拎起了自己的裙摆,向前缓步而行。   其实真没必要那么紧张……真是的……   不过换句话说,我之所以紧张,是因为极其重视这件事。   我不能够增加敌人,我现在的力量太过单薄了……   .   在简单商议之后,留在大厅接待的,只有我,希格梅因和阿尔弗雷德,佩里亚丝和芙莉德不太方便,卡雷斯则需要一些休息,再说的话,我们三个人也应对得了。   在须臾的思考之后,我与麦西亚公爵四目相对。   “您的模样仿佛比以前还要美丽,尊敬的王女艾丽娜,岁月仿佛不会在您的容颜上留下痕迹,不……还是有的,您似乎比以前更有韵味了。”麦西亚朝着我致敬,毫不吝啬地夸赞了我,“很荣幸见到您。”   习惯了奉承话之后,我也变得有些……无动于衷。   “感谢您,睿智而博学的麦西亚公爵阁下。”我无声地行了个礼,“今天来此,莫不是来庆贺我重归王都的?”   “先恭贺您的回来,当然也……不只是这样,尊敬的您啊,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需要我们一同谈谈。”他说着,把手背在了身后,与我一同往城堡的内部走去。   其他的侍从,包括希格梅因和阿尔弗雷德,都很适当地放慢了角度,让我和麦西亚公爵得以单独谈话。   “是什么事情呢?”我小心地打量着公爵,小声地问道。   “是关于之前的那件事情,也就是关于大医院的建设和巫术协会的建设。”   “大医院和……巫术协会?”   我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您的突然离开可让我的心都凉了一大截。”麦西亚捂着自己的胸口,如此说道,“原本您的突然离去会让这个计划破产的,但治疗教会资助了我们——正如他们所承诺的那样,他们给予了我们人工和财物,也替我们保守住了这个秘密,但是要求我们分享我们所得的一切。”   “真抱歉……”   “医院算是建起来了,正好解决了不少瘟疫。但是巫术协会还没有兴建起来,不过已经有不少神秘学者和邪教徒加入了……啊,说是邪教徒或许对立场不太妙,但他们的的确确带来了全新的力量和文字,此外还有一些异教徒,对魔鬼和巫术的研究正在不断增强,唯一不太妙的就是教廷的态度,说实话如果不是治疗教会在顶着,我们恐怕早就要被教宗审判了。”   大医院和巫术协会的建设。   “我大概知道了。”   “您还记得我的财务总管吗?”   “维多利?”我下意识地报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麦西亚点了点头,“他今天很不巧,生了病,不过我们可以担保,这一次我们的设施已经建设到一定程度了,应该能够能够进行之后的研究了,我们或许能够尽快找到魔鬼的气息……但愿这些家伙有点真本事。”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再就是,教会那边的开凿加深了,他们挖掘出了更多的东西,不过他们不太愿意分享其余的,开凿出来的东西。不过我们也没有权力去要求他们这些,或许您可以和他们谈谈,让他们分享那些东西。”   “我会去办的。”   “差不多就到这里,该告辞了,再多留的话,其他人恐怕会起疑心。”麦西亚停下了脚步,朝着我微微颔首。   “明白了,那这一次我也就不多送了。”   “感谢您的这份心。”麦西亚释然地笑了一下,转过了身,随着他的侍从们一同离开了。   “真够快的。”我看着远去的麦西亚公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过……我现在差不多有个数了。”   .   我还记得那些先王在临走之时给我留下的话……   ——这个城市正被恶魔所侵扰着。   若想对抗深渊,必先了解深渊。   对抗恶魔亦是如此。 第四幕 剧团 插曲 夜晚的背叛   插曲 夜晚的背叛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就像是早有预感的那样抓起了搭在座椅靠背上的衣服,尽可能轻,也尽可能快地将它们套了自己的身上。   黑夜中的门廊比白日时显得更加破旧,如同鬼影一般笼罩在屋内,桌上的花瓶挡住了月亮的光辉,狭长的影子如同竖起的长牙,城堡的空气混杂着灰尘和石头的气味,有些刺鼻,但却不让人讨厌。   清冷而安静的夜晚,如同午夜的河畔小舟。   纤细的小鸢尾茎浸泡在水里,和小兰花一起,为沉静如水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淡然的香气。   空气静谧得如同凝固了一样,我只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差不多了——   我一只手扶着床,膝盖蹭着床单,缓缓地退到了床下。   我没有穿鞋,为的是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石地板冷得像是块冰,我下床的时候碰了好几下才落地。   呼——   轻手轻脚地,我穿上了裤子,摸着黑,小心地贴着墙壁,一路走到了房门口。   我能听到自己双脚交替时的啪嗒轻响,就像是轻盈而无声的舞步。   我一直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不时地会扫视四周,以确认自己目前的情况。   我可不希望自己被发现——   芙莉德那边也没有动静,不过……我也不想让她掺和进这件事。   现在……   我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步入了黑暗的城堡长廊之中。   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   走过一个个发着光的窗台,我在城堡中缓慢前行着。   循着那微弱的声音,也凭借着自己的那些经验与思考,我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之处。   那是在图书馆那一带的办公处,即便是在这样漆黑的夜晚里,那里仍然有微弱的烛光在闪耀着。   这种预感,我很早便有了。   我也看到了,那个面容坚毅认真的少女,一切都如我所料那般。   但是啊,此刻的我是如此希望自己没有看见任何人,没有看见任何翻动的书页,没有看见任何跳动的火苗,我希望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希望我看见的仅仅只是捣乱和黑猫和田鼠,而没有看见任何人。   我希望我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是如此希望着的。   可是,我的的确确见到了。   佩里亚丝—— .   她站在窗户边,闪亮的金色长发随着夜风飞舞,美丽的脸在此刻显得冷冽而决然。   一只特殊的鸽子,刚刚从她的手上跃出,飞向遥远的夜空。   她完成了令人心碎的工作。   而我则不幸地目睹了最后一幕。   连欺骗自己都不能做到了。   “你在做一件很令我伤心的事情,佩里亚丝。”我无声地站在了她的身后,“我以为那不会是你。”   散落一桌的文书,每一张纸上都是她工整秀气的笔迹,每一张纸上都沾满着她一笔一划写下的墨迹;摇曳在夜风中的微弱火烛,她的身影如忽闪如鬼影;手指边的金属小圆筒,那是她尚未发出的讯息和摘录的情报。   或许我来得太早了一点——   又或许是来得晚了一点——   “呵啊……”   她用力地喘了口气,一只手用力地撑在了桌面上。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我尽可能地不用审问的口气,原本应当严厉的语气也放得很缓和。   “万分抱歉,我欠一个人情。”她朝着我半跪而下,“我必须还下这个人气。”   她并不打算请求宽恕,那语气倒像是即将上刑场的犯人那般决然。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逃,她已经准备好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就像是早已准备好的那样,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面对。   注视着坠落的刀斧,却也继续昂起自己的头颅,迎接着即将下落的瞬间。   人情啊……真是的,对于认真的孩子来说,人情可是最难还清的东西啊。   她欠一个人情的话……啊啊,这该如何是好啊。   可能,我还是不够冷酷吧?   至少今天,我不愿意就这样惩戒这个人。   或许我还是太过软弱了吧。   .   “我给你一次机会,佩里亚丝,这次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看着她,不住地叹气,“但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了,这一次最好把你的人情债还完,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或许是我的答案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猛然抬起了头,看向了我。   我在做一个愚蠢的事情,但我愿意这样做。   “那么就抓紧时间,至少等会别让我看到你还在这里。”我说着,朝外走去,用力地关上了大门。   我是否……做了一件错事呢?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真让人头疼啊…… 第四幕 剧团 第七章 陆续的访客(2)   . 4 .   第二日的清晨——   “芙莉德,你在写什么?”我走到了芙莉德的书房里,看着她在椅子前奋笔疾书。   “啊——”她似乎也有些惊到了,很失态地大呼了一声,匆匆忙忙地把羽毛笔插回了墨水瓶里。   溅起的墨水点在了桌面上,就像是大饼上的霉点。   或许是她太过专注了,又或许是她在考虑着一些别的事情吧,哎……我下次应该多敲几下门再进来的,这样就不会让她尴尬了。   “抱歉,我应该打个招呼再进来的。”我摊了摊手,伸手捋了捋她的耳朵,然后被她一巴掌地打了下来。   “比起这个,您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叹了口气,把信纸收到了抽屉里面,扭头看着我。   “只是来看看你的啦。”我叹了口气,站在一边儿,用手指拉着自己胸前的绑带,让束胸的缎带更紧一点,一点点地挺起了胸和背。   “我刚刚是在写给道顿公爵的书信,现在的开销情况很不好,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芙莉德轻声说,“不过我觉得道顿恐怕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我们财物上的援助——只要我这封书信寄到他手上的话。”   “听上去像是个好消息。”我揶揄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或是坏消息。”她说,“只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到时候恐怕就得全靠你了。”我把缎带系好,叉着腰,在镜子前转了两个小圈,“如果我有你那本事就好了。”   “每个人都有其价值,只是每个人的价值不一样而已。”芙莉德微笑着,说道,“如果一个人占有了世界上所有的才能,这个世界恐怕就不会再需要除他之外的人了。”   “说真的,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   我整理着头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   “大小姐,阿尔伯特公爵请求拜访。”   阿尔弗雷德跑了上来,朝着我汇报。   “你说谁?”   “阿尔伯特公爵。”老管家缓了口气,提高了声音,回答了我。   “怎么是他啊……”我皱了皱眉,稍稍思索了一下,“算了……走,一起去会会那个家伙。”   这个人为何来拜访我?   . 5 .   阿尔伯特公爵。   我还记得他,在托伦的时候他曾经带队来“恭迎”过我,要不是道顿伯爵和伊丝塔,还有那位骑士罗兰的帮助,恐怕我那时候还会有更加糟糕的境遇。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师出有名的,我不能够怪罪他,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只需要说自己是来迎接我的,我就找不到任何把柄。那一次的情况也可以被解释为“殿下不愿意一同回去,而且正好跟丢了”这样的理由,我也没有办法反驳或是辩解,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据说他本人是因为武勋而被提拔于此的,一生中参与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战役,直至今日。   尽管在托伦的时候有所耳闻,但我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消瘦的骑士。   略显阴翳的表情,单薄的且血色稀薄的嘴唇,眉间如同锁着一团常年不散的乌云,让他本就略显苍白的脸显得更加阴沉,让人很不好接近,甚至连搭话都很困难。两侧的头发顺着他的脸颊耷拉而下,而他则看上去相当消瘦,像是因为常年的烦忧而变得憔悴不堪,又像是因为苦恼而变得一直烦忧着,原本明亮的淡蓝色双眼也因为常年的工作和烦忧而变得有些浑浊,或许是他的性格使然,又亦或是他的经历所导致的。   之所以称之为骑士,则是他那一身银色的盔甲和多年骑士生涯所留下的,属于骑士的特有气质,正如我第一眼看见希格梅因,无论他穿着什么,处在何等境地,我都会感受到那股骑士的感觉。   而他给我一种很莫名的,极为廉洁公正的感觉。   当这个人独自前来拜访之时,我对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厌恶,反倒还有着基本的敬意和尊重。   对啊……他并不是如麦西亚公爵那样带着一大把的人手而来的,而是独自前来的。   倒是有几分单刀赴会般的气魄。   .   “至尊敬的您,请原谅我的贸然拜访。”他伫立在门前,后背与腰杆如军人般挺得笔直,等待着我的允诺。   “无事……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咂了咂舌,示意他进屋。。   “听闻您的归来,便来想着来拜访一下您。”他把手搭在胸前,“可惜的是出门匆忙,也未能给您带些礼物。”   “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可招待你的,”我摊了摊手,“如果你就这样还给我带了礼物,我反倒会相当不好意思的。”   在简单的寒暄中,我带着他走入了会客厅。   我正巧看了一眼楼梯口,瞥见了一闪而过的红色影子。   .   我和阿尔伯特一同走着,直到周围再无别的眼线。但实际上,希格梅因就在我附近藏着,一旦我有什么危险,他就会立刻出现。   “月牙港的事情,虽然我不打算追究,但你的的确确是来抓我的吧?”有些唐突地,我如此说道。   我可得责难一番了,虽然说只是简单的责难,而且也有了对方回避话题的心理准备,但总归是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觉,所以便如此说道。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尊贵的殿下,我不过也是个被使唤的人。”他倒是直白地承认了在月牙港那边发生的事情,我一下子也有点语塞,那些问责的话也都说不出来,只得咽了下去。   “承认得倒是挺快。”我把手抱在了胸前,有些不悦地说。   “本身就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而且我也厌恶谎言,正如我厌恶那些繁枝缛节。”他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也谨慎地贴在自己的大腿边,行为举止依旧十分得体。   “好吧好吧,你是我最不擅长对付的类型。”我说,“所以呢,只是来聊聊天?”   他跑这一次的目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聊天,有谁会闲到这种地步,顶着那样的责难,却也只是跑来和王女简单地聊天?   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或许后面几天艾尼克希亚公爵也会来找您,与盖文格温一起来寻求您的协作,甚至于附庸,但是就个人而言——啊啊啊,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是我个人为您所思的建议。”阿尔伯特缓缓地压低了声音,“我希望您能够拒绝他们。”   听上去事关重大——   我虽然不太懂政治,但是这番话已经有很明显的拉拢和团体性的意思了,我无法避免政治冲突,但对我而言最合适的处理法则,就是明哲保身。   但是,我是漩涡的中心,所以我必须参与这糟糕的斗争,无法脱身。   所以我只能小心地判断,以得生存。   现在的我,在政治中,只是那个无用的“国王”而已。   . “为什么?”   “因为很多原因,而且非常复杂,您现在是不知道宫廷里的情况,如果您多多留心一下的话,你恐怕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我……”   他似乎并不想直说。   “那个女公爵有多大的力量……以及她要做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有预感,这是我的一己之见,不必在意。”阿尔伯特轻声说着,缓缓转过了身,向着我告别,“那么,我也该告辞了。”   等一下,这可不行,必须得找到指使他的人。   “我问你,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之时,我大声地质问道。   “您说哪一次?”他冷静地看着我,“月牙港是‘那个人’,而这一次,则是我自己。”   目送着他的离去,我考虑起了自己的处境,现在我的情况可谓是糟糕透顶,一大堆的事情都需要我的处理,各种事情现在都压到我的头上了。   而且我现在也必须,学会做出选择。   正如昨晚时那样—— 第四幕 剧团 第七章 陆续的访客(3)   . 6 .   的确如阿尔伯特所说的那样,艾尼克希亚公爵在他离开之后的第三日之后来了,也正如阿尔伯特所说的那样,她带上了另一个人——盖文格温。   关于这个人,有一些必须要说的内容。   盖文格温并没有相应的爵位,而是在王都的内部保有几栋房子和一个大庭院,而他本人的工作则是担任国王宫廷里的军事总管。担负着相当的重要的工作,包括国王军队的指挥和训练,以及一系列的重要工作。   而从面上的这层关系看来,盖文格温似乎和艾尼克希亚公爵是一伙人,至少面上来讲,他们两人的关系相当之密切。   另外要说的话,就是盖文格温的发色的瞳色,他们两个人的发色和瞳色似乎差别不小,但是两个人的样貌却有些相似之处,如果真要让人猜测的话,或许他们两个人是表亲之类的关系。   这个人相当之魁梧高大,十分孔武有力,而且目光清明睿智,除了本身是个有力的骑士之外,似乎也是个合格的战略指挥者。   站在他的面前,我总有点……压力感。   .   “有何贵干,亲爱的公爵大人?”   我走了一步上前,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那样,和面前的女公爵拥抱了一下。   “当然是来看看您的。”她松开了胳膊,拎起黑色的礼服裙摆,朝着我屈膝行礼。   虽然很少见她穿宫廷华服,但并不意味着否认她穿宫廷装的美感——当骑着骏马的女骑士换上柔美的宫廷长裙之时,当那荷叶边和流苏因为优雅的步子而在空中颤抖之时,那感觉真的是非常有冲击性,当然还有那个大开领的胸前布料,真的是有一种让我羞愧的冲击性。   而且总觉得是她有些故意的那样,她双手环抱,托了一下自己的胸部,那丰满之物的颤动让我忍不住地移开了视线,转而关注到自己的身上了——自己的沟,好像得靠挤才能挤出来……   有一种莫名的火气涌了上来,但我却也没办法把话亮出来。   真够讨嫌的——   “您真好。”我耸了耸肩,揶揄道。   “在下是盖文格温,是宫廷里面的军事总管。”那个高大的男人适时地插入了我和艾尼克希亚直接的对话,如此说道。   “很荣幸见到你。”我把手背在了身后,与他对视着。   “我也很荣幸,能够见到我所尊崇的您,在您失踪的五年之后……这真可以说是莫大的奇迹了。”他把右手放在胸前,语气认真地说。   我得探探他的口风。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宴请像您这样的骑士。”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也都愿意前来。”   他的声音沉重,听上去像是肺腑之言。   算了,反正估计说话的是艾尼克希亚,这家伙估计也不会插话的。   .   “这事情下次再说也不迟。”我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回了艾尼克希亚的身上,“这一次来,您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吧?”   就这样说着,我们在中庭的长廊里走着,如果让外人来看的话,可能就会把我们的行为当成单纯的散步吧。   “是啊,不过看您似乎不太愿意的样子,也就一直没好意思提。”艾尼克希亚接过了话,语气微妙地说。   “你想说什么?”有些不悦地,我轻声问道。   我有些讨厌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我是说,或许很快就会有政治斗争了,这场政治斗争或许会卷入所有的人,没有人能够在其中独善其身,而这同样也是个重新洗牌的好机会,只有跟上对的人,做着对的事情,就能够得到相应的东西,包括地位和权力,而跟着错误的人,则只会陷入万劫不复。”艾尼克希亚缓缓地说道。   既是自述,又是对我而说的话。   既是威胁,又是拉拢。   如果不是阿尔伯特前几日过来了的话,恐怕我当场就会答应她的要求,和她站在一起,毕竟我背后还有一个大雇佣兵团,并且是长女,如果说真要支持和拥护谁的话,也必然是优先考虑我,毕竟我是言正名顺的继承人,有人拥戴也是正常的。   每一次继承人的更替都是一场灾难,对每个在宫廷中的人都是如此。   她明白我的软肋,所以啊……   “所以?”   “我希望,也算是请求。”艾尼克希亚说,“贵为王女的你,能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   阿尔伯特的话的确言中了。   但是我不知道阿尔伯特所说的真意——艾尼克希亚和盖文格温所需求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不是扶我上位?   阿尔伯特的话是不是来扰乱我的?   我必须慎重了。 .   “我会考虑的,关于和你们站在统一战线上的事情。”我回答了她,用这模棱两可的话语。   “也是……”艾尼克希亚冷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需要考虑的事情,也是个难以抉择的事情,恐怕您现在正处在许多人的拉拢之间吧,的确需要足够的考虑。”   她对局势的判断比我还要准确。   “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没有多说的了,如果真要说的话,就是……嗯,我很想和您抽时间比一下剑术或是一同出去踏踏青,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有时间的话一定去。”我松开了脸上的严肃表情,说道。   “也是,您现在应该正忙吧?”艾尼克希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道,“我带了些礼物,是从东方进来的香料和鼻烟,还有一些丝绸,等会我会叫下人搬进来,希望您能够接受。”   “那就受之不却了……非常感谢。”   “走吧……哥……盖文。”   艾尼克希亚转过了身,拉住了他身边男人的衣角,语气也在那一瞬间放得极为柔软,让我感到无比惊讶。   “嗯。”   很快,他们便离去了,我站在门前,看着搬进搬出的仆人,一时间有些失神。   .   “好的……让我想想看……现在的我该如何抉择……”   在命运的岔路口寻找到一个通往胜利的道路。   我深呼吸着,如同面对着黑暗的深渊。 第四幕 剧团 插曲 骑士们的秘密会谈   插曲   骑士们的秘密会谈 .   希格梅因在阿利斯塔酒馆的门前等了一会儿,默数了几百个数之后,转向了另一条巷道,向着另一家名叫乌尔纳酒馆走去。   夜晚的王都依旧无比繁华,街道上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大多数商铺也都一直开着门,在门口点起用松脂浸泡过的高亮火把,和广场中心升腾的巨大火盆一起,照亮着这个城市的一切,如果从遥远的山头看向这边,甚至都会误以为这个城市陷入了大火之中,即便是在幽深的夜晚,这座大都市依旧光辉四射,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和停息。   火星噼啪作响,火焰的光晕摇曳。   月与星的光辉,仿佛都被它们所遮掩住了。   在火焰的影子中,在温热的体温中,在脚步声与呼吸声之中,这座城市从未遗失过它的活力与魅力。   属于夜晚的工作,现在大抵也到了要开始进行的时刻了。   有马戏团的人来了,带着他们的大型马车的大型木舞台,带着他们的木笼子和野兽,在广场的正中央搭建起了一个足够盛大,也足够华丽的舞台。   那或许有十几个人吧,或许有更多,一个个都身怀马戏团的绝技,诸如在铁索上骑轮子,诸如在木炭或枪尖上行走,诸如连续抛数十个金属圆环,诸如用火把和烈酒喷火或是吞下刀剑;当然了,那些驯兽师也是极为有本事的人,黑黄斑纹的野兽之王也在他们的指挥下跳跃火圈,或是在地上翻滚;还有那些打扮滑稽而又可怖的小丑,大抵是那种在自己脸上涂着白色乳霜和红色颜料的家伙,穿着高领的衣服和贴身的软布衫,还有那些长着长角的,像是太阳的帽子和鞋子,大抵就在那里舞蹈,做着滑稽的表情。   下面围观的人非常之多,欢呼声和叫好声也因此而此起彼伏,小丑和戴帽的小少年拿着小木桶,在观众中走来走去,以讨得一些个赏钱,或许他们收获颇丰——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王都的居民似乎都出手大方。   这个广场似乎被更加明丽的火焰所包围了。   欢乐与热烈的世界。   .   独臂的骑士沿着街道缓步而行,右手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腰前搭,但却摸不到那个熟悉的金属把柄,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原本端正的走姿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说实在的,他心里有些不安。   希格梅因叹了口气,在门口停顿了一小会儿,扫视了一圈,在确认附近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后,挺直了自己的后背,而后迈步走入了酒馆之中。   麦芽味的酒气和人的体温在推门的瞬间扑到了他的脸上,他不由地眯了一下眼睛,之后才走入这个房间。   喧哗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耳中,混杂着歌声,叫骂,玩笑,私语,带着不同地方的口音,还有热烈的酒气,连同那下品的笑话一起,侵扰着他的耳朵和思绪,让他不得不放空自己的脑袋。   他定了定神,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木柜台和老板娘之上停留了一下,而后缓缓地收回。   这是个极具风格的酒馆,装修得很别致,窗户和地板的选取都带着与本地所不同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有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   确切来说,是一群骑士。   他们都在等他。 .   在座的骑士都没有穿着平时用于表彰自己身份的骑士轻甲,也并未带着他们的大勋章,都是穿着平常的长袖布衣和布裤,系着白色的领巾,卷着袖子上的布料,打扮得就像是一个普通人,至少着装上看不出半点破绽。   不过希格梅因还有点麻烦,他的右手得戴着手套,不然得话会显得相当引人注目。   至于其他人的话,也大都低着头,减少着自己被关注的可能。   .   尽管那些属于骑士的气质无法被抹去,但是他们至少没有没有戴着自己的佩剑或是自己的武器,现在的他们,倒只像是一群来喝酒的普通青年。   “抱歉,有些来晚了。”希格梅因缓缓落座,“大小姐很晚才上去休息,绕开老管家也花了点时间,实在是抱歉。”   “没关系,来了就好。”   其中一人朝他点了点头。   “那就行……都来齐了吧?”   在火光中,他见到了其他几个人的脸。   盖文格温,卡雷斯,法里斯,维尔特……还有阿尔伯特。   如果没错的话,还有那个与艾丽娜仅有一面之缘的加纳隆。   要说共同点的话,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曾经获得过骑士的武勋和称号。   来的人可够多的……   而且几乎是完全不同的势力。   .   “外面没有什么人吧?”   “我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希格梅因双手按在膝盖上,闷声说道。   “既然人差不多到齐了,就开始这一次的会议吧。”   “这一次的提议是什么?”   “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十分紧张……”   “所以?”   “是时候做出你们的判断了,骑士们,这关系到这个国家的未来……以及这个国家是否还有未来……”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恶化得如此之快,虽然我们都侍奉着不同的主子,但是我们得明确一个真正的目的。”   “目的?我从来就不是为了目的这样的理由……”   “不,我知道骑士的忠诚,所以才不得不这样提……是时候选出正确的路了,各位。”   “正确的路吗?”   “侍奉明主,以及真正的……”   “真正应当做的事情。”   …… .   在恍惚之间,希格梅因把视线移到了桌边的某个青年身上,那个青年也没回避他,也就端着酒杯,靠在柜台上,与他对视着。   “你是……”   希格梅因翕动嘴唇,用唇语比出了这样的意思。   那个青年忽而笑了一下,而后安安静静地朝着他点头。   看样子……掺和进来的人不少啊。   希格梅因有些艰难地转回了头,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 第四幕 剧团 第八章 野兽之血(1)   第八章 野兽之血 .   1 .   或许对任何一个参与政治的人来说,最需要关注的,无非就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和站在对立面的人,考虑的也就是如何在斗争中赚取到最大的利益,这一过程说起来虽然说复杂,但却也十分单纯。   但是我却不同,说实话我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好去争夺权力。   我的重点和出发点,是因为亚哈的瘟疫和韦斯利身上的实验。说实话,我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去考虑关于王权的事情。   我一直在因为这些药物和实验而不安,到处调查多少也大都是为了这件事情,比起那些政治风云,我更加担心关于这些药物的问题,说实在的,这些东西对我的冲击性实在太强了,甚至于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双眼和记忆力,那简直就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如果我是国王,我肯定会把它提到议事日程的最上面一行。   我记得一件事情,那是关于账目和过去的——艾丽娜生前似乎也是知道一些这事情的,她参与了投资和建设,所以我认为艾丽娜和这些事情有很密切的关系。   我相信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有一定的联系,或许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两件事,会产生内在的联系,就是那种……微小而浅薄的关系。   用我的话说,我就是感觉……这些实验和药物,实际上掺杂着政治的成分,艾丽娜本身就是个很厉害的人,恐怕不会做无用的事情,更不会做无畏的努力,她必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才会在这方面投入关注,才会去和麦西亚公爵合作。   换句话说,艾丽娜或许知道教会的事情,也知道药物。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铲除还是扶持?   我不知道。 ……   虽然只是简单的推测,但我不可能放弃这条线索。   必须得去找阿梅莉雅,尽快去找她。   . 2 .   我站在镜子前,往自己的身上套着粗布衣服,把自己的腿伸进稍显粗糙的裤子里,拎着上端,把它提到了自己的腰部,然后埋低头,系起了缠在腰间的细绳。   “让我来帮您吧。”艾格特站在我的侧面,恭敬地说道。   “不需要,亲爱的。”我摇了摇头,回绝了她的好意,耐心地在绳子上打了个结,“我自己来就好。”   “我以前就在做这件事,在公爵的宫廷中时,每一次她的更衣都是我来帮忙的。”艾格特淡然地笑了一下,“说实在的,您和我见过的所以达官显贵都不一样,您的作风倒显得……很亲民吧,让人觉得很亲切,而且这些事情也从来都不麻烦我们下面的佣人,您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我很奇怪吗?”   “只是一种说法啦。”她朝我挑了挑眉毛,随后却又迅速地焉了下去。   “我之前还把你当做那种……呃,你知道的,比如说那种安排下来的间谍人员。”我说,“但我觉得,你或许真的只是个来做工的的女仆吧?”   “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会被安排什么任务,但是公爵大人在原本应该交代任务的时候,说的却只是简单的‘你自己随便一点就好’这样的,当时的我很不理解,包括前段时间也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眼帘低垂,小声说,“或许我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地做着女仆,不用管其他的事情,一心一意地服侍着您。”   “那还真是……不胜感谢了。”我耸了耸肩,重新看了一眼镜子中的少女,把自己的头发卷成了一团,向着城堡外面走去,“等会跟阿福交代一下,他好像出去买东西了,就说大小姐晚上才回来。”   “明白了。”她恭敬地说,朝着我屈身行礼。   .   我在下楼的途中撞见了佩里亚丝,她一直低着头,行色匆匆的模样,考虑到她的心情,我也尽可能地没对她露出责难的表情,而是尽可能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我说过了,那件事情我会忘记,但她也必须把那个人情全部还掉。   希望她能保持那种平和的状态。   “贵安。”她小声说。   我没说话,微闭着眼睛,朝着她点头。   .   我走出了大门,沿着王城的城墙而行。   ……   今天好像有一些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   没错,希格梅因似乎也不在城堡里面。   不,从昨晚开始,他就不在城堡里面了。   . 3 .   换上平民装(而且是那种偏男性的装束)的一部分是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而另一部分则是为了自己的活动力,穿着长裙是很不方便战斗的,无论是一般的修身裙还是普通的宽边长裙,更不用提那种满是蕾丝和小装饰点缀的宫廷长裙了。如果穿着那样的衣服的话,且现不说连站开步伐都会因为布料的牵扯而无比麻烦,如果是因为打斗而扯破了衣服,我也会心疼不已。   我如此想着,抿了抿嘴唇,抱着怀中的用粗麻布包着的长剑,沿着土黄色的街道上行走。   白昼的王都街道仿佛永不消停,周围的声音环绕着我,包括脚步声和对话声。我睁着眼睛,在亚麻色的人群里面穿行着,偶尔想稍稍提高自己的视线,却又在瞬息间低下了头。   上午的太阳怎么会这么扎眼的,下次出门看样子得戴上帽子了。   .   回到王都之后的战斗少了很多,剑术也很少使用了,但愿我没有因此而生疏。   我稍稍解开了一点粗布,看了一眼里面的长剑。   在日光下,晶莹的剑体如同水晶一般炫目而美丽。   在下一刻,水果的香气缭绕上了我的鼻尖,让我的额头都有些酥酥麻麻的。   “但愿不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我擦掉了鼻尖上的灰,小声地叨念了一句。   希望自己不会被某些麻烦的人物盯上。   . 嗅——   我闻到了某种弥漫在四周的奇怪气味,就像是某种泡水的腊肉,又像是上辈子我所闻过的,类似于防腐液的气味。   “那是什么?”   循着气味,我脱离了人群,走入了一条巷道,望着朝深处延伸的道路,朝着里面走去。   黑暗幽深的小径,就像是野兽的肠子一般曲折。   狭窄的巷道只剩下我一个人,沿路的房门都紧闭着,周围的空气忽而变得有些冷,阳光的热度仿佛都被隔离开了,如同被笼罩上了一层隔热的薄膜。   我放慢了脚步,也把角度放得很轻。   拱形的门廊形装饰从我的头上缓缓掠过,晾衣服的竹竿空荡荡的,在风中打着摆子,静默的周围仅剩下轻微的“啪嗒”声,正如那沾满灰尘的旗帜敲击石形拱桥的声音。   我其实不想沾染上什么麻烦,但是内心的预感却又一直在驱动着我的双腿,逼迫着我继续往前迈着步子。   就像是被什么同根同源的东西所牵引着一般。   明明与自己毫不相干……不,我知道,它和自己的关系实际上是如此密切,只是我不愿意承认……   无法抗拒的牵引力和好奇感。   我无法克服那种好奇感……   . “继续往前。”   在自国王山脉之后,珀伽索斯便很少同我对话了,但今日,它却十分主动地找上了我。   她的声音与最开始相比起来,已经柔和了很多,电流的质感淡了很多,内容变得较为清晰,也更趋向一个女性的声音,或许是我祖父给的那块宝石起了作用,总觉得这把剑的力量要远比开始之时强大。或许也正是因为剑本身力量的恢复,缠绕在剑上的剑灵才拥有了更大的力量。   “我知道,别催我。”   我扫视着周围,避开漆黑木门前的花瓶和陶罐子,朝着更深的地方走去。   微风拂过,吹起地上的灰尘。   味道越来越清晰了——   在下一个路口,我看到了一个闪过的黑影……被黑烟包围着的黑影。   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快步追上了那个黑影。   它并没有在回避我,而是在那个路口的阴影里等我,漆黑的“手”微微抬起,指向着十字路口的某个方向。   它的“头部”露出如钢针一般的牙齿,像是在微笑,但在常人的眼中那无异于野兽的示威。   他是梅菲斯特……只存在我与珀伽索斯幻想中的魔鬼,尽管存在真实的意志力,但能够与其沟通的仅有我和珀伽索斯。   “别听那个恶魔的话。”   “但是这个方向没有错。”   短暂的争吵——   我对恶魔下意识的信任引起了珀伽索斯的不满,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闭上了嘴,默默地跟着我前行。   我也会在想,这个恶魔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到底是在帮助我,还是……   悄然无声地把我拉入深渊?   .   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最终找到了气味的终点。   一具残尸。   我用指腹按了一下鼻子,俯下了身子,简单地检查起了这具尸体。   无辜的死难者——   从我闻到气味起,到我找到这具尸体,我大概也走了有几十米路了,按理说气味不太可能传这么远的,而且应该早有人发现这具尸体才对。   要我说的话,这种气味就像是故意找上我了一般。   我知道我的鼻子比常人要灵,但这种情况依旧不太对劲,巡查的人和附近的居民应该会发现这具尸体才对。   药水的气味——   我重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感官认知,把防腐液的概念替换成了药物。   残尸倒在下水道的旁边,断开的肋骨如石笋一般张开着,无比狰狞;内部的脏器早已消失不见;吞食血肉的蚂蚁在肌肉上面爬来爬去,圆胖的蛆虫在溃烂的组织里钻来钻去,就像是奶酪里的那样肆无忌惮;腐坏的褐色组织液淌在地上,散发着怪异的白烟;这个人的身体也被撕得乱七八糟,手脚和脸部没有半点好肉,翻开的肌肉组织上遍布着黑红色的痕迹。   大概死了有三四天了……   这种手法,说实话,让我想起了……野兽。   比如说野狼群之类的野兽,说实在话,如果在野外,一个人被野狼群狩猎了,留下的残骸估计会更加支离破碎,只是因为在城市里,文明感取代了蛮荒感,所以那种血腥感才会变得如此有冲击力。   “让我想想看……”   我半跪而下,小心地挑起了一部分残尸的肉体,迎接我的是却只是单纯的腐尸臭味,药水的气味十分淡薄,我之前所闻到的,那么浓烈的气味不可能是从这东西的身上发出来的。   这应该只是受害者。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既然这家伙不是根源,那么杀害他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第一印象就是类似于韦斯利的那种,啊,确切地说是韦斯利野兽化之后的那种形象,很容易把这件事和韦斯利本人相关联起来,但是据我所回忆的,韦斯利的身上似乎是没有特殊的药水味的。   我看向了周围,药水的气味似乎就是从周围传来的,我能够看到一些湿润的沙土,这里的巷道阴暗,不像外面,这里的水渍或许要花一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够干透,我用手扒拉了一些湿润的土到自己的手上,嗅了一下。   药水的气味出在这东西的身上——   为什么?   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或许是嗅觉和知觉的麻痹感消退了,我把头歪到了一边,干呕了一下,才缓过劲儿,起了身。   如果仔细考虑一下的话,这件事情或许会和药物研究的事情相关联,包括治疗教会,亚哈,韦斯利,这一系列的事情都会与之相关。   虽然有些恶心,但总归算是一条线索。   “好啦,比起自己在里面胡乱探索,不如干脆报给巡查队来的方便,反正我今天也没空考虑这些超自然灾害。”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不过得找个熟人来处理这事情,让我想想看,管辖这事情的应该是城市卫队那拨人,看样子可以把事情交给法里斯了。”   我其实是想通过这件事拉近和法里斯之间的关系,就这样把自己的精锐骑士放在外面,我可不甘心。   如此想着,我转过了身子,但就在下一刻,某种极为沉寂的声音从我的四面八方传来了。   不,不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宛如从我的身体深处传来的……   某种声音——   还有某个东西在我身后降临的声响。 第四幕 剧团 第八章 野兽之血(2)   . 4 .   并非单纯的血腥味或是野兽的骚臭味,更多的是如同某种标志的,混杂着药水味和热气的味道。   就像是某个炼金学者的滴管锅炉,亦或是某个巫婆用蘑菇和黑猫碎肉煮成的浓汤,有种不言而喻的诡异感和略显甜腻的感官触感,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大脑深处的画面,如同用铁钩勾起海中的渔网,连带着那些漆黑的水藻和墨色的海水,珍珠形的水母在渔网上蠕动,不一会儿便干涸而死。   “这个气味——”   我瞪大了眼睛,放下了捂在我口鼻上的手,在那个声音落地的瞬间就拔出了腰间的剑,在俯下身子的同时,朝着前方疾冲两步,而后迅速转过身,拉开了自己的步伐,也握紧剑柄,举起手中之剑,摆起了自己的战斗架势。   “这个声音——”   预想中的偷袭并没有发生。   我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到了那黑影的身上。   那是个人——   我是说……大概是个人。   .   如同野兽一般的鬃毛顺着他的后劲和前胸浮动着,关节处如同畸形了一般扭曲着,从表皮上都能看到些许骨骼扭曲的痕迹,因为这些关节的问题,这人的身体甚至都很难如正常人那般站直,至于皮肤部分,也跟韦斯利的情况类似,相当的“红润”,而且生长有一定的角质层。虽然说没有如韦斯利那般的尖锐长爪,但他的手臂上也有一个类似于肿瘤或是畸变物的肿块,它正在跳动着,和韦斯利的十分相似,但与韦斯利不同地方则是这个手臂的手臂上端,临近肩胛骨和腋窝的附近,那并没有如韦斯利的那种铁链与弧形锁,有的仅仅只是一团团毛发,和被血液鼓充成紫黑色的硬肿块肌肉。   那是最为可怖,宛如梦魇的画面,在左侧的颈部之上,延伸出了一个血腥的野兽头颅,那大概是个狼头,从它的颈动脉根部生长而起,猩红色的皮毛如同从粘膜和肌肉里分离出来的。   惨烈到极致的身躯。   “你是……”男人在地上蠕动了一下,即便是跪倒在地他也需要奋力才能做到。   噗嗤——   他歪着脖子,如同踏入刑场的犯人那般跪着,耷拉着脖子,此刻的场景正如那些绞尽脑汁到发疯的画家笔下的某种渎神的超现实画面——一个人宛如从鼻梁分割开,左侧是野兽的身躯,右侧是人类的身躯,红色的血与黑色的液顺着肢体流淌而下,沾湿了鬃毛与膝盖,直至身体别完全剥离开,如同一个布娃娃那样被分割成一半的兽和一半的人,就像是举行黑暗仪式之前的半只山羊和半个女人的尸体。   可怖到了极点,只是注视着,就有着极其可怕的视觉冲击感。   “我是王女……艾丽娜。”我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嘴唇,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为何说出自己的真名,只是下意识地,便这样做了。   “王……”他张大了嘴,“啊啊啊……王女啊,是艾丽娜殿下啊!”   他像是在呼喊着我的名字,又像是恍惚之间的呓语。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沦为兽性的奴隶,我还能够与他进行简单的对话,就趁着这个机会来询问他一些事情吧。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我想挽救这个可怜的男人。   “你看上去很痛苦,发生什么了?”我朝着他伸出手,触碰他被血痕和皱褶覆盖的脸颊,“谁对你做的这些?告诉我,我能够缓解你的痛苦……我能够帮你!”   我握住了他那双关节扭曲的手,那手已经冷的像是冰块了,体温低得不像是人类,让人从心底感到了寒意。   “不……您真仁慈啊……啊啊啊……不过啊……”他喘着气,“您也是……”   就像是某种诀别的话,当到了最后只是,他的呼吸和声音都变得微弱了。   看上去似乎奄奄一息——   我想到了我在亚哈拿到的圣物,如果有它的话,或许我能够暂时拯救下这个人。   “如果您能够……给我您的血液……”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清晰,甚至于透着令人无法捉摸的神秘与邪恶。   似乎不对——   我意识到了那一瞬间的不对劲,退后了一步。   这一步救了我,至少让我能够挥剑格挡。   电光火石之间,我格挡住了男人的利爪和牙齿,后退了两步,找准一个机会,砍断了那个男人的脑袋。   或许是身体跟不上意识,那个男人的动作虽然迅猛,但却破绽百出。   啪嗒——   那个人的头颅掉落在了地上,我原本以为这个人的生命就要结束的,但令我震惊的那一幕出现了——那个原本像是皮套子一般无神的野兽头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野兽的目光——   这个男人的身躯也如野兽一般四足着地,那扭曲的关节在此时此刻起了作用,当他四足着地之时,他这一身的畸变才能够起到最大的作用。   “切……”   我吐了口口水,有条不紊地挪动着步伐,我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别人冲来就会慌乱的新手,就算是面对怪物,我同样能够保持精准而稳定的判断力。   这个人已经彻底变为野兽了。   它就这样朝着我一点点走着,一步又一步,那个血红色的野兽头磨着牙齿,如同恶狼。   这就是野兽化的一部分吗?   肢体的毛发更甚,更锐利的毛发,更长的牙齿,更微弱的痛觉,更强的耐力,本能替代思考,兽性替代人性——这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个纯粹的野兽。   道德和理性被欲望和兽性撕得粉碎。   它来了——   我架起了剑,面对着它。   当我准备于反击之时,一个穿着鱼鳞形护甲的人出现在了我的身前,握着他的那柄斧头,后背如蓄势待发的猛虎一般拱起。   喝啊——   在怒喝之中,速度极快且无比精准的斧刃避开了胡乱挥舞的胳膊,抵达了敌人的咽喉,随后便如同一双手那般让前扑的敌人向后仰,稍钝的斧刃依靠的更多的是力量,凭借更大的力量,它可以借此冲击人体的骨骼和肌肉,直至把它碾成肉浆。   就像是这样,那个人与野兽擦肩而过,就像是要将怪物彻底掀翻那般向下扣,丝毫不留情,——最终把敌人的身躯带到了墙壁附近,就像是要把它切碎那般发力,颈部的骨骼随之而断裂开,如同爆炸开的西红柿,血液沿着墙壁喷溅开,散成了一朵鲜艳的花,那个野兽的头颅也被完全切断。   如同断头台一般干脆利落。   这一次,这个可怜的身躯不再抽动了,从颈口喷出的鲜血流到了下水道里,在安宁的小巷子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   “索勒斯?”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十字形头盔,不免惊讶地出声喊道,“是你吗……索勒斯?”   传奇般的赏金猎人握着手中的斧头,活动了一下手指,粘稠的血液顺着手指和斧柄流淌而下,像是若有所思一般地呆望着自己的手指和雕着蛇头的斧刃,就好比杀了人之后所进入的那种特殊的,如同沉思一般的状态,像是在反省,又像是在迟疑,估计大脑里面是空荡荡的,但思绪却不曾停滞。   “嗯。”过了数秒钟,他才把头缓缓地转向了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们原来已经混进王都了啊,我还以为他们现在还在王都之外呢。   “索勒斯……”   我叹了口气,看着脚下的断头尸体,索勒斯的手斧切断了那个野兽的头颅,而我的手边则停着那个男人的头颅。   “……”大师级的赏金猎人默然无语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后拿出了一张破布,擦拭着自己的斧刃。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我估计也就是这货把边上这个人杀害的,兽化的身躯和意志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韦斯利呢?”   嘭——   玻璃被冲破的声音掩盖住了索勒斯的回答,晶莹的玻璃碎片从天空降落,如同尖锐的雨点,如同带着凝滞的光辉。   诶?   索勒斯在下一刻扑倒了我,用身体挡住了玻璃雨,沉重的身躯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而我也能够听到玻璃在他铠甲上碰撞的轻微声响。   我穿着的是布衣,要是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被这玻璃雨伤到。   他会在很奇怪的地方细心呢……   .   在玻璃渣全部落地之后,索勒斯几乎是在瞬间离开了我的身体,转身朝着那个黑影落地的地方跑去,几乎是在瞬间牵住了韦斯利脖子上的锁链。   与我第一次所见的韦斯利不同,此刻的他正在喘着粗气。   他正在咆哮着,充满着攻击性的冲动,虽然口齿中发出的还算是人生,但是已经有些逻辑混乱了,他手臂上的肿瘤正在鼓胀,紫红色的肌肉顺着手掌往上而行,直至他的肩部,但却又因为锁链的缘故而被堵在了肩关节那一带,不能够再前进半步。   韦斯利现在正处在狂躁的阶段,正如我在林间见到的那样,他身体上的反应变得越发剧烈。   “见鬼了……”索勒斯问道,“你带了圣物吗?”   “糟糕了,我今天忘记把圣物带来了。”我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急切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的口袋,“我现在就回去。”   算了,今天就先不去治疗教会了,那件事情明天再办也不迟,但韦斯利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你快去,这里有我看着,动作要快。”   赏金猎人朝着我大吼,我也在下一刻跑出了巷道。   . 5 .   在毫不停息的疾跑之后,我取回了圣物,回到了原地。   噼啪——   前面的这一幕被肌肉破裂的声响所掩盖。   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残暴地对待着韦斯利的索勒斯,用拳头,用脚踢,用铁钩勾穿皮肉,用皮鞭抽打,无所不用   他并不是单纯地殴打韦斯利,而是在有意识地在阻止韦斯利靠近那个半人野兽的尸首——韦斯利正在拼了命地朝着它爬行,大张着嘴巴,挥舞着双手,就像是要把那尸首完全吞咽下去,吮吸干那空腔和沙土里的血液。   呜咽着,如同渴望乳汁的婴儿——   哀嚎着,如同皮开肉绽的圣徒——   低语着,如同张开颌骨的魔鬼——   “让我得到更多……”   “更多的知识和力量,啊啊啊……那个东西啊……”   “更多,只需要吞食——吞吃就是生长。”   “接受恩赐和馈赠,只需要一点点代价——那根本不足为惧。”   “我得到了奖赏……啊啊啊,为什么不让我服从!”   “让我得到更多!”   即便是面对着长出突刺,即将变化成野兽的友人,他也面无惧色,依旧相当冷静地阻挡着韦斯利,在避免对韦斯利造成过大伤害的同时,也尽可能地阻止着韦斯利向前爬行。   暴躁的韦斯利力量大得惊人,索勒斯也只能勉勉强强地控制住他。   看样子是不能够让韦斯利触碰到那野兽的躯体,如果碰到了,或许会造成极为不堪的后果。   “快点……我头疼,快点!”   他的吼声瓮声瓮气的,很是沉闷,但我能够听出那声音之中潜藏着的怒气和焦躁。   韦斯利不能够去接触更多的野兽之血了,鬼知道他后面会变成什么鬼样子,或许到那时候就完全无法挽救了。   “我知道了。”   如此说着,在索勒斯的协助之下,靠近了在地上的韦斯利,握着手上的医疗圣物。   索勒斯已经很尽力了,换做平常人,或许连几个大汉都没办法擒住这个力大无穷的野兽。   “呼……” 噗——   他的右手划破了的我的脸颊,让我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但并没有停下手,而是将圣物直接戳到了他的鼻子上。   青金石的圣物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那般,在下一个瞬间散发出了柔和的光泽,立刻笼罩住了韦斯利的身体。   圣物的光辉能够勉强压制住韦斯利身体中的野兽血液,能够让他的渴望暂时平息,也能让它的畸变临时终止。   慢慢地……   “呼……”   韦斯利身体的畸变暂时停歇了,我和索勒斯都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而韦斯利则在地上大喘着气,左手悄然揪住了他右臂的皮肤。   “好了……等一会儿,花点时间来交代一下你们的情况吧。”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两块沾了毛的薄荷糖,把其中一块放到了嘴里,另一块放到了索勒斯的手上,“等会我可得把你们两个带到我的城堡里面去了,这样可不行,而且我也有事情要问你们。” 第四幕 剧团 第八章 野兽之血(3)   . 6 .   我和索勒斯一起扛着韦斯利的肩膀,一路走上了刚刚韦斯利跳下的小楼,在走上顶楼的同时,也转身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刚刚韦斯利撞破玻璃的残骸仍旧被保留在原地,在日光下显得无比凄凉。   “身体有什么问题吗?”我小声地在韦斯利的耳边询问着,“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可以直接和我们说。”   “或许没有那么差……”韦斯利有些疲惫地笑了一下,“对不起,刚刚我失态了。”   “先休息一下再说吧。”我如此说着,把他搁在了翻倒的沙发上,注视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那些肌肉和血液似乎也完全停止了躁动,那恐怖的异变,似乎已经停止了。   希望这东西不会那么快就复发。   这是个黑暗的小房间,里面的家具很少,估计只是个用夹缝拼凑出来的小楼房,而且本身也没有人住下,里面的环境潮湿而漆黑,不过倒也的确很适合躲藏,这种地方估计搜查的都不太愿意来。   我把窗户边的家具重新摆放了一下,关上了破掉的窗户,而后转过了身。   “来吧……好好讲讲,现在的我可是急得不行啊。”我来回踱了几下步子,最后站在了两个人的面前,有些不安地询问了起来。   必须得了解一些现状。   .   韦斯利和索勒斯差不多是在两天之前抵达的王都,他们花了好些功夫才躲开了卫兵们的巡逻,也花了一笔小钱给城市卫队的队长才能在此勉强安身。   在这幽深偏僻的小巷深处,就算在此地死去,或许都要一些偷了鱼的猫领着才能找到尸体,根本不会有人来管这深巷之中的无名尸体。   这个地方是两个人一同选的……不,确切地说是韦斯利一个人选的,两个人的默契很好,而索勒斯一般也不爱说话,所以就算作是韦斯利一个人所决定的。   说实在的,韦斯利在进入这个城市的瞬间,便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仿佛同根同源的感觉,正是那种感觉和预感带领着他一路走来,最后选择了这个地方。   就像是被某种东西所引导着一般——   事实证明了韦斯利的预感,这一带有一个和他有些类似的,也像是被实验的人——他的体征表现出和韦斯利身体类似的状况,但是那个人似乎没有像韦斯利这般的决心和器具,因此他的手臂躁动是肉眼可见的,或许在人类阶段,他的意志力还能够起一点作用,但一旦进入野兽化,他的杀戮和食欲就必须得到满足,而且没有锁链的遏制力,他的身体野兽化的痕迹不会因为停止而平息,反而会长期地留在他的身体上,就像是一个充满讽刺的印记。   另外……两个人也的确看到了……   .   两个人虽然目睹了这发生在附近的事情,但出于最基本的小心,两个人也只是看着死者的尸首,无法安葬那遇难的可怜人——在他们来这里之前,这里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尸体,至于门前的这一个,或许是因为尸体烂地太厉害,只是翻动一下都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肿胀气味,而且因为软组织的溃烂,整个尸体已经在地上散成了一滩,处理起来很困难。而且那个凶手似乎对这个人的尸体情有独钟,就算是烂透了,他偶尔也还会回来啃两口,这一带的药水味因此而越发浓烈。   就像是真正的野兽那样,那个凶手喜欢吃内脏,整个肚子里面的东西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空腔,如果能够重现那副光景的话,那一定是一幅让人极其反胃的可怕画面,就像是一个地狱场景的重现。   两个头都需要进食,狼吞虎咽,就像是有三个胃袋和十个人长度的肠子。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野兽的召唤,韦斯利在见到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把身体也躲在阴影处,他的精神会因为那野兽的出现而变得不稳定,同时影响自己的身体的异变,就像是受到了共鸣,他的身体也会呈现出趋向野兽一般的变化,直到那个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或是他控制住了自己。   但是当那个野兽的的血液喷溅而出之时,他就无法控制住自己了。   弥漫在空中的气味——   .   “告诉我刚刚你的感受……”我直勾勾地盯着韦斯利的双眼,“就是刚刚,你为什么要去扑那个野兽的尸体。”   “我……我不知道……”他说,“但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是那个声音让我去的,大脑里有个声音在指使着我,让我啃噬那个怪物的骨血,那样我便可以得到赏赐,得到越来越多的东西。”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呼吸也变得越发沉重,他用手指松了松领口,随后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沉寂的房间中。   韦斯利这么多年压制那恐怖之血的方式,大都是依靠放血和意志力,也就是通过放出血液减少血液浓度,或是靠自我暗示和自我对话来稳定自身的情绪,一旦他的情绪出现不稳定的状况,手上的这东西就会躁动,他就得花更多的时间来控制自己。   通过自己的意志而避免自己成为兽性的奴仆。   但闻到那血液会让他的身体躁动不安,那证明了那东西和他出自同根同源的事物。   而且那也意味着,每一个流着野兽之血的人,都渴望着更多的野兽之血。   血液即是力量。 .   “我现在大概明白了。”我说着,把圣物递给了他,“拿好它,在这里等着,无论如何,克制住自己。”   “啊……我知道,但是你们现在……”   “跟我走,索勒斯,跟我一起去找阿梅莉雅。”我对索勒斯说道,“现在不太早了,但是时间应该还够。”   现在已经临近日暮时分了,一去一来的确耽搁了不少时间,但如果动作快的话,应该还能赶上。   索勒斯挠了挠下巴,随后表示了赞同。   “这事情我可跟你们没完。”我抓着那截小布片,那是在上来之前,我在那个野兽的身上揪下来的一段布,把它攥到了自己的手心里,“本来还打算晚一点的,但现在看来的话,看样子是非去不可了……阿梅莉雅。”   情况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缓缓地地松开了手,那个手心里的布条也随之舒展开了一些。   上面绘画着一个抽象的,长着翅膀的生物——那无疑就是治疗教会的标志。   . 7 .   我非常急迫地踹开了大门,急迫和焦躁此刻充斥着我的内心,让我的动作都变得粗暴了起来。   晚上的大教堂一般不开放给普通的民众,除非是特殊的节日和特殊的祭礼,而我几乎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硬闯进去的。   用肩膀或是拳脚把那些阻挡在我面前的人弄开,我现在可不能停下。   这个城市迟早因为这些人而被毁掉。   急切,焦虑,还有愤怒,这三者占据着我的情绪,让我近乎怒发冲冠。   索勒斯跟在我的身后,已经把斧子拎在了自己的手上,金属鳞片的甲胄在行走之间发出嗡鸣一般的声响,那可怕的架势和恐怖的斧刃把那些守卫都吓的连连后退。   赏金猎人掂了掂自己的斧头,发出了极其不屑的闷哼声,这既是驱散人群的威慑,又是无比淡漠的蔑视。   没有人阻拦我们……的确,没有人来刻意阻拦我们。   走入教堂的正厅之中——   微弱的光把长椅的影子拉扯得如巨人双腿一般长,伞状的立柱和穹顶此刻看来,却又有些像是骷髅,红色的木板不知为何显现出血色的光彩,玻璃彩绘因为夜色而变得模糊。或许是人变得很少了,温热的气息被冰凉的灰尘气味所掩盖,透着难以言喻的萧索气味。   .   急切而愤怒的脚步声表达了我此刻的心境。   那个穿着惨白衣服,戴着白骨色头纱的女人坐在祭坛的一角,远远地望向了我们,我仿佛能够那头纱之下的双眼对视。   “那边——”   我和索勒斯打着手势,撞开面前的长椅,冲入了大厅之中。   “退后!”   “你们在做什么?”   “晚上未经许可不允许进入。”   穿着白色衣物的神职人员阻拦着我们,但又很快地被我们所撞开。   “滚开,我可是王女。”我拔出了剑,这东西着实让他们吓了一跳,那些个手无寸铁的教士也都在无言中退后。   “让殿下过来吧,我等她很久了,你们都退下吧。”阿梅莉雅的声音传开,而那些蓄势待发的教士和护卫也听了命令,很快都撤到了后面,但一直看着我们。   .   我们随后穿过了雕花长廊和铺着红毯的矮阶梯,抵达了祭坛的边上。   坐在台上的女性捧着烛台,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身前。   “我只想和殿下谈谈。”她面对着我和索勒斯,缓缓地说道。   “……”索勒斯没说话,把他的手斧收到了自己的身后,先是有些不屑地哼哼了一声,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过了身,拉开了距离。   “你想做什么?”   “不,这个问题实际上应该由我来问。”阿梅莉雅的声音又轻又柔,配合着她的神秘的表情,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某种怪异的错觉,也让人从内心的深处感到了不安。   “让我想想,亚哈,圣物,野兽,实验,资助,医院,神秘协会,开凿地下,我的问题非常非常多,你可得好好想想。”我咬着牙齿,看着这个在烛火映照之中的女人,半是威胁地询问道。   现在问题的重点可都跟教会有关系,我没有理由放弃刨根问底的机会。   “您的问题似乎有点多,恕我不能为您全部解答。”阿梅莉雅缓缓地摊了摊手,不急不缓地回答了我,“不如慢慢聊吧,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谈谈呢。”   “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现在就把你的脸撕烂。”   “那还真是糟糕的事情,殿下。”阿梅莉雅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合作和情分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野兽而被打破,这着实是让人伤心。”   她如此说着,缓缓地,轻柔地捧住了我的手。   “你想说什么……”   “真可惜啊,现在的您已经不如以前的美丽了,啊啊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血的力量还在,只是被死亡给封闭了起来,仅剩下一丁点儿复原的力量,但只需要一点点催化剂,您的力量就能找回,就能重回那神明的怀抱和宠爱之中了……那正是您强大和美丽的原因,也是我们契约的执行。”阿梅莉雅说着,声音越来越颤抖,到最后如同在歌唱,“那铲除魔鬼和不洁的计划……不再是难事,您曾经正是因此而来的。”   “……”   “耗尽身体里的生命力和活力,从众人所爱到无人知晓,多么可怜,多么可悲啊……”她微微张着嘴,发出一个个颤抖的音节,“啊啊……接受吧,接受这隐秘的赏赐,接受这高贵的血液,克制啊……克制啊,畏惧啊……畏惧啊,被正直的生活所困扰,与我一同吧,接受这神谕般的赏赐。”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我触电般地抽回了自己的双手,没来由的熟悉感和亲切感让我感到恐惧。   我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需要多言,拿下它,你就知道……”她把一个小瓶子放到了我的手心里,“你的身体在呼唤着它,在呼唤着新鲜的血液,在呼唤着你曾经丢失了的力量,在呼唤着你渴求着的力量,在呼唤着那解开枷锁的时刻,喝下它吧……拥抱全新的一切……”   她给我的是一个圆柱形的小瓶子,猩红的血液正在里面荡着,如同玫瑰般鲜艳。   “那么现在我可以回答您一个小问题了。”阿梅莉雅忽而压低了声音,“事实上,亚哈的事情并不是我的直接授意,而是教宗国的劳伦斯大主教的授意,不过尽管如此,我也承认,这种药剂,的确是我制造出来的。”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就像是在夸耀。   没有人会拒绝力量——   只需一口,就算是毒液,那诱惑也会让人继续仰头痛饮。   “够了。”我转过了身,招呼着索勒斯离开。   ——   但我却没有扔掉那个血瓶。 第四幕 剧团 第九章 重整与变故(1)   第九章 重整和变故   . 1 .   “我要去一次托伦,一去一来可能要五天。”芙莉德对我如此说道,“等一会儿我就出发,下午的船票可不大好买。”   这是在清晨之时,在我尚未穿好衣物,还靠坐在床上之时,芙莉德对我所说的话。   此刻的她穿着旅行用的耐脏长袍和亚麻色内衬,胳膊已经挂上一个布包袱,里面正装着她这几天要换洗的衣物和要用的一些生活物品,一副已经要走的样子。   “托伦?”我重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你是去见道顿伯爵吗?”   “是的。”   “你前几天不是才寄出信的吗?”   “有些事情不适合在信件里面说,而且也的确麻烦,不如当面聊一聊来得方便。”芙莉德耸了耸肩,微笑着看我,“去一次也好,还能教导道顿一些事情。”   “噢……是这样啊。”   “这是他寄来的信,看样子我非得去一趟不可了”芙莉德的手指夹着信封,优雅地递给了我,“您看一下吧,我实在也是懒得去读了。”   我伸手接过了芙莉德送来的信,把里面的米黄色信纸抽出展开,顺着那顶部的花体字一瞬往下阅读了起来。   .   至敬爱而美丽的芙莉德阁下:   在百忙之中打扰您的生活,对此万分抱歉。   应您的邀约,鄙人也遵守了约定。   相信您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收到了那个我托心腹送来的麻袋,若是您愿意,也大可赏那人一点,权当是对下属的关怀。   您所求的资助我已经从仓库中调配出来了,尽管很希望能够就此完全赠与您与殿下,但数额若是如此空缺着,却也有些难以接受,若是提升税收,又恐居民不满,因此望您能理解,还请多多包涵。另,收据和借条也一并送到了,望能早日归还。   此外,还有一事相求。   鄙人希望能邀请芙莉德小姐来托伦的城堡简单商议一些事情,并非是什么家国大事,无非都是些新的藏品和书籍,包括多本从遗迹挖掘出的石版画和神秘学雕塑。但其中的内容理解起来有些困难,恐怕只有芙莉德小姐您能够解读,另外,鄙人也希望能和芙莉德小姐进行愉快的交流和学术会谈,望近日您能抽出时间来城堡商谈有关文献的探讨,同时,也能够稍稍商讨一下关于与王女殿下的合作与联系。   翘首以待您的到来。   您的,道顿安格斯。   .   “哎,你说他是不是被你迷住了?”我叹了口气,把书信放到了床头柜上。   “要说的话,也的的确确是迷住了。”芙莉德用胳膊托着自己的胸部,扬着下巴,“不过应该是因为学识,而不是这对……”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也有些绷不住地笑了起来。   “好啦,路上注意安全,别出了意外。”我如此说着,也翻了个身,起了床。   她走得早得有些过分了,我趁着她转身过去的时候把视线移到了窗户上,太阳尚还在不平整的地平线之下,如果真要细分的话,其实现在根本不能算是清晨,而是破晓之际。   她挡在我的身前,阻挡了微弱的日光,影子落在我的身上,此刻看来的话,配合着她安静的表情和像是画布一般的玻璃隔窗背景,如同一幅漂亮的写实画。   “不过道顿已经把钱托人带来了。”她用手指着桌面,上面的米色皮口袋里装着道顿如约寄来的金币,“到时候把它记账就可以了。”   “知道了。”我微微眯着眼睛,把淡紫色的窗帘轻轻拉上了。   “这次我想把道顿拉到我们这边,我是说……各种意义上的,虽然说我觉得这个实际也没有多少可行度,道顿本人似乎对宫廷的斗争完全不敏感,他的脑子里只有钱和紫罗兰文库里面的宝贝。”芙莉德微微歪着头,轻声说道,“我倒是不介意分享那些东西,但总有些不太好的感觉……毕竟也不是什么正统的学识。”   “听上去,你似乎不认同你所了解的那些东西。”   “那倒不是,只是有一些自知之明吧。”她摇了摇头,“任何的了解都不能与认同划上等号,那么……就这样,还得早点开始赶路。”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而阿尔弗雷德则在门口与她擦肩而过,在往前了几步之后,便站在了我的床前,放下了干净的衣物。   “芙莉德小姐走了,您或许会有些寂寞了。”   “再寂寞也需要习惯,说不定以后会更加寂寞。”我耸了耸肩,把那些衣服抱在了胸前,“再说的话,陪伴我的,还有您,不是吗?”   阿尔弗雷德抖了抖胡子,像是认同,又像是欲言又止,随后便缓缓地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睡衣。   . 等一等……   我挽起了胳膊,看着自己的左臂,突然响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我胳膊上的这个锁链印记,应该不会突然发挥力量吧……   但愿别在关键时刻突然拉扯我一下……   . 2 .   “今天要开大会?”   吃着手上的面包,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的,就在国王的城堡里,其实每年也都会有那么几次,大多数时候陛下也都是单独接见的……或许这一次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吧。”希格梅因为我解答道,“而且每一次接见的人和开会的人选都不一样,有的时候来的全是公爵,有的时候则还会来一些伯爵。”   “噢……”我点了点头,“等一下我就过去。”   在早饭时间的阳光里,我们如例行公事一般地交流着,而希格梅因则就此给我带来了要开大会的消息。   刚刚希格梅因说到了人选这个问题,刚刚芙莉德又出发去托伦了,那也就是说一部分伯爵并不在这被邀请之列,说不定还真是什么大事呢——反正到时候也要去的,倒是没必要胡思乱想。   用泛黄的餐巾擦了擦手,我也就此瞥到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暗金色指环,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拜谒父王时发生的不愉快,那冲突的起点正是因为我手上的这个,从先王那里得来的,暗金色的灵魂之戒。   这一次可不能随随便便地把它带进去了,万一惹父王生气可就又大事不妙了。   况且,既然也要面见其他的臣子和大公爵们,如果被认识的人发现了,那可就更加糟糕了。   如此想着,我动手去取手指上的戒指,但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它似乎并不服我的管——它就像是赖在我的手指上了那样,我怎么弄也弄不下来。   “怎么回事……”   不是因为卡住而拿不下来,也没有相应的痛感,倒像是某种神秘的力量把它固定在了我的手指上。   “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些烦躁地看着弄得发红的手指,“弄双手套给我,哎,真是的,本来还想穿轻便一点过去的,这样的话,就不得不穿宫廷长裙了,不然没法搭配了,真是有够讨厌的。”   其实后半句话并不是我的心里话,如果要说的话,我也希望在其他的大臣和公爵面前好好地亮一次相,怎么样也得打扮漂亮一些吧。   “好的……”希格梅因皱了皱眉毛,给阿福转达了这个要求。   . 有大会吗?   我咬着拇指,思考着。   现在对我来说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其他封臣的意图和阵营。   而除此之外,我得寻找到藏在王城里面的恶魔。   这一次应该能跟大多数人都打上一个照面,至少能跟我混个眼熟,实在不行就让珀伽索斯和我一起来看。   观察是一个必备的过程,也是个十分重要的过程   不过在此之前——   让我稍稍猜测一下,到底谁才会是那个恶魔的化身?   . 3 .   有些急切地,我攥紧了手心里的裙摆,脚下的鞋跟不断地在镜面般的大理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殿下,不必那么着急,还没有开始……”路上的侍卫好心地提醒了我。   “谢谢,不过我还是想早点到场。”我朝着他微笑,继续绷紧小腿向前小跑,白金色的长裙因为跑动而轻微卷起,如同细微的波浪,多层的银色圆弧形发饰因为盘起头发的晃动而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耳朵上的坠饰也因为小跑而晃动着,耳朵因此也有些下坠感。   等到大厅前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迈开步子,优雅地步入光明坠落的美丽厅堂之中。   就算是见识过这里的华美装修,我在进入之时还是不免呼吸一滞。   而大厅之中,有很多的贵族,他们就站在阶梯和王座之下,等待着国王,也等待着其他的宾客。   当我优雅从容且自信地穿过人群之时,周围泛起了充满赞许的涟漪。   我懒得搭理那些人,挑了几个顺眼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   交叉的剪子形阶梯突出了数个相互交错的位置,而工匠也就此设计了相对应的圆盘,作为臣子们站立的位置。   而略有高低的高低也为职位的高低和身份的高低作出了划分。   最上位的是国王,第二位则是主教,第三位是总管大臣,第四位是内务大臣,第五位的财务大臣……在排完那些大臣之后,再是我和莉莉丝,还有索瑞利安,包括亲王兰德尔这样的国王亲属,因为本身既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又不完全属于一个宫廷,所以关系总归是要特殊一点对待的。   实际上国会还没有开始,一部分廷臣还未到位,一部分公爵因为路上耽搁了,也没能按时到场,不过国王还算有点耐心,也就一直在等着,没有急急忙忙地召开回忆。   而我正对面的空位站着莉莉丝,她还是打扮得华贵漂亮,看上去比我精致得多。   在我站到位置之后她就一直在看着我,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黑色的丝制手套相互交叠着,握着她的黑色折扇,栗色的头发一部分盘在脑后,用牡丹形的发簪束着,另一部分则贴着她的鬓角而垂落,显得她的脸更加娇小精美。   “我能过来吗?”她微微张着嘴,粉嫩的嘴唇挤出唇语,“到你身边,姐姐?”   我愣了一下,也用唇语应允了她。   随后她便把笑容彻底展露了出来,那一瞬间如同百花盛开般美丽耀眼,那笑容在她美丽的脸上显得更加可爱俏丽,纯洁热烈得像是百合花。   她拎起了自己的裙摆,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我的身边。   说真的,她比我更能展现属于少女的美感。   鲜红色的玫瑰随着黑色的画布而流动跳跃。   .   在站在我的身边之后,她悄悄地牵住了我的右手,丝质手套交错的光滑质感和蕾丝的相互摩擦让我又爱又羞,心跳也在不自觉间加速,脸不知为何而有些发热,而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随后便有些变本加厉地与我磨蹭着。   真是的,明明只是牵着手,明明只是简单的触碰……   我还真是会对某些奇怪的东西敏感。   “怎么了?姐姐?”她的手指插入了我的手指之间,十分刻意地上下活动着。   她的声音无比柔软,带着令人沉迷的魅惑力。   “唔……呜……别做这种事情啊。”   “很难受?还是……很舒服?告诉我嘛,姐姐大人?”   她最后的那个称呼几乎让我身体发软,几乎就要完全陷入她的柔美和爱意之中了。   我的身体正好挡住了她的身体,她就躲在阴影和尖形石柱的背后,在我的发丝间厮磨,薄樱般的唇吻过我的耳垂和脖子,在我的耳边吐息,温柔而又粗暴,既是爱抚又是侵犯。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爱意。   而且因为是我挡住了她,因此我不能乱动,而她却可以躲在我的侧面来玩弄我,我不想让其他的人看到这一幕,如果被看到,我没法置身事外,肯定也会被一并议论的。   呜……真是的,这个黏人的妹妹!   我想要往侧面走开一步,但她的手却紧紧地抓着我,我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忍耐着她的攻势。   “为什么要逃呢?”她在我的耳边低语着,“是因为不舒服吗?还是因为不喜欢我?姐~姐~大~人?”   真是让人无法抗拒的话语……   “不……不是的……”我想要辩驳,可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没错,只要我稍稍同意,她会毫不犹豫地在这里,当着大众的面和我湿吻,只要我同意这样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把我按在墙壁上,配合着一系列暧昧和亲密的动作——只要我松口的话。   .   “看得我都有些心动了呢。”   在我手脚都有些发软的时刻,一个令我讨厌的声音从我的上方传来了。   阿梅莉雅站在我的上位,俯视着我和我身边的莉莉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她。   “真没想到……啊,不过这样就没意思了,没意思了。”阿梅莉雅说着,笑了起来,“这样的话……啊,让我想想看,还真是有种命运捉弄的感觉……不,这样的话太不贴切了,或许只是在看着往昔的姐妹情深,但这事情未免也太过讽刺了吧?”   “别说了!”我压低了声音,有些恼怒地呵斥了一声。   阿梅莉雅也就此缩回了头,回到了自己的原位。   或许是这疯女人的胡言乱语坏了人的心情,莉莉丝也退后了一点点,只是牵着我的手,没再做其他过火的事情。   咚——   巨大的拱门在下仆们的推动下,缓缓地关上了。   或许沉重的撞击声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好了,诸位爱卿!”坐在王位的国王抖开肩膀上的红色披肩,从王位上站了起来,“今天有要事跟各位商量。” 第四幕 剧团 第九章 重整与变故(2)   .4 .   人造的晨星在白金色的穹顶上闪耀,玫瑰与鸢尾相互交织的窗花装饰在墙壁与玻璃上延展,直至墙壁之上。长线条的立柱和墙壁呈现出修长和如同“腾飞”一般的线条质感,刻意拉长的线条让整个城堡内厅进一步地被拔高延展,微微倾斜的线条在汇聚之时则呈现出螺旋一般的感官;教会的画像与窗画透着强烈的宗教气味,墙壁与相应的浮雕上也画着诸神和圣子的雕像,显现出些许神圣的氛围;但王位之后的玻璃则是透明的,它并非沿用着常规的红与蓝的染色格调,而是去除了颜色,直接用金线勾勒出王家的纹章——环剑之龙。   碎片般的光辉乘着风,从最上方坠落而下,从背后的纹饰中冲出,如此耀眼,如同站在满是镜面的房间——仅需一束光,就能照亮房间里的一切。   此刻的王与神相互交融,倒还真有几分政教合一的感觉。   放弃了原本作为城堡的“守卫”与“堡垒”的职能,转而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关于艺术与美学的投入之上,让这个城堡显得无比美丽耀眼,宛如这个王国之中最耀眼的明珠。   .   身着华丽衣装的诸多贵族站在雕着水纹形装饰的大理石大殿上,踩着绘满百花的羊绒毯上,气氛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严肃而不苟言笑,即便是在国王宣布开始之后,这台下依旧不断地有人在交头接耳,似乎是在交流着什么,大概也都是在讨论此次会议的大致内容和个人方面的见解,有的也就是干脆在聊天,个别人际关系比较差的,干脆就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倒不是说看不起国王,或是不尊重国王。倒不如说这种半争辩半听从的态度才是中世纪的特色吧?比起完完全全的言听计从,反倒是国王要特别注意和群臣的关系,也得对自己的言论有所考量,毕竟就实际的权力情况而言,没有国王会愿意与诸位大臣和一些个大公闹僵,更不会与之为敌,领土的崩盘比什么都让人头疼。   国王也得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可没有那么多言听计从的木偶啊。   听说在某些时候,国王也会抛出一个议题来给台下的人(那都是相当之大的问题,估计都是和战争有关的提案,或者说关于税金和征召的问题),而台下的也不全是那种只会点头,或是高呼“陛下英明”的傻子,反过来说,台下的公爵都相当有洞察力和本事,否则也坐不上这个位置,更不要说什么发展一类的话了。   国王也需要自己的公爵,而公爵同样需要他们的国王,这样的关系才是最合适的。   另外,也有十分值得一说的情况,国内之所以一直没有打起来,是因为上一任国王设下的条例,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是不能对国内的其他公爵和伯爵宣战的,同时国王用些许集权的方式在管制着国内的其他领土,有着相当之大的制约力,在大体上没有触犯其他领主的权益,但实际上却也管住了那些公爵想要抢地盘的念头,而且能够很快地召集起战斗的部队(募征部队和动员兵),能够提高整个国家的凝聚力量和防御力,不得不说是个十分明智的方式。   虽然说各位公爵之间的小打小闹还是有的(要么是抢点钱,或是偷偷摸摸搞个小镇之类的),但基本上没有爆发过大规模冲突,不过取而代之的则是商业发展和奢侈品上的比拼,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关于宴会的比拼——虽然说也很浪费,但是总好过内战。   总而言之,至少近二十年以来,这个国家都没有发生过内乱,和平了相当之久的时间,整个国家都呈现出富饶和繁荣的趋势,人民安居乐业,一切都在稳步中发展。   不过,换而言之的话,如同能够积聚力量的话,也就能进行适度的扩张,差不多在十多年以前,这个王国也就吞并了临近的一个小王国,将它纳入自己的领地范围。   还有要说的一点,就是这个国家是允许掠夺的,因此……呃,恐怕不必多说。   其实战争和占领一类的事情都很难说清楚,真的。   再就是宗教规划……   不过那又是一个很需要时间来解释的内容了,在此先不作提及。   .   卡洛曼国王按着腰间的宝剑,缓缓起身,走入那用于演说的突出圆台上,双手扶着那石制的围栏,望着下面的诸位客卿和官员,准备着他的台词儿。   “索瑞利安王子还在其他地方。”财政总管阿纳森提醒了一下,“要不要再等等?”   “罢了,寡人不必为了一个王子而让众卿都等着,况且要商议的事情也的确与他无关……就算是退一万步讲,这场回忆的内容也迟早会穿到他的耳中——无妨了,有诸位爱卿在,寡人倒也放得下心。”国王洪亮的声音传播开来,下面的声音因此小了很多,大多数人也都抬起了头,看向了站在高台处的国王,“那么,有一些要事要向诸位坦白了,各位爱卿也大可以探讨一下。”   我站在原地,交叠着双手,耐心地听着。   这毕竟可算是我的第一场正式宫廷会议啊。   .   “首先是这个,关于北部的盟约问题……”总务大臣蒙格递去了一份报告,“臣已经整理好了。”   “有你这样的臂膀,寡人很是欣慰。”卡洛曼如此说着,翻开了那份报告,“关于与北境王国的盟约和资助,还有与其签下的互不侵犯条约,得在近日内签署,”卡洛曼如此说道,“北境王国目前还在和巨龙和怪兽们的交战之中,目前正处于最关键的事情,他们至少得支撑到冬季才有机会,因此他们在寻求我们的帮助……至少是不希望我们在他们用全力的时候在他们背后捅一刀,另外它们也想跟我们开放更多的贸易活动。”   “那我们的意见是?”总务大臣小声地询问道。   “稍稍修改一下,总而言之是同意,不过寡人得进行一些调整。”国王说,“但是与之对应的,我们会获得一条关于矿产和稀有木料的商路,同时得提供少许动员部队,北方三城的各位大公恐怕得提供一些动员兵了,没问题吧,麦西亚公爵?”   “好吧,如果是陛下意思……为了王国的利益!”   不痛不痒,如果真开放了商路,直接受益的就是这些北部的公爵,一点动员兵根本不痛不痒。   “税金的问题,这段时间我得收一部分‘贵族税’了,用于王都的新天文厅和博物馆,诸位爱卿不必担心,也就提高一成,持续约摸半年,时间不会太长。”   换做其他王国,这个税收恐怕是几乎没办法收上来的,但是唯独因为这个王国的条令和枢密院的努力,使得最难收上的贵族税多少能够收上来一部分。   况且真要说的话,分摊到每个贵族头上的金额其实真不算多。   稍稍有点不满……但也不痛不痒。   “格鲁尔的修道院,那边教会会去拨款,另外募捐的团队也会在今日抵达格鲁尔。”   “大运河的下游决堤了,那边……那是你的领土,来领旨,寡人会派人去协助修缮堤坝。”   “东部的瘟疫,把迪尔迪斯先封闭了,治疗教会正在准备医师团,新型的药物正在准备中,不允许瘟疫的传播,这是最低限度!”   “商都布兰,管辖的伯爵等一会儿得提交一份报告,东方来的的商贩和高地人正在筹划新的商路,那里我特许成为外乡人的聚居地,届时你还得准备一下,说不定他们会在狂欢节之前就到来,快点准备。”   “那边的……”   国王的指挥和言语都很得体,在制定方面也尽可能地不去触犯贵族的大利益,反而用以小利换大利的方式在进行着一系列的提案,为此一切都很顺利。   这么一想的话,他也是油滑得很……不过也确实有国王的风度。   .   “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圣骑士团的,也不知道该说不幸还是有幸,它们将会在一定期限后抵达我们的境内,应该会到托雷多一带驻扎一段时间,这是教宗派发下来的任务,边境会接收他们。”卡洛曼在说起这个的时候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说实在话,我并不想接收他们,但为了圣光和天父,我愿心甘情愿地接收这些使者。”   我大概懂意思了——其实是这些骑士团并不受国王的直接管辖,也不受公爵的管辖,甚至于不听从教宗的指挥,他们只听从一些很特殊的人,比如说……圣女这样的人。   他们是为了打击异教徒而存在的,虽然这个王国的对宗教方式很是宽松,但仍然有一部分激进派和老旧派,他们会不由分说地打击那些非本教的人。   最麻烦的一点实际上是他们这个团队的威胁力,虽然他们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苦行僧出身,早已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苦修生活,而且他们是彻底贯彻着骑士清贫守则的人。这支队伍的规模相当之庞大,而且战斗力强悍,无所畏惧,对抗那些叛教的叛徒和异教徒更是毫不手软,有着近乎可怕的狂热。   以冥想和信念为媒介,化身为天父之剑。   .   “然后……唔……”身姿伟岸的卡洛曼国王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身体也随着下坠,咬紧了牙齿,立刻用手中的佩剑支住了自己的身体,勉勉强强地站立着,“咳咳咳!”   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他最近的银甲侍卫率先搀扶住了他,那个侍卫看上去也十分慌乱,也在伸手招呼着其他的人来帮忙。   其他的几位总管也就势围住了国王,我站得有些远,一时间也不太能确认上面的具体情况。   “王上,您这是怎么了!”总务大臣蒙格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卡洛曼国王的身边,“请振作一些!”   “寡人只是……突然有些胸闷,咳咳咳……”国王一只手撑着身体,同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真见鬼,怎么会这样的……”   在用手捂住嘴巴,连续咳嗽了几声之后,国王骤然昏迷了过去。   金色的王冠跌落在地,红色的披风无力地拖在地面上,宝剑也落在大理石板上,发出了叮铃桄榔的声响。   “快去传御医,要快!”   在一声大吼之后,整个宫廷进入了极度骚乱的状态,侍卫,贵族,大臣,都无一例外地手忙脚乱,传令的,端水的,吼叫的,疾跑着的,尽管气氛无比严肃,却又如同爆炸开的火花般热闹,跟在菜场里翻了养鱼盆和盐袋人群一样。   “怎么回事……”我也被这突然炸开锅的景象所惊吓倒了,也对那突然倒下的父王而感到恐慌,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快点,父王倒下了!”莉莉丝拉了我一把,让我得以认清现在的状况。   “一起去看看。”   我拎起了裙摆,沿着楼梯快速上行,一路冲到了倒下国王的跟前,此刻的他脸色发青,嘴唇也毫无血色,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出问题了?   . “父王!”   莉莉丝也跑到了我身边,几乎是跪倒在绒毯上,声音无比悲戚。   但此刻国王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脸色铁青,呼吸急促,四肢无力,无论用何种方式呼唤都无法让他的眼睛张开。   宫廷的御医在几分钟之后赶到了,据说这人原先是个在酒馆里的无赖,但后来治疗了总管的疾病,才被召进宫里,或许他还真有那么几分本事,不然也难得到这些大臣们的信任。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批穿着绿色衣服的侍从,抬着白布担架,七手八脚地把国王抬了上去,御医和总务大臣正在指挥着,莉莉丝也在其中,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随着队伍而行。   台下的一些公爵也坐不住了,也加入了队伍。   到底是什么情况嘛——   我叉着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露出如何焦心或是如何悲伤的表情。   不过,要是完全不焦躁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也是自己的父王……   我的目光在无意间瞥到了落在地上的宝剑上,在那剑柄之上,镶嵌着一颗深褐色的宝石。   稍作思忖之后,我拾起了宝剑,同担架队一同望着寝宫去了。   真希望这场变故不要闹出什么大事情才好…… 第四幕 剧团 第九章 重整与变故(3)   . 5 .   很多人都聚在了一个房间的门口,就像是蜂箱口的蜜蜂,翘着屁股,乱成一团;又像是一群鸭子,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把脑袋往房间里探。   门口的几个侍卫交叉着长戟,同时用身体阻挡着蜂拥而来的人,同时发出驱赶的怒喝——可他们似乎也不太敢太大声,在这里聚成一团的还有一些大人物,比如说卡洛曼国王的弟弟,亲王卡尔德。   “请退下,各位!国王现在还在里面救治,不要进去打扰他!”   “不要往里面强冲,国王还昏着呢!”   “保持冷静,各位!”   ……   刚刚的那一幕的确事出突然,所有人的都为之震惊,举动似乎也变得有些过于激动。   而我的动作似乎有些慢了,也被侍卫一并挡在了门外。   不,确切来说,是有些迟疑。   因为迟疑而晚了一点……   因为我在迟疑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越走近大门,脚步便越慢。   我抱着宝剑,一种逐渐加强的“感觉”逐渐压上了我的咽喉和胸口,就像是对临近之事的预感,又像是为沉重的变故而惴惴不安。   “让我稍稍考虑一下……”   我没有多少在皇宫里面的经验,因此每到这种时刻,我都会无一例外地感到焦躁和不安……还有一丝恐慌。   换做以前,我或许还有没有这样的感受,但一想到自己的一步错棋不仅有可能毁掉自己的身份,更会毁掉自己的城堡,还有在自己城堡里面的人。   我想保护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至少不要因为自己而毁了其他人。   这话可真不像一个即将继承王位的王女该说的啊!   是啊,是有些窝囊了,但这却是我当前最……最大的愿望啊!   我暗自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靠近了涌动的人群。   . 6 .   脚步声,吵闹声——杂乱的步伐和虚情假意的表忠心的话;高高举起着的手臂——就像是旗帜一般左右摇摆;抓药的女仆忙进忙出——带着医师的命令挤过人群。   真是热闹……   到后来,似乎是得到了国王的谕旨,那些堵在门前的小男爵,掌着一亩三分地的伯爵,在宫廷里教学的侯爵,还有包括有权有势的大公爵,连同那些个总管大臣一起,都被一同赶了出去,大概是扫了兴,很快他们便散了。   或许有些奇怪的想法在作祟,我也悄没声地跟在了离去的队伍之中,观察着具体的情形。   按道理来说我是可以进去的,身为国王的嫡子我怎么样都是可以进去的,但是我却并不想这样做……本能给了我某种极其不好的感受,使我想要退缩,但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并不能退缩……   我只是认为自己现在并不适合出现在父王的面前。   这也算是出于我自己的考虑。   虽然出于合理性而言我应当像莉莉丝那样守候床前,但我同样有些顾虑——自从我回国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还有自己的感觉。   总之回避一下……就稍稍听一下好了。   .   在简单的思量之后,我并未远去,而是在楼梯口的角落处藏了起来,注意着国王和莉莉丝所在的房间。   很快,医生和几个穿着灰衣服的下仆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每个人都端着个大盆子,里面似乎装着泡了水的布条和某种气味苦涩的药剂,领头的那个医生看上去相当高兴,头也高高地扬起,一副不可一世的自负模样。   这个曾经的无赖,如今居然有这样的待遇和地位,或许真有些讽刺呢。   “你们几个都出去,我和陛下有要事要说……”我看到莉莉丝伸出了她那只白嫩纤细的手,驱赶着那些站在门前的守卫,“这里有我,没你们的事了。”   那几个站在门前的守卫也只得悻悻地离开。   她倒是给我制造了一个好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了,她是想和国王陛下单独说什么?   里面剩下的应该也就只有她和父王了,而且也特意把门口的守卫也都赶走了,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吧?   若是用最宫廷剧的方式去想的话,莉莉丝该不会……想要借着父王无法反抗给他下毒吧?   如此之多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我得去门口看看情况。   .   就这样想着,我先四处张望了一圈,在发现周围无人之后,便弓下腰,避开那些纸糊的窗户,快而轻地蹲到了门前。   门是紧闭着的,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在门前偷听。   声音不大,我只能贴着门缝来偷听。   真是的,我怎么在做这件事情……   .   “那个该死的混混,看他也没点本事,还那么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莉莉丝的声音逐渐变远,“要不是专职医师不好找,我真想找个医生把他替换掉,就算是那些乌鸦嘴的家伙看着也比这人顺眼。”   我挑了挑眉毛,继续听着里面的对话。   .   莉莉丝的声音在某个距离之后便停下了,我估计那里是父王的床前。   “您好些了吗?”   “寡人好多了,真是帮大忙了,莉莉丝……”   国王的声音很疲惫虚弱,带着某种病态感,就像是胸中卡了一团固体粘液,像是肺病,又像是某种极为糟糕的骨质病。   这一下倒算是病倒了——我如此嘀咕着。   “您先别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帮您完成。”   “好了好了,到时候还是让那些仆人来做吧。”   我想象中的国王大概是先摆了摆手,让莉莉丝推开,同时靠坐在了床上——对应着这段对话之后的“沙沙”声。   “就按之前说的那样,王位我会给你,我亲爱的莉莉丝,在那些老古董和枢密院的家伙发话之前,我会处理好一切,莉莉丝,这个位置是属于你的。”国王的声音越发的微弱,到最后我也不得不贴着墙壁来听里面的声音了。   “您不必这样,父王,且先不说这王位属于姐姐,而且她比我更适合治理国家。”莉莉丝十分有礼地说,“如果是她的话……我很乐意接受臣服……”   “莉莉丝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懂事,一样地敬爱你的兄弟姐妹,一样地尊重你的长辈……啊,有你这样听话的孩子果然是寡人最大的福气啊!”国王的声音在最后之时变得极为振奋,整个人也像是有了几分精神,“好吧……好吧……”   “还请您收回刚刚的那些话……虽然生在王家,但是我却并无觊觎之心……”   “好好好……我的女儿,刚刚的那些话就当是风吧!无需记在心上。”卡洛曼国王长叹了一声。   “若是这样……”   “寡人这样子恐怕没法执政。”卡洛曼国王说,“得找一位合适的摄政——在寡人的胸痛病好之前。或许得好几个月了。”   国王的问题恐怕对莉莉丝也是无比险恶的。   “父王您的意思是?”   “莉莉丝,你觉得谁最适合做这个摄政者?”即便是身体虚弱,国王的声音依旧透着王者的气度,即便是隔着门板,我也能感受到。   “这恐怕不太合适,毕竟是议论国事,而且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无妨,寡人自然会有所定夺,放心说吧。”   “啊……事出突然,让我想想。”   说着,莉莉丝的声音便压得越来越低,像是因为惶恐而迟疑,但我却不觉得她是在慎重考虑,而是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在等待一个将其说出口的时机。   “……你觉得总务大臣蒙格怎么样?”   “自然是可行的,他很懂得政事,也忠心耿耿,但我认为却有些不合适,他似乎和诸多大公爵有牵扯瓜葛,难免会发生一些事情,合适归合适,但并非最佳,而且他似乎并无您的威信。”莉莉丝轻声回答道。   “那你觉得你的姐姐艾丽娜如何?”   在国王谈起这个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其实我很是纠结,既希望自己能够代理摄政,享受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又有些畏惧,为自己的能力和那高位之上的利剑而感到担忧。   我在等着莉莉丝的答案……但我却也不知道我希望的答案为何。   是……或否……   不,现在这些……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   “我觉得她或许还没到时候,虽然她十分出色,但现在就把权力交给她,其实也有些不妥之处——她本身就会是继承人,如果这样的话,无异于提前放权和提前继位,难免会有些不妥的事情发生,若是等您病好之时,她或许早已习惯了国王的身份,这本身就是她的位置……我觉得没有必要,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   稍作考虑之后,莉莉丝作出了她的答复。   是委婉的否定……   紧绷的胸腔放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的重压也消失了,并无半分不舍,而是如释重负一般的轻松感。   “那你觉得谁合适?”国王的提问到了最终的阶段。   “……我认为卡尔德叔叔就十分合适。”   过了许久之后,她缓缓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卡尔德亲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咀嚼了一下这名字的含义。   ……   背后突然出现了微弱的脚步声,随后则是衣服带动风而掠过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到了我的身后。   “叔……叔叔?”我急急忙忙地缩回了脖子,尽可能掩饰自己的慌张,“您不是在……”   身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由于太过突然,而且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就像是如风般靠近的幽灵,所以我不免有些慌张,险些喊出声。   “嘘!好好听里面的。”卡尔德亲王向我比了个手势,“别出声。”   他英俊而年轻的脸靠近了我,忽而凑得很近,我有些心惊,一是惊讶于面前之人的容貌,二是惊讶于面前之人的年龄,他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而父王却有四五十岁了,或许是这个人只是单纯显得年轻吧。   他穿着白金色的贵族礼服,领花和竖起的领子挡住了他的脖子,装饰用的小珍珠在两襟上闪闪发光;金与白相间的内衬上有着特殊的缝纫和剪裁,用多个长线串起衣服的内侧,再修饰以其他的刺绣;而他本人的话,则是个相当温和的人,气质跟希格梅因有些相似,但却要更加开朗一些,乍一看上去,倒像是邻家大哥哥。   原来我叔叔……这么年轻的啊,看样子我父亲估计是很年轻的时候就有了我吧……   “叔叔!”我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可奈何地喊着他,咬着嘴唇,挤眉弄眼,一副急得跳脚的表情,但他却也不怎么理会,而是和我蹲在了一起,脸贴着门偷听,同时与我四目相对。   “嘘!”卡尔德又一次比划了一个手势,“别说话,我也是来听的。”   出人意料的坦白啊……   不过说实在的,和另一个人一起偷听,而且这个人是我的叔叔……这件事情……   实在是太怪了啊……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和亲王一起偷听。   .   “……那边的事情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不过有些差池……”   “教宗那边呢?”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好像已经发现了异样。”   “见鬼了……”   “我们也不过只是在督查,这事情放着不管就够了,没必要搅浑水……我们也没法搅浑水,圣骑士都来了,还是小心一点好,那些家伙太过莽撞。”   “那就好……那就好。”   “外面好像有人,我去看看。”   因为这段插曲,我似乎漏掉了一些内容,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没什么头绪的话。但是从最后一句话来看,莉莉丝似乎是要走出来了。   “快走——”   我和卡尔德叔叔相互对视了一下,一同悄悄地绕回了之前的楼道,一前一后,都压低了脚步,贴着墙壁,绕回了之前的楼道。   .   而在莉莉丝走出之后,我和卡尔德亲王已经退到了楼梯转角处,或许是相互之间的默契使然,我们一同走向了她,交还了国王的宝剑。   “父王的宝剑掉了,我是来送还的。”我把宝剑收到了鞘里,“抱歉啊,有些晚了,不要紧吧?”   “当然。”莉莉丝淡然地笑了起来   “说起这个,叔叔。”莉莉丝把头转向了卡尔德,“陛下正好要见您,就在房里,把这把宝剑也一并还给他吧。”   “好的!”卡尔德行了个礼,接过了宝剑。   应该是混过她了,她好像没有发现。   “姐姐,我们去喝杯下午茶吧,正好下午有些时间,我带姐姐去外面走走吧?”莉莉丝转过了脸,挽住了我的胳膊,领着我朝着下方走去。   “嗯……好……那就有劳了。”我一时间也有些语无伦次,只能连连点头。   卡尔德叔叔看了我和她一眼,像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宝剑,朝着国王的大门走去。   .   “呃……那个茶馆在那里呢?”   与莉莉丝一起在走廊走着,我有些没头脑地问了一句。   “啊……比起这个……”莉莉丝突然靠近了我的耳朵,语气如蜜糖一般甜腻,“姐姐在外面……到底听了多久呢?”   那双挽着我的手,骤然用力。 第四幕 剧团 第九章 重整和变故(4)   . 7 .   后背撞到了墙壁,有些痛,震颤感顺着脊梁骨爬上我的肋骨,让我的呼吸都停滞了那么一瞬。   头上的白金色发饰发出叮叮的可爱声响,鬓角的头发稍稍松开了一些,金色的发丝便在眼前一晃而过,就像是闪过视野边际的麦田一角。   沉重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心跳声,我微微曲着膝盖,抬起头,面对着眼前的少女。   她也在看着我,茶色的双瞳直勾勾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如同看着猎物的猎人。   刚刚那一瞬,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猝不及防的我倚靠到了墙上,而她的双臂就此撑在了我耳后的墙壁上,封住了我的逃跑路线……我只能面对着她。   真是有够过分…… .   就像是她安排好的那样,这片走廊里一个侍卫都没有。   倾斜的阳光顺着窗户照入空寂的走廊,透过莉莉丝栗色的头发,就像是深色的玛瑙一样明媚透亮。   我咬紧了嘴唇,自尊心迫使我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姐姐的发饰很漂亮呢……”莉莉丝轻声低语着,用手指抚过我的耳廓,最后停在了我的头上,“就像是乳白色的海螺壳,还有贝壳……很细腻呢……”   说着,她轻轻地拨弄起了那垂着的晶莹珍珠。   “你想干什么?”我有些生气地想打开她的手,但却在触碰到她手的瞬间被她反手抓住。   抓着我的手,她有些粗暴地把我的手按在了墙壁上,手背被摔得生疼,而且被她控制住了,完全无法用上力。   她怎么这么大劲……   “今天在大厅里面,我还没有来得及端详姐姐呢。”她吐气如兰,声音在我的耳边萦绕,“其实我更喜欢把头发散开的姐姐哦?那样的姐姐更有味道一些呢……”   “你到底要……呜啊……”   也不知道她那里来的力气,在我的一声惊呼之中,她把我的另一只手也扣在了墙上,用一只手钳制住我的两个手腕。   因为这具身体提前终止了发育,再加上莉莉丝的鞋跟比我高,此外还有我这个弱势的姿态,因此她可以就这样俯视我,整个身子都快要压到我的身上了——如果她再靠近一步的话。   这可不行,居然小看我……我好歹也是经历过很多战斗的人了,如果连这种事情都没法反抗的话……   正当我如此思忖着,准备还手的时候……   她凑近了脸,如玫瑰花一般娇艳的双唇咬住了我的嘴唇。   原本要发力的手,突然变得有些无力。   她的身体贴住了我的身躯,两人的胸前因为某些阻隔而不好完全贴紧,而且也是因为我和她都穿着宫廷华服,束腰和挤胸的样式让我们的身材更加不方便完全拥吻在一起,两个人只能有些尴尬地顶着对方,况且她还得控制我的手,不然我就会立马挣脱她的控制。   因此啊……   她就干脆直接扑在了我的身上,纤细的腿部直接……应该说是膝盖和小腿,就这样直接插到了我的双腿之间,上半身贴的很近很近,我们的裙摆也因此交叉在了一起。   或许是抹胸部分的细绳系得太紧了,两团柔软挤在一起的时候不由地让人感到胸闷,呼吸也有点不顺畅。   她就这样,轻轻地咬着我的双唇,在确认我不再反抗之后,伸出她的丁香小舌,在我的唇齿间刮蹭着,一圈一圈地绕动,舔舐着我的嘴唇,就像是小猫舔舐爪子那样细腻而缓慢。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半分要用舌头撬开我齿缝的意思。   她只是在简单地接吻,还有……刻意地在挑逗我。   说来有些羞愧,她一直这样,我的心里反而一直痒痒的,若不是她一直占据强势和主动的位置,我恐怕已经迫不及待了。   .   “我说,刚刚你偷听了吧?”   她挪开了嘴唇,像是在睥睨着我,轻轻地舔舐着她嘴唇边缘的唾液,像是意犹未尽一般,但说出的话却又无疑是刑讯逼供。   “你在说什么?”   她的话语让我打了个冷战,她问的绝对是那个我在门前偷听的事情,她可能已经感觉到了我的偷听,毕竟还是有一些动静的,而我和卡尔德亲王的同时出现无疑会让她怀疑。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承认,绝对不能够承认。   承认等同于自寻死路——   虽然事情早晚会传来,但是我不能够承认,只能咬紧牙关……   啾——   她再一次地,不由分说地吻上了我的嘴唇。   而这一次,她主动地撬开了我的双唇,和我的舌头交缠在了一起,手法如出一辙地吮吸着我的唾液,而我也被她带动,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应她的亲吻。   “唔……”   她松开了手,转而去抚摸我的身体。   双腿都在发软发抖,几乎要瘫软……   像是看出了我的不舒服,她轻轻地解开了我抹胸的系带,突然的释放让我舒服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加紧密的“挤压”。   她环抱住了我的腰部,从后背一点点摸到腰部,再从腰部一点点地抚摸向臀部和大腿,温柔而又粗暴地搓揉着。   尽管已经没有了束缚,但我身体的力量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根本使不上劲……而且越来越渴求更多的东西。   不行……这样下去意识会越来越模糊的……   “我不喜欢说谎话的姐姐哦?”她说,“我喜欢那个把诚实奉为信条的那个姐姐哦?”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说的什么事情……”   “我和父王在里面讨论了一些事情,姐姐啊,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呢?可得告诉我哦?”   “那种事情有什么偷听的必要吗……唔……”   她再一次地吻上了我的嘴唇,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大,甚至于开始伸入裙摆里面来刺激的我的肌肤和感官。   指尖时快时慢地划过皮肤,吻却越来越用力,就像是在掠夺一样。   背后已经因为极具的亢奋和剧烈的喘息而大汗淋漓。   意识因为快感而变得模糊不清。   但我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够说出口,再心虚也不能够松口,   “到底有没有……亲爱的姐姐?”她的嘴角一点点上扬,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啊……其实啊……说实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本我也想直接转达给姐姐的,不过我还是很生气啊……是因为姐姐不告诉我就在门前偷听这件事而生气的,而不是因为偷听这件事本身哦,我不希望姐姐对我撒谎,如果说实话的话,我怎么样都不会怪罪姐姐的哦?”   她的话已经不像开始时那般强硬而笃定了,反而缓和了很多,语气也放得很软,就像是在宽慰我,又包含着相当的不确定。   她似乎并不是因为我的偷听而生气的,而是对她的态度……   但是这种时候更加不能够松口,毕竟都到了这份上了,这个时候是更不能承认的。   我当然明白这种人际中的原理。   “都说了,我只是来归还宝剑的。”我气喘吁吁地回答了她。   她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随之而停下了,脸上的表情缓缓地收了回去,退了几步,缓缓地系上了自己的领口的绳结。   “啊……”她缓缓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我一只手扶着墙壁,稳住自己颤抖的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抱歉,有些着急了。”莉莉丝道着歉,“说不定是别的人吧,既然姐姐都这样否认了,那应该是别人。”   “真是的……”   她应该是放过我了,我倒不全觉得是自己演技过关,更多的是她的无奈。   “啊……另外要说的是,茶会是真的,店子也是真的,不过不是今天去,下次再约个时间吧?下个星期如何?”莉莉丝整理了一下头发,转身向着楼下走去,“那么,亲爱的姐姐,再见。”   呼……总算是走掉了。   .   我深呼吸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顺着楼梯下行。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前面的那些内容我都听在耳朵里,那些说实话的确并无什么特别隐秘的地方,倒是后半段话有些怪异,我也抓不清她后半段话之中的真意和意图。   她后面到底和卡洛曼国王在交流什么?   我扶着楼梯的扶手,缓缓下行着。   说来有些不太妙……她那一下似乎并没有真正满足我的渴求,反倒是让我的那种感觉越发加深。   总而言之,不能够在这里失态,绝对不可以。   如此考虑着,我夹紧了双腿,一点一点地下行。 第四幕 剧团 第九章 重整与变故(5)   . 8 .   即便是回到自己城堡的路,也变得有些不太平坦。   在与守卫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们总会停下来对我敬礼,而我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对他们颔首示意。   真是的……能不看我吗!   因为走路姿势别扭,我只能慢慢地走,而某些观察仔细的士兵也会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   倒是多亏这裙撑宽大的长裙,帮我藏了不少细节。   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丢脸啊……   迎着要命的阳光,我拎着裙摆的高处,一脸严肃地向前。   . 9 .   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我算是回到了我的城堡。   在踏入城堡大门之后,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放松了下来。   也是因为路程稍长,那种感觉也逐渐消除了,至少没那么尴尬了。   一直紧绷的后背和双腿得以放松。   .   “呼……”我在回到家中之后,第一时间脱下了手套,然后依次是发饰和鞋袜,一如既往地光脚走在了城堡的地毯上。   真是舒畅了一大截。   “我回来了——”   我大喊了一声,原本以为会有不少人会围过来的,到最后走来的,也只有那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有些莫名孤寂呢。   “算是弄完了……一大堆怪事情……”我叹着气。   “看上去是的,您的妆也花了。”阿福向着我鞠躬,最后的那半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说起来,城堡里还有谁?”我看着阿福,询问道。   “希格梅因爵士出去办事了,索勒斯先生留言去猎人公会了,艾格特女仆长说家里缺食材去买东西了。”阿福细数着人,“在家里还有韦斯利先生和卡雷斯,他们现在的身体都不太好,都在卧床休息,要说的话,可能也就佩里亚丝小姐稍稍闲一点了,不过她现在有点儿……有点一蹶不振,老身希望大小姐您能去看看她。”   “好吧好吧,让我稍稍考虑一下,或许关于韦斯利的事情,我得捅到阿梅莉雅那边去一下了,至少得让她给我个交代。”我先说出了关于韦斯利的打算,随后转移了话题,“佩里亚丝吗……这段时间的确是有些状态不佳呢,等会我去看看她。”   估计是因为那天晚上偷取情报并传出去的事情,虽然我原谅了她,而且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是她依旧良心不安,这些天来都食欲不佳,精神不振,或许是因为良心而痛苦吧?   真可怜啊……   其实她是个格外脆弱,也是个格外较真的女孩子。   而且说来说起,这事情其实是怪我的,总之得去抽空安慰一下那个姑娘了。   “说起这个,还有件事情。”阿尔弗雷德搓了搓手,转过身,拿起了烛台下的一张信纸,把它交到了我的手上,“这个是阿多尼斯的来信。”   “阿多尼斯?”   “您的近卫骑士。”阿福说。   我点了点头,拆开了那封信,阅读起了其中的内容。   . 至敬爱的主上   听闻您近日归都,臣万分欣喜,本想在近几日归都,但因为一路的意外而有所延误,直到今日才抵达王都。   臣原本归心似箭,但在一路上发生了诸多可疑事端,本想忽视不见,但又恐此世会威胁到您的安全,而且此事恐怕也与王都之中发生的许多事情有所关联,因此臣便在调查。   不巧的是,臣因此招惹上了一些麻烦,一时间竟然也无法甩脱。   而迫于某些原因,恐只能暂时用书信交流,近期恐无法归来,望您能理解臣的苦衷。   另,请小心宫廷中的人,请务必小心,万万小心。   阿多尼斯兰伯特 .   算是言简意赅的信。   字迹有些草,看样子写得比较仓促,应该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到底是谁在阻挠他呢?   “怎么了?”   “他似乎惹上了一些麻烦。”我说,“估计是惹到了什么贵族,或是戳到了某个贵族的肮脏一面吧。”   “要去找他吗?”   “我们没法子找到他,他恐怕正躲着所有人。”   “哎……”   “等会再说吧,我先去找佩里亚丝亲。”我耸了耸肩,把信纸放到了桌面上,朝着楼上快步走去。   “明白。”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替我收拾了一下桌面,目送着我上行。   . 10 .   循着走廊,我找到了佩里亚丝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想必是她的主人也有些情绪不佳吧?   真希望她能好一点。   我如此想着,缓缓地走入房中。   “佩里亚丝……”我看着坐于清冷房间中的金发少女,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坐在粗糙的木椅子上,望着空荡的窗口发呆。   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样,我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绕到了她的前方。   她缓缓地转过了头,清澈的双眼空洞无神。   真让人心疼啊……   “您来了……抱歉,没有去……”   她的话尚未说完,我便轻轻地吻在了她的嘴唇上。   那是柔嫩而颤抖的双唇,包含着无助和不安。   “唔!”她很是惊讶,想要闪躲,而我也没有强求,也就让她躲开了。   她抱着膝盖的双手松开了,仅剩小短裤的双腿也伸展开了,不经意间搭在了我的腿上。   “这样能让你心情好一点吗?”我歪头看着她,期望她能展露些许笑颜。   无论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振奋。   “嗯……嗯……”   她低着头,用手捂着自己的脸,身子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羞涩。   这样应该差不多够了,只要振作起来就好。   “谢谢……谢谢您。”她的脸红得发烧,“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说起这个,女孩子亲女孩子……应该没有这初吻一说吧?”   “嗯,没有,男女孩之间那种才作数哦?”我顺着她的话说,“怎么啦?有喜欢的少年?”   “不……不是啦,只是有点不甘啦……”她咬着嘴唇,不敢看我,“谢谢……”   “好啦,好好休息一下吧,打起点精神。”我小声地劝了她一句,离开了她的房间。   ——   好了……现在得去忙下一件事情了。   关于教会的,还有关于韦斯利的事情。   这才是重中之重。 第四幕 剧团 第十章 与阿梅莉雅的交谈   第十章   与阿梅莉雅的交谈 .   1 .   当我在夜晚之时抵达教区之时,如洪流一般从门口涌出的人把我撞得有些晕头转向。   入夜前的祷告随着信奉者的低语和夜风而飘散,如同四散而开的尘埃。   ——沉闷而厚重的钟声从我的前方缓缓传来。   我拉紧了我头上的大兜帽,微微低着头,逆着人群而行。   我不喜欢被人突然认出来,说实在的,那会让我感到有些……可以说是愤怒,也可以说是惊恐。   鬼知道现在有多少在外面想动我手的人,我在归途的路上遭遇了一系列的围追堵截——那肯定是有人指派,有人指使的。能调动起那么多关系的人,其手段必然十分厉害,而且是个位高权重的人,最少也是个大公爵,而且不是个一般的大公爵,那一次阿尔伯特公爵找我寻求同盟和帮助之时,也说自己只是受人委派的。   怎么听都像是个大人物。   但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如此盘算着,逆着人群向前。   粗麻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随后又慢慢地远去了。   在回到城市之后,那种在路上如影随形的威胁似乎淡去了很多,原本该如潮水般涌来的危险却显得格外安宁平静,或许是因为在王都里不如在荒野里那般好动手吧,说不定就有人躲在角落里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呢。   话虽如此,我也不是好惹的,我手上的这把剑,能够对我起到相应的保护。   其实仔细想想,我出门怎么样都应该带个护卫的,比如说希格梅因,不过他今晚似乎又跑到外面去了,我一下子也找不到他人,只得作罢。其实要说的话带着佩里亚丝也不错,她学过剑术,本身的本事也不差,但是我心里说实在的,也有些不太情愿。   索勒斯并不愿意干这个,打了个招呼便出去喝酒去了。   说实在话,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就应当一个人独自前来。   .   来讲讲对我来说的当务之急吧。   我的生活方面的确有些小困难,资金始终是个问题,我这里可以说基本上没有收入可言。   基本的生活费用则是由对艾尼克希亚的借贷和道顿的借贷,还有一些个(可能是)与艾丽娜交好的贵族的资助,而且卡洛曼国王虽然在初次拜谒之间对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在那之后,却也十分关心地送来了一些金币和珠宝——和我预料之中的完全相反。   虽然有些困难,但运气尚可,等到索瑞利安归还我的领地之后,或许我的生活和生产都能慢慢地走上正轨。   再就是探查的方向。   这一路上所搜集到的线索很是散乱,而且都是单独的事件,很难关联在一起。其中包括政敌,魔鬼,药物(野兽)这三个方面。   这路上的经历虽然多,散乱,复杂,而且相对比较神秘,但是归根结底地来说,可以把它们归纳为这三类内容。   政敌在暗处,魔鬼缥缈无形,野兽血腥而又神秘,这三个方面都不好入手,但我又不得不面对。   这三者是解开我疑问的锁,只有这三者都被我解开之时,我才能够了解到我的过去,以及这涌动着的暗流。   又或者是——   在解开谜题的瞬间坠入地狱的深处。   残酷的真相在被剥下谎言的面具之后,将会变得鲜血淋漓。   是啊,当一切真相大白之时,一切都将结束。   谎言的痛苦不在其发生之时,而是在其被揭露之时。   .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缠上我的恶魔梅菲斯特,但我正循着有关药物的内容和线索,找到了阿梅莉雅。   我寻求突破的方向,正是关于药物与野兽的那一方面。   不只是为了我,还有韦斯利,那个被实验毁掉的可怜学者,或许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能够消除他身上的那些痛苦和疤痕,能够消除他静脉之中潜藏着的野兽。   至少不要让他变成那个吞食人类脏器的野兽,他承受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应该再让他蒙受更多的屈辱。   而芙莉德,据我所知,则是在很小心地研究那本黑皮书,以找到有关恶魔的内容。   至于其他人,虽然都没有明说,但我多多少少能够感觉到一些在宫廷方面的努力。   每个人都不容易……我当然心知肚明。   .   穿过厚重的大门,在教士走上前之时放下了帽子,以取得顺利通行的资格。   烛火摇曳的教堂在夜幕中显得神秘而深邃,神明仿佛随时会降临于此,就像是从天空划过的陨星。   教堂的长椅被并在了一起,地上洒满了炉灰味的咸水,两张红色羊绒的毯子被铺在祭坛的前方,这里刚刚似乎做了什么法事吧……我猜的话。   一个女人就坐在祭坛的边上,微弱的萤光从她身后的彩绘玻璃上透射进屋子,让她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朦胧,她身前烛台的火光在跳跃着,照亮了她轮廓分明的脸。   她低垂的双眼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又扭曲如失去灵魂的失心死者。   理性而又疯狂,我能在芙莉德和她身上找到类似的气质。   但我也明白……这个女人知晓我所需要的一切。   .   “阿梅莉雅。”我缓缓地走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前,像是等待回答一般地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您还真是有够勤勉的。”   “再晚一点的话,我也要去休息了,倒是您,来这里有何贵干呢?”她如此回应着我,伸手驱走了附近的教士。   她好像知道了我的来意——   很快,神圣庄重的教堂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人。   一个是研究血与怪物的主教,一个是被魔鬼附身的王女。   高大,宽广,神圣且肃穆的教堂之中,这股亵渎的恶臭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   黑檀木的长椅和淡淡的熏香之中也混入了一点儿血腥气。   讽刺的胆汁无比苦涩。   .   “我来问一个东西——关于,啊,我想想看,大概是城市里面的‘野兽’。”   我盯着她的脸,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动摇和慌乱,但我却失败了。   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像是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换句话说,她没有半分悔改,而是把它当做理所应当的产物。   那种违背道德,血腥的,恐怖的人形野兽。   畸变在人的身上生长,直到将那个人的灵魂都扭曲成结。   “啊啊……真幸运啊,您竟然遇到了那种‘野兽’。”她突然出了声,诡异地微笑着,“那种野兽长什么样子?还会说人话吗?”   “它有两个头,一个是人头,一个是兽头,原本还是会讲些话的,等到我把它人头割下之后,就只会用兽头来呲牙咧嘴了。”我说,“等把那个兽头割下来之后,它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喔……还真是奇妙的变化,我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畸变呢。”阿梅莉雅低下了头,笑了起来。   这个人是不是疯子?这种诡异到极点的思考方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理性的疯狂—— .   “别说这样的话!那东西只是想想都会让人做噩梦。”   “我只是在比对那些接收‘馈赠’者的不同而已。”   这算是什么义正言辞的反驳?   “好了!我要听的可不是……”   我提高了嗓门,整个大厅里都回荡起了我的声音。   “我给你一个提示,亲爱的。”阿梅莉雅轻声说,“找到那些‘野兽’,你就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你先告诉我,这些东西都和你们有关系吗?”   “我从未强迫他们,他们是自愿的。”阿梅莉雅说,“满怀贪欲的人啊……总会索取那些他们无法企及的,卑劣的渴望啊。”   “他们……怎么了?”   “他们在接受他们不该接受的东西。”阿梅莉雅低笑着,“我可从来不会那样做——我的意思是说,强迫别人接受那份礼物。”   “什么意思。”   “只有自愿的人,才能拿到它们。”她说,“我们礼物展示给了他们,让他们自己来拿,自己注射,但只有很少的人有这个胆子,也只有很少的人相信这种全新的力量,不过改变伴随着代价,唔……这是必经之路,可没什么办法呢。”   在有缺陷的身体上使用,或是在病入膏肓的身体上使用,可以缓解,乃至完全治疗。自愿将自己投入野兽的怀抱之中,拥抱自己的兽性,和逐渐生长的畸变一起。   就像是魔鬼的体液——   而全新的怪物则就此而诞生。   .   听这个女人说话你只能信一半——   梅菲斯特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让我打了个激灵。   .   “好吧我现在得实话实说了,我有个朋友,他曾经是个学者,曾经在南方的修道院里教书,但是一场意外让他被抓了起来,成为了实验的器材和活体,他很幸运,不仅扛过了那种药剂,接受了身体的改造,活了下来,而且保住了自己的人性,他用铁索控制住了畸变,并学习到了如何控制这种力量。”我摊了摊手,“我在想这东西或许和你们的相同,我说……你们这种礼物,有什么能够缓解的方法吗?或者说彻底治疗的方法?”   “没有,非常遗憾,我们并没有方法。”她摇头,“如果可以的话,把那只手锯掉应该就能摆脱吧。”   “啧……”   “但是这很奇怪,殿下。”她的声音突然沉静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授意过那种事情,也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件事情,很奇怪,您确定您的朋友也接受了‘馈赠’吗……不,这个词语或许不对,应该说‘改造’,但是听您的描述……似乎像是一类东西。”   “是一类东西吗?”   “听上去很是相同,但眼见了,才为实。”她说,“你倒是提供了一个好方法,下次可以试一试。”   “这么一说,我朋友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咯?”我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询问道。   “可能还是有的,不过我完全不知情,我们从来就没有做过强制性的实验,就算是亚哈的药剂,我们也尽可能地下达了‘自愿’的要求。”   他们还真是奇怪,不过这样倒是把线索弄断了一部分,得试一试其他方面的线索了。   其实答案也挺让人失望的,尽管从其他意义上讲收获颇丰。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没意思,走了。”   说完我便准备闷声不响地离开。   .   “想听听别的事情吗?陛下。”她的声音让我停住了脚,“从您回到王都时我们见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您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您了,您丢掉了很多很多记忆,连最重要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于灵魂都不再是原来的灵魂了,就像是被彻底擦干净的泥板,我说的对吗?”   我转过身,脸上写满惊讶。   “对。”我坦然道,“我的确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才会要如此努力地调查,我不想糊里糊涂地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这毕竟也算是死而复生的第二条命了,得更加珍惜才行。”   别的或许还有所遮拦,但这句的确是心里话。   “曾经,你来寻求过一种方式,一种与恶魔和恶魂对抗的方式和力量,那时候的你十分急切,焦虑和不安写满你的脸。”阿梅莉雅托着脸,讲起了我的过去,“因此你开始寻找一些其他的力量,但十分节制,因此你找到了教会,找到了我,找到了劳伦斯……”   “然后你开始加入我们的研究,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啊,这一部分有些无趣,不如来说一下你一开始的意图吧。”阿梅莉雅盯着我的脸,“你是为了对付一个恶魔才来寻求力量的。”   的确与灰树山谷废墟的线索相吻合。   而且与先王们的描述相吻合。   “对付一个恶魔?”   “寻找,并解决掉那个盘踞在王国之中的恶魔,将它彻底除掉,这便是你来找我们的原因,也是我们相互间合作的原因。”阿梅莉雅说,“这是一种极其有趣的,我称之为‘牺牲’的东西。”   “然后……啊,然后的事情就在宫中了……”阿梅莉雅耸了耸肩,“还有您的私下里,我想您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过去之中的很多蛛丝马迹了吧?那些东西就是你过往的证明与证据,希望您能尽早地找回那些散落的记忆。”   “尽管不太愿意,但我还是得对你表示感谢,阿梅莉雅。”   “没必要说那些,如果真要谢的话,就用这个来感谢我吧……”   她如此说着,给了我第二瓶药剂。   就像是第一瓶药剂那样,里面荡着怪异的液体,只不过这种液体,是青绿色的。   .   “这是你的……‘第三份’礼物。”   这是……第三份?   我拿着它,注视着阿梅莉雅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微笑地看着我,缓缓地退入了阴影之中,而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偌大的教堂仅剩下我一个人。   头有些疼……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记忆……是记忆……是某种记忆在被勾起!   我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撕扯缓解那剧痛。   深处的记忆在苏醒……   那存于黑暗深处的记忆,开始了复苏……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一章 城市之中(1)   第十一章 城市之中   . 1 .   在我偷听莉莉丝与卡洛曼国王的对话之后,也就是五天之后。正当宫廷里的大臣和贵族们正在为国事而担忧之时,也正如我那天所听到的那样,卡洛曼国王的弟弟,也就是卡尔德亲王,被指定为了国王的摄政,代替生病的国王主持一部分朝政。   国王的胸痛病不知何时才能治好,兴许那些庸医得花几个月时间才能治好国王的兵,而在这之前,摄政王将代理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直到国王归位。   “……由此,我将在睿智的卡洛曼国王,也就是我的兄长疾病痊愈之前,代理这个国家的国事。愿女神保佑,能尽快治好他的病,能让我的兄长尽早重登王国的荣耀。而在此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我,我将尽心尽力地照看好这个国家的一切,在这一切之后,我将遵守我的诺言……”   我站在大厅的台阶上,望着那个和我一起偷听的男人,看着他站在国王的演讲台上,做着自己的宣誓。   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在我的印象中,摄政王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这是个注定艰苦困难的位置,我想……卡尔德亲王应该也心知肚明。   也许今日尚在国王之位,第二日便被叛军所抓获;也许今日尚在统筹群臣,第二日;如果不归还王位,那便会掀起血雨腥风;就算归还了王位,或许……也要被自己的同胞兄弟所害。   王位上不仅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脚下也为万丈深渊。   仅仅靠自己小心是不够的,随时会有人推一把,随时有人会想办法把那个位置上的人推入死亡的深渊,然后伺机抢夺下这个位置。   有的人会因此而衰弱,甚至因此而死去,这正是某种意义上的绞肉机,只是由人构成了刀片。   但真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越来越多的人前赴后继,渴望着权力。   如果说我是权力斗争的风暴眼,尚还能保留几分平静的话,那他的位置,则是风口浪尖之位,恐怕只要一日在位,就不得一日安宁。   要我说的话,或许他就不该接手这个麻烦的位置。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避开着该死的位置,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位置的优势和利益无比巨大,如果把它交给我,我恐怕会在瞬间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吧?所有的设施都会得到投资,调查之事也能够无比迅速地完成。   这正是无比令人垂涎的地位啊,就算是会掉入深渊之中,也会有很多人对其趋之若鹜,疯狂地向着这个位置迈进吧。   但所有的一切都有代价。   对,正所谓代价之说。   得到这些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也许是自己的一切产业,亦或是自己的生命。   但是这个人接受了,以我所不知的原因和决心。   或许他有什么特别的执念吧?   .   我缓了口气,在叔父沉稳厚重的演讲声之中,我缓缓地转过了脸。   莉莉丝站在我的身旁,小帽贴着她的脸颊,盘起的球状发上插着金白色的发饰,纤细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细腻美好得就像是春季的薄雾和朝日。   她一直在看着演讲的卡尔德亲王,表情肃穆而认真。   她提出这个建议,想必也是经过了相当的深思熟虑。   “……”   我欲言又止,只得叹了一口气,将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胸前,做出祈祷的手势。   我现在别无他求,只求在这几个月里面,一切都能平平安安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无论是作为王女,还是作为国王……我还想学习一些别的东西,学习如何变得坚强,变得宽仁,克服懦弱,变得仁慈,变得温和,变得敏锐,变得勤奋而公正,学习如何爱人,如何同情,如何成为人王。   只有这样,我才有自信继承这个位置,不过等到我学会这一切之后,我也该继承大统了,不是吗?   我十分珍惜我所有的这一切。   “嗯,差不多……”   正当我望着正对面的艾伯特伯爵发愣之时,莉莉丝突然出了声。   我看向了她的,看着她的嘴角慢慢上扬,展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   那笑容无比自信……   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徐徐向前的计划。   . 2 .   “有时间吗?”   在出了城堡的大门之后,莉莉丝如此向我发问。   “嗯?”我有些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要做什么吗?”   “虽然有些早……嗯,大概是前几天的邀约啦,一起去喝杯茶吧?”她抿着嘴唇,轻声问道。   “这算是什么?早茶?”   “姐姐要这么说……”她有些困扰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好啦,带我去就是了。”我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灰尘,刚刚准备向外走之时,莉莉丝拉住了我的袖子。   “稍稍等我一下,我换一件衣服,这样上街未免有些太招摇了。”她看了看自己,一只手拎起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整整三层的裙摆绽放得如同牡丹般华贵美丽。   嗯,的确是挺漂亮的,估计能把全街男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好的。”   之后她便向着她的城堡去了,我一时间也有些犯懒,干脆坐到了长廊边的石椅上,望着她城堡的方向,百无聊赖地数着金色的尖顶。   天气的确不错,也的确很适合出行。   .   今日的我并未穿上那繁杂的宫廷长裙,而是穿着类似于骑士的短衣和贴身轻甲,粗糙的麻布料贴着自己肌肤,稍带凹陷的轻甲在布料上压出微微的痕迹,腰间挂着佩剑,银色的腿铠会因为迈步而作响,上身垫着的白色内衬格外柔软,一部分布料则从侧胸的孔洞中展露而出,倒是能增添几分特殊的女性美,而为了能更美观一些,我也特意缠了一下胸,之后才穿上外衣和轻甲部分,因为是用了较为轻便的材料,所以行动起来也没有那么笨重,我倒是试用过希格梅因的护腕,那玩意简直就是一个铁坨,也难怪希格梅因能够用这东西来对抗刀斧了。   因为女骑士很少,所以大部分盔甲都是男性的制式,也不得不这样适应了。   其实我有时候会在想,如果胸部太大,而且裹胸也裹不住的话,那……会不会在战斗的时候一直在里面晃荡?   噗哈!   我还真是瞎操心(其实是自己根本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   嗯……其实也不只是一时兴起啦,原本我就讨厌繁重的长裙,只是为了适应生活而一直穿着长裙,至少能迎合千金名媛们的氛围。   其实仔细想想,那一路的旅行,虽然穿衣都很糟糕,但却是无拘无束的。   想来的话,或许这种骑士装才更适合我吧,又或是那种贴身的长衣长裤的打扮,我对自己的身材很有信心啦!虽然说贫瘠了一些,但线条还是可爱的。   我如此想着,看了一眼穿着骑士戎装的自己,竟然觉得自己比往日还要有气质,看上去也很有英气,帅气而漂亮。   柔软的发丝传来了比牛奶还清纯的香味。   —— “姐姐大人~”   伴随着一阵小跑,一个少女跑到了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关心足够熟络的话,说不定我也会把她认作一个普通少女的。   莉莉丝特意梳了一个小少女的发型,身上则是素色的连衣裙,裙摆直垂到小腿上方,绀色的上身外衣保护着她白皙的胳膊,栗色的麻花辫垂到了肩膀上,她就这样看着我,真像个一般的农家少女。   “那么今日还请骑士大人保护小女子了哦?”   她靠近了我,因为去掉了宫廷鞋,而我的骑士靴也有一点鞋跟,此刻,她的额头正好能碰到我的鼻尖。   “噗……别说这话,我压力好大的。”   “哎……”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落。   “走吧走吧。”   我有些心虚地催促着她。   “在那之前,能抱抱小女子吗,骑士大人?”她轻声说,声音里充满哀怨的意味,让我无法忽视。   我转过身,无言地看了她三秒,随后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柔软的身躯和少女的体温被冰凉的铠甲所阻隔。   唯一的温热来自于交碰的脖颈……诶!她又在舔舐我的耳垂了!   果然,无论着装怎么样改变,她的本性都没变啊。   “好啦!好啦!”我赶忙松开了手,“走吧!”   . 3 .   我应当花时间重新认识这座城市了。   有人说繁华的王都是纸醉金迷的地方,是贵族发泄污秽之地,是金钱与腐败盘踞之地,在这座繁华的都市之中,所有的欲望和愿望都能得到实现。白金色的都市在夜晚也不曾停歇,遥远的火光仿佛在用人的灵魂和尸体做燃料,在数公里之外都能闻到木头燃烧的气味和人的体味。   或许是我没有接触到这样场面,我否认了前面的那段话。   漫长的街道上人潮汹涌,如同雨天搬家的蚂蚁——可这是这条街的常态,穿着布衣的,麻布衣服的,长袍子的,瘦高个子,矮个胖子,都在为了生计而忙进忙出,搬着大木箱和小陶罐。小孩子聚在一起玩乐,老人也没有闲在家里,用剪子修剪着庭院里面的树木。   广场之上,穿着如鸡血一样艳丽的演讲者挥舞着自己手上的书本,沾满灰尘的格状地板砖环绕着灰色的喷泉,白色的民居墙面就像是画布一样衬托着喷泉的景观,亦或是如镜子一般遥望着远处的教堂十字架。   鬼头鬼脑的小贼在屋顶上扔着硬币,穿着铠甲的卫士沿着街道的两侧巡逻,银白的枪尖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雪一般的光辉。   无数的店铺在街道的两边敞开大门,马车来来往往,载着旅行者和商人,这座城市正是由无数这样的街道所构成的。   还有住在这里的热情的,等待着生活的人。   为了生活而奔走的,充满希望的人。   那样腐烂的生活或许只属于少数人吧。   我所见的,一直都是这种,忙碌且明亮的生活。   与这样的人们摩肩接踵,连心中的阴郁也会被一扫而空。   “就在这里。”   她指了指一个店铺,和我一同停下了脚步。   在停下脚步的瞬间,肩膀被路人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定了定神,望向了它的招牌。   这是个名叫“小树”的茶屋。   . 4 .   我和她在茶屋的靠窗位置坐了下来,银发的营业员询问了我们的需求,随后把它转达给了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店长。   据说这是一伙从东方搬来的商户,在近期才于此处安家。   这边的国家很缺乏像样的饮料,大概也就是葡萄酒,麦芽酒,蜂蜜酒还有花茶这样的,然后就是薄荷水这样的饮料,大麦茶虽然是很常见的饮料,掺一点蜂蜜倒也很说得过去,但真正的茶叶却是稀有品,只能从遥远的东方运送而来,途径数个国家转手之后才会送到我们的手上。   而整个屋子也布置得很有东方的气息,瞧瞧这古藤的桌椅和格状的屏风,檀香的气味缭绕在“丰”子形的房梁之上,说实在话,倒是和自己的前世的记忆相吻合呢。   我的目光触及到了一个橘红色的生物,尽管只是一瞬间,但我还是从它钻入沙发底的短暂时间里辨认出了它的种类。   好奇怪啊……东方人都喜欢养狐狸的吗?   我托着脸,侧脸望着窗外,胡思乱想着。   .   很快,绿色的茶水便端了上来,还附赠了不知材料的小饼。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抿了一小口,之后便赞不绝口。   不只是色香味俱全,更是勾起了我的一点追忆。   “姐姐很喜欢吗?”莉莉丝问道。   “对。”我微微闭着眼睛,“很喜欢,而且很怀念的感觉。”   “这样啊。”   “不过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啦。”我耸了耸肩,轻声说道。   “说起这个,姐姐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毕竟父王生病了,得好几个月。”莉莉丝呷了一口茶,“这段时间的政事就全归叔父了,不是吗?”   “的确是的。”   “局势会变得非常不稳定。”莉莉丝说,“说不定父王会因为医治不当而死去,那样的话姐姐就会继位——其实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啊,也能够断了那些人的念想,或许就不会太过动荡,但我不希望看到叔父在摄政期间镇不住下面的人。”   “那种事情我也担心过……但是也只是担心而已,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姐姐啊,”她的声音忽而变得有些语重心长,“或许有人会在父王不在之时加害于你啊,他们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拥戴者,如果你死了的话,王位就属于二哥了,他的势力在宫中是最大的,姐姐啊,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意思,或许很快就会有人偷偷摸摸地来加害你,国王的不在,会让局势变得极为不稳定,每个人都想在混乱中击败对手,获得利益……每个人都是的,继承人的不同和拥戴者的队伍决定了参与斗争的人……啊,我知道姐姐不喜欢听这个,但是我希望姐姐能够保护好自己,毕竟国王不在了,姐姐的势力也小,我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姐姐……”   冰冷刺骨的真实情况。   这些我同样十分清楚……   “嗯。”我点头,闷闷地把茶杯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很沉重的话题,不过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数,只是……   我望向了窗户所对的弄堂口,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等一等……   那个姿态为何充满兽性?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正对着的那条小巷。   我有所感觉……   那散布在空气之中的,微弱而甘甜的血腥味。   还有那臭不可闻的,裹挟着尸体气味的野兽骚味。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一章 城市之中(2)   . 5 .   “怎么了,姐姐?”莉莉丝像是看出了我的异样,便轻声询问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吗?”   “大概是的。”我收回了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女,语气尽可能柔软,“有些恶心的东西。”   莉莉丝也点了点头,把辫子拢到了自己的身前,低眉顺眼地看着我。   她这一身是刻意为我而打扮的,如果就这样结束了,未免太过可惜了,不是吗?   虽然说很想珍惜这份心,但那野兽,才是需要解决的东西。   若要在此时此刻离去,恐怕她会很伤心吧。   我能够感受到她眼神之中的那种浅薄的,压抑着的爱意……   微妙的感情,我能够略微感受到。   不再是单纯的情亲,而是更加背德的,不被允许的爱意。   现在,我该如何取得她的同意和原谅呢?   “那……”   “抱歉了,我现在有一件不得不解决的事情。”我说。   她抬头,像是瞪了我一眼,可那表情却又像是在请求着我。   请和我一起——这是她眼神的含义。   如果想要讨得她的原谅,那就是回应她的爱意。   用我的方式,或是用她所期望的方式。   我如此想着,缓缓起身,在她暗淡的目光中,推开她的肩膀,坐到了她的身边。   她一直注视着我,但在看到我这个举动之时,眼中仍然不免泛起了波纹,但那种期待依然无法压抑。   “怎么了?姐姐不是还有事情吗?”她看上去有些失望,但眼里突然又燃起了神采。   “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我第一次主动地上前,与她十指相扣,然后缓缓地与她接吻。   轻柔地,单纯的接吻。   “唔……”   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顺从地与我接吻,第一次让我占据主动的位置。   柔软而粉嫩的双唇——   温暖而急促的吐息——   即便是相隔着一层盔甲,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声。   “用这个道歉可以吗?”我缓缓松开了手,轻声问她。   “我原谅你了,快去。”她愣了一下,随后温和地对我说,“没想到姐姐比男人还狡猾呢……”   “下次我再补偿你吧。”我离开了座位,在她的视线中离开了这个店铺。   . ——呼——   这可不行——   如果再这样下去……   抓紧胸口,手指掐到肌肤出血,但是那种悸动已经无法抑制了……   绝对不能就这样……   瘫倒在座位上,望着尚有预热的茶水,连言语都变得错乱。   冷静……   想想……你到底是为何而这样做的……   莉莉丝,你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为了更大的事业……   但是……   已经无法压抑了……   . 6 .   推开大门,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上一刻的幽静被下一秒的吵杂声所掩盖——马夫的催促和马儿的蹄声,老板的吆喝和伙计的吐气,教士的脚步和画家的臭骂。   附近的广场正开着一场画展,艺术家把自己的大画布搁在了木头框的支架上,细心地平铺开,用小针别着,斜放在支架上,以确保每一位观看的人都能欣赏到他作品的每一处,然后大声地吆喝帮工把它放在一些个合适的位置,在那里指手画脚着,姿态又高傲又滑稽。而四周也围了一些个教士和卫兵,多少还能维持一下秩序——至少不让小贼趁虚而入。   连农夫都会驻足停下,权当是看热闹了。   有这么多人都敢作案……   如此想着,我的目光从那些画布上一一扫过,然后缓缓收回。   “这东西会往哪边跑……让我想想。”我穿过街道,在茶馆的对面停了下来,“不,我的思考方式并不对。”   这东西的推断方式不能以正常人或是一般罪犯的方式来推测,而是得用野兽的方式来推测。   也就是说,考虑的问题应当是“它此刻会做什么?”,而不是“它为什么做这些?”   它下一步会做什么?在杀了人之后它会做什么?   我站在幽深的巷道口,有些踌躇。   我刚刚只是看到了一丝残影,不能保证自己一定看到了什么,也不能确定它是在这条巷道口,这里的巷道又多又深,鬼知道它躲到哪里去了。   更何况我现在是孤身一人,上一次的经历让我对这东西充满戒备感。   气味变淡了——   不能再拖沓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我最终选择进去搜查。   阿梅莉雅对我所说的那句话——“找到它们,你就会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了。”   虽然不明其意,但接触更多才能了解更多,这点总归是没有错的。   .   循着那点血腥气和臭气,我在巷道中穿行着。   高处的塔楼和头顶上的拱桥一起遮蔽了阳光,支撑的石柱紧贴着墙壁,发亮的灰尘在空气中飘浮着,带来清凉而刺鼻的气味,木箱和厚铁皮的木桶阻隔着我的行进,废弃的房屋分隔了天空,周围变得很安静,唐突的猫叫声反而会吓得人立马拔出剑。   巷道相对于外界来说要阴暗许多,气温仿佛也都低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野兽皮毛的腥味——非常淡,淡到了只有我才能嗅到。   巷道的范围很大,实际上也有一些的住户,岔路也非常之多,如果那东西想要刻意躲藏起来的话,我恐怕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它。   我贴着冰凉的石头墙壁,沿着红砖垫着的楼梯缓缓下行。   这里有不少荒废的房屋,连墙壁都有了裂痕,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坍塌。   嗤嗤——   顺着脚下的沙子和痕迹,我看向了前方。   那是个一个向着深处的阶梯,连接着王都的下水道区域,生锈的铁栅栏封闭着入口,只有少数管理者拥有进入的钥匙。   如果是躲到下水道里面了,那我可就麻烦了啊……   “但并没有来过。”我看了一眼锁头,摇了摇头,“没往下水道里面去,但是气味却很近,这是为什么?”   我不动声色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指向了身后。   “你就在那里,对吧?”我说着,缓缓转过了身,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确切地来说,那东西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人类了。   我需要用韦斯利作为一个对比者来描述他的模样——非人类的毛发的肌肉已经遍布了他的全身,如同铁板一样扎实的毛皮可以为他阻挡弓箭的侵袭,伤口裸露在外,看得到白花花的畸变骨,躯干反而有些瘦弱,但表皮部分已经被涡装的疤痕和深紫的色彩所覆盖,连同的些许肿块,扭曲的关节和骨骼让它的人类特征彻底消失,从后腰和下腹部生长出了额外的肢体,就像是某种特殊的拼接物,被脓水粘结是头发顺着它的额头垂落到脸部,遮挡住了它的脸和嘴,连同那挂在身上的布料一起,为这个可悲的怪物遮丑遮羞。   那正是可悲的事物啊,可悲到了让人不住地哀叹,可悲到了让人为之颤抖。   他们所被给予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明,才会给予此等恶毒的东西,甚至于扭曲生命,最终连灵魂也被兽性所毁灭。   这种生命已经无法被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它们已经无法被这个世界所接受了。   我或许有义务,把它们铲除殆尽。   . “在这里……”   我举着剑,远远地望着它。   它现在与我相隔整整三个路口的长度,这个距离我可以逃跑,但却并不方便进攻,而对它来说,亦是如此。   我打量了一下它的肢体,虽然保持着一部分人类的形态,但实际上已经有些干枯萎缩了,而且已经不能像人类那样完完全全地直立着,必须得依靠那些生长出的合成肢来辅助前进,就像是腹部相连的人体婴儿,或许他们还保有一定的行动能力,或许尚还有跳跃的力量,但我认为它已经无法快速行进了——除非将上肢也如蜘蛛一般扣在地面上。   把先它杀了再说吧,对这种东西我可没有多少好脸色。   “找到那些‘野兽’,你就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阿梅莉雅的话再一次地在我的耳边响起。   稍稍考虑了一下,我端起了手上的剑,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怪物迈进。   .   “一切小心。”珀伽索斯震动着剑体,让我有了几分安全感。   “我知道,但这次我想多了解一下这东西的构造……我想多认知一下这东西。”   “……随你便,但是不要太过大意。”珀伽索斯说,“正好你可以试试这‘圣洁’的力量。”   在她说话的空隙间,我已经走过了第一个十字路口。   它还在原地跪坐着,就像是一团瘫软的烂泥,扬着脖子,张开着破碎的嘴唇,像是在呐喊,又像是在祈祷。   逐渐步入无可名状的领域之中。   .   越靠近,我就越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可怖,越能够感受到那东西的扭曲。   血迹在它的身上遍布着,或许它刚刚狩猎完,还未来得及清理身上的血迹,断裂的一节小肠就在他的颈部和锁骨的凹陷之中。   或许我该为那个受害者祈祷——   但最好的复仇就是为他杀死这个怪物。   .   此外,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仿佛拉扯着灵魂的牵引力。   那种牵引力仿佛在拉扯着我,让我向它靠近,或许是被那可怖的造型和狂乱的凶暴所感染,我的心仿佛也在变得狂躁而嗜血。   仿佛若来自同根同源的吸引力。   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为什么?   ……   杀了它,然后吃光它,喝光他的血液——这便是某个瞬间产生的,令我恐惧不安的念头。   血液在躁动着!   现在已经近在咫尺了,只剩下不过两三步的距离,我的剑已经能够攻击到它了。   像是迎接着我的到来,他猛然扬起了他的头部。   那个瞬间我看见了他的脸,那脸上……布满了转动的眼球!   如同卵泡一样恶心的,转动的眼球。   目光在接触的瞬间便触电般地移开,但即便如此,头部也开始眩晕,走路也变得踉踉跄跄。   无法名状的画面在我的大脑中一闪而过。   “别被扰乱了心智,艾丽娜,面对你的敌人。”珀伽索斯的声音在我的大脑中炸开,让我多少回过了一点神。   在下一瞬间,我的小腿被那些肢体所痛击,质地轻便的铠甲无法抵挡那些比重型钢铁还要牢固的利爪,瞬间就被撕裂而开,不过它依旧起到了足够的保护作用,我只受到了很轻微的皮外伤。   爪击还在继续,它卯足了劲,朝着我猛扑而来。   但是这略显笨拙的扑击明显无法集中我,我侧过身,同时推了一把身边的铁桶,在它扑空的同时,让它的手臂掏穿桶的外圈,卡在了铁桶之中。   “够了!”   我挥动起了剑刃,朝着它突刺。   从它的咽喉深入,连同它的骨骼和内脏,直接用剑体击穿,恶狠狠地钉在墙面上。   皮肉破裂的轻响和惨痛的嚎叫让我毕生难忘。   鲜血和破裂的内脏在墙壁上绽放而开,如同血肉之花。   “够了……”   我缓缓地抽出了剑,看着这个濒死的东西,一字一顿地说。   “很快就会开始……”他喃喃自语,“很快,她的愤怒就会降临,很快,她的身躯就会降临,很快她的馈赠将散播向大地——作为亵渎的代价。”   他的每一个字都会让我头疼,就像是被人用重锤击打头部,让我干呕不止。   那个在注视着它眼睛之时所瞥见的幻象,此刻如墨水一般在我的脑中扩散,那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个巨大的……   “喝啊!”   我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只手则胡乱的挥动起了剑。   我听到了某些东西的破裂声,就像是捏破石榴籽一样清脆——我应该是切碎了它的眼球。   但是幻象没有停息,甚至于还在剧烈震颤着。   ——   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物体,有着无数的棱角,却又无比光滑。   我看到了无数的眼球,就像是蟑螂的卵泡,却又在不断地转动着,注视和观察着一切。   我看到了无数的肢体,每一个肢体仿佛都在搅动。   它无比庞大,却又毫无常识性,就像是把世界上所有的生物拼接在了一起,却又远远地高于它们。   那是在一个广阔的空间之中,我仿佛能够在那里见到完整的星空。   那是一个狭窄的空间,每走一步,都会被墙壁所挤压。   而那个东西,还活着……   仅仅只是还活着而已……   溃烂了,腐烂了,崩裂了,原本应该死去的东西,却还活着,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腐烂了大半的躯体,也奄奄一息地坚持了这么多年。   还活着……   精神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有侵略性。   它就是这馈赠的来源……   它正在呼唤着……   我。 ——   “陛下?!”   在恍惚之间,我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不是别人,正是法里斯的声音。   狂躁的幻象缓缓远去,只剩下一个男人关切的目光。   是法里斯,我忠心的骑士,没错。   “等一下……你怎么在这里?”被他搀扶着,我起了身,“呃……应该说,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因为有人报告说城市里面有怪物,所以就在调查。”法里斯叹了口气,“但我没想到会遇到您。”   “那我的运气应该还算不错。”我背靠着墙壁,揶揄着。   “带回去检查,或者直接烧了扔到下水道里。”法里斯说着,找了块麻布,盖住了死相惨烈的尸体。   “无论做什么,都带上我一个。”我耸了耸肩,朝他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一章 城市之中(3)   . 7 .   有些难得的,法里斯没有拒绝我,也没有露出任何为难的表情。   他命令手下的人,把那团尸体用黑色的厚布包着,然后用担架抬了起来,临行的时候他往那团尸体上撒了一些圣水,还把自己胸前的十字架放置在了尸体的身上。   就像是为了防止这东西如故事那般活过来,他们做着荒诞而虔诚的事情。   “我倒是觉得这东西不会那么轻易地活过来。”   走在路上,我如此说道。   “但他们害怕,还是放着吧,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法里斯挠了挠他那稍显蓬乱的头发,轻声说道。   “那倒是……”我耸了耸肩,看了一眼担架上的尸体,不可置否。   抬着担架的人咬着牙,一路喘着粗气。   正所谓“死沉死沉的”嘛。   .   在十数分钟的路程之后,法里斯带着我到了城市卫队的所在地,也就是一座形态特殊的城楼。   这种城楼的构架和城堡很类似,但却也有所不同。它相较与城堡而言,则是单面的结构。   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外面是铁壁,身后却很柔软。外层是坚实的城堡,但内侧却几乎不设防御,只用了简单的围墙划出一片卫队人的住宅区,据说这是为了防止叛乱而特意作成的,据说在很久远以前,一伙匪徒就是躲入了这个壁垒之中,士兵们花了整整一周都无法攻克下来。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免也对这样的构造而啧啧称奇。   用我的话来说,就像是横过来的订书钉。   “这可不是什么好构造,有的小偷喜欢找刺激,就喜欢来这个地方偷盗。”法里斯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看到那围墙了没?小偷一下就能跳进来,一下又能直接跳出去,简直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这份工作还真辛苦呢。”我凑近了他,小声揶揄道。   “您可别为此说笑了,殿下。”   他苦笑着,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厅的门。   .   里面的构造和我想象中的类似,大多都是长而深的回廊,就像是它所担负起的使命——用于监视城市,用于保护市民,就像是最外层的那层高大的城墙。   至于内部房间,也被分为了极为简单的三类,也就是兵器库,粮食仓,还有休息室。而最重要的指挥所则被安置在了长廊的中间地段。   法里斯指挥着两人,把这团烂肉搬了进去,推开横在房间正中央的木桌,搁在了指挥室的正中心,随后就把那两个搬东西的人赶了出去。   “接下来的东西可不是你们该听的,回去吧,等会去财物那里拿几个银币,就当是赏你们的。”   在说完这话之后,法里斯重重地关上了大门,拉开窗帘,而后揭开了盖在尸体上的黑布。   “先等一下……”我拦住了他,等到自己退远了一些之后,才让他把那层黑布完全解开。   尸体在被揭开的瞬间向着担架的侧面瘫软,粘稠的组织液沿着地板的缝隙缓缓流淌,裹挟着腥而骚的气味。   红色的液体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像是滴落的血液。   一团烂掉的碎肉,就像是屠夫掏出来的杂碎。   已经开始有一点溶解了,这可不像是腐烂的尸体。   换而言之,这个野兽已经不像是一般的生物体了。   “噢……”法里斯捏住了鼻子,露出一个极其嫌恶的表情,“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恶心人……”   仿佛由数个不同的人组合拼接起的东西,如同把碎尸的肢体像插柴火一样插到烂泥堆里。   “我也是……”   如此说着,我小心翼翼地偏着视线,尽可能地不与那如蜂蛹一般密集的眼球相接触。   印象中……那个人脸上的眼球,大约有十多个……   嗤嗤——   那些该死而可怖的幻象在我的大脑中复苏,那些曾经冲击我大脑的画面再一次变得活灵活现,让我头疼难忍,近乎要炸开。   ——来 ——孩子   ——成为……   ——履行……   ——等待许久了   不,不能够注视那些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邪性的东西,居然会这样侵扰我。   不能注视那些眼球,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那庞大的回廊和空间究竟在何处?   那声音的来源就在那里……我必须找到它,才能够彻底摆脱这种声音。   .   “帮我个忙,法里斯,割掉这人的眼珠子。”我背着身,压抑着身体里的不适。   “虽然是怪物,但毕竟生前是人,这样有些太过不敬了。”法里斯有些迟疑地举起了小刀,做着最后的询问。   “你看到那一串跟马奶葡萄一样圆滚滚的眼珠子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我有些恼怒地反问道,“赶紧的,割下来丢到一边去。”   “恕我直言,殿下,臣只看到……一对眼球。”法里斯的声音迟疑,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诶?只有一对吗?我刚刚明明看到了一大串……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只有我能够看见的眼珠子吧?   真是活见鬼。   “算了……先别管那么多了,割掉眼珠子,先扔到一边去吧,用布包裹好。”   我掐着手指,咬紧了嘴唇。   “好的。”法里斯似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便不由分说地割下了那个人的眼珠子,把它用布裹好,扔到了一边。   “完事了吗?”   “嗯。”他回以肯定的答复,而我则趁机转回了自己的头。   “真是有够难受的。”我叹了口气,随后和法里斯一起靠近了尸体,小心地检查了起来。   .   在去除了眼球之后,那种令人恶心的幻象也随之消散了。   整个事情让我越发地感到不安。   但探查必须继续。   “看上去是人……不,从本质上讲也的的确确是人。”法里斯翻动着它下腹部的肢体,用手指刮下它多余肢体上的粘液,“但是却和人类有所不同……但是这些额外生长出来的肢体似乎也和人类本身的肢体相差无几,应该也是人的,但是……这很奇怪。”   “我觉得要么是用某种方式缝合在自己身上的,要么就是从身体里面生长出来的。”我说,“我觉得后者更可靠一些,这东西的概念更趋近于生长,毕竟不会有人疯到把手臂直接往肚皮深处接。”   “我觉得也是……”   “而且这东西的拼接很不规则,不是吗?”   我说着,刚准备用手去掰扯肢体,却又立马被法里斯阻拦而下。   “小心点儿,万一有什么瘟疫在上面可就不好了。”   “我现在可不怕瘟疫。”我笑了一声,“不过,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就不碰了。”   法里斯看着我,眼神不知不觉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   “这是我们拖回来的第三具尸首,这段时间城市里经常发生类似的凶案。”法里斯向我介绍着,“第一句是在城南的斗技场附近发现的,有个角斗士说自己被一个像小猴子一样的东西偷袭了,不过那东西敌不过那个斗士,很快就被他抓住之后一把撕碎,由于事出蹊跷,所以尸体被我们收走了,第二个则是在商业街旁边发现的,那个尸体有两个头,一个是人的,一个是野兽的,因为还算完整所以就去委托炼金术师弄来了一箱子防腐液用于保存,目前放在仓库里面,您要看我可以拿来。”   “嗯,继续。”   第一个我还不太清楚,但第二个是我亲手解决掉的,因此记忆很深刻。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我应该先继续听他说完,第二个怪物的事情,可以先暂时放在心底。   “这就是第三具,现在是因为王都大,没什么大乱子,要是找不到这玩意的根源的话,迟早会造成大面积的恐慌。”法里斯语气沉重地说,“殿下,您知道多少有关这东西的消息?”   “让我想想看。”   “但愿有吧……”   “大概是和教会的研究有关。”我稍稍考虑了一下,决定不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大概?”   “那我重新说,就是治疗教会的研究,鬼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鬼东西。”   这是阿梅莉雅亲口对我所说的,鬼知道她为什么要把这种消息透露给我。   换句话说,她并不怕透露消息,因为她有十足的资本。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些个怪物的存在,虽然他们是源头,却并与与之有直接关系,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并没有主动散播这些东西,只是单纯地“发掘”,却并无“扩散”之意。   因为能够接受这些东西的,只是很少数的人。   而且只有极少数的人,有所谓的资格来接触这一类事物。   本身就已经超现实的事物了,这样的话就会显得更加“珍贵”。   .   在去和教会摊牌之前,我们得先把这些四处乱跑的怪东西一一抓住,然后挨个处理掉。   从这个立场上来说,城市卫队会与教会站在完全对立的面,撕破脸皮肯定不至于,但卫队始终都是要保护市民的,出现这样的事情,难免不去问罪。   “哎……教会吗?”法里斯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或许这个事情还有些难办,毕竟管理统括城市卫队的罗勒男爵是个虔诚的教徒,他恐怕很难去和教会撕破脸皮。”   在外面游荡的时候,我可从没有想过,就算是处理怪物这件正义的事情,在城市里也会变得如此复杂。   每一个部门都和其他部门有所关联,每一个人都和其他人有所联系,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牵动其他的事件,格局永远都存在——只要是有人的地方。   憎恶彼此,袒护彼此,就是这两种最基础的关系,构成了庞大的人际关系网。   .   “我们并不是要撕破脸皮。”我说,“虽然这都是教会研究搞出来的东西,但他们不会承认这东西就来自于他们,我们要做的其实就是的得到教会的认可,至少不要让他们在我们处理这事情的时候在里面捣鬼,那些搞科研的疯子恐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指了一下那东西的躯干。   “所以,最好还是去找人安排一下,不然后续的事情会有些麻烦。”我说,“还有一点我忘记说了,按照阿梅莉雅主教的说法,这东西是畸变的。”   “畸变?”   “大概是用某种药物进行刺激。”我用手指比划着,“就像是某种激素……啧,你可能听不太懂,换句话说,就是一种能够把人变成怪物的药。”   “那些教士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拿了那么多的东西来盖教堂,到最后却来对付市民?”他有些愤怒地说。   “算了算了,法里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因为他的正义感而感到欣慰。   “既然确认的差不多了,我恐怕也该准备人手进行围剿了。”   “这东西其实和野兽很类似,我觉得它们在晚上可能会更活跃一些。”   “但是晚上的话,在没有日光的情况下,很容易造成伤亡,野兽在黑暗之中更有利。”   “说的也是。”我有些无奈地说。   “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是什么?”   “希格梅因来过我这里一次,和我聊过一次,而他现在正在调查教会那边的事情。”法里斯说,“现在他正在忙活,有时候还会在我这里留宿,看上去他很着急。”   “怪不得呢,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在城堡里,原来是这样啊……哎,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家伙啊。”   “……”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这件事儿我建议你好好办,毕竟不算是小事。”我抿了抿嘴,“这说不定会牵扯到一个邪恶的计划。”   “臣当然知道。”   “我现在并不指望你回来帮我,但至少把这件事情做好,那就是在帮我。”   法里斯没有接话,只是低着头,目送我朝大门走去。   “还有一件事。”我的身体停在了门前,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能让我把这一堆眼球带走吗?”   “怎么?”   “我还有件事情要确认。”   我把那些眼球包裹了起来,轻声说道。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二章 城市之下(1)   第十二章 城市之下   . 1 .   缓缓地走在路上,我一直攥着那包血淋淋的东西。   僵硬地捧着它,绷紧着手指,克制着想要捏爆它的冲动。   沉重而诡异——   指缝间变得有些黏糊糊的,渗出的组织液穿透了布条,在我的指尖和脚尖留下浅红色的痕迹,质感就像是把手伸进蜂蜜罐里那般粘稠沉重。   不断滴落着——   发臭的黏液滚落在地,吸饱了灰尘和黄土,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如同屠宰场的地板。   即便是被黑布盖着,我也不愿意注视手上的眼球堆,那如黑莓一般簇拥在一起的小圆球,瞳孔凸起如蛆虫黝黑的头部。   我无法驱散那种糟糕的印象……也十分庆幸自己的做法。   日光的照耀——   在走过百花大教堂的阴影之后,在走入广场的瞬间,那并非是金色如麦田的阳光,而是尖锐到雪白的刺眼阳光,它几乎是在刹那间照耀到了我的身上。   眼睛有些睁不太开,微微低头,视线却又一次地触碰到了我捧着的那堆东西。   日光在此刻照射得它无比通透,我可以微微瞥见在那之中涌动着的,如同蝇蛆一般鼓动和摇晃着的东西,咕噜咕噜地转动和扭曲着。   而后缓缓地转向了我,就像是示威一般地注视着我。   咕噜——   或许是视线稍稍透过了黑布,我的头又开始摇摇晃晃地疼痛了起来。   该死的东西——   明明已经从身体上彻底割了下来,却又仍然像是活着一样。   从活体上剥离,却还保持着活性……这可不是生物该有的特性啊。   这或许只是个幻象,一场幻觉,一个恶念,一次注视所产生的错觉。   我不会愿意相信那东西……还活着的。   如果相信这种事情,无异于向那未知的可怖所屈服;一旦认输,那刀剑也会变得无用,与之战斗,就如同用剑与魔法来消灭影子。   啪嗒—— “诶呀?”   当我停下脚步,回过神的时候,阳光也变得柔和了,那扭动的东西归于血淋淋的沉默之中。或许是因为自己出神,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撞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漏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只是个快步而行的路人而已。   “真有够见鬼的……”那个人自顾自地说着话,而后走远了。   一些行人对我避之不及,我有些发愣地把自己的视线从手上的眼球转移到了自己的胳膊上,顺着自己的胳膊,肩膀,头发,胸口,腰腹……啊啊,血迹还在上面,刚刚忘记清理了,那残留的血迹已经凝结成黑褐色的痂了,又粘稠又刺眼。   就像是刚刚从惨烈的战场回来。   呼……   或许是那人让我触及到了一些现实的质感,周围的声音和画面都渐渐地回来了。   面目和蔼的橱窗,大张着的店铺,色彩浑浊的路面,不算刺耳的人声,还有在教堂尖塔上朦朦胧胧闪着光的彩色玻璃。   一切都回来了,至少不再是那种惨淡的灰色模样。   缓缓地挪动起了步子,朝着道路的前方走去。   挤在繁杂的人群之中,踏上了拱形桥的桥面。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走上这座桥,听说下面的这条河是流经月牙港的大运河的一条分支流,也一直被用作城内运输的小型运河,因为两侧城垛和城墙闸门的缘故,这条河少有大型商船通过,大部分都是特许的小型船舶,说实在话,大型船有些不太方便进来——换句话说,如果有外敌入侵,恐怕也难从水路而进。   栓船锚的木杆周围浮了一圈黄绿色的水藻,木质的扁舟停在码头的阶梯旁,船夫在用竹竿挑着河上的碎渣,两侧的高大墙体上涂着红色的漆料,那似乎是某个商会的标识,宛如从墙壁深处延展出来的梯道,连花纹都和那花岗岩的墙壁相同,高桥的中间,也就是桥面的下方,有几个特殊的房间,墙体上插着几根方头的木杆,而红色的旗帜就在它的前方飘扬着,那是正是桥梁管理局的所在地。   我停在了桥面上,迎着金灿灿的午后阳光,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望向了周围的明媚光景。   愿我的心情能为这画面而好受一点……   但是啊……   在恍然之间,我拼了命地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快点——   越来越近了——   孩子,见到我——   拯救你的母亲——   找到我——   我就在这里啊,请看向我——   快啊——   重归我的怀抱——   接受那馈赠和礼物——   拥抱那血液——   就像哺乳那般顺其自然吧——   .   杂乱无章的,虚无缥缈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声音。   该死的美好——   那该死的声音又来了,而且比前几次还要强烈得多,简直就要把我的耳朵炸聋。   声音如退潮般消失了。   必须快点,找到它,找到那东西的所在……得快点。   . 2 .   在用自己的目光逼退那些险些围拢过来的王城卫兵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城堡。   正巧,韦斯利似乎也刚刚休息完毕正在院子里帮阿福收拾花草。   “下午好……我是说,两位。”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却只说出这么一句烂话。   “欢迎回来,大小姐。”阿福放下了园艺剪,朝着我鞠躬,同时拍了一下身边的韦斯利,他在见到我的时候似乎一直在发愣。   “感谢您,殿下。”他把那只红色的手掌搭在了自己的胸前,对我如此问候着。   “既然来了,就跟城堡里的其他人一样,称呼我大小姐就行了,或者艾琳,都可以的,不用那么拘谨。”我看着他,稍稍交代了一句,“倒是……你现在休息好了吗?”   “托您的福,比一开始好得多了。”韦斯利放下了胳膊,声音闷声闷气的。   “你该谢谢阿尔弗雷德和艾格特,还有索勒斯,没有他们三个照顾,你可就难过了。”   “我也都清楚。”韦斯利颤动着嘴唇,把那个僵硬的笑容憋了回去。   “好了好了……韦斯利先生您可得把草帽戴上了。”阿福从练习长枪戳刺的小草人头上摘下了一顶草帽,递给了韦斯利,“外面的人可都看着呢,还有您这胳膊,得挡着一点,得避避嫌,外面可不算安宁。”   “谨遵教诲,管家先生。”韦斯利点着头,把帽子戴到了头上,而后把披肩换了个边,挡住了自己的右臂。   “大小姐……”阿福对我说,“您身上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早上的时候您不是去参加演说了吗?”   “之后和莉莉丝出去喝了杯茶。”我接了阿福的话,作着相对应的解释。   “然后呢?您这一身可不像是喝茶归来的。”   “呃……”我摊了摊手,开着玩笑,“你可以理解为……果茶,比如说树莓这样的,然后泼到了身上,呃……差不多这样。”   “哎,您可别开玩笑了。”   “实话实话吧,大概是……让我想想看,我杀了个怪物,当时忘记清理血迹了,就是这样。”我把手上的眼球扔到了地面上,“说起这个,你们帮我个忙,阿福……”   “请您吩咐。”   “把地上的这个小包解开,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个眼球?”   我下着指令,同时自顾自地背过了身子。   “好的……”老管家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解开了布包,“您拿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如此腥臭?如此之血腥,而且……有一种过于邪恶的气味,就像是死灵的灰烬。”   “是那个怪物的眼珠子,只是挖下之后带回来了而已,阿福,无需多言,解开它。”   “明白。”   我转过了身,面对着城墙大门,等待着。   粘稠的滴落声——   如同把贴在胳膊上的潮湿布条揭开。   或许二位都是身经百战,见得多的人了,两个人似乎也没有发出过多的声音,只是发出了稍显惊讶的咂舌声。   “说实话,我不知道您拿回这眼球是为何。”阿福稍稍沉默了一下,说道。   “不需要太多问题,阿福,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个眼珠子?”   这才是我所要询问的问题。   .   之前在法里斯那边,我们两人所看到的眼睛数量就不一样,他说他看到了两个,但我却至少看到了二十个以上。   这或许是我出了幻觉,或是他出了幻觉,因此就需要更多人来确认。   我有一种预感,或许这眼球的数量预示着什么事情……   就像是代表着某种“视界”的概念。   换句话说,就是眼睛越多……见到的东西越多。   反论之的话……   那就是所谓…… .   “两个眼球,如果老身的眼睛没问题的话。”阿福思忖了一下,回答了我的问题。   “啊……好的。”   我对着空气点头,阿福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完全可以接受。   倒不如说,如果阿福所见到的大于两个的话,那这事情恐怕就要比想象之中还要严重了。   从严格的角度来讲,法里斯和阿尔弗雷德都是毫无疑问的普通人,也是毫无疑问的正常人。   而我和韦斯利,则不是正常人,也不是普通人。   现在我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来考虑,按照目前这样的情况来看,我才是最需要认知的那一个,考虑起问题,也必须是以我为对照。   那么接下来……   “韦斯利,该你了,告诉我有多少个眼球。”   “好……一二三……八个。”韦斯利细数了一下,告诉了我他的答案。   喜忧参半的答案,不……应该说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同时也是一个略坏的答案。   我的推测对了一半,韦斯利的情况和我类似,他也能够看到这样的幻象和内容,只是稍稍和我有些不同而已。   虽然无法肯定,但我觉得我所见的内容强度要大于他所见的。   只有八个……怎么样都不可能这么少。   那就说明,我们两个人见到的……也不一样。   “不对……但这又不对劲了。”我感觉有些脊背发凉,“按道理来说,你应该看得到……至少十个以上吧?”   “说实在话,我只看到了大概四对眼珠子,相互挤着……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把韦斯利的数字和大脑中的印象画面相互对照了一下,我大脑中的图画上,至少晃动着几十个眼球,怎么会只有八个?   韦斯利看到的数量比我少得多,而且也没有我那么强烈的反应。   “这不对劲,这不对劲。”我按着太阳穴,让自己尽可能地平静下来。   “该死……看到这东西让我头疼。”韦斯利也发出了痛苦的声音,“该死的……那是什么?”   看样子幻象这种东西无法避免……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呼唤着我的东西。   那东西无疑是源头……但似乎还差了一些线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是什么在影响着我们之间的差别?   .   我焦急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随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别走了,佩里亚丝,过来帮一个忙。”我喊住了即将出门的女骑士,她似乎也被我吓到了,只得一摇一摆地朝着我跑来。   “贵安,大小姐,您喊我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你来确认个东西。”我搭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到了我的背后,“去看看地上的那堆东西,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眼球?”   “诶……嗯,好的。”   佩里亚丝摆正了腰部的佩剑,缓缓地附下身子,我的余光大概能够瞥到她颤抖的脊背。   “大小姐……我大概,看到了两个……唔……”   她发出了略显痛苦的声音。   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看完之后,她便扶着墙,到一边儿干呕去了。   或许是有些腐烂了吧……从怪物身上取下来的时候,眼角就已经溃烂了。   “真是有够糟糕的。”我叹了口气,“阿福,把它重新包裹起来。”   “是……大小姐。”阿福说着,把它重新包裹了起来。   “抱歉。”   我拍了拍佩里亚丝的后背,随后接过了阿福手上的黑色布包。   “好的……我现在大致知道情况了。”我捡起了那个黑布包,重新用了一层厚布条把它多层地包了起来,之后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自己的手,“还有最后一步……” 第四幕 剧团 第十四章   . 3 .   心中的焦急让我食欲废绝,我宁可就像这样一直查证,若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我会一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直到自己倒下为止。   明明没有多少运动,额头和身后却一直在出汗。   明明无比焦急,身体却冷得发抖。   明明一直在思考,大脑却一片空白。   手指很僵硬,就像是结了一层冰——   “不妙啊不妙……不过我可不会坐以待毙”,我朝着楼上走去,碎碎念着,“阿梅莉雅……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我走到了我的房间,打开了自己的抽屉,把我藏在里面的两个药水瓶拿了出来,直接塞到了自己的胸前。   这是重要的东西,我得去质问她这东西的来历了。   “想想看,如果是要对付鬼魂,还有邪恶的东西的话……想想看。”我瘫倒在自己的床前,一只手搭着被窝,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芙莉德带我走出墓地时所用的铃铛。   得快点去拿——   “完了,忘记问芙莉德那铃铛放到哪去了。”我冲到了芙莉德的房中,胡乱地翻动着她的抽屉,“或许是她带走了,她的确是没有什么防身器具的,倒也很正常……”   我稍稍冷静了一下,停下了自己的手。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艾丽娜,不能这样。”我又一次地瘫坐在了房中,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喘着气。   冷静下来,现在不能着急。   我现在还得考虑人手的问题,或许我该把所有城堡里能够战斗的人都带过去,比如说希格梅因,还有希格梅因和韦斯利,佩里亚丝等会儿就回,我也可以带着。   还有一些雇佣兵……虽然组不成一支强大的队伍,但对付怪物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现在的王都可不是安静祥和的,夜晚恐怕还会游荡着更多的怪物。   另外还有阿梅莉雅,鬼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翻脸,孤身前往的话未免太过冒险了。   说不定这一次……我会面对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事物,就像是在亚哈见到的那个,无可名状的巨大怪物。   但是……   某种忌讳让我不愿意带上他们。   并非是对危险的忌讳,而是对于我自己的畏惧。   我不愿任何人见到我不详的内心,更何况是我最亲爱的人们?   所以啊……   咚咚咚——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我也懒得去问,直接让他进来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进来的并非希格梅因,而是索勒斯。   出于职业上的一些习惯,他只是保持着自己鳞甲的清洁和皮衣的干净,也很少去单独的清理自己的着装,而且少有换洗衣物的习惯,长期地穿着自己的盔甲,一直都是那副严肃的,仿佛随时准备狩猎的模样。但斧子却一直很干净,无论杀了多少人,那柄斧子却一直保持着崭新的光泽。   而且他说话很少,习惯于独来独往,走路也是因为习惯而一直无声无息,就像是某个会呼吸的鬼魅。   他在进来之后,也就像我想的那样,一言不发地,直愣愣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索勒斯?我没想到是你。”我把歪过来的身子摆正了,像是掩饰一般地说道。   “……”   他没说话,走到了我的正对面,缓缓地盘坐在了地上,手臂微微抬着,按着自己的膝盖,腰背挺得很直,倒是有一种所谓‘正襟危坐’的感觉。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一时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什么事情吗?索勒斯,我想……我应该没有强迫你们一定要来管我的事情。”我思忖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倒不是恶意,只是有些不太懂索勒斯此举的意思。   按道理说,我们只是暂时收留他们,并没有任何雇佣的关系。   他没有帮助我的义务,我也没有告诉他这些事情的义务,或许我们之间是所谓毫无关系的,仅仅只是因为韦斯利而稍稍联系在了一起。   彼此之间或许只有很有限的信任。   因此……他该不会是来帮我的吧?   索勒斯默默地竖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就像是演讲者的习惯动作那样,把一根手指伸到了我的面前,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他的意思是“好好听我说”。   在下一刻,我看到了他用那双沾满褐色印记的手套撬开了自己下颌上的头盔链,而后顺着脸颊微微托起,露出他的胡须和嘴唇。   而当我正期待着他完全摘下那个头盔之时,他却又好巧不好地停了手,只露出了自己的嘴部,头盔像是鱼嘴一样翘着。   他似乎觉得这样说话会方便一点。   “艾丽娜,对吧?”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嘶哑,就算是摘了头盔,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含糊。   从他留着的胡子来看的话,再结合这声音,我估计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而他的精湛技艺也的确无愧与他的年纪。   一位老猎人,一位传奇猎人。   “是。”   我直视着在那头盔凹槽之中的眼睛,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长话短说。”索勒斯的态度如往常一样,说起话来相当干练,“你遇到了麻烦,对吧?”   “对,我现在得开始往教会那边去了,有件不得不去处理。”   “你看上去需要护卫,其他人似乎并不合适。”   “你能帮我吗?索勒斯?”   如果是索勒斯,我就没有那么多芥蒂。   其一是他有足够的实力和经验,其二是他不会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可以,但是你总得付一笔小钱给我才行……”索勒斯的胡须在空气中颤动着,“而且我可是帮韦斯利来侦查的,可不是为了你才去的,说实在的,猎人公会的信息也很有限,我或许得更深入地探测一下情报了。”   “好,我都知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虽然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但我觉得他如此正经地过来,总应该还有些别的话要和我讲。   “还有句话送给您。”索勒斯缓缓拉上了头盔,“切勿相信任何不可见的事物,也切勿为了某事而变成了怪物——保持好属于自己的一切,即便是面对深渊。”   听说,所有的屠龙者都变成了巨龙——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是该冷静一点了。   在说完之后,他便起身离开了,临走之时给我打了个手势。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准备妥当之后叫我”。   . 4 .   虽然我知道晚上很不安全,但我还是在临近黄昏之时出发了。   而索勒斯也遵守着他的承诺,就在暗处保护着我。   不,说真的,与其说是保护,倒更像是齐头并进,相互照应的关系。   .   躲在人群之中,我躲过了几个巡逻的士兵,他们的衣服上绣着教会的标志,说不定是他们安插在外的伏兵。   我不觉得阿梅莉雅会这样刻意地阻拦我,但小心一点总归没错。   “要不要从小路走?”   我朝身后的索勒斯打着手势,而后者也同意了我的要求。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潜行,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的行踪——除了我之外。   相互之间确认了一下,我拐弯绕进了一条无人的狭长巷道。   .   巷道幽深得就像是野兽的咽喉,风鸣则像是野兽的吼叫。黑暗中窗户透射出的橘黄色火光,就像是鬼火一样在视野中摇晃着。   黑色的楼房阻隔了光和视线,就像是横贯的木梁一样分割着夜晚的星空,单薄的月光从影子的边缘投射下来,能够勉勉强强照亮面前小巷的路。   木箱和圆柱形的大桶在巷道之中胡乱地摆放着,阻挡着前进的路,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尖锐的凸起就像是野兽的长牙。   人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扫视着周围,头顶上的破衣服正随着微风飘动,在夜色中有如鬼影。周围的墙壁似乎也都年久失修了,我不确定这里是否还住着人,但这里的房屋已经破烂到了不知哪天就会彻底垮塌的地步。   大概穿过这条巷道,就能抵达教区附近。   现在不要着急,小心通过这里就一切好说。   索勒斯就在屋檐上,凭借着他特殊的技巧而在房屋间跳跃。   . 吱吱——   似乎是老鼠叫。   但是这个声音似乎大得有些过分了。   在短暂的判断之后,我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搜寻着那个声音的来源。   就在前面……   伴随着木箱盖落地的声音,我看到了从里面爬出的东西。   那是只老鼠。   但它的体型却有接近一只猎犬的大小,牙齿恐怕有拇指的长短,粉红色的手掌呈长满了黑色的毛发,呈现出近乎人类的灵活。   我的视线几乎是在瞬间落到了它的脸上。   在那里,我看到了整齐排布的三对眼睛。   我可没听说过老鼠的眼睛长这个样子。   极其轻微的幻象侵袭了我的大脑,尽管无伤大雅,但依旧让我感受到了短暂的不适。   巨鼠也见到了我,露出了它的尖牙,摆开姿势,朝着我冲来。   “该死的小东西——”   我咒骂着,挥动长剑,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朝着它挥砍,不过这东西的确有够灵活,我那一下并未击中它的身体,只是砍断了它的尾巴。   长剑刺入了墙体之中,传来了沙与石的声音。   巨鼠似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在落地的瞬间,不顾疼痛地向我呲牙咧嘴了一声,随后便扭头就跑。   可不能让它逃跑了。   如此想着,我举起了剑。   在它还未逃离出我攻击范围之时,轰鸣之声和烟尘爆开的声音便在我的面前传开了。   是索勒斯——   他从楼上纵身一跃,一斧子砍断了老鼠的身躯,也切开了老鼠所在那一块的石砖和垃圾。   可怜的家伙——整个身子都被切开了,骨头和内脏都被搅在了一圈,钝器的冲击和尖锐的斧刃共同铸造了这令人胆寒的伤口。   在出发之前,我就跟索勒斯交代过了关于我的事情。   当时的他似乎还是半信半疑,但在遭遇之时,他却表现出了充分的信任。   即便对象只是一只老鼠。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的话,这东西似乎开始有些扩散的迹象了,而目标似乎也不再是一般人,只要是生物,就都有可能被它所污染。   “谢谢……”   我朝着索勒斯比了个手势,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切都十分诡异。 .   5 .   “来得真晚。”   “路上耽搁了一下,不过似乎问题不大。”   我穿过了教堂的走廊,走向了祭坛。   阿梅莉雅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地等待着我。   整个教堂之中只剩下我和她两人,其他的人都被遣走了,不,实际上索勒斯也在这里,不过他他是从教堂顶端的小窗进来了,就蹲在高处和横梁上,那个位置原本是给画家的——用于绘制穹顶的壁画。   “我需要一个解释,阿梅莉雅。”我把拿包眼球扔到了她的面前,“打开看看吧。”   “先让我猜猜看吧……我猜是眼球?”她有些戏谑地说着,解开了那个布包。   或许放得太久了,腐烂和臭气在揭开的瞬间便朝着四周扩散开。   “猜得真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吧?”   “不,就这个,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这是我杀了那个所谓收了教会‘礼物’的人所拿到的,我割下了他的眼睛,因为我发现我看到的东西和普通人看到的不一样——他们只能看到一对眼球,但我至少能够看到二十多对。”我说,“我想知道,你看到了多少?”   “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她发出了凄厉的笑声,像是嘲讽,像是讽刺,充满着该死的恶意。   就像是讽刺无知,就像是在诉诸不幸——正如那般复杂,正如那般狂乱。   “那么,再一次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阿梅莉雅的声音变得尖利可怖,就像是报丧女妖的嘶吼,端庄的她也开始表现出癫狂的特征。   疯人的模样与目光!   “大概……”   “不需要回忆,重新注视它,再一次地注视它,快告诉我。”她呵斥着我,“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这可是你能否打开大门的凭证,快啊……快啊!”   她再一次地狂笑了起来,以我无法理解的姿态。   楼顶上的索勒斯在等我的指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用跳劈把阿梅莉雅砍成两截。   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没有理由就这样杀了她。   “啊……”   我瞪大了双眼,在她的逼迫下注视起了那团东西。   咕——   不再是二十多个了,而是四十多个……   加倍了……   像蛇头,像蛆头,像蜂蛹那样涌动着,摇晃着,转动着,注视着,原本一个眼球的小框子里,就像是凭空变出了一大堆像是卵泡的东西,就这样挤在里面。   又一次增加了。   大脑的神经仿佛都在如血管一样跳动着,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   就像是蚯蚓一般鼓动着。   画面……画面……   画面越来越清晰了。   ——   那个空间,我能够嗅到里面的腐烂气味,能够嗅到那排泄物的臭气,能够看到密闭的回廊,能够看到扭曲的肉芽。   还有一个被锁在其中的,巨大的纺锤形的物体。   那是生物吗?   毋庸置疑的生物。   但……它是真正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吗?   不得而知。   或许并非是被拘束着而无法逃离。   而是因为失去了手足而无法逃离。   或许是因为腐烂而无法逃离。   总之……它就在黑暗的空间之中,发出这嘶吼与叫喊,它全身遍布的眼球关闭了大半,但仅剩的着一些眼球,却足够注视在此地的一切。   是她啊……   她在呼唤着我……   那在桥上呼唤着我的东西……   越来越近了……   我已经能够听到她苟延残喘的,令人悲怆的喘息声了。   她在此地等待着我,   等待着她的孩子……   为何…… 为何是我?   啊啊啊啊…… ——   我抱住了自己的头,那冲击性的画面几乎让我痛不欲生。   “还不够,你还没有资格……”阿梅莉雅如鹰爪一般蜷曲着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来……喝下这个……”   她如此说着,把青绿色的小瓶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   “能平息你的镇定剂。”她不由分说地掐住了我的腮帮子,想要把它灌进我的嘴。   “不……!”   我挥动了几下胳膊,抢下了那个药瓶,把她推到了一边,她摔倒在石阶上,胳膊被粗糙的地面擦出了一大片血痕。   “呼……快喝了它,否则你的大脑都会被烧焦的。”阿梅莉雅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但是那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可怕而尖锐。   我站在原地,手指颤抖地看着手上的小瓶子,思索之后,舔了一点,咽了下去。   那些巨大的画面在瞬息间被销毁,而当我再一次注视那对眼球之时,我看到的依旧是那如卵泡一眼恶心的东西,但是那种疼痛感和晕眩感已经消失了,我至少能够真真切切地看着它。   “我还不能带你去‘大门’,你还不够资格。”阿梅莉雅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我,“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我会带你去面见真正的神明,但在那之前,我不会允许你过去……你也应该清楚,你现在尚无面见她的机会。”   “告诉我她在哪里?”   “在地下。”阿梅莉雅止住了我的话语,声音在转瞬间变得柔和而端庄,“就在这城市之下,你应该感受到了,不是吗?自己去寻找线索吧,去寻找那些……特殊的生物,寻找那些‘恩典’,只有了解的越多,你才能见得越多,只有杀的够多,你才能见得够多,只有那样……你才能够找到根源之处,在寻求和声音中寻找吧……我会耐心地等待你的答案,我也会等待你的成长——再一次地等待。”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我脊背发凉……   我似乎听过这句话,在许久之前……   “我自然会去寻找那东西……那么……还是告诉我吧……你见到了多少眼球?”   硬撑着,我抛出了这最后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像是为我的执着而叹息。   随后,她解答了我的问题。   她看到了数百个眼球——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二章 城市之下(2)   . 3 .   心中的焦急让我食欲废绝,我宁可就像这样一直查证,若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我会一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直到自己倒下为止。   明明没有多少运动,额头和身后却一直在出汗。   明明无比焦急,身体却冷得发抖。   明明一直在思考,大脑却一片空白。   手指很僵硬,就像是结了一层冰——   “不妙啊不妙……不过我可不会坐以待毙”,我朝着楼上走去,碎碎念着,“阿梅莉雅……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   我走到了我的房间,打开了自己的抽屉,把我藏在里面的两个药水瓶拿了出来,直接塞到了自己的胸前。   这是重要的东西,我得去质问她这东西的来历了。   “想想看,如果是要对付鬼魂,还有邪恶的东西的话……想想看。”我瘫倒在自己的床前,一只手搭着被窝,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芙莉德带我走出墓地时所用的铃铛。   得快点去拿——   “完了,忘记问芙莉德那铃铛放到哪去了。”我冲到了芙莉德的房中,胡乱地翻动着她的抽屉,“或许是她带走了,她的确是没有什么防身器具的,倒也很正常……”   我稍稍冷静了一下,停下了自己的手。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艾丽娜,不能这样。”我又一次地瘫坐在了房中,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喘着气。   冷静下来,现在不能着急。   我现在还得考虑人手的问题,或许我该把所有城堡里能够战斗的人都带过去,比如说希格梅因,还有希格梅因和韦斯利,佩里亚丝等会儿就回,我也可以带着。   还有一些雇佣兵……虽然组不成一支强大的队伍,但对付怪物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现在的王都可不是安静祥和的,夜晚恐怕还会游荡着更多的怪物。   另外还有阿梅莉雅,鬼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翻脸,孤身前往的话未免太过冒险了。   说不定这一次……我会面对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事物,就像是在亚哈见到的那个,无可名状的巨大怪物。   但是……   某种忌讳让我不愿意带上他们。   并非是对危险的忌讳,而是对于我自己的畏惧。   我不愿任何人见到我不详的内心,更何况是我最亲爱的人们?   所以啊……   咚咚咚——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我也懒得去问,直接让他进来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进来的并非希格梅因,而是索勒斯。   出于职业上的一些习惯,他只是保持着自己鳞甲的清洁和皮衣的干净,也很少去单独的清理自己的着装,而且少有换洗衣物的习惯,长期地穿着自己的盔甲,一直都是那副严肃的,仿佛随时准备狩猎的模样。但斧子却一直很干净,无论杀了多少人,那柄斧子却一直保持着崭新的光泽。   而且他说话很少,习惯于独来独往,走路也是因为习惯而一直无声无息,就像是某个会呼吸的鬼魅。   他在进来之后,也就像我想的那样,一言不发地,直愣愣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索勒斯?我没想到是你。”我把歪过来的身子摆正了,像是掩饰一般地说道。   “……”   他没说话,走到了我的正对面,缓缓地盘坐在了地上,手臂微微抬着,按着自己的膝盖,腰背挺得很直,倒是有一种所谓‘正襟危坐’的感觉。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一时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什么事情吗?索勒斯,我想……我应该没有强迫你们一定要来管我的事情。”我思忖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倒不是恶意,只是有些不太懂索勒斯此举的意思。   按道理说,我们只是暂时收留他们,并没有任何雇佣的关系。   他没有帮助我的义务,我也没有告诉他这些事情的义务,或许我们之间是所谓毫无关系的,仅仅只是因为韦斯利而稍稍联系在了一起。   彼此之间或许只有很有限的信任。   因此……他该不会是来帮我的吧?   索勒斯默默地竖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就像是演讲者的习惯动作那样,把一根手指伸到了我的面前,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他的意思是“好好听我说”。   在下一刻,我看到了他用那双沾满褐色印记的手套撬开了自己下颌上的头盔链,而后顺着脸颊微微托起,露出他的胡须和嘴唇。   而当我正期待着他完全摘下那个头盔之时,他却又好巧不好地停了手,只露出了自己的嘴部,头盔像是鱼嘴一样翘着。   他似乎觉得这样说话会方便一点。   “艾丽娜,对吧?”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嘶哑,就算是摘了头盔,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含糊。   从他留着的胡子来看的话,再结合这声音,我估计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而他的精湛技艺也的确无愧与他的年纪。   一位老猎人,一位传奇猎人。   “是。”   我直视着在那头盔凹槽之中的眼睛,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长话短说。”索勒斯的态度如往常一样,说起话来相当干练,“你遇到了麻烦,对吧?”   “对,我现在得开始往教会那边去了,有件不得不去处理。”   “你看上去需要护卫,其他人似乎并不合适。”   “你能帮我吗?索勒斯?”   如果是索勒斯,我就没有那么多芥蒂。   其一是他有足够的实力和经验,其二是他不会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可以,但是你总得付一笔小钱给我才行……”索勒斯的胡须在空气中颤动着,“而且我可是帮韦斯利来侦查的,可不是为了你才去的,说实在的,猎人公会的信息也很有限,我或许得更深入地探测一下情报了。”   “好,我都知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虽然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但我觉得他如此正经地过来,总应该还有些别的话要和我讲。   “还有句话送给您。”索勒斯缓缓拉上了头盔,“切勿相信任何不可见的事物,也切勿为了某事而变成了怪物——保持好属于自己的一切,即便是面对深渊。”   听说,所有的屠龙者都变成了巨龙——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是该冷静一点了。   在说完之后,他便起身离开了,临走之时给我打了个手势。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准备妥当之后叫我”。   . 4 .   虽然我知道晚上很不安全,但我还是在临近黄昏之时出发了。   而索勒斯也遵守着他的承诺,就在暗处保护着我。   不,说真的,与其说是保护,倒更像是齐头并进,相互照应的关系。   .   躲在人群之中,我躲过了几个巡逻的士兵,他们的衣服上绣着教会的标志,说不定是他们安插在外的伏兵。   我不觉得阿梅莉雅会这样刻意地阻拦我,但小心一点总归没错。   “要不要从小路走?”   我朝身后的索勒斯打着手势,而后者也同意了我的要求。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潜行,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的行踪——除了我之外。   相互之间确认了一下,我拐弯绕进了一条无人的狭长巷道。   .   巷道幽深得就像是野兽的咽喉,风鸣则像是野兽的吼叫。黑暗中窗户透射出的橘黄色火光,就像是鬼火一样在视野中摇晃着。   黑色的楼房阻隔了光和视线,就像是横贯的木梁一样分割着夜晚的星空,单薄的月光从影子的边缘投射下来,能够勉勉强强照亮面前小巷的路。   木箱和圆柱形的大桶在巷道之中胡乱地摆放着,阻挡着前进的路,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尖锐的凸起就像是野兽的长牙。   人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扫视着周围,头顶上的破衣服正随着微风飘动,在夜色中有如鬼影。周围的墙壁似乎也都年久失修了,我不确定这里是否还住着人,但这里的房屋已经破烂到了不知哪天就会彻底垮塌的地步。   大概穿过这条巷道,就能抵达教区附近。   现在不要着急,小心通过这里就一切好说。   索勒斯就在屋檐上,凭借着他特殊的技巧而在房屋间跳跃。   . 吱吱——   似乎是老鼠叫。   但是这个声音似乎大得有些过分了。   在短暂的判断之后,我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搜寻着那个声音的来源。   就在前面……   伴随着木箱盖落地的声音,我看到了从里面爬出的东西。   那是只老鼠。   但它的体型却有接近一只猎犬的大小,牙齿恐怕有拇指的长短,粉红色的手掌呈长满了黑色的毛发,呈现出近乎人类的灵活。   我的视线几乎是在瞬间落到了它的脸上。   在那里,我看到了整齐排布的三对眼睛。   我可没听说过老鼠的眼睛长这个样子。   极其轻微的幻象侵袭了我的大脑,尽管无伤大雅,但依旧让我感受到了短暂的不适。   巨鼠也见到了我,露出了它的尖牙,摆开姿势,朝着我冲来。   “该死的小东西——”   我咒骂着,挥动长剑,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朝着它挥砍,不过这东西的确有够灵活,我那一下并未击中它的身体,只是砍断了它的尾巴。   长剑刺入了墙体之中,传来了沙与石的声音。   巨鼠似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威胁,在落地的瞬间,不顾疼痛地向我呲牙咧嘴了一声,随后便扭头就跑。   可不能让它逃跑了。   如此想着,我举起了剑。   在它还未逃离出我攻击范围之时,轰鸣之声和烟尘爆开的声音便在我的面前传开了。   是索勒斯——   他从楼上纵身一跃,一斧子砍断了老鼠的身躯,也切开了老鼠所在那一块的石砖和垃圾。   可怜的家伙——整个身子都被切开了,骨头和内脏都被搅在了一圈,钝器的冲击和尖锐的斧刃共同铸造了这令人胆寒的伤口。   在出发之前,我就跟索勒斯交代过了关于我的事情。   当时的他似乎还是半信半疑,但在遭遇之时,他却表现出了充分的信任。   即便对象只是一只老鼠。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说的话,这东西似乎开始有些扩散的迹象了,而目标似乎也不再是一般人,只要是生物,就都有可能被它所污染。   “谢谢……”   我朝着索勒斯比了个手势,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切都十分诡异。 .   5 .   “来得真晚。”   “路上耽搁了一下,不过似乎问题不大。”   我穿过了教堂的走廊,走向了祭坛。   阿梅莉雅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地等待着我。   整个教堂之中只剩下我和她两人,其他的人都被遣走了,不,实际上索勒斯也在这里,不过他他是从教堂顶端的小窗进来了,就蹲在高处和横梁上,那个位置原本是给画家的——用于绘制穹顶的壁画。   “我需要一个解释,阿梅莉雅。”我把拿包眼球扔到了她的面前,“打开看看吧。”   “先让我猜猜看吧……我猜是眼球?”她有些戏谑地说着,解开了那个布包。   或许放得太久了,腐烂和臭气在揭开的瞬间便朝着四周扩散开。   “猜得真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吧?”   “不,就这个,我只想听你亲口说。”   “这是我杀了那个所谓收了教会‘礼物’的人所拿到的,我割下了他的眼睛,因为我发现我看到的东西和普通人看到的不一样——他们只能看到一对眼球,但我至少能够看到二十多对。”我说,“我想知道,你看到了多少?”   “哼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她发出了凄厉的笑声,像是嘲讽,像是讽刺,充满着该死的恶意。   就像是讽刺无知,就像是在诉诸不幸——正如那般复杂,正如那般狂乱。   “那么,再一次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阿梅莉雅的声音变得尖利可怖,就像是报丧女妖的嘶吼,端庄的她也开始表现出癫狂的特征。   疯人的模样与目光!   “大概……”   “不需要回忆,重新注视它,再一次地注视它,快告诉我。”她呵斥着我,“告诉我你看到了多少,这可是你能否打开大门的凭证,快啊……快啊!”   她再一次地狂笑了起来,以我无法理解的姿态。   楼顶上的索勒斯在等我的指示,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用跳劈把阿梅莉雅砍成两截。   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没有理由就这样杀了她。   “啊……”   我瞪大了双眼,在她的逼迫下注视起了那团东西。   咕——   不再是二十多个了,而是四十多个……   加倍了……   像蛇头,像蛆头,像蜂蛹那样涌动着,摇晃着,转动着,注视着,原本一个眼球的小框子里,就像是凭空变出了一大堆像是卵泡的东西,就这样挤在里面。   又一次增加了。   大脑的神经仿佛都在如血管一样跳动着,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开。   就像是蚯蚓一般鼓动着。   画面……画面……   画面越来越清晰了。   ——   那个空间,我能够嗅到里面的腐烂气味,能够嗅到那排泄物的臭气,能够看到密闭的回廊,能够看到扭曲的肉芽。   还有一个被锁在其中的,巨大的纺锤形的物体。   那是生物吗?   毋庸置疑的生物。   但……它是真正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吗?   不得而知。   或许并非是被拘束着而无法逃离。   而是因为失去了手足而无法逃离。   或许是因为腐烂而无法逃离。   总之……它就在黑暗的空间之中,发出这嘶吼与叫喊,它全身遍布的眼球关闭了大半,但仅剩的着一些眼球,却足够注视在此地的一切。   是她啊……   她在呼唤着我……   那在桥上呼唤着我的东西……   越来越近了……   我已经能够听到她苟延残喘的,令人悲怆的喘息声了。   她在此地等待着我,   等待着她的孩子……   为何…… 为何是我?   啊啊啊啊…… ——   我抱住了自己的头,那冲击性的画面几乎让我痛不欲生。   “还不够,你还没有资格……”阿梅莉雅如鹰爪一般蜷曲着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来……喝下这个……”   她如此说着,把青绿色的小瓶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   “能平息你的镇定剂。”她不由分说地掐住了我的腮帮子,想要把它灌进我的嘴。   “不……!”   我挥动了几下胳膊,抢下了那个药瓶,把她推到了一边,她摔倒在石阶上,胳膊被粗糙的地面擦出了一大片血痕。   “呼……快喝了它,否则你的大脑都会被烧焦的。”阿梅莉雅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但是那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可怕而尖锐。   我站在原地,手指颤抖地看着手上的小瓶子,思索之后,舔了一点,咽了下去。   那些巨大的画面在瞬息间被销毁,而当我再一次注视那对眼球之时,我看到的依旧是那如卵泡一眼恶心的东西,但是那种疼痛感和晕眩感已经消失了,我至少能够真真切切地看着它。   “我还不能带你去‘大门’,你还不够资格。”阿梅莉雅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我,“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我会带你去面见真正的神明,但在那之前,我不会允许你过去……你也应该清楚,你现在尚无面见她的机会。”   “告诉我她在哪里?”   “在地下。”阿梅莉雅止住了我的话语,声音在转瞬间变得柔和而端庄,“就在这城市之下,你应该感受到了,不是吗?自己去寻找线索吧,去寻找那些……特殊的生物,寻找那些‘恩典’,只有了解的越多,你才能见得越多,只有杀的够多,你才能见得够多,只有那样……你才能够找到根源之处,在寻求和声音中寻找吧……我会耐心地等待你的答案,我也会等待你的成长——再一次地等待。”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我脊背发凉……   我似乎听过这句话,在许久之前……   “我自然会去寻找那东西……那么……还是告诉我吧……你见到了多少眼球?”   硬撑着,我抛出了这最后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像是为我的执着而叹息。   随后,她解答了我的问题。   她看到了数百个眼球——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二章 城市之下(4)   . 9 .   王都的排水系统建设得相当完备,据说当时王室凭借着高瞻远瞩,重用了一位南方来的城市设计师,同时斥巨资修建了这样一个下水道,而这一个下水管道则整整沿用了数百年,直到今日,它依旧顺利地发挥着它巨大的功用,有条不紊地为整个城市的居民疏通他们的污物,尽管有些老旧了,但它至今仍未有过大的故障,一直在为城市工作,在合适的修缮和改造之后,它依旧保持着极高的活力,即便是暴雨连绵数日,城市也未曾有积水。   而且正是因为这位工程师的设置,整个城市从未爆发过因为水而传播的疾病。   原本的王城下方还有一座古代祭祀场的遗迹,还有一大堆难以处理的地下建筑,还有一条运河横贯其中,而那位设计师也非常懂得变通,依旧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务——他采用了当时从未有过的复式多层结构,而且用了全新的管道和材料。   正是因为他的才智和坚持,这个宏伟的工程才能延续至今。   这位工程师的价值,即便是在他死后百年,也依旧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代而增加——他的价值,正从于此处生活着的所有居民的身上所体现出来,每一个居民的存在,都是他建设这庞大之物的意义所在,也是价值之所在,因此……他也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不朽”。   这就是所谓的,价值的意义。   所有居住于此的人,都会铭记住这个人的名字。   .   我和索勒斯行走在黑暗的下水道之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因为那个铁匠的描述,我们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前行。   空寂的环境掩盖了野兽的呼吸,黑暗的环境遮掩住怪物的身形。它们就在暗处,我们必须小心。   相对于亚哈的那个已经彻底荒废掉的地下水道,这里的水道似乎要更有活力和人味儿一些,这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死寂,我们能够听到马蹄声,脚步声,水果滚落的声音,金属物坠落的声音,画家和雕刻家搬梯子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些中年妇女叫骂的声音。   上方的地漏有时候会漏下一些水,小心点地扬起头,视线穿过狭长的石板缝隙,或许能够看到人的鞋或女士的裙摆,偶尔能够从地漏的上方瞥见到些许建筑物的影子,阳光则如同刀片一样射入这片黑暗的空间。   这里似乎没那么黑暗,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怖,相反还有些让人唏嘘不已的感觉——至少白天是这样的。   据说在某些石板较薄的位置,地上还有相对应的限行令,过高的和过重的马车不得通过——那一带大多是商业区,开满大型或小型的店铺,包括大型的图书馆和中央广场的喷泉。正是为了避免车辆压坏路面造成塌陷,才特设的规定。   偶尔还能有大型的管道排布其中,那是属于大浴场的下水管,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极大的排水量,泛着白泡泡的黄色水就像是洪流一般地倾泻在水道之中。   或许是设计者的结构起了作用,这里似乎没那么臭——至少比亚哈好。   .   我们能在沿路的地方看到一些插在墙壁上的火把,那应该是居住在里面的,也就是看守和维护这个地下水道的人员安插的,用以照亮前路,也用以驱除邪魔,再不济……也能为这个地下空洞增添一点光亮。   我和索勒斯各自取下了一根火把,端详着它们。   柴火都是新的,应该是有人替换的,而且那个人并未走远,前前后后应该也不到一个小时——他应该是这里的管理员吧?   “走吧。”我晃了晃手中的火把,“但愿我们能够找到这里的负责人。”   “嘘!”索勒斯突然竖起了自己的食指,放在了自己的脸前。   是有人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东西在?   随后他扫视了一圈,在瞬间抬起了自己的十字弩,朝着一个方向快速射击。   伴随着因为弓弦被击发而出现的响亮声响,传来了箭透穿破躯体的声音。   我望向了那箭尾颤动之处,一只可怜的小东西被击穿了。   那只老鼠稍稍比普通老鼠大一些,不然也不会被这样轻易地击中。   “唔……”   索勒斯默默地收回了弩箭,把它放回了后腰的皮带扣上。   他似乎有些神经过敏,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现在的精神也是高度集中的,而且出手的准确性也是无可挑剔——如此之快,而且如此之准确地击中一只老鼠,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小心点……不过也别那么紧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点。   “等一会,我走前面,不过不要拍我的肩膀。”索勒斯如此说着,走到了我的前方,“明白吗?”   “当然可以。”   他点了点头,从腰带上取下了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粉末洒在了面前的道路上,同时压低了身体,进行着检视。   他正在追踪最近的脚印——   这是属于一部分猎人的,特有的技能,常年累月的追踪让他们自己总结出了一整套用于追踪敌人的方法,凭借着这种追踪法,即便是敌人躲到天涯海角,只要有半个脚印留下来,他们就能一直追踪下去。   更何况是这位传奇的赏金猎人追踪术……   “追踪敌人,需要了解敌人的大致身体情况,以及通过从简单的痕迹来判断出这个人现在所处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受伤,体力如何,有没有带着什么,有没有患病——对于怪物同样也是如此,倒不如说,对抗世界上所有的有形之物,大胆地作出判断,进行分析,永远都是最重要,而且是最基本的一步。”   他如此说着,半身伏倒,鼻子抽动,同时做着判断和分析。   呃……   毕竟……我觉得这种有特殊才能和力量的人,总会多多少少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癖好。   “嗅到他们身上弥漫着的恐惧气味,品尝他们逃离之时的畏惧,寻找他们的弱点,找到突破口,不要松口,也绝对不要就这样放跑他们,气味会随着时间而变淡,所以要仔细地判断……”   索勒斯喃喃自语着,声音越来越小。   他指向了一个方向,而后带着我继续前进。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二章 城市之中(5)   . 10 .   一只大型的疯狗……不,不只是疯狗那么简单,它的内部腔体已经溃烂了,只剩下如同骨墙一般的侧半身,灰黄色的物质正随着它的行走而腐烂和掉落,狗耳里散发出难闻的臭气,和它腹腔之中滴落的诸多粘液一样让人恶臭。   这只狗……不能说是狗了,这根本就不是活物吧?   我们在十数分钟之后遭遇了这么一个鬼东西,它也是悍不畏死地朝着我们冲来。   而当我刚刚拔出剑的时候,索勒斯已经用手斧砍掉了它的脑袋,还把那个惨烈的狗头像踢皮球一样地踢进了水槽里。   刚刚几乎是在瞬息间完成的,索勒斯用手腕上的皮甲卡住了那野兽的牙齿和咽喉,同时一把推开,只用了一斧头,就把它直接砍死了。   “看样子有你在,我都不需要发愁了。”我有些无奈地收起了剑,嘀咕道。   而索勒斯似乎也因为猎杀到了东西而变得愉快了起来,哼起了不成调的歌曲。   随着深入,我们开始遭遇起了一些……无法名状的东西。   这个下水道里面果然藏着东西!   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应当好好检查一下刚刚的疯狗,至少得检查自己的视觉——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也被污染的生物之一。   或者说,我现在想知道……我的“那个”,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握紧了那瓶镇静剂。   .   水道的两侧走道里,会有一些因为打地基而留下的狭窄石走道,里面没有火把,而且异常狭窄,里面往往堆放着几具人骨和破木箱,老鼠就在墙洞里面筑巢,而怪物就喜欢藏在这里,里面又暖和,又十分适合伏击猎物,对于那些没多少智力的怪物来说,自然是风水宝地一般的存在。   在某些路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索勒斯会特意地敲一下墙壁,故意发出一些声响,随后大摇大摆地向前而行。   而后,就像那种烂狗一样的生物就会探出头来,而后借此机会一斧头砍下它的脑袋,或是一斧头打断它的脊柱。   索勒斯很聪明,而且丝毫不讲究手段。不过也的确,对付这些没脑子的怪物可不需要讲什么情面。   而我也借此来观察了一下那些怪物的体态,不出我所料的,在我的眼中,他们的眼球数量,至少是十个以上。   .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下水道第二层的入口。   整个城市的排水管道阡陌纵横,加起来估计能有数千公里深,若是要我们两个人用脚走个遍,都要花上数周以上的时间,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搜寻之上,还不如立刻就进入第二层。   况且索勒斯的追踪术,也指向着下一层。   那个楼梯就在面前十几步的位置,而面前,则又出现了一条侧边的深巷。   赏金猎人故技重施一般地敲了敲墙壁,而后举起了自己的斧头,就像是断头台一样地等待着。   咔咔——是某些东西被拱起的声音,应该是骨头。   他的判断没有一次失误过,就如同透视眼一般,他知晓着每一个小巷中是否有怪物。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对。   索勒斯突然收住了手,原本即将落下的斧子被他硬生生地悬停在了半空中,后背就像是被绳子扯住了一样紧绷了起来,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也僵在了原地,就像是突然定型的蜡像。   他不知为何而停住了手。   而我也因为不安而注视起了他的斜前方,那里的确有一个狭长阴暗的小道,肯定又有东西藏在里面,正准备伏击他。   而他则一直盯着前方,保持着姿态,持续了数秒。   屏住呼吸,与从小孔中透出的敏锐目光一起注视着那里。   于瞬间沉寂下的空气。   如同坠入凝滞的深海,沉默幽静而又暗流涌动。   有东西……正在打破这份宁静!   吼——   于下一刻,那东西从黑暗的缝隙深处突出,张开嶙峋的牙齿,裹挟着腥臭的气味,手掌扒在墙壁上,向着索勒斯扑来。   凶狠如从洞窟之中蹿出的剧毒蝮蛇。   “小心!” .   它出现的时刻,正是在索勒斯停住斧刃的两秒之后,那是个极其狡猾且精明的东西,如果索勒斯没有停住斧头,它此刻就会扑到索勒斯的脖子上,咬碎他的血管;如果晚了那么一两秒,在索勒斯发现自己扑了个空之后,只需要那么短短一瞬间他就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从而迅速做出反击。   瞬息之间的思考,夹杂着本能的狡诈——   而且它极其有耐性,刚刚那一下估计也是强行控制着自己没有伸出头,原本按照索勒斯的攻势,此刻的它,头颅应该会被刚好切下,原本它应当再压抑一下自己的,但它已经压抑不住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唯一能够选择的,仅仅只有时机。   攻击的指令已经确定,唯独不同的,仅有出手的快慢与抉择。   退缩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撕咬这个人的脖颈,啜饮他的血液和脊髓!   无所畏惧地出手!   它已经考虑得够多了,甚至于可以赞赏它的智慧——   如果面对的只是一个普通猎人,它可能就已经一击得手了。   但它面对的,是一个更加老谋深算,有着近乎恐怖的战斗经验的猎人。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仍未反转。   短短数秒之间的博弈之后,是猎人取得了优势——   猎人放弃了因为停顿而失去冲击力和破坏的斧头,而是毫无顾忌,而且毫无畏惧一把揪住了它的下颌。   也许这个可以称之为“勇猛无畏”,但我更愿意称之为“冷静”和“残酷”。   一只手抓住了它的咽喉和下颌部分,而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它的脑袋,就像是夹核桃那样死死得扣着,而怪物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胡乱地扭动起自己的身体,试图用蛮力挣脱索勒斯的控制。   擒拿与挣扎的拉锯——   它的力量似乎非常巨大,索勒斯的胳膊在数秒之后就开始了打颤,它附近的砖瓦也因为它的乱动而破碎了数块。   “……!”索勒斯依旧强压着它,呼吸极其粗重。   但它就快挣脱了!   必须……   在我惊愕的视线中,索勒斯作出了一次极其残暴的攻击。   就像是灌篮一般地按着那个怪物的头部,而后飞身膝击它的下颚骨。   骨骼的断裂声搅动着血肉破裂的黏滑质感。   嗷呜……啊啊啊……   野兽般的嚎叫声中,却又充斥着属于人类的痛楚和恐惧。   但索勒斯的连击才刚刚开始!   透射下来的阳光开始被不断交错的拳影所撕碎。   接下来的是一击勾拳,将它的头部打得仰了起来,整个身体也都开始了不自然的扭曲和翻转,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又被赏金猎人一脚踹中的小腿,彻底失去了平衡。   如此残暴的力量!   在它失去意识之前,索勒斯绝对不会停手。   左勾拳,右勾拳……最后一击的左掌五指张开,按在了它的腮帮子上,拇指和食指掐死了他脸上的孔洞,而后向着墙壁暴扣,最终被他把脸猛烈地按在了墙壁上,几乎要击碎它的头骨。   “哼……”   望着逐渐瘫倒而下的怪物,索勒斯收了手,迅速地从腰间的工具包里抽出了一把连接着薄片刀的绳索,就像是屠户挂起猪肉叫卖时那般穿过了它的皮肤和肌肉,把它钉在了墙上,就势用绳索和剧痛禁锢住了这个生物。   柳叶般的薄刃穿透了它的躯干,带来了可怕的痛感,同时控制住了他的肌肉,只要稍稍动弹一下,就会被金属的刀刃所惩戒。   这个刀片原本是用来切削伤口的,现在反倒有些本末倒置的意味了。   他朝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检查这个怪物的活体。   我点了点头,绕到了怪物的正面,观察起了这个生物。   这大概是个人形的东西……但我也只能说是大概,因为这个东西除了躯干还像人之外,其他的部分都像是狗……包括头部和四肢,尖牙之下掩藏着异变的肌体,我现在已经没法确认它究竟是人兽化变成的狗,还是狗人化变成的人。   最后的话……我确实在它的身上看到了怪物的那种特有的,有着多重数量的眼珠。   “狗头人?”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突然自造出了这么个词。   “……”索勒斯愣了一下,在这个家伙准备用牙齿撕咬绳索的时候,一斧子结果了它的命。   被诅咒的生命……或许应当安息。   .   “继续吧。”我叹了口气,向着那个下水道的入口走去,“这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是……变异来的……都是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所扭曲的东西。”   “听上去很有意思。”   索勒斯淡漠地捡起了自己的斧头,随我一同走向了阶梯。   . 11 .   穿过阴暗潮湿的走道,我们步入了一个彻底的黑暗世界。   第二层的下水道没有了来自地上世界的微光,彻底地陷入了寂静与黑暗之中。   周围传来了污水滴落的声音——   仅有的光亮就是我和索勒斯的火把,索勒斯再度进行追踪,带领着我前往了一个方向。   出奇的是,并没有任何生物阻拦我们。   但我能够听到……相信索勒斯也能够听到,那隐藏在缝隙之中的,沉重而急促的呼吸。   这下面还住在别的生物……但是他们并没有主动来袭击我们。   “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语着。   “小声。”索勒斯制止了我的自言自语。   渐渐地,我听到了一个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啊……诺桑德的子嗣,巨大观测者的远见,再生的肉神,繁殖之母亲,等候您多时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难懂的卷舌音,就在我们的面前响起,“啊……早有预示,眼神的血脉,在这里见到了……在这里见到了!”   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子,干瘪得像是一只发黑的猴子,穿着破烂的长袍,他提着一盏昏黄的枯灯,似乎就是这盏枯灯驱散了那些可怖的生物。   他拖着苍老的步伐,左眼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硬壳,仅剩下疯癫的右眼在注视着我们。   “我听外面的人说过你。”我说,“你应该知道这里面的秘密,带我们过去,这里不是还有第三层吗,你应该很熟,带我们过去。”   “啊……血脉……来了,来了!”他亢奋得尖叫了起来   “没时间跟你废话,臭老头子,快带我们过去,不然马上杀了你。”我威胁着那个干枯的老者。   “喔……当然……喔……当然!”他笑起来的时候恐怖得要命,“十分乐意效劳!”   说完他便转过了身,拎着那个暗黄色的提灯,拖着步子前行。   .   索勒斯给我做了个手势——   “等到位置,我们就杀了他灭口”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虽然说有些不道德,但是一想到这人或许和怪物们密切相关,那种罪恶感也就因此而烟消云散了。   我如此想着,继续跟随着他前行。   .   很快,我们就被带往了更深处。   第三层……还有第四层……   就像是一个倒立着的金字塔,越往地下走,面积就越小。   等到我们停下之时,火把也因为潮湿的空气而熄灭了。   我们就这样,在漆黑之中前行,凭借着这老人的光,我们不断深入。   越往前就越让人感觉到寒冷潮湿,就像是在前往地心的最深处。   缓缓地……   柔和的青铜色光照亮了我们的前路……   这有些解释不通,这不太符合逻辑……明明没有其他任何光源,但我们却看到了一扇发着光的青铜大门。   寒意和恶意在门前达到了顶峰与极致——   “就是在这里了,母亲!您的血脉……”他对着青铜大门不断地叩拜着,“我带来了……我带来了!饶恕我……饶恕我们……啊啊啊……”   直到额头上沾满血液,他的叩拜也没有停下。   “真是个疯子,不可理喻的东西……”我抢走了他的提灯,走到了门前。   所有的门锁都被解开了,只要推开大门,就能一窥其中。   .   横贯于面前的,一个刻着无数眼球的青铜大门。   在这大门之后……   就是解答之所…… 第四幕 剧团 视点 生命树之母   视点 生命树之母 .   1 .   伴随着金属咬合的声响和门扉机括沉重的轰鸣声,青铜的大门被我们缓缓地推开了。   吱呀——   这声音沉重得就像是巨人的低吼——   原本应当毫无生气的,死板的金属声音,但我竟然能够隐隐约约地听到些许亢奋的意味来。   这青铜之门扉如同活物——   我缓缓收回了手,青铜大门的冰凉手感依旧残留在手心里,就像是刺骨的冰针一般挥之不去。   从门扉深处吐出的寒风,伴随着清冽的空气,拂过了我的脸颊,如同面对着冬季的寒风和雪花,夹杂着冰冷的霜雹,让人的脸都在隐隐作痛。   冷风呼啸,就像是要撕裂人的皮肤。   冰冷得像是来自极北的冰窟——   压低了脖颈,就像是面见神明一般地埋低着曾经高贵的头颅,一刻都不敢抬起,如同被扭曲的暗影握住了大脑,如同被巨石压住了脊背。   匍匐着,蹒跚着,仿佛随时要五体投地!   面见那事物所需的……永不充足的敬畏。   永远无法满足的恐惧……以及面见君临此地的高位之物。   啊……那不只是单纯的寒冷,还有着无法名状的压迫感,无法描述的恐惧感,就像是呼唤起了人心底最古老的感情——人类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感情是畏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畏惧则是……未知。   就在此刻,朝着门口的走廊望去吧!   那是漆黑而又沉默的混沌之地,那是理智与疯狂的断崖,那是迷雾与深渊的门扉——向那未知投去目光吧,向着那连光芒都能吞噬的未知投去目光吧!被拉扯着,被引诱着,被引导着,被托举着,被驱赶着,一步步地走入那深渊的最底层,一点点剥开迷雾的血腥外衣,带着如此热切而又兴奋的目光啊,带着如此深切而又苦涩的畏惧啊……看啊,雾和黑暗都消失了,那如盾牌和乳汁一般黑暗消散了,注视吧,快啊,注视吧……   黑暗深处的目光穿破了空寂,带来了有如濒死的虚无远景——   .   我打着哆嗦,握紧了自己手上的枯灯,用低垂的头和侧过的肩膀抵挡风的冲击。   昏黄的枯灯在风中摇晃着,灯光虽然微弱,仅仅能照亮面前的几步之处,手要贴着无比之近,才能看清五指的所在,但它被封在瓶子之中,却又不会被那冷风所熄灭,就像是黑夜之中的灯塔,孤独而又神圣,遥远而又充满希望。   看不到彼端,只剩下充斥着幽光的黑暗。   火把早在门扉敞开的瞬间熄灭了,那如同正义和生命的火焰,已然被沥青一般的黑暗所吞噬,仅剩下干枯的余温和惨白的烟尘,可它却也在转瞬间随风而散。   火焰消退了——   不只是青铜之门啊,周围的一切,包括地板,包括那深处的墙壁和石柱,所有的事物都在散发着本质的光——那是幽蓝色的,微弱得如同萤火虫一般的光,但就是这样微弱的光,在适应了黑暗的柔美目光之中,却又能够隐隐约约地勾勒出周围事物的轮廓,这周遭的一切也都因此而被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微弱的,明亮的,深切的,诡谲的微光。   啊……如此这般……   如同在幽谷之中漫步。   .   索勒斯握住了自己的斧头,与我背靠背,一小步一小步地,小心谨慎地与我一起向前而行,我有时候能触碰他握着斧柄的手,那手温热得发烫,汗从胳膊的开口处滴落,在落地之时发出粘稠的啪嗒声响……他似乎有些发抖,有些畏惧,有些焦虑,但却尽可能鼓着所剩无几的勇气,驱逐着身体里的恐慌,调整着自己的心理,就算是为了他曾经的光荣名号,他也要守住他的这份荣耀。   传奇的猎人居然会在没见到猎物之时就发抖——这可说不过去!   这位老猎人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感情了。   据说,只有在两种时候他会如此握着他心爱的斧头,其一是决死之时,其二则是顶着令人崩溃的压力与畏惧之时。   上一次决斗,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而距离上一次索勒斯如此紧张和恐惧,也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次他潜入了一个巨大的深渊之中,在那里他见到了他生涯之中的,令他无法遗忘的东西,唯独那一次,这个猎人是为了单纯的恐惧而畏缩着。   即便是在亚哈见过了那种巨大的,无可名状的生物,如今的我,却也无法保持半分的,有任何可能性的平和。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只需要靠近那生物,就会被那未知的恐惧扼住咽喉。   我同样怀疑一件事啊,那东西真的能算是生物吗?   路上所见之物似乎已经向我们昭示了某种本质。   对于危险事物的忌惮和畏惧,还有理性上的抑制和克制,包括着战术上的谨慎,此刻都烟消云散了,危险的好奇心此刻爬满我的心头,鞭策着我向着更危险的深处进发。   被催促着,就这样朝着最深处前行。   无需畏惧,因为主人在呼唤着名字。   无需畏惧,因为前路将光明而平坦。   无需畏惧,因为主人将给予你奖励。   然后……   在面见之日跪伏在地,接受那高位之处的潮水般的知识。   无需知道名字,只需知晓臣服。   听从它的人将得到奖励——   .   回廊之中的壁画在微光之中凸显,线条被慢慢地勾勒而出,逐渐变化成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上面绘画着无数的根须,就像是长枪那样尖锐的长根须,它们在大地上延伸,盘曲,生长,贯穿着生命,从其中汲取着养分,但那被穿刺的生物却也未曾死去,而是在与其交换着自己的血液,他们自身也因此而产生了畸变。   长出全新的肢体,长出全新的躯干,伤口逐渐愈合,身体变得高大,臣服于新的母亲,那位母亲是如此仁慈而通晓人心啊,就像是实现愿望那样,所有的生物都被改造和变化,母亲得到了全新的数据,从而可以进行更为广阔的交替。   如此往复,巨大的石柱环绕,篝火燃起,献祭和改变永远不停。   那树干上布满了眼球,那正是代表着全知的眼球,与代表着言语的,布满枝桠尖牙利嘴相互对应着。   如同鼓胀着血液的枝干,正如动脉一般砰砰地跳动着。   全知全能的注视者,大地的滋养,万物的容纳,生命的母亲,就如同这壁画所勾勒的东西,就如同这地下宫殿的缩影。   .   或许是一个错觉,我似乎在那壁画前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腹部全是血液,就像是刚刚诞下子嗣。   她将她惨白的脸转向了我,那充满痛苦的脸让我也感到了……无尽的悲哀。   “母后?”   从印象之中翻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不会错,那是我的母后,自己的潜意识不会欺骗自己。   但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那个女人来回地踱着步子,咬着牙齿,忍耐着尖叫与呐喊。   她无比痛苦,悲哀。   但在我的某次眨眼之后,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只是一个幽魂吗?   我长舒了一口气,暂时将它抛之脑后。   .   在许久许久之后,在那仿佛永夜的路途之后,我和索勒斯,抵达了这宫殿走廊的尽头。   将提灯拎至自己的眼前,借此照射大门上的花纹,那是如同无数小蛇和无数树叶所共同构成的特殊纹路,而在那大门的中央,暗金色的锁匙正静静地插在门锁之上,血液已经在钥匙是凝结成块。   “很快……不,应该说马上,艾丽娜,你将会得到我给予你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恶魔梅菲斯特的声音从影子中传开,“马上就要揭晓答案了……不过我想,你应当知晓那答案的沉重与血腥,也应当知晓那答案的内容……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仅此而已,对吗?”   魔鬼的身影在黑暗的缝隙中扭曲,盘旋,如同黑色的火炎。   “梅菲斯特,很难想象你仍会活跃于此。”我与其做着心灵上的交流,“就算是灵体,只要保有最基础的感情,应该都会因为此地的事物而感到害怕,但你没有……你见过这里的东西吗?你们是一类吗?为何你如此平静?”   “并非一类,艾丽娜,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灵体。我们也只不过对这一类东西有所了解,透过天空之镜,我们可以翻阅人类的过去和现在,当然也就可以见到所有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东西,包括在这地下宫殿深处的东西。”恶魔说,“而我不害怕,则是因为你并不害怕,这真是有够讽刺的,不是吗?这里比想象中要古老得多……但是……也的确,这里和我所知的毫无关系。”   “呵……”   “如果硬要说的话,你即将面对的东西既属于这个世界,又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去看看吧,看看这时间所存在的不可思议之物。”梅菲斯特说,“那么到此为止……我该给你第二个问题了。”   “说吧。”   “好好想想……究竟是谁杀了你?”   梅菲斯特说出了这个残忍的话,随后便消失了。   ……   “原本我该建议你就此掉头回去的。”珀伽索斯的声音在我的手边突兀地响起,“但是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进去看看也无妨,刚刚那个恶魔说得对,你的答案之一,近在咫尺。”   “既然都这么说了的话。”我取下了那安插在青铜大门之上的钥匙,“那就进去吧……”   于下一刻,我和索勒斯一起,走入了那宫殿的最后之门。   ——   我仍然记得梅菲斯特给我的第一个问题。   “想想看,为什么你是半死的人,却有着比常人更高的活力?”   其实我已经早有了预计……或者说心里早就有了数。   只是……我不愿意接受而已。   —— . 2 .   干涩的寒冷瞬间被潮湿的温热所取代。   潮湿的空气,可怕的,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就像是开在粪坑里的屠宰场,却又比那还要恶心得多。   在推开这沉重的青铜之门后,我们在踏入这内殿的瞬间,就被这充满血腥味的腐烂气味捂得够呛。   突如其来的反差和变化让我们都相当不适应,索勒斯倒是能忍得住,我一下子没憋住,竟然就这样,半身伏在了墙壁上,呕吐了起来。   苦涩的褐色液体顺着墙壁流淌而下,   “喂……”索勒斯用手揪了一下我的衣服,让我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啊……”   转动视线,最终缓缓地停留在了那中央的广场之上。   我看到了它,那伫立于碎石之上的,无比巨大的,宛如参天之柱的“东西”。   .   如同无数粗壮的藤蔓一同合拢起的,无比粗大的树木,尖锐的树根从地面的深处穿刺而出,如犬牙一般停留在了地面之上,粗糙的,类似于树皮的表皮层层脱落而下,露出血红色的,如同肌肉的组织,仿佛还能见到那肌肉包裹着的血管。   但大部分的肌肉和树干部分,都已经腐烂溃烂了,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孔洞和脓水,发出了阵阵恶臭,但虫子却不敢近她的身。   濒临死亡的深渊——   它的全身上下都是眼球,或许有接近数千只数万只,但如今,那些眼球大半都关闭或是腐烂掉了,仅剩下树冠之处的数个眼球转动着,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属于枝干的部分则布满嘴与咽喉,如同独立的个体那样,就像是在水中的水草那般,在空中摇晃着,那东西我在亚哈似乎见过,那就是在重点处所见的巨大怪物!   庞然大物……   黑暗的空间之中,穹顶被微弱的血色微光所笼罩,就像是雨点一样朝着下方扩散,直到这片巨大的空间被这不详的光所彻底笼罩,也让人得以见到这黑暗之地的全貌。   天空在血色之中混动着——   这是已经腐烂掉的,奄奄一息的巨大树木。   不……那不是树木,而是古代的神明。   一个濒死的,仍然在垂死挣扎的古老之神。   那是母亲啊……真正的母亲。   那就是在呼唤着我的母亲啊。   ——啊,我的孩子!   ——尤克特拉希尔!   ——我,   ——在等待你,   ——回到我的身边!   ——来吧,就如同那契约所说的那样。   ——再一次地,让我们再一次地。   ——拥抱在那鲜血的梦中吧!   ——来……接受,   ——“礼物”   我听到了呼唤之声……   从而忽而领悟到了一些事情——   那些被改变的的生物,或许就是因为它而被改变的,就是因为这树木的血液而被改变的,并不是这母亲可以要让它们变得恐怖,而是已经没有生物,能够承受住她奄奄一息的,脏臭的诅咒之血了。   流淌着的腐液。   而我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在许久之前,在我还未掌管这具躯体之前,艾丽娜获取了一种力量。   王女被如此宠爱着,因此而获得了那再生的能力。   艾丽娜啊……她与古神做了一场交易。   她把古神的血液融入自己的身体,得到了力量,而后……沦为了“母亲”的孩子。   .   我抬起了头,注视着那顶端之眼,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迈进。   既然你是“母亲”,那就让我知晓……所有的东西吧。   来吧……母亲…… 第四幕 剧团 注视 母亲   注视 . 1 .   漫长的,破碎的阶梯——   从青铜的门后,一直向前延伸,就像是为国王接驾的漫长红毯,又如同那加冕之时的华美壮观之景,宛如通往天空,宛如触碰神明的居所的路程。   只是那花瓣被替换成了燃烧着的灰烬,那石阶早已沉沦为废墟,侍奉的童男童女早已化为枯骨,只剩下如同铁木桩一般伫立在石阶两旁的尖锐石牙。   缓缓地踏上石阶,注视着崎岖着的,断裂了的石板,望着那遥远的,连轮廓都变得极其暧昧的的石路,坚定地迈出自己的脚步。   风在耳边呼啸着,如同漫步在幽谷之中;无形的手按着我的后背,就像是在催促着我的前行。   黑色的余烬在风中飞舞着,呼吸着,就像是冬季的雪花那样缓缓零落,燃烧的火焰在剥离,一点点地结成漆黑的残片,带着悲哀的意味,带着诀别的意味。   烧焦的气味——   我摊开手,轻轻地托起了那燃烧殆尽的黑色灰烬。   如同一个被燃烧殆尽的世界。   一个被烧却了的,仅剩下残骸的世界。   只有她还在——   只有那个巨大之物仍在——   只有那个无可名状之物仍在——   只有那个濒临死亡的她还在——   只有那个接近腐烂的她仍在——   这个世界的神,还没有离开——   她仍然在原地,等待着——   腐烂的根茎扎在土壤里——   毫无生气的枝桠低垂——   惨白的眼球紧闭着——   如同被夹在书页之间的,惨白如白骨的百合花瓣。   是啊,已经濒临极限了,即便是再伟大的古老之物,即便是如此顽强的生命,也会被这无尽的腐烂与腐败折磨得发疯。   或许这个距离彻底枯萎的界限已近了,但那或许对人来说,是接近一生的时间。   她无法移动,离开,甚至无法呼唤,当她的孩子离去之后,仅剩下孤独的母亲,仅剩下她独自承受零落与腐败。   古老的神明在黑暗中腐烂——   生命——孩子   母亲——养育   交替——融合   改进——改变   观察——过去   注视——现在   或许是这样的理性在维持着她,又或许是漠不关心的感情,仅仅只是为了收集更多更多的数据,用以更多的研究。   但无论如何,她仍然存在,尚未死去。   即便是被毁去了大半的身体,她依旧活着。   孤傲地注视着这残破的宫殿,注视着残垣断壁,独自伫立在此地,审视着这充满着黑暗的空寂,用鞭子一般的根须扫去灰尘。   正是如此啊——   于废墟之中存在的,那遥远时代的仅存一角。   仅凭这细微的一角,却足以窥见那时代的遥远,深沉,疯狂……以及悲凉。   . 2 .   被血红色光芒笼罩着的天空,如同雨点一般落下的鲜红,就连那星星也被血色所浸染。   但是为何啊……   为何在这地下世界之中,也能看到那夺目璀璨的星辰啊……   如同燃烧的红巨星——   高悬在头顶上的,赤红色的血月。   为何啊?为何啊?   在这地下数十米,乃至数百米的深处,能够见到这样的景象啊。   视线突破了物质的阻隔,在透明的虚无之中翱翔着。   突破地面,突破尘埃,突破黑暗。   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用无人可以理解的手法,勾勒出夜晚的星图。   充斥着虚无的……却又无比华美的远景。   明亮如灯火的一等星——   刺眼到极致的主序星——   燃烧着的超红巨星——   微弱的白矮星——   如漩涡一般的黑洞——   漂浮着无数光带的夜空。   如此这般,呈现在眼前的星象。   如同拉近了无数个光年的距离,如同克服了世间与空间,正如这伟大事物的存在那般不可思议。   从星体到星体,从黑洞到黑洞,从星座到星座,空间被观测者的力量所拉伸,距离感在此时变得暧昧,正是因为那无可名状的力量,就如同它们的来历一般神秘的力量。   正是如此,这里的天空才会被染上截然不同的色彩。   “为何啊……就像是在星之湖所见的那样啊……一模一样啊……”我喃喃自语,“在星之湖里,在黑暗深沉的深湖之中,透过那数百米的水层,我依旧见到了星图。”   就像是某个漆黑的,被铭刻在穹顶上的壁画,以黑曜石为底,以钻石为星,如此绘制出的广阔画面。   ——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   诺桑德 尤克特拉希尔   ——   这样的名字还有很多,但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她的。   名字?它不需要名字,名字只不过是臣服者的尊称,用下等的语言拼凑起类似于外来语的谐音。   真正的名讳,无法由人来解读。   除非那个人,已经具备了能与神沟通的力量。   而到那时,人就已经不再是人了。   而是另外的一种存在,不同于任何事物的存在。   “所以,母亲,只是母亲,仅仅只需要如此,仅仅只需要如此提点,只需要如此考虑,对于孩子来说,母亲就算母亲,再无别的称呼。”我说,“我接受过血液,按照契定……我是您的孩子了,对吗?”   “呼……”   回答我的,是她遥远而空寂的叹息。   —— 光辉流溢之树   生命的编织者   虚伪的构筑者   遥远的观测者 ——   足够多的名号可以用于描述它的本身,但那也只不过的无妄的推测罢了。   很快,那东西就将亲临,接近,抵达,注视……   每一次落脚都是漫长的思考,每一步的前进都如同在飘浮的火焰。   一点点的,逐渐的……   如此遥远的路程,最终也即将来到尽头。   在无尽燃烧着的灰烬中行走着,我抵达了这世界的中心。   抵达了这古老之神的面前。   ——孩子!来吧!   眼球转动,汇聚于我的身上。   她朝我伸出了她的藤条,而我也相应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让那黑色的藤条搭在了我的手心里。   质感并不干枯,却像是触须一样黏滑。   如电波一般细微的感情传达到了我的身上。   ——啊啊啊……如此之久了……   她的感情有如潮水,而我的感情仅仅只是水滴而已。   稍有不慎,就会被吞没在那无尽的汪洋之中。   “我来了,母亲,在如此之久以后,我回来了。”   潮水般泛滥起的记忆笼罩了我的思维,让我回忆起了接受她血液之时的场面,她的枝干穿透了我的体表,吸取了我的些许血液,作为证明而存放在一边,而我则接受了她的血液,作为交换的礼物,我得到了母亲的特性之一——近乎无限的自愈能力。   这幅画面就像是刻在基因深处那般清晰异常。   在浮现之时,大脑如同开悟。   那诡异而又神圣的交换。   sanguine   sanctu—   依附于神圣之血。   没错……   只有我接受了,只有我成功了,只有我还保持着人性——用近乎无法理解的坚持和刻在骨子里的意志力,以此来保持那逐渐变得淡薄的人性。   这便是属于我的,过去的荒唐。   . ——似乎停止了,   ——生长,需求更多的哺育。   ——身体变化了,完成度下滑。   ——非完全的生命活体。   她的声音在我的大脑中响起,甚至于压制住了珀伽索斯的声音。   “不要听她的话,绝对不要,保持你自己的理智,绝对不能因此而跌入深渊之中。”珀伽索斯怒喝着,“保持理智,保持!”   “我知道……”我回应着,“但我也不能让她听到这些。”   ——快来。   临近的眼球转向了我,注视着我。   随后迎接我的,是更多的树枝,就像是捧起孩子的手指那般托起了我,抵达了她胸前的树洞口,我向前跃去,落到了那树洞之中。   我还能看到更多东西……借阅到更多的东西,直到我捕捉到所有的秘密为止。   那里睡着一个巨大的,华美的石棺。   无数的根须如同输液管一样,刺入了这石棺之中,如同被花瓣包围着的花心。   触须伸入树洞之中,形成相应的支点,支撑着内部的结构。   .   随后她便沉寂了,似乎是在让我自己来推开这口棺材。   “这里……”   棺材并未被完全关闭,青灰色的棺材上就雕刻着这古神的相貌,那些可怜的匠人,恐怕在见到这古神之时就已经疯掉了吧。   就像是为献上活祭品的装饰。   我用手推动着沉重的棺材石板,一边思忖着。   吱呀——   华美的棺材被我缓缓地推开,露出了躺在其中的,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就像是被冰霜封冻了起来一样,她面色惨白,瘦骨嶙峋,冒着寒气,但却毫无腐坏的迹象。   这个女人我似乎见过,让我想想看……   虽然记忆已经十分遥远了,但我回忆起了某些东西。   路上幽灵的面容和这个女性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这里的是……我真正的母亲,也就是艾丽娜的母亲。   我的……真正的母亲,国家的王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绝对不可能,我明明见到过她,就在数天之前,那时的我路过了寝宫,我和我的母亲相遇,寒暄,亲吻,拥抱……这不可能。   但是我却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她是我母亲的理由。   她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我,从棺材之中坐起,挺着她无力的后背。   “……呼。”   她疲惫地抬起了自己的眼皮,惨白的眼珠子正看向了我。   “你……你……”她抬起手指,指向了我,“快离开……不要再来了,不要再延续着血之悲哀了,你做的事情很对,很对……但是,就现在,快点!快点离开!”   像是某种链接被切断了一样,与我沟通着的古神情感,突然有了转变。   就像是被揭下了假面……不,还有更加贴切的说法——   某个附加的组件,失去了连接。   下一刻,天摇地动。   ——分生计划失效。   ——孩子,你切除了那即将完成的分生。   ——啊……啊……   愤怒的吼声!   虽然听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却能够感到她声音之中的愤怒,那有些唐突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愤怒。   脚下的东西正在被摇撼着,整个世界都开始陷入了崩塌般的地震之中。   这个树洞更是如此。   .   我转过身,看向了自己的下方,现在的我距离地面将近十米高,而且地上碎石遍布,刚刚是她托着我上来的,现在我如何下去反倒成了个大麻烦。   砰——   在红色的微光之中,我看到了一个黑点,那是索勒斯,沉默的赏金猎人现在靠近了我,把长抓钩甩到了树洞上。   随后他拉紧了绳索,示意我借此下行。   “嘿——”   我也不含糊,用手抓住了那粗糙的绳索,无惧那摩擦的疼痛和炽热,不断向下滑动,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行动有够果断,在我成功下落之后,震动感变得越来越强——如果现在才开始下行的话,恐怕会被那震动甩开,钉死在那长牙般的石头上。   “现在……”我朝着索勒斯大吼,以克服她尖叫所产生的巨大声浪,“她现在要疯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明白了!”索勒斯十分难得地大吼了起来,“现在,一起快点走。”   不再是一根两根触须,而是一百根,乃至上千根触须。   所有的触须都在如章鱼般狂舞着!   破碎的台阶此刻正在被这些触须扫荡着,碎石,灰尘,灰烬,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清扫着,撕裂着!   这个世界正在颤抖!   . 3 .   现在属于我们的活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回到那青铜大门之后,母亲不能移动,只要远离就能够避开她的威胁。   但是这一路上的,粗擦却又无比滑腻的根须正在阻拦着我们。   这东西一旦转动起来,那就是螺旋的刀片。   无差别的攻击仍然在继续,我们必须尽快地向前。   “快!”   我拔出了剑,不断地砍开靠近着我的根须。   索勒斯也是如此,他握着斧头,不断地开辟着道路。   有时候那东西就会从角落和缝隙里切开我的衣服和皮肉,造成一些无法避免的外伤,虽然这身铠甲要比那玩意儿坚硬,但也挡不住连续的戳刺。   剑锋和斧刃翻飞,我们在急速地前行。   她越愤怒,攻击性就越发强大,我们能脱险的概率就越低。   . “呃!”   身体被贯穿的粘稠质感让我痛不欲生,继续要抽干我全身的力气。   但不能够就此停下!   已经近在咫尺了!   我看了一眼索勒斯,他的侧腹也被刺穿了一个小口,虽然极力压制着,但我依旧听到了他痛苦的闷哼。   此刻的我们已经距离大门仅有数米的距离了。   穿过灰烬飘扬的小径,我们抵达了门前。   “喝啊!”   用刀剑招架下了朝我们扑来的触须,我们借此机会侧身躲入了门中。   在躲入之后,迅速地拉上了大门。   .   我们拼尽全力地躲到了门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而后捡起了搁置在门前的暗黄色枯灯。   顶端的眼球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注视着我们。   “真见鬼……”我捂住了自己被刺穿的腹部,血液正顺着自己的手不断滴落,“总算是到了。”   索勒斯也瘫坐了下来,掀开了嘴罩,鲜血正从他的唇角滴落。   声音……平息了。   我们背靠着青铜的大门,喘息着。   “你还蛮可靠的嘛。”   “……别说话,静听。”   他对我比了手上,示意我竖起耳朵。   ——窸窸窣窣   细微的声音,就像是虫子钻过泥土。   声音……越来越响了!   而且越来越近了。   我们急忙起了身,环顾四周,寻找着那触须的位置……   在哪儿……在哪儿!?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只触须在我们的正下方穿刺而出,击穿了厚实的块状砖。   “该死的,她能穿破土层!”   追击……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三章 赤红色的野兽(1)   第十三章   赤红色的野兽 . 1   .   “见鬼了……”我和索勒斯盯着从地板缝隙中冒出,而后慢悠悠缩回地下的尖锐触须,不免有一些头皮发麻的感觉。   “现在……怎么办?”索勒斯擦掉了嘴角的血液,而后缓缓地戴上的嘴罩,“说实在话,我也没想到……”   倒不是因为绝望,也并非是束手无策,只是因为接二连三的突变的感到了一些疲惫。   谁都没想到会连续发生这种事情……   索勒斯用眼神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没什么问题。”我说,“等会就好了的,我自我治疗的能力出奇地快。”   若是换在昨日,我说这话的或许还会露出一点儿若有若无的自豪感,但在确认了真相之后,   这种愈合力只会让我感到无尽的糟心和恐慌。   .   在对视了一眼之后,我和索勒斯一同朝着来路跑去。   “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快不快……”   我一边跑着,一边和索勒斯小声叨咕着。   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我的叨念,追击的声音紧迫而又沉重,就像是疾驰着的惊雷,恶魔敲打人皮的鼓面。   那些根须接近得无比迅速,甚至于比得上疾跑的战马——我们肯定是跑不过马匹的,必须得想想办法!   从后墙那边穿透而出的根须越来越多,宫殿最深处的红光从墙壁的缝隙中透射而出,浸染着幽蓝色的走廊,空气中的光就像是水波那样荡漾着,漂浮着……扭曲着。   在那最深之处,我瞥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猩红血月。   ——砰   在下一刻,伴随着尖锐的爆鸣声,一条根须从我的头上穿刺而下,直奔我的头部而来。   还真是有够狠辣的母亲啊,打算就这样一发致命吗?   虽然腹部受伤,但我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手脚也没有因为失血而过于发抖,反倒还因为苦痛而越发的清醒。   我紧急地侧过了身体,拔出剑,横挡在自己的身边,在即将被刺中之时准确地避开了那穿刺而来的可怖触须,跌跌撞撞地躲开了那个尖锐的东西。   代价是自己大腿上的一条血痕。   手上的提灯在摇晃着,微弱的黄光因为跑动而忽明忽暗。   我也是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身体的反应速度完全跟不上   而即便是在这黑暗之中,母亲——艾洛伊兰·布蕾达尔也能准确地够找到我们。   是啊,在那巨大的树木之上,那些眼球足以穿破那些土石堆积成的无谓之物,在碎石与石柱之中准确地锁定我们。   黑暗不再是我们的盾牌,也不再能是任何人的盾牌,在她面前,黑暗只不过是一层无力的,一捅就破的薄纱而已。   庇佑之物……不再维系着我们了。   我们现在不过是一个仰望着山岳的蚂蚁。   .   因为身体的残缺和腐烂,知晓过去,通晓未来,全知的眼球已然无力支撑,但若只是观测现状,仅仅只是观测这地下的事物,却绝对足够。   她甚至都知道你心跳的速度,她甚至都知道你肾上腺素的流向,她甚至都能体会到你大脑皮层里充满恐惧的生物电。   就是如此可怕而绝望的事实啊,攻击我们的就是那个既伟大又恐怖的古老之物啊。   如同不知疲惫,如同不知困倦,持续不断的追击着我们。   一次……两次……三次,爆鸣声仍然在耳边不断响起,似乎已经有数百次了。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至少有着数十万计的根须和触手数量,虽然如今能动用起来的不足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一,但若是要把我们两个小老鼠扎成串,她应当是有着极其足够的自信。   就应当像碾死一只虫子那样容易。   .   那个女人的幻影又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她把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胸前,无比宁静地注视着我们,直到我们抵达青铜的大门之前。   身上多了很多伤口,血液正顺着伤口汩汩留下,不过所幸的是,我们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   但身体上的那道贯穿伤是止不住血的,必须尽快脱离这里。   “把门关上,快!”我朝着索勒斯大喊,与他一齐从门缝中钻了回去。   其中一根触须比我们还要快,在我们推过门的瞬间,它也窜了进来。   这东西该不会是单独的活体吧?   正当我为之一愣的时候,索勒斯一斧头劈断了那扭曲的根须,淡紫色的血液从根须的断口出喷涌而出。   “别发呆,艾丽娜!”   他低声说着,一脚踢开那喷着血的诡异东西,奋力推动着大门。   “嗯!”   我也按住了门的一端,向着前方奋力推动。   当我们紧闭住那青铜的大门之时,从追击的根须的攻势稍稍得到了一些缓解。   但我们也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极为短暂的仁慈。   不过在那之前……稍稍休息一下似乎也未尝不可。   我们站在原地,也不坐下,只是作着简单的休息和修整。   身后的声音再一次平息了,说不定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触须长度有限……   周围很黑,就像浸泡在黑色的墨水之中,我们只能倚靠着自己手上的提灯来观察周围。   嗯……   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所见的只是无边的黑暗与阴森。   不对……   等一等……总感觉这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 2 .   之前带着我们来到这里的那个独眼的老者,疯狂的引路人和看门人,不见了。   我记得我和索勒斯进入这道门时,他就在门口一直做着跪拜,直到额头出血都没有停下,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还是在此处的……但是他现在已经不见了。   我放低提灯,看到了地上圆圈状的血迹,那应该是他跪拜磕头时留下的血痕,而如果稍稍偏移一些时间,就能够看到一些长条形状的血迹,那应该是拖拽身体时留下的血迹。   地上有挣扎的痕迹,我能看到一些发黑的毛发与断裂的指甲——那些东西上面同样也沾满了血液。   血液很新鲜,大约在十多分钟以前……啧,真糟糕的。   那个老头子不出意外应该是被那些怪物拖走了,该死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刚刚是我抢走了他手上的枯灯……   而他也只是因为这枯灯才能够幸免于这里的怪物,这是他生存和侍奉唯一的凭证。   那些畸变的怪物早已经失去了人性,就连对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崇拜都是极为模糊的,仅靠着那血腥的兽性,愚蠢到了居然能够无理智地把它们母亲的看门人也杀掉。   “该死的,早知道的话……”   我看着地上的血迹,懊悔不迭。   现在可只有他能带着我们从近路返回啊。   索勒斯拍了拍我的肩膀,朝着我打了个手势。   身后的铜门依旧是沉寂的,艾洛伊兰·布蕾达尔或许放弃了追击。   “我也不清楚那家伙的意图,还是小心为妙。”我如此说着,“不过既然她歇了的话,我们也能多喘口气,打起精神,下面还有别的怪物。”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枯灯,继续说道。   “这东西很有用,那个老家伙应该就是因为这东西而在怪物们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的,靠近一点,我们小心一点。”   索勒斯点了点头,把斧头下端的绳索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斧柄。   “别敲了,让我听一下周围的声音。”   轻响戛然而止,我得以全力捕捉周围的微小声音。   ——呼   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声,就从遥远的黑暗深处传来,我不太确定那东西是不是怪物,或许那就是奄奄一息的老头子。   不……现在我不需要去管那个老头子,就算我们现在能够找到他,估计他也已经被咬得奄奄一息了。   一个伤残可没法带着前进。   “小心一点,不能着急,就在这灯周围走动,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我们应该就是安全的。”   相互之间示意了一下,而后一同向前走去。   .   那个看门人带着我们一直在往下走,除了下水道的那三层之外,我们还经历了不下四个平台和楼梯。   稍稍思考一下,其实在进入最下层之后,那种怪物的声音似乎也小了不少。   下水道一共只有三层的复式结构,而再往下就不属于下水道的范畴了,而是地下迷宫和宫殿的范畴,也就是发掘出的,属于古神的地下遗迹,只是因为教会的开凿才把它们联结在了一起。   有的地方很开阔,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门廊,有的地方却很狭窄,仅仅只能够供一个人通过,一些被折叠起来的尸骨被堆放在梯形的凹槽之中,似乎是某种生祭品。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的话,怪物们应该集中在下水道里面,而并非遗迹之中。   如此估摸着,我们便放下了一些心,靠着这仅有的微弱光源,在下面的迷宫里打着转——这里的确是太黑了,路非常不好找。   窄路,宽路,岔路,断头路,这简直就是一个地下迷宫。   我们大致能够判断出一些房间的雏形,像是武器间,祭坛,或是杂物间和会议室,此外还有类似食物间的地方,或许这里在被掩埋之前的的确确是个宫殿,正是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孩子们为她所建造的神庙。   上面有一些渗水,也有些发霉,霉菌和水渍仍然在孜孜不倦地扩散和浸染着整个建筑体系,整个神庙应该都是完全建立在地下排水设施之下的,它的年代或许要比这个管道早千年。   凭借着一些感觉和一点极为淡薄的印象,我们一边探索着内部,一边朝着地面的方向走去。   这个地下区域的确是非常冷,身上的汗液也被这冷气所浸染,就像是凝结在背上的薄冰。   慢慢地,我们在朝着上方行进,最终抵达了下水道的第三层。   . 3 .   某种声音正在环绕着我们。   野兽的呼吸声——   野兽的喘息声——   野兽口水滴落的声音——   野兽磨着牙齿的声音——   啊……那是饥渴而愤怒的声音,母亲的愤恨,就连孩子们,也要帮着发泄一番啊。   被这样簇拥着,我们的背后满是汗水。   .   回到第三层下水道之后,尽管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但那种声音几乎是在瞬间包围了我和索勒斯。   包围着我们的异化野兽,至少不下十个。   我深呼吸着,尽可能小心地握着提灯的铁环。   索勒斯和我背靠着背,我前进一步,他便后退一步,有他守在后面,我倒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不要着急,一点点来……   如此保持着,我们稳步前进。   .   我们的估计没有任何错误,那些野兽的确是因为这提灯而不敢近身的!   这是个安全保障……   如此保持着,我们抵达了下水道的二层。   只要保持这个趋势……   轰——   十分突然地,有东西从墙缝中穿透而出,那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我根本无法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   噗嗤——   手掌被直接刺穿,右脸也被刺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   握着灯的手因为掌心的筋脉被刺破而不得不松开,黄色的枯灯因此而落入水中,尽管抢救及时,但里面的火苗还是熄灭了。   “该死的!”   我捂住了自己的手掌和流着血的脸,那该死的尖锐触须正顺着它所突破的壁面缓缓收回,恶毒得就像是摇头摆尾的眼镜蛇。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还没有放弃,而是改变了策略——她决定和她的孩子们一同攻击我们!   但此刻最关键的事情是……枯灯……灭了。   虽然还能够找回它,能够再次点燃它,但是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这个空暇来做这件事情了。   黑暗之中的唯一灯火,熄灭了。   仅剩下微弱的光。   压抑已久的野兽已经迫不及待了,早在十数分钟以前,它们就已经想要撕碎我和索勒斯的咽喉了。   现在正是爆发那力量的时刻。   野兽的怒吼与交锋之声在瞬间传播开!   我们几乎是在瞬间被压制,就算是再老练的猎人,也无法同时面对这么多敌人。   更何况还是畸变之后的野兽!   在瞬间陷入了苦战之中,鬼知道这下面还有多少野兽,杀了一个……又来两个!   “这可不行,索勒斯!”我挥剑砍断了一个野狗的头,“必须想点办法!”   “只能先解决掉一部分,我们现在寸步难行!”索勒斯如此回答了我,抬起了自己的斧刃,在一声轰鸣之中,格挡住了那突刺而来的根须。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也在攻击着我们!   现在该如何…… .   “索勒斯!还有艾丽娜大人!你们在哪里?”   从遥远的回廊之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它并不属于希格梅因……而是韦斯利!   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算了,没有必要想这个!回应他的呼喊才是第一要务!   “我们就在这边!”   在大吼之后,我和索勒斯背靠着背,面对着那些该死的怪物。   下一刻,一个强壮的身影从这条管道的尽头处冲出,朝着我们大步跑来!   尽管它的躯干已经变成了红色,尽管它的恐怖肌肉上布满了紫色的纹路,尽管它的四肢呈现出兽化,尽管它的头部长出了长犄角,但我知道,他是韦斯利,他右臂上的锁链没有被完全解开。   当我看向它的脸部之时,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令人惊愕的画面。   只有一小部分是人的脸部,大部分的脸部肌肉都被彻底扭曲,红色的半边发朝着一边彻底倒去,另一半头皮上的烙印似乎因为皮肤的扩张而放大,那是他的屈辱,也是他的力量。   我看向他的双眼,在那之中……我看到了澄澈的人性。   唯一能控制野兽之血的人,就在此地,与我们并肩作战。 第四幕 剧团 第十三章 赤红色的野兽(2)   . 4 .   它全身上下都是狂躁的,膨大的强壮肌肉,那身肌肉即便是在这黑暗之中,依旧散发着微弱且令人畏惧的红光,紫红色的皮肤下面如同凝结了过多的血——就像是魔鬼一样,不洁的,狂热的鲜血在皮肤与肌肉之间流淌着,充斥着每一寸肌肤,几乎让它濒临涨破的边缘。   黑色的,崎岖的长角,反转膝盖的,如同野狼的下肢,茂密的黑色鬃毛从脖颈延伸到后背的中央地带,如同老人弯曲着自己的后背,前胸和腹部近乎弯折成弓形;臂弯上的利爪,那并非来自外部的武装,而是通过畸变的肌体而变化来的,依靠着血液和畸变形成的可怕武装——这东西源自人的身体,但实际上的强度甚至都要大于钢铁。   如同从邪恶典籍之中再临的生物。   但是啊……   尽管外形是如此的可怖,但一旦注视着那双眼睛,却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那种无可抹去的,真挚的,属于人类的理性。   包含着狂躁的兽性,但神志的最深处却还是人性。   那宝贵的人性——正是驱使它的的动力,也是他站在与我们统一战线上的保障。   如果有人性的话……并肩战斗或许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   伴随着一声怒吼,那个巨大的野兽朝着这边奔袭而来,挥动着它那如同三叉戟的的利爪,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跑来。   挥动起手臂,向前猛冲,扫开那些阻挡着它前路的东西,包括木箱子,包括排泄物,包括骨头堆,也包括敌人!   就像是一辆无可匹敌的战车。   尖锐的利爪在空气中尖啸着——同时撕烂了无数敌人的身躯,血液喷涌而出,溅到了布满黏滑液体的墙壁之上。   它的利爪在瞬息间就击倒了数个菌菇形状的敌人,把它们击落入沟槽之中,紫黑色的血浆和褐色的污水裹在了一起,就像是往沙地上泼了一桶颜料;躯体顺着水流撞到了阻隔杂物的栏杆上,铁栏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悲鸣之声,那具如同畸形矮人的东西也就此沉到了水底。   野兽们咆哮了一声,好战嗜血的性子驱使着它们向着韦斯利冲去。   不只是四肢着地的野狗,更多的是无可名状的,就像是用动物尸体拼凑起来的,毫无美感的缝合物,以及仅在角落里一闪而过的,头部像是个半透明软胶杯的淡蓝色生物,那玩意有手有触须,有多排眼睛,倒像是某种外星人。   野兽即将与韦斯利正面相接!   交错的瞬间,利爪和尖牙在韦斯利的身上留下了伤口,但那仅仅只是一丁点皮外伤,韦斯利甚至都没有出血。   随后立刻抬起胳膊,把它们的身体打到墙壁里面去,全身的骨头都被他直接打烂。   强悍的身体——远比那些被简要改造的生命强大。   尽管韦斯利也付出了代价……包括地位,包括亲人,包括人格,包括生命,包括理智,他付出了如此的代价,还要被排挤在这社会之外……所以他换来了他的力量。   这充满诅咒的力量……   .   敌人还在被他不断掀飞,不断地被他击倒,在不到一分钟里,他就替我们在野兽们的包围之中撕出了一条道路,抵达了我们的面前。   畸变的野兽开始了退缩,开始不断后撤,直至把自己的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中。   “该死的家伙们……”看着那些逐渐退走的野兽们,我卸下了自己的臂铠,把自己的袖子扯了下来,暴露出一大片血淋淋的抓伤,这些都是刚刚的混蛋们留下的,我只能同时对付几个,而剩余的那一两个则会趁机偷袭,从而击伤我。   最糟糕的还是右腿上的伤口,那是一个长着长爪的,像是黑猴子一样的家伙挠伤的,现在的我一动腿就疼。   索勒斯也暂时放下了沾满血液的手斧,喘了口气,他的护甲相对来说齐全一些,可以阻挡一部分伤害,而且相对应的,他有意的在帮我分担敌人,因此他耗费了更多的体力。   我把剑插在了地上,拿起了那个枯灯,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却摸不到火柴盒,最后还是索勒斯会意地递来了一个小木头盒子,让我得以划亮火柴。   在我即将点亮枯灯的瞬间,一根触须便朝着我的头部穿刺而来,就像是裂空而来的闪电,让我猝不及防。   不过还算是幸运,韦斯利就站在我的身边,在那东西即将触及到我的时刻,伸手把它握住,而后扭成了麻花。   实在是快得离谱。   “看样子艾洛伊兰·布蕾达尔不会那么轻易的让我们取巧。”我放弃了这个想法,把火柴盒丢给了索勒斯,“她似乎更容易找到热源和光源,但是黑暗她似乎没那么敏感。”   这位母亲似乎有些老眼昏花了,如果她能够多睁开哪怕一只眼睛,她都能立刻对我们展开强大的攻势——可惜她似乎没有余力去做这件事情了。   “呼……呜啊……”名为韦斯利的野兽站在我的面前,翕动着他的嘴唇,像是要表达着什么。   尽管神志仍在,但兽化的身体让他无法言语,只能发出野兽的呜咽声。   古老的血液在他的血管中作祟,改变着他曾属于人类的一切。   无论如何,那种该死的兽性仍然在侵扰着他的神志,我们必须得快点出去,让他尽早解除这种形态。   与恶龙缠斗久者,自己也将变为恶龙。   浸泡在野兽之血久者,即变为野兽。   “不能往后拖了,韦斯利,保持住理智,要是支撑不住了,就立刻把锁关上,我不想看到你变成怪物。”我停顿了一下,“那会很让人伤心的,明白吗?”   他愣了一下,巨大的兽头缓缓下沉,同意了我的条件。   “现在去找通往上面的路,这里的出入口肯定不止一条两条。”我指挥着,“一起走……紧密团结在一起,现在如果分开的话,很容易就此分散,然后就会有人死在这里面。”   两人用无言的肯定回答了我。   “就现在,快点走。”   而在我话音刚落的那一刻,韦斯利抱起了我……   然后把我放到了他宽阔的肩膀之上。   诶? . 5 .   韦斯利的肩膀有些颠簸,我也是第一次坐在别人的肩膀上,不免还是有一些心理上的压力。   为了防止撞到天花板是横杆,我压低了后背。   我们在韦斯利的带领下,朝着他来的方向跑去。   通往第一层的入口近在咫尺。   但是……该死的!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数百根根须都穿刺而出,瞬间封堵住了入口,而当索勒斯和韦斯利准备强行破口的时候,她的触须又迅速地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数坠落的时刻——在数秒内封堵住了阶梯。   下方的空洞通往遥远到不可触及的深渊之中。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不会让我们从入口这儿逃离。   哗啦—— 等一等……   是水的声音。   好好想想看——   这个城市之中……有如此之多水流的地方……   只有一个!   “从这边走……那边的出不去的话,就从这边!”我朝着索勒斯大吼,顺着水流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有如此水压的地方,只有运河。   是因为刚刚母亲用她的根须击穿了一部分土层,从而击破了一部分管道,一部分运河的水便顺着破损的管道流了进来。   虽然排污口在设计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直通运河,但这同样也带来了一个讯息。   有如此水压的地方,就必然是运河排水管的方位。   水声离我们非常近,那里绝对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就从那个方向脱离。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突刺虽然利用碎石,封堵住了入口,但相对应的是她的某个突刺也击穿了最上层的阶梯,因为某些设计的缘故,一部分的排污口就在运河的侧面,而且是第二层直通的地带。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从这个缝隙之中直接脱离,就会到运河的内部,就可以直接逃离了。   没错!   我看着喷涌而入的水流,立刻明白了相对应的事情!   “都让开!”   我从韦斯利的肩上跳下,制止了他刨动墙壁的举动,十分少有地动用起了宝石剑的力量。   解除了“圣洁”的封印的剑,可以暂时地呼唤出光……还有雷。   轰——   配合着上挑斩,充满冲击力和破坏性的力量直接破坏了墙壁,这还是我第一次尝试使用,不过似乎要比我想象中顺利得多。   压下手腕的震动,我朝着前方看去。   迎接着我的并不是冰冷的河水,而是另一面墙壁。   是双层的压力墙!   为了防止河流的水压,那个工程师使用了多层的隔间来减压和防止水流过大而导致的坍塌,但这无疑会把我们逼死在这个死胡同里面。   裂口就在墙壁上,但仅有很小的一块地方破损,那肯定不足够我们这几个人脱离。   十分糟糕的……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触须也开始骚扰起来我们,让我们无法全力以赴地突破墙面。   ——   “法印,请在此刻赐予我相应的勇气与力量……让我可以……于此地开拓出……通往谓之活的路径。”   我听到了遥远之处的声音。   随后则是如雷鸣般的轰鸣之声!   墙壁被破开了!一个人影在我的面前一晃而过。   令人恍惚的俊美面容,整理得如女孩般精致的头发,白色的披肩,全身的银盔甲,还有那腰间的西洋剑。   是希格梅因……他就在运河边上,正好能够接应到我们。   那运河的水流再接触到希格梅因的手臂之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沸腾之声,白色的烟雾顺着它的边缘上涌,裹挟着炽热的水蒸气,不断翻腾着!   炽热的高温仿佛能把大地都消融殆尽。   他的右臂刺穿了水面,随后连续地贯穿了土层和砖块,在瞬间开拓出了一条路径,巨大的水流顺着那个入口涌入地下水道,我们可以借此直接游出。   “快走……各位,就是现在!”   …… . 6 .   在突破了冒着水泡的地下暗流之后,我顺着河岸边缘的木杆摸索到了港口的石台边,而后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走上了岸。   我看到韦斯利也倒在了潮湿的岸边,身体正在慢慢缩小,肌肉上的红色渐渐褪去,逐渐变化为人的色彩,凸起的部分正在缓缓地收缩入皮下,再缓缓的聚拢愈合。   他喘着粗气,右手支撑于地,极其费力地扣上了肩膀上的锁链。   躁动的血液被压抑了下来,被冰冷的铁链束缚着,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他跟我对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尚无大问题。   索勒斯半跪在码头的石阶上,脱下了自己的鳞甲,正在用自己随身的应急药物处理伤口,用白色的布条堵住了那个窟窿眼。   伤口和出血量多少得到了处理,至少可以支撑到医师的身边,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到身体的极限,反倒看上去还十分有精神。   我所说的有精神,其实就是他还能在外走动,还有警戒周围的情况。   此刻的王都已经完全入夜了,街道上的摊贩大都回去了,道上灯火只剩下一小部分,码头上也就几个看护灯塔和船只的中年人在抽水烟,灰白的烟打发着夜晚的的孤独和寂静。   月色如水般明亮清澈,天空之中浮动着春季的星座,稀薄的云偶尔飘过,此刻的夜色宁静而安稳。   还算幸运,桥上也没几个人,只有一辆碰巧路过的载货马车,应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们。   “您又在做什么?”希格梅因满口抱怨的意味,搀住了我的胳膊,“您又在背着我们去探险……啊,您的确也是安排得好,要是换个人事情可就严重多了。”   他会抱怨我也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原本以为他会用更加严厉的口吻的,如此算来,他已经算是很宽容了。   说不定是早就习惯艾丽娜这种喜欢胡来的性格了吧。   “你是怎么看到我们的?”我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刚刚我看到,那个下面有一条触须突了出来,于是我就立刻跳了下来……”希格梅因解释道,“然后就是一个很大的水涡,还有您们几位的声音,一时心急就用了法印的力量……”   说完他有些踌躇地把头转向了被他击穿的石板,发出了有些懊悔的声音:“不知道修缮这个需要花多大的工程。”   “没关系……先别管那些了。”我看向了自己的逃生的位置,眼前的那一幕几乎让我无法相信,“等一等……”   “您看到……”他说着,也呆住了。   刚刚被击破的位置,那个扭动着的漩涡不见了,借着夜色灯火的照射,透过河水,我发现那个原先的破口……复原了。   溅起的水坑与石块也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艾洛伊兰·布蕾达尔在搞什么鬼?   “算了,抽空再说吧。”我有些心惊地收了声,“别在这里多待了……”   相互对视了一下,我们赶忙离开了此地。 第四幕 剧团 终章 骑士们的会面 第二部分   骑士之间的会面   第二部分 .   似乎是因为某些约定,又或是因此第一次谈话的印象所致,第二次骑士们的聚会,也是在这个名叫乌尔纳的酒馆里面。   这一次,希格梅因来的很早,当他在角落的桌子边落座之时,迎接他的,只有一个穿着花裙子,搭着红布披肩,戴着几个银环,用胳膊托着胸部的吉卜赛女郎。   火光映照出她泛着油光的脸,挤出的沟就像是春天柔美的山脊那般美好诱人,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眼神湿润而甜美,带着桀骜却又温驯得像是猫。   她的褐色眼眸一直注视着他,在那热情而活泼的目光之中,她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胳膊,裹胸的布料又轻又柔,仿佛随时都要呼之欲出。   她对这个骑士很有兴趣……啊,就是那突然从心中冒出的那种兴趣,短暂得仿若一瞬即逝的兴致。   在一瞬间踏入恋爱的河流之中,心甘情愿地。   “您好像有些失落,能让我陪陪您吗?”她轻声说着,坐到了希格梅因的身旁,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希格梅因抬了抬手,像是要说话,又像是要拒绝,但最后却把这个女郎拥入了怀中。   “男人实际上是很脆弱的生物,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都需要女人的抚慰。”她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就算是心如铁石,也会渴望温柔,在寂静如水的夜晚,思念如火的少女,就像这样……任何的推脱都只是故作矜持。”   “所以我很感谢你,美丽的女郎,感激你的温柔和热情,以及……”他轻轻地托起她的发丝,摩挲着,“愿意来安慰我这丧气家伙的良善。”   “您只是心情不太好,而我也并无他意……”她环绕着他的脖子,歪头看着他,微微翘起嘴唇,“您感觉好点了吗?嗯?”   “当我的目光在你的身上停留起的那一刻起,就不再会因为人世而悲苦了,美丽的女郎啊,若是可以,我愿为你作诗……”   “不必了,骑士大人。”她轻笑着,絮语如丝,“您的怀抱也很温暖,就像是火炉,让我的身体充满了热度,能够从这漫长的寒冷中解脱,若是这么一看啊……您也抚慰了我,这流浪的女孩,啊……您能留下吗?仅仅是今晚?或许明日起床之时,我们都将不会认识彼此……”   若仅仅只是如此……   仅仅只是为了抚慰彼此的痛楚……那或许也没什么坏处。   他如此想着,但思绪却无法从那乱码一般的事情之中解脱而出。   完全……无法停止,尽管得到了慰藉,但还是无法抹去苦痛。   他微微地抬起头,看到了其他推门而入的骑士。   “迷人的女郎,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时间可以保持得更久,不过恐怕我们得暂时分别了……”   “真可惜……”她摇了摇头,回身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吻,随后便如风般离开了这里,不留半点痕迹……以及眷恋。   仅仅只是一时的兴致。   转瞬间消散的甜腻爱恋。   浅尝辄止的爱情。   结束了。   但那类似迷迭香的香味却在鼻尖缭绕,挥之不去。   .   在那个吉普赛女郎离去之后,一个背着长弓,披着软兽皮的男性,走到了希格梅因的面前,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的打扮像是骑士,但更像是猎人,背着长弓和短弩,身上的披风和大多数的护甲都是用猛虎和恶狼的兽皮制成的,只有膝盖和手肘这样的关节处才用上了暗色的铁护具,严格来说他也处在全副武装的状态,只是风格与正统的骑士稍显不同。   野兽的毛皮即便处理过了,也还有些重量,他的每一次落脚,都会让地面稍稍颤动一下。   “阿多尼斯?”希格梅因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性,“你是什么时候混回王都的?你给大小姐的信上面不是说你现在还被困在外吗?”   “大小姐?啊……是艾丽娜殿下吗?真没想到她也会用上这种亲切的称呼。”阿多尼斯挠着他下巴上的胡子,说着玩笑话。   “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阿多尼斯·兰伯特。”希格梅因有些着急地追问着,“你前些日子到底遭到了什么?”   骑士面前的弓手也松了口气,面上的戏谑被逐渐浮出的严肃所掩盖,他在希格梅因的身边落座,扯开那狼鬃制成的上衣领口,仰头喝下了杯中的凉水,之后才缓缓开口。   “我没说谎,亲爱的希格梅因,实际上,直到今日,我都一直处在被追击的阴影之中。”阿多尼斯沉声说。   “那你是……”   “因为被邀约了,所以就想办法混了进来,只不过稍稍有些麻烦……”阿多尼斯摊了摊手,“我在谈完话之后还得赶紧找个地方蛰伏起来。”   “倒是跟我想的差不多。”   “我不希望把这些麻烦带进城堡里——在我搞清楚那伙人的幕后黑手之前,况且殿下不也需要一些清净吗,这正是我们这些骑士的责任啊。”阿多尼斯的眼神变得极其凌厉敏锐,“而且,我十分确信,这伙人就是在殿下离开之后打散和杀害我们骑士团的人,也就是他们用毒计害得卡雷斯入狱,阿诺远行,包括把我逼走赶走,还处处设陷阱伺机杀害我……相信我,我甚至觉得查尔班的肺热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总之顺着这条线索,我或许能够找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压抑下心中的怒火。   无论是对敌人的仇恨,还有对朋友的不公,都在让他的怒火熊熊燃烧。   “好吧,小心一点,你知道的……大小姐她……很担心你。”   “道理我都懂,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光明正大一点。”他喃喃自语,“就快了,很快就能够找到答案了,线索已经找的差不多了……如果可以的话……不,是必须,我会亲自惩罚那个祸首。”   “祝你好运,朋友。”希格梅因轻声祝福道。   “借你吉言……”   在两人的谈话之间,其他的骑士们也陆续到场了。   包括卡雷斯,法里斯,阿多尼斯,希格梅因,盖文格温,加纳隆,阿尔伯特,维尔特,该来的都来了,这一次比上次的人还要多。   吆喝来了几瓶酒,各自拿杯子盛了一杯,然后都仰起头,一饮而下。   ……   “这一次来……好吧,我得换个开场白……这段时间以来,王都的情况变得越来越不好了,而且出现了最为不得已的情况,国王卡洛曼因为胸痛倒下了,不得不让他的弟弟来摄政,他弟弟的能力我现在不清楚,但毋庸置疑的是,其他的几个大公爵都已经开始有大动静了,很多人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在这场混乱之中大发一笔了……”   “宫廷里面的情况也很糟糕,各位主管都不太听话了,这事情可不是一丁点严重……”   “该死的,居然在这种关键时期出这种大乱子。”   “我倒是不在意摄政不摄政的,也对他不感兴趣,但现在外面的公爵可不打算听他的,取得信任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在这之前,恐怕是个人都会想在里面大捞一笔……说不定都不是小偷小摸了,指不定会整出什么大动静。”   “摄政王说不定自有办法。”   “管他有没有办法,我们得把我们手上的事情处理好,如果局势崩塌,我们得有后路。”   “后路……至今从未考虑过后路……”   “随你便,我也没空管你们每个人。”   “我认为这事情是有人策划出的。”   “深有同感,太唐突了。”   “会是谁干的呢……”   “谁都有可能策划……而且宫廷里面一丁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该死的……”   空气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下来,气氛变得极为凝重。   “那件事情……还记得吗?”   “那一件……我知道。”希格梅因缓缓地点了头。   “……希格梅因,这一次……这一次的事情的事情只有你能做到。”   “这事情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但回报也是丰厚的,爵士,风险代价与收益成正比。”   “啊……至少让我想想看,这毕竟是很大的一场赌博。”   “那么你的选择是……”   “我当然会同意……”希格梅因扫视了一圈,“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这也算是我的职责了。”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局势十分紧张,这个国家已经到了存亡的边缘……”   ——作出你们的选择   ——作出你们的判断   ——作出你们的忠诚   ——选择出一条无悔的路   以骑士的自由……以及决心。   ——   在一切尚得挽救之时。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序章 苍白的皇后   序章 苍白的王后 .   “已经报告过了吗?”   我站在一个寝宫的门前,轻声询问着侍卫。   “是的。”那个侍卫有些夸张地朝我鞠了个躬,“王后在里面等你,不过她的身体不算很好……还请您……”   “知道了,无事……退下吧。”   “……明白。”侍卫说着,和几个女仆一同退下了。   我拍了拍自己胸前的灰,用手指撩开脸边的发丝,而后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   今天阴雨绵绵,就像是在预示着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阴郁的色彩……灰暗的色彩。   .   缓缓地推开了寝宫的大门,潮湿的微光从我的背后照射进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潮湿的雨水从高处的窗户飘到了我的衣服里,就像是在推着我前行。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素白色衣服的,有着白金色长发的女人,她正瘫坐在床铺上,面色憔悴,形容枯槁,无比悲苦……无比悲哀。   那该是怎么样可悲而可怜的模样啊,不是衰老,也并非苦恼,但那副模样却像是集中着两大悲哀。   眼窝深陷,脸颊凹进了骨头,眼皮耷拉了下来,手臂虽然还保持着光滑,但已经失去了血色。   碧蓝色的眼球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无力和疲惫。   只是短短几日之内,这个女人便从一个光鲜亮丽的一国之母,变成了如今这幅苍老而脆弱的可悲模样。   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如同失去了灵魂,如同从天国坠向地狱。   如同干枯的花朵,令人嗟叹不已。   .   我记得我前些日子还见过王后,那还是在卡洛曼国王尚未因病而倒下的时候,我那时候在王宫里闲逛,然后就正好遇见了她。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庭院里的植物绿得发亮,阳光在大理石上铺着一层萤光,园丁在花园里修修剪剪,仆人在花园里训练猎犬,城堡的影子盖住了中庭的灌木,长廊的屋檐边垂着几支月桂。   倒是个适合喝下午茶的日子。   那时候的我和她恰巧碰上了,那时候的她穿着深紫色的宫廷长裙,在数个仆人的簇拥下,围着中庭之中的花圃赏花。   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于是也就彼此相拥,轻吻彼此的脸颊。   当时的我惶恐胜过了欢喜,直到和她分别,我都没敢多说话。   但说实在话,我都快忘了我还有这么个母亲。   拜谒之时也只记得自己的父亲,早就把这么个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关于王后的记忆非常非常浅薄,只能说“我还有个母亲”这样的程度。   记忆就像是一碰即破的泡沫那般脆弱不堪。   尽管和父王不亲密,但关于父亲的记忆,只要稍稍追想一下,倒还能清晰地想起来。   唯独关于母后的记忆……几乎是一张空白。   .   我点燃了桌面上的蜡烛台,走向了她,把它放到了铺就着紫色丝绢的床头柜上,站在她的面前,欲言又止。   风从窗户的边缘飘进了屋子,发出了如同女妖哀泣的呜咽声。   潮湿的雨声叩击着玻璃,带来了雨的萧索气味。   干枯瘦小的女人就在我的身下,她仰起了头,直视着我。   原本我有很多疑问,但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我的母亲……这憔悴的妇人……是我的母亲。   苍白如骨的王后,如同行将就木,即将被下葬的尸体。   “母亲……”我颤抖着,缓缓张开了嘴唇,“我来看望你了。”   “吾儿……”王后的眼眸之中染上了一丝神采,她提高了声音,用眼神回应着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有精神一些,“吾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都在大喘气,我看了一眼她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碗,里面的食物一点都没有动——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虚弱的吧?   或许是因为国王的倒下而伤心了吧,一下子悲痛欲绝,一下子担惊受怕,感到很慌乱……也算是能理解,或许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吧?而且是深爱着国王的女人。   但是……为什么……   那种生疏感依旧没有褪去,即便如此靠近。   “别害怕,母亲,父亲的病很快就会好,医生会让他好起来的,我刚刚还和他说了话的。”   我说着善意的谎言,安慰着自己的母亲。   我早就听说了,在国王倒下之后,母亲就一直在尽力照顾父亲,但是也是因为她食欲废绝的行为,她晕倒了——之后便也被专人保护了起来。   她应该是非常爱着我的父亲的吧?   这点我倒是有些无话可说。   “好的……那就好,那就好……”她连续用了好几个同样的词儿,脸也放松了下来。   看啊,这个女人……   因此,我实在不忍心向她提出过于残酷的问题。   但是……   那疑惑就像是乌云一般在脑袋上盘旋着,我必须询问,否则都无法安睡。   我在艾洛伊兰·布蕾达尔身体里的棺材中见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和面前的女人一模一样,那个女人也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到两个母亲,谁是假的,难道说地下那个只是古神的幻觉?   我必须得到解释……   “我有一个问题……”我半跪而下,贴近母亲的胸口,想要聆听她的心跳,“您……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   随后,她在我的耳边低语。   “你……都知道了啊……的确,我并非……你的母亲。”她愣了许久,如此说道,“抱歉,孩子。”   “……”   “尽管照顾你多年,视如己出……但我的确……不是你的母亲。”   “啊……无需害怕,我挚爱的母亲,我会忘记今天的谈话。”我轻轻地抱住了这个无助的女人,“我会……待你如初。”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一章 搬迁(1)   第一章 搬迁 . 1   .   黄土色的屋顶,同样是灰黄色的墙壁色彩,以及同样是黄色的道路,碎石嵌在了泥土里,只露出一部分尖角。   银灰色的城墙包围着这个城市,城垛的小口一个挨着一个,接近烽火台的地方屯着牛的粪便和金色的麦秸杆,高耸的旗杆上,纯红色的旗帜就在风中飘扬着。   今天是阳光微粒散射严重的大风天,阳光明亮而刺眼,白色的絮状云在天空中飘来飘去,一会儿变成糖人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四脚张开的马匹。   在这碧蓝色的天空之下,就是这座城市,交错复杂的街道,拴着母牛的牧场,挂着彩布的裁缝店和染坊,铺着地毯的小商店,几个转着风车叶片的磨坊,唯独这一带是没有活鱼市场的,这一带全是丘陵和平原,要么就只有小型的河流,因此大多数鱼制品都是抹了黄盐和花椒的鱼干。   但这座城市并不冷清,也并不贫穷,只是刚进城,我就能得见纷纷扰扰的行人,虽然比王都那边的繁华之景差了不少,但却很有人气,也很有亲切感。   .   “啊……久违了。”面对着这样的景致,我长长地吐了口气,“格洛斯特……”   格洛斯特,原本属于我的地方,现在我的老弟索瑞利安把它提前一周交还给了我,听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处理这个城市里剩余的事务,只为能早点归还。   前段时间他就在加紧处理这件事,就连父王倒下,他都只是写了书信,而并未动身前往王都。   他似乎……不太喜欢父王,我是这么感觉的。   但愿这只是我的错觉……不过讨厌……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他并未亲手交还这个城市给我,仅仅只是在城堡里留下了一份长达几十页的书信,在交代事务,问候之余,还附带有几篇冷笑话。   嘛,他倒是有心的家伙。   这家伙倒是对我蛮好的。   他也没把钱全带走,反倒很有情义地留下了一部分运营的钱(但是账目的的确确是如数带走了),还有一批仆从和佣人,因此整个城堡看上去还有些热闹。   至少我进门的时候,那些仆人还都很懂事地夹道欢迎了我,腰弯的老低,低眉顺眼地献着殷勤。   唯独这个城堡,我是极为满意的,相比王都的那个冷清的城堡,这里反倒让我多了几分属于王女的感觉。   啊……说起来我还是王女呢……   前段时间反倒清贫得像是一般的农家小姑娘了,各处都是,不管是生活还是别的什么……   “免礼吧。”我挑了挑眉毛,摆了摆手。   希格梅因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当我有些生气的瞪向他的时候,他已经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扬起了下巴,昂着头,故意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   “这里还不错,应该把阿尔弗雷德带来的,还有艾格特。”我轻声说,“这里有这么多人,很适合他们来管理。”   “卡雷斯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况且那边也需要人来照顾和看护,毕竟总得留人守着自家的院子,佩里亚丝心情不太好……也就没有强求。”希格梅因轻声说,“索勒斯也在养伤,那两个人也不太好出城,特别是韦斯利,他出城很麻烦。”   “说来也是啊。”我点了点头,“索勒斯说他过两天就会过来的……啊,其实阿福也很想来的,真可惜啊。”   “呃……总之我们就先在这里等着他们嘛。”希格梅因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其实说到这里的话……的确只有我和希格梅因两个人来了这里,原本应该带着的阿尔弗雷德却在最后时刻自愿留下了,这位老管家似乎是对城堡里面的情况不太放心才留下的,他对暗流的嗅觉比我还要敏锐,如果有他帮忙看着城堡,想必也会安全不少。   他是我可以充分信任的人之一,他这次执意留下,可能是在那边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以此来监视城堡。   有这样的老管家,我的确省了太多麻烦。   .   “嗯,说起这个,芙莉德她们呢?”我想起了这件事,询问道,“信件应该送到了吧?”   “我估计没有。”希格梅因摊了摊手,百无聊赖地说了一句,“估计鸽子到的时候,她们也快到王都了。”   “那还真是有够糟糕的,估计又要惹她生气了。”我敲了敲脑壳,为这个时代存在的,浪漫且不便利的信息传递方式而叹气。   在临行之前,我们放出了一只信鸽去往托伦,以期把信件及时交到她的手上。   芙莉德她说是花一个星期左右办事回来,而从她离开到我们这边一系列的事情的发生,时间也差不多是一周,而我们直接从王都里撤了出去……算一算时间的话,正好和她的时间对上了。   这个对上……可不是好的那个对上,而是十分碰巧的不幸。   几乎算是擦肩而过,有些戏剧性的错过。   但愿那只灰翎的鸽子能够及时通知到她。   如果信件早一点到,她还能改一改行程,而最坏的情况就是,当她回到城堡的时候,迎接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大厅。   我差不多已经能够听到她那包含着愠怒的,但却有慢条斯理的“陈述句”了。   想想其实……还真是挺让人头疼的。   而正当我还在会这件事而苦恼发愁的时候,城堡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有着银白色长发的绝美少女缓缓踏入,清风从她的背后吹过,撩起她的柔软长发,影子倒影在红毯上,那身姿也着实引人遐思。   “哎呀……我刚刚是听到什么了?”她轻声说道,表情有些玩味,“您好像讲起了我?我有那么可怕吗?嗯?”   她有一种莫名的,容光焕发的感觉,整个人看上去也很有精神。   不再是那副虚弱的模样,就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活力。   心情愉快,说不定是因为出门旅行的缘故吧。   “诶呀,真是巧啊。”我掩住了嘴,有些心虚,也像是故意的那样,把视线移到了一边。   “随便怎么说都一样了。”她缓步朝我走来,黑色的长袍拖在地上,“说起来,我还带了个熟人过来哦?”   “啊……熟人……”   话音刚落,一位名为伊丝塔·艾露的精灵少女从门后探出了头,她还是类似的游侠打扮,背着长弓,穿着遮掩度偏低的游侠装,抿嘴微笑,朝着我招手。   对了,伊丝塔前段时间也在托伦长住着,这一次芙莉德还把她也带回来了啊。   “想我了吗?”伊丝塔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而后走过了我的身边,在一旁的长椅上落座。   少有寒暄,来去自如的惬意模样,还真是她的风格。   “其实路上我们正好碰上了鸽子,就是她把它射下来的。”芙莉德压低了声音,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听上去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次多费了点时间……”她招呼着她后面的人,“除了伊丝塔之外,我还带了个人哦?”   “别告诉我是罗兰。”   “诶,大小姐您倒是猜的蛮准的。”她揶揄了一句,笑了起来,“英勇的骑士啊,进来,面见你所宣誓之人。”   第三位走进门的,则是骑士罗兰。   他还是那副模样,从他的眉眼之中都能看出他的认真和庄重,那是只有守着老旧骑士道的骑士才会表现出的模样——那无疑是清苦的,纯真的,忠诚的,坚毅的,热情的骑士才会有的特质。   也就是——最初的,最高洁的骑士。   他朝着我缓缓行礼,或许恪守着某种骑士的礼仪,他是穿着厚重的盔甲而来的,行礼都只能进行简单的颔首。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全副武装,为高洁的献身做着准备,这或许可以被划分为狂热者了……而圣骑士们,在狂热这一点上,却则更甚于他。   骑士等待着荣誉和献身,也等待着战斗,这正是他们所求的东西。   “啊……罗兰,我早该想到是你。”我摊开手,对他做了个类似于欢迎的手势,“进来吧,这里欢迎每一个尊贵的骑士。”   “承蒙抬爱了。”他说,按着腰间的佩剑,直挺挺地站在了大门的侧面,银白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好了,这下可有的聊了。”我耸了耸肩,喃喃自语。   . 2 .   侍从把那些木头做的假人和训练马匹的木栏都依次推到了中庭的边缘,空出了一片圆形的场地,连草人也随着武器架而被弄到了角落里,原本有些混乱的训练场一下子也变得空荡荡的,仅剩下几个稻草根子还躺在场地的中央。   随后则是对场地的布置,大约就是用方形的木板铺设出两块相应的入场位置,然后再用对应的隔板分开,划出一条绵长的界限。   披着铁甲的战马已经被牵了出来,两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爱马只有自己的马匹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同时也会是最适合战斗的。   没错接下来会有一场简单的比武。   红色方是罗兰,而蓝色方则是希格梅因。   此刻的两人都骑在战马上,全副武装,手上拿着的则是没有尖端的钝矛,此外还有一面厚重的十字盾,就放在马脖子边,因为这玩意儿实在是太沉了,只有在准备策马冲锋之时才会把它拿在手里。   因为只是简单的,私下里的切磋和练习,因此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繁枝缛节,现在只需要一声令下,两个人便会朝着彼此冲去。   受伤或许是很难避免的,但是这毕竟是骑士之间的切磋——嗨,如果说男人之间的碰撞和争斗不受伤流血,那还能叫什么比试呢?   “两位都准备好了吗?”伊丝塔站在一旁的草垛边,大声询问着。   原本的主持者是我的,不过伊丝塔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所以也就依了她的意思,让她来简单主持。   她看上去很兴奋,碧绿的双眼泛着清澈的好奇。   “开始!”   在得到默许之后,她如此指示道。   两位骑士面前的木栏门被打开,披着铠甲的马匹由此而冲出。   起跑——双腿夹紧马匹——冲刺   马的蹄与腿越来越快……疾驰,溅起沙尘与石子!   厚重如闷雷的马蹄声!   银色的金属如光线一般划过面前。   握紧手中的缰绳,压低身体,伸出自己的长枪,抬起胳膊,架起重盾。   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   姿态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待对手!   握紧长枪,松开缰绳——   对冲的时刻即将到来——   准备! 面临冲击……   胜负就在一瞬之间。   “喝啊!”   “啊啊啊!”   长枪交错,马匹侧身而过   在瞬息之间,一方被长枪击倒,从马背上滚落。   是蓝方!   蓝方的希格梅因被击落了。   他的身体在飞扬的沙尘中滚动了一下,咳嗽从沉重的面罩中传出,长枪与盾已经脱手而出,刚刚罗兰的长枪准确地击中了希格梅因盾牌的薄弱之处,从而才把希格梅因撂倒在地,不过相应的,希格梅因也只是受了一点擦伤,身体并无大碍。   不得不承认罗兰枪法的勇猛和巧妙。   “哈啊……有太久没有在马背上摆弄重枪了,已经太过生疏了。”希格梅因咳了几声,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一场我输了,罗兰,你的确是个有实力的对手。”   “你是个很厉害的骑手,希格梅因,若不是我这常年练习的枪法,恐怕还没办法击败你。”罗兰毫不客气地炫耀着,就像是每一个比武获胜的骑士那样踱着马蹄。   “但是,罗兰。”希格梅因摘下了头盔,在侍从的帮助下,卸下了身上的重铠,摘下了头盔,“我还没有认输,我还能战斗——别忘了后面两轮,还有比剑呢,朋友,来吧。”   “好!” .   我和芙莉德搬了两个椅子,坐在中庭的边上,观看着这场小小的比武。   “说不定这两个会成为好朋友。”我看着他们的比武,不由地感叹道。   “说不定吧,男人间的友情都很简单,也很怪。”芙莉德耸了耸肩,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说起来,您是为何要搬来这个地方?”   “因为很复杂的原因,现在的我可不太想回王都,我得缓缓再回去。”   “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可以跟我讲讲吗?”   “但我想先听你的故事,可以吗?”我偏过头,看向了芙莉德,“我的故事有点糟糕,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你的事情,就从如何得到消息这里开始吧。”   “好的……这一次……我的确完成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一章 搬迁(2)   . 3 .   “我想先从改变行程这里说起。”芙莉德微微张开了嘴,如此说道,“原本我们也的确是准备从托伦直达王都因维提亚——就直接从运河的客船走,顺着河道,那样……一下子就能抵达王都。”   “然后你们改变了行程?”   “对,没错……我们在临行之际更改了路线,改走了陆路。”芙莉德说,“顺便一提,我们的确截获了鸽子,而且也的确是伊丝塔截下来的。”   “她还真有本事。”   “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某个‘提示’。”芙莉德说,“就像是某种……预言。”   “某种预言?”   “原本的河路行程被临时变更成了陆路,这临时的调整是因为某种模糊的指示——而我们也听从了这种指示,因此才能截获信件,尽早地抵达了格洛斯特。”   “那么……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黄金罗盘,还记得它吗?”芙莉德提示了我一句,让我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黄金罗盘……的确,如果不是芙莉德说起的话,我都快忘记这么一件东西了。   原本是在安尔小镇,艾尼克希亚押运着它的组件从那个小镇经过,随后被克洛格夺走,之后我们也卷入其中,最后在星之湖底得到了它。   我倒是对它没有什么迫切的渴望,而是芙莉德有。   这一次她或许能够解释一下她追寻这东西的理由了。   .   “现在我可以使用这个罗盘了。”她把那个金色的罗盘从袖子里拿了出来,“这算是我在道顿伯爵那边找到的一些‘好处’——除了钱之外,您觉得呢。”   “这当然是好事——”我说,“那它有什么具体作用?”   “黄金罗盘因为其巨大的力量被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表盘,指针,和镜面;表盘囊括世间所有事物和命运的统合,指针则指向正确的方向,而镜面则代表着没有遮掩的现实。”芙莉德说,“但是我们手上的罗盘……您也知道,我们手上的罗盘是残缺的,仅有指针和表盘,虽然能够运作,但是却只能发挥出它百分之一的效能。”   如此说着,芙莉德把它放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个极为精巧的东西,大概只有一个巴掌的大小,我虽然接手过它,但如此认真的端详,还真是头一次。   外壳是混了某种坚硬金属的黄金,这能够加强它的硬度,能够保证它在如此之久的流传中不会被损坏。而在那之上,还雕刻着数量异常之多的环形蛇花纹,样式及神秘又古老,若是如此对比来的话,那修长的指针反倒有些平淡无奇了——上面仅仅只有一条分了叉的蛇信子。   继续观察它的表盘……在那表盘之上,刻画着无数的象形图画,而且不只是一层,而是有整整五层,密密麻麻的图画被格状的线条所分割,整齐地排布在了一起,那些象形图画有的只有一个,而有的则重复有出现。   事实上,这些图画,就算是用当今人的眼光来看,也能够大致得出它所表示出的基本含义——直观的画面内容,诸如带花纹的长条物——蛇,三条斜波浪的,类似于炼金符号的线条——水,这些画面都是抽象而又明确的事物,若是真要理解起来,其实并不算困难。   倒是个有趣的东西。   这东西的年代实际上异常久远,或许有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历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时候的人是如何制造出如此超越时代和科技的东西的呢?   或许这东西根本就不是那个时代的人所制造出的,或许是神明的赏赐,又或许是恶魔的遗留,又或许是外来者的馈赠。   现在先不谈这东西的来历吧,只听芙莉德的讲述。   .   “很精巧的东西。”我如此说道。   “的确。”她用食指拨动着指针,“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找到这样东西吗?”   “不知道。”我停顿了一下,“……你其实应该早把这个告诉我的,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意思。”   “抱歉,那是以前,那时候我也没有找到罗盘……也没能坐下来和您好好说话。”她并不辩解,“我需要这个罗盘来帮我窥探遥远的未来,还有我所想通晓的秘密,所以我需要罗盘……而且干成某件大事,我必须要罗盘的指引……它还能帮我找到神谕者的位置,我有话必须要跟他说——我需要一个指引,一个路灯。”   听上去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欲言又止。   嘿啊!   男性的怒吼声从我们的前方传来。   此刻的希格梅因和罗兰正处于比武的最后一个阶段——扔掉剑与铠甲,赤手空拳进行摔跤和搏斗,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很少有决斗和比武会持续到第三回合的,大多数的比武,都是在第一回合的马上突刺中结束的。   “真见鬼,你这家伙怎么怎么硬,硬的就像是一块陈年的稞麦面包,那东西可以在桌角垫上足足十几年。”   “你也不赖……喝!”   这是现在的对话,而之前的对话则是:   “剑术不错,朋友,不打算用用你那神秘的手臂吗?”   “没必要,这毕竟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而且我根本不需要那东西,你连我的三招都接不下!”   “口气不小!”   “那就来试试!”   其实听来还算和睦,只是在相互比试而已,那无非是增加气势——就像是街头斗殴时的呐喊和助威。   不过说实在话……我挺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在刚刚的剑术环节结束比武的,这样我们就能赶紧收拾场地回房休息了。   第三回合的两个人才刚刚开始扭打,卸下铠甲,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和灵巧来扳倒对手。   这一场的摔跤应该不会持续太久,而且应该……会很精彩。   我是说……大概。 .   “继续说。”我移回视线,看向了芙莉德,“所以你一直在找它……而现在你找到了,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罗盘还是残缺的,它还缺少最后一个组件——镜面,我也尚不清楚自己的使命和命运,或许只有在我全部找到之时,那薄而纤细的命运之纱才会被拨开吧。”芙莉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完整的罗盘能预测,以及寻找到命运的终点,真实的未来会于那时候显现,指引会像父亲那样领着我前行……但是现在却不行,手上的罗盘是残缺的,它只能触及到十分临近的未来,而且没有镜面,我们只能得到模糊的影像和提示,那说不定会把我们带往错误的答案与彼端。”   “啊……是这样的吗……”我说,“那还有镜面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所以我还需要花时间去寻找。”她苦笑了一下,“那么这样一解释,您应该就明白了吧?”   “我想想看,那就是你们先用罗盘预测到需要从陆路走才能得到好一点的结果,之后才遇到了那个鸽子,才截获了信件,才能够及时赶来,我这样说的没有错吧?”   “正是如此。”   “听上去会是数学家和哲学家们喜爱的逻辑题。”我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地感叹了一句,“你看到了什么?”   “解释不清,但意思理解到了……反正等会我们还要试试这东西的,到时候再细说也不迟。”芙莉德耸了耸肩,“再说说另一件事。”   “嗯。”   “这一次,我特意向道顿伯爵询问了关于恶魔的事情。”她如此说道,“他承认了……他试图沟通恶魔,因此我在他的房间中找到了一些关于恶魔的特殊典籍,而他也直接向我坦言了仪式之类的东西,不过他似乎没有过大的胆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仪式临近完成的时候自主地终结了仪式——用他那个涂满了刺激性草药汁的刀子扎自己的大腿,以此来让他自己保持清醒。”   “果然……都是为了力量的疯子。”   “但他并未真正敢于召唤恶魔,他一直在饮用炼金术师给他炼制的精神药剂,能够避免恶魔对他的勾引,他本人在这一方面要远比那些所谓的巫婆谨慎和小心,因此他查阅了无数的资料,并把它整理在了羊皮卷里。”芙莉德说,“他和我分享了他的研究结果,并和我一起解读了我那本黑皮书。”   那本从废墟之中找出来的不详之书。   我听着她的话,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练兵场上的黄土因为两位骑士的缠斗而飞扬着,下面的仆从正在呐喊助威,烈日阳光洒在大地上,闪射着金色的光,声音和光都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我的感知器官上,周围的一切都十分正常。   我没看到那东西的影子……我是说梅菲斯特。   那个该死的黑影并没有跟我说话,也并未出现在我的面前。   ——喂,我说,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作对吗?   正当我咽着唾沫的时候,他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的心脏一紧,看向自己的侧面,那里只有摇晃在风中的郁金香。   .   “先人找到了某种方式来击溃恶魔。”芙莉德伸出了手指,在我的掌心里比划着,“一种相当复杂的方式。”   “你说。”   “每一个恶魔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而一个特殊的存在则会有一个相对应器具,一种特殊的魔力钻石——这种宝石可以把恶魔赶回他的老巢去,但是它是相对应的,一个宝石只能对付其中的一个或两个恶魔,对付上其他恶魔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大的强制力了。”   “这样的话……还真是有够麻烦的啊。”   我早已明白对付恶魔是一个漫长而困难的过程,被这玩意儿赖上就得有和它死磕到底的决心。   但是我的内心里还有一个细微的想法……   或许我暂时……不需要对付这个恶魔。   我现在还没有把自己的灵魂烧掉,珀伽索斯也在我的身边,我应该先去对付那近在咫尺的威胁,而不是把重点放在对付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此外,恶魔一旦附身,是十分难以被驱散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恶魔被驱散的情况只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宿主本身的死亡,届时恶魔将可以继续他的猎魂之旅;第二种情况就是恶魔取走了宿主的灵魂,宿主变成了行尸走肉,彻底沦为恶魔的仆从,到那个时候,恶魔也将离开那个躯体。”芙莉德轻声地说着,如同念着咒语,“摆脱恶魔的方式,也就只有从灵魂中剥离这一种方式。”   灵魂剥离……恐怕只有痛苦。   “其一是用那种钻石,第二种就是用一种纯净的神秘匕首,被那东西刺中可以短暂地剥离人的灵魂,而上面刻着的神秘之耀可以直接把恶魔的灵魂赶走。”芙莉德语气严肃地询问了我,“你知道你身上恶魔的名字吗?”   “梅菲斯特。”   稍有迟疑,但我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记得它大致的模样吗?”   “大概……我大概能描述出他的形态。”   “好的,有这个消息,我就能找到对应的东西,如果实在不行了,就去找献祭之匕。”她说,“只要有名字,就有对应的资料……也就会有对应的驱逐钻石。”   “这或许也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我长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治理瘟疫一样,不是吗?”   .   在我们结束谈话的时刻,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红蓝两方的骑士都拿起了自己的头盔,朝着我走来。   “好啦,谁才是最后屹立不倒的那个人?”我看着逐渐走近的两位骑士,起身迎接着他们   “算平局吧。”两位骑士如此说道。   “啊……那我该把奖赏给谁?”我摊了摊手,挑起眉毛。   “不需要别的,若是能赐我们一些酒钱……”   “自己去拿。”   在希格梅因单臂扶肩的时候,我用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呃……殿下……不不不,大小姐,这好像不太合适……”他有些为难地笑着,在我的白眼之中接下了我从口袋里拿出的金币。   “感谢您的慷慨。”   说完他们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说不定会去某个酒馆畅饮一番,就像是每一个比武归去的骑士那样。   “好啦,大小姐,该去看看罗盘的指引了。”   芙莉德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嘴唇微微上扬。   .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插曲 罗盘的预言   插曲 罗盘的预言 .   “我是因为……某个东西的召唤,为了躲避……啊,这么说或许真有些丢人,我害怕那东西对我的呼唤。”我说,“一旦被那东西看到,我感觉就会变得很不好……”   “那是什么东西?”   “某种难以描述的存在。”我叹了口气,“就算你这样问我,我也没法向你表述。”   “只要离开王都,那种感觉就会变得越来越遥远,直到完全消失。”我说,“至少让我离那里远一点,那玩意才触须总不能伸到这里吧?”   她抿着嘴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东西在王都的地下很深的地方,就像是一棵长满眼睛的巨树,但更像是某种特殊的,有血有肉的东西。”我描绘着那东西的形态,“我想多等一段时间再回去,她很实际上虚弱,在那里……”   “您会被那个东西召唤?”   “我以前和她做了一笔交易,我获得她的力量,而血液里被种植下她的种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她最爱的孩子。”我压抑着咽喉深处的恶寒,“我的理智会被她牵引,那个名叫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古神。”   “您打算怎么办?”   “管他的,先缓缓再回去。”我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说,“我还有很多问题要从那个东西的身上了解才行,在这之前我得远离那个地方,只要在王都里面,我就能听到她的声音。”   “您不是她的‘孩子’吗?那应该……”   “原本她不是攻击我的,但鬼知道我触碰到了她的什么东西,导致她一下就像发了疯一样地攻击我,总之……说不定下次过去她还是会把我用根须扎成串。”   “麻烦事还真是接二连三地来呢。”她也无奈地笑了起来。   “但总得面对。”我如此说着,伸手推开了房间的门。   “勇者的十二个试炼嘛。”   “别说了,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在聊天中,我和芙莉德一同走入了一个房间之中。   这是个城堡之中的小空房,只有几个椅子和一个方桌子,还有一些裹着杂物的干草堆,空气里的灰尘味很重,角落里结着花蜘蛛吐成的网,我猜这里应该是个杂物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古神的事情之后再谈,说实在话我对她也是束手无策。”我说,“就让罗盘来给我一点指示吧。”   “当然可以。”她和我一同落座,也懒得擦椅子上的灰尘。   现在我们一心只想着罗盘的预言。   就像是迷途者渴望遥远的北极星。   现在正是需要方向与指引的时刻。   .   “希望这个城堡里没有讨厌的虫子。”   如此说着,我伸出腿,一脚把门踹关上了。   “防备有心。”她从怀里拿出了罗盘,一字一顿地说,“但仍然逃不过监听。”   “但是最基本的门得关上。”我说,“这东西毕竟贵重,总不能就这样敞开大门吧?”   “也是。”她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指针。   “这东西怎么用?”   “用手指按住边缘的按钮,然后拨弄一下指针就可以了,原本是不能使用的……也是在托伦那边查到了一些线索才找到的方法。”她解释道,“但是因为没有镜面,所以得到的信息和画面是模糊的,而且不会给出解释,甚至于会给出虚假的提示……您应该知道我说的意思,或许这一次所指的是错误的,但也有可能是真实的……必定是模糊的,或许只有一个画面……”   “我知道了。”我吐了吐舌头,“又是看缘分的时候了。”   “呵……”她咬着自己的拇指,微笑着。   “虽然不知道能读懂多少,但至少给我看看吧。”我如此说着,接过了她递来的罗盘,“来……让我看看……”   如她所说的那样,拨动指针,按住按钮……注视着那绘满图形的表盘。   那纤长的指针在下一刻开始围绕着那些画面飞驰。   “看着它……屏住气,不要分神!”   .   第一次的指针,停在了火焰的标识之上——   橘红色的,如同海浪一样摇晃着的巨大火海。   平民的房屋在燃烧,教堂的屋顶被燃烧到垮塌,熔岩一般炽热的局势在街道上滚动着,滚滚的烟尘覆盖着整座城市,灼烧产生的黑烟被强风卷起吹动,仿佛能遮天蔽日,夜晚的天空也被火焰所点燃,蓝色的天空之中,由紫色的光带,分割出两块截然不同的色彩,如同宣告终末到来一般华美的天空,我仿佛能够听到在那火海之中的惨嚎之声,无数的人在这火焰之中葬身。   啊……我看到的是……   覆盖王都的冲天大火。   就像是龙炎,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第二次的指针,停在了宝剑的标识之上——   停住视线,在那高耸的方形平台上,在那排列着数十个石柱的神殿门前,我看到了一个拿着战旗的女人,她注视着茫茫的火焰之海,身上布满了伤痕,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屈服,而是准备再一次地战斗,投入到拯救居民的工作之中。   但我却看不清楚她的脸。   第三次的指针,停在了野兽之上——   在那烟雾之中,我看到了巨大的,无可名状的野兽。   高大,可怖,长而可怕的手臂,畸形的下半身,灰色的长毛发,巨大的长角,尖锐的爪牙,在烟尘之中高大得如同一栋房屋,无比恐怖,而且无可名状,它的每一次攻击都会有人惨死,每一次扑击都会有房屋倒塌。   而且……不只是一只……   还有一只……   第四层的指针,停在了毒蛇之上——   不只是那个握着军旗的女人,还有另一个人……   但当我等待着更多信息的时候,那画面,戛然而止,而后如断电般破碎。   ——   我大概是“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意识也从那错乱的画面之中回归了。   王都……陷入了……   火焰之中……   被预兆着的……毁灭。   “预言……只是预言而已,是一个未来的镜像。”   将预言的推算和内容也推算进去的预言,或者单纯依照当前的轨迹预演了的故事……因此……此为预演,或者注定了的,无法改变的结局,或是现在奋起,尚能得得到救赎的故事。   作何选择,作何改变。   被揭露了此等景象之人的选择。   或许不为即可改变,或许拼尽全力的战斗也被划入了预言之中,指向的真实因此而变得摇摇欲坠。   到底该如何选择?   是听从那毁灭的召唤,还是奋起抵抗。   但是……   但凡是见到毁灭命运的人之子,都不会坐以待毙。   命运和未来会因为预言而改变。   因为预言已经昭示了未来,而人得见了未来,所以他们奋起抵抗……   未来在预言昭示的瞬间被改变。   是啊……因为被见到了,所以再一次看向那里之时,那个所谓的未来……是否已经被改变了?   每一次窥探……每一次改变。   未来……会如何呢?   因为啊,人是不会屈从的。   会拼尽全力地去改写……即便是已经定好的未来。   所以……   这模糊的未来……会是终点吗?   永不停息的,涌动着的未来漩涡。   ……   “我……明白了。”我颤抖着双手,把罗盘放到了芙莉德的手上,“或许我该做点什么了。”   “嗯。”她看着我,轻轻点头,“您看到了什么?”   “被毁灭的王都。”   “……”   “真是毁灭之路,不是吗?”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二章 城堡之中的遗留物(1)   第二章   城堡之中的遗留物 .   1 . ——   致敬爱的王姐:   在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现在应该正在前往托雷多的路上,接管圣骑士的任务全部都交到了我的手上,那是一伙儿狂信徒,而且一个个全副武装,摄政王很重视这个——当然我想,国王也会很重视这个。   这件事情需要很妥善的处理,我不得不提前往托雷多走,那个行政区其实距离教皇国很近,大概也就相隔一个冈瑟一个库玻,而且那里曾经是宗教的中心城市,因此有很多的宗教艺术品和建筑物。也难怪那里会有那么多教区的人,也难怪圣骑士团会选择那座宗教古城来作为落脚点。   教宗的谕旨是要我们接手这群背上插着教典和大葱的“圣骑士”的居住和饮食,还有临时的,在城市里面的安置和安排,因为人数相当之多,所以需要引导,毕竟都是全副武装的家伙,一旦骚乱起来,就会有十分严重的麻烦。   题外话,您可以再去那里看看,因为整治,那里很少有人在往街道上撒石灰粉了。   这一次过去,或许要在几个月以后才能见了,我希望这一次能快一点完成,至少得赶上夏季的狩猎——噢,您应该还记得吧?初夏的狩猎活动和盛夏的狂欢节,真希望我能及时赶上,如果您想要举办春季狩猎,也请给我寄一封信,我会把我最好的骑士派过去的。   ……   说实在话,我也没有想到,会是那个卡尔德舅舅被指定为摄政王,其实原本我觉得父王是会被选你或是总管来临时主持朝政的,那样会远比卡尔德舅舅稳妥,也不知道父王究竟是打算干什么……   大概吧,这段时间宫廷里面可能会有很大的变数,我知道有几个人正在酝酿阴谋,不过还尚不确认,总之……您也得关注一下宫廷里的近况,保护好自己。   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我会派人给你送信的。   ……   这曾经是您的城堡。   您原先呆的最久的,也就是这座城堡,而并非王都的那一个,这也是您长久以来的大本营。   您花了很长时间留在这里,而并非一直留在王都之中,为了躲避一些斥候的探查——我觉得您就是这样想的。   而且您似乎也在为某件事情做着准备。   秘密需要被隐藏起来——   实不相瞒,在接管之时,我几乎是明抢下了这块地方,而把最富饶的那一块留给了莉莉丝。   我希望能保护您的秘密,所以才刻意拿下了这块地方。   您的秘密……我不希望其他人知晓……   啊,说来也惭愧,我也的的确确地找到了您的秘密所在。   但我会守口如瓶地保密……至少我是站在您这一方的人。   ……   至此,希望您能尽快接管这里的一切事物,包括,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衣柜,还有每一个门锁,甚至于每一个砖缝。   它们都属于您。   您的弟弟,索瑞利安。   ——   (省略号部分则是具体事务的安排,在此不进行列举)   我一口气读完了那封信,把信封里的那几张摘抄着冷笑话的小纸片抖了出来,若有所思。   现在的我独自一人站在卧室的窗台边,身边则是没有被子和垫子的床铺,桌面上也是空荡的的,连一张纸或是一本书都看不见,不过房间倒是一直有被人打扫,面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索瑞利安一直没有入住所谓“领主的房间”,而是一直坚持住在隔壁的卧室之中。   这个家伙……   我有些泄气地解开了头上的缎带,背靠在了窗户边,咀嚼着他信里的内容。   首先,他完全归还了这个城市里面的东西。   第二点,他知道我留下的秘密。   第三点,他站在我这一边。   如此的话……那他留下的东西应该不止这么一点点,这封信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偷看,而特意没有点出那些核心的内容。   也就是说,如果他真的知道的话,那他可能还留了另外的信息在这个城堡里。   但是他藏起来了,只给了我一丁点提示。   砖缝……吗?   而且他一直没有住在我的房间,也就是说我这个房间里反而不会有他藏起来的东西。   “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拍了一下脑袋,立马跑到了索瑞利安曾经住过的房间里,锁上了房门,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东西。   找暗格……他应该还留着这样的东西。   重点是暗格……我猜会在衣柜的后面。   我把衣柜搬开,而后把手伸进了衣柜的后面,果然摸到了一个暗格。   小心地摸开暗格,我弄出了一封信。   但是等一下……这个信件是崭新的。   我用手摸着上面的火漆印章,它似乎是近期才被投入到这个小型凹槽之中的。   稍稍思考了一下,拆开了它。   ——   往地下去,您应该都快忘记了吧?   就在那个地方,都在那里。   ——   一段极其简短的话,笔迹十分工整,而且和刚刚那封信的笔迹一模一样。   是索瑞利安给我留的。   “地下……”我把那张信纸重新放好,而后揣到了怀里。   我想想看……地下……   不管了,先去下面吧。   这个城堡应该有地窖之类的地方。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二章 城堡之中的遗留物(2)   . 2 .   每个城堡的地下总有这么一个部分,大概就是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之下,入室的大厅之下,总会有那么一个特殊的地方。   这个部分来源于城堡建设的额外空间,也就是在外框的地基之下,还留有一部分空间,那一部分空间当然也不能闲着,大抵就由着地基的边缘砌墙,把下面的空间再次围起来,就又是一个不小的空间了。   那地下的设施,一般都有几种常用的用途——地牢,秘密通道,仓库,研究,以及存放黄金。   一些城堡的地下设施则就是这样使用的,而很大一部分则被用作地牢,一类地牢也就如我刚刚所说的那样,就建在城堡主城的底部,而另一部分的地牢,则会单独开拓出一块地方,重新单独设立一个尖塔,作为地牢或是监牢来使用。   而城堡的排水系统,除了王都那里之外,大都不会和其他的民居相连,城堡的厕所大都建在高处,在如厕的洞口下方,就是贴近城堡的陡峭岩石,那是来自一部分依山而建的城堡的,属于自然的遗留物,至于单纯从平地建起的城堡,则会用长木板来做缓冲。   回到正题,事实上,关于城堡地下区域的开拓,可不止刚刚所说的那么浅显,有很多领主不满足于上层建筑的华美,甚至于花费大量的资金来单独开拓地下要塞,在地下建立出一块不亚于上方城堡的建筑;另外一部分领主则花了很大的功夫,把地下改造成了一个迷宫般的庞大建筑群,随时准备从这个建筑物里脱身,据说所发现的,距离最长的城下通道,终点居然在城外数里的山头之上。   除了迷宫之外,还有某一类专门用于满足领主施虐欲的特殊牢房地带,每一次去往那种地方,总是能够搜出一大堆生了锈的铁处女,甚至于有些发霉的枷锁和镣铐,以及一些特别的东西——长条形的,类似于把刀片束在一个木片上的,类似于利爪样式的东西。   这些领主还真煞费苦心啊……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这座城堡的下方,或许也会有一些比较有趣的东西。   . 3 .   我怀揣着那封索瑞利安留给我的信件,急急忙忙地下了楼,如他所说的那般,一路到了城堡大厅的一层。   希格梅因和罗兰出门喝酒,尚未回来,芙莉德和伊丝塔都出门逛街去了(主要是伊丝塔爱玩),说是要在这个城市里多走走,她们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因此也想多领略一下这座城市的风貌。   其余的仆人和佣人正在打扫着庭院和大厅,一部分人应该暂时回去休息了,城堡里面的人并不多,的确,有的佣人和女仆只会在我这里做半天的工,而其他的时间,则会到镇子上的其他地方做另一份工,又或许是就地在家中做一些简单的缝纫活儿,然后弄到街上去卖钱。   其他的骑士带着他的侍从们走了,提着重枪,把自己的大勋章挂在胸前,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勋,大概就像是这样,骑着高头大马,到城外打猎去了(我实在是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有给他们这样的权力去打猎了)。   还有少许哨兵一类的人,他们大多在城垛上走来走去,有时候还会聚在一起蹲下,手指蘸着一点儿灰黑色的鼻烟,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的鼻孔里面塞,然后倒在用于堆积草料的长毯上,望着今日明媚的天空,不时地发出顺畅而惬意的呼吸声——或是呼噜声。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错,适合散步,比武,打猎,突袭,还有睡觉。   说真的,这才是我印象之中的,和平时期的城堡下午。   啊……这才像一个城堡的样子啊。   等一下,或许现在是个机会。   “嗯……让我想想看,现在正是人注意力没在我这儿的时……”   感觉现在是个好机会……趁着没人注意……   如此想着,我放慢了脚步,趁着他们都在忙活的时候,打开了大厅侧面的一个房门,悄悄地溜了进去。   我记一个仆人在我刚来的时候说过,这个房间往下走,就是城堡的地下了。   入口就在侧门的回廊里面,我可以从那里直达地下。   我差不多也快忘记自己以前的事情了,就算是这座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堡,我也在记忆中找不出半点与之有关的东西,无论是曾在这里做过的事情,还是这个城堡的构造,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能记起来一点东西就好了,那样真能帮我省去不少的麻烦事。   至少我还能有点心理准备。   .   出于一些考虑,我找了个提灯,往油瓶子里面添足油,点亮里面的灯芯,拿着它,一同带了下去。   面前的,是一条通往下方的漫长走道。   灯芯上的橘色火光能给我一些心安的感觉,或许因为那个该死的艾洛伊兰·布蕾达尔和她的地下宫殿,我对灯火熄灭之后所产生的黑暗与空寂有着近乎窒息般的畏惧,若是在遇到那种骤然变黑的情况,在脊背爬满恐惧和不安之余,恐怕也会令我爆发出某种不可思议的暴力吧?   给自己打了打气,我拎着提灯,着下方迈步而行。   这是一条相对敞亮的长廊,弧形的穹顶就像是山洞一样一层穿着一层,像是王都之中的某条高低起伏的巷道,蜿蜒向遥远的彼方。   这里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风与沙行走的声音。   光源不止来自于提灯和入口上方的光照,地下一层由于比较浅,因此在较高的地方开了一些个小洞用于通风换气,不至于让这个地下设施里堆积起过多的有毒气体,今天是阳光普照的日子,所以内部因为一些光线而显得比较亮堂。   下面的房间有一部分堆放着杂物,有一部分则安放着武器和粮食,还有单独的审讯室和空荡的牢房,它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灰尘从小孔中慢慢飘入,在日光中散着鳞片绒毛一般的光泽。   我屏住了呼吸,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唯恐打扰此地的安宁与静谧。   就像是害怕惊醒留在此地的英灵。   .   这一层似乎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很可疑的点,算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索瑞利安把到底提示弄到哪里去了?   我在尽头处的房门前踌躇了一下,而后迅速地推门而入。   也算是因为他给我的某种提示(或许是我的熟悉感在作祟),我寻到了墙缝上的某个开关,推开了石墙的一侧,找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这个通道似乎要这一层深得多。   “这里……”我摸了摸怀里的钥匙串,“应该可以进去吧?”   .   一个接一个的,上了锁的门,而我也因此而不得不经常停下来找对应钥匙开门。   越来越往下了……   光明在远离我,空气逐渐变得寒冷,就像是在王都的下水道里那样令人发颤,只是这一次,至少没有那种被召唤的焦虑感和恐慌感。   而当我打开这个地方的第三道门时,在流动的光晕之中,迎接我的,是一大层荡漾着的液态物质。   是水?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举高了手上的提灯,相当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在类似修道院走廊的大量环形的拱顶建筑物之下,是如同洪水过境所遗留下的那种未褪去的潮水。   墨绿色的水纹荡漾着,让我不禁皱起了眉毛。   都到这个份上了,再苦再难都得上……   “水……”我有些嫌恶地拎起了自己的裙摆,尽管很是不情愿,但我还是小心地迈出了腿,朝着水所淹没的地带走去。   水越来越深,从原先的脚踝,逐渐涨到了小腿肚,再从小腿肚逐渐涨到了大腿中部,我不得不把裙摆   “真见鬼了!”如此咒骂着,我十分干脆地退到了岸边,把最外层的那层裙装脱了下来,然后十分无奈地把内圈的那层衬裙和内衣放下了下来,反正这东西迟早要被浸湿的。   这里并不是下水道,这个城堡的排水系统十分单一,只有一个单独的洗澡间,而那下面的水管则直排到护城河里面,按理说这里不该有这么多的积水才对。   这些水都是从哪里来的?   如此思考着,再一次地踏入这该死的沼地。   . 4 .   地下的构造类似于一个广场,或是某个特殊的平台,四面都是四四方方的,就像是古罗马时期的那一类的建筑类广场,长满苔藓的石柱因为高度而逐渐有了朝着四个方向伸展的石片装饰,最终在屋顶那一带连成一片,在保证了美观度的情况下,也维持着这个地下洞窟的稳定性。   这里面的水虽然说是墨绿色的但却并不脏,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臭味,反倒是有一种很浓的灰尘味,就像是石灰粉和石英粉末的结合,有些呛人,会让人不停地挠鼻子。   从地质学上来说,这应该是某条地下河流的水,或是来自某条溶解了大量矿物质的溶洞,只有地下河的水才会有这样的质感。   无论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这条河流的水横穿了这个地下区域,我甚至能够看到在里面游动的盲鱼。   .   “真见鬼……冷死了。”我能感觉到我发颤的膝盖,这条地下水的水温相当之低,估计在这里待久了,我的整个膝盖都会被废掉。   已经在这里逗留了接近一个小时了。   要不先回去吧……反正这东西也跑不掉。   如此想着,我回身准备上岸,但就在那一刻,在某个高台的阴影处,我瞅见了一个嵌在墙壁里面的木箱子。   “就在那里。”   我欣喜地再次下水,不顾水花溅到脸上之时的不适,朝着那东西快步走去。   在那个箱子里面,我找到了一块从正中央被劈开宝石,以及一个泛黄的厚本子。   这东西就是索瑞利安所要提示我的——   我也不顾这寒冷的河水,急忙地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借着油灯,我可以进行阅读。   里面的字迹是我的……这是我的笔记本。   —— 笔记摘录一:   王都里的确是有一个恶魔,我找到好几位大师,来为这个城市占卜,他们一致都指出了,整个王都里有一个恶魔,而当我让他们指认恶魔的时候,他们却指向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人,而当我换了一批自称会通灵术的大师之后,他们指认的却又是另外三个不同的人,而我再询问他们恶魔有几个的时候,他们却又只说王都之中仅有一个恶魔。   这着实令人费解。   —— 笔记摘录二:   政治上的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理想了,该死的恶魔,这家伙能控制人心,肯定是它在搅局,若不是父王的英明决断,恐怕又会是纷争。   得赶快找到它……它就在宫廷里面,就在某个人的身上,但我却没有好办法确认。   那东西就像是野狗一样,把自己的气味搞得到处都是。   我某一天,能够感觉到那个东西的存在了,那东西距离我非常之近。   就像是附着在了我的后背之上。   —— 笔记摘录三:   我试着去对抗了一下它,但是收效甚微,倒不是从肉体上的抗衡,而是某种心理意义上的抗衡——那就像是某种灵魂上的交流,彼此对视,心灵之间就能擦出交流的火花。   就像是相隔虚空而对望,但不曾停歇的,心智之火花。   我试着与其交流,但得到的仅仅只是暴戾的吼叫。   这真令人难堪。 ——   笔记摘录四:   很快它就走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能够永远地远离王都,这样我就不用来对付这虚无缥缈的恶意了。   但它只是远离了我,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它仍然在王都之中……   我有一个疑惑,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王都之中的?   —— 笔记摘录五:   我找了一个人,她是阿梅莉雅,是教会的一个主教,那是一个人向我介绍的,据那个人所说,这个女人拥有某种神秘的方法,可以让我有非凡的力量。   如果要对付魔鬼,光凭人类的力量是不够的,我还需要其他的力量来与之对抗。   但在那之前,至少得让我把人类的方式试个遍吧?   ——   我原本还想继续往下看的,但自己的膝盖早已经没有了知觉,为了防止后面出现大问题,我急急忙忙地上了岸,拧干衣服,穿上裙装,急忙沿着原路返回。   艾丽娜的手记——   里面就记录着我想要确认的事情。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三章 关于恶魔   第三章 关于恶魔 .   1 .   “这一次的译本还带来了另一条信息。”芙莉德翻开了那个黑皮本,打开活页上的环形铁丝,取下了上面的草稿纸,“关于这个被记录在案的家伙……我现在知道这他的真实名字了。”   “名字?”   “就是恶魔的名字。”芙莉德解释道,“恶魔或许会口吐无数如毒蛇一般的谎言,但唯独不会在他们的名字上撒谎,他们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名字说错,更不会说出错误的名字。”   “魔鬼的名字……很重要吗?”我笑了一声,“他们还真是个奇怪的存在啊,居然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如此认真。”   “一个魔鬼对应一个特殊的名字,也就是他们本身的名字。若是知道恶魔的名字,就能够知道他的一切信息,也就能知道他的特点,以及对付他所需要的东西,所以……对付他们,最先要知道的,就是他们的真名,因为他们虽然并不会在自己的名字上说谎,但却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掩盖自己的名字。”   “嗯……”   我和芙莉德此刻坐在空荡的会议室之中,小声地交流着。   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有可以交换的信息。   其他的人都出门了,只剩下几个下仆在城堡里。   我们交流着一旦泄露就会惹上巨大麻烦的东西。   从窗户边缘泄露出的阳光仿佛在注视着我和她,如同裁决者的双眼那般尖锐。   ……   如此说起来的话,恶魔既然会掩盖自己的名字,但梅菲斯特却毫无顾忌地把他的名字暴露给了我,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是说他有十分确定我拿他毫无办法?   .   “你继续说吧。”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间大门,轻声说道。   “他的名字是阿撒兹勒,或者哈兹勒,这两者都可以,如果记录得没错的话他还有至少十四个名号,但最常见最容易理解的就是这两个名字。”芙莉德翻着那个不详的黑皮本子,用指腹抚摸着它的页面,轻声说道,“他代表着绝望,还有罪恶——按照精灵的理解而言。”   我看着芙莉德,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它非常强大,原本是不能通过‘门扉’来到这个世界的,在人类和精灵的合作之下,他才得以抵达这个世界,”芙莉德拨开了耳后的发丝,同时扫开盘在书本上的头发,“很快,召唤者们了解到了他们所做的蠢事——呼唤来了这个极为强大的恶魔。而他们最终意识到了,这个强大的灵体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控制得了的。”   ——   黑色的浓烟在月白色的祭坛上缓缓飘出,身着黑衣的人类祭司和身着白衣的精灵祭司围在这个不详的祭坛周围,用他们那灰白的双唇组织出亵渎的咒语,破裂的手指滴出鲜红的血液,在雕刻的符文上勾勒出艳丽而疯狂的色彩。   伟大的声音在传达。   温热的血流在呼唤。   思维的臣服在等待。   这是最珍贵的诚意。   美丽的供品被放在中央,等待着她的命运。   被撕碎,被吸干。   袖子低垂,长袍鼓起,微风渐渐变为狂风。   雨点从黑灰的云层中滴落,降临在大地上,但植株却因此而越发枯萎,几乎是在瞬息间坏死,仿佛那雨点中吸满了疾病和瘟疫。   灰树山谷的天空被阴暗的色彩所覆盖,如同要坠落,如同要覆灭,如同要坍塌。   然后,祭坛的镇石破裂开,星与月的石板布满了裂纹。   在一声巨响之中,在一声雷鸣之中,那个黑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长着巨大山羊犄角的,肩膀和胸口长着巨蛇的头,是啊……就是那个东西,他们所期待的魔鬼,那个代表着绝望的事物。   惨死的祭司在他的脚下围成一一个圈,它的出现已经吸干了他们所有的生命力与活力,肌体彻底失去了生物体的职能,甚至于老鼠和苍鹰都不会愿意来触碰这样一具尸体,这具冒着不详黑气的尸体。   ——我大概能够想象出那幅可怖的画面。   “之后呢?”我收回了思绪,问道。   “灰树山谷附近的城塞因此而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和破坏。”芙莉德翻到了下一页,“精灵的城市因为这东西的降临而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除此之外还有魔鬼所带来的恐慌,但最重要的是那里的气候被强制性地改造了,就像我们之前去的那样——空气中遍布着可怕的尘埃,那里已经住不了人了。”   回忆起那片山谷,留下的仅仅只是萧索的气味和橘红色的诡谲阳光,红色的花在道路的两步绽开,如同吸满了热血。   怪不得那里会彻底荒废掉啊,在短短数年间变成荒无人烟的废墟。   “这些疯子……为什么要召唤这种东西过来?”我低声地咒骂着。   “为了寻求力量。”芙莉德冷淡地说,“充满智慧的恶魔会让人在瞬间学会知识,通晓百科,或是治疗不治之症,治疗残疾,令年老体衰者重拾青春之时的活力,他们就是拥有如此神秘的力量——只要你愿意献上鲜血和灵魂,他们便会满足你的要求和愿望,比那些在天上的神明实用得多,而且无比慷慨。”   “的确是足够慷慨啊。”我脑补着画面,耸了耸肩,“慢慢地满足自己的欲望,随后落入恶魔的怀抱。”   “先被恶魔拥抱,而后被抛弃,恶魔是极为喜新厌旧的东西,只有得不到的和难以得到的东西才能让他们有点兴趣,所以那些投身恶魔的人都被无一例外地遗弃了。”芙莉德低垂下眼帘,声音淡漠,“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毫无同情的必要,不是吗?”   “只是满足欲求罢了,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这是算是人之常情。”我喝了口桌上的茶水,“不过也的确没必要去同情。”   “所以说恶魔在某些时候也有信任的可能——在他有所求的时候。”芙莉德把视线重新移回黑皮书上,“继续听吧,接下来的内容也很重要。”   .   恶魔的核心部分则是他们的灵体,相对应于人类的话,则称之为灵魂。   被召唤而来的恶魔的肉身大都十分脆弱,甚至比人类的身体还要脆弱几分,但是他们的灵魂却无比强大,几乎无法在这个世界中消灭。   之前说过,它们的爱好就是猎取人的灵魂,蛊惑人的心智,吞食英雄的灵魂,抛弃背叛加入者的生命——这是他们共同的爱好和趣味。   先寄生于宿主,然后一点点地令其堕入深渊。   还有那些掌管战争的恶魔,他们一旦拿下高贵者(国王或是皇帝)的灵魂,就会开始着手发动战争,就算没有完全拿下,他们也会慢慢地把这个世界引入战争的漩涡之中。   ——就此播撒下混乱与恐怖的种子。   因此,这些恶魔是无法被根治的,即便是把费劲千辛万苦把它们赶回了地狱,只要有人召唤它们,它们就会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成立的教派就散布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侍僧的脚步时而踏入禁地,再次恭迎他们的主人。   它们的灵魂是如此强大,而且近乎无法被毁灭,但基本上都是独立化的个体,如果不出什么大的意外的话,在一个人的灵魂被掏空之前,他们始终只能依附于一个人的灵魂,直到恶魔得到他想得到的,或是他主动离开为止。   “但是这个恶魔和一般的恶魔有很多不同。”芙莉德说着,也缓缓皱起了眉毛,“他的灵魂并不是整块的,而是多个不同的残片。”   “连灵魂都能分裂吗?”我咀嚼了一下其中的意思,询问道。   “召唤之时的仪式据说出了问题,原本阿撒兹勒是无法被带到这个世界的,但是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奇迹’。”芙莉德用手指着纸上的内容,示意我观看,“因为一个祭司的失误,导致了一个神奇的现象。”   我咽了咽口水,听着她的讲述。   “这一次实际上是二重召唤。”芙莉德轻声说,“除了阿撒兹勒之外,还把梅菲斯特带来了。”   梅菲斯特……   就是潜伏在我身体里的那个吗?   我抬起眼,梅菲斯特此刻化作了一个可爱的少女,裙摆接近膝盖,倚靠在大门上,一边对着我招手,一边露出暧昧的诱人笑容。   没必要搭理他! .   “原本阿撒兹勒是来不了的,但是却因为梅菲斯特的缘故而强行来到了这里。”芙莉德抿了抿嘴唇,继续宣读着内容,掌心里全是汗水,“梅菲斯特倒是没什么问题,而阿撒兹勒则是因为强制召唤而导致灵魂不稳定,十分容易破裂。”   “……然后呢。”   “恶魔的灵魂,若是毁灭,恐怕得让勇者亲自去地狱的熔炉了,所以他们选择用每个恶魔所对应的方式来封印。”芙莉德说,“据说有一位勇者,就用那古籍上记载的方式,寻找到了能够击溃恶魔的钻石,然后在与恶魔大战一番后,他成功地将阿撒兹勒的灵魂碎片锁到了星之湖底部,尽管只是一部分,但这的的确确也让阿撒兹勒的灵魂力量大大减弱,甚至于剥离了它的知性和智慧,在一段时间里面,他的其他灵魂甚至都无法言语。”   “只有一部分吗?”   “阿撒兹勒的灵魂在战斗中直接破裂开了,分成了几个部分,而勇者也将宝石分割,将它们分别封印——不过失败了。”   “那梅菲斯特呢?”   “不知道。”芙莉德合上了书页,“这家伙据说只是露了个面就消失不见了,他似乎没有阿撒兹勒那么大的破坏能力,而且出奇地安静,几乎什么都没做就没影儿了,临走前最大的破坏就是拆了居民的一个水井……”   在说起这的时候,芙莉德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复杂。   梅菲斯特这个恶魔到底是有多随性啊……   “据说大多数关于这些恶魔的记录,都来自于一位纪元之前的一位贤明君王,所幸的是,有关梅菲斯特的记录是最多的——诸如谎言与欺诈,你可以之后再看看。”   “嗯。” ——   笔记摘录六:   我听闻了很多关于恶魔的信息,发现它们都是从星之湖边上的灰树山谷那一带来的,我想我应该去看看,但是那里恐怕不会让我亲自过去,这可不行。   我需要了解对手,才能与之对抗。   花点时间,寻找一个机会,自己去调查吧。   我觉得我能够在那里找到我所需要的讯息。   肯定有人召唤了……找到那个叛徒!   . 笔记摘录七:   ……   正当我像模像样地看着笔记本的时候,芙莉德掰开了我的手指,有些不讲理地关上了我的笔记本。   “呃……怎么了?”   “听说这段时间的宫廷很不稳定,是吗?”   “嗯,说的是,不过好像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我把笔记本搁在了桌面上,有些无奈地说道,“真是和我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关系了。”她耸了耸肩,“这事情可没人说得清楚。”   “所以我得远离政坛,而且得保持滴水不漏,不然天天都会有人过来找我的茬。”   “逃避可不是好办法,不是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吗?”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为什么不主动回去呢?”   “因为那下面的古神,我得缓缓劲,想点对策,而且宫廷里面的恶魔八成就是阿撒兹勒,这两个东西可不是我一下子就能对付得过来的。”   “不,绝对还有别的原因。”她用手指点着我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   “呃……”   她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让我有些心虚。   “啊……你也知道的,那个妹妹……该不会是喜欢我吧?”我有些为难地调整着自己的话语,“她一直在试着……”   “就像这样?”   “诶!”   在我有些惊愕的目光之中,她俯下身子,轻轻地与我接吻。   柔软的质感转瞬即逝。   “是这样的吗?”她小声地问道。   “呃……是的……不过她似乎……要更主动一点点……”   我老老实实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头有些晕乎乎的呢。”她用手抖了抖自己的头发,而后不由分说地跨坐在了我的身上。   女孩子的体重一下子就压到了我的身上,她因为比我稍稍矮一点,所以这样坐的时候,恰好和我一样高,她还十分调皮地把脚悬在了空中,勾住了我的小腿。   而且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糟糕了,如果我是个男性的话,恐怕马上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吧。   不过换句话来说,正是因为都是女孩子……所以此刻的质感是彼此的,抚慰也将是彼此的。   唔……   “头晕?”我对她的抵抗力相当之低,也就顺水推舟般地询问着她。   其实这句话只是个借口啦……一个亲近的借口。   她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伸向我的小腹下方,身体靠的很近,胳膊上的体温让我的身体也开始渴望她。   就这样,再一次地嘴唇相接,张开齿缝,交缠着彼此。   我也伸出了手,与她十指相扣,身体紧贴着彼此,迎合着彼此的渴望。   轻轻地抚摸着彼此的腰……大腿……慢慢往下挪动。   忘情地……沉溺彼此的温柔。   ——小别之后的重聚。   .   在下一刻,十分突兀地,一个人闯了进来。   芙莉德倒是还好,我的身子在见到闯入者的瞬间僵住了。   闯入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在聊的莉莉丝。   她的表情……好像也……   不太对劲。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四章 不合适的拜访者   第四章   不合适的拜访者 .   1 .   莉莉丝的双眼一直注视着我们,过了许久,才有些机械地走进会议室,反手关上了大门。   她的行动也很僵硬,看上去和我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呼……”   她交叉了一下步子,倚靠在了门上,随后把双手环抱在了胸前,似乎是压抑下了心中的火气,一时间也只是瞪着我和芙莉德,一言不发。   茶色的双瞳倒映出我的身影,有些冷漠,但更多的是恼怒。   其实她的这副表情才是最为糟糕的。   正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果能提前发一点火,我觉得反倒还能够接受一点儿,至少这给了一个能让我心安的信号。   阳光把窗户的格栏投射到了石砖上,红色的椅子反射着白色的阳光,微风吹动窗户边的绛紫色窗帘,就像是摇动起了战斗的旗帜,催动着我们之间的……   战争?   不不不,这真的很奇怪啊,而且如果真吵起来或者打起来我应该帮谁啊喂!   为什么这种喜闻乐见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而且我明明是女孩子啊,另外两个也是女孩子诶!   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经历,完全没有处理的经验。   怎么样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要不是芙莉德一直搂着我的话,我现在肯定是一副抓耳挠腮的丢人模样吧!   怎么办……   因为真要说起尴尬的话,应该是我尴尬,而芙莉德,她倒是有些置身事外的意味,因此表现出的,也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至于莉莉丝的话,完全就是一副抓小三的气势,一副完全不会给人反驳机会的模样。   而我就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种见鬼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些压迫感甚至于比遭遇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时候还要可怕。   而且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单纯地看着……   我明明面对过无比恐怖的场面,但对上此等场景的时候,后背的汗却还是像下雨一样地狂流不止。   这种压迫力……太可怕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再去面对一次古神,也绝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景。   我试着稍稍抬起眼,但一抬起眼就会马上对上莉莉丝锋利如刀的视线,视线一接触,便立马逃开了。   那视线就像是针头一样尖锐。   裙摆下面的大腿内侧也在流汗,不只是因为芙莉德的体温,更多的是因为莉莉丝的目光。   就一次保持着这幅模样,一动不动……   .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率先动起来的……是芙莉德。   她默默地转过了头,继续面对着我,但却并不是我意料之中的那样,原本我以为她会从我身上下来,她……   反倒靠得更近了,原本只是微微隔着的前胸这一下完全贴了上来,压迫感一下子骤增,我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她这是在干什么!?   手指缓缓地抚上我的脸颊,如同珍宝一般地双手捧住,而后把我的脸掰向了她,迫使我一直注视着她。   她一直看着我,目光变得越发柔美,仿佛要把我融入其中。   心中的恐慌似乎都要为了这目光而烟消云散。   接着,她再一次地亲吻了我的双唇,再一次地按住我的肩膀,再一次地深吻,再一次地交缠彼此的唾液。   即便是此等场面,我的防备也被她彻底卸除了,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只想着和她亲热。   快感……力气早已提不起来,能挥动双剑的手臂在此刻连一个柔弱的女孩都无法推开,只能象征性地捏着她的肩膀,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   她没有停下……一直在“进攻”。   我只能发出极其含糊的声音。   而芙莉德则在百忙中侧过了脸,用挑衅一般的目光看着莉莉丝。   或许是她的攻势出了有了一点儿停息,我得以睁开因愉悦感而紧闭的双眼,悄悄地看向了另一边的莉莉丝。   估计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她微微抬起了下巴,俯视着我和她,牙齿咬得咯咯响,但硬是没有把火发出来。   这可不妙啊……这幅表情……   她说不定会立马拿刀把我们两个人都砍死的……   像是意识到了危机,我急忙离开了芙莉德的温柔乡,把头转向了一脸火气的妹妹。   “莉莉丝,我……”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只是……”   “等会再说吧,不差这一下。”她轻声说道,放下胳膊,转过了身,朝着门外走去。   随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而芙莉德也适时地停止了亲热,转而用挑衅一般的高傲目光目送着我妹妹的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   .   等到莉莉丝气呼呼地离开之后,芙莉德收回了脸上的妩媚表情,缓缓地从我的身上下来了。   “真是个让人扫兴的女人。”她皱着眉,有些不悦地说道,“一下子就没兴趣了。”   “这可不是单纯的兴趣问题了吧!”我咬紧了嘴唇,“这下可好,等会我可就难解释了。”   “这不是帮你把围给解了嘛。”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袍,拿起桌上的发带,扎好了自己的头发。   “这算是哪门子解围啊!”我懊悔不迭地拍了一下大腿,“这下可好,等会我可有的受了。”   “怎么了嘛……她毕竟是只是你的妹妹。”   “可她是爱我的……”我停顿了一下,“我能够明白那种感觉……并不是亲情了,而是更加深刻的,属于情人之间的爱意……”   从那次去茶屋起,我就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属于她对我的炽热爱意,那种更为深沉的,更不能为人所知的爱情。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作为男性而存在,所以那种微妙的感情,我能够更为深刻地体验到,感知到。   对啊,虽然依旧是少女了,但那种男性的经验却还是存在的。   芙莉德的表情一下子也僵住了,随后她默默地扣上了自己长袍上的扣子,从门那边溜了出去。   她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劲。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瘫坐在了椅子上,双眼紧闭,思考着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这算是什么事嘛……   . 2 .   在调整好心态之后,我从正门走了出去。   我原本是可以逃避的……不,既然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那就正面应对它吧。   如此想着,我踏入了走廊。   而正如我所想的那般,莉莉丝就在不远处的楼梯口等着我。   她微微倚靠着楼梯的扶手,低着头,栗色的中长发垂在脸颊边,阳光照射到她亮丽的头发上,闪射着美丽且柔顺的光泽。   她一直在等我,似乎有些话要说。   . “莉莉丝。”   稍稍踌躇了一下,我喊了她的名字,而她也抬起了头,看向了我。   那双茶色的双瞳隐藏着涌动的恼怒。   但她也并未过多表露,而只是微微勾了一下手指。   她的意思是……让我靠近一些。   习惯性地朝着周围张望了一下,而后加快脚步靠近了她。   “下午好,姐姐。”在我走近之后,她拎起裙摆,朝着我致意。   “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我小声地询问着她,“毕竟这里离王都和你的领地都很远,你该不会只是单纯过来看望我的吧?”   “我带来了一些事情,只是顺路来看望你的。”她说,“算是两者都有吧。”   “是信件吗?”   “口述也其实差不多。”她叹了口气,靠近了我一步,“要听吗?我大概还有耐心复述第二遍。”   “一遍就够了,亲爱的。”我尽可能地在不经意间安抚她,这家伙要是发起脾气来,我可就麻烦了。   .   “首先是有一份贵族税要上缴,”莉莉丝说,“原本姐姐是没有能力缴纳的,但现在姐姐既然有了领土,那就要向国王纳税,这是卡洛曼国王订下的旨意,就算是换上了摄政王,也必须严格遵守。”   “这个我应该可以做到,没有问题。”   “那到时候派遣人过去交纳就可以了。”莉莉丝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也不太愿意交这笔钱,也真是的,明明局势都这么动荡了,还得罪贵族……”   满满的埋怨口气。   “我知道了,还有吗?”   “商会通过了一部分法案,他们可以在城市里享有更多贸易权,而姐姐的格洛斯特还没有成立商会,过段时间他们就会来,还请做好准备。”她说,“此外还有个炼金学家,要我引荐给姐姐吗?”   “当然可以。”   “最近姐姐最好去教宗那边购买点赎罪劵,过段时间就是教宗的生日,如果这样做,姐姐恐怕就能显得更加……怎么说呢,更加有信仰吧。”   “嗯。”   “还有一件事,就是舅舅……不,现在应该说是国王陛下,他令我归还姐姐原先所属的那片封地,我这边的话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账目,之后才能归还属于姐姐的那片土地。”   她的说法和索瑞利安的做法差不了多少,应该不会忽悠我。   “呃……大概要多久。”   “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她摊了摊手,如此说道。   “好的,下一条。”   “最近有些公爵可能会发动起糟糕的叛乱,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希望我能和姐姐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莉莉丝说,“至少我们组成临时同盟。”   “没问题。”   虽然如此回答,但我的脑中一晃而过的,却是艾尼克希亚的脸。   说实话,我觉得她在这一方面更值得信任。   “嗯。”   “就这些事情吗?”   “差不多了。”她双手交叠,用大拇指摩挲着另一只手指的食指指节,“而且很顺利。”   她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但是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啊。”   在下一刻,她的身影突然靠近,用力地推了我一把,让我背靠在了墙壁上。   “姐姐啊,”她又像在王都城堡里那般,把我按在了墙壁上,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爱意如火,而是充满威胁意味的注视。   “妹妹……”   “且听我一言吧,姐姐,别跟那个叫芙莉德的女人走的太近,你会吃到苦头的。”她压低声音,说着像是忠告的话,“而且……拜托了,算我求你,不要再让我看到那种事情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在单纯地劝告着我。   “为什么如此……”我与她对视着,“”   “因为你是我的……”她一字一顿地说,旋即又像是意识到了某些东西那样,急急忙忙地改了口,“你是我的姐姐,就这样。”   她放开了我,再一次地,深情地凝视着我,而后转过了身,沿着楼梯离开了。   鞋跟着落的轻响渐渐远去了。   我有一种预感。   这份无法被认可的,不伦的爱意,会左右某个事情的结局。   —— . 3 .   “居然……居然!”莉莉丝坐上了返程的马车,一上车,便怒不可遏地捶打起了马车的座椅,整个马车都开始摇摇晃晃了起来。   “怎么了,殿下?”驾着马车的男性车夫轻声问道,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了一张消瘦的脸,“消消气,殿下,别伤了身子。”   “没什么。”莉莉丝强行压着心头的火气,回答着车夫,“往前去,这事情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好,谨遵命令。”   在车夫的扬鞭之下,马车拖着方形的车厢,沿着林间小路而行。   车轮因为颠簸的路面而发出脆弱的声响。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一下这夹道两侧的树木的话,其实就能够发现……在这个城堡的周围,还藏着不少斥候式的士兵。   他们既不属于艾丽娜,当然也不属于……莉莉丝。   不过坐在马车上的人似乎也并未在意这些,只是径直地向前开去。   .   “真是令人气愤啊,啊啊啊……果然没办法放下心!”   没过一会儿,她就又开始为刚刚所见的事情而继续发火。   果然刚刚的事情她没法那么轻易的忘怀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啊没想到!”   “早知道那个时候就把她直接处理掉的。”   “居然当着我的面……那是我的姐姐,怎么能让你这样!”   “而且如果关系这么密切的话,我要是就这样把她杀了,恐怕会惹姐姐不开心啊……”   “好了好了……”莉莉丝也慢慢地调整回了自己的状态,脸上的表情逐渐趋于平静,“又是这样的事情……芙莉德是吧?我会给你安排个好下场的……”   如此说着,她慢慢地埋地了头,发出像是呓语一般的声音。   “姐姐啊……”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浪潮了吗?”   “还有……”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插曲 两个人的酒会   .   借着比武之后的余力,两位骑士——希格梅因和罗兰两个人,离开了城堡,穿过纷扰的街市,抵达了一个酒吧。   或许是未到夜幕降临的时刻,酒馆里的人不算很多,而且并不算很吵闹,桌子大都空着,坐着为数不多的客人,他们大都低着头,也就闷头喝酒,并不多说话,两个角落里开着一个赌桌和一个占卜师的摊位,或许是因为周围过于安静了,就连赌桌都显得极为安静——即便是筹码落到桌面上,声音也和占卜师的低语一样轻。   两个人穿过木桌子之间的走道,找了个桌子,相对而坐。   灰尘的气味,酒水的气味,以及葡萄的香味。   “来些特酿的黑啤酒,记得还弄点泡了绿牙叶子的药酒来,多加一些薄荷叶和盐,还有糖,希望你们这家店子的啤酒比昨儿那个店子的好——那地方的啤酒喝起来就像是马尿一样浑浊而腥臭。”罗兰对着店员比划着手指,而后把手上的钱币拍到了桌面上,钱币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当然不会,骑士大人,本店的东西都是上等货,您一定是碰到黑心店家了,他们经常往臭掉的酒里灌啤酒花叶和香料来掩盖臭味——但是我们店子不会,本店用的都是新鲜而上好的植株。”店员拍着胸脯,奉承话,自吹自擂的话如顺手拈来一般轻易。   “去你的,拿着这些钱,用东西来说话。”   店员鞠了一躬,把那几个钱币收到了帽子里,跑到店铺的后台去了。   .   没过一会儿,店员就用那木头的圆形木托盘带来了他们所要的酒水,把它们挨个地放到了桌面上。   相顾无言,而后慢慢斟满了杯子。   在沉默之中的饮酒。   希格梅因抬起了头,咽下了咽喉里的酒液,注视着罗兰。   “我很羡慕你,罗兰爵士。”希格梅因轻声说,“如果我也能想你这样自由就好了。”   “自由?哈哈哈!”罗兰大笑了起来,“希格梅因卿——如果你允许我这样称呼你的话,希格梅因卿啊,要知道,对我来说,骑士正是最自由的职业了。”   “为什么这样说?”   “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主子,可以自由地在宴席上大快朵颐,可以自由地表达忠诚,可以自由地选择争取荣耀的方式,可以自由地,酣畅淋漓地进行战斗,可以自由地选择属于自己的一切,属于骑士的一切——还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守护自己的家人,爱人,国民,信仰,还有骑士的戒律和尊严,贯彻那骑士信条直至身死而止,就像是宣誓之时那样,为了自己的理想和誓言而死。”罗兰越说越激动,甚至于挥动起了自己的胳膊,宛如高歌一般地提起了自己的声音,“瞧啊,我的朋友,这才是骑士该有的想法,这才是骑士一开始所想要的生命,这才是骑士所渴望的生活啊——朋友,我问你,是否如我想的那样,你在宣誓之时,想到的是这些吗?”   “当时我还记得些许,可现在早已忘却得差不多了。”   “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希格梅因卿,不要忘记你是为何而成为骑士的,不要忘记你自己的信仰,也不要忘记你曾经所宣誓的一切——罢了罢了!也没必要多想那些事情,至少得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勇敢地,热切地守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战斗,去抗争,面对那些不义之事,奋勇战斗,就像是一个高洁的战士那样!”他说,“不需要过多的顾忌,至少让我看着你勇敢无畏的那一面,那高洁而勇敢的武士……那才是你,无需要顾忌那些,只需要顺着自己的心,只需要顺着自己所期望的那样,顺从自己的内心,不需要在意那些该死的权贵,不需要考虑未来,更不能够畏手畏脚的,就这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事物——啊,那才是骑士的自由,高洁无比的自由,不是吗?”   罗兰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希格梅因。   “维持自己的本心,不要畏手畏脚,不要为了那些事情而废了自己的信念,更不要为此而变成了小人,作为一个骑士……无需那么多的考虑,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路。”   “啊……在说完这一切之后,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罗兰。”希格梅因长叹了一口气,说,“所以我依旧十分羡慕你啊,羡慕你能如此明白地了解自己。羡慕你能够无所顾忌地寻求自己的大义,能够坚持属于自己的希望,能够如此明确地追求自由,追求荣誉,追求战斗,”   “无需羡慕,我的朋友。”罗兰向着希格梅因伸手,“这就是骑士之名的……真正含义所在啊。”   “谢谢。”希格梅因回以肯定的眼神,与他的手紧紧相握,“我的朋友,谢谢你的开导,我现在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谢谢,万分感谢啊!”   “若是能让你重拾属于骑士的尊严,我费的这番口舌也算是值得。”罗兰落座,仰头痛饮,“那么就不说那么多了,来吧,一同畅饮!”   “好!”   两人碰杯,而后吞下甜味的酒液。   “要听听我之前的传奇吗?”   “我也有故事可讲。”   “你先吧!”   “那……” ……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五章 纷争的起始(1)   第五章 纷争的起始   . 1 .   我捏着手上的宝石残片,这东西看上去没多少光泽,断面十分齐整,应该是人为切开的,这颗宝石给我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我却不太记得它的用途了。   这是我从地下宝箱里和笔记本一同找出来的,应该是艾丽娜以前遗留下来的东西。   宝石的话……让我稍稍考虑一下。   “芙莉德……这个宝石该不会就是封印阿撒兹勒的钻石之一吧?”   “这不正在查吗?”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烦躁,“别那么着急,亲爱的。”   此刻的我和芙莉德正坐在大厅的桌椅上,翻看着各自的资料,试图找到一些重点线索。   我们现在要对付的东西可不少。   “芙莉德,我在想一件事。”   把书本放到了垫着铺着红布的桌面上,我如此说道。   “嗯?”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我。   “我们现在要对付恶魔或者古神,如果同步进行的话,或许会是很大的麻烦,我在想要不要我们优先集中精力对付其中之一,之后再对付另一个。”   “言之有理。”芙莉德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放下了正在查阅着的资料,揉了揉自己的的太阳穴,“同时对付的确是麻烦事。”   “啊……”她如此的表现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所以我们现在优先对付哪一个?”她问道,“是古神还是恶魔?”   “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对付恶魔。”她耸了耸肩,“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以现在的线索和情况来讲,有一件事是十分容易判断的——这两个原本是毫无关联,丝毫不相干的事情,却因为人类,而缠绕在了一起。”   “所以要想解决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必须得从人入手。”   “对,而连接两者的人中,就有您,艾丽娜王女。”芙莉德微笑着颔首,“说实在话,解开您身上的谜题,整个事件就能摸出个七七八八了。”   “我居然有这么重要啊。”   我喝了一口水,仰起了自己的头,望向勾满图画的天花板,不免有些五味陈杂。   “是啊,您就是这么重要。”芙莉德说,“我找到了……那块石头就是对付阿撒兹勒的一部分,那本书上有十分完整的解释,请务必保存好它。”   “我知道了。”   “所以,我想反问您,如果也让你在优先对付的这两者之中选择一个,您会先对付哪一个呢?”   “啊,这是个好问题。”我耸了耸肩,“我会先对付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让你失望了,我觉得这毕竟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   “那还是先按各自的走法继续吧。”她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好吧。”我摇了摇头,“说不定这样还会好一些呢。”   —— 笔记摘录八:   我在灰树山谷的遗迹底部找到了一个遗迹。   那是个被摧毁得稀巴烂的遗迹,但我仍然找到了残留在底部的线索。   是的,我找到了它。   我第一次遭遇了恶魔的低语。   也第一次地了解到了对付恶魔的方式。   该死的异教徒——   就该把他们赶尽杀绝,为什么非要仁慈地对待那些家伙!为什么要对那种东西持宗教宽容?   我必须追求更大的力量,以对付这种该死的东西。   无论代价为何,我都会守卫自己的国家。   无论代价为何……   先从那些背叛神明之人身上找起吧。   —— . 2 .   在莉莉丝唐突造访的一周之后,也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索勒斯带着他心爱的斧头,来到了我城堡的门前。   “来了。”   在听到了敲门声之后,我起身打开了城堡的大门,迎接着一身鳞甲的赏金猎人。   他还是那身打扮,一丝不苟的鳞甲和细致的皮甲,深紫色的厚布料盖着他的脖子和裤脚,皮靴上沾满了雨天的泥水,褐色皮手套上的污渍仿佛永远无法洗濯干净。   因为阴雨,他披上了一件皮质的披风,雨点在他的外套上结成类似于绒毛的痕迹。   他打开了自己下颌的护甲,发出他独有的低沉声音。   “索勒斯,来了。”   有些歧义的对话,但在这个赏金猎人的身上,这样的对话反倒显得格外正常。   我朝着他点头,示意他进屋。   赏金猎人也微微颔首,走进了屋子,把披风搁在门口的衣架上。   虽然他本人有所掩饰,但是他走路依旧是一瘸一拐的,侧腹上的伤口让他一直朝着自己的右侧倒,迈出脚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迟疑……或者说有些不太自然。   他的身体再强韧,也不过是普通的人类,不像我——我的伤说实话现在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而他的状态,估计也就是“不出血”这种级别吧。   在伤势未好的情况下就赶来了……说不定是因为照顾不周,又说不定是闲不住……   再或者是,对我们手头上的事情极其上心。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托住了他的肩膀,“别勉强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地,温和而善意地用手推开了我——他不喜欢被这样照顾。   在听到了我说的话之后,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管他。   芙莉德正好从我的背后走过,在看了一眼索勒斯之后,把挂在胳膊上的篮子放在了桌面上。   而索勒斯则双手合十地给予回应,随后把手伸向了桌上的竹篮子。   我瞅了这两人好一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在搞什么秘密交流。   而当我看向篮子的时候,我看到了里面的,裹着糖衣的茴香种子——我大概记得,这应该是糖果。   除此之外,还有从东方带来的,裹着白色粉末的黄色块状糖,如果没有这些玉米粉,它恐怕很快就会因为空气中的水气而化掉。   说实话……从东方带来的糖果要远比我们这里的糖好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索勒斯要糖做什么?   .   门扉隔绝雨与风的声音,索勒斯在椅子上落座小憩,同时往自己的侧腹上涂抹新的药膏,换上新的绷带。   在这样休息了数十分钟之后,索勒斯从胸前掏出了一张油纸,起身,把芙莉德给他的糖全部包裹了起来,装进了一个小袋子里。   而后准备迈步离开。   我倒是不觉得他会走远,应该只是在附近走走,但是心中的一个疑问推动着我的嘴唇,让我想要向他发问。   他是为何如此急切地来到这里——   “说起来,索勒斯。”我轻声问他,“你是为什么而这样的呢?我是说……你为什么如此奋不顾身呢?”   受了重伤,面对恐怖,但即便如此,依旧要面对那些东西,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吧,应该是有什么不得不做的理由吧,应该是……有一个强烈如火的信念吧。   老猎人停下了脚步,侧过脸,眼珠转动,从头盔的孔洞处窥看着我,此刻他的表情不怒自威,甚至于有几分惊悚的意味。   “为了韦斯利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此回答了我。   “这事情很危险……”我追问道,“是因为他的恩情吗?”   “非常之大的恩情。”   “能告诉我吗?”   “抱歉。”   赏金猎人转回了头,攥着手上的小布袋,走出了城堡。   “你去做什么?”我追到了城堡的大门口,喊道,“可别背着我去调查!”   “有几个小孩子在等我。”   回答的话有些不着调,但却很让人信服。   我忽然想起了一幅画面,那是在出了亚哈森林之外的无名小镇上,那时的索勒斯左右手都藏着糖果,和小孩子玩着小游戏,而后,在离去之时抚摸那孩子的头顶。   他好像……很喜欢孩子。   冷血的猎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啊。   “怪人……”我念叨了一句,关上了城堡的门。   雨不知何时停了,呈现出步入晴朗的趋势。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五章 纷争的开始(2)   . 3 .   雨稍晴之后,地面不再泥泞不堪,面前也不再会被薄纱一般的雨幕所阻挡,灰色的天空也呈现出晴朗的趋势,信使的行动似乎也加快了一些,马蹄时而扎进烂泥里,扬起些许黄色的泥巴。   沉重却无声的马蹄。   农民摘下了帽子,散着头发与草帽上的湿气。   雨后的房屋,色彩似乎都黯淡了不少;沾满水的潮湿田地,小麦的上端低垂着头;躲在马棚的客商,裤脚沾满了泥水。   阴雨所带来的暗沉并未退去,或许需要等到阳光普照之时才能填充上新的色块吧。   谓之凄清的细雨——   疾驰的马奔过,树叶上残留的雨水因为微风而下坠,滴入到池塘平静的表面上,泛起些许浅薄的波纹。   风的气味,空气中的灰尘被涤荡,原本沉重的大气正在慢慢上浮,就像是远离的乌云那般缓慢。   我十分干脆地把桌子摆到了大门前,就像是自己的前生那样,把椅子也搁在了门前,翘着二郎腿,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圆形的鼻烟壶,但并不用鼻子去凑,只是把它放在手里把玩。   桌上沏着红茶,说实话不算很香,也着实有些涩口,但却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至少现在,我也依旧习惯于饮用烧开的热水——而这个国家的人少有这样的习惯。   我半开着门,护城河边上的吊桥也放了下来,现在又不是打仗时期,何必管这些呢?   况且我还想看看外面呢——   “哎呀。”我放下了手上的鼻烟壶,把它放到了桌面上,望向了远处,“好像是王都的信使来了。”   奔马就朝着我的城堡而来,穿过城市的所在,沿着蜿蜒的道路快速向前。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   几乎是在几个照面之间,它就已经穿过了城堡前方的林间道路,抵达了我的门前。   “有您的信件。”   背着大布袋的男性邮差从马上跳了下来,在里面找出了我的信件,把它递到了我的手上。   “谢谢。”   “愿您的今天也一帆风顺。”他脱帽致意,而后迅速地跳上了马背,策马返程。   马蹄声逐渐地远去了——   .   这封信的寄出者是阿尔弗雷德,这位老管家字写得方方正正,就像是他高挺着的衣领。   说实话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的亲笔信,算是有一些好奇吧,我来来回回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阿尔弗雷德与我们的不同之处。   他是半个左撇子,换句话说,他左右手都是能写字的,和希格梅因那个单纯的左撇子不同——我只是在说吃饭和写字方面,战斗时,希格梅因的双手都可以并用,只是因为那钢铁的手臂不太适合书写和拿叉子而已,毕竟是钢铁,关节会有些不太灵活。   所以说虽然内容相差无几,但若是写起连笔的话,那如被压倒的,如同麦浪一样齐整的文字则会倒向和右撇子完全不同的方向。   嘛……重点是内容,也不必多管我这些无意义的观察了。   .   阿尔弗雷德是相当于是我留在王都的,在看守我那个城堡之余,也是为了协助我监视城堡以及王都状况的,他也会向我输送一些重要的情报,这样也能让我早有防范。   他会比我更早,也更敏锐地察觉到阴谋的存在,然后将它及时地转达给我。   我信任这个老管家的经验,信任他因为年岁而日益累积的能力,他经历过的事情远比我的多,如此这般的话,就完全将这个事情托付出去吧。   “让我看看……”   阿福写的东西并不多,倒是有几分例行公事的意味了。   .   其一,韦斯利的身体好了不少,很快就能够下床活动了,而且他因为变形而产生的副作用也基本得以消除,有时候在半夜,他也会自主训练他的意志力和控制力,这着实是令人可喜的内容,但是卡雷斯的身体却一直有问题,老身觉得这并非是单纯的疾病——他看上去精神萎靡不振,虽然理智和神思一直都处在稳定状态,但却无法提起自己的力气,只能进行简单的活动,更别谈战斗了,我觉得他或许是患上了我们没见过的慢性疾病,又或许是被什么东西诅咒了,他有时候会说很多神神叨叨的话,似乎是有些着魔了,老身希望您能看看他。   一半是好事,一半是坏事。   韦斯利不需要多担心,但卡雷斯从我们将其带回城堡起就是这幅日渐衰落的模样,这着实让人有些担忧,或许我该抽时间安排一下他了。   “诅咒吗……”我挠了挠下巴,考虑着这个选项的可能性。   其实说真的,如果真是有人在有某种邪法来诅咒他,这一切反倒能说得通了,一个骑士的身体应该相当健硕,可不是会被疾病这样击败的。   既然是诅咒的话……总之先如此假设着吧,只能先把诅咒的诱因先找出来了。   这事情得等我回王都之后才能解决。   这是什么邪法……   ——   其二,佩里亚丝这段时间依旧有些不太对劲,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进去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似乎在挂心着某些事情。   佩里亚丝……看样子找她是没有多少用了,得去找那个让她偷取情报的那个人才能解决问题。   还真是错综复杂的关系情报网   ——   其三,有人开始打仗了。   其中一方的名字我反倒没有多少感觉和印象,而另一方却是我熟悉的艾尼克希亚公爵,真难想象那些贵族的想法,还真是一言不合就要准备抄家伙啊。   国王退居幕后,原本的境内和平也有些不太稳定了,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混乱之势,在国王无能的时候,国家恐怕会因为野心而落入分裂的深渊之中吧,恐怕还会有大公爵借此来挑战国王和教皇,只要征服了国王的领土,这个国家的姓氏就将易主——不过实际上很难,甚至于宣战条件都十分苛刻,如果不能说服所有人,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恐怕连士兵都难以调动起来。   回到重点,虽然不知道艾尼克希亚和另一个公爵是为什么掐了起来,虽然我觉得不会把事情闹得特别大,说不定只是因为某些小事,但总归还是战争,也总归是有些残酷的事情。   我不希望自己和其他的大公爵发生冲突,我不太愿意……而且我似乎也不太能打得过……   “噢,法里斯也来了一次。”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想起了法里斯的事情,我记得他应该是要去处理城市里那些畸形野兽和人类的问题的,而我的不辞而别的确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这次来应该是来与我一同行动的,而我原本也是准备与他一同对付怪物的。   最重要的,是我离开之时并未好好通知过他……应该会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吧。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我对他的劝说日,也无限期后延了。   工作似乎永远都做不完,如果我当上国王,或许每天都需要处理这样和那样的事情,到时候我恐怕会被这些事情困扰得夜不能寐吧?   ——   读到最后的时候,阿福稍稍提起了征募兵的事情。   “征兵吗?”我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而后拍了拍自己的头,“噢我知道了……芙莉德,我们手上有多少士兵?包括修道院的步兵和城墙上的巡逻兵——当然还有练马场上的骑兵。”   “这事情您应该让您的秘书或者总管来回答,实在不行也请找执事。”她没怎么搭理我,沿着楼梯上行,“我可没心思管这些哦?”   在一个故意上扬的语气词之中,她离开了我的视线。   有时候她也会故意露出一些坏脾气啊。   “希格梅因。”我侧过脸,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汇报你的情况……我是说,城市里的部队。”   “请稍等——”他小跑了过来,顺了口气,汇报道,“算上城市里面,还有修道院上的,正在训练的新兵,累计加起来为一千七百八十人,此外在马场的九十二位轻骑兵也都基本上训练完毕。”   这是格洛斯特所持有的部队,对我这个没多少军队概念的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串极为奇怪的数字而已。   “真是的……一百个骑兵能做什么啊。”我挠了挠头,嘀咕着。   “一百个骑兵能做奇袭,的确,无论是轻骑兵还是重骑兵,都需要数量成型之后才有作用。”   “道理我都懂,但这些部队未免太少了吧。”   “那您觉得多少士兵比较合适呢?”   “我想想看……至少得有个十万吧……”我对着食指,像是嘀咕,“十万的话……应该差不多……”   “事实上一个雇佣兵团大概就只有四千或者六千人。”希格梅因如此解释道,“如果算的没有错的话,整个王国加起来的兵力,应该也不足十万,而且如果不算领主们私有的卫戍部队的话,整个王国加起来的现有士兵,应该也只有六七万的样子。换个角度来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人能一口气带那么多部队吧?”   和印象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大幅度缩水了一样。   “对不起我完全不懂。”我双手合十,“实在是有失水准。”   “呃……”   “一起出去巡查一番吧。”我赶忙提议道,“正好可以让那些训练的人快马加鞭。”   “其实您只是想单纯出去……”   “别说废话,快点走!”   . 4 .   骑着马匹,我们走在了前往城镇的路上。   令我惊奇的是,希格梅因坐下的,居然是我在冒险者营地时所见到的那匹白色的马。   在我的印象之中,这匹马应该是被遗留在星之湖边上的那个小镇了才对,而且一路上并没有看他骑这匹马——它似乎是走丢了。   “您说法米尼?啊,这匹马有个特点,就是在走失之后必然会回到格洛斯特……只要是在王国的境内,它就会找到格洛斯特的马厩,前提是我放开它的缰绳,而且没有力竭倒下,它陪伴我许多年了,而我们也就在此地等待着彼此,算是有些心有灵犀吧。”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法米尼还扬蹄长啸了一声。   按照他的解释,他预估到我们从进入星之湖中之后就很难回到小镇了,因此他直接放开了他爱马的缰绳,之后便到格洛斯特等待着它的回归。   “听上去真有意思,它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您这样问我,我恐怕也无法回答啊……”   如此闲聊着,我们抵达了城镇的所在地。   .   正如我之前所观望的那样,这是个不大的城市,有相对应的田地,果园,商铺,这一带的气候偏干燥,适合小麦大豆这样的植物,附近没有很大的河流,大都是丘陵山地一类的地貌,土壤并不肥沃,林地的野兽却还不少。地下土层的水资源格外丰富,用深井取水灌溉,倒也能维持农耕。这里早有了单独的树莓和葡萄园区,种植的产物口感尚佳,唯一美中不足的,还是没有河流,导致这一带的鱼产品只有风干的臭咸鱼。   至于内部嘛,相比王都的确是宽敞了不少,但是却也没有多少繁华的感觉,而且正好是雨后,黄泥弥漫的街市上也并无多少人,因此我们很快就到了军营边上。   “加紧训练,把征募令都贴出去,”我对军营的负责人下着命令。   “是……”   “这段时间可得准备好面临挑战了。”我说着,“希格梅因卿,我们现在去城墙那边。”   只是简单的巡视而已。   .   “修道院的事情得改一天再去,”希格梅因在我的耳边提醒道,“负责人好像去参加辩论了,回来得花好几天。”   “好的好的。”   我点了点头,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了修道院。   房屋间的间隙由长而粗的绳子所连接着,细小的雨水顺着屋顶渗出,从屋檐的边缘滴落而下,落入青绿色的盆栽之中,今天没有多少人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沉静,只是空气有些冷——即便是在逐渐变得温暖的春季。   在十数分钟之后,我们抵达了城墙那一带。   “等一等……”我突然收了声,望向了城外。   “怎么了……”   “别说话。”   我抬起眼,与那个身影遥相对望。   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我看到了一个略显矮小的男人身影。   那双黄金色的眼瞳——只有那个男人拥有。   克洛格……他没有死在星之湖,而且出现在了这里。   他似乎正在找我。   ——那双宛如燃烧着的黄金色瞳孔。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五章 纷争的起始(3)   . 5 .   “那个人是……”希格梅因远远地看着那个人,“我记得……他是克洛格爵士。”   “是,你还记得就好。”   “您好像跟他关系很深。”   “他是一切的起始。”   如此说着,我和他策马而去。   .   第一次见克洛格还是在林间小屋的时候,他救下了我,把我带回了小屋,也给了我匕首——就像是命运那样,这把匕首多次救下了我的命,也曾救下过芙莉德。   从怪物的手上,从公爵的手上,这把匕首就像是带着某种魔性一样,一直在保护着我。   第二次就是在安尔小镇,那时候的他引起了一场战斗,和那些噬魂鬼一起,抢走了黄金罗盘。   正是因为这个指引,公爵会因此找上我,而后将我们带向遥远的星之湖——这正是旅行的起始。   第三次是在星之湖底部,那时候的他在对付恶魔,即便是在星之湖的屏障坍塌之后,他也未曾逃离,而是与恶魔战斗到底,随后生死不明。   也是因为他,星之湖的底部才会开始崩塌。   这个男人就像是早已看透了命数,而后将我们引导向一个又一个节点,将我们带上错综复杂的命运之路,让我们置身其中,无法离开。   这个男人……正带着我们走向那该死的命数啊。   他替代了命运的大手,在推着我们不断前行。   就算他没有主动前来,我也会去找他。   他给予的谜团要远比所昭示的东西多。   .   即便是我已经策马走到他的面前,他也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背靠着大树,戴着厚重的帽子和漆黑的手套,全身上下都裹在暗色调的衣装里,只露出自己苍白的脸和金色的眼,注视着前方,上衣的下摆随着微风而微微颤动,胸口的精致领花轻轻摇晃,宛如凝滞的,琥珀一般的双眼,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在看着我——或许他只是在发呆而已,正如他那遥远绵长的思绪一般。   我们在他的面前下了马,他才缓缓地把视线转移回我们的身上。   我甚至觉得他只是一个鬼魂,一个已经死去的灵魂,只是回来找我了而已。   在任何人的常识和认知之中,他应该已经葬身湖底了——被巨大的水流和落石所吞没碾碎。就连我这个半死人都是勉勉强强逃出生天的,更何况是一个普通人。   就算远比常人强大,也不至于发生如此超现实的事情。   或者……这个人也并非是普通人,而是更为强大可怖的存在。   总之……这个在我想象中应该身死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   “请您小心一些。”希格梅因在我的耳边嘱咐了一句,而后就像是每一个骑士的习惯那样,侧身挡在了我的身前,金属的臂膀按着腰间的剑,微微颔首,“我会保护您的。”   “那就有劳了。”我也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不过也不必那么紧张,你站在我的身侧,我就会感到无比心安。”   骑士突然有些沉默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忠心地拿着他的剑,停在了我的侧前方。   “……”   克洛格缓缓地把头转向了我,像是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有些沮丧地朝我行了一个男士的礼节。   “克洛格。”我拿出了怀中的短剑,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从他把这东西交给我起,我都一直将它带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在信任它身上所存在的魔力。   “王女殿下,艾丽娜。”他收起胳膊,缓缓地把帽子戴到了自己的头上,“许久不见了。”   “的确有够久的。”我并着脚跟,在他的面前站定,“我还以为你死在星之湖了呢。”   “的确差一点就死了,不过我的运气不错,还是逃了出来。”他的嘴角浮起冷冽而轻蔑的笑容,“您该不会期望我葬身碎石之中,成为鱼的养料吧?”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已。”我耸了耸肩,“而且您也应该听出我的问题了。”   “对,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我的确也不是什么一般人,不过也请您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更不要追问更深的,关于我的事情,就当是我的请求,可以吗?”   他如此说着,那双黄金色的眼瞳像是燃烧一般明亮。   其实如果稍稍想想的话,我似乎见过类似的双瞳……艾格特的,那个艾尼克希亚公爵给我的女仆长,没错,那个女性的双眼也是尊贵的金色,瞳孔的中央就像是蛇眼一样狭长。   他们应该是一个我所不知的人种……某种神秘的种群。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特殊性,克洛格才能从那种险恶之地逃出来。   “好的。”我侧过脸,“那么……回到正题,你是来此地找我的吗?”   “一半是,另一半不是。”   “又在说神神叨叨的话。”我撇了撇嘴,“这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习惯。”   “所以我想寻求您的原谅。”他压低了声音,“这事情其实也不需要我多讲,因为您似乎也在调查这一类的事情。”   “你说恶魔?”   “差不多,还有黄金罗盘,不过还是让我们一件一件来吧。”他停顿了一下,“首先是恶魔,如你所见的那样,我失败了,原本在湖底的阿撒兹勒的一部分灵魂被替代了,梅菲斯特钻了召唤者规则的空子,和阿撒兹勒的灵魂碎片做了交换,用他本身替代阿撒兹勒进入了封印之中,因此我所准备的,原本用于对付阿撒兹勒的宝石,对上的却是梅菲斯特,因此……这算是我的准备出了差错,我准备的东西没有办法对付梅菲斯特,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真是的,环环相扣得有些太过分了啊,完全没能想到啊。”   根据芙莉德的说法,阿撒兹勒是和梅菲斯特一同被召唤而来的,虽然并不清楚其中的原理,但两者似乎可以在被封印的基础上交换彼此的灵魂的存在,无论是不是在封印之中。因此原本跑去对付阿撒兹勒的克洛格却对上了意想不到的梅菲斯特,他的准备没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像是你在角斗开始之前准备了对付高大壮汉的巨大重斧,可到了场地发现对面换上了一个动作迅速的矮个子,他还拿着一个小皮盾在你的面前摇头晃头地示威。   因为一个恶魔能对应对付的只有一种物品,所以才出了这样的变故——巨大的崩塌,甚至于梅菲斯特还逃之夭夭。   原本克洛格会直接击溃阿撒兹勒的,但最终的结果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计谋而彻底崩盘。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话又说回来了……有谁会知道那下面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改变呢。   所谓的恶魔,正是因为狡诈而著称的。   追究其原因,其实还是克洛格主动去找了阿撒兹勒的灵魂。   他知道这么多……所以他不可能不知道关于恶魔封印的事情。   他是为什么去找的恶魔?   “你应该知道,阿撒兹勒的灵魂是被封印的。”我说,“你去找他做什么?”   “正是如此,所以我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所有在这个世界上的恶魔。”克洛格摊开了他的手,一块漆黑的石头就在他的手中,“因为这个,我便有了某个……彻底消灭恶魔的可能性。”   “这是什么?”   “黑山的诅咒之石,连通地狱的关口,地狱之王的基座之物。”他说,“这东西来自地狱的熔炉,因此它被赋予了特殊的力量。”   “某种能击溃恶魔灵魂而并非驱逐他们灵魂的能力,对吗?”   “正是如此,我就是因为它而去寻找的阿撒兹勒。”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再一次地长叹,“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够完成伟业的,还真是有够讽刺。”   话虽然如此,但是这个男人钢铁般的意志却未曾出现半点裂痕。   .   “我还在为恶魔的事情发愁呢,总感觉你这个时候来有些巧合的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我才如此说道。   “那说明我来的时候,对吧。”   他干笑了一声,直起了后背,看向了我,而后将那个黑色的石头递了过来。   “哎呀……”   “没错,它是你的了,”克洛格如此说着,将石头放在了我的手上,“虽然有一种十分强人所难的感觉。”   “的确有够强人所难的。”我干笑了一声,“不过我接受这该死的赠礼。”   “还有这个。”他说着,把封印阿撒兹勒灵魂碎片的另一部分宝石也给了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都里面的那个恶魔就是它。”   我的视线绕过了面前男人的肩膀,在那里,我看到了阴魂不散的梅菲斯特,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形态并非少女,而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他还在看我……不能搭理他。   “我还是有个疑问,克洛格。”我转回了头,重新注视着面前的男性。   “说吧。”   “你是什么人……不,这么询问肯定会触怒到你,那么我换个说法……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热切地对付魔鬼。”   “啊……只是因为使命感。”他幽幽地说,“只是因为使命感而已,为了使命而准备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听上去很高尚,但实际上却又十分悲凉啊……不过我也并不会追悔什么,只想尽可能地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他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理由……算了。   “你就不能回一次王都吗?我要对付的可不只是恶魔。”   “现在我很难回王都了,一旦回去恐怕就会立马被那个家伙所察觉,而只需要很短的时间,那个恶魔的爪牙都会找上我,在里面我将寸步难行,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做到我所无法做到的事情。”   “就像是在推卸责任啊。”   “你要这样理解我也无话可说。”   “但我接受这份职责,这毕竟是我的国家,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我盯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会接受这一切。”   “看样子今天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我也该走了。”他把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帽子上,“那么,有缘再见吧,未来的王女。”   说完他就背过了身,径直走向了城郊的森林,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便消失不见。   .   “好了,别那么紧张了,希格梅因卿。”我掂了掂手上的宝物,而后把它一把放在了希格梅因的胸甲之上。   “诶诶诶!”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算是在这些宝石触地之前把它们捡到了手中。   “嘻嘻嘻……”   “您也真是的。”他长叹了一口气,把乱掉的头发重新摆到了身后,“这些东西要是破了怎么办。”   “因为我相信你会接到的呀。”我拍了拍他的胸口,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而后转过了身。   “您有什么打算吗?”他问道。   “暂时没有。”我稍稍盘算了一下,如此回答了希格梅因。   “……”   “至少得等到狩猎节结束吧?”我吐了吐舌头,“还有夏季集市和狂欢节呢。”   如此说着,我遥望向了自己的城市。   至少让我享受一下这短暂的……宁静生活吧。   我抬起手,看向了手指上的暗金色指环。   ——我所拥有的责任。   . 6 .   孤独的男人走出了这个城市,步入了城郊的森林之中。   “真是讽刺之事。”他停下了脚步,背靠在了树干上,“我居然会把这种东西托付给梅菲斯特……不,虽然他只是在附身状态,但是这一点并不能不考虑。”   “还有一个问题,那些老东西居然会直接把灵魂之戒给这个小女孩,他们该不会是想做那件事情吧……见鬼了,天知道那些老家伙会做什么……不过现在还好,她还没有与他们进行交易,如果灵魂被燃烧的话,恐怕梅菲斯特也会趁虚而入。”   “古神的交易和血……真是个不要命的姑娘。”   他所知道的,这个名叫艾丽娜的少女,陷入的实际上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危险,而且难以抉择的陷阱。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反馈她的自身。   换句话说……无论如何,她都必然经受痛苦。   而痛苦之后得到的,或许只是更加深切的绝望和悲哀。   她的命运比任何人都要差……差到了极点。   “那么,让我看看吧,你究竟会如何选择,亲爱的王女。”   被残酷的命运深爱的……   非疯狂的命运主宰的……   啊……   这世界还真是该死的美好。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六章 狩猎季节(1)   第六章 狩猎季节 .   1 .   在平缓的假日之中,我们也即将告别风和日丽的日子,步入潮湿且闷热的雨季。   初春早已经过去,我们正处于春天的末尾,即将进入夏季。   在这个春季显得如此短暂的国家里,夏日的脚步显得是如此的欢快而急促,就像是从西面吹来的海风一样。   时间在缓缓流过,如同从天空之中垂落的雨丝一样无声。   我们即将进入六月——在我醒来的三个月之后。   这三个月以来度过的日子竟显得如此漫长,其间我或许经历了别人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可怕的,亦或是伟大的事物。   说实在话,真要说起来的话,之前所经历的那些都没有太多的实感,回忆起来也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残缺的影像,虽然保留着些许糟糕的情绪与感官体验,但却有种看电影一般的,与现实错位的感觉。   只是这身上的伤疤,是真实且充满痛楚的。   而季节的更替,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居然有这么快啊……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如此想着的时候,我都会花一些时间去放松心情,要么是在庭院里缓步而行,要么就是修剪窗沿上的植物盆栽。   我希望我能稍稍放松一点……不,也不全是松懈,只是不想一直保持着那种要命的紧绷。   如果能这样保持着……那感觉反倒不错了。   真的啊……夏季居然来的这么快啊。   还真是时光飞逝啊……   ——我期待初夏时节的小雨。   .   “说真的,你喜欢夏天吗?”我站在城堡的门前,和身边的女孩子搭着话。   “夏天能看到不少美丽的景象,幼苗生长,牡丹抽芽,鸢尾舒展,朝露凝珠,青叶飞舞,夏季或许是一年之中活力最为旺盛的季节,无论是对于植物,还是对于动物,还是对于人。”她的语调飘忽不定,就像是在吟诵诗歌,“那感觉很不错,就像是在注视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一样,感觉很遥远,也很近……怎么说好呢,有一种十分真切的实感,也会因为事物的欣欣向荣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如果不是熟悉你的话,我会把你当做一位吟游诗人。”   “事实上我也会写诗,毕竟查阅古籍有时候就需要查阅某种歌曲,不会些韵律可不行。”她抿着嘴,微微翘起上唇,就像是吟诵某种诗歌一样,“不过我有很久没有写过诗了,如果再让我回去写诗歌,恐怕连韵脚都压不住。”   门外正是阴郁的小雨,但天空却并不如春冬之时那般灰暗。   在稀薄的萤黄色云层之后,能够看到太阳的踪影,它的光芒早已无法被云层覆盖,只是如同捉弄人那样一直躲在后面。   空气之中不再充满那种开凿山体时才会散发而出的灰尘气味,空气像是被净化了那样清爽,灰尘的气息变得异常单薄,让人的呼吸都变得非常舒畅。   细如发丝的雨点不断从云层的下端坠落——   十五岁的玛丽安就像她那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一样,住在一个同样俗不可耐巷子里面。   如果能从教堂的上方看下去,就能看到她的住所——有着四四方方的建筑物角,土黄色的墙面漆,门前的深坑里满是沾了水的灰尘和泥土,搅拌成色彩诡异的黄色,雨点正渗透过破裂的瓦片,穿过用于临时堵塞的稻草,带来潮湿的质感,它就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横卧在灯红酒绿之中,从头到脚都透着某种奇怪的颓废感和破败感,在雨天之下,这种感觉便会显得更加悲凉——老天爷也不同情这个姑娘,还用冷雨折腾她的身子。   她也总是愁眉不展的,眉毛就像是阴沉的天空一样阴郁。   这样的画面在城市里并不是个例,倒不如说对于城市来说,有这样的画面才显得协调。   ——从家家户户的窗口里伸出的,用于晾晒衣服的竹竿上,灰白色的水珠吸满了尘埃,从竹竿的尖端滴落。   这场时大时小的雨已经下了近一个星期,说实话,真的有些坏人心情。   原本清爽的心境就像是被泡了水一样沉重。   .   “夏天会让我想起我的父亲。”她有些唐突地说道。   “父亲?”   “因为实在是太久了,我快忘记他了。”她轻声回答,“他是一个如同夏季的人,如同击打岩石的海浪,是个很坚强的人。”   “我还以为会是很坏的评价呢。”   “就算是坏评价我也不会说出来,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通过诉苦来抹黑自家亲人以博得他人同情的,是极为可耻的行为,我不喜欢那样,感觉比乞丐还要低贱得多,我宁可诉说家族与亲人的荣耀,并且以他们为荣。”她吐了吐舌头,表情轻佻但语气却出奇地认真,“而且我刚刚说的并不是假话,不过他的确有时候会打我——在我很小的时候。不过那都是以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去见见他,给他带一些新鲜的茶叶,他原本是喜欢喝酒的,但最后被我逼着去喝了茶叶。”   “听上去像是一个不太讲理的女儿。”   “嗯,我确实在某些时候太过分了。”她耸了耸肩,“不过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有时间完全可以去找找他的。”我说,“如果能说说话,或许会是很幸福的事情。”   “不,或许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她捧起桌上的陶瓷茶杯,将杯底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鬼才知道呢。”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把茶杯重重地按在了桌面上。   ——她的心境似乎出了一些波动。   .   我把上辈子的习惯带到了这个世界里,特别是在生活平稳一些之后,我更是把那边的习惯带给了这边的所有人。   比如说喝绿茶这种习惯(这个国家的绿茶几乎都要从东方进口,还包括丝绸和陶器,如果战乱时期的话,这些东西都很难送来),不过有时候一年才能遇到一回商队,碰上了有时候也没有多少库存,因此这玩意又少又贵重。   还有就是这种在雨天的时候把桌子摆在大门口的,然后全部围坐在大桌子旁的习惯——这个国家的人可没有类似这样的习惯。   对于围坐在桌边聊天这种事情,在座的也就是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太习惯,到后来习惯一点之后,也就不当回事了。   哦对了,出于某些原因,我把桌子换成了圆形的。   反正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我也不是什么野心家和阴谋家,更不是那种闲不住的人,平日的时光我就是喜欢这样悠闲地渡过——在我完成每日的公文处理和特殊事务的处理之后,剩下的时间将完全属于我。   届时我将会与我的廷臣和骑士一起闲聊,或是读书。   有时候他们还会忙别的事情,我就只能一个人坐在门前,活像是看门的。   嘛……   反正现在扯什么斗争也都扯不上我,不如就在旁边蹲着,而且自己却是也是没啥实力,连一支像样的队伍都得好几年来培训。   积蓄力量需要时间,我深知其中的道理。   .   “说起来,您听说了最近的一场盛大的活动吗?”银臂的骑士轻声问道,“大概是在六月初那会儿吧。”   “是什么事情,希格梅因卿?”   “是雄鹿公爵举行的狩猎大会。”希格梅因解释道,“他是个很喜欢狩猎的人,每年都会邀请其他的领主进行狩猎大会,一般是在夏季,但最隆重的那一次会是在深秋……回到正题,也就是在六月,他也会邀请每一个贵族前往这场狩猎。”   “雄鹿公爵?”我皱紧了眉毛,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就从这名字来说的话,我觉得他更像是那种神奇的原始人,把鹿头掏空挂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在拿着长剑挥舞的时候,被长鹿角一下扎穿下巴的那种……”   好糟糕的想象力……   “大小姐您说得太偏了……”希格梅因面露难色地擦着自己的额头,而后重新整理前额的头发。   “我也知道……”我比划了一下手指,“就是印象嘛,第一印象那种吧,也不是说一定就和我的感觉一样,不是吗?”   “印象中他其实也是个挺狂野的人来着……”他看了一圈周围,压低了声音。   “噗哈哈哈!”   我很不讲形象地拍起了桌子,大笑了起来。   “关于他这个绰号,其实就是来源于他狩猎的本事——他本人是个非常有经验的猎人,据说从他十二岁起,他就随他的父亲在荒野和森林之中狩猎了,他而本人也非常迷恋这种活动,几乎每年都在做这个事情,而且几乎都是亲自上阵,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他依旧习惯于亲自上阵。”希格梅因向我介绍着,“而他的绰号,则是因为他在一场狩猎中徒手擒获了鹿群的首领,一只高大健壮的雄鹿,当时两者狭路相逢,而他却也没带武器,当他伤痕累累地打败那只雄鹿之后,他带回了那只雄鹿的尸体,获得了其他贵族的赞誉,这个称号也就归属于他了,这可是对勇气和力量的赞誉——喔,没错,他经常在这种狩猎之中获得优胜。”   “唔!”我夸张地点了点头,“听上去像是传奇故事。”   “街上还有卖他的自传小说的。”   “等会你帮我去买一本回来。”   “等雨小一点,免得打湿了嘛。”   “那我们也可以去看看嘛,就当是玩一下。”我提议道,“反正也只有贵族可以加入,就当是一场社交大会了嘛,你觉得呢,罗兰?”   “啊,狩猎正是彰显骑士勇武,智慧,策略,力量的绝佳检验,更是对意志力的检测,若是能够取得优胜,获得荣誉,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罗兰的声音很厚重,而且耿直到了让人会被他言语煽动的地步。   “你有过这样的狩猎经验吗?”   “有过不多的接触,一些简单的探猎都能做,我养了一些猎犬和猎鹰,应该能够派上用场。”   “喔,这可真是帮上大忙了。”   “你们在说狩猎?”尖耳朵的森林精灵跨过了护栏,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那怎么能少了我呢?”   “伊丝塔!”我喊着她的名字,“老天爷,算我求你了,可别踩坏我这跟纸片一样脆弱的地板。”   “可没那么容易,亲爱的大小姐。”她扭转膝盖,挺直后背,在我的面前站定,鞋跟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你又穿马靴……不,这是被你改过的纯高跟鞋吧!你就不怕扭到脚了吗?”   “这样显高嘛,您看我腿是不是特别显长?”   “怪事情,你都快比我高一个头了,你是要俯视我吗?”我抬起下巴,想在她面前找回一点威严,但却被她笑嘻嘻的脸给顶了回来。   “呃唔……”她拖长了声音,而后微微弯下身子,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用绿宝石一般的可爱双眼注视着我。   啾——   我在她靠近的时候,在她的嘴唇边亲了一口。   但她表现出的也并不是什么慌乱的神情,而是单纯的有些疑惑的表情。   随后她立马回敬了我——在我的鼻尖上亲了一口。   .   “说起来每一次狩猎活动都会有相应的奖励品吧。”希格梅因摸着下巴,如此说道,“我记得这一次的奖品会不太一样……”   一般狩猎的奖品,将会是猎物鲜美的肉和奖章——口腹之欲的满足和荣誉的满足。   如果是领主特别举办的狩猎大会,优胜者或许还会得到领主仓库里面的的一件宝贝,要么是宝剑,要么是圣盾,或是一件宝贝——例如宝石。   “嗯!?!?”   我一下就起了精神,顺手还把自己口袋里的,原本用于应对阿撒兹勒的宝石掏了出来。   加上之前克洛格给我的那一部分宝石碎片,我也只凑齐了其中的四分之三,还剩下的四分之一没有找到。   散发着萤黄色光的,不详而美丽的宝石。   还剩下最后一点……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一次的奖品好像和大小姐您手上的有点像……”希格梅因说,“而且那个奖品宝石的确只有四分之一。”   “我亲爱的朋友们,我可不管那个公爵绰号是雄鹿还是灰熊。”我起了身,换上某种具备煽动性的话语,“这一次,都给我打起精神拿第一,把宝石碎片给我抢回来。”   “……”   “全部都得上。”我一字一顿地说,“都别想跑。”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六章 狩猎季节(2)   . 2 .   莉莉丝给我提到的那个炼金术师,我当时把它当做是某种客套话,但我没有想到她真的在那之后,把一个炼金术师送到了我的城堡里。   那是个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女性,在差役把她从马车上带下来的时候,我甚至在恍惚间看到了某种裹着惨白寿衣的诡谲画面,那像是一个直立着的,被钉在棺材板上的人——我一时间以为是某位仵作或是收尸人给我带来的无名尸首。   白色的外套裹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低垂的头和眼,肌肤苍白得如同一个死人,啊……当然只是第一感官而已,实在是太过灰暗了。   直到她朝我伸出手,我才稍稍回过神来。   那只手上纹着很多细密的条纹,是的,那和一般意义上的纹身并不一样,那是一种极为怪异,而且极为血腥的,就像是缝合伤口一样的线条,如果再用比较直观的方式来描述,那就像是布娃娃边缘和缝隙的细密针脚,那东西就像是蜈蚣一样沿着两面展开,带着鲜红的血痕。   就像是某种……被缝合起来的东西,没错,就是那种用针线缝纫肌肉和骨骼的,邪恶实验制成的生物。   “您好,我的新主人。”   她的话语中满是怪异的口音,就像是海水裹着泥浆,很是生硬,而且带着海鱼的咸腥气。   “进来吧。”   她自称阿奎斯,来自远东的海岸小国,历经旅程抵达了临近的一个小国,最后,而她也是莉莉丝所称的炼金术师。   “您喜欢什么,点金手还是长生不老药?还是说致人死地的毒药?”   这便是她进来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太清楚。”我弯着腰,试图看清她的脸,但她却一直躲闪着我的目光,头也在微妙地偏移之中,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与其说是躲闪,不如说是不愿意注视,她并不是心虚,而是单纯地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容貌。   “如果您有任何想要的……”   “那么给你第一个小任务。”我说着,指了指芙莉德,“去和那边的女主人谈谈,她会告诉你该做什么的。”   芙莉德当时穿着黑色的长袍,有些疑虑地看了我一样,而后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兜帽。   “我有什么好说的?”她嘀咕了一句,声音透着些许不解。   我笑而不语。 . 3   .   进入六月的第三天,我们收到了“雄鹿公爵”送来的信件,的确如我们之前所想的那样,那是一场狩猎的邀请函,而内容基本上也和希格梅因之前所描述的一般无二。   这一次公布的地点在格洛斯特与麦迪尔的交界处,那里有一片由石灰岩山峰,草原和小丘陵组成的广袤之地(而且事实上,说是在块领地的交界处,但这两个领地却都没有把它划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迷宫般的沟壑与孤山让这里十分难以被开发,最基本的矿业也基本围绕在偏外侧的,临近城市的地方。大波浪形的弧形峡谷让这里的景观变得美丽而雄伟,其中的溪流和飞瀑更是能加强这宏大画卷的动态感,大群的动物在草原上奔驰,其中也不乏猛兽,原生森林覆盖着丘陵的下部和溪流,滋养着这片被自然宠爱的坚实大地。   这里是金伦加,是这片广袤土地的名字。   这里也被称之为险恶之地,可以说是最为危险的猎场之一——换句话说,根本就不太有人会来这种地方打猎,明明有更多可以打猎的安全地方。   不只是因为这神秘而凶险的地貌特征,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地区凶猛到异常的动物,不只是什么狮与熊,就连这里的鹿都无比凶悍,据说就有不少围猎的人被这里的鹿活活顶死。   这里是日怒的遗迹,是恶狼聚居的峡谷,是巨熊咆哮之地,是人迹罕至之地,这里曾经还是一个古代城市的遗迹,在这地下说不定还有宝物。   但是每一个贸然进入此地的人,都留下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他们的这条命。   这是个迷人而危险的地方,就像是漂亮的女人。   .   “我们得出发了,各位。”我招呼着城堡里的骑士们,让他们聚在了我的座前,“公爵寄来的邀请函让我们在七天之内到金伦加参与这场盛宴……说实话早到晚到都差不太多,毕竟结束狩猎将会是在举办的一周之后,我们当然可以不急,但既然是奔着第一名去的,那最好还是都拿出一些干劲来吧。”   “明白。”   “金伦加距离这里还有些远,估计得花上好几天才能赶到,最怕路上又出什么岔子。”我盘算着,“住得远的贵族恐怕现在还没收到信件呢,说不定他们只能在临场的时候到达,这可是我们的优势,得抓紧了。”   围绕着我的骑士都默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我们对此早有预计,因此很早就开始准备各自的工具和装备了,实际上,我们花了接近三天的时间来进行整备和训练,还包括基础知识的普及(主要是针对我的)和战术围猎的预演,以及新装备的整理,为的就是能够拿下那块宝石碎片。   这东西才是我们的目标和重点。   所有的人都在为此做着准备,某种团队的凝聚力让我感觉非常愉快,就算这一次没有成功,对我来说也将是一场绝妙的体验。   为此我换上了全新的轻甲,浅色的内衬,还有长跟的马靴,白色的披风垂在我的右肩膀下,这身订制的盔甲又好看又实用,它也代表着我为此付出的准备。   骑上骏马,穿上铠甲,拿上长矛,与自己的骑士们一同狩猎,这其实已经很足够了——对于我的情感体验而言。   不过说实在的,这次的我们可都是势在必得,大家可都有提前准备庆功宴的打算了。   这将会是什么样的一场狩猎之旅呢……   . 咣当——   我的思绪被糟糕的的开门声打断了。   “抱歉,我肯定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不过这一次必须得带上我,如果不带上我,我会万分遗憾的。”   这段时间总有人突然来访,打开大门,提高嗓门,说着七七八八的怪话,我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唐突地打开大门的是一个猎人装扮的男性,他看上去要比我们在做的都要年长,而且身上的着装大都是兽皮和铁甲,就是个活脱脱的猎人。   那双眼睛也的的确确属于猎人——不同于骑士的锐利,宛如能够穿透人心。   原来艾丽娜座下居然有这么多不同的能人啊。   “阿多尼斯·兰伯特!”希格梅因惊讶的声音比我的思绪抵达得还要早一些,“你怎么在这里?”   噢,这个名字我还有点印象,应该是那个给我寄信的,尚还在外的某位骑士,据说他现在正在外调查着某些事情,因此而迟迟无法回归。   现在他却出现在了这个城堡里,因此……所有人都显得很惊讶。   “我其实还没有脱离追击,不过我还是想参加这场狩猎的盛会——以您的名义去猎取野兽的皮毛和荣誉。”他右手紧握着,放在自己的胸前,“这是我回来的理由,前段时间给您寄的信件相信您也都看到了,对此……我很抱歉。”   他倒是抢先一步把我要问的东西全回答了。   “呃……你知道的,我现在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不如这样吧,你先跟着我们出行,有啥都在路上交代吧。”我摊了摊手,如此说着,“后面的人,把门关上。”   虽然不太清楚情况,但先让这个人加入我们吧。   “当然,抱歉,殿下……”   “得叫大小姐。”希格梅因绕到了他的侧面,在他的耳边耳语道,但却被我听了个透彻。   算了先不管他们了。   .   “芙莉德亲去吗?”   “把亲去掉。”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这种事情我还是不去掺和了吧。”   “没兴趣吗?”   “是没规矩。”她笑了笑,“毕竟都是贵族和骑士们的游戏嘛,而且总得留个人看着家,不是吗?况且我实在是不太喜欢到处乱走……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不擅长拿弓与剑。”   “最关键的是不能够骑马。”   “……”她揉了揉太阳穴,压下因为恼怒而暴起的青筋,“既然您都知道,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抱歉。”我看着她,轻声说。   “嗯?”她皱了皱眉,回望着我。   “我会给你带些东西的,那样就可以当做你去过了嘛。”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纪念品?”   “我希望您能安安全全地回来。”她转过身,走上了楼梯,“那才是对我来说最好不过的事情。”   “啊……”   我撇了撇嘴,原本还想再一次喊住她的,但却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是随她吧,不过一旦分别的话,总还是会有些想念她啊。   我转回头,看向了围在一起的骑士和仆从们,他们都围在了我们的身边,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装备,等待着出行。   “该出发了,各位。”   我扬开自己右肩之上的披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指向了前方。   . 4 .   在离开格洛斯特不久之后,一只猎鹰就一直盘旋在我们的上空,久久没有离去。   我们一行人骑在马上,一直仰头看着上面展翅的猎鹰……   然后看着它朝着我们俯冲而来……最后稳稳地落在了伊丝塔的护臂上。   这是只极为漂亮的鹰隼,有着美丽的羽毛和灵动的双眼,它的双爪和喙部无比尖锐,就像是钢铁一般,它的姿态也无比轻盈优雅,无论是落在伊丝塔身上之时还是整理翅膀之时,都让人心生喜欢。   “诶,原本这只猎鹰还在风之神树那边养伤的,我还以为它还得半年时间才能恢复健康。”伊丝塔撩开了它的右翼羽毛,那里有一道蜿蜒的伤口,很难相信它是如何在如此严重的伤势中幸存下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啊。”   “这是你的猎鹰吗?”   “洛瓦兰,这是他的名字。”伊丝塔说,“在精灵语里,这个名字代表虹霞。”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   “之前他因为某件事情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我就把它寄放在神树那边养伤来着。”伊丝塔笑着,用手指抚摸猎鹰的前胸,“能被选中的猎鹰都很聪明,还会得到鹰神的加护,百战百胜……如果是在神树前构建起关系,猎鹰便随时都能够找到他的主人,无论那个人身在何方。”   “还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呢。”   “有猎鹰的话……”阿多尼斯看向了伊丝塔,声音忽而放的很缓,“这位女士,能允许我和你一起去探猎吗?”   “嗯?”伊丝塔有些惊异地看向了阿多尼斯,而后缓缓地朝他点头,“当然没什么问题。”   “你们一起先去探猎吧,如果单独行动的话,你们的动作能够快一点。”我看了一眼两人,允许了他们的请求,也算是派发任务。   “这样的话……”   如此说着,两个人的马匹也都离开了队伍。   “那我去了啊?”在临走之前,伊丝塔与阿多尼斯再一次向我确认。   “去吧,把路探清楚。”我换成了下命令的口气,如此说道。   “好!”   说完两位就加快了马匹,绕进了森林的某条小径之中。   .   “话说我们提前把探猎的放出去,会不会有些作弊的嫌疑啊……”   “能出老千的时候拼命出老千,能作弊的时候拼命作弊,能耍诈的时候拼命耍诈。”我晃了晃食指,“这才是对规矩和对手的尊重。”   啪嗒——   我故意抽了一下长剑,再把它用力地推回了鞘之中,用清脆的声响堵住了希格梅因和罗兰的嘴。   “但是这个范围不包括骑士,特别是正规的决斗。”我在这两个家伙出口之前补充了一句,“所以请你们二位不要往心里去。”   这两位也就蔫了下来,安安静静地朝我点头。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快马加鞭吧。”   我攥紧了手上的缰绳,带着自己的骑士和一众侍从前进。   马蹄的声响改过了心跳的声音——   我注意到了森林之中的目光,不过他们似乎只是注视着我们,并无任何的阻拦之意。   而且那种目光……我似乎体验过。   似乎是在托伦的那一次……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六章 狩猎季节(3)   . 5 .   大约于三日之后,我们抵达了金伦加,在那边的营地上,我们遇见了等待着我们的“雄鹿公爵”。   他的本名是恩格尔斯·迪菲尔,我觉得我不太会记住他的名字,但却会记住他那一身的装扮。   那是一个打扮得极为特立独行的人,甚至于比我先前所见的托伦伯爵,也就是道顿伯爵还要富有个人特点:那大概是一个类似于骑士的装扮,除了前胸之外,手臂和腿部的盔甲都穿得整整齐齐,但却与一般的骑士不同的,他的内侧穿着的大多的是野兽身上取得的皮毛,装饰品也大多是猛兽的牙齿,颇有些原始人的野性感,与其能够形成类比的则是阿多尼斯,但雄鹿公爵似乎更加热衷于炫耀自己从猎物身上取得的战利品。   我大致上辨认出了雄狮的毛发,野狼的牙齿,还有熊的利爪。   他还真是个狩猎达人。   “尊敬的殿下,您是要加入这场盛宴吗?”他如此款待着我,表情算得上诚挚,“还是说在此地等候骑士们的凯旋归来。”   他的意思并无什么差错,的确很少有女性会亲自加入这一类的狩猎之中,就算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女性公爵,在大多数情况也是不会和男性一同进入森林进行狩猎活动的,比较多见的情况就是贵夫人们齐坐一堂,在城堡下午茶的时光里等待着他们的骑士归来。   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做,但是这样未免有些太过扫兴了。   我很想和我的骑士们一同狩猎与战斗。   况且我今天可是穿来了全新的衣服啊,包括银色的扁胸甲和圆形的护腕,白色的披风和绯红色的内衬,我还梦想着以这身装备凯旋而归呢。   “当然,我肯定会加入这场惊心动魄的狩猎,和我的骑士们一起。”我回答了他。   “那么请您小心一些,毕竟野兽和弓箭无眼,出了什么岔子可就难说了。”   他的声音很是浑厚,而且他似乎也在偷偷的警告着我。   一个热衷于狩猎的人,不会愿意让自己的狩猎染上阴谋的臭味。   “谢谢你的提醒,公爵,我会小心的。”   “那么我去招待其他人了,再见,殿下。”   说完他就慢悠悠地离开了,他还有其他的到访者需要招待。   他其实也并未过多招待来宾,倒不如说他的注意力并非在社交礼仪上,而且完全投入在狩猎之上。   “差不多了,我们先找个地儿歇着吧。”   我看了一下逐渐暗淡的天空,对身边的人如此说道。   . 6 .   在公爵简单接见我们之后,我们全部都抵达了冒险者的营地附近,支起帐篷住下了。   金伦加的大多数区域都是无人居住的荒野和旷野,大多数城镇和村落都集中在靠近城市的地带,至于金伦加的深处,则几乎看不见人烟——那里似乎不太适合人类的居住,那个世界自始至终都属于野性的自然。   我们实际上也没有完全步入金伦加,而是在它的边缘地带行走——也就是在麦迪尔的边陲小镇。这里除了几个小镇之外,还有几个冒险者的营地,金伦加是冒险者们最热衷探索的地方之一,因此有不少冒险者的建立的据点,当然这里最负盛名的传说,则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冒险者来金伦加冒险,最后带着数不尽财富离开的故事。   从这里朝着远处望去,我们可以瞥见到金伦加风光的一角——   太阳彻底潜入了地平线之下,仅剩的光晕也被天空的边缘吞没,仅存的光俨然成了天际与地平线的分界,那是艳丽而黯淡的紫色啊,就像是画家素描的边框,又像是女孩柔美的眼线。   而太阳下落之后的天空,呈现出比其他时刻更加明亮透彻的色彩,更加与众不同的美妙色彩:如同调色板一般扩散开的青色在地平线处绽放,照亮了山丘之上的林海,而随着高度的提升,那一块的色彩又再一次渐变成了深蓝色,直至变成深邃的星空色彩,而太阳下落之处,尚存一息的位置,就像是在黑暗之中缓缓缩小的灯火一样,澄澈而黯淡。   广袤的草原在太阳下落的瞬间停止了呼吸,微风拂过的大地在轻轻地摇晃着它们的触须,美丽的星光和最后的霞光一起照耀着它们,带来温柔的阴影,山丘和低谷在低语着,若是瞪大眼睛,则必然能见到在林中奔跑的动物身影,就算是没有人的到来,它们的生命和故事,仍然在继续着。   遥远之地的狼嚎之声带来了野性的呼唤声——   .   营地的灯火无比明亮,到处都是火把和亮着的窗口,甚至于有人已经开始进行起了宴会——这些骑士就好这一口。   如此说来的话,原来我那几个骑士都是出了名的“守规矩”啊。   在外面兜了一会儿风之后,我们抵达了一个临时住宿,让仆从们就地休息,准备晚餐,还有检查装备。   这一次,我们只带来了十个仆从,加上其他的几位骑士,也就十六个人,和其他的几位参加者比起来,阵势要小得多。   我原本也是想要带上大批的仆从的,就像是其他的几位领主那样,这样其一可以在狩猎中取得更大的优势,提升狩猎的成功率,其二也是可以在突然的械斗中不落于下风,毕竟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情况我是见过的,保不齐我也会遇上那种情况。   人越多,就越难管束,也越难以测试其忠诚,也越容易让那些个背叛者混入其中。   至少手上的这几位侍从,都是经过了考验的,值得信任的人。   现在,忠诚才是最大的力量。   .   在确认好位置之后,罗兰则去接应伊丝塔和阿多尼斯了,其余的人这另外安排了几个另外的营帐,用于休息与整备。   已经到晚上了,虽然近几日应该都是好天气,晚上也不至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但依旧十分不适合人的行动。   “说不定会有人来刺杀我。”我和希格梅因坐在了营帐里面,索勒斯则站在门口把风,“我估摸着‘他们’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您在说什么?”希格梅因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依旧在确认着我的真意。   “我说这一次狩猎应该会有不少事情发生——我猜的话。”我耸了耸肩,“狩猎尽管是一种娱乐和消遣的活动,但也是酝酿危险和意外的温床,不止是所谓的野兽,就算那东西反抗,我们多少还有些防范,除此之外,自然的环境也是一个方面,比如说在草丛后面的悬崖,绿草覆盖下的沼泽,甚至于突然伸出的树根和树枝,在这里可能出现任何可怕的意外……当然也包括人——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射向猎物的箭因为某些原因而改变了方向,就会伤到自己的同伴,但这也是最简单的情况,事实上,同伴之间因为意外的误伤而造成伤亡的情况并不罕见。据我所知道的,就曾经有一位国王因为狩猎而被自己的同伴一箭穿心,那算是意外,也有可能是谋杀。”   狩猎意味着自由和狂野,以及危险的伤口与鲜血,而狂野的环境之中则潜藏着无数的危险,若是独自前往,则只需要面对猛兽与自然,若是再带上同伴,就要面对更多方面的危险。   有时候朋友不再是朋友,有时候人比野兽危险得多。   更何况会是刻意安排下陷阱的敌人……他们就藏在森林之中啊,那正是最可怕的事情,你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会在何时进攻。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十分迫切地想要面对那些个该死的敌人。   ——暗中破坏的老鼠们。   .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希格梅因迟疑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那您既然知道这里的危险,但为什么还是要和我们一起来这里狩猎呢?呆在城堡里可能会更加安全一些,或者呆在雄鹿公爵安排的住所里,那里多少也会安全一些……如果实在不行,就取消掉这场狩猎吧,我们陪您一起回去,比起这种荣誉,我宁可把您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其他的几位一定也都会谅解的,不过宝石倒是可惜了……那个以后再想办法也不迟。”   “不必这样说,希格梅因,那些只不过是一些无名小辈。”我笑了起来,“你最近怎么有些丧气啊,这可不像你。”   “哎……您又在乱来了。”希格梅因叹了口气,无奈的语气中,表现出的却是顺从的意思。   “阿多尼斯也在嘛,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借机做些事情。”我说,“阿多尼斯说过,追击的人还跟在他的身后,我觉得那不应该只是针对他的,而是从侧方面针对我的,他可是我最好的斥候,如果他回到我的身边,我的情报来源可就会大幅度的扩张了,我想,那些祸害我的人可不会想见到这些。”   “您的想法是……”   “一直躲着可不是事儿,况且就算躲在壁垒里面,也不见得安全。”我说,“与其一直这样藏着,不如一起好好会会那些家伙,至少还能找到指使他们的人,这样就能够抓到自己的敌人了嘛,我不喜欢多等,拖沓和等待只会带来更大,也是更多的危险和困苦。”   “但这样做很危险。”希格梅因依旧坚持着他的意见,“我也很希望能够尽快找到那个幕后主使,但总还有别的办法。”   “不是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啊?”   “就是说,如果不付出代价,就无法得到回报。”我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放松一些,“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来什么东西我都会应对过去的。”   “好吧……我会全力保护您的……”   “嘘。”我把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轻声说,“现在我们要想的,是如何准备明天清晨的狩猎。”   “好……好的。”他微微低下了头,往后缩了缩身子,而后朝着外面走去。   他好像有些不该有的慌乱……啊,应该是我表现得太过亲昵了。   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我把头探到了营帐的外面,示意门口的赏金猎人进来说话。   他稍稍张望了一下,而后扯开门帘,把头探了进来。   “索勒斯,你布置的陷阱准备好了吗?”   赏金猎人的颔首让我感到心安。   “看看今晚能不能抓到几个能提供口供的人吧。”我喃喃自语着,但却没有注意到赏金猎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 7 . 啪——   撕裂夜晚的,一声清脆的声响,掩盖住了其中藏着的惨烈叫声。   “好了,看样子是有东西上钩了。”   如此说着,我赶忙起了床,奔向了事发地点——   .   血腥的气味在我靠近之时变得无比强烈。   我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那可怕的场面。   “我的天……”我有些惊讶地看着索勒斯的杰作,惊讶地合不拢嘴。   面前的画面描述起来未免太过血腥,我只得用较为简单的方式进行描述。   那是个极为可怖的画面,一个人被多重锁套捆住了身上的不同部位,因为枝干和加固木片的弹力,以及一部分特殊的绳索而被硬生生地撕扯开,那个人的手被挂在了一棵树上,而身体和其他部位则被吊在了另一棵树上,脱离装置的抓钩贯穿了他的腹部,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尸体。   这是我特意让索勒斯安排的一个陷阱,只有乱动我们的装备,或是偷偷摸摸靠近营帐的人才会碰到,我们已经提前通知过我们带来的侍从过了,只有不懂事的小毛贼或是刻意为之的敌人才会中的陷阱。   总而言之,在这个逻辑上,只有坏人和敌人才会中陷阱。   原本那些藤条只会把那个人彻底捆住,最多也就只会断几根骨头而已,但索勒斯似乎有些高估他们了,他加固了那个陷阱的弹性木条,而且多加了一个锁套,于是乎这玩意儿的威力就变得无比巨大了,那个倒霉蛋就因此被撕得四分五裂。   “有什么发现吗?”   “抱歉。”索勒斯叹了口气,“应该留活口的。”   “身上没东西吗?”   “没有能证明身份的。”   “好吧,把尸体处理掉吧,趁着没人发现。”我也只能这样说,“做完这些就休息吧,今晚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   他点了点头,附身在怀中的本子上记了一笔,然后清理起了尸体。   .   我估计不会是小毛贼——   应该是那个人派来算计我的。   看样子我的估计没有错。   那些可恶的家伙应该就在暗中观察着我。   就像是毒蛇一样伺机待发。   好的,既然都在的话,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在指使着你们吧。   这一次我可得准备好面对你了——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七章 猎人与猎物(1)   第六章 猎手与猎物   . 1 .   在第二天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刻,露水尚还在枝叶上凝结,地平线的光尚不足照亮发黑的马蹄铁之时,我们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向着猎场的深处而去。   金伦加的森林和溪谷在等待着我们。   昨晚的夜空是清冽且通透的,能够瞥见天幕之中星辰,但今日清晨不知从何来的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厚重的云,天空也因此而显得有些沉重,云中像是吸满了水分,或许接下来的几天都不会是什么好天气。   “好嘛……也不必那么着急了。”我拍了拍手,对那个手忙脚乱的,以至于包袱里的东西都掉地上的侍从说道,“做事情稳当一点,我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斥责你们——当然如果出了错就另说了。所以说还是……就稳当一点吧,我不会催促你们的。”   “啊……”那个戴着毡帽的小家伙深吸了一口气,“谢谢您的宽恕。”   “这可不算宽恕。”我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说,“只是最基本的理解而言。”   .   我们并不是最早出行的那一批人,事实上在我们起床之前,有一部分心急的领主就已经带着他的随从们出发了。   我估计他们的计划和流程和我们的类似,他们也应该早就把探猎的人全放了出去,老练的探猎者会带来猎物的讯息,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猎犬猎鹰的帮助,他可以寻找到野生动物的痕迹,包括足迹和粪便,以及寻得树木上动物留下的毛、齿、角的痕迹,以此来判断潜在猎物的种类,大小,体重,身高,年龄,高度,离去的时间,方向,距离等各方面。而在寻找到猎物的踪迹之后,他们便会吹响号角,此时的狩猎集团才会在领主的带领下,进行明确的分工,展开围猎。   其实从比较严格的角度上讲,探猎的人才是狩猎活动的先驱和关键点,肩负着最为关键的任务,如果探猎的人有失水准,无法及时地找到猎物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狩猎无功而返——届时赔了领主的性质不说,还会受到惩罚。   所以说,探路的伊丝塔和阿多尼斯将成为我们信息的主要来源,能不能狩猎到合格的猎物,可就都得仰仗他们俩了。   “罗兰。”   把佩剑插入腰间,把长枪弄到马背边上的皮袋子里,在办完这一切之后,我跨上了马背,唤着身边骑士的名字。   事实上,伊丝塔和阿多尼斯都彻夜未归,要想了解具体的情况,恐怕只能问询身边的这位勇武而莽撞的骑士了。   “臣在,”他说,“有何吩咐?”   “你昨晚见到阿多尼斯和伊丝塔了吗?”   “没有见到他们本人,但是有他们带来的讯息。”罗兰说着,从胸前的铠甲夹缝里取出了一张纸条,递到了我的手上。   “谢谢。”   我如此应付着,开始阅读起了手上的字条。   ——   金伦加北部,第三座山处有棕熊。   金伦加南部,森林,有鹿群,大约十五只。   金伦加南部,丘陵和溪流地带,有大批狼群。   有野猪的痕迹,尚不确定。   特别说明,有发现大型的不知名生物,有所追踪,但请务必小心对待。   此外,寻到了数量相当的,人驻扎的痕迹,但人数众多,我们并未只身深入探查,怀疑是埋伏于此的人。   ——   “真是的,就不能回来吗?”我有些懊恼地嘀咕了一句,“只凭一张纸条能有什么用处嘛,到头来还不是没有人帮着带路,在座的都没几个懂这个的,怕是又要逼着我们自己探索了……这两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啊,真把我们当神仙了吗?”   探猎的人不能够回来带路,反倒让我们自己去探路。   只凭一张纸条的讯息……怎么说好呢,这两个人还真是心大。   头开始疼了——   “您怎么了?”希格梅因在一旁关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着摆手,用笑容掩盖脸上的尴尬。   “那边消息传来了吗?”希格梅因无意地说着令我头疼的内容,“不过他们两个人似乎还没有回来啊。”   “对,所以我们得在里面等他们了。”我说,“往东面的山谷走,现在那里姑且扎营吧,毕竟这和一般的狩猎有些不同。”   “明白。” . 2   . 数日之前——   “希望这好天气能多保持一段时间。”   “是啊,”另一位也如此轻声说着,“我可不喜欢阴雨绵绵的天气。”   “那是因为树木的枝干会变得湿滑吧?那样就会很不方便了。”   “差不多。”她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摔过一次,小腿断了。”他叹了口气,回答道,“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不过我还记忆犹新。”   说话的两人就是伊丝塔和阿多尼斯,此时的两人已经身处金伦加的森林之中了。   由于两个人并未跟随大队人马,所以两个人可以全速前进,能够提前整整一天半抵达目的地。   不过两个人也并未选择大路,而是选择了从无人的小路前行,为的是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他们两个人的任务很是重要。   在靠近目的地之后,两个人的速度也放慢了很多,寻了个地方,把马看管好之后,便选用了徒步的方式进入了这片广袤的地区。   保持潜行的状态能够更好地掩护他们的状态,也能够减少暴露在敌人视野之下的可能性,而且两个人因为某些习惯的原因,也可以不使用马匹进行探查。   比如说这种——在树林的枝干间跳跃。   鬼知道这些搞侦查工作的人都一身从哪儿来的坏毛病。   “先休息一下吧。”阿多尼斯如此提议道,随后擦了一下自己头上的汗。   “嗯,啊——哦——”   伊丝塔应了一声,抓着藤条,在十分刻意的声音之中,荡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巧巧地跳到了他身边的枝干上。   树杈摇晃了一下,稀稀拉拉地落下了几片叶子。   “我还以为树枝会断掉呢。”阿多尼斯扯下帽子,拉开了自己用于防风的鹿皮衣领,用手抹着里面的汗渍。   “我对自己的体重还蛮有自信的。”伊丝塔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他,而后一屁股坐到了宽大的树杈间,“如果断掉的话,我就再用藤蔓跳到另一边的树枝上。”   这个发言倒是有些意外的可爱,阿多尼斯一下子被梗住了,没往下接话。   .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天气晴朗而通透,森林里的风也无城镇之中的灰尘味,只是带着清透的溪水气味和温和的植株气息,格外让人放松;柔美的花香编织成纤细的网,萦绕在人的鼻尖,就像是空气中漂浮着的,菌菇的气味那样单薄而迷人。   高悬于头顶的太阳向森林投射下温和的光幕,由无声无息的大自然所构成的林间小径之上铺着绿草和灌木,裸露着的褐色土地充满着厚重的质感,青涩的野百合和小鸢尾在狗尾草边上摇曳,金色的阳光就此穿过半透明的绿叶,一部分落在树上,一部分落在地面上,如果能够从远处的高山上观望的话,应该能够看到一片摇晃着的,宛如海涛波浪一般摇晃着的,摇摆着的树海,那闪烁着金光的,如海浪一般充满活力的碧色林海,就像是在觐见着一片广袤而宏大的自然之国。   点缀边缘的溪流和瀑布更是为这个世界增加了一丝动态感和美感。   因为常年无人涉足这片森林,因此这个森林之中的原生树木都相当之高大,而且大都枝繁叶茂,鸟类在枝干上筑巢,此外还能见到一些松鼠之类的东西,当然还有青色的蛇,不过那东西早就被猎人们撒的粉末给驱赶走了。   如果可以的话,来这里度假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这等风光可是无法在城市里见到的啊。   “唔……”   伊丝塔把手伸进了身边暗黄色的布口袋里,从里面取出了一些黑红色的东西,直往自己的嘴里塞。   “那是什么?牛肉干?”   “从城堡那边带来的肉干啊。”伊丝塔继续嚼着肉干,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生的?”   “撒了盐,应该算是熟的吧。”   “我觉得还是用炭火烤一下再晾干会干净一点。”阿多尼斯坦言道,“听说东方的某个游牧民族就喜欢用晒干的牛肉充作军粮。”   “啊,我记得的,那个国家的骑兵非常厉害。”伊丝塔如此说着,抱紧了面前的口袋,“但是他们的国家很快就分裂了,最后的的历史好像……有些让人不尽人意啊。”   “你读过人类的历史?”   “闲来无事的时候读过一些。”伊丝塔坦诚地说,碧绿色的双眸里透着真诚,“不过那是十年之前了,说实话确实有些记不太清了。”   “我还以为精灵会高傲到完全不在意人类的历史呢。”   “对其他的精灵而言的确如此,但我是个常年住在人类边上的精灵,所以会有些不太一样。”伊丝塔说,“比起这个,你看上去像是个猎户。”   “猎户?”阿多尼斯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下身上的皮毛,“抱歉,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平庸一点?”   “不,你这样显的很有特点,至少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这身装束,或许在某些时候我会把你当做一只野狼,然后一箭封喉。”伊丝塔说,“当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我可没那么恶趣味。”   精灵少女很快就吃完了布袋子里面的食物,喝了口水,满意地打了个嗝。   她就像是最在藤椅上那样,两腿都在一边,轻轻地摇晃着双腿,过膝靴的鞋跟敲打着枝干,金色的发丝随着微风而散开,她穿着的当然不是厚厚实实的皮衣,而是轻薄而柔滑的丝织品,那东西就像是蝉翼一样轻薄,完完全全地将她的身体曲线给展露了出来,能够借此瞥见到她那美艳到奢华的肌肤,而在那之外,她才勉勉强强地套上了一层布制的长袖外套,用肩膀上的披风遮挡一下后背,这幅打扮虽然说很有精灵的感觉,但却属于精灵贵族少女的日常打扮。   她仰起头,偏过了自己脸,金色的发丝顺着她的肩膀滑落,啊……她似乎有些在意那视线,倒不是因为羞恼,而是在观察那个视线的主人,希望能够得到更加热烈的注视,那如同赞誉一般的注视。   ——深刻而火热的注视,是对女孩美丽的最好赞誉。   .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箭?”阿多尼斯从身后的箭筒里拈出了一支箭,用拇指拨弄着它的尾羽,“这种怎么样?”   “我喜欢自己削箭。”伊丝塔有些好笑地回答了他,“包括箭尾,都喜欢自己做。”   “你看看吧——”阿多尼斯说着,把手上的箭抛给了伊丝塔,“我的箭也是我自己做的,你看看吧。”   精灵少女伸出了手,稳稳地接住了那个男人抛来的箭,指尖挪动了一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端详了好一会儿。   “如果这个位置。”伊丝塔用手比划着羽毛的某个部分,“如果能剪成方形的,我就很满意了。”   “圆形的好像不如方形的哦?”   “但是我喜欢圆形。”她像是在嗤笑,“所以就喜欢剪成圆形的。”   “很随性,但我喜欢。”阿多尼斯拍了拍手,随后从树上跳了下去。   “你干什么?”   “检查一下地上的踪迹。”阿多尼斯回答道,“这地上的痕迹可不少。”   啪嗒——   精灵少女也落了地,只是那声音要远比猎人的声音小。   此刻的阿多尼斯正半跪在地上,用手指抚摸尘土,把怀中的清水滴在大地上,小心地观察着。   “你在做什么?”   “一种很特别的追踪术,是我父亲教给我的。”他如此回答着,“你说的有一半是对的,我的父亲的确是个猎户,而我是猎户的儿子……差不多也算是个猎户吧。”   “噢……”   “说来,你今年多大?”他唐突地问道,随后补充了一句,“我知道精灵的年纪一般都……”   “啊……应该是三十二岁了。”   “巧了,我也三十二岁。”阿多尼斯像是开玩笑一样地说道,“我说,要不你……啊,还是算了吧,工作要紧。”   “下次记得把话说完,”伊丝塔也笑出了声,“说不定我会答应哦。”   “嘘……”   阿多尼斯的手势阻断了两个人的闲聊,伊丝塔就势取出了背后的长弓,立刻蹲伏而下,把箭架在了弦上,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周围有人,保持安静。”阿多尼斯轻声说着,缓缓抽出了短刀,“小心一点,美丽的精灵小姐。”   “那你也小心一点,英俊的猎人先生。”   寂静在霎时间降临——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七章 猎人与猎物(2)   . 3 .   我们循着伊丝塔给予的指示,抵达了东面的山谷,随后在那里安营扎寨。   一般的狩猎只需要一天就能折返,如果是比较大的猎场,那两到三天也基本上能够折返,但是这一次的狩猎要和以前的任何一次狩猎都不一样。   因为严格来说,我们是在野地里进行狩猎的,大多数地带都是无人管辖的,而且这一次的周期可能长达一周以上,必须有长期驻扎的打算。   为了保证补给和安全,我们必须优先建立类似于这样的补给站和据点,以便于进行接下来的狩猎活动,也是为了防止一系列意外的发生,同时保证活动的进行。   这几天可能会很累,至少得有个能够安心休息的地方。   东面的山谷距离城镇和营地比较近,大半天之内就能赶到,如果出什么问题,至少还能很快回去休整——我都不怕丢人,只有这条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这一场狩猎要具体持续多久,总之先按这种稳妥的方式进行安排。   况且我们会有潜在的敌人,比起野兽,这些躲在暗处的人才是最大的威胁。   如果再换个角度来说的话,在猎区内设立安全区也能更有效率地进行狩猎。   希望我们这一次不要空手而归——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   “就在这里吧,这一块的地形很不错。”我说,“差不多就这一块,可以吗?”   “山体很牢固,应该不会轻易滑坡。”罗兰和一位侍从检视了一下附近的山体,“但是我们依旧希望能在偏高的地带驻扎,雨季的溪谷上涨很快,难免不淹到营帐。”   “那就按你们说的做。”   此时的我们已经抵达了东面的山谷,雨云已经在溪谷的上方凝聚,就这样一直盘旋着,却迟迟不降雨,周围的空气也因为水汽而变得相当湿润。天色阴沉,如同在临近傍晚的时刻,周围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暗蓝色的光泽,裹挟着令人忧郁的色彩,整个山谷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浅薄的蓝色。   树木上的水珠并未蒸发,而是在更为细致地凝结着,每当我们路过灌木从的时候,总会有水珠从我们的外衣上滚落。   就连地上的花骨朵,都吸满了水。   山谷的下方有一条非常长的溪谷,这条溪谷从另一个国家流通而来,横穿了广阔的地域,但是这条溪谷却不会横穿金伦加,而是会在通过峡谷之后转向另一个省份,与运河汇合。   至于这条溪谷的两面,则是高耸的山体,听说当地人的神明就居住于这个山体之上,是他们的神山,不过却并非什么光明之神,而是狩猎与丰收之神。   据说在许久之前,这一带还居住着一种神秘的民族,据说那就是金伦加王国的后人,不过现在似乎也没有人再能见过他们了,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消失不见了。   我们就在原生的山道上行走着,下方的数米之处就是流淌的溪谷,灌木和树丛为我们让开了一条崎岖的小道,让我们得以在山路上行进。   .   “后面有人跟着吗?”   索勒斯从树丛里摸了出来,在他出现的当口儿,我立刻向他确认情况。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稍稍摆动了一下,随后在脖颈上比划了一下,而后握紧了拳头。   后面已经没有人了——是他动手解决的,应该是只杀了一个人,我猜是跟踪的人。   这个赏金猎人啥都好,做事专业认真,行动迅捷,装备齐全,沉默可靠,能听指挥,就是容易随手杀人……这点真的有点怪,说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进行活捉,也省得随便杀人了,万一把信使误杀了怎么办……不,我觉得虽然索勒斯这家伙心狠手辣,但应该不会滥杀无辜,不如这么多年赏金猎人也做不下去。   “好的,呃……你觉得这附近哪里有比较适合驻扎的地方。”我说着,指了指下方的溪水,“就怕这几天会涨水,鬼知道这溪水会淹到哪里。”   “那边往上,有一块高台,还有一个废弃的山洞。”索勒斯走到了我的身边,从胸前取下了他的手绘地图,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那里应该可以。”   “那就那边……”我朝着后面的人招手,“后面的动作快。”   . 4 .   当我们抵达位置,建立好临时的据点之后,山谷之中飘起了小雨,我们再次清点东西之后,躲进了山洞之中。   山洞里面意外的很干净,也没有动物的痕迹,长度和宽度都不大,勉勉强强能够住下我们这一帮子人。   我们在里面好好地检视了一番,整个洞窟似乎只是个单开面的,后方并没有其他的小路,总体来说算是比较合适驻扎的——我可不希望突然跑出来一伙儿人在我们的背后搞破坏。   “水和食物都准备好了吗?”我喊道,顺手拍了拍身边马的肚皮,“这里还有几批老马等你们解决呢。”   “噢,天啊。”侍从们发出了略显头疼的声音,“好吧,主人,如果您愿意的话……”   “把自己的事情都做好,抓紧时间吧,有点晚了,希望那些柴火没进水。”   我如此指挥着,从洞窟里走了出去。   此刻临近傍晚,空中飘着小雨,潮湿的雨幕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得见在风雨中飘摇的山林草木,原本的亮绿色因为天气而显现出墨绿色,就像是往调色盘里挤了黑色的颜料;下方的溪流在巨石之间碰撞,两侧的花岗岩也被雨丝浸透,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得湿润无比,或许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还真有那么几分朦朦胧胧的诗意。   我解开了长麻花辫,将它披散在了肩膀后面,双手也环抱在了胸前。   营帐和简易的马棚也都安置好了,这个洞窟应该能够保持我们的干爽……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如此思考着的当口儿,希格梅因端着他的胳膊,走到了我的身边,如惯例一般行礼。   “恕我冒昧,我们接下来的狩猎方向是……”希格梅因如此询问着,同时捕捉着我脸上的表情。   “原本会去一次北部,但今天很晚了。”我说,“就算了吧。”   “那兽群的方向应该会有所变动吧。”希格梅因松了口气,而后小声说道,“兽群的大致位置会在两三天内变动。”   “对,总之还得等着伊丝塔和阿多尼斯传回来的消息。”   正当我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只猎鹰从遥远的森林深处展翅而起,向着我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它的姿态无比凛冽,几乎是在瞬息间穿破了雨幕,健壮的翼展划过阴沉如凝结一般的空气,抵达了我的身旁。   “洛瓦兰?”我十分惊讶地看着这个充满灵性的猎鹰,看着它在我的手臂上缓缓降落,“你怎么在这里……伊丝塔呢?”   它只是瞅了我一眼,默默的抬起了自己的一只爪子,啊……我也真是有够糊涂的,就算它再聪明,又如何开口说话呢?   “好吧……至少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我取下了它腿上的信件,阅读了起来。   在我取下信件之后,这只名为“虹霞”的鸟,就离开了我的手臂,向着它的主人展翅飞去。   ——   巨大的生物,山谷的北部,丘陵地带,泥潭附近,务必小心,那东西像是某种神灵。   如果能够猎杀下来的话,斩获第一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此外,我们的确遭遇了埋伏,就在东北部的森林之中,不必担心,我们能够应付。   ——   “好好休息。”我收起了那张纸条,“明天开始可就有事情要做了。”   . 5 .   “在哪边?”伊丝塔小声地询问道,“我需要一个准确的位置。”   只要有个准确的方向,她闭着眼睛都能够射中一个人胸前的纽扣。   “东三,中,树林,往下面一点,那家伙的个子不高。”   “杀?”   “这话可不像是个淑女说的。”阿多尼斯嗤笑了一声,“那就杀吧。”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伊丝塔的弓箭就穿破了空气,准确地命中了阿多尼斯所指的位置。   回应她的是沉闷的声响,那像是皮肉的轻响,也更像是把一根竹竿插进沙地里面。   那个人倒下了……不,或许只是射中皮甲,虽然伊丝塔嘴上说得凶狠,但她很少会这样射杀他人。   “赶紧溜。”阿多尼斯朝她打了个手势。   “好。” .   这算是一种游击策略,描述起来也十分简单——打一枪就走。   但是这种游记需要一些主动权,换句话说,虽然是打一枪就跑,但是“你”主动地“打了一枪”才跑掉。   主动进攻的一方手握着主动权,主动权则意味着优先权,主动的进攻会打乱敌人——换个方面来说,只有占据主动权,才有游击战的资本。   相同的距离,别人没注意到你,而你注意到了别人,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主动进攻,或是主动撤离,这才是游击战的第一要素。   在这种游击战之中,只有占据着情报方面的优势,才能够掌握主动权。   所以说,搞这种活动的,大都是眼神好,耳朵灵,行动迅速,而且思维灵活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更短的距离和更少的观察之中,获得更多的情报,从而掌握主动权。   当然这只是战略方面的解释,如果更细一点的话——或许那个内容就介绍不完了。   “你确定那是敌人吗?”伊丝塔有些不安地说道,“我刚刚在树上可都没注意到。”   “所以你射中哪里了?”   “我抛射的,如果不远的话,应该肚子那一块。”   “你很善良,呃……我喜欢心地纯洁的姑娘。”阿多尼斯摊了摊手,说道。   “啊,善良我就姑且接受吧,但是心地纯洁这个词是忽悠小女孩的吧?”伊丝塔啐了一口,“我比较期待的赞美是……‘有风度’的淑女。”   “你像是精灵的贵族大小姐,说真的,为什么要来做这种粗活儿?”   “哇哦……”伊丝塔张大了嘴,随后又立刻矜持地闭上了嘴,忍住了自己的笑意,“这种油腔滑调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的喜欢。”   她也是一下子被戳中了笑点,脸颊一直在不自觉地抽动。   “无意冒犯。”阿多尼斯吐了吐舌头,笑道。   “好吧,回到正题,这就是埋伏于此的人吗?”   “我猜是的。”   此刻的两人大概已经拉开了数十步的距离,为了确认情况,两个人动用起自己飞檐走壁的天分,跃上了树,在高处观望着那边的情况。   那边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摇晃的人头。   “好的……”伊丝塔观察着遥远的位置,“他们的行进停下了。”   “你觉得是狩猎队吗?”阿多尼斯也蹲在了伊丝塔的身边,小声问道。   “我觉得不太像。”伊丝塔轻声说,“你看他们,如果是狩猎队的话,此刻应该会破口大骂才对——我是说,如果他们的领主脾气暴躁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复仇心动了,虽然说我没要那个家伙的名,但这可是赤裸裸的挑衅行为。但是他们现在很安静,安静得让我觉得害怕,你知道的……这很反常。”   “而且他们并没有很明确的分工和阶级,或者说他们本身就属于一个阶级,都全部从属于一个领主的管辖,而这个领主并没有来。”阿多尼斯说,“他们现在就是一个单纯的组织……也就是某种独立化的组织。”   “比如说追击你的人?”   “对。”阿多尼斯露出了略显戏谑的表情,“这些人跟追击我的人是一伙的,不过跟之前的那批人不太一样。”   “你是个一身麻烦的男人,看样子我得离你远一点了。”   “抱歉,公主殿下。”   “不……”伊丝塔一口气一下没喘上来,便有些头晕目眩地把手搁在了树干上,“好吧,跟你搭档我算是认命了,在我面前……就算是麻烦,我也准备好了,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麻烦!”   她也变得有些口齿不清了呢。   “别在意这些……”阿多尼斯原本准备拍她的后背的,就像是拍希格梅因时那样,但他的手在空中停住了,最后只得慢慢地收回,“我们还有个重要的任务呢,最好把猎物的行踪先找到,把这些做完了再对付这些喽啰也不迟。”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七章 猎人与猎物(3)   . 6 . 雾雨天。   其实这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了,阴雨绵绵过后的第二天,山中的气候一般也都会被稀薄的,如同薄纱一般的雨幕所笼罩。   就像是山神的呼吸。   而我们在等待着狩猎的开始。   .   “天气好像不太好。”我往手上戴着皮手套,“我觉得我今天可能会滑一个大跟头,然后把自己的小腿摔断。”   “别这样说。”希格梅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多不吉利啊。”   “这倒不是吉不吉利的事情,毕竟人的命是天注定的,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命运当然把人的小心和努力考虑了进去。”我耸了耸肩,“只是说说看而已,我觉得既然这样的话,也不用太在乎吉利这种事情……毕竟是祸躲不过嘛。”   “比起血战而归,臣下更希望我主平安无事。”罗兰在身边帮腔道。   “嗯,保护主人的安全,才是我们这些下人该做的。”希格梅因重新注视着我,试图让我认同他的说法。   “放轻松一点。”我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那么艰难的时刻我们都过来了,不是吗”   他哑然失笑,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按您所愿意的那种方式来吧。”   . 7 .   我们并未全部出动,而是留下了接近一半的侍从用于看守,我再三嘱咐过,一定要守护住这个阵地,而且绝对不能够声张,一切都必须保持低调,尽可能少在外面闲逛,也绝对不能够大声嚷嚷——那些家伙的鼻子可跟鬣狗有的一拼,任何一点儿多余的动静都会把他们招惹来,届时我们就有麻烦了。   我们先遣队遇到敌人的话,打不过完全可以开溜,但是我们的据点却不能够丢失。所以对此事我也是再三嘱咐了,在狩猎活动期间,这一切都必须在隐蔽中进行。   至少现在,应该还没有人发现我们的据点,在“那些人”发现我们之前,我们还是安全的。   此等隐藏算是最低限度的防卫了,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必须得把自己隐藏起来。   但愿我们能够一直保留这份安全。   另外嘱咐的一件事则是遇到敌情之后的事情,我们留了一些信号弹在据点里,如果出现什么无法解决的大问题,只要放出信号弹呼叫我们即可。   但是这个该死的雾雨天,希望信号弹的烟花能够保证至少方圆十里的距离——雨天的烟火可没有晴空之下的火花绚烂。   “往北边走吗?”希格梅因询问道,“我记得他们说过,那边有棕熊,不过就怕那些熊都因为雨水而躲起来了。”   “大概吧,但我想先去东北部。”我说,“他们在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过去看看吧,我们的相隔也不过一天,还是早点过去吧,说不定还能碰上。”   “不,按照阿多尼斯的习惯,他还是习惯于亲口报告情况,如果他选择了纸条……”希格梅因说,“则说明他并不希望有人去找他。”   “那意味着危险,我相信你们都能独当一面,但若是真的这样彻底不管,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了吧。”我说,“他们或许还在危险之中,一起过去吧。”   跨越天际的雷鸣之声——   ——隐藏住了森林之中的哀鸣。   . 8 .   “天气越来越不好了,希望这些动物都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   “鹿群应该会往高处去,熊会躲到树洞里面,不知道这里还会剩多少踪迹。”   “得在雨下下来之前做好这一切,泥泞会混淆视听,也会掩盖踪迹。”伊丝塔说,“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了。”   天空也在不断的变暗,不只是因为太阳的下沉,用神秘主义者的话来讲,这正是一种“不断汇集的气氛”和“神秘的聚合”,就好比是有大事时发生时的特殊气候,诸如红色的闪电这一类的特殊现象,虽然也属于神秘主义的范畴之内,但却很难让人反驳其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就算是迷信,也不全是凭空而来的无妄之谈。   森林上方聚集的云,已经为雨水的降临做好了准备。   “你觉得什么样的野兽能够取得优胜?”伊丝塔轻声问道,“是一只狼王,还是一只巨熊?”   “说起这个,你听过关于巨熊的传说吗?”阿多尼斯跪伏于狂野生长的灌木丛旁,认真地观察着粘在草叶上的动物毛发。   “传说?”伊丝塔也单膝跪于草地上,发出稍显疑惑的声音。   “关于一只巨熊的传言,据说在金伦加,生活着一只德鲁伊……召唤而来的守护者,那是一只巨大的熊,大概是普通熊的三倍大小,力量则是一般熊的九倍,那只熊通晓自然界的所有知识,生活于山中的巨木之下,守护着这片大地,那位大德鲁伊后来去世了,但它依旧留在金伦加的土地上。”阿多尼斯摘下了手套,露出他那只有着可怖横贯伤口的手,用指尖触碰着草叶上的毛发,“此外据说在这片土地上,还生活着高傲的狼王和神秘的狼人,巨狼们也在此地狩猎与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见那个通晓人性的狼王啊。”   “你的手背上……那是什么伤?”   “一次对拼之中,我被一个拿尖刀的混球刺穿了手背。”他说,“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是骁勇的奖赏。”   “说起这个,你们精灵那边有德鲁伊吗?”   “在精灵国的北部,那里有个大森林,里面就生活着很多德鲁伊,不过并不像谣传的那样,虽然他们有通宵自然的天分,但他们都是人类。”伊丝塔缓缓地起了身,“我记得他们是在森林之中随处可见的石塔里学习的,他们精通诗歌和韵律,充满智慧和也行,与自然对话的方式就是他们教给我们的,他们能与动物交谈,甚至于植物。”   “与自然交谈啊……”阿多尼斯也直起了后背,“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如果要比喻的话。”伊丝塔耸了耸肩,“就像是在襁褓里一样令人心安。”   “好吧。”阿多尼斯打了个响指,“回到正题,这些痕迹来自一群鹿,但除此之外,我发现了更加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什么?”   “一种野猪。”阿多尼斯咬着牙齿,压抑着心中的兴奋,“但它或许会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只野猪都要大。”   . 9 .   狩猎队在山路之间绕了许久,除了打下的几只兔子之外,我们没有多少收获。   “秋天的兔子会比较肥。”罗兰提溜着死兔子的耳朵,“而春天的兔子多。”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直接养一批兔子。”我如此搭着腔,“也免得来这里受累。”   雨没有变大的趋势,但细密的小雨也逐渐浸透了我们的外套,潮湿的质感逐渐浸透了衣物,但我们仍然在向前行进。   每一次行走在森林里,我都会想起亚哈,想起那片枯萎的森林,想起那个无人的村落,那一次的经历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过分刻骨铭心了。   特别是这种小雨,我一定会想起从那里出来之时所下的,温和的,充满祝福意味的宁静之雨。   滋润着大地的,碧绿色的雨滴,萦绕着生的气息,驱散了死亡的气息。   带着救赎意义的雨。   所以啊……   我不禁会去思考一个问题呵……   ——我何时才能得到安息?   ——何时……安息于我身?   ——何地……方可得停歇?   被泥浆淹没的塘中浮萍给了我答案。   雨的声音依旧在自己的耳边回响,如同在铜罐里摇晃的沙粒。   .   走出山谷,我们贴着平原边缘的森林而行,我们也尽可能地避免暴露在广阔的区域,我们毕竟人少,总得发挥人少的优势才好。   我们可以看到同样不顾天气而狩猎的人,他们正骑着马在平原上奔驰着,倒是比我们这儿来的飒爽。   雨在地面上堆积成不浅不深的水潭,一个不小心,靴子里面就进了泥水。   脚趾头都因为冷水而发抖。   我用布掩着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被那种药物改造的人,既然无法融入社会,或许可以给他们在这个地方安排一些住所,至少让他们可以自由地生活。   在一切结束之后,就让韦斯利来这里生活吧,反正到时候我就是国王了,安排这些应该不成问题,估计后面还会收容类似的人,他们都是可怜人,总得管管吧?   我侧过脸,看到了戴着头盔,望向前方的索勒斯,他当然不知我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背后的斧鞘正散发着明丽的光泽。   真奇怪,这个刚愎的赏金猎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废人拼命。   我如此嘀咕着。 .   在约摸一个上午之后,我们抵达了东北部的森林,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提前把侍从散开了,让他们在附近待命。   看着这些少年们拿着长矛的胆怯模样,我也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   穿过最后的树丛,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   “这什么情况?”   留在东北边森林的,是一片极其惨烈的战场,数不尽的树木被拦腰这段,草木就像是被诡异的器物所切断那样横断而开,裸露出的草坪就像是被割草机趟过一次,至少有数百棵树木被某种残暴的力量彻底撞烂,还有某些花岗岩也被彻底撞碎……最重要的,我看到了一些血迹,不知道那是谁受伤流下的。   这一带爆发过十分可怕的战斗,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造成这么巨大的破坏?   在印象中,能够造成如此巨大破坏的……应该也会是一个大型的生物。   或者说是……   有一伙人……不,应该是很大一伙儿人,从爆破类的东西,或是某种魔法。   “这里看样子发生过混战。”我如此判断着,“不只是人和人,还有某个巨大的猎物,应该是他们在纸上交代的那种,巨大的野兽。”   “见鬼……快走,这里还有别的人!”   “快撤!”   我话音刚落的时候,我看到了……   在树木之后的,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们像是雇佣兵,但是着装却是出奇的一致,我可没听说过那家雇佣兵会穿着一样的黑皮甲,这些人应该是被制式训练过的,某个领主的士兵。   他们抽出了自己的武器,从四面八方靠拢而来。   他们等候在此地许久了,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准备战斗,朋友们。”我拔出了腰间的武器,“当然……我的意思是,如果打不过就赶紧溜。”   “另外要说的,索勒斯,记得抓个活的,能说话就行,其余的随你便……”   在我尚未交代完这一切之前,索勒斯就已经疾冲而出。   . 10 .   “踪迹还清晰吗?”伊丝塔跟在骑士的背后,如此询问道。   “开始有些模糊了,不过方向差不多。”阿多尼斯说,“来帮我个忙吧,你叫伊丝塔是吗?”   “伊丝塔·艾露。”   “好的,伊丝塔小姐,帮我寄一下情报,这事情恐怕会很让人激动啊。”阿多尼斯有些激动地说着,“那东西估计得有七八个野猪加起来的大小,啊啊啊……如此有挑战性的猎物,一定得好好把握住啊。”   两个人一直在追踪着猎物,而由此产生的发现,也越来越多。   而他的激动不止是因为帮助主人找到了对应的猎物,更多的,是作为狩猎者的兴奋。   “好的你说。”伊丝塔愣了一下,取出了随身的笔头和纸片。   “东部……算了我来写吧。”阿多尼斯拿过了纸和笔,而后把它们重新交还到了伊丝塔的手上,“把消息传出去。”   伊丝塔唤来了她的猎鹰,把信件绑在了它的腿上,说实在话,能用猎鹰传达情报的人,这还是头一回见。   “好的我传出去了。”伊丝塔的兴趣也被他勾了起来,“所以呢,你估计还有多远?”   “泥土很松软,并没有踩实,而且很新鲜,它应该是在很放松的散步,并且时间非常近,不会超过半个钟,虽然说是很轻松的散步,但步幅有点大,跑起来的速度应该会很惊人。”阿多尼斯用手指比划着藏在树林里的脚印,分析着,“树叶上有新鲜的泥巴,而且有树皮被扒掉了,野猪并不喜欢吃树皮,应该是在树干上蹭的,裸露部分有尖锐的划痕,应该是个刚毛猪,此外还有一些被拱断的灌木,断口很大,它应该是有如剃刀一样的长牙,结合来看,应该是从那边泥塘打了滚的一只巨型野猪,附近没有其他的野猪脚印,应该是独居的,很奇怪,野猪应该是群居的生物,或许是它有足够的威严,另外附近也并无狼与鹿的脚印,这一带应该都是它的地盘,领地意识很强,而且范围很大,应该是个很有力的家伙。”   在阿多尼斯的分析中,伊丝塔大致了解到了那东西的形态和大小,那应该是个浑身长着刚毛的,有着剃刀一样长牙的,体态巨大的野猪,别说是熊了,估计骑士的长矛都很难刺破它如花岗岩一样厚实的皮肤,这玩意儿应该就是这片森林的主人。   “很快就要接近了……”阿多尼斯说,“动作快。”   “好。”   “你感到兴奋了吗?”   “嗯,有一点。”伊丝塔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也就仅限一点。”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七章 猎人与猎物(4)   11 .   那是一群穿着黑皮甲的,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的身上还罩着墨绿色的外袍,应该是在森林中埋伏时所用的伪装,他们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二十人,或许四十人,他们是等我们暴露在森林中央的时候才出现的,就算我们提前散开了人,也依旧被团团围住了。   他们的主要武器是投掷长矛和短柄刀,而我们没有可以架起龟壳阵的大盾,如果他们一直保持这种距离,一直这样用投矛压制我们……恐怕我们就没有多少机会撤退了,而且既然有短兵器,那他们应该也是准备好了肉搏。   至少有二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往上冲的,随意往前乱冲只会把自己变成一个移动靶子。   想想看……   “呼……”   身边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戴着头盔,战栗地握着小皮盾和长剑,身上的锁子甲因为颤抖而像是筛糠一样抖着,他看上去很紧张,也很害怕。   “别怕,小家伙。”我安慰着他,“我遇到过比这更可怕的情景,但我依旧得以死里逃生,所以不要害怕……”   “但您是英雄,我听说过您的事迹……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侍从,或许还要很多年才能做上骑士……您是英雄,当然不会害怕……但我却……”   “现在开始,你是英雄的陪侍,也是英雄的随从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不要畏惧,一旦开始恐惧,死亡便会如影子般在身边等候。”   “我明白了……”   正当我安抚着侍从的时候,索勒斯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接近了外层的包围圈,估计他们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如此大胆,竟然敢这样近身攻击。   而这个赏金猎人的动作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迅猛,几乎是在瞬息间斩获了第一个人的头颅,这家伙仿佛有着可怖的怪癖,他就喜欢往人的脖子上砍,而在一斧头斩下头颅之后,我还能听到他隐隐约约的亢奋叫喊。   “不要慌乱,投掷!”   尽管被打开了一个小缺口,但是其他的人并未慌乱,而是在某个人的命令中向着我们投掷长矛。   这个的长矛的尖端可不是木头,而是尖锐的实心铁,如果被扎中了,那可相当不得了。   这东西的数量少说有四十根,和雨点一起朝着我们的脑袋飞来!   撕裂空气的尖啸!   摇晃树林的劲风!   即将抵达的穿刺之矛!   “快躲开!”   我大声指挥着,向着自己的后方靠拢,躲在了一棵巨树之后,勉勉强强地躲过了那玩意儿的如雨点一样的攻势。   这棵树也因为飞驰的长枪而颤抖不已!   但还有另一侧!另一侧也有长矛飞驰!我们仍然处于包围圈之中。   我背靠着大树,架起自己的剑,注视着自己的正前方。   第二轮投掷!   ……来了!   背后的巨树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睁大了眼睛,飞驰的矛尖在我的瞳孔中越来越清晰!   ——咚   震动的枪尖扎在了地上,伴随着震颤的枪身,泥水也在被翻腾而起。   我的侧滚落点刚好在了两发长枪之间,而当我刚刚起身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就挥舞者刀,朝着我跳劈而来。   战斗的本能促使我朝着侧面撤步,而这也的确如我所愿的那般躲开了攻势。   战斗的基本技巧之一!   而正当我准备抓住漏洞,刺剑反击的时候,他抬起了小皮盾,以极为轻巧的姿态向上格挡,弹开了我的攻势,正当我有些乱的时候,他上前一步,侧着身子,一次盾击硬生生地打到了我的胸口上,还夹杂了一次小腿的蹬踹,我几乎是拼了命的防守,才格挡下这套组合击的最后一剑。   是我托大了,这些家伙的剑术根本不是吃素的!   正当我重整旗鼓的时候,这个上前的战士,急速地向后方撤去。   怎么……该死的!   第三次投矛!   在指挥下,第三次投矛如雨一般朝着我们冲击而来!   此刻的我处在空旷地带!   该死的!   我拖着剑,寻找着掩体,尽管我的动作迅速,但我的肩膀上依旧被这些长矛刮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这些家伙绝对是精锐部队,别谈这堪比无缝连接的攻击,就是这投矛,都不是一般士兵能够做到的。   而且这种纪律性,就算被扰乱也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攻势。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有这样一队兵马。   随后就又是一轮近战攻势,在稳住一些之后,我至少没有显得那么手忙脚乱了,但这些家伙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我充其量也就是不被“打败”而已。   而在紧密的攻击和投矛之后,交替而来的还有短弓的速射和冷不丁的石块,要不是这一身盔甲,我的身上少说要中三四箭。   “见鬼……”   我握着剑,寻找着其他人的所在地,而其他人也正寻找着我。   逐渐地,我们靠拢在了一起,背靠着背,面对着各自的敌人。   “怎么办……”   如此说着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外侧,索勒斯已经不在那边了,他应该是撤离了。   现在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紧密团结……”我说着,“小心一些。”   在第五轮投矛和围杀之后,他们也因为体力的问题而延缓了攻势。   我们寻得了喘息的机会,小心地向着外面逃离而去。   是啊,一般的队伍,就算是精密训练过的军队,只需要不到三轮的投矛和围杀就能全歼,也多亏我们都是一群老油子,不然还真得栽在这里了。   在最后,我们最终得以撤离开,迅速地消失在了树丛之间。   但还是有三个侍从被乱矛刺穿身亡,真是的……   ——etebr>   effugere   ne   potest .   在逃离包围圈的数十分钟之后,索勒斯回到了我们的身边。   索勒斯的确给我带回了一个俘虏,只不过这个俘虏的状态有些惨烈,他的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而且断了一只胳膊,切口既齐整又粗野,应该是被某种尖锐的重物所切断的,伤口处虽然用上了布条包扎,但依旧淌着血,他很痛苦,但一直咬着牙齿,神志很清醒,他现在就处在一个极端,一种极度清醒和亢奋的极端,这是他的伤口所带来的——而另一个极端则是因为疼痛而即刻陷入昏迷和虚弱。   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这个人神志清醒,应该还有盘问的价值。   索勒斯踹了一脚那人的膝盖,让他跪在了我的面前。   “说吧,谁让你们来的?”我俯视着这个人,“或者是,你们跟随的人是谁?”   “如果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让我背叛自己的主子,你还不如就让我在此刻人头落地,我绝不……。”   “听好了,活着就是一种胜利。”我拎住了这人的头发,让他仰头看向我,脖子的关节因为拉扯而被扼住,呼吸因此变得有些困难,只能张着嘴大喘气,“看看你的朋友,你是最幸运的那个,不是吗?”   “唔咳……”   他想咳嗽,但嗓子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些事情,我就保证不会亲自把你脖子上的脑袋给卸下来。”我用上了更大的力气,苦闷的声音逐渐变为微弱的嚎叫,“我保证……我向老天爷发誓,只要你愿意的话,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了,我就会放过你。”   “我说,我说,如果不需要透露名字的话……噢,老天爷,我到底在说什么?饶过我吧!”他呼喊了一声,“我说!但我只是个下人,确实也不知我们的主子为何人,一直都是由‘卫队长’带领我们的,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想,这件事情您肯定需要知道,我们之中的另一支,已经在前往格洛斯特城堡的路上了,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要杀死一个魔女,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是芙莉德——   他们这伙人要是全去格洛斯特的城堡的话,若是没有人提前通知,她十有八九会被抓住……甚至可能会被直接杀掉。   现在的城堡可是几乎不设防的状态。   如果真有人要暗杀她的话,我可就麻烦了,如果是这队精锐部队的话,恐怕她没有多少生还的几率。   “糟糕啊。”我楞了一下,旋即开始考虑起了我们现在的状况。   诚然,我们可以立马快马加鞭回到格洛斯特,但我们就算日夜兼程,也需要两天左右,按照这家伙的说法,他们的人应该早就到了,等到我们赶到的时候,估计一切都结束了——况且我们还在金伦加的深处,根本没法立刻往回赶。   但另一方面讲,或许我们现在立刻出发,还能够赶上突袭,我不放心守卫的数量,除非有个骑士守在她的身边,可我把能带来的人都带来了,其余的人都在王都。如果不回去的话,我就只能够祈祷芙莉德的运势足够好,或是她有能力调配城防的人——但这一切都没有人通知,而这群家伙无疑是来夜袭的,除非她用罗盘……见鬼,我不该考虑这么多东西的。   对我而言,只有相信她和相信自己两条路,对应的也就是……回去或是不回去。   正当我咬着拇指思索的时候,俘虏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打断了我的思考。   “您应当遵守诺言了。”他有气无力的喊着,一半是请求,另一半则是哀求。   “好吧……”我放开了他沾满泥块的头发,“你知道的,我不会那么轻易的食言,至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不会做那么不齿的事情。”   这个人在我松开手的瞬间瘫倒在地,从嗓子眼里咳出黄色的痰液。   “所以……”   我看着围在我身边的三个人,视线依次从罗兰,希格梅因,索勒斯三个人的脸上扫过。   其实我很清楚,这个人的死活,其实取决于我把处理的权力交给谁,而我也很清楚……这三个人的处理方式。   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岔路,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解决方式。   所以……   “索勒斯。”我拖动着脚步,缓缓转动身体,“这个人就由你来决定吧。”   在我转过身的瞬间,我看到了赏金猎人微微低下的头和冷冽的眼神,他的斧刃上还沾着血,斧鞘上的,则是如同动物油脂一般的光泽。   我向他微微颔首,而后离去。   “不……不……你不能……啊!”   斧刃击碎的声音和血液喷出的声响,掩盖住了人的苦痛惨嚎。   所以我把这件事交给了仁慈……   宽恕的礼节,至少今日不归我所管。   让他去听天使的呼声吧。   .   “检查这个人身上的东西。”我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混球敢对我动手?”   “明白。”   但虽然话这样说,但我的心现在已经开始有些乱了,我现在是否着急,也十分挂念着远在格洛斯特的芙莉德。   这场狩猎的结果或许都已经不够重要了,如果她出了什么岔子……这我可不能够接受。   该死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应该把她强行带在身边的,这样多少还能保证安全,现在城堡里可没多少士兵,刺杀她易如反掌。   我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越想越烦躁。   如此这般,我向回而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步幅也越来越大。   ——左臂上的力量突然传来,让我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是手臂上的锁链啊……芙莉德在另一端传来了力量,她在拉扯着我……这意味着她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而是尚有余力。   我应当信任她,就像她信任我那样。   继续吧……不要害怕前路,也不要害怕后路,总有办法得到解决。   我半跪于地,直到那股力量消逝才缓缓起身。   “大小姐……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希格梅因走到了我的身边,用他的左手触碰我的肩膀,“要回去吗,说不定还能碰到芙莉德女士。”   他澄澈的双眼注视着我,浅色的发丝顺着他的脸颊垂落,扎好的辫子垂在肩膀上,脸上的表情认真得让人怜惜,温和得让人心安,他总是这样看着我,让人无法回避他的答案。   “不。”我缓缓抬起头,注视着他,“……继续狩猎活动,我相信她。”   “好的。” .   回到据点的路途之上——   “有个好消息。”罗兰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说。”   “这人身上有个徽记,缝在他内口袋里在。”罗兰加快了脚步,把它递了过来。   “是阿尔伯特。”希格梅因接过了罗兰缴获来的东西,轻声说道,“猎鹰和猎犬,三条红色的绶带,绝对是阿尔伯特公爵的东西,啊……天啊,居然是他。”   “其实我不算很意外啦。”我皱着眉毛苦笑,“不过……他跟我们也没什么仇怨才对。”   “或许是因为某种无法言说的原因吧。”   “或许是吧,但我觉得他是身不由己。”   ——我只不过是照命令办事而已。   这是他上次来我城堡里时所说的话,带着浓烈的无奈和自嘲意味。   他无疑是个正直且清心寡欲的骑士,我从传闻中也听说了,这个人恪守着骑士的誓约……我猜他是被某人捏住了把柄。   ……   算了,姑且先把中心放在狩猎之上。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野兽……才能弄出那么大的破坏?   可怖的丛林巨兽。 .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插曲 请求   插曲 请求   芙莉德放下了笔,把佣人递来的文案放到了桌上,微微颔首。   “谢谢你们,帮大忙了。”   她如此说着的时候,总是会露出微笑。   尽管她有着不详的紫色眼眸和苍白的发色,但她的笑容却出奇的温和而温暖。   “谢谢您的夸奖,女主人。”那个仆人愣了一下,随后悻悻地离开了。   她在进行着更多的研究,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她需要查阅的文献实际上相当之惊人。   ——   其一是那块青金色的神秘圣物,它能够修复生物的躯体,能够治疗疾病,但芙莉德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远远不只是治疗圣物那么简单。   在查阅的古籍之中,她取得了这个东西的信息。   它所显现出的“治疗”特性,实际上是一种很特殊的,类似于“复原”和“驱散”的显现。   如果再引申一些的话,那就是所谓的“维系”。   它所具备的核心的特质正是如此。   只不过芙莉德还暂时无法解释这一特性所带来的具体表象为何。   其二则是接近完整的封印宝石,芙莉德在黑皮书上找到了原案,随后对照着历史找到了它的真身。   随即,他们也寻找到了它所具备的特性和使用方法。   接下来所需的,则是关于阿撒兹勒特点和力量的资料。   其三则是艾丽娜所说的那位古神,艾洛伊兰·布蕾达尔,虽然嘴上说着没兴趣,但她还是在帮艾丽娜查阅古书。   之前的两样东西历史上的记载都很少,但是唯独这个玩意儿,可以在大量的神话和古籍之中找到,只是描述不尽相同,而且大都显得杂乱无章且充满癫狂感,阅读个十来分钟就得坐在一旁缓缓、   还有……黄金罗盘最后部分的下落。   ——   此外她也在处理艾丽娜每日的公文,说实话,相比较于艾丽娜,她在勤政方面要做得更好一些,处理政务之上也更加宽慰大度,也更有当政的风度。   她说实在的,也有些当政的天分,无论是商业上和人际上,亦或是在宫廷之中,但她并不愿意做这些,在艾丽娜面前,她愿意一直退居幕后。   既然选择留在城堡,她也就一直在安安心心地处理政务。   而今晚,芙莉德有一种预感。   这种预感随着逐渐变矮的蜡烛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呼……”   心跳不知为何而疯狂加速。   ——脚步声   她关上了书本,皱起了眉毛,看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推门声   “何人?”她怒视着门口,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一伙儿精锐的士兵,全副武装的模样让人心生畏惧,他们几乎是在瞬间靠近了这个房间,围堵在了门口,芙莉德看向了后面的窗户,几个人借助着工具,就此刻就在窗口前看着她。   几乎是在瞬间被包围,毫无预兆的,甚至连侍从都没有发现——不,或许他们已经被这伙人暗中解决掉了。   黑色的皮甲在火光中散发着油光,如同浸染着血色,光是注视着他们,就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早就想到了你们的到来。”芙莉德与那些人对峙着,“但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一次来了这么多人,不过是对付一个弱女子,犯不上一次来几十个精锐部队吧。”   “只是执行命令,女士。”一个穿着红色披风,头盔上插着豹尾的人缓缓步出,“我们也并非是来取您性命的,只是希望您能跟我们走一趟,有个大人物就在王都等待着您的到来……那位十分想见你,迫不及待地想和您身处一室,共谈要务吧,所以就命令我们前来‘请’您过去了。”   “那我只能说抱歉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赴宴。”芙莉德盯着他们,逐渐向着书架所在方向靠近。   “好吧,那位也说过了,如果不愿意的话,带走您的头颅,也能当做是您的前往。”卫队长打了个手势,更多的士兵涌入了房中。   那些士兵背靠着墙壁,就像是铁桶一样地围着芙莉德,而她此刻背靠着墙上的书架,双臂大张开,就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   她的眼神一直都是冷漠且锋利的,她是一个真正有着狮子心的人。   “所以说,我猜,如果我过去的话,应该会喝上一杯不错的毒葡萄酒,然后被砍断四肢,挖去眼睛的吧。”芙莉德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那比死还难受。”   “那与我们无关。”他拔出了剑,“倒是您,应该是无路可走了吧。”   “啊……我想……大概是的吧。”她大呼了一声,“但是可没那么容易!”   在下一刻,她转动到了书架深处的机关,背后的书架在瞬间翻转,将她卷入了墙壁之中的密道中。   但她的身体也因为突然的旋转而失去了平衡,倒在了里侧的阶梯上,膝盖磕在了石砖上,瞬间血流如柱。   她抬起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她只能看到极其微弱的楼梯轮廓。   灰尘的气味让她不住地咳嗽。   这条逃脱用的梯道是在这个城堡建设之初就存在的,但在今日,它才第一次迎接了它的使用者。   “快点……咳咳……”   在沿着楼梯奔逃的过程之中,她撕掉了自己的下裙摆,只保留了膝盖之上的部分,她需要跑得更快,这条梯道最多只能带她到城堡之外,她不确定这群人在外面是否还有别的埋伏。   血液顺着她的膝盖流淌而下,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   背后传来了更为沉重的砸门之声,他们很快就会涌入这条梯道。   她咬紧了牙关,忍着疼痛,继续向着下方跑去。   但是她的身体还是太娇弱了……   .   数分钟之后,她抵达了这个密道的重点,她微微用力,算是推开了堵在自己头上方的地窖木板,疲惫地爬了出去。   但是那伙人,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了。   这群人已经把这里完全围住了。   “见鬼!”   “等你多时了,女士。”   “别以为我会束手就擒!”   他们拿起了武器,朝着芙莉德靠拢而来,而芙莉德也抽出了怀中的匕首。   在她准备用手中的匕首作抵挡的时候,一个身穿的黑袍的人握着繁复的大剑,挡在了她的面前,把大剑插入了地板,看着靠近的人。   “滚开!”   伴随着怒骂之声,他们继续向前,却被这个穿着黑袍的人逐一斩杀。   在短短数招之内,这个神秘人就杀死了至少三人。   “回去吧,今日之内,我会保护这位女士的性命。”   声音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苍老,反倒显得清澈而沉稳,像是个三十岁的人。   “哼……这里可被我们包围了。”那个卫队长如此说着,而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他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   除此之外,到来了还有另外两批不同的人。   原本的包围圈,被反包围住了。   这一瞬间至少汇合了三批不同的人,这附近到底是有多复杂?   “回去吧,这一次我不会追究。”   “好吧,看样子我们是失败了。”在认清情况之后,卫队长也只得这么承认,“但是给我记住,不管你是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在叫骂之中,这个卫队长带着他的人马灰溜溜地离开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刺杀计划宣告了破产。   .   “马尔克斯勒,这家伙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握着大剑的人如此叹息着。   “谢谢您。”她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俯视着她的高大之人,“您是……”   在逐渐稳定的视线之中,她看清了那个拯救她的人。   “您没事就好,女士。”他缓缓地收起了剑,把剑收到了鞘之中,拉上了他高耸着的帽檐,“不必过多在意我。”   “你是阿尔伯特?”   “……是的。”   “那我是否……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人?”   “不……诚然,我的确是有事相求。”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八章 巨兽(1)   第八章 巨兽 . 1   .   在临近傍晚的时分,伊丝塔和阿多尼斯追上了标记的猎物。   雨云凝聚在了头顶上,很快雨点就会降落,周围的能见度还在逐渐下降,这种时候已经不适合狩猎活动了,就算是最熟练的猎手也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打道回府。   夜色中的狩猎,危险度将会是白天的数倍,况且今晚连月光都没有,不出一会儿,周围就将一片漆黑。   但是这两个人,并不畏惧。   “已经很近了。”阿多尼斯重新检查了一下足迹,如此说道。   “洛瓦兰刚刚飞回来了……好消息是信件已经送达了,大小姐应该能找到我们,但坏消息是它说附近有人,而且不止一点,它在高空可看得清清楚楚。”伊丝塔用手接着猎鹰,“没人逃得过它的眼睛。”   “是其他的狩猎队吗?”   “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伊丝塔用手碰了碰猎鹰的脑袋,随后把它重新放了出去,“我觉得是那群在追你的人。”   “……好吧。”阿多尼斯只能无奈地叹气,“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今晚的天色似乎很适合隐蔽。”   “但我可不想在露天的野地里过夜,那样容易长虱子和烂疮。”伊丝塔说着,把自己的头发卷了起来,“该死的虫子。”   “所以说我们……”阿多尼斯的话突然停住了,摊开了手掌,一滴雨不偏不斜地落到了他的手心里,“噢,雨总算是下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关键时刻滑一跤就把命丢了。”伊丝塔耸了耸肩,“或者只是摔断一条腿。”   “可别揭伤疤了,亲爱的。”阿多尼斯苦笑着,向前而去。   “你摔的是左腿,对吗,阿多尼斯?”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   “那就承蒙夸奖了。”   在细碎的闲谈之中,两个人抵达了猎物踪迹的终点。   面前所见的景象让两个人被惊得说不出话。   .   林地的正中央,侧卧着一只巨大的野兽,那是一个体态极为惊人的巨大野兽,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和推测,但这个东西的大小依旧无比惊人。   只从轮廓上看,这玩意儿已经和小山包有的一比了,稍稍判断一下的话,它应当有三四层楼高,估摸着能和圣十字教堂的前庭差不多高了……不,这实在是太过可怕了,如此之大的野兽!   借着微弱的光,他们得以窥见这东西的全貌。   的确如两人所判断的那样这是一只巨大的野猪——但如此体型的野猪,似乎只能存在于神话之中,这根本就不是能够存在于人间的物种!   如盘子一般大小的眼睛,如同镰刀一般弯曲的长牙,覆盖全身的,如同钢针一样的毛发,每一根都尖锐如铁石,而且有接近一个人手臂的长度,如果贸然近身,绝对会被这东西扎得透心凉。尽管有了足够的武器,但它本身却也有着极为健壮的体魄,那隐藏在厚实表皮之下的,就是它腿部的,粗壮且结实的肌肉,奔跑起来恐怕会极度充满力量和威力,而且动作会极为迅猛沉重。它的躯干也是无比坚实,恐怖的力量可以让它独自面对一支军队。   热气从那长着长獠牙的巨嘴中不断喷出,在夜色之中凝聚成星尘一般的雾气。   丛林之中的巨兽——   这片密林之中真正的王者和皇帝。   它扫动着尾巴,安静且惬意地俯卧在原地,似乎尚未发现他们的到来。   一个活着的山岳。 .   “见鬼了,这家伙该拿什么来对付啊。”两个人满头大汗地蹲了下来,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刚刚检查的粪便里有少许动物残渣,它应该也是吃肉的。”   “这么大的家伙,它究竟要吃掉多少东西才能吃饱?”   “它食量不大,但是很杂。”   “刚刚不是有说过吗……这附近没有其他动物的脚印,但按理说一般的猛兽,也都不会轻易驱逐自己领地之内的其他野兽,就算是狮子,也不会把鹿群从自己的领地里赶走,他们圈领地的时候只会关注其他的捕食者种群。”   “但是这个野猪,把所有的东西都赶走了。”   “它是皇帝,所以它的居所不允许有其他的生物存在。”   两个人一同瘫坐在了土包和灌木背后的阴影之下,小声地商讨着。   “要不我们先撤一波?”阿多尼斯提议道。   “我觉得也是。”伊丝塔有些难堪地说,“但是我们也就十来号人,就算拿网子兜住了它,也无法压制住这东西——它少说需要百十人才能控制住,而且这东西跑起来的速度恐怕比马还快。”   他们选中的,是一个必然可以取得胜利的,却也必然无法捕获的庞大猎物。   .   “所以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阿多尼斯小心地观察着周围,“这附近的人可不少,不过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既不是狩猎……也没有主动来找我。”   “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探头,他们肯定就会朝着我们发起进攻,”伊丝塔一把阿多尼斯的头扯了回来,“看到他们手上的长矛没有,如果这玩意向我们射来的话,我们十有八九会变成马蜂窝。”   “还有一两成会被扎成漏壶……嗷!”   “死鬼。”伊丝塔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别胡说。”   “你……你你你先松手!”   “好吧……因为你,我突然想到了一招,不过有点危险。”伊丝塔低笑了一声,“试试看能不能奏效吧。”   阿多尼斯滚到了一边,在他的猎人生涯之中,他头一次闻到如此浓烈的危险和疯狂的气味。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八章 巨兽(2)   . 2 .   脚下的土地向我们传达着潮湿和粘稠的质感——   雨越来越大了,我开始有点后悔这一场唐突的狩猎之旅了。   “赞美您。”身边的侍从大口地喘着气,“若不是您和几位骑士……”   我还记得这个侍从,他是在战前向我寻求勇气的那个少年,此刻的他正抱着自己的武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满是伤痕的脸贴着包在圆盾上的布,表情沮丧而又失望。他算是幸运的那一个,虽然身上有很多标枪留下的伤口,但却没有受到致命伤,至少现在看来,他的身体状况还算是好的。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勇敢而忠心的侍从啊。”   “如果您愿意的话……克里尔。”他低着头,小声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我知道你的名字了。”我朝着他舒展眉毛,表达着无言的感谢,“放轻松一点,克里尔,现在暂时不会有敌人了。”   “谢谢您。”这个少年依旧有些闷,说话的语气也相当失落,恐怕那一瞬间爆发的战斗让这个少年受到了一定的刺激吧,我能理解的。   如果他能走出这种阴影……或者说困境,或许他就能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骑士吧。   我抬起头,周围的山林变得越发漆黑,周围的一切都如同沾染上了墨水,石峰如同尖牙般挺立在悬崖边,等待着随时会下坠的可怜之人。   “唔……”   我急急忙忙地抽回了腿,刚刚的岩石和泥块松动了一下,刚刚我一下踩空,险些摔下悬崖。   下面传来了石块落入河流的声响——   我望着下方奔腾着的,漆黑的溪谷,暗自松了口气。   “希望雨能早点停,不然会山洪爆发的。”希格梅因在那个瞬间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往里侧拽了一下,“您走在内侧吧,那样才我好照顾一些。”   “嗯。”我点了点头,“应该快到营地了,希望没出什么事情。”   “希望如此。”希格梅因松开了我的手,“但我为何感到惴惴不安?”   “唉……”   小声地交谈着,我们抵达了营地。   但……一切都在……最差的预计之中。   迎接我们的,是空无一人的营地。   没有火光,没有人声,地上散落着武器,还有血迹,事情似乎就在刚刚发生,但这里已经陷入了沉寂。   灼烧的焦糊味和血腥味被雨的气味所掩盖。   我没看到尸体,要么是被拖走了,要么是在活着的时候侥幸逃脱了。   这里遭受了袭击,该死的,明明这里是最不应该失守的位置,而且明明也已经嘱咐他们让他们小心一些了!   “好的……现在一切都显得十分不对劲了。”我咽了咽口水,轻声说道,“在附近看看吧……应该比想象中的好一点。”   这么快就被清理掉了……该死的。   . 3 .   我们小心地进入了营地之中,稍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入侵者虽然取走了一部分物资,但却为了保持行军速度而并未全部取走,而且剩余的部分也因为雨而没有被完全烧掉,至少等我们到场的时候,剩余的物资已经在雾雨之中冷却了下来。   绝大多数东西都没法使用了。   “唔……”我把头发合在了一起,用手挤掉了上面的水渍。   ——轰隆   一道惊雷从天空之中划过,而后落在了山谷之中的某处,那个瞬间,整个山谷都被巨大的闪电照得透亮。   “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了。”罗兰和希格梅因都如此向我禀告着,“只剩下一些个草垫子,因为在山洞的深处而没被发现。”   “好吧……”我只得安慰自己,“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   站在我身边的人也都默然无语。   在下一刻,其中一个侍从也倒下了,他捂着腹部,黑红的血渍正随着他的呼吸而不断渗出,表情很是痛苦。   他应该是受过伤的,只是一直在坚持着,而现在的伤口已经绷不住了。   “唔……啊啊啊……”   痛苦的声音从他牙缝的深处挤出。   “真糟糕……先把他抬进去再说,克里尔!”   “是!”   这个少年扛起了另一个少年的肩膀,把他拖进了山洞之中。   “我们也先进去吧。”我望着天空,“今晚这雨恐怕不会停了。”   .   尽管地处较高的位置,但洞窟实际上却很潮湿。   幸好身上还带了一些随身的干粮,不然就又只能体验那种充满野性的生活了。   我们生了一堆火,雨夜的确冷得异常,得用火去去寒。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大到了会让人觉得恐怖。   我们盘着膝盖,围坐在火坑边,出于隐蔽,我们用木板挡住了洞口的一部分,希望这能起到一点遮挡的作用。   我披着薄毯,衣服被小雨所浸透了,现在我可冷得发抖。   “今晚就在这个山洞里休息吧。”我说,“至少今晚应该是安全的。”   “呃……”   “我觉得那群人会认为我们往回赶路,所以肯定会提前在路上蹲守我们。”我解释道,“这些人的动作很快,而且数量很多……应该是一个被完全拆分开的军团,然后重新整编成多支队伍,分布在金伦加的内部,各自进行着行动,也对我们的行踪有所预估——我估计至少有三队以上,我们已经碰到了其中的两支了。”   “他们的执行力很强,训练有素且行事稳重。”罗兰说,“不会是雇佣兵,而是实实在在的,精密训练过的部队。”   “所以说应该是某个公爵手下的人。”我摸着下巴,“你们还有什么发现吗?我们可没看到信号弹。”   我说完之后,希格梅因就把信号弹递给了我。   “信号弹的火药有问题,基本上全是哑弹。”   “怪不得,原来信号弹被人做了手脚。”我说,“所以我觉得留下的人里面有内鬼,不然他们不会立刻找寻到据点的所在地的……而且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做得这么细。”   “您有什么想法吗?”   “换个方式推断一下吧,我觉得他们的内应不在我们带走的五个人里面,因为身在外面,信息没有那么容易传达,特别是表露出据点的所在地,这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我说,“信息会是在内部泄露的,而且……那些人的埋伏,说实在的,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们要去往的方向?”   “或许他们做了和您类似的预判。”希格梅因说,“我们这一次原本是寻找伊丝塔卿和阿多尼斯卿的,而那个方向是可能性最大的方向。”   “这就更说明了内鬼就在我们其中,而且就在四散逃开的随从之列,不过……”我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也不太好说了,这群人比我们还要神出鬼没。”   “可这样一说的话,我们回去的路也会被截断。”希格梅因指出处境之中最危难的一点,“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说,我们的归路无疑会被切断,这该怎么办?”   “只能从其他的方位回去。”我说,“从原路回去的话,路径是固定的,但如果从山谷的外侧回去的话,路径就是可变动的了。”   “明天早上我们就出发吧。”希格梅因说,“从边缘地带回去。”   “我估计这一带的出口都被封锁住了。”我耸了耸肩,“所以无论如何,我想狩猎完成之后再离开此地。”   “这很危险。”   “人多了我反而会畏首畏尾……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作战……”我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和你一起时的战斗,唯独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充满勇气,奋不顾身,因为我相信你,而你也相信我……所以这一次还请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同行。”   我最后的声音在颤抖。   “那么就让我陪伴您的战斗吧——就像以前时那样。”他微微颔首,坐在了洞口,“还是我来守夜吧,就像以前那样。”   “我们……”我咬着嘴唇,“就这样吧。”   我们……无所不能——   这句话却说不出口。   罗兰看了我一眼,默默地搬开了垫子,坐到了希格梅因的身边,一言不发。   .   其实……原本十几个人的小团队一下子变成了仅剩五个人的小队,这种感觉让我有一种如坠空寂的虚无感和孤独感。   人命在自己的手上流逝,明明他们都是如此信任我的人,得到的却不是奖励与荣誉,而是恐吓和死亡。   克里尔还在照顾那个深受重伤的侍从。   我没有那么直白地告诉他……我们并没有草药,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奇迹可以降临。   “他没事吧?”   “恐怕有点严重。”克里尔擦着头上的汗,“他的头很烫。”   “看样子有些感染了。”我有些担忧地说,“草药被烧掉了,或许真的只能看他的运气了……愿命运的女神能够垂青于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眷顾他的是医神,这样就能够免除他的痛苦了。”克里尔为他的同伴掖上了毯子,“主人,我们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   “当然可以。”我说,“内心有多坚强,人就有多坚强。”   “我明白了……主人。”   “你也叫我大小姐吧,小家伙。”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既然我知道了你的名字,那你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明……白。”   “不要害怕,孩子。”我收回了手,背靠在了石壁上,闭目养神。   ——因为命运早已注定了。   . 4 .   伊丝塔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在呼唤风之灵——   半跪于地,动用起从德鲁伊那里学来的,与自然沟通的咒语,她再一次地呼唤起了风之灵。   手指捏在一起,周围的风在此刻向着风眼聚合,风声早已掩盖住了她的咒语之声。   风在变得狂躁,大气在变得不安。   此刻她所凝聚的,大气中漂浮着的能量,要远比在星之湖时的狂暴。   巨大的野猪站了起来,原本惬意的姿态转变成了充满进攻性的姿态,它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躁动着的因子,因此愤怒地跳了起来,寻找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阿多尼斯低下了头,此刻的风已经不再是柔和的姿态了,快速运动的风此刻就像是刀片一样尖锐,他捂住了脸,俯卧于地。   “你在做什么?”   “别吵。”伊丝塔屏气凝神,继续凝聚着大气中的能量。   她曾经是神殿之中的一员,所以她很自然地通晓着如何呼唤大气之中风之灵,让其为她作战。   不,并非指使作战,元素之灵不听从于任何人的安排,它们只是在聚集……和破坏。   强而可怕的飓风横扫了这片区域,无数的树叶被卷落,树木被折断,地上的灌木和绿草也被劲风所斩断。   而这只巨大的野猪,也被激怒了。   随后它看到了,在树丛之中的人——   它认定了,就是这群“捕猎者”搞的鬼。   所以它朝着这群人发起了攻击,巨大的身躯撞断了树木,用长牙四处冲撞。   那伙人也立马发起了反击,无数的长矛如同雨点一样朝着那个巨型野猪飞掷而去。   在黑暗之中翻腾的画面——   果然……   伊丝塔的举动让两者爆发了一场无端的战斗,让他们有了一些可乘之机。   而且两个人也并未暴露自己的位置,因为没有任何的箭射出,包围此地的人也无法判断出他们的所在地。   否则的话,他们的长矛就会朝着他们的所在地投掷而来的。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效果的确拔群!”阿多尼斯喘着气,“女人还真是可怕。”   “这句话的账我们之后再算,现在我们保持隐蔽。”   很快,就开始有了少许伤亡。   但这些飞掷的尖锐长矛却是有用的,也的的确确伤到了野猪,它的软弱之处中了好几下,长矛也就挂在了它的身上。   野猪也有些不安,因此迈开了步子,朝着北方逃跑而去。   .   “现在……绕开这群人,追击这个野兽!”   “等一下……伊丝塔。”阿多尼斯一把拉住了伊丝塔,“好好想想,这事情有些奇怪,不是吗?这群人为什么就等在这里?”   “对……这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只是等在此地,却不攻击这野兽,就像是在等待着我们……”伊丝塔也冷静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阿多尼斯的身边,“我有一个非常不妙的想法。”   “他们在预判一些事情。”阿多尼斯说,“预判了我们会找上这个野兽,也预判了我们会来这里……这可不对劲,他们是为什么如此自信地埋伏在这里?我觉得这个事情很蹊跷。”   “我们该怎么办。”伊丝塔说,“这群人可不打算走,他们还守在这里呢,而且……我们该如何发送消息?要把这件事交代出去吗?”   “当然,而我们得接着追这只野兽。”阿多尼斯说,“信息继续照例发送,我估计这群人会离开的……如果我们的信息传达到的话,这群人应该会离开。如果他们只是在做单纯的预判,他们应该就会撤离这一带,毕竟他们已经露面了。只需要让那边知道猎物的信息就行了。”   “好吧。”伊丝塔直摇头,“小心点……晚上很容易中陷阱。”   “谢谢。”阿多尼斯叹了口气,“但这事情依旧很蹊跷。”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八章 巨兽(3)   . 5 .   在临近拂晓的时分,我们又一次地收到了伊丝塔的来信。   ——   北方的野猪,进入了亡者的峡谷,或许在您收到信件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完成了狩猎。   或许您已经遭遇了袭击,在经过那片被毁坏的森林之时,您肯定也遭受了围攻,但这恐怕也证明了其中的一些事情,如果您尚处安全,那必然意味着内鬼的存在。而现在您的行踪,应该不会被泄露了,请小心,这一带有大量不知名的部队,但我们却也无法确认其真实意图,因为他们并不会十分主动地攻击,而且无法确定他们的方针。   或许现在要远比之前安全。   为了安全,或许您得离开此地了……   但我们也有疑问……   —— “噢,天……”   “我在想,为什么他们没有把可能会遇袭的森林给圈出来。”   “或许他们也不确定是否有内鬼吧。”   “但这对我们也未免估计过头了吧,要不是反应快,我们早就出大事了。”   “为此可是死了不少人。”   “不过他们肯定也是撤离了那一带,而且我们之间的信息相差接近一整天,他们也无法完全预料到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回马枪,还是二次布置的圈套。”   “唔……”我摊着手,一时间也也有些不知所言。   这个逻辑看着简单,但实际推测起来却异常复杂。   这两个人的思路是“提供正确的信息”,而如果把埋伏的人加入进去的话,所需要的就是所有“可能的信息”,情况因此而显得很复杂,让人十分难以判断。   “算了不管了。”我一挥手,“趁着还没到白天,抓紧时间出发,不过我们得换条路线走了。”   如此说着,我看到了坐在洞窟之中的克里尔,此刻的少年正坐在他同伴的身边,一言不发。   他的同伴还裹在毯子之中,一直没有起来……而他的脸,也被轻柔地盖住了。   “他还好吗?”   “主已经带他走了,轻柔地,无声无息地。”克里尔叹息着,懊悔地张开了手臂,“我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我的朋友,就这样离开了我。”   这人没法坚持了,昨晚的高烧和感染,再加上雨水和风寒,它们共同夺去了这人的生命。   “愿他在平静中长眠。”我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索勒斯……帮我个忙吧。”   坐在门前的赏金猎人默然无语地指向了他的身侧,一个刚好能够容纳下一个人的小坑不止合适挖好了,里面的泥土浸染着些许雨水,或许这是他昨晚就已经完成了的工作。   早已预料的悲剧,残酷的慈悲——   “带他去吧。”我轻声说,“去吧,带他去吧,如果你们曾是朋友。”   “如果……”他喃喃自语,“如果我能更勇敢一些……”   奋力地,轻柔地,抬起同伴的躯体,笼罩的黑纱,摇曳的山雨,黑影一般的尖峰。口袋边的信纸。手指抚摸着皱褶的皮肤,指甲缝里的血丝,空洞的双眼注视着虚无,stabat   ter   dolorosa,松开的双手没有了力量,一如被这个世界所放弃,或者说放弃了这个世界。   慢慢地将遗体投入土坑,用湿润的沙土掩埋。   ——愿你身上的土很轻,愿你被柔软的沙子覆盖。   雨声,风声,笼罩的阴影,掩盖了逝者的灵魂。   .   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人了。   “诚然,耗在这里也并不是好办法。”罗兰和希格梅因再一次地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或许我们能够杀出重围,但不能够保证您的安全,所以……”   “猎物就在眼前,我并不想输掉这一场比赛。”我轻声说,“去平原地带吧,他们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他们一直在抓我们的心理。”   “好吧……如果您愿意这样的话。”   我们收拾好了行装,准备继续这一场狩猎之旅。   而当我们走出去之后,我们听到了狼的嚎叫之声。   “是狼……”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从黑暗丛林深处步出的,是狼群啊,正是大群的灰狼,从漆黑的森林之中昂首阔步地走出,在我们的前方洄游着,不断地打量着我们。   站在最前端的头狼,是整个狼群之中体型最大且最健壮的狼,它就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充满智慧的双眼,此刻正注视着我。   无数的黑影,在来回踱步,审视着我。   健壮的四肢,按压这泥土,雨水顺着它的毛发滴落,在阴影中绽开涟漪。   这是个庞大的狼群,规模大得近乎异常,常规的狼群十多只都算是大群落了,但这个狼群,有接近四十只,而且个个体格惊人。   “大小姐,为什么……”克里尔在我的身边发颤,“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狼?”   “不要害怕狼群,无端的畏惧只会激怒狼群。”我说着,向着靠近的头狼伸手,“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寻求什么了。”   胸前的骨牙坠饰正在发热,我把它拿了出来,和狼群做着简短的沟通。   不,只需要和面前的头狼对话,就能够控制整个狼群。   狼人给我的骨牙项链,能够与他们本身沟通,也能够与野狼们进行一些交流。   这个地区的狼群灵智相当高,不然他们是无法和我进行相对应的对话的……至少我觉得他们应当有相当的智力。   “你们……来找我们做什么?”   头狼并未说话,而是顺从地低下了头。   这个骨牙项链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认可,来自狼人的认可,也同样意味着狼群的认可。   而现在,这个狼群认可了我的行为,在金伦加,它们会帮助我们的行动。   这是它们所传达给我的意思。   随后它便退下了,带着其余的狼群,再一次地回到了森林的深处。   “谢谢,我还不清楚该如何指挥你们,但是你们能这样到来,我万分感激。”我对离去的狼群说道,但他们却也并不理会我,只是自顾自地往回走,倒是和索勒斯的感觉有些相似。   有些唐突的帮助和说明,不过确是我运气的一部分,这些狼人一直在冥冥中帮助着我,有些是十分直接的,而另一部分则是间接的。   “这群狼要做什么?”   “没什么,它们会在适当的时间帮助我们的。”我轻声说,“现在我们得出发了。”   我们得尽快和伊丝塔他们会合。   啧——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分开的。   . 6 .   伊丝塔和阿多尼斯在丘陵之间的阴影中度过了一夜。   整夜不停的细雨和冷风侵袭着他们,他们几乎无处可逃。   而面前的这堆火一晚上至少熄灭了三四次,每一次熄灭都是轮流守夜的人重新升起的,让人觉得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作怪了。   所以当两个人在半睡半醒中迎来早晨之时,两人的手脚都冻得像是铁一样。   “真够冷的……”阿多尼斯处理掉了火堆,然后用力地打了几个喷嚏,把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你还好吧?”   “比较差,但如果没有你这个外套,可能会更差。”伊丝塔缩紧了身子,眼帘低垂,“你没问题吧。”   “并无大碍。”阿多尼斯拍了几下后脑勺,“不过睡眠相当之差,现在还是头昏脑涨的。”   “我也差不多。”伊丝塔说,“不过我们不能休息太久了。”   “但是如果因为休息太差而出了意外,也是非常糟糕的。”阿多尼斯说,“如果还有些不舒服的话,就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所谓欲速则不达嘛。”   “那就再多休息两个钟。”伊丝塔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小声说道,再一次地闭上了眼睛。   .   两个人大约在一个钟之后出发了,糟糕的休息不仅没能让两个人的体能缓过劲,甚至还让人觉得格外疲惫。   无数的泥潭和烂泥中的草地,翻腾而起的湿气,就算是他们,也感到了些许不适。   “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撤走。”伊丝塔自言自语着,“这群人神出鬼没的,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我们打猎的时候反手将我们包围。”   “对此我们也没法下判断,只能说尽可能地保持警戒,在发现可疑人物的时候就立刻隐蔽。”   “我更担心的是对于野猪的狩猎。”伊丝塔对此表露出了担忧,“你觉得我们那十几个人真的有能力解决掉这个东西吗?”   “你是在说怎么把它抬回去吗?”阿多尼斯轻笑了一声,大步地向前走去。   “你们男人可真够自信的。”她皱紧了眉毛,“就不怕死吗?”   .   在午后的某刻,两个人抵达了脚印的终点。   ——北部的峡谷。   确切地说,是西北部的峡谷。   巨型野猪的脚印就通向此处。   .   北部的峡谷是纵向的两条高耸的山脉,也就是从东至西的两条横向的山脉,一直延长到了金伦加的西北方向。   这里被称之为亡者的峡谷,曾经这个山谷之中埋葬了数十万的人,这个被掩埋的国度中,所有死去的人都会被埋葬在这个峡谷之中。   每一场雨后,都会有新的尸骨被水流冲洗而出。   而巨大的野猪就在山脊的之间的道路上,每一次落脚,都会把露出的白骨踩得粉碎。   它扫动着它的右侧尾巴,正在屁股上瘙痒。   .   伊丝塔和阿多尼斯此刻抵达了山脊上,沿着狭窄的山路而行,小心地靠近着野猪。   按理说,两个人势必发起突袭,否则根本无法斩获猎物。   其一,这个野猪的速度十分惊人,就算骑着快马都不一定跟得上。   其二,这东西力大无穷,无法正面进行应对。   其三,野猪皮糙肉厚,如果正面发起了冲突,只能从软弱之处发起进攻,一旦开战,野猪势必会保护住自己的薄弱之处。   综合来考虑,必须得找到一个能够瞬间击倒野猪的方法。   “你觉得眼睛怎么样?”伊丝塔问道,“相信我,我能够射中的。”   “但是你不能从高处瞄准,否则只会射到鼻子上。”阿多尼斯判断着距离,“但是下去很危险,这玩意的猪蹄都能把人踩成肉浆。”   “它还有别的弱点吗?”   “它的腹部是柔软的,而且雨水帮我们把它身上的泥巴冲掉了,算是好事。”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们怎么样才能把它翻个面呢?”伊丝塔敲着脑袋,“这可不妙啊,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换一个猎物吧,这个一只足够大的巨鹿就足够我们获得胜利了。”   “等一下,我们还得再靠近一些。”阿多尼斯说,“它的身体状况似乎不算特别好。”   “是吗……” .   两个人花了一些时间,抵达了野猪正上方,在隐蔽之中观察着野猪的动向。   此刻的野猪正处在休息阶段,看上去比较安静。   它身体上长着数量相当的尖锐刚毛,就像是沿海地带的礁石一般参差不齐,而昨晚它所受到的飞掷长矛的袭击则导致这些长矛有一部分停留在了它的后背上,而经过昨晚一整晚的奔跑,大多数长矛都掉落了,但它的后背上,仍然挂着两根长矛。   看样子这武器没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啊。   但是……   “右边脖颈,那一带似乎……有个弱点。”阿多尼斯瞪大了眼睛,指向了那个位置。   全身的刚毛给予了它强大的防御力,刀剑不能近身,而远距离武器也会被这层毛发所阻隔,但是唯独脖颈那里的一小块,是秃的,那似乎是一种陈年的皮肤病,它的躯干上只有这里是弱点,只有这个地方是薄弱之处。   “只有弓箭可以吗?”   “弓箭是没有用的,除非用长矛直接刺穿那个位置,如果命中的话,这个野猪会在瞬间被击倒。”   阿多尼斯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他们需要先拿到挂在这个野猪身上的长矛,然后在一个人的掩护之下,另一个人寻找机会,直接刺穿野猪的脖颈。   这是唯一可行的计划,也是唯一一个机会。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现在……我们必须等待时机,等待它的松懈。”阿多尼斯说,“不要着急,我们还能等,直到它匍匐下为止,现在的它还很紧张,我们没法找到破绽。”   “那么……现在就在这一带等着吧。”伊丝塔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我休息会儿,你帮我看着吧。”   “当然没问题,女士。”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八章 巨兽(3)   . 7 .   十分顺利地,我们抵达了金伦加中部的平原地带。   在很远的地方,我就能看到在草原上的骑士和领主,后面的侍从小心谨慎地跟着他们,几个领主的营帐几乎连在了一起,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围猎。   扬起的马蹄,紧锣密鼓的行动,飞奔的猎物,明晃晃的长矛,纤细的雨丝,逐渐合拢的人群,即便是在雨天,这里的热度依旧不减,空气之中也弥漫着狩猎的亢奋和紧张味道。   他们已经有了收获,随行的厨子甚至于已经开始处理猎物了。昨晚上他们就迫不及待地举办了小宴会,那地上烧焦的火圈和残留的木炭证明了我的猜测,在高处的草地上搭起的大型篷布就是昨晚的场所。   这些骑士最喜欢的,就是狩猎活动之后的宴会啊。   我仿佛能够听到残留在空气中的呐喊,相互碰杯之时的惬意,撕咬熟肉时的轻响,以及由衷的,为此次出行而感到的喜悦之声。   “试着寻求其他公爵的保护吧,他们可是把营帐明目张胆地扎在了外面。”我说,“就在平原之上,早知道我们就不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了。”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该过分小心,反倒把我们害了。”   “没办法。”我摇了摇头,“只能说吃一堑长一智吧。”   或许是一开始的求胜心太强了……而且毫无建立社交的意思,我现在可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政敌,和其他的贵族们,其实大都能好好相处。   “我没法摸透那伙人的意图,他们虽然是在刻意袭击我,但却充满着游记性的意味。”我推测着,“他们可能并不想那么急着跟我撕破脸皮,或者说并不是将取我性命放在第一要务……又或者说,因为你们在我的身边,所以他们不敢于冒进,转而在削弱我们的力量。”   身边这三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强大助力,再加上一些侍从,他们似乎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所以才会以各种方式削弱我们的力量——这样一说的话,对方必然很熟悉我们的情况。   是内鬼透露出去的吗?还是说别的什么人?   熟悉我的人?   “大小姐,那边有个人来迎接我们了。”希格梅因拍了拍我的肩膀,“打起精神,可不能表现得太过颓丧啊。”   “是啊……不能表现得太过狼狈了。”   我在考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是否该透露我们所遭受的袭击。   被嘲笑,被戏弄,被关爱,被迫害,被倒戈一击,被尊敬,被保护——我无法预料到说出这些话的结果。   不过有一点是很确定的……我如果那么狼狈不堪,落到如此田地,我的面子上也是不太能挂的住的。   在如此盘算着的时候,那个骑着马的人已经抵达了我们面前,单手放在胸前的盔甲上,向我们颔首示意。   而我则微微弯曲膝盖,没有裙摆,就只能假意地手指并拢,悬在空中。   “王女殿下,真没想到您会亲自参加这场狩猎,像您这样身份的人,应当在干净的位置享受晚宴——噢,我是说,您的人都到哪去了?”他似乎是个领主,正说着像是关心,又像是讥讽的话。   “他们进去狩猎了,我呆不住,就过来看看,毕竟我不会轻易做这样的事情。”我避开了他的视线,“这边应该还容得下我们吧?”   “当然不是问题,殿下,请跟着我来。”   我和其余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跟上了这个人。   .   营帐之间相当热闹,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会想象得到,这群人居然会如此团结地把营帐扎在一处地方,共同举办宴会,我估计这也属于一种类似于社交交流的活动,可以让这群贵族们稍稍团结一些。   我估摸着,参与进来的大约有几百号人了。   “就到这里,殿下,我还有些事情,恕不奉陪了。”那个人带我们抵达帐篷之间后,便自行离开了。   “感谢您,阁下。”   这里也算是另一个意义上的阵地了,毕竟这里也汇聚着一大批的骑士和侍从,要真打起来,其实相当有战斗力。   那伙人应该不会来踢这块铁板。   至少现在不会。 .   随后我找上了雄鹿公爵,此刻的他正在调配人手,见到我的来访,也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朝着我们走来。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但算不上失望,反倒有些莫名的意味在里面。   “您看上去收获不大,王女殿下。”他摊了摊手,淡然地笑着,“我们也是,收获并不大,而且那些家伙吵着闹着要把猎物处理掉,说是办什么宴会,本来就下着雨,这些家伙也是太不懂事了。”   “我们和狩猎队完全分开了,现在他们现在应该还在狩猎的途中,实际上没有什么收获,不过狩猎队向我传递了一些信息,说是发现了一只巨型的野兽,而他们正在追踪和狩猎,不过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   “巨兽?”   “那头巨兽就在北方的山谷之中,而我的人就在那边狩猎。”我指向了北部的山脉,“我愿意分享这份荣誉,也愿意分享这一巨大的猎物,但我想向您寻求这份帮助,我很担心我的朋友——噢,我应该早点说清楚的,狩猎队的队长是我的朋友。”   每次都要说这样的话……我到底是有多要面子啊?   “您大可不必如此谦虚。”雄鹿公爵如此说着,“您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这里很早就有人入侵和驻扎了。”   “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多提醒提醒我?”我皱着眉毛,下意识地把心里闷着的事情说了出去,“那些家伙可都神出鬼没的,整个金伦加里仿佛都是他们的人。”   “我从未想到他们会向着殿下您发起进攻!”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焦躁,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着焦虑感,“您要出了事,我可有的受了,现在国王病重,什么事情都能和阴谋扯上关系。”   “啊,恭迎大驾。”一个高亢而傲慢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那是一个戴着蓝色头盔的人,他的姿态就和他的走姿一样目中无人,“您不是早早就出发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或许在这里会安全点,周围好歹都是英勇而高贵的人。”我转过了头,心平气和地面对着他的讥讽。   “您就在我们的身后等着吧,我们可比您手下的那些个骑士懂行得多——不必担心,也不必上前,只需要在此地为我们助威即可,到时候就可以坐在这里享受盛宴了。”那个趾高气扬的伯爵招呼着他的家臣,离去了。   “不必了,您注意别被野猪割掉了鼻子。”我也作出了反击,但他好像没能听见。   希格梅因也有些无奈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别往心里去。   “好吧,我讨厌这个人。”我摊了摊手,“另外,别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可不喜欢一提起一个人的名字就生闷气。”   “如果您愿意的话——”雄鹿公爵转移了话题,饶有兴致地询问道,“可以告诉我们那个猎物的具体所在地吗?”   “我并不清楚具体的方向,而他们也只提及了北方的,亡者的峡谷,其他的也并没有过多提及。”我说,“我也着实不太清楚情况,至于猎物的话,也就只知道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巨大野猪。”   “好吧,正好我们也要往北边靠拢,很快就会开始往那边赶。”   “大概是什么时候?”   “您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们的人手还没有召集回来,如果您说的属实的话,下午我们会重新组织队伍前往的。”雄鹿公爵叹了口气,把手搁在了胸前,“那么就这样吧,您可以在我们这里休息一段时间,等到下午,我们会带队前往的……当然,只有我的人。”   “万分感谢,阁下。”我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而他则默然地离开了。   我回过头,和其他人再一次地交换了一下意见,躲进了白布支成的避雨之处。   “至少他们看上去不会那么轻易地对我们动手。”我叹了口气,“应该还算是可以信任的人吧,特别是雄鹿公爵,他看上去还比较正直。”   “他只是很规矩,而且他对社交并没有那么大兴趣,如果不是您说有大型的猎物,他恐怕也不会表露出兴趣。”罗兰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剑,说道。   “我觉得也是。”希格梅因说,“不过这样一说的话,他也会相对应地给我们提供一些保护。”   “我的决策似乎一直都不太对。”我有些懊恼地说,“从一开始就不对,该死的……”   真让人头疼,如果早一点选择这一边,或许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况且就因为我这个错误的判断,有很多人因此而死去了。   为此我……必须负起这个责任,而且必须要把幕后的人拎出来。   那个人在准备着谋害我,也在准备着谋害我的朋友。   阿尔伯特——   唯独这个人我不相信他会安排如此肮脏的事情。   我还需要更多有意义的线索,这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我唯独希望的,就是芙莉德那边不要出事。   “好了,您别自责了。”希格梅因安慰着我,“总会有不同的事情发生,请不要太过……自责了。”   我现在大概也知道了……现在的我毫无力量可言——   一无是处。 . 8   .   伊丝塔和阿多尼斯一直在等待着机会,但这一次的等待,时间似乎太久了一些。   两个人从正午时分,一直等到了傍晚时分,但这个巨兽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一直都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它也着实是精力充沛,真的也就这样一直跟他们干耗着,没有半点放松的迹象。   他们就躲在树木的阴影之中,一开始两个人都还在认真仔细地观察着情况,到后来,在发现这东西一直没露出什么破绽之后,不禁也有些失望和无趣,一开始的干劲逐渐冷却,也就干脆找个了比较干燥的地方,直接坐在原地休息,一边歇息,一边观察着它的情况。   “它很敏锐,这点我着实没有想到。”   “我觉得它可能只是受惊了,”伊丝塔瞅了一眼正在咀嚼草叶的巨兽,“至少它并没有发现我们。”   两个人拟定的计划之中,基本上都是一人吸引,另一个人给予致命一击的战斗方针,而时间也定在了拂晓或是傍晚时分,在夜色中突袭无疑是个好的选择,但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之中,野兽无疑占据更多的优势。   “再等等吧。”阿多尼斯松了口气,背靠着树干,“我们还能再等等……你还有食物吗?”   “当然还有。”伊丝塔翻了翻自己的口袋,“还有路上摘的一点果子。”   “啊,真好,我能尝尝吗?那东西看上去像是树莓……”   “用你身上的干饼来换。”   “你这可是无本买卖。”阿多尼斯笑了起来,把手上的干饼递给了她,而后者也真的把果子给了他。   她似乎精心擦洗过它们,拿在手上的时候,它们晶莹剔透得让人喜欢。   “谁管你。”她撇了撇嘴,一口叼住了黄色的饼。   除了有些涩,倒还真没什么不好的。   .   高处的寒风要比预料中更猛烈。   为了监视下方的野猪,两个人不得不在高处的山脊上过夜。   为了打发时间,他们还在比划跳下去的方式,因为两侧的山脊高度并不算太高,借助几个平台,稍稍小心一点,也就能够直接落下去。   当夜幕完全笼罩住他们之后,他们所能见到的,仅仅只剩下了野兽的轮廓。   两个人还是保持着原先的模式,每个人只休息两个钟头,如此交替着。   现在正是耐心的对抗,只有更能忍心的那一方……   沉住气…… .   伊丝塔再一次地用洛瓦兰寄出了信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们等到了一个机会。   巨大的野兽在黑暗中匍匐而下,发出了沉重的呼吸。   它先因为疲惫而倒下了。   “好的,现在机会来了。”   “现在……动手吧!”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八章 巨兽(4)   . 9 .   伊丝塔深呼吸着,握紧了手上的弓,压低了身子,一点点地顺着山道下行。   拂晓之际的天空,却比想象中的更加阴沉黑暗,她瞪大眼睛,才能勉强分辨出在树木和灌木之间的崎岖土路。   黑暗之中的雨云,顺着胳膊和头发滴落的水珠,为了防止因为滑倒而制造出不必要的声音,她必须一步一步地,十分小心地向下而行。   她的背后有些发冷,寒气像是已经钻进了她的皮肤和骨头里,她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亢奋和紧张。   所谓的畏惧分有两种,第一种是对野兽本身感到恐惧,而另外一种则是害怕自己无法出色地完成任务。   前者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极大的恐慌,是对事物本身的畏惧,而后者,则已经认可了这件事对于自己的危难,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胜利者的姿态。   她在考虑战法,以及牵制的角度。   整个计划有数个不同的步骤,而她的行动才仅仅是第一个步骤。   而且是最漫长的一个步骤。   “但愿自己不会被一下子打倒——在摸清它的攻击模式之前。”她喃喃自语着,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落在了峡谷的中央地带。   她的身体很轻盈,脚步声浅得就像是树叶落地。   屏住呼吸,缓步向前,一点点地接近那个高大如山包一样的巨兽,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够听到它的呼吸声,那就像是风箱一样沉重。   雨声掩盖了她的脚步,她踮着脚,鞋尖陷入泥潭之中,她是如此的小心,因为她知道她还没有到能够放松下来的距离。   对她而言,必须要等到……足够合适的时候才能够稍稍放松下来。   不……面对此等野兽的时候,必须要全力以赴地应对,不能够有半分松懈。   如此小心地,她一步步地接近了匍匐在地的巨大野兽,双脚踏过水坑,缓缓地迂回到了野兽的正前方。   此刻的野猪紧闭着眼睛,厚实的眼皮盖着它的眼睛,伊丝塔不禁觉得有些为难,她想就此把它的眼睛射瞎的,但是因为有那层眼皮盖着,她好像也拿它没什么办法。   轻手轻脚地,她围着它绕起了圈,它脖子上的那块秃掉的位置离她太远了,而且他们十分确信,仅仅只靠弓箭,是没法击穿那个皮层的。   她抬起头,阿多尼斯就在她的上方,端着手上的弓,向她打着手势。   尽管雨未停歇,但是天光在逐渐变亮。   得尽快了——   趁着它现在还睡着,她还可以打得稍微主动一点。   在思忖一番之后,她重新绕回了野猪的正前方,捡起了一块石头,同时抽出了自己的一支箭。   然后她朝着野猪抛出了石头!   在石头击中野猪的瞬间,她已经把箭搭在了弓弦之上。   呼——   而当野猪因为石块的碰撞,从而下意识地睁开自己的眼睛之时,迎接它的,就是直挺挺朝它射来的一支箭。   映入它眼中的就是那只箭的尖端。   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它的眼睛……它很痛苦,试图闭上眼,但是它却无法做到,只能不断地咆哮。   但毫无疑问的,它很愤怒。   弯曲的四肢在摇晃中完全直立而起,地上的泥土被它所翻动。   另一只巨眼怒视着它,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胆敢挑衅它的人。   “呵——”她冷笑着,继续挑衅着它。   又一支箭射到了它的眼睛上,不过这一次它闭上了眼皮,至少没被直接射中眼球。   吼!   它彻底被激怒了——   . 10 .   她依靠着地形不断穿梭着,在不断地与野猪周旋。   石棱,石壁的突出之处,塌方下的掩体,还有它躯体的死角,她就在这些个地方一直兜圈子,阿多尼斯则在上方观察情况,调整位置,寻找时机。   她并不能直线跑,其一是跑不过,其二是她不能远离既定下的位置。   野猪一直在向着她戳刺,用长牙,甚至于用自己的躯干去撞击,它知道自己的优势,这些招式只要有任何一个挨到伊丝塔,后者恐怕立刻就会进入重伤的状态。   因此她一直在通过自己体格灵巧的优势,躲避着它的攻击。   它扭动了一下脖子,长牙如同镰刀一样朝着她挥来。   她紧急的后跳,连同后翻滚一起,才堪堪躲开那如弯刀一样的长牙。   在雨幕之中,身姿如同灵巧的雨燕。   衣服上早就全身泥水了,头发贴着她的前额,盖住了她的眼睛,但她就是一直在瞪着野猪,注视着它的动向。   如同斗牛士一般英勇——   背后已经全是汗水了,但机会仍未找到。   她咬着牙齿,在泥水中继续与野兽对峙着。   .   阿多尼斯现在很想下来帮助她,但是如此一来,两个人之间拟定的计划就会完全被打乱,原本制定的一击制敌的战术也只能被迫放弃——而且猎物还有可能会立刻遁走,这东西看上去比他们想象中的冷静。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够下去,至少现在,他还必须压抑住他的冲动,现在的他只能给予伊丝塔足够的信任,信任她能够完成任务。   但是他同样也下定了决心,如果她坚持不住,陷入了危险,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计划,下去把她救下。   比起狩猎的成功,更应当保护女性的安全。   虽然身为猎户,但同时也身为骑士,他当然要承担起保护女士的责任,那就像是某种刻在骨子里面的戒律一样自然。   “现在……”   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他仍旧一直注视着那边的战况。   .   伊丝塔不断地在抽出自己背后的箭,朝着野猪的面部射击而去,这些弓箭射在野猪的身体上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只有稍显柔软的腹部和面部才能稍稍起到一点作用——而这些作用事实上也是微乎其微的。   不过是能够堪堪穿透野猪的外表皮,让它感觉到一些疼痛和不敬的感觉罢了。   这只不过会让它更恼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用处。   更多的,更加狂躁的恨意只会让它加大对伊丝塔的攻势。   但这正是她想要的,她现在就需要消耗猎物的体力,给上面的人制造机会。   就像是捕猎任何一种猎物所需要做的那样,他们在与猎物较量——力量,耐心,还有体力。   狩猎是一场人与兽之间的拉锯战。   .   野猪就仗着它的体格,一直在山谷间横冲直撞。   伊丝塔对于它来说太过脆弱了,无论是被躯干撞到,还是被摇晃的头和牙撞倒,都会让她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她必须万分小心,但这家伙的行动又快又凶暴,每一次攻击都是地毯式的,她的闪躲很快就到了边缘。   背后就是山体。   而野猪再一次地朝着她撞击而来,她选择在一个空隙间穿过它的前足,而后在它的侧腹出滑出。   但这一次。   伊丝塔失误了——   她的判断出了差错,这个野兽利用对山体的碰撞把身子转向了她那一边,原本她是想通过迂回的方式往它的背后绕的,但现在却只能被迫正面面对着野猪的巨大獠牙。   而她的背后就是峡谷的山体,她现在正处在最糟糕的位置,她现在没有任何的退路,而她的面前就是野猪的巨口。   悄然地弯下了腰,后背碰到了山体,她心中一惊,转而重新面对起了眼前的巨物,左手抓起了长弓,而右手则抽出了她的猎刀。   她现在已经有在这个野兽嘴里抗争的准备了。   “来吧……”她盯着野猪的长牙和鬃毛,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了。   ——   从高处,从山脊,宛如从天际的边界冲击而下,手持弓箭的男人从山脊上跳跃而下。   手指扣动弓弦,尖锐的弓矢刺穿了空气,命中了野猪的眼角。   他在空中甩动了一下抓钩,荡了一下,减轻了冲击力,而后松开手,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她的面前。   “见鬼!没想到这家伙会有这么灵活。”阿多尼斯落到了伊丝塔的身边,调侃一般地说道。   “你下来做什么!”伊丝塔朝着他大吼,“这样计划该怎么进行?!”   “别让我分心,亲爱——的!”   在巨大冲击即将到来的时刻,那个飞跃的人落到了她的面前,横起了长矛,在野猪的撞击即将抵达她的面前时,挡住了它的攻击。   尽管手上的长矛断成了几节,但它依旧阻挡住了野猪的猛击。   代价则是断裂的一部分枪体嵌入了他的腹部,毛糙的断裂端刺入了他的腹部,搅动起血肉,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皮甲流淌而下。   只是小伤而已,但是疼痛难忍——   “我背后还有第二根长枪……动作快!”他沉声说道,“这里我能挡一下!”   “啧!”伊丝塔当机立断地扔掉了自己手上的猎刀和长弓,抽出了阿多尼斯背后的第二根长矛,朝着侧面疾跑。   那是她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的速度,箭筒里仅剩的几支箭也因为她压低了身形而全部掉到了地上。   时间紧迫,留给她的时间仅有一瞬。   她咬紧了牙关,右手握着长矛,而后顺着临近坍塌的山岩奔跑——那一带塌方的山体形成了一块可以攀登的平台,凭借着这个平台,她可以从更高的位置对野猪发起进攻。   疾跑而上,一只手支撑着躯干,稳住身形,随后向着野猪跳跃而去。   野猪此刻也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刚准备调转自己的方向,但是它的体型阻碍了它的行动——这正是属于伊丝塔的,足以一击致命的机会。   “喝——”   如飞龙般跃起,身姿在空中展露出凛冽的姿态,长发如流苏一般晃动着,右肩上的披风猎猎作响,她握紧了手上的长矛,将它举过自己的头顶,随后便朝着野猪的后颈戳刺而去。   此刻正是最佳的机会!   在雨幕之中划过的,尖锐的寒芒!   如同要割裂这片天幕一般尖锐,饱含着决绝力量的冲击——   握紧……   而后全力刺穿它的脖颈。   全力以赴,有如雷霆一般!   噗嗤——   枪头在下一刻刺穿了野猪的要害,搅动起血肉和和神经,破坏了它的神经中枢。   而伊丝塔则被狂乱的野猪给甩了下来,半跪在地上,看着这个可怕的猎物。   在巨大的哀嚎之中,野猪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摇晃,东倒西歪,最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最后的喘息,也渐渐停息了——   ……   在透亮的天光下,在雨幕之中,在泥土之上,战斗平息了。   周围的声音——有如静止了一般。   两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对视着彼此。   “其实刚刚那一下你不太需要下来的,我有准备。”她挑了挑眉毛,“其实没那么必要啦。”   “那是我自讨没趣了?”   “不,相反,我很感谢你。”她低下了头,“我没想到你会来救我。”   看着彼此,两个人一时间却都沉默了。   “你觉得拿什么作为战利品会比较有说服力?”伊丝塔捂着胳膊,轻声问道。   “长牙吧。”阿多尼斯说着,扭头瞥了一眼野猪的尸体,“不过好像太大了,带不走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 11 .   雨一直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您不要紧吧?”希格梅因在我的身边询问道。   “不要紧,不过是衣服湿了而已。”我有些无奈地拉紧了自己的衣服,“不过的确不太舒服。”   很快,我们已经临近亡者的峡谷了。   雨已经非常之大了——   像是黄豆一样沉重,像是冰雹寒冷,无比密集急促,就像不会停息一般一直朝着我们砸来,手心和靴子里都是水,身体就像渗水了一样沉重,周围的声音仿佛也被彻底掩盖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嘈杂的雨之歌。   周围的一切景观,无论是近处的草原还是远处的花岗岩山体,都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像是苔藓绒毛一样的水雾。   大气中的阴郁感倒是减轻了很多,周围因此也显得很明亮,透着清冽感,至少没有过度厚重阴沉的絮状云,雨雾散在空中,周遭却也显得格外朦胧。   胯下的马正在打着响鼻,抖动着它的鼻孔,原版干爽的毛发已经沾满了水,雨水也顺着两侧的鞍袋不断滴落。   湿透了……这雨可真够大的。   .   慢慢地,我们一同抵达了峡谷。   而在峡谷的缝隙之间,我瞥见了这两人的丰功伟绩。   巨大的野兽倒在了烂泥里,握着武器的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野兽尸首的旁边,像是在炫耀着他们的战果——如同那座建在城中的,由高举着武器的人和被踩在脚下的野猪两部分所构成的铜像一样充满气势和力量。   他们倚靠在岩壁上,喘息着,身上的不知是雨还是汗,在看见我们到来的时候,也只能象征性地抬起手,挥动了一下,随后就继续低下头,埋头休息着。   看样子刚刚发生的是一场恶战,而且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这么说或许也有些不太对,但他们之间必然发生了一场很长的战斗。   崩裂的山体,被掀起的泥沼,被击破的山岩,断裂的树木,如果能够目睹这场激斗,恐怕将会永生难忘吧?   两个人——击败了一个巨大如神灵种的野猪。   .   “这可真壮观,敬爱的王女,艾丽娜殿下,您的手下可都是一帮奇人啊。”雄鹿公爵如此感叹着,“居然还真有人能够打败这等可怕的野兽。”   “说实在话,我也十分惊讶。”我吸了吸鼻子,嘴角一点点地上扬,“没想到他们居然有这等本事。”   当我们说着话的时候,希格梅因和罗兰就已经朝着他们跑去,把他们架在了肩膀上,看样子两个人也都是精疲力尽了。   索勒斯则照例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和模样,盘着胳膊,也就在一旁看着。   随后他悄没声地退走了,无声无息地,总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们还好吧?”   “还行,一点小伤。”阿多尼斯大笑了起来,“不过能够拿下猎物,再多的伤也是值得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雄鹿公爵,后者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笑了起来。   “或许你们能赢下这场狩猎了。”公爵如此说着,“不过……该怎么把这东西带走呢?”   的确,这巨大的战利品……太难带走了。   —— “嗯?”   似乎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伸手去触摸了一下,而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滴落而下的,似乎是某种黄色的液体,或者说……某种悬浊液。   我皱着眉毛,用食指碰了一下,稍稍地搓了搓。   好像是黄色泥水……等一等,从高处坠落的泥水!   怎么会有从高处滴落的泥水?   我如此想着,仰头向上看去。   有更多的黄泥水滴到了我的脸上。   越来越多——   “该死的!”我大吼了一声,“各位快些撤走,就快要山洪爆发了!”   话音刚落,原本只是滴落的几滴泥水,在顷刻间转变成了近乎瀑布一样迅捷的激流,溪沟里的水还在不断上涌,裹挟着泥土和砂石,带来如同喷涌一般的势头,冲刷着岩壁和泥块,无数的黄土和碎石因此而被推下山脊。   因为暴雨而产生的洪水——   这里可不是城市,也没有排水系统,这里是人迹罕至之地,甚至于救援……都只能依靠我们自己。   “快点走!”雄鹿公爵也发现了情况,立刻下达了撤退的指令,“别管那个战利品了!”   上前观摩的几个侍从也慌乱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急急忙忙地向后方跑来。   但在下一刻,一股可怕的洪流朝着他们冲击而去,险些隔断他们的退路。   洪流的喷涌——   暴躁喷涌的,可怖的洪流!   在我们的上方……该死的!两侧山脊的溪流开始坍塌了!   雨冲垮了溪流的两边,泥土无法再承载起它的冲击力,便向着一边扩散,这该死的暴雨!   “快点走!”   几乎是在瞬息间爆发的灾害。   从高处坠落而下的,裹挟着泥浆的可怕洪流,在此刻涌向了我们。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九章 洪流(1)   第九章 洪流 . 1   .   洪灾来的十分唐突,以至于我们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金伦加的外部地形实际上是由多个不同的地貌所组成的,包括溪谷,小型山川,山谷,平原,丘陵,草原,森林,沼泽,它就像是一个浓缩了的大地图版块,有着数个完全相容的,却又完全不相同的地貌,如同一个复合性极高的“世界”。   因此这个地区的地形显得复杂而又瑰丽,具备各个形态的生物和常态化的地质内容,相互交   错糅合的地貌让这个地区的生态显得极为复杂,同时也让它承受起了不同的灾害。   譬如雷击带来的火灾,它始终不会往植被稀少的金伦加西部蔓延,也难以在北部这样的高坡地带蔓延。   再譬如洪灾,事实上平原和偏高一些的地带是不太用担心这个灾害的,真正为此感到棘手的,   而洪灾最为严重的地带,则是山谷和高坡地带,这一带的蓄水能力要比其他地区差得多,当然也包括溪谷地带——溪谷事实上正是这种灾害的始作俑者,因此这些地带才是最容易被洪涝所侵害的。   所以说……现在的我们正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   我们正在亡者的峡谷的……中部地带。   也就是说,我们就在峡谷地带的正中央。   . 2 .   汹涌的泥石流在我们的头顶上翻涌着,不断地顺着岩壁掉落,在这几日的雨水浸泡之下,这一带的泥土和岩石已经无比松软了,再加上这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暴雨,这一带的地基和土壤已经松动了很多,而且两侧山脊地带的溪流也陆续出现了决堤,这才是导致这场灾害的原因。   从一进入山谷时,我们就如此判断过,近期很有可能会出现山洪爆发,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竟然会正面迎上灾害的爆发。   洪流……   从山谷的彼端,上方,甚至于侧面,一同朝着我们喷涌而来。   黄色的,粘稠的可怖泥浆——   必须从这个危险的地方撤离,被卷进去可就要命了。   “快点走快点走!”我准备翻身上马,但所有的马匹都像是受惊了一样,一直在不安地踱着自己的蹄子,或是摇动着自己的脖子,表现出的,是极大的不安。   而我这个马则是受惊最为严重的一个,我试了好几下,都没能跳上马背。   不,这种时候我也不敢跳上这家伙的背了,鬼知道它会不会把我甩到泥浆里面去。   巨大的野猪尸体也在冲刷下不断被推动,撞在了岩壁上,灰暗的刚毛也被泥层所彻底掩盖。   翻涌的泥层也越来越近了——   “殿下!”希格梅因朝着我伸手,用上了他最急切的称呼,“快上来!到我这边来!”   “我知道了!”   如此说着,我放开了手上的缰绳,朝着他跑去,他胯下的马匹也很不安,因此他控制身下的马匹同样很吃力,他必须不断地安抚它。   “王女殿下,请尽快撤离这个地方。”公爵看着我,用力地扯了一下马鞍,“微臣只能先走了!”   随后他便奔驰而去。   雄鹿公爵的人马因为身处较远,一下子就完成了撤离,离开了山谷地带。   而我们仅有的几个人为了接应完成战斗的两人,而地处较为靠前的位置,另外有两个人已经精疲力尽了,而且身上都有伤,行动很是迟缓,因此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撤离时间。   “殿下,您快点!”   前方的涌流还在不断靠近,如同海啸一般充满威势。   轰隆——   巨大的山体崩塌导致了岩体的滑坡,就像是一大块门板状的石台,直劈在了我的面前,几乎截断了山谷,若不是急急忙忙地退了一步,恐怕我整个人都会被这个东西砸烂。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冲击在岩体上的泥水,我险些摔倒,身上已经全是泥浆。   翻滚的泥浆!   ——这东西可比水流沉重得多!   “快走啊!”   我依旧能够听到从岩石板之后传来的,希格梅因的声音。   “冷静一点,我从山脊的山道上走。”我也向着他大喊,“不用等我,我会从上面的山道走,按道理来说,上面会很安全。”   尽管山体滑坡严重,但是山道却没有崩塌,断层的地带并不在我的左右两侧,而是在更前一些的位置,而两侧的山道的确也如我所说的那样,并未出现滑坡现象,足够让我上行。   况且洪水来了,躲在高处才是最正常的举动。   “但是……”   “不要害怕,希格梅因卿,好好想想,我出过什么问题吗?不要随随便便地进来,让自己也身处险地。”我说,“没有关系的,到时候就在营帐那边见面,况且就算你能够斩开这个巨石,也对你们没有好处,这个巨石正好可以挡住泥石流,你们那边还有伤,可以就此安全离开……我没关系的,我毕竟不是普通人嘛,等会我会在上面给你们指示的。”   我盘算好了接下来的行动,便如此对他下令道。   “……臣会在山脊的入口处等您的。”   我大概能感觉到他远离的步伐,还有某种叹息的意味,但他的举止还算是果决,一直死忠地等在这里,只会让所有人都陷入危难之中。   这个隔断的石台很高,而且并不方便攀爬,脚下本来就都是泥潭,更是使不上力气。   泥浆的高度还在上涨,越来越高,几乎要漫过膝盖。   只有少量的泥水从缝隙之中流出,看样子他们的撤离不会受到多少阻碍,但是我的动作得快一点了。   这一带的地貌还真是有够险恶的。   野猪的尸首被冲到了我的身边,轻轻地撞到了石板之上,就算是这么强大的生物,也终有死亡的那一天,看着它死亡的可悲模样,不禁有些悲哀的感觉。   “啊……真是的。”我站在了泥潭之中,有些无奈地叹息。   我的运气也真的是有够背的……真是的,一直都这么背。   但至少不是深陷绝境……该不会是因为我错误决断所带来的报应吧。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九章 洪流(2)   . 3 .   我们被激流冲散了,不得不分开来撤离。   而我也很快就摸上了临近的山路,顺着山路一直上行,借着灌木,尽可能踏在凸起的岩石上,就算地面上有流动的泥浆,我也不至于那么吃力。   此刻的大气依旧如蒙上一层雨雾般朦胧,远处的山线,近处的岩壁,都被某种缥缈的东西所笼罩,黄色的流体在森林之间穿梭着,青绿色的树叶掩映在岩壁和石块之间。雨稍稍小了一点,被过度洗刷的树木呈现出的是某种过度透彻的青绿色,在林间流通的湍急水流不断冲刷着岩石和树干,周围都是沙沙的水声,如同被无数条溪流包围,头顶上的树叶降下星霜一般的雨雾,我埋低了头,皱着自己的眉毛,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睛因为水而眯起而半闭着眼睛。   但睫毛上早已沾满了水珠。   风很大,裹挟着寒冷的气息,身上也是透湿,狂风肆虐,冷得仿佛透彻心扉。   我吐出了胸口的那口浊气,在叹息之中继续上行。   就快到了。 .   “我问你啊,敬爱的主人,你觉得你的牺牲真的是有必要的吗?”   “这只不过是一种方针,止损的方式而已。”我回答了那个声音,“毕竟那样只会扩大损失……况且我又不是不能够脱险,为何不减少损害呢。”   “可您的身份显赫,虽然身处政治的低谷,但这个身份却又也不是假的,何必如此呢?”梅菲斯特继续与我论述着。   “我反对你的看法,敬爱的梅菲斯特,对我来说,生命的本身是一样尊贵的,或者说……生命的本身是一样低廉的,或许我的身份高贵,但我的生命本身,和其他的人是同等的,在灾难面前,我希望我能保护所有人。”   “您或许会是高贵的人,但不一定是国王。”他说,“您这样的想法会让你的臣民尊敬和爱戴你,却会让自己落入野心家和阴谋家的陷阱里。”   “好吧,这点我不反驳,不过你这样点明……反倒让我有些不太习惯。”   “我只是简单表达和辩论一下而已。”   “我一直以为你会一直觊觎于我的身体和灵魂,我还以为你会把我一直往深渊里带,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是……某种智慧的存在,倒像是某种在指导我的人,冷静而充满辩论性……哈,本身和恶魔对话的人就不太正常吧?但我觉得你是某种充满知性的存在,至少在我看来,你好像很在意维持我的……现状,并且在指导你。”   “我不是那种过分自讨没趣的东西,至少比以前好得多。”他说,“恶魔永远是属于自己的,永远是自私的东西,我只不过是给予你恶魔的看法而已。”   梅菲斯特自称“东西”的说法让我稍稍愣了一下。   “你是说,在这个世界上为权为王,所需要的其实是‘恶魔的做法’,我说的对吗?用恶魔的思路,用自私的方式,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越到高位,越需要自私,需要凶狠,需要残酷,这个世界的法则或许都是恶魔构建的,而人们则默许着这样的法则和这样的方式,但人们却不愿意面对赤裸裸的现实,一旦有人直接提出,就会被当做恶魔,因为那层所谓的人性遮羞布,还有道德的遮掩,我说的对吗?这个世界或许本身就是地狱。”   “对……和您聊天真是愉快。”他的声音忽而变得很轻,“您只需要点拨,而不需要我灌输,这真是个充满智慧的灵魂,我对您越来越有兴趣了。”   “但我不会那样做。”   “所以我才如此想要您堕落。”他说,“这才是捕猎灵魂的乐趣所在,而在这之前,我会一直给予您‘指导’和‘帮助’,我可不想见到您因为这些无趣的事情而烦恼。”   “你们恶魔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我回答他,“由恶而生的善,那还是善吗?”   “小善成大恶……当然很划算。”他如此说道,“就这样吧,您的那位‘王后’又要出来了。”   说完他就跑了,声音转瞬即逝。   “少跟恶魔交谈。”珀伽索斯在梅菲斯特声音完全消逝之后,如此教育着我,“它只会把你拖进深渊之中。”   “那就请您多跟我说两句话吧。”我耸了耸肩,“我都快忘记你还在了。”   “……”   很快,她也陷入了沉寂之中。   这两个东西还真是水火不容——或许这对我并没有多少好处。   .   上方的道路相当之平缓,水流和泥浆顺着某个山体上的缺口流了下去,我也尽可能选择了那种较为稳定的山岩道路,我可不想走着走着就滑下山路。   在即将进入林间的时候,我稍稍探出了一下头,向下面的人致意。   我这里很好——   我就在高处,朝着希格梅因他们打手势,示意让他们安心。   而他们似乎也并无大碍,不过行动并不算快,倒是有种刻意的拖延感……他们该不是在等我吧?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我进入了山体外侧的森林之中,开始向下而行。   向下而行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好在有周围的常青树林,我也不至于滑倒,不过这些树皮是真的太粗糙了……我又没戴手套,这东西真的能够把手划破。   “快……”我自言自语着,又忽然闭上了嘴,“等等。”   猛然停下了脚步,再三环顾四周,捕捉着树林深处的诡异之处。   我有点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冷得不正常,而且就像是有人在掐着我的喉咙那般窒息感十足,就像周围铺了一层巨大的网罩,在等待着我——那股恶寒不住地从脚底往头上涌。   我微微蹲下了身子,扫视着自己的周围,试图找寻到一些个蛛丝马迹。   而当风吹过的时候,于树丛的阴影之中,那些个一动不动的物体便显得尤为醒目,让人得以辨识——那质感无疑是某种铠甲,而这样一说的话……   在隐蔽的丛林之中,我再一次地,又一次地遇到了那伙儿穿着黑色皮甲的士兵。   他们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就像是无数支利箭。   直到我出现之前,他们一直躲在这低矮的林中,就算伊丝塔和阿多尼斯在那边打得昏天黑地,他们也没有露面。   他们一直在等候着我,或者说我的落单,就是他们所刻意制造的。   好好想想吧,那么齐整一块石板,十分恰巧地落在了我所在的位置,如果是山岩自己造成的结果的话,我未免也太背了吧?   最合适的解释就算他们一直在此地等待着我,用工具弄开了岩壁,而他们本身,则早已准备下了伏击的圈子。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口袋那般,我被装入其中——   . 4 .   在与我的对峙之中,他们放弃了自己的伪装,握着他们各自的武器,渐渐地向我靠拢,然后在一定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这也是在你们的计划之内吗?”我摊了摊手,目光扫过他们,“现在可好,希格梅因不在,罗兰不在,阿多尼斯也不在,这下你们可满意了?”   他们并没有多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我,就像是一群穿着黑色皮甲的木头人。   “你们的目的是暗杀我吧?”我一字一顿地说,“为此你们不想搞出任何动静,所以才一直在进行着暗地里的破坏活动,包括营帐,偷袭……当然现在也是的,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上面,不是吗?你们做事真的很细致,机会不到就一直都蛰伏着……现在可好,你们要的就是这个时候吧?碍事的现在可都不在,只有我和你们。”   我述说着事实,但他们却依旧面无表情,手中的武器也握得非常之稳。   “我其实在考虑……你们到底是不是来杀我的人?”我说,“以上的内容都算是我的假设,虽然完全符合逻辑,但是我依旧有个疑惑——暗杀可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的,就算是暗地里的偷袭,你们的手法也太过干净了,跟真正的恶毒的方法比起来,你们的方式简直就像是公平的决斗,没有半点肮脏的地方……或者说,实在是太过正统了,正统到了不像是暗杀,就像是一般的战术突击。”   我继续地讲述着,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你们是阿尔伯特的人,是吗?我就想到会是这样……你们作风还真是出奇的相似……”   “名义上是。”其中一人回答了我,“到此为止吧,殿下。”   “好吧……”   我端起了长剑,拉开了攻击的姿态。   围攻的人群越来越近了——   .   细微的嘶吼之声——   极其细微,但却无比沉重,无比冷酷,稳重而沉静。   凶悍,稳重,团结,冷静,拥有这等特质的生物,只有狼。   不,应当说是狼群。   逐渐靠近的狼群,逐渐包围的狼群!   声音正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它们在不知不觉间包围住了敌人。   胸前的骨牙项链正在发热,我拿出了它,并非是我召唤了这群愿意协助我的狼,而是它们一直在我的附近跟随,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正是因为有所跟随,所以它们才能够在我被包围的第一时间反包围住敌人。   头狼缓缓地穿过了人群,抵达了我的身边,它的步履沉稳而厚重,紧闭的双颚透着冷酷和残忍,狼眼透着冷酷与果决。   它向我传达了一个讯息——狼群在此刻将为我而战。   随后它便停在了我的左侧,四肢微微弯曲,扫视过周围的一切敌人,此刻的它已经准备好了战斗,它的牙齿随时准备撕裂敌人的肌腱,骨骼,乃至咽喉。   所有的狼都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战斗。   狼是有灵智的生命——我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   “好吧……很感谢你,狼王,虽然并不清楚您是为何要做到此,但请让我表达由衷的感谢。”我拿起了自己的长剑,面对着敌人。   身边的狼王吐息着,而后——   用长嗥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 5 .   狼在与人对峙。   它的体格并不小,比一般的狼都要大一圈,这使得它具备更多的力量,也能够承受更多的击打,虽然说和人相比它稍逊一筹,但它的骨骼和筋肉却比人类的更坚硬,在灵巧上也是不输人类。   利齿是它的武器,凶狠是它的支柱,冷静是它的力量,依靠这些,它才能够与人类战斗。   与它对峙的士兵向着它投矛,但它的身子轻盈而灵动,通过几次跳跃,在长矛即将扎到它身上之时躲闪,最终都稳稳当当地躲过了飞掷而来的长矛。   长矛的尖端扎到了地面上,尾端在空中嗡嗡作响。   呼——   狼的利爪挠着地面,而人则抽出了短刀,拿起了皮盾,严阵以待。   有时候人与兽之间的对峙……比人与人之间的对峙还要惊险。   任何时刻都有可能——一触即发!   狼迈开了四肢,朝着那个人直扑而去。   士兵在狼尚还在向他跑来的途中侧过了身子,抬起了皮盾,同时侧身收手,刀收在身侧,埋低头,盯着狼所在的方向,随时准备反击,就像是应对人那样架起防御反击的姿势,我就是在这个上面吃了大亏。   狼的两个前肢在下一刻蹬到了他的盾牌上,他往后撤了半步,鼓起手上的力量,反手推动盾牌,直接反推动,把狼直接推开了,当他下意识地刺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刺了个空。   狼和人不一样——   狼落到了地上,但是它也并未停歇,立刻发起了下一次的进攻。   它这一次的目标是士兵的左后方,那一边相当于是士兵的后背——   一次又一次的突袭,精力旺盛,凶狠异常!   很明显,这个士兵并没有被教育过如何对付野狼,如果是一个老猎人或是个杀狗偷狗的贩子,就会容易得多。   但士兵仍旧找到了机会,在狼扑来的时刻,先是用盾牌格挡了一下,而后立刻一脚踹到了狼的腹部,那匹狼一下子被击中身体上最柔软的地方,一下子只得倒飞而出。   就算是身体的骨头坚硬如铁,但腹部却是最柔软的地方。   狼落入了下风,那一下可能撞伤了它的内脏或是骨头,毕竟对方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它的工作只是拖住士兵,而并非直接咬杀他。   也有狼找准了机会,或是在士兵失神或畏惧的那一瞬间将他扑倒在地,用接近一寸长的牙齿咬穿了他的咽喉——那个人在挣扎着,殴打着,但口中不断冒出的鲜血已经宣判了它的四心。   闻讯前来的同伴立马用刀刺穿了野狼的侧腹,把它甩到了树上。   就算不是要害地带,这种牙齿,配合上它的咬合力,也会在瞬间造成大出血,血管和肌腱部分会被直接撕碎,恐怕那只手会落下十分长久的后遗症,恐怕连抬手都会十分困难。   狼的数量比士兵的数量稍多一点,勉勉强强还能够填补劣势,但对方虽然不是猎人,但却也是经过训练的,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   现在它们正和士兵战成一团,有人因此而被咬穿动脉,也有恶狼因此而被切开肚皮,两边都有些伤亡,但人类很快就会占据优势。   快点走——   头狼在向我传达着讯息!   在下一刻,一个人挡在了我的面前。   交战大概是从我的率先进攻开始的。   挥动起武器,连续地朝着对方挥砍,及时地拉开步伐,寻找着属于我的距离,对方的武器比我的短,但是更偏重于防守,他本人的剑法也跟牛皮糖一样难缠,我一时间也没有办法直接打败他。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狼群不能拖很长时间。   “啧——”   我咬着牙,一狠心,双手持剑,从下方往上挑,剑刃上的淡黄色光芒闪过,在我发动向下劈砍的组合击的时候发挥了作用。   附带轻微雷电神力的攻击。   这一下完全破开了面前这人的防御,他也很震惊,附带的雷电力量让他无法抬起手。   在我的攻击镇开面前之人的防御,同时也无力继续反击之时,头狼适时地跃起,雄壮的身躯直接撞倒了那个摇摇晃晃的人,张开大口,牙齿刺穿皮质的护颈,咬穿了那个人的咽喉,撕下了整整一块血肉。   它抬起头,嘴唇边的灰毛此刻沾满了血液,黄褐色的狼瞳在催促着我。   我当即收起了武器,也不顾地面的情况,在林间疾跑了起来。   ——   出口就在自己的眼前,快一点!   眼前的景色在不断掠过,雨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并不在意。   快点!   我拖着剑,在林间疾跑着,在即将离开这片丛林的时刻,和希格梅因撞了个满怀。   装进熟悉的温暖怀抱……啊,总算是能够松了口气。   “殿下!您……发生什么了?”他很是吃惊地看着我,手不由自主地拍了两下我的胳膊,随后才有些发愣地松开了手,他似乎也是因为担心才从侧路绕上来的。   “我……算是出来了!”我大口地喘息着,抓起了他的手腕,直往回拉,“好吧……现在我们得赶紧回去了!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您这是怎么回事……”   “回去再解释,现在先走吧!”我说,“动作快一点!快点走吧!”   我扭头看了一眼,狼群并未跟随我……看样子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能够看到,在林间伫立的诸多黑影之中的,最高大的那位狼王。   它朝我长嗥了一声,随后便带着狼群重归山野之中了。   这份无法言表的感激之情——   正在胸中跳动着,就算是雨水,也无法浇灭其热度。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与此同时 加纳隆的觐见   与此同时   加纳隆的觐见   加纳隆的时间一直都很紧迫,作为总务大臣之一,他每天要处理的文件是最多的,而这些公文却也是无一例外的重要。   换个角度来说,他也掌握着最大的权力。   此外他也管理着王都的城区,包含市区和东侧,还有北侧的城墙防卫工作。   他的职位相当之高,他是总管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的身在枢密院的,同时具有谏言者和诚实者头衔的总管,此外他也手握兵权,也有具备将军的头衔。   他的势力其实不比公爵小,在政坛上,他的权力甚至比公爵们的更大。   他是一个铁腕的总管,他的手腕比那个蒙格凶狠得多,他曾经坦言过蒙格的手腕贫弱得不像是一个手握大权的人,但后者并没有理会他,依旧保持着平和且怀柔的政策,虽然说并没有完全和他的政策对着干,但也着实拖慢了他的很多进程。此外财务阿纳森和教廷的阿梅莉雅也在小心地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闹翻脸对大家都不好,还不如先保持着这种相互牵制的关系。   在政坛上,他还算是称心如意——至少大体上是这样的,那些小节就先姑且放过吧。   他无疑是政坛上的枭雄,是明星,是政坛上真正的强者,他暗地里除掉了自己无数的敌人,手段稳健而毒辣,他的信心与日俱增,地位也越来越高,他不畏惧任何敌人——   但是这一次,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在政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经验让他绷紧了神经——他察觉到了很多异样之处。   从这一次的王女归来开始,再从国王的突然病倒,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既突然又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整件事就像是刻意有人安排过一样,很是突然,而且处处透着诡异,强烈的政治嗅觉让他打起了精神,随即便开始考虑起这段时间所发生的,透着诡异的地方,他不可能让自己陷入危机,而最好的做法就是在危机到来之前就把它们扼杀在摇篮阶段。   就算不能够扼杀,也必须及时地找到它们,以保全自己。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   如此盘算着,他已经抵达了王宫的门前,门前的侍卫稍稍阻拦了一下他,但是却也没没过多阻拦,毕竟他的头衔摆在这里,身份也算是比较尊贵的了。   况且他也有完整的理由——他有很重要的要事要向国王禀报。   作为谏言者和诚实者,也是作为一个总管,更是作为一个枢密院内部的人,他有权力,也有义务向国王提出意见,疑问,以及协助解决问题。   “卫兵!”   在他即将穿过两个卫兵交叉起的长戟之时,他停下了脚步,喊住了他们的名字。   “有何吩咐,加纳隆大人?”他们也是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如此回应了总管的讯问。   “没必要行礼,二位,在我进去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们。”加纳隆压低了声音,小心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您说。”   “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见到谁进出宫廷的次数最多?”加纳隆补充了一句,“就算只是大致上的也没问题,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   这些问题应当询问王城的侍卫,他们对此了解得应该还算清楚一点。   疑点得先从鬼鬼祟祟的政治家身上找。   “抱歉,大人,自从国王病重之后,每天的人和值班的位置,都是轮班倒的,我们也只是今天才在这里,昨天我们并不是在这里值班的,而明天,我们被分派的位置也会是王都的东城墙。”他们回答道,“您要问这个的话……也着实有些难为我们了,我们也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也无法透露出足够有用的信息用于帮助他,而且其他人也未见得有消息能帮助他。   不过也的确很少有这样的安排,一般只有战争时期才有可能会有这样的安排,而且关键的隘口会由十分固定的人(一般是由选拔的忠心之人)来把守,这着实有些奇怪,对他而言就像是有人在刻意掩盖着什么——从这个方向推断,必然是有人在经常地进出王城,不然他们可没必要像这样掩人耳目。   这件事情会是谁安排的?是摄政王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好吧,难为你们了……”加纳隆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准备进入王城内部。   “等一下,总管大人。”尽管有些迟疑,但一个卫兵还是喊住了即将走开的加纳隆。   “嗯?”   “我有个不确定的名字,这是昨天和朋友们喝酒的时候聊的,也不知道是谁提起的,就说莉莉丝公主一直在经常地进出王城,还有国王陛下的寝宫。”他说,“朋友们也都是一样的卫兵……总之提起这个事情之后,应和的人倒还很多,但愿这个能给您一些帮助……”   当然,他把连带在后面的,略显恶俗的笑话给掐掉了。   “莉莉丝?”加纳隆在心里把这个名字过了一遍,而后点了点头,“无事了,你们做你们的事情吧。”   他在迈开步子的瞬间,皱紧了眉毛。   这个人……他一下子没有想到。   不,确切地说,是他一直没有在意关于莉莉丝的事情。   .   加纳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公爵们开小会,用书面的,以及半律法态势的东西把这些人都框住,国王一倒,这些家伙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加纳隆是个明白人,现在的国家可不是打内战的时候,现在的局势本来就不稳定。   至少现在,他还得把这些个大领主都限制住,把他们都赶到一条阵线上,他现在对这些动不动就想搞事情的公爵没有好脸色。   而他的工作还算是顺利,至少公爵们都稳定了下来(特别是那几个已经在暗自调兵遣将的公爵),并且保证不会在近期捣乱,且会监督其他的人——代价则是为公爵征求利益的扩大,以及收集王都内部讯息,将其转达给他们。   但是贵族之间的小团体,却是无法清除的,而且他一时半会也没能找到这些小团体的核心人物。   现在的国王处在危险期,他的死亡会直接导致艾丽娜的加冕。   也就是说,如果继承人们想要这个王位,这就是最后的,可以动手脚的时期了。   而且不止是子女三人……还有其他的兄弟……   ——   他做的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联合骑士们的意见,这些人个个都能带兵,而且一旦弄出乱子,这个王国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内部会变得动荡,而且对外的防御力也会被大大削减。而如果他们诚心想要拥护一个人的话,就会快速地围在那个人的身边,这些人能携带的武装力量比想象中的要大,恐怕很快就能建立起一个足够强大的军团。   除了一般的动员部队和正规军,包括征召军之外,骑士们也会是一个特殊的军事力量,此外也要把佣兵团算在内,虽然佣兵团是给钱办事的大规模军队,但在和平期和无人雇佣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随意地挑起战事。   骑士的私人队伍,包括骑士团和团长本人,他们的战斗力都要高出正规军很多,如果真要打起来的话,这些人的战斗力必然也是要算入其中的。   西方的王国早就想跟这个王国动手了,现在只是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如果这个国家陷入了内乱,那么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进攻。   他可不想让这个国家覆灭——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   宫廷内的人不算少,虽然国王不在,但正常的运作却还是得一直维持着。   来来往往的文书大臣,处理事务的总务官员们,穿着长袍的教士,戴着冠冕的主教,跟随着的神官,传递信件的邮差,养马的官员,养鹰的官员,谈事的官员,按着剑的骑士,低着头的侍从,打扫的仆人,巡逻的卫兵,   就算没有国王,这些工作依旧会按照原来的轨道继续运行下去。   “早上好……早上好……”   加纳隆一边走着,一边应付着日常的寒暄,头像是鸡啄米一样地点,帽子干脆直接收到了胸前,这样多少还能方便一点,他越走越快,原本他还有欣赏王国内部的珐琅和绘画的习惯的,而今天却被心中的焦急弄得一干二净。   波浪形状的栏杆,拉长的建筑线条,彩色的玻璃。   穹顶之上的晨星——   还有羽毛和光辉——   神明是和国王在一起的吗?   精致美丽的王宫此刻看来就像是一个巨嘴的怪物。   .   他现在能够面见的,应该只能是卡尔德亲王——也就是卡洛曼国王指定的摄政,但是但从卡洛曼那边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卡洛曼对他的哥哥太过实诚了,就算国王有什么事情,他也不太可能知晓,换句话说……   他不太相信摄政王,更不相信卡洛曼国王。   他无法相信他们,无法相信任何人,就连自己的心腹都无法相信,此刻的他已经有些神经质了……这背后必然有什么阴谋。   但是谁的阴谋,却也又不得而知。   .   在数分钟之后,他抵达了王宫的大厅,面见了卡尔德摄政王,此刻的卡尔德正坐在王座上,宝剑搁在椅子边,权杖则放在自己的怀中,手里捧着一本镶着金边的书,一直低着头阅读,他倒是没有什么国王的样子,显得很轻松。   “摄政王陛下,臣有要事要说。”   他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和从容一点,慌慌张张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得无用。   “啊……我早该想到你会来了,抱歉。”卡尔德缓缓地收起了自己手上的书,轻声说道,“那么爱卿来这里,是有什么要事要说?”   “虽然说这件事有些唐突,但臣要向您确认一些事情——”加纳隆小心翼翼地说,“最近宫廷内出现了很严重的变动,臣认为有叛徒……”   如此说着,他逐渐直起了腰背,将右手抬起,撑起胳膊上的披肩,他的表情很认真,而卡尔德也打起了精神,听着加纳隆的讲述。   “所以臣想问问您,最近有谁进宫比较频繁,而且行踪诡秘?”加纳隆的语气十分尖锐,同时扫视了一大圈,“据臣所知,应该是一位大贵族。”   碍事的人都不在——他如此嘀咕着。   “让寡人想想看……”卡尔德似乎也一下子被加纳隆问住了,不由地挠起了自己的头。   “是莉莉丝吗?”   “爱卿您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这样的。”   “好吧。”加纳隆小声地说着,“下面的贵族之中,有一批势力,应该都是莉莉丝的人,我不太清楚她想做什么,但是您得留心这件事,而且是不是她一直在传递国王的谕旨?”   “的确。”卡尔德轻声说,“寡人知道了,我会留意这件事情的。”   “当然,还有一件其他的……”加纳隆刚刚准备继续说话,却又在转头间看到了走向这边的莉莉丝。   现在的他可以说对莉莉丝充满敌意。   他稍稍向卡尔德点头致意,随后便无声无息地走向了通往城堡寝宫的阶梯口前,准备在那里堵莉莉丝。   ——   很快,两个人便在阶梯口前碰头了。   “莉莉丝殿下。”加纳隆盯着莉莉丝,缓缓地,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向着她致意。   “加纳隆总管,您来这里有何事?”她不急不缓地问道,但是言语间的压迫力十足。   “只是有些疑问罢了。”加纳隆一看这个架势,也就准备好了死磕到底,“您好像一直都在进出国王的房间。”   “父王病重,交给仆人我不放心,毕竟不是小事,我得一直照顾着父亲。”   “这件事情应当由王后来做,虽然我不能反对您,但是您得尽您自己的本分——臣的意思是,您何必进进出出这里,也不必来传递谕旨,这件事情应当留给国王忠诚的兄弟,他才是应当接受和传达的人,而不是您。”   “不得无礼!”莉莉丝呵斥道,“总管大人,您的意思好像很怪。”   “我并无他意,殿下。”加纳隆冷笑着,“现在王宫里盛传恶魔和邪灵作怪的传言,臣只是在担心您的安全,您现在应该回您的领地,好好保养一下,侍奉父王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没必要指桑骂槐,加纳隆。”莉莉丝继续呵斥着,“你现在可真够下贱的,连棚子里面的马夫都不如。”   “臣并无他意,只是希望您能端正一点。”加纳隆转过身,也不再行礼,“告退。”   “无礼之人。”莉莉丝也一脸嫌恶地背过了身,向着国王所在的房间走去。   或许是还当着其他人的面,两个人还算没有一下子就怒骂起来,但是听者早已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意味了。   但是加纳隆的心里已经多少有点数了。   他刚刚触碰到了阴谋……   他现在得行动起来了。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与此同时 艾尼克希亚与王子   与此同时   艾尼克希亚和王子   托雷多,一个悠久的古都,有着与之相称的文化气息,虽然历经过诸多战火的洗礼,但依旧顽强地保存下了绝大多数的文化古迹,因此整座城市显得传统而古典,到处皆是历代留存下来的建筑物。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个宗教名城,主教的任职都是在这里进行的,这里的修道院和教堂也最显得华美雄伟,这无疑是个充满艺术的古典城市。   只不过稍显老式古板了一些——仅限于锐意创新艺术家们的眼光,而对于大多数守旧派画家来说,这里到处都是可以触碰到的美感。   而据说在许久以前,这里也曾作为教宗的居所而存在,当时这个城市就被划分在了教宗国的版图之中,因此这里,也算是圣城之一,很多教众都在此地定居。   据说这里曾是神迹降临之地,正是神明的指导,它们才在此地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城市——同时也歌颂起了神明的光辉。   广场上,教堂的屋檐上,塔楼的前端,市政厅的门前,乃至于一般平民的门前,到处都是偶像。从数十个大汉才能竖起的,巨大的,却又栩栩如生的雕像;到街道两侧的,用黏土和陶瓷制作的神明偶像;到一个人胸前的,被汗水和风尘侵蚀得模模糊糊的小型偶像,这里的偶像相当之多,而且没有任何所谓的命令,城市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十分钟爱这种偶像,政府也并未作出严苛的规定,反倒在鼓励民间的,对神明的崇拜,倒不像是某些城市——那些城市禁止公民在私下里藏匿偶像,只允许公民崇拜大型的,公开的偶像,透着一股该死的且没有意义的,身居高位者装腔作势的感觉。   .   女公爵艾尼克希亚此刻就行走在城中的街道上,而且正如她的习惯那样——她永远都是一个人独自游荡。   就像是某个著名的独裁者那样自信——“我何必畏惧那些懦夫,无需护卫,我自可前去。”   不过说出这句话的人,现在应该就在托雷多的墓地之中长眠,那里的教士为他单独开辟出了一片空地,用以纪念他的存在。   她沿着街道而行,两侧全是颇具古典样式的类圆形建筑体,以及锐意创新的哥特式建筑物,它们彼此间紧紧依靠着,因此街道间几乎没有什么巷道,几乎全是大路。   头顶上交叉着数量惊人的布条,从窗沿伸出的长麻绳链接着沿街房屋的顶端,彼此间联结着,而彩色的布条则成为了它的装饰物,从窗户口伸出的竹竿上晾晒着大量的衣物,到处都能看到在探着头的妇人,要么是在叫骂,要么是在忙碌。   街道明明很宽敞,但却又显得非常狭窄——人几乎要贴着人走。   公爵的目光无声地扫过人群,而后默然地转回了前方,一脸冷酷。   这个城市,人的居住密度大得惊人,这个城市的居民量甚至不亚于王都,但地区却比王都狭小得多,因为这里是一个古城,因此有数个不同时代的城墙,一部分作为古迹而留存,而另一部分则被作为防御措施而使用,其实说实话,如果这些居民按着这些城墙所分割出的区域(因为城墙是相互错开的,而且农田部分基本都在城外),向外扩张的话,其实这个城市并不会显得很挤,但是这些居民都无一例外地想要住在中央的地带。   习惯性地打了个响指,艾尼克希亚侧身走入了贯通整个城市的大路之中。   这条大路跨越这个城市的数个区域和一座桥,最终指向这个城市的中心。   .   在城中央的教堂之中,年轻的王子正在坐在末尾的听众席上,目睹着前方所举行的某种宗教化的仪式,他的前方当然是座无虚席的,不过却不是一般的居民,而大多都是身披盔甲的骑士。   仪式还在继续,端坐着的骑士们顺从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坚毅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下,双眼紧闭着,宝剑就搁在身边,就像是在和他们一同接受祝福。他们念念有词,嘴唇翕动,看上去似乎正在接受着某种洗礼。   主持的牧师已经换了两三批了,这个骑士团的每天都要进行忏悔和祈祷,还有净化和赐福,主持仪式的牧师每天都会累到虚脱,而他们则乐此不疲。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规定,每一次进入教堂的骑士数量都是定量的,前面一批的人做完今天的事情之后后面的人才会进入,接受赐福——与此同时,他们每天都要重复同样的事情,因此遭罪的可就是这些神职人员了。   他们是很虔诚的骑士,也是最纯粹的骑士,守着最古老的,也是最清贫的戒律,每天过得像是苦行僧,只睡在门外,就算是风吹雨打也是如此,不饮酒,不打扰居民,沉默着,安安静静的模样,一心守着上帝,用自己的剑和意志在尘世之间行走,战斗——作为上帝的,最忠诚的圣骑士而存在。   每日的净化和冥想,就像是餐食那样必不可少。   女公爵从侧门的走道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王子的身边,   “你也在听?”艾尼克希亚坐到了索瑞利安的身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是的,就当是在修神学课了。”索瑞利安合上了手中的书,回答道。   “我记得你在神学院修的可是法学。”   “还有理学,艾妮。”索瑞利安补充道,像是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我修完了所有的课程才毕的业。”   两个人的关系或许并不简单,至少从旁人听来,他们的关系似乎还算是……亲密的那一类。   .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敬爱的二王子殿下。”她在说起“二王子”这个词的时候,声音刻意压得很重。   “你在说什么?艾妮?”   “你对现在的一切满意吗?”   “还算行……但我不喜欢这里。”   “所以你就打算这样子下去吗?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二王子,啊,等到你姐姐坐上王位之后,你就会是一个普通的大公爵,而且不保证她会除掉你,要知道你的本事可远不止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储,你是最适合做国王的人,你的姐姐虽然有本事,但是太激进,而你的妹妹则太过无能,你心里其实比我清楚,你才是最适合接手这个国家的人,你才是这个国家需要的国王,你已经有了成为贤王的素养了,没有必要这样埋没你的才能了,不需要懦弱,去把那些无力的人都拽下来,你才是值得掌握大权的人。”   她压低了声音,只有相互之间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但她的声音充满着力量,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艾妮,我不能……”   “有诸多困难,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还有的说。”   “这些未免……我想过,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所以我有个计划,”艾尼克希亚忽而凑近了索瑞利安的耳朵,“而这个王位将会属于你,我会作为您的功臣,将您推上宝座。”   王子眼眸之中的热度忽而冷却了下来——   而后在下一刻,更加炽烈地燃烧了起来。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章 进攻的准备(1)   第十章 进攻的准备   . 1 .   在金伦加的数日暴雨期间,我们一直在临近的城镇之中度过,暴雨和山洪冲垮了道路,我们花了一些时间等待雨停,同时也是为了等待道路的稳定,在泥泞中前行只会被大地的体液所拖垮。   其余的狩猎队也不太能在金伦加里狩猎了,便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城镇之中,等待着风停雨静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某种冥冥之中的机缘吧,巨型野猪的尸首被冲到了临近城镇的地带,正好被我们所取得,虽然说雄鹿公爵大声宣读了我们这一次狩猎的成功,但没有猎物的战利品,是不足以说明其真实性的,甚至还有人指责公爵想要偏袒和巴结我,但是这机缘巧合之下所寻回的尸首应该是足够证明我们这一切的真实性了,至此也没人再多说什么。   而伊丝塔和阿多尼斯则各自取下了野猪长牙的尖端,将它做成了一对饰品,作为这一次狩猎的纪念品。   在雨稍小一些之后,就是众多骑士所期待的——宴会时间。   所有的,在本次狩猎中被猎杀的,被猎取的猎物,都将被切割,烹饪,烤制,在火堆旁被大快朵颐,仆人冒着雨送来了烈酒,所有人都在痛饮,所有人的人都在夜晚之中欢庆。   长着尖刺的野猪,温驯的母鹿,圆滚滚的兔子,野狼,大鱼……这些猎物将被一晚扫空!   虽然这个巨型野猪的下半身肉被水泡得不太能吃了,但是它的排骨和猪眼却是美味,后来的人都在争抢这些部位。   在宴会最高潮的时候,雄鹿公爵宣布这一次的优胜者——王女艾丽娜,他给予我猎人统领的称号,而其余的公爵和伯爵们也相继认可了我的称号。   最关键的则是最后剩余的宝石,它作为这一次优胜者的奖品被送到了我的手上。   既然拿到了这个东西,那么这一次的旅行所受的苦难,也都算是值得了。   在拿到它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次的狩猎大会在极其坎坷的过程(仅对我来说)之后,落下了帷幕。   在雨过天晴之后,我们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我心里还记挂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芙莉德在格洛斯特的安危,说不定已经有人袭击了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不知道她有没有被抓走,现在能做的,只能祈祷她相安无事。   “祝您好运,也希望您的女伴平安。”雄鹿公爵如此向我告别。   “谢谢,再见,愿下次我们还能一起共同狩猎。”我也向他告别。   而在那之后,我们便马不停蹄地往格洛斯特赶去。   芙莉德……你可绝对不能够出事啊。   .   “不要太担心了,殿下,芙莉德小姐不会出事的。”希格梅因如此安慰着我,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我的缰绳扯住了。   我胯下的马匹被扯了一下,于是就自行减缓了速度。   “就只剩几步路了,快点走不行吗?”我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毛,“再过得半天,我们就能回到城堡了”   “您这几天可都是快马加鞭。”阿多尼斯在我的身边提示道,“就像是在急行军。”   他的这话一下把我梗住了,我只能咽下这口气,继续带队前行。   “好吧好吧,放慢放慢!”   的确,这几天我因为心急而一直在加速前进,我现在只想找点回去确认芙莉德的安全。   不过这一次回来,我们的队伍,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人,唯一的,尚还在的侍从则是那个名叫克里尔的小家伙。   一场伤痕累累的胜利——这还能说是胜利吗?   当然是了……只是会让人有些悲恸罢了。   . 2 .   在打开城堡大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则是摆在大门口的一张圆桌,还有一个有着银白色长发的,戴着单片眼镜,坐在椅子上看书的美丽少女。   她微微抬起头,有些慵懒地看了我一眼,向我招了招手,就当是打招呼了。   她很平安,至少看上去还很不错。   呼……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我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把头埋进了她的发丝间,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你没事……真好。”   “……”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抱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后面传来了善意的哄笑声。   “刚刚在笑的全部给我趴下做俯卧撑。”我脸一红,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之后我偷偷地往后面瞟了一眼,似乎只有希格梅因还站着——啊,在我看了那一眼之后,他也趴到了地上。   我松开了胳膊,而她也放下了单片眼镜,端坐着,像是有要事要说。   “阿尔伯特让我给您带一个消息。”芙莉德轻声说,“想必您应该碰到类似的事情了。”   “阿尔伯特?”我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传话之类的事情完全没有,追杀的事情倒是一大堆……”   “那应该是差不多的事情。”她摇了摇头,微笑着,“没错,我的确遭遇了阿尔伯特卫队的攻击,但是救下我的却是他本人,他的手下人似乎并不听从他的指挥——而且那似乎并不像一出无聊的戏码。”   “说起来,我这边遇到的情况也是这样的。”我回想起了那群包围着我的精锐部队,他们似乎并不受阿尔伯特所控制。   在我询问的时候,他们回答我“只是名义上是”,或许他们的背后的指挥者并不是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公爵将在几天之后再次拜访。”她说,“他要和您谈谈,而且他有件事情需要您的帮忙。”   .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章 进攻的准备(2)   . 3 .   我取出了箱中的宝石,然后取出了怀中的宝石残片,然后把它们从断裂处拼接上,它们至此也变得完整了。   对付阿撒兹勒的,唯一有力的武器,现在总算是完成了。   心里算是有了几分底气,对付起恶魔也算是有了一些胜算。   “恭喜。”梅菲斯特坐在我的正对面,不咸不淡地恭贺着我,“你现在算是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   “我很奇怪,他不是你的同党吗,我记得你可是代他被封印在了星之湖底下,”我揶揄道,“还是说,你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友谊,就算是这种帮助……莫非也只是所谓的一时兴起?恶魔之间或许会有更多的算计。”   “但你现在可以算是我的主人,所以还是让我们更亲密一点才好。”梅菲斯特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说过,我十分期望能够多指导你,引导你,让您少被那些可能会激发勇气的事情所干扰,也少被那种无用的事情说摧残……直到您的灵魂被恶毒和邪恶染成黑色,那样我才能够满足——在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我愉悦的了。”   “所以说你站在我这边了?”   “我们在面对同伴的时候,只会更加直接地展露自己的……需求和欲望,跟你们人类的遮遮掩掩不同,我们会直截了当地面对彼此,在面对欲望的时候,坦诚会好过虚伪和遮掩。”他说,“所以人类的内心居住着恶魔,除非心中毫无恶念,灵魂干净透彻——那种人就算是恶魔,也无法引导其罪恶。当然,那种人并不存在。”   “你喜欢岔开话题。”我淡笑着,把玩了一下手上的宝石,而后抛给了梅菲斯特,但他并不害怕这块宝石,反倒是像扔橘子一样抛来抛去,“但却又在讲我喜欢的话题。”   他一个失手,宝石落在了桌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或许您适合去读哲学,上一次和哲学学者攀谈的经历着实让我开心。”梅菲斯特摊了摊手,“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噢,就是那个头发是灰白色的女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您聊聊关于她的事,说真的,她是我现在除您之外的,唯一感兴趣的人,她是您这些人之中,秘密最深的那一个……我想您应该会想了解的……我也是,因为我对她的认识似乎也并不足够。”   “对,她浑身上下都是秘密,但我却是一无所知的。”我说,“如果你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不过今天好像不太行了,”梅菲斯特打断了我的话语,“还真是说谁谁来,看样子只有下次再聊聊了。”   梅菲斯特的虚影在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在桌面上孤零零躺着的宝石。   但是桌面上——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洞。   .   芙莉德在梅菲斯特消失之后的数秒内,推开了房门。   这里当然不是我的卧室,而是一个仅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的,类似于禁闭室一般的房间。   房间里都是灰尘和稻草,破烂的架子上搁着老物件儿,蜘蛛网联结着它们,而这里正属于城堡的高层地带,上方的阳光从窗沿投射进来,就像是……身处牢笼之中。   她跨过门前堆放着的两个箱子,走到了我的身边,缓缓落座。   门被她顺手关上了,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如果我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她拥入自己的怀中——我也的确很想这么做。   但她看我的表情却是很认真的,我便收起了自己的想法,认真地与她对视着。   “您回来的还算是及时。”芙莉德拿起了桌上的宝石,“您再不回来我都要被您的工作累疯了。”   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撒娇,更像是对我的期待。   “抱歉……不过说真的,我觉得我做这些事情并不如你。”   “但我身体不好,您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芙莉德说,“说说正事,现在我们应该要着手准备对付恶魔了。”   “找到宝石的使用方法了吗”   “宝石的使用方法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您有什么计划吗?”   “暂时没有……而且威塞和多赛特到今天都还没回到我的身边。”我说,“我现在总不能跳起来打王都吧,没多少人,也没多少钱,力量太过薄弱,在政坛上也无多少影响力,还不如就这样闲着。”   “您可不能真像这样一直颓着。”芙莉德劝着我,“作为国王,或是作为领主,都需要振奋和勤奋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是顺位的第一继承人,要真说的话,我是最不应该攻击王都的,那就像是一个砸烂自己城堡的傻瓜。”我耸了耸肩,“我没有理由去攻击王都,只能尽可能去保卫它,但是我很怕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在王都里面搞小动作。”   我的位置很微妙,我很早就说过,我或许是这场斗争之中,最无波澜的地带。   “重点是寻找恶魔的具体位置,我们可没有能力进行大规模清洗,只能找到恶魔附体的人,把他一口气除掉。”芙莉德指出了一个计划,“但是这个计划的条件实际上很苛刻,恶魔恐怕察觉得会比我们要早,而且它也必然会有党羽,我们现在其实非常不好对它动手。”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等我继承上王位之后再对付恶魔,那样会容易很多。”我说,“但就怕恶魔会提前动手来对付我,而且它肯定不会让我称心如意。”   “所以说这是个绕不过去的问题……真是的。”   “其实还是有些方法来早日登基的……”   “您说说看。”她托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比如说把我的老爹杀了。”我说,“但就怕被发现了,弑亲者的名号我可不想一直挂在我的脑袋上,估计下面的公爵都会用这个借口来造反。”   “但并不是不行,艾丽娜,有时候肮脏的手段会很有效。”她笑了起来,如此说道,“不过您并不是铁腕的代表,反倒是……比较无作为的那种态度。”   “我对父亲下不去手,也没什么必要。”我摇了摇头,“但拦着我进王都的,除了政敌之外,还有下面的那个巨大的古神,我只要进城市,它就会不停地召唤我,这玩意儿我也是绕不开的。”   “这虽然影响您的心智,但并不会影响我们计划的执行——如果把事务安排好,让骑士们去做,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真的,我觉得很多事情都纠葛在了一起,芙莉德。”我说,“这件事是从教会里延伸出来的,我觉得这件事如果没有政治上的允许,是不可能进行的,摧毁亚哈必然也是宫廷的意思,而对实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然也会是有人的授意,它虽然不是挡在我面前的东西,但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况且那个古神就在王都的底下……这个事情可不能够无视,韦斯利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我的血管里还留存着诅咒,必须把这个事情彻底解决。”   “我也知道……但我……”   “阿梅莉雅。”我出了那瓶镇静剂,放在了手心里,“她会是恶魔化身吗?”   “我不知道……但万事皆有可能。”芙莉德轻声回答了我。   “准备战斗吧。”我说,“我们得有随时开战的准备了。”   必须集聚起一股足以对抗的力量——   . 4 .   在预约的阿尔伯特来访的清晨,率先到达这里的,却是伟大兵团的人。   来的人却也并非阿道夫,而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剑术精湛的黑发青年。   我还记得他,他的名字是卡洛,伊丝塔似乎曾经与他交手过,这个青年的确是有本事的人,因此我对他的印象很是深刻。   “愿您的今日平平安安,敬爱的王女艾丽娜殿下。”他在进门的时刻摊开了双手,并未像骑士那般行礼,而像是一个平民,或者说……一个危险人物。   但他张开手臂的意思也很明确——他在证明自己并未携带武器,也并未穿戴盔甲,他在展现自己对城堡主人的信任,也在展现自己此行并无恶意。   这个礼节更多的属于佣兵,赏金猎人,或是刺客。   “我还记得你,卡洛,这次就你一个人来吗?”我询问道。   其实我还挺惊讶的,原本我还以为会直接碰上到访的阿尔伯特,但没想到还会碰上伟大兵团的人。   “阿道夫这一次没来,他正忙着做生意,这是个大单子,为了以防万一,他得亲自监工。”卡洛回答了我,头微微放低,这像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他似乎习惯低头,以隐藏自己的面貌。   “我本来还想见见他的,我们之间毕竟还有个盟约。”我说,“最近我们很需要帮忙。”   “在下此行来的目的就是这个。”   “那我还真是好运气了。”我向站在两旁的骑士们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把搁在剑柄上的手放下,“进来吧。”   .   “阿道夫一直派我在此地监视,这件事情可以通过阿尔伯特公爵的证词来确认,他一直在让我们保护您的安全,同时也在保护您的城堡,就算您本人去了金伦加,我们也依旧留了人在这边防守……不过人数有限,还请见谅。”   “不,我很感谢你们。”我说,“前段时间芙莉德遇袭,你们应该是帮上忙了。”   “只是职责而已。”卡洛回答道。   “那么这一次来,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是另一场交易,如果要动用伟大兵团的部队的话,则需要您支付一笔不小的款项。”卡洛有些无辜地说,“我不大会谈生意,所以跟我讲价没有多大意思。”   “希望你们不会狮子大开口——再说了,我可还没让你们战斗呢。”   “但是雇佣金是不能少的,这毕竟是生意,不过在战斗之前,您可以一直拖欠着——但有一件事是可以保证的,伟大兵团随时都会为您而战,就算是现在也可以,我们相信您是个言而有信的君主。”   “这件事还是用书面的文书来吧,用嘴交谈容易出岔子。”我被他那副强调逗乐了,“好吧好吧……”   “如果担负不起,或许我们会要您的一片土地作为补偿,当然……是不作为您附属的领地。”   “这件事到时候再说,我现在还没坐上位置呢。”我说,“只有国家战争才会索要这样的赔偿吧,要是连一个雇佣兵团我要是都付不起的话,这个国家也就真的没救了。”   “当然,我也只是个临时来通告的喽啰而已。”卡洛摊了摊手,“您真正要等的人……马上也要来了。”   在我和伟大兵团的代表攀谈的当口,一个消瘦的男人拜访了此地。   阿尔伯特公爵——   他并未带着人,甚至连佩剑都未曾带着。   一个消瘦的,略显疲惫的,正直的,过得清苦的男人。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他会是来做出有悖于骑士道的事情。   .   我离席,靠近,和他对视,彼此间用骑士的礼节问候。   “阿尔伯特,你袭击了我。”我有些不悦地说,“或者说……您的手下人。”   “万分抱歉,殿下。”他说,“他们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不,原本应该的指挥者是我的,但我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   “相信他,艾丽娜殿下。”后面的卡洛补充着,“当时他可是带上了他最后的亲卫队,和我们的人一同救下了芙莉德女士。”   我看向了芙莉德,此刻的她正向我点头。   “的确是他出手救了我。”芙莉德说,“我应该多花一些时间来和您解释一下的。”   “是真的吗?”   他默然无声地点头,回答了我的问题。   “好吧,我相信你,阿尔伯特,那么……你是为何而来?”   “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若是您做到了,我阿尔伯特,将会加入您的阵营,连同我所有的人一起,我会向您宣誓,就像一个骑士那样。”   他的低语如同咆哮和怒吼。   “你说吧。”我咽了咽唾沫,“我会帮你的,阿尔伯特……公爵。”   “我希望您能够,救下我的妻子——”   “……她在哪里?”   “在您的妹妹——莉莉丝的手上。”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插曲 凝视于血   插曲 凝视于血 .   “您应当多多休息,卡雷斯阁下,您还在修养期,这样对身体非常不好。”阿尔弗雷德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年轻的骑士,“大小姐可是再三叮嘱我要照顾好您的身体。”   “但是就这样一直颓废,就不能称之为合格的骑士了,阿尔弗雷德先生——我明白您和大小姐的意思,所以我会用其他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意志。”卡雷斯低垂着眼帘,“不必担心我,就算是受了着诅咒,我也依旧是一个为了荣誉而战的骑士。”   说着,他便穿过了老管家所遮掩的走道,走到了外面。   “我明白您的心情,卡雷斯阁下,您是个勇武且富有荣耀感的骑士……老身或许不该阻拦您。”阿尔弗雷德语重心长地说,“但……请您保重您的安全。”   “谢谢,阿尔弗雷德……让您费心了。”   卡雷斯拿起了自己的剑,无视了老管家最后的叮嘱   将它搁进了自己的腰带扣上。   随后便朝着远处走去,大腿上的盔甲发出哐当哐当的沉重声响。   .   仰躺在床榻上,望着低矮的石制屋顶,缓缓地吐着气。   头顶上的天空从暗变亮,从亮再变暗,太阳和星光在恍惚之间交替,每一次睁开眼,目光所见的都毫无差别,每一次闭上眼,都能追想起外界的景象。   已经没有了行动的余裕,也再无思考的余裕。   一天……又一天,度过了漫长而无望的日子。   日复一日的,颓丧的,无用的日子,就这样度过了。   时光啊……朱庇特……   宛如要眩晕一般地仰望着上方,手指无力地向上伸着,嘴唇如濒死一般地翕动着,胸中的力量也消失殆尽了,只剩下一个被掏空了的,无用的皮囊。   无力感……还有虚无感……这真痛苦,这真让人悲伤。   如同被恶毒的虫子吸干了血液,身体之中的力量如同枯萎的树根一样,只剩下一碰即破的木条。   荣光随着身体的衰败而逐渐消失,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所剩下的只有对自己的痛恨和悲哀,却无其他的方法。   真够讽刺的……   原本的骑士,最终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该有多讽刺……   这种日子……不该是他所拥有的。   战斗啊,争取荣耀,争取赞誉啊,保护弱者啊……这才是骑士啊。   他这样算是什么呢……   正是因为此等生活,他才会警觉。   他才会在清晨的时候警觉地醒来,鼓起身体深处的力量,拼命地从床榻上爬起,固执地穿上盔甲,固执地拿起熟悉的佩剑,即便老管家在劝慰着他,在阻止着他,他也想要鼓起自己全身的力量和勇气,从骨髓里挤出最后的力气,去支撑这具被诅咒的,虚弱不堪的身体。   没人能够阻止他……除了他自己。   老管家在阻止他,用大小姐的嘱咐,用道理来劝说——他明白这些,但他依旧义无反顾。   男人的生命,就应当轰轰烈烈地燃烧。   握紧了拳头……如此用力地下着自己的决心。   ——这个命,才是属于他的。   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命,就像这样,屈辱,无声地消逝。   他必须向着那个掠夺了他骑士荣誉的,恶毒的诅咒者复仇,将那个侮辱他的人碎尸万段。   卡雷斯一边向外而行,一边如此想着。   咬牙切齿着——   低语也如同愤怒的咆哮。   . .   韦斯利坐在大门前的椅子上,巨大的,扭曲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身前,就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缓缓地,抬起了疲惫的双眼,注视着逐渐走近的红发骑士。   “你能行吗?”韦斯利问道。   “或许比想象中要差……”卡雷斯轻声回答道。   “很痛苦吧……”   “不,躯体上是毫无知觉的,像是如坠云雾,不需要使出力气,连感知都变得不太必要了——但精神上,却是饱受折磨的,那就像是……被几万根钉子刺穿身体。”他如此回答道,“你或许会明白那种痛苦的。”   门敞开着,清澈的风掠过他们的脸颊,照着这两个被不同的诅咒所困扰的人。   卡雷斯猛然抽出了怀中的短剑,割断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红色的血液在瞬间喷涌而出,顺着他的手指与臂膀,流淌而下。   微微张着手指,痛觉缓缓地涌了上来,随后而来的是……久违的真实感……啊,真奇怪啊,为什么,为什么放出这么多血液之后,得到的不是虚弱和疲惫感,而更多的是身体上的实感,所有的事物都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变得清明。   力量和质感在被缓缓寻回……以痛苦和虚弱作为代价。   啊……   他低下了头,注视起了浸透大地的血迹。   凝视着血,就像是凝视着自己的生命。   短暂的,燃烧着的,灵魂——生命。   他半跪在地上,将手腕上的伤口刻得更深——越来越多的血从匕首的尖端滴落。   每一次血液的滴落,他都能够寻找回自己的……力量。   血越流越多……直至整片大地都被染成了黑红色。   或许是心理作用,他唤起了身体深处沉睡的力量。   啊……就是这样的,没错啊……就是这种久违的感觉!   “呼……呼……”   喘着粗气,但他那张被折磨得有些不堪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   他血骑士的名字并不是通过毫无根据的谣传而来的,而是在一场战役之中,他身受重伤,浑身是血,但却依旧凯旋归来的事迹而得来的。   寻常的骑士流那么多血恐怕早就死透了,但是唯独他不会。   他的血是流不尽的——   这是他的身体,也是唯一他身体之中的秘密。   他的心脏之上,镶嵌着一颗神秘的宝石。   他的心脏每跳动一次,那个宝石也会随着心跳鼓动一次。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他获得了寻常骑士数倍的活力与生命力。   只是现在……他的身体甚至于不如一个普通人,因为这个该死的诅咒,他丢失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力量,包括荣耀,包括未来。   是……谁……   绝对不能够饶恕啊,绝对无法饶恕的恶毒啊!   “诅咒……”他凝视着地上的血迹,无望地,也是充满绝望地念出了这个词汇。   该死的诅咒——   他不害怕死亡,他不畏惧危险,他不害怕轰轰烈烈的死亡,更不畏惧神圣的献身,但他……害怕这样的衰败,你对他来说就是折磨,那将会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折磨。   他宁可燃烧殆尽……也不愿意像这样消逝。   古老的诅咒……   缓缓折磨一个人,直到那个人死去的诅咒。   生命力的窃贼——   他的生命力却还在被蚕食着。   这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必须有所行动。   . “呼……”   某种感觉……开始指引起了他的目光。   指向着诅咒施术者的方向——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了近在眼前的城堡。   目光缓缓平息,停留在了指引所在的方向。   ——那是闪耀着白金色耀眼光泽的,高大的王城城堡。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一章 分析(1)   第十一章 分析 .   1 .   “筹划一下那边的兵源,我们还需要更多的部队。”我把手上的文书递给了芙莉德,然后由她转交给了阿多尼斯,“你现在就去把东西送到军营去,继续催训练的事情。”   “明白。”阿多尼斯接过了文书,随后立刻出门传达了我的意思。   “此外还有收支问题,马上催市长上交,如果他不能在今天之内上交就直接撤职。”我给出了下一张文书,“伊丝塔,交到市长宅邸去,动作要快。”   “没问题~”伊丝塔接过了文书,紧跟着阿多尼斯离开了。   “索勒斯在吗?”我扫视了一圈,“他人呢?”   “赏金猎人的工作之中可没有帮助领主递交政务这一项。”芙莉德站在我的身后,小声地提示道。   “这几天他都到哪里去了,完全不见人影。”我把羽毛笔插回了墨水瓶,挠了挠头,“在金伦加那边就是的,临着有危险的时候,他居然先悄没声地撤走了,还真是独狼的风格啊。”   “您得习惯,毕竟是赏金猎人。”芙莉德摊了摊手,语气里有着一股莫名的意味,“又不是您城堡里的正式职工。”   此刻的房间内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可以讲一些其他的话题了。   “我查了一下账本,艾丽娜在去世前的那段时间收支波动很大。”我翻动了一下账本,对芙莉德说道,“你应该也看过一点儿吧?”   “收支中有很大一部分和教会有关——啊,我当然有翻看过您交给我的文件。”芙莉德不急不缓地说道,“有不少都和教会有关,特别是主教那边的群体,交易的内容是某个研究项目,您给予一定量的投资,而您将会得到研究的成果——当然,您也提供了一些研究的场所。”   “什么研究?”   “和古神有关系,主要是古神力量的引导和运用,您和那个古神的交易应该和这个项目有关系——此外,您也收到了教会回馈给您的金币,数额相当之巨大。”   “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的确,另一部分则投入到了麦西亚公爵的研究,但是从您的笔记来看,您似乎并未告知后者研究的真实内容,而是在以某种‘恩典’的模糊描述来糊弄对方……然后让对方来进行某个对应的研究。”芙莉德说,“最后还有要提的一点,那就是关于一份记录的反馈,那份记录来源于一个宫廷内部的文书官,根据我的查证,那个人是财务大臣蒙格的心腹,从这点上来说,您原先在宫廷中的关系并不算浅,或者说和宫廷之中的人有着很深的关系,而且在控制宫廷之中的财政,要知道,教会的研究课题需要大规模的资金……另外的事情则在另一个本子上,如果您想看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拿。”   在说完之后,芙莉德合上了她的笔记本,平静地看向了我。   “谢谢,芙莉德,谢谢您这么细心的帮助,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又头疼了。”   “职责所在而已。”芙莉德说,“我原本就是来帮助您的。”   “哎,说起这个,你看到希格梅因了吗?”在我翻动桌面上的纸张,准备寄出下一份文书之时,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确实很奇怪,我一整天都没看到他,按理说他一般都是整日待在我身边的,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会提前跟我打个报告……他今天是怎么了?   “希格梅因……啊!”芙莉德敲了敲她的脑袋,“忘记给您交代了,希格梅因卿是今天上午出的门,而且借走了圣物。”   “他走了?”我挑了挑眉毛,“等一等,他把圣物借走了?他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可不知道,只知道他要借这玩意儿,一下子也没多想,就借给他了。”芙莉德也有些无辜地说道。   “这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说让我尽可能保密——如果您不问起,就不主动说。”芙莉德耸了耸肩,“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他是让我在您问起之后再让我向您转达刚刚我所说的那些话的,还有,他让我跟您说,要您别担心,他会安排好自己的事情的……”   “那么……他到哪里去了?”   “他说他去王都了。”芙莉德看向了窗外,“现在应该已经追不上了。”   . 2 .   希格梅因怀揣着圣物,抵达了王都。   在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通过了王都的城门,而后再一次地戴上了能够遮住面貌的大兜帽。   为了规避麻烦,他一路上都尽可能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那个最为显眼的金属之臂,也被他小心地藏在了衣服里。   对他来说,这件事无比重要……   还记得吗?他说过的……他会去调查教会的事情。   不止是为了他自己,而更多的是为了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亚哈居民。   还有……为了阿涅丝。   这是不可忘怀的事情啊!   为了他曾经的挚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孤身一人……   况且他早已在着手这些事情了。   穿过纷纷扰扰的街道,在人流之中穿行着,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   在许久之后,他抵达了教区,抵达了大教堂的门前。   他按住了腰间的长剑,在铜钟被敲响之后,随着人群,进入了教堂之中。   “阿梅莉雅。”他轻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在最末尾的长椅上落座,“告诉我吧……”   告诉我这背后的……所有的肮脏事情。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一章 分析(2)   . 3 .   “所以他现在就在王都?”我提高了声音,重新确认了一下芙莉德所说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应该在路上,不过他骑着的是他最快的那匹马,而且这几天道路通畅,说不定已经离王都不远了,我估计他应该是日夜不停地赶路的,他看上去有些着急。”芙莉德稍稍想了想,轻声说道,“我记得他找我借圣物的时候,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眉毛皱得很紧,而且并不太愿意说明原因。”   “心事……”我敲了敲脑袋,“我好像知道一点了,如果说是关于亚哈那边的事情,我倒是有所了解……。”   “那是什么心事?”芙莉德轻声问道,“该不会是在亚哈那边……就是我和伊丝塔离开那会儿所发生的事情吧?”   “对,就是在那时候的事情。”我小声地解释道,“圣物是我们从地下取出来的,而希格梅因和他的朋友就是曾经接手过这里事情的人,在地下,我们遭遇了一个很巨大的怪物,也同时遇到了他的朋友——阿涅丝的灵魂,阿涅丝给了我们些许指示,也把圣物转交到了我们的手上,后面的事情……差不多你们也都清楚了,我们一起逃离了那个地方。”   我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房门,而后收回了目光。   房间的空气因为我们的话题而变得有些凝重,飘浮的尘埃仿佛都悬停住了,笼罩着我和她。   .   “那么他借这个圣物是去做什么?”   “这件事情和教会有关系,圣物是教会派发下来的,而人员也是教会统筹和派遣的,管理瘟疫的也是教会的人。”我说,“他肯定是去找教会了,他说过,他一定会回去找教会寻求一个答复——而且他肯定会为这件事情负责,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他一直在调查亚哈的事情,也一直在小心地查询教会那边的问题,他肯定会去找教会的,也一定会去找阿梅莉雅问责……我很确信,对他来说这可是大事。”   “那他借圣物是做什么?就用这个作为某种……证据?”芙莉德坐到了椅子上,抽出了一张不太规整的纸,蘸了点墨水,准备记录下我所说的内容。   “或许是,但我印象最深的,他是因为这个东西而得到了治疗,不然的话他根本没法活着回来。”我缓缓地走了起来,同时也放缓了自己的语速,让芙莉德不至于听漏。   “等一等……你说他在那边曾经感染过一次瘟疫?”   “他没直说,但……差不多有过暗示。”我整理着自己的言语,“他似乎在一次意外中感染过一次瘟疫,但是随行的阿涅丝救下了他……然后这一次他再一次进入森林之中时,你也看到了,那东西再次复发了,他差点因此而丧命。”   “对,确实,但印象中他应该会有一些免疫力的……”芙莉德猛地拍了拍自己的手,“等一下,我大概知道一些事情了,您等一下,我把另一个笔记本也拿来。”   说完她就跑出了房间,脚步声逐渐变远,而后渐渐靠近。   ——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房门前。   手中攥着一个小本子,微微弯曲着身体,半敞着黑色的长袍,埋低了的脑袋,银色的发丝搭在毛绒的披肩上,在日光中闪闪发亮;微张着温润的小嘴,喘着粗气,紫色的双眸如小鹿般温顺地低垂而下,脸也涨得通红,胳膊贴着身体,搭在大腿上,急促的呼吸还真有些可爱。   “不用那么着急,芙莉德。”我有些怜惜地说,眉毛顶成了一个弯弯的圆弧,就像是一个略显无可奈何的笑脸,“就这一下,我还是等得了的。”   “或许我也该去外面锻炼锻炼了。”她缓缓地直起了身子,露出略显无奈的苦笑。   相互之间点头致意,我让开了身子,等她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的时候,我顺手关上了房门。   .   “这边还有一份收支上的报告,是关于希格梅因的。”芙莉德向我展示着她手上褐色封皮的笔记本,“其中还包括希格梅因曾经管理的军营,他似乎有过训练兵的经历,所以就还有他报上来的,关于军营那一边的开支——您好像当时并不止一个军营,而且修道院的训练场好像也在您的控制和管理下。”   “但法里斯和卡雷斯在这方面的经验要比他多得多,他的主职是我的执事,亲自训练士兵估计也是为了帮助我选拔亲卫队。”我摊了摊手,“别在意这个,继续汇报。”   “其中有一项,就是关于希格梅因手臂的重铸,当时的您寻找了各国的能工巧匠,还有神秘学家和炼金术师,联合他们的工艺,才打造出了希格梅因卿现在的义肢。”芙莉德说,“这笔费用并不小,铸造的金属来自于北国的冷冽山谷,由巨龙看守着,拥有者极为可怕的韧性,而浸泡的金属溶液来自炼金术师的调配,那种溶液经过了催化石的加工,可以抵挡侵蚀,而召集各国的工匠,则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而且为了能够有所驱动,还融入‘守夜’的宝石……噢,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有什么不对的吗……不,等一等……我好像知道了。”我想了一下,明白了芙莉德的意思。   “对,他虽然没有提起过,但他的那只手臂并不是早年间重塑的,而是在您的授意下重塑的,时间也很近,就在六年前左右,大概是在他执行完亚哈任务之后的那段时间,几乎是紧邻着他回归的时间,您给他铸造了他的手臂。”   “我大概明白了。”   “他的那只手应该是在亚哈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截断的——我觉得应该是他那个医生朋友,阿涅丝帮助他完成的,当时为了保住他的名,不得不这样做。”   “也就是说,他的那只手,是因为那一次的感染而被截断的?”我咬着嘴唇,有些难以置信地推算出了这个事实,“难怪他没有免疫力,而是因为他那一次幸存不是因为被治愈,而是用上了最残酷的代价。”   “对。”芙莉德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原本这件事就应该到此结束的,但是我从一封从教会来的书信之中,与一个教士工匠的书信之中,还有与阿梅莉雅主教的口述记录之中,往后推算……追查到了一个事实。”   “那是什么……”   听着芙莉德逐渐加重的语气,我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某个不该被揭露的秘密,散发出了血腥的寒意。   如同弥漫开来的,从断头铡的寒铁上扩散开的,令人神经紧张的鲜红铁锈味,令人不住地颤抖。   “您自己看看吧……”   她向我递出了那个笔记本,而我的目光也顺着她的意思,停在了纸张之上。   寒意更甚——   “不……这不可能。”我瞪大了眼睛,有些失神地摇了摇头,“这不太可能。”   “您不必自责,这件事并非现在的您所为的,所以也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芙莉德咬着牙齿,向我传递着残酷的事实。   “对……我知道,但是这实在是……”   “虽然这件事很难让人接受……”芙莉德说,“但它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 4 . et   in terra   pax   honibus   bonae   voluntatis——   仪式还在一直继续着,站在台上的阿梅莉雅不厌其烦地念着祷告词,大型乐器的铜管震动着空腔里的气流,产生出沉重而肃穆的雅乐,童男在适时地吟诵着,连同那敲击木头乐器的教士一起,为这场仪式增添着神圣而又世俗化的气氛。   祷告词一次又一次地被宣读,下面的人双掌合拢握紧,低垂着头,闭着曾经充满智慧的,灵动的或是柔美的双眼,单薄的嘴唇随着古语的吟诵而翕动,咽喉在抖动着,半有意识的言语从其中流出。   其实和某种邪教差不多,或许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洗脑工作,只不过洗脑的言语不再是那些赤裸裸的,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的,诱导人堕落的,从恶的,放纵的话语,而是某种神圣的,被规定下来的,促使人向着社会所期望的道德和礼仪,学习节制,克制,获得美德,以及向着所谓“善”的方向而行的话语。引导的方向虽然和恶魔的教派截然相反,但从手段上来说,却又是完全相似的东西。   或许在信仰某些邪教的眼里,这些正教,才是所谓的邪教吧。   希格梅因就坐在末尾的长椅之上,琉璃色的双瞳注视着远处的祭坛,他当然是一个会祈祷的骑士,倒不如说大多数正统的骑士都会习惯于祈祷,就算不是为了敬神,也会为了自己上战场时能取得战果而向着上苍而祈求。   ——嘴唇也不自觉地开始动了起来,那是自己所熟知的祷告词,就像是刻在骨子里面那样,只有有人勾起一点,就会毫无保留地全部展露而出。   这东西就像是某种咒语,如同带着魔力一般。   希格梅因纠结了一下,最终压抑下了自己想要祈祷的心。   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情。   不过倒是有一点不太好——倘若不加入其中,这种仪式和礼拜,就会显得冗长乏味。   那些乐器的声音震得人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 in   gloria dei   patris.an——   在等待了许久之后,周而复始的祷告接近了最后一次的尾声。   该死的乐器终于停止了嗡鸣,那些紧握着的双手也缓缓松开了。   民众逐个地站起,离开,人潮拥挤但是却有序地通过了希格梅因身边的走道,他低着头,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对于那些漠然而无神的民众目光毫不关心,就算是听到了某些人的话语,他也视若无睹。   很快地,整个教堂就只剩下了几个还坐在长椅上的人,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圣歌队和教士搬动着乐器,其余的人则在清理教堂的内部,而主教则坐在了祭坛的边缘,望着身后的玻璃彩绘,撩动额前的白纱。   当然了,很少有教堂会驱逐坐在长椅上的教众,有的人是意犹未尽地享受着从天空坠落而下的恩典与光辉,而有的则是为了在无人的时刻前往忏悔室或是鞭笞室寻求告解,宽恕以及解脱。   而最后那人,则是为了一些“事情”而来的。   重新环顾四周,希格梅因从板凳上站起,缓缓地揭下了兜帽,向着祭坛的方向走去。   .   慢慢地,就像是有所预谋的那样,大多数的神职人员都撤走了,只剩下仅有的几个教众,还有阿梅莉雅……还有走近的希格梅因。   阳光照耀着身着白衣的她,苍白的发丝搭在她的肩膀上,被白色的光照耀得无比通透,冠冕仿佛也被神光所浸透,她就背对着,坐姿看上去温和而端庄,背影因此显得非常美丽,让人不忍破坏这如画一般的场景——此刻的她看来还真是充满神圣的美感和静谧的美感。   希格梅因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后,轻轻地叩响了鞋跟。   她适时地转回了头,而后从祭坛边跳下,微微抬起头,看着希格梅因。   “下午好,敬爱的骑士阁下,宫廷的铁臂,意志坚定者,根除病害者,重枪的冠冕,希格梅因爵士。”阿梅莉雅双手交叠在腹部,微微欠身,端庄而优雅地向他行了个礼。   她是故意报出这么一大串似有似无的名号的,为的就是打乱希格梅因的思绪和阵脚。   “……”希格梅因对这种礼节有些莫名的温和,尽管有些不太高兴,他也依旧将手搭在了胸前,向着阿梅莉雅行了个骑士的礼,“下午好,神圣的教诲者,众教堂的领导者,神圣者,光辉的主教,阿梅莉雅阁下。”   或许有些经验不足,他并没有给予足够的还击,因此他似乎输掉了见面的第一轮交锋。   不……不对,他没必要和这个女人耍嘴皮子。   这个女人虽然看起来端正,知性,懂礼节,而且感觉很高雅,但是实际上……他知道的,这个女人的内心深处已经被疯狂的事物所占据了,她的内心之中充斥着狂乱的,躁动的思想,疯狂的事物,在她的内心之中呼啸着——她的心里就藏着恶魔,一个她向往着的恶魔。   “阁下来此地似乎是为了以前的事情?”阿梅莉雅看着他,“我说的对么?希格梅因卿?”   “对,的确是为了某件往事而来的。”希格梅因轻声说道,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青金色的石块,将它放在了手中,“还记得这个东西吗?你……您不应该不记得。”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一章 分析(3)   . 5 .   令人震惊的,被掩埋的可怕事实,就在我的眼前所展露——   如此令人发指……   虽然心中早就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预感,但在这个事实在此刻被如此直白的方式所证证实的时刻,我的心仍然不免为之发颤。   这样的事实……我早就有了预感,那被刻在我记忆深处的,潜意识之中的记忆,思维之中被刻意掩盖的东西,只需要一丁点儿的暗示,就会如喷泉般涌出。   早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只是不太愿意去追究和查证,那不安的预感早已警示了我,那对我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   尽管无法相信,但我却也十分确信这些事情。   ——那正是我所通晓的事情。   我十分确信,也十分坚信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因为它的的确确……是由我这具躯体“艾丽娜”所完成的,是曾经于“我”身上的事情。   啊……是啊,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过往,但是却又不得不面对。   “这无法想象,芙莉德……”我无力地摊开了手,她递给我的笔记本因此摔到了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的确,在我查证到这些的时候,我也着实感到惊讶。”芙莉德咽了咽口水,也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其实我也有一些怀疑,只是一直没敢去查……”我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伸手把桌上的笔记本交还到了芙莉德的手上,“谢谢……不过说实在的,我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往。”   “那就别说谢谢了。”她在拿回笔记本的时候依旧盯着我的脸,凝视着我,“但我也知道,这并不是您的所作所为。”   “但这是艾丽娜所做的,也就是‘我’所做过的。”我说,“现在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我的事情,而你就是其一,芙莉德……所以说其他的人恐怕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听我解释,这些个事情怎么样算,也都是‘我’所为的。”   “您不需要自责……”   “我当然知道这些怪事都不是我干的,但是它也的的确确是‘我’干的,所以这件事我无法推脱。”我抬起眼,咬着牙齿,“我当然有些自责……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是知道的,但是要说不头疼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件事被传播出去的话,对您会相当不利。”   “如果说这件事……不,希格梅因他去找阿梅莉雅的话,那个该死的主教十有八九会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他,我可不保证他在得知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自己的理智。”我想到了其中最糟糕的一点,“说不定他会感到……气愤和绝望。”   “这……如果他一切顺利的话,那事情就会变得极为糟糕了。”   “那我不能够再等了——”在明确了情况之后,我立刻做出了决断。   我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步出这个小房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如果只有希格梅因一个人的话,他很有可能会被阿梅莉雅所算计。   况且有一件事是十分确信的事情。   如果希格梅因知道了所有的,被隐藏下来的事情,那么阿梅莉雅是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走他的。   如果她是个足够恶毒的女人,她就会先告诉希格梅因他想知道的一切,而一切的真相对希格梅因而言却也无疑是一记重击,谎言被揭露之时,疼痛和伤害将会是极为残酷的。   而在那之后,再将希格梅因的性命取走……真够恶趣味的。   所以说啊……   我走到了自己的房中,穿上了自己的铠甲,戴上头盔,而后拿起了自己的佩剑,将它收入腰间的剑鞘之中,而又觉得有些不太足够,便又取了一把细剑,也将它带在了自己的身上。   “您要去做什么?”芙莉德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扶着门框,提起声音问道。   “当然是去追希格梅因,如果我足够快的话,我应该”   “您别那么冲动。”她皱着眉毛,欲言又止,“就算您现在出去了,您也没法赶上希格梅因卿。”   “但是如果就这样无作为——”我看着芙莉德,“将会是更大的罪过。”   芙莉德也愣了一下,看向我的目光也变得相当温和,就像是以前给予我勇气时那样深沉。   “如果您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前去。”芙莉德咬着嘴唇,小声说道,“如果赶得上的话……说不定您还能接应上他。”   “这就是我想说的……”我叹了口气,向着门口走去,“被一直这样保护着……我也想要保护周围的朋友和亲人啊。”   “您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吗?”   “或许吧。”我摇了摇头,“不,应该说是……当然。”   在回答过后,我穿过了原本被芙莉德所阻挡的房门口,走到了外面。   .   “您这样是要去做什么?”阿多尼斯看到了我,立刻手忙脚乱地从哨位跳了下来,跑到了我的面前,“怎么……”   “希格梅因卿恐怕会出一些事情。”我说着,推开了他的肩膀,“我现在要去王都帮他。”   “真见鬼,请带上臣吧。”他弓着腰,如此请求着我。   “就我一个人足够了。”我说,“你们就留在这里,保护好城堡。”   “……明白了。”阿多尼斯应了一声,随后缓缓退下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向着外面大步走去。   自己的侍从已经为自己备好了马匹,只等我的骑乘了。   必须尽快了——   我如此想着,翻身上马。   . 6 .   希格梅因手中握着那块青金色的石块,直挺挺地伸在了阿梅莉雅的面前,眼睛直视着她,就像是在用手上的东西质问着。   脸上早已没有什么恼怒的成分,所剩下的,大都是……可以被称之为期待解答的渴望。   尽管如此,但那双眼却依旧充满威势和气魄。   “好的,亲爱的爵士,您好像带来了一个石块。”阿梅莉雅微笑着,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治疗圣物,“它看上去很漂亮,不是吗?”   “别说那么多废话,阿梅莉雅。”希格梅因用上了呵斥的语气,“这东西可是你给我和阿涅丝的——你不应该不记得!这可是教会交给我和她的圣物。”   “等一下……你刚刚说的是……”阿梅莉雅忽而收回了手,嘴角不断上咧,就像是要咧到耳根那样张着,而她的眼神也不再是慈祥而充满知性的……   某种怒火,某种不屑,某种愤恨,强烈的讽刺与不甘,还有那无法掩盖的嘲笑,正在从她的眼神之中上涌。   但……居然还有那么一丝的敬与爱。   “哈哈哈哈哈哈!”她尖啸了起来,那尖锐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人的小声,而更趋近于某种女妖的尖叫之声,那声音也不再是所谓的尖笑,而是近乎于尖啸的可怕噪声。   “你在笑什么?阿梅莉雅,回答我。”希格梅因收回了那个圣物,一只手直接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之上,充满警惕地注视着疯笑着的主教。   “这么多年了,阿涅丝,你到今天都还要来嘲笑我吗?”她大吼大叫着,虽然这个女人会有些疯狂,但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你在说什么?”希格梅因似乎察觉到了其中的缘由,“阿涅丝?”   “或许我根本不该告诉你……”阿梅莉雅的声音变得极为冷冽,就像是夹杂着冰屑,“她是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不,这不可能。”希格梅因连续退后了好几步,“我从未听她说过这个。”   “她不承认我,她不屑于承认我……哈,很讽刺吧。”阿梅莉雅退后了几步,小腿撞到了台阶上,就像是挤干了全身上下的力气那样,险些一屁股瘫坐在了祭坛上,“至始至终她都在讽刺着我,真够讨厌的,她就像是恶鬼一样一直在我人生里面,让我的一生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希格梅因咬着嘴唇,继续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一言不发。   “来吧,让我告诉你一切——”阿梅莉雅就像是下定决心了那样,缓缓地开了口,“首先……”   .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是在许多年之前,被一个冒失的探险者所发现的,他原本是想要探寻城市下水道的秘密,或许是机缘巧合,他找到并踏上了通往古神庭院的道路,并在那里面见到了濒临死亡的古老神祗。   他手忙脚乱地逃了出来,但却变成了一个只会尖叫的疯子,教会的援助机构收容了他,而在那里的人则从他的口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关于城市地下的,巨大的长满眼球巨树的传说。   在那之后,教会的人就在一直和古神进行沟通,进行研究,随后他们发现了,古神的血液可以治愈很多可怕的疾病,并且能够给人注入活力,此刻的古神已经奄奄一息了,在不知原因的腐坏之中,她的力量已经濒临消失的边缘,只剩下了一口气——没有死,但仅此而已。   因此教会的人一直在试图与古神沟通,从古神身上取得关于研究的讯息,同时着手更多,也就是更深入的研究——在进行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却也无法再深入了。   但是有的人畏惧这种力量,在一次灾害之中,当时教会的主教因为畏惧而下令停止了研究。   直到近十几年,这种研究才开始继续——那正是在阿梅莉雅上台之后。   她找到了原先的研究材料,并大胆地进行沟通,以至于——与古神达成了约定。   古神开放了更深层次的知识,研究得以突飞猛进地进行,而教会则承诺要实践于古神的再生。   她的身体已经腐朽了,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体,因此她开始了她的计划。   用古神的血液制成药物,给予生了病的人,但是古神的血液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因此绝大多数人都因此而兽化。但就是这种血液,可以同步古神的精神和意志,最后同步于躯体,最终所有接受这个的人都会变为“一类人”,而这一类人的身体,则可以缓慢地重构她的身躯。   古神的血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聚合,重构——   但是构建她的躯体,则需要太多人的生命了,十分凑巧的是,一场瘟疫,帮助了他们计划的推进。   瘟疫在大地上肆虐,无数人因此而死,更多的人则寻求教会的援助,他们计划着,这场瘟疫或许会是最好的机会——他们也想看到古神新生的模样。   于是他们征召医师,组建队伍,以对抗这个瘟疫,同时推进计划。   而正是这个时候,阿涅丝,也就是阿梅莉雅的姐姐,应征加入了队伍。   “你知道吗,这是最大的讽刺啊,她明明比我胆小,但却会毫不犹豫地加入这个必死无疑的队伍,会毫不犹豫的献身,她明明只是个读了两年神学院的医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修道士,但她……却有着比所有人都大的觉悟啊。”   医疗队得到了治疗圣物和药物——一切将会按他们所想的那样进行下去。   圣物是从艾洛伊兰·布蕾达尔那里交换而来的,诚然,它的的确确具备治疗和净化的功能,但它所具备的,更深层次的力量,则是“维持”与“构筑”。   换句话说,原本那些死者的尸体是无法被拼接的,但是有了这个东西,他们的状况就可以被重整和维持,直到古神的蜕变完成——   这正是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金蝉脱壳。   后面的事情,也正如希格梅因所经过的那样,后来亚哈被摧毁了,下面的那个东西就是古神重生的第一个支点——当然教会也没急着进行下一步,对于古神的重生,他们还是抱有忌惮的。   其实故事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   但最令人心碎的事情是——   王女艾丽娜始终是研究最大的支持者,艾丽娜在发现恶魔的存在之后就一直在寻求力量,因此她一直都在支持教会的研究,并且她也参与到了这个关于古神在亚哈的重生计划,甚至于和古神达成了契约,她才是最大的制定者和研究者,不只是这一方面,甚至于在另一边,她还支持着其他研究院的开发。   至于把最终目的地定在亚哈这件事,也是她最后得出的结果。   而希格梅因就是在那时,被她指派前往亚哈的。   . “这……”   希格梅因发着抖,不只是为了真相而发抖。   更是为了艾丽娜的过去而颤抖不已。   这是他唯一一次……感到如此的悲伤。   “现在你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东西,但是也知道了我想隐藏下的东西。”阿梅莉雅缓缓地抬起了手,周围的每一个房门和门廊口都被人推开,而后走出了数量相当之多的,手持武器的教士和步兵,“所以你恐怕得留在这里的,希格梅因卿……我说过,我会除掉所有可能会泄露秘密的人,那当然也是包括任何一个会暴露秘密的可能的意思。”   “那您也是要把我就在这里杀了吗?”   “差不多,看您的本事了。”阿梅莉雅忽而如幽魂般退走,而那些逐渐包围而来的人也放下了所有的顾忌,加快脚步,朝着希格梅因所在的祭坛包围而来。   从长椅之间,从走道之间,从复式的楼层间,越来越多的人在靠近和包围,就像是胜券在握那边颤抖着手上的武器,步步紧逼。   希格梅因默然无语地看着靠近的人,缓缓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武器,面对着他们。   . 轰——   一个身着鳞甲的男性突破了顶端的彩绘玻璃!   彩色的碎玻璃从天空坠落而下,它们在旋转和跃动,碎裂的玻璃屑有如炫目的雨点,在阳光的照射中熠熠生辉,在那一刻他如同降临而下的天使,那声巨响正如天神下凡的雷鸣。   在降落而下的瞬间,他一斧头劈穿了一个人的头部,浅红色的血液随之而喷涌而出,四散飞溅。   伴随着碎裂的玻璃片,地上的血迹也被拖得很长,圣母像上也沾满了血与碎片。   “索勒斯?”希格梅因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奇袭而来的赏金猎人,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后缓缓地与他后背相靠,“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我一直在背后跟着你。”索勒斯瓮声瓮气地回答了希格梅因。   “啊……真是失策了。”希格梅因干笑了一声,“该不会是我太心急了吧,完全都没有感觉到你的存在。”   索勒斯没有接话,反倒是发出了稍显自豪的哼哼声。   “好的,索勒斯,恐怕我们现在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了。”希格梅因轻声说道,“真抱歉,但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当然。” ——   (要说的事情:希格梅因和阿涅丝的番外,会作为前传在未来的某日发出)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1)   第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   . 1 .   随着路程的缩短,眼前的景色也在迅速地变化着,每一次颠簸,眼前的景象都会剧烈颤抖一下,而后向着自己的身后疾驰而去。   穿过格洛斯特附近的森林,所剩下的也大都是漫长的泥土小路,而这一带应该是有人刻意开发过,至少树木和灌木丛大都在道路的两侧,能够看得到很远的地方,浅蓝色的地平线似乎就在这条路的彼端,青翠的针叶也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摇动着,发出的则是轻微和温和的声响,听来还有些温馨和静谧的感觉。   马蹄依旧在发出沉重的叩击之声——   这条小路上能够能够一些行走的人,看打扮应当是农夫之类的人,还有一些马车,里面似乎大都是载着一些货物,似乎都是商人的货物,很少有见到载着人的马车,有的则比较华贵,应该是载着贵族或是贵族家大小姐的吧。   我扯着马匹身上的缰绳,调整了一下方向,超过了身边的马车。   真不希望有人这样挡着我,我必须尽快地向前赶,一刻都不能耽搁。   希格梅因就在自己的前方,这条路他先于我而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拉紧了领口的挡风布,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正前方,继续催动身下的马匹前行。   尽管多少有些一时冲动的成分在里面,但我依旧决定要把这件事完成,我不能够容许他出事,之前芙莉德的事情如果不是伟大兵团的布置,如果不是阿尔伯特早有准备,她恐怕已经出事了,我在当时在金伦加无法赶回,只能够信任她自己的运气和本事——但是这层信任险些害了她,这层信任只不过自己逃避责任的借口,只不过是让自己安心下来的懦弱理由。   所以我这一次宁可让其余的人守着城堡,也不希望再出什么纰漏。   是啊,我现在害怕信任,特别是在这样的事上,我宁可被伤害的人是我啊!   至少我……还能多承受一些痛苦,而他们无论有多坚强,也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啊。   这一次……就算是那个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骑士,我也不敢完全地信任他的能力——我不能够推脱自己的责任。   我必须尽快追上他,以警告他,或者在他身陷重围的时候,伸手拉他一把。   就像是他曾经那样——   心脏不知为何而一痛。   我不能够这样放纵自己,也不能这样颓废着啊。   我的骑士朋友们可都在看着我,就像是以前那样满怀信任和希望啊。   但是……   “等一等……稍稍冷静一下。”我拉住了胯下的马匹,停在了大路的中央。   马儿在喘息着,张着它的长嘴,在路的中央喷着白气。   ——   实际上有不少的疑点在我身边,我必须冷静一下,这些事关我接下来的行动,也包括自己的安全。   挑最近的来说,自从我离开王都中央的城堡之后,我的行动轨迹一直在被泄露,比如说金伦加的那一次。   我一直怀疑城堡里面有内鬼,但是排除一通之后却又一无所获。   所以这一次,我觉得我的行踪也会被暴露和传达出去,不过概率并不会那么大,至少不会是“必然”。   但最糟糕的,其实是有人会趁着这个时候来突袭我们的城堡。   而且主要攻击的并非是我本人,而是我身边的力量,也就是围绕在我身边的诸多骑士,包括芙莉德在内。   差不多就是在趁着我没有多少力量的时候来剪除我身边的党羽和力量,没有人扶持,而且没有力量的国王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操控的棋子,只不过会是强势公爵的下级,面对那些该死的要求,毫无作为国王的尊严,只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这或许会是我的未来——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那个幕后的人应当是弄死我,或是要扶持一个没有力量的我上台,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把持朝政——只需要完全控制住我,就将整个朝政都窝在他的手中。   但是他为什么不取代我,如果掌握着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取代我?   还是说他因为某些身份的原因而无法取代我?   好吧,这些并不是我的当务之急,但却是我必须刻意留心的东西。   . 2 .   在临近日落的时分,我恰巧抵达了一个小镇,因为再往前就又是平原和山林交错的地带了,虽然有大路可以行走,但距离下一个城市相当远,而且夜路不好走,夜晚的凶猛野兽会袭击人,最好是今晚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早上早点出发。   “只能先在这里休息休息了……”   我把马栓到了马棚里面,找了个旅店,准备尽早休息。   .   或许是镇子比较小的缘故,旅店里面的人很少,现在也不是商贸繁茂的时期,因此住旅店的人很少,也就是下面喝酒的镇民多一点,当然也还有走来走去的,光着膀子的佣兵,总体上没那么拥挤,倒还算清净。   在交纳租金之后,我顺着楼梯而上,抵达了   “哟哦?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出来了?”   “……”我没理这些无聊的人,只是一脸冷淡地挤开了他们,走上了楼梯。   在他们不甘的口哨声之中,我瞪了他们一眼,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很快,关于我的话题也就消失了,就像这样摆着架子,或许才是解决这些无聊男人的最佳方式。   .   我并未点燃房中的蜡烛,而是小心地检查了一下房间的钥匙和门锁,之后才借着夜色清点房中的设施。   床很小,只能蜷着身子睡觉,没有柜子,倒是有一个桌子和一个椅子,反正只是停留一夜,也没必要挑剔了。   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我靠近了泛黄的窗户,看着窗外,整个小镇还算是灯火通明……我扫视了一大圈,城镇里面走来走去的人不算多,而我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注意着周围,有时候也会刻意停下来注意自己的身后,但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那种经常会投向我的可疑目光也消失了,倒是格外轻松。   “呼……好吧,看样子还没有人发现我,希望好运气能够一直保持到我抵达王都。”我喃喃自语,把房门打开了一个小缝。   我的听力要远远高于常人,因此即便只开了一个小缝,我也依旧能够听到下面人的对话。   ——   “喂,你听说了吗?”   “你可别拿那些无稽之谈糊弄我。”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你今天不是到大城市去了吗?都听到什么了?”   “我这不是刚要跟你讲吗……大概是这样的,据小道消息,据说索瑞利安王子联合了国内势力最强的女公爵艾尼克希亚,两个人似乎在联合各方面的东西,而且你知道的,两个人的领地隔得不远,说句不该说的,像是要造反——”   我愣了一下,继续往下听着。   “可别瞎说,那些市民当然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   “所以说只是传言,也没得验证,可能就是最近两个人联合了吧……唉,但是另一件事却是十分确切的。”   “那是什么?”   “之前不是一直盛传王都里面有魔鬼盘踞的传说吗?”   “是啊。”   “所以说最近总管大臣加纳隆请了一大批会驱邪的神职人员,带着一大堆的法器和圣器——得了大主教阿梅莉雅的支持,直接进到宫廷里面驱邪——当然,有很多大臣认为他太冲动,而且认为他越权了,但是他还是把人开进了宫廷里面,进行所谓的净化的活动。”   “然后呢?”   “接下来就是最恐怖的事情了。”那个人压低了声音,哆哆嗦嗦地讲着,“那十来个教士,都被一种无法描述的力量所杀害了,据说……他们的死相很惨,浑身上下都在冒着黑烟”   “嘶——”   “这真可怕啊……哎,果然还是不要去……”   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话题,也就差不多结束了,老板似乎也觉得他们讲这些个话题有些晦气,于是就此制止了他们,顺带还把他们给赶了出去。   “噢,老天爷,可别当这我妻子的面儿讲这些,她会疯掉的,如果再让我妻子听到这些,我肯定会用鞋跟狠狠地踹你们的屁股。”   ——   看样子风云涌动呢,啊,真是的,我了解这些居然还需要靠这些农民。   但是在我的印象之中,一直在宫廷之中照顾国王的,就是莉莉丝。   按理说,宫廷里面要是有恶魔,她应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得要清楚才对。   那一次偷听,我大概也明白一些问题,她肯定是在通过国王把持朝政的,她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控制朝政的走向。   她控制朝政我倒是没那么在意,但是如果加纳隆要净化宫廷,那肯定就是奔着和国王对话而去的,加纳隆十有八九认为国王被莉莉丝要挟着,而且认为国王的倒下是和恶魔的侵扰有关系,不然他不会强行进去探寻情况。   这是第一个可以确定的地方。   另外我还记得阿尔伯特向我托付的事,那就是从莉莉丝的手上夺回他的妻子。   而就是因为莉莉丝要挟着这个男人,他才不得不交出了自己大半的亲卫队,原本他需要为她做事的,但是他坚持不愿意做那些违背他道义的事,因此一直脱手在外,尽力寻找着反抗的机会。   可以说,很多对我进攻的指示,就是她对我发起的。   如果是魔鬼的意思的话……   这是第二个,可以推测到的地方。   第三点则是魔鬼的附身性,而阿撒兹勒则是在七年之前被释放的,当时去往灰树山谷的,除了艾丽娜之外,另一个人就是莉莉丝。   莉莉丝……   尽管在明面上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但这些事情被我依次推算出来了。   最后一个要点,就是先王们的警告。   实际上还有很多疑点,但我已经没有必要列举了,因为一旦这个假设成立了,无论是“艾丽娜”生前所经历的事情,还是我现在所得的疑点,都会得到足够的解释。   艾丽娜很有可能就是被恶魔所毒害的。   恶魔……   一个极其不好的预感从我的心底逐渐上涌。   如果再结合自己以前的事情,包括一直受阻的事情,包括灰树山谷的遗迹,包括宫廷恶魔杀人的事件,一旦明确了一点,这一切就有了可以明确的,贯穿其中的一条线索。   我有一个极其不妙的推测——   阿撒兹勒的附身者,该不会就是她吧?   . 3 .   大约是在数日之前——   沾满灰尘的地板,破裂的玻璃窗大张着嘴,吞咽着红色的血珠,浑浊的圣水与地上的血水混在了一起,如同张开的胳膊那样扩张着,流淌着,嵌入地板的缝隙之间,阳光苍白得就像是葬礼之时的绉纱,空气变得温和而朦胧,像是飘着煤炭烧焦的烟尘。   在白金色的大厅里,对峙着两个人。   加纳隆面色阴沉地看着最后一个倒在他脚边的可怜教士,一言不发。   而在他的数米之处,就站着莉莉丝。   “呼……”这个女人缓缓地关上了房门,而后把最后一个宛如得了黑死病的干瘪教士扔了出来,步步紧逼着总管大臣。   “你无疑是魔鬼化身,莉莉丝。”加纳隆手脚颤抖,连续退后了好几步。   他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在政坛上铁腕强横,干倒了数不清的政敌。   但是面对着这种可怕的,邪恶的,古老的力量,他却是无可奈何的。   而且……他感到了极端的恐惧。   没错啊,就是畏惧,如果是对付人的话,他有数百种手段,但是面对着恶魔,他却毫无抵抗之力。   面前的这个女人,在他带着那群拿着圣水,举着圣书,念着经文的教士冲进国王房间的时候,动用起了诡异的力量,将这些人……都杀了。   用这种近乎吸干的恐怖方式——   他当然不全是为了什么狗屁净化,他就是为了面间国王,以证明自己的推测。   他所见到的国王,即便外面打成了一团,也没见他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而是一直沉睡着。   那个国王啊,此刻已经满脸乌青,如果不是还有一口气,恐怕他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加纳隆……你做了一个愚蠢的事情。”莉莉丝茶色的眼球闪射出骇人的红光,加纳隆想要逃跑,却也无法动弹了。   “你敢杀我?”尽管被这样挟持着,但他还是如此怒吼道。   “当然……现在不是时候,倒不如说杀了你就没有意思了。”莉莉丝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但是你要想活着回去……总得付出点代价。”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2)   . 4 .   教堂之中的战斗正在进行着。   尽管有了索勒斯这位强力杀手的加入,但希格梅因的情况依旧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他们两人现在依旧深陷重重围困之中,周围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围着他们,不过有碍于希格梅因的名声和索勒斯手上的重斧,他们没敢贸然前进。   按道理来说,只要希格梅因解放他手臂的力量,就能够在瞬间横扫面前的这些个教士和杂兵,但是他的那股力量是他所无法轻易控制的,失去控制的“守夜”会横扫周围的一切,如果轻一点,他也就只是砍断一些个灯柱和长椅,而一旦那股力量过大的话,他的力量就会在释放开的瞬间冲击这座教堂,而后向着周围扩散,可能会破坏教堂的墙体,甚至于会把这个教堂的主要支柱劈成两截,导致整个教堂的垮塌。   如果是在野外,或是无人管辖的遗迹,这倒是没什么,但这里可是城中心的地带,周围的居民不少,如此巨大的建筑物垮塌势必会造成伤亡,希格梅因的战斗方式让他不会波及与此无关的普通人。   况且从另一方面来说,破坏教堂对于政治上的立场十分不利,毕竟教会还是掌握着相当的权力的,如果这个教堂被破坏了,而破坏者却是王女艾丽娜手下的骑士——这就是一个相当大的理由了,而且也会是一个十分严重的坏事,那么……阿梅莉雅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要挟艾丽娜,这无疑是不忠的举动,身为骑士可不能像这样给领主添麻烦。   因此,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凭借自己的肉身杀出去——不过稍稍借取一点力量,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只要能离开这里就问题不大。”希格梅因说,“但是话说在前头,我不能用那种力量来战斗。”   “知道了。”索勒斯的回答干净利落,正如他在下一刻反手挥出的斧刃。   噗嗤——   斧刃没入了一个贸然靠近的人的脖颈,在斧刃接触他脖颈的下一刻,他的脖颈遭受了尖锐的冲击力,脖子险些被直接砍断,而锋利的部分也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撕裂了他的动脉——这人恐怕已经活不了了,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正如他疯狂消逝的生命力。   很快,这个人就倒地不起,只能在地上抽搐颤抖。   “动作真快啊,索勒斯卿。”希格梅因的语气不知为何而变得有些古怪,“我原本不想杀了这群教士的,他们或许只是在听从命令而已……就这样丢了自己的性命,还真是有够不合适的。”   在沾满鲜血的斧刃被赏金猎人缓缓收回,被他扛回到了肩膀上。   和身为骑士的希格梅因不同,身为赏金猎人,他所学习的战斗方式,就是如何以最快而且是以最直接的方式砍下敌人的头颅。   “收回你那无谓的怜悯,希格梅因卿。”索勒斯说,“既然选择了战斗,就要承担死的风险——这是赏金猎人的第一课。”   “我当然明白。”希格梅因端起了剑,“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所以我不会逃避,更不会同情。”   像是赞许那般,赏金猎人低了一下头,而后用坚固的斧柄抵挡住了一个人挥来的刀刃,然后反手将那个人掼倒在地。   虽然明面上没有说明,但他还是在收敛自己的杀人欲望——如果希格梅因没有说那番话,这个人恐怕已经血溅当场了。   而希格梅因也在同时刺出了细剑,用锋利的剑尖刺穿了敌人的手腕,他们的武器因此而脱手而下。   他拉扯着自己的步伐,在规避着战斗的同时,也在及时地作出反击,用剑锋割伤肌肉和韧带,就像是割断绸子那样轻松而快速,这是最快能卸除敌人战斗力的方式,但也是最为麻烦的方式。   他多少观察了一下情况,这里的人似乎并不是那种狂热的教徒,而大都是较为一般的教士,他这样一做的话,很多教士也就会就此而退却。   希格梅因再一次地踹开了靠近的敌人,刚刚的这个家伙就像是疯子一样地扑向了他,他只得就此拉开距离……但他却也并未注意到他胳膊上被挂上了一个小到看不见的符咒。   .   而另一边的话,索勒斯的斧下亡魂还在增加着——他纯粹就是在看这个人是否顺眼,如果顺眼的话,可能砍断一只胳膊,或者直接丢到一边就行了,但如果不顺眼,他就会把斧头嵌入那个人的脖子里面,享受血液喷溅之时的血腥气味与温热。   握紧着斧柄,不断地挥动着,尖啸之声仿佛能撕破人的耳膜,寒冷而血腥的光泽不断地闪动,拿着长矛的人向着他突刺而去,而攻击却会被他那灵巧而稳健的步伐所躲避,最后被那斧头的残酷倒影所遮盖,陷入极端的恐惧之中。   一下……两下,格挡,挥砍,反手挥击,侧身躲避,笨重的斧头在他的手中却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他利用着他的威慑力和战斗上的经验,在他的那一边不断制造优势,他的格斗术同样无比精湛,那可都是在生死互殴和小混混那里学来的——招招致命,而且不计手段。   就是凭借着这样的战斗方式和勇气,两个人交替着清理着前方的敌人,同时也对付着自己后方的敌人,交替前进着。   也亏得两个人都是全副武装来的,身上因此也就只是受了点轻伤,大多数的攻击都被那牢固的钢铁制物所阻挡,但即便如此,骑士的盔甲也有了破损,赏金猎人身上的鳞甲也布满了划痕。   不过已经快了!   在相互之间的掩护之间,两个人不断地向着教堂的大门撤退而去,虽然较为缓慢,但却十分稳健。   “就是现在!”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踹开了自己所面对的敌手,而后在那个短暂的空隙间推开了沉重的教堂大门,疾跑而出。   这算是成功了……应该算是成功了,至少这算是一次胜利。   .   在两个人冲出教堂之后,迎接着两人的,却是太阳西沉之时所呈现出的那种血红的光。   此刻的城市已经进入了傍晚时分,两个人在里面缠斗了太久了,以至于拖到了晚间,但换个角度来说,这当然也是好事——借着夜色,两个人可以更加敏捷地脱离追击,抵达城外的安全区。   就算是阿梅莉雅,她也没法把部队伸到广袤的城外地带,而且希格梅因一直没有对教堂的建筑进行破坏,她不能够随意指控,或是下达相对应的通缉令,而且她肯定也会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毕竟她也是其中的参与者,也是这段邪恶秘密的主体,倘若就这样放跑了希格梅因,她也没个正当的理由来逮捕他,一旦和盘托出,最先被逮捕的将会是她,而且艾丽娜绝对会在这一方面保护希格梅因的名誉和安全,她只能说尽可能地抓捕他。   时限大概会是今晚,或是希格梅因完全逃出城,离开她的领地范围,或是城市卫队尚未接手之前。   所以说……这场战斗,恐怕还没有结束!   “往那边走可靠一些?”在门口停留的短暂空隙里,希格梅因向着索勒斯征求着意见。   “先脱离这一带再说吧!”索勒斯扭过身子,用力地一脚蹬在了大门上,突然关闭的大门让好几个人撞得鼻青脸肿,而两个人则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得以商讨下一步,“比如说先抵达大桥那边再说。”   “好主意!”   简单地确定目标点之后,两个人便直接朝着教区的外面冲去,一路上的卫兵和民众似乎都被这两个人一身血的人所震慑住了,竟然没敢阻拦这两人,反倒还忐忑不安地让开了一条道儿,让两人能够以最快地速度逃离这一带。   这两个人的速度都非常之快,追兵很快就被他们甩开了,他们也长舒了一口气,暂且放慢了自己的速度,缓缓地向前走去。   .   “还算好……”希格梅因喘息着,“后面应该不会再有追来的人了。”   “大概吧。”索勒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   此刻的两人躲进了巷道里面,就从小路朝着城外赶去,两个人对道路都比较熟悉,而且方向感不错,   “你主子以前是那样的人啊。”   “对……差不多吧。”   “所以说,你不会为之而愤怒吗?我大概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了,所以呢,你选择远离你的主子?即便她做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你也依旧选择忍气吞声。”   “我不会怪罪她,因为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那是她失去记忆之前所做的,我只知道人的存在是由记忆与他人的关系所构成的,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是那样的不同啊,以前的她是那样的专断,强横,冷酷,充满个人魅力,可以随意牺牲任何的棋子,那是个合格的领袖啊——但是现在的她却是那样的懦弱,犹豫,善良,温和,细腻而敏感,害怕失去周围的人,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人,把我们当做亲人一样对待……我觉得这样的她或许才是真正的她,现在的她……笑起来的时候要比以前多得多了,而且那要比以前由衷而单纯得多。”   希格梅因回答着,微微抬着头,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容。   只不过,有些苦涩和怀念的味道。   “……”即便是赏金猎人,也因为这番话而陷入了沉思。   “我希望她能够幸福,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有些颤抖着,轻轻地,希格梅因说出了这句话。   “等一等……小心!”   啪嗒……   从漆黑的深巷之中,逐渐地钻出了,许多的“人”。   那东西当然……还算是“人”,只不过属于人的特征,已经快要被那些野兽的特征所完全取代了。   没错,他们是接受了古神艾洛伊兰·布蕾达尔“恩典”的,但是却无法继续承受古神的精神和力量的,变成了野兽的……可怜而可悲之人。   此刻的他们正向着两人突袭而来。   . 5 .   在第二日的拂晓时分,我便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跨上了马背,向着下一个城镇进发了。   说不定希格梅因也是彻夜不停地赶往王都的,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到王都了。   脑子中被这样的想法所充斥着,催促着我加快着自己的行动,我无法去等待所谓的时机,只想着能够尽早地抵达王都。   我编了一顶草帽,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这几天的天气都很晴朗,阳光毒辣得就像是要刺破人的皮肤,如果把脑袋遮挡着一点儿的话,不出一会儿就会晕头转向。   “虽然说是好天气,但是却没法享受……唉,就当是踏青吧,能让人心里好受一点儿。”我压低了帽檐,轻轻地叨念了一句,催动着身下的马匹,向着前方跑去。   距离下一个城镇的距离还有很远,而从格洛斯特到王都大约需要三四天的时间。   我驱着马匹,向前加速而行,景色变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咻——   从道路中间突然弹起的绊马索让我猝不及防!   “该死的!”   尽管我已经看到了绳索,但是身下的马匹却已经没有办法刹住了——   嘭——   在下一个瞬间,马匹被绊倒,而我的身体则向前飞出,狠狠地撞到了厚重的大地上,在地上擦出了一道痕迹,泥土都被翻起了不少。   “呃……啊!”   身上沾满了尘土,而且剧烈的撞击让我疼痛难忍,大脑晕晕乎乎的,内脏都在发着颤,我几乎是咬着牙站起来的。   多了不知道多少的淤伤和擦伤,也的亏我能扛得住,要换个人的话,估计这一下能把身体摔散架。   “都出来吧,卑鄙的家伙。”我握着剑,大吼道。   在我声音传开的下一刻,林间有无数的人露了头,走到了公路之上。   打扮虽然说是山贼,但从姿势和形体上来看,他们却并非是山贼,而是刻意假扮的正规部队。   但是一路上我的行踪似乎并没有暴露,而这群人似乎则是早就在此地埋伏的。   换句话说,这群人十有八九是见过我的,或者说有被描述过关于我的相貌特征,而且他们要找的不是希格梅因,而就是我一个人——   目标为此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让我猜猜看,你们应该是某位贵族派来的……”我咧着嘴,而后冷冷地说,“我猜是莉莉丝,对吗?”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3)   . 6 .   就算是怪物,就算是可怖的野兽,大体上也可以分成几个不同的大种类。   就像是狮鹫,或者说是水猴,鸡蛇这样的怪物,它也算是有个大致上名号,族群里面的个体也算是长得差不多,至少有个大致上类似的形体,比如说四条腿,比如说如同豹子般有力的尾巴,比如说两张不同的面部——至少让旁人见到它们的时候,能够很快地分辨出它们的种类,也能够将它们归为一类。   噢,原来是独角兽——稍作思考之后,就会如恍然大悟一般地说。   但是这些畸变的野兽不同,说来或许有些恐怖和诡谲,它们几乎没有长得一样的——这种说法当然也显得笼统和片面了。   确切地来说,它们是没有类似点的生物,它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按照一般的归类法来说,它们甚至都是数个完全不相同的东西,但在此刻,它们却又是属于一类的。   头部完全蜕变成狼形的野兽,生出数百支增生骨的野兽,全身长满苔藓状毛发的野兽,除头颅之外全部被转化为狼人状态的野兽,脖子上生出第二个兽首的野兽,四肢胳膊都转化为反关节的野兽,从胸口生出额外肢体的野兽,多出另外两条下肢的野兽……   啊啊啊……如此之多的种类啊。   恩赐来得太快了,以至于融合都显得那么仓促。   从那散布而出枝干中延伸而出的血液!   狂躁而扭曲,高耸而可怖,噩梦化为了实体,一种由歪曲和憎恶构成的可怖之物。   满溢的血液,等待已经成了罪恶。   啊……是啊!   它们属于古神的造物——   正如古神的思绪千变万化,这些同步了古神精神的野兽,也呈现出了无数种不同的姿态和形体。   也正如艾洛伊兰·布蕾达尔腐朽的躯体那样,它们的身体或许也没有无数年以前时,古神子嗣那般调和与稳定,且具备一定的统一性,它们的躯体呈现出的是紊乱的,极度杂乱的构架,正如古神那有些失去协调的身躯,他们的中枢状况也变得狂躁而不稳定。   就像是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所驱使着那般,他们一点点地走上了街道。   尖叫之声伴随着人群而扩散开,就像是被掀起的波浪那般扩散着,恰好路过此地的居民在迅速逃跑,大声尖叫着,高喊着,咒骂着,如同末日来临那般祈祷着,然后被那些利爪和骨头割破身体。   四散的火花啊……四散的民众啊……聚集起的……恐怖和畏惧啊!   啊,真让人不敢相信……   它们的形态第一次地展露在了世人的面前,不再是隐藏在城市的阴影之中,不再是隐藏在深巷与废屋之中,而是离开了那肮脏的角落,来到了人迹显现之处啊。   属于人类的那一点儿理智在让它们躲避着社会的目光,尽可能地不与社会接触,就这样隐藏在社会的角落之中,瑟缩着,憎恶着,以人类的残渣和残缺的血肉为食物,在兽性爆发之时猎杀人类……啊啊啊,原本是这样啊,隐藏起来的黑暗之兽,被诅咒的血液,被污染的肉身,奉献出的生命,换回的改变,比死亡更恐怖的远景,停歇下的心跳之声,正散播开啊!毒入膏肓的眩晕与迷乱,无法臻于完美的正直和人性,落入罪恶之中的呼吸。   啊……被解放开了,或者说,被吸引着,人性的枷锁被兽性所挣脱了。   越来越近的恐怖,越来越近的血腥,越来越近的……恶臭。   腐烂……永不停息啊!   .   在他们发现这些从阴影中窜出的野兽之后,也就是在短短的数十秒之内,两个人已经被这些个野兽团团包围住了。   街道的后路,巷道的入口,通往大桥的长坡道,这所有的路径都被对应的怪物所阻挡着。   “起码是二十个。”希格梅因流着汗,不只是因为之前的战斗和奔跑而流下的,还有因为这些可怖事物所震慑而出的冷汗。   腐烂的面貌,腥臭的皮毛,尖锐的牙齿,破裂的皮肤,开裂的肌肉,溃烂的伤口,裸露的骨骼,不知名的根须状物——它们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怖而且无可名状。。   “不止……应该还有,野兽的嗅觉可不止这么薄弱。”索勒斯回答道,十分少见的,这个赏金猎人的手也在打着颤。   “这些家伙都是被圈养的吗?”   “不……”索勒斯偏过脸,在扫过希格梅因身体的下一个瞬间伸出手,一把拉掉了挂在希格梅因胸前的一个极小的符咒,而后就像是甩掉水蛭那般把它直接扔到了地上。   那个符咒在落地之时散发出了更加浓烈的黑烟,而后如冰块消融一般迅速地迅速化掉了。   “该死的,什么时候?”   “管他的,先把面前的这些……”索勒斯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就冲向了他。   不是从地面上,而是从屋檐上,鬼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爬上屋顶的!   嘭——   在屋瓦落地的时刻,那个黑影也冲到了索勒斯的面前,张牙舞爪着,准备咬住索勒斯那被绛紫色厚布所遮盖的脖颈。   重斧没有时间抬起来了,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在情急之下,索勒斯只能抬起自己的胳膊,用自己的手和护腕来面对攻击——就像是与猛虎搏斗那般,他已经准备好用双手和格斗术来打烂这可憎的怪物了,而在抬起这只手的同时,他也直接放弃了手上的重斧,一前一后,如同虎扑一般地面对地撞向他的野兽。   “喝!”   赏金猎人凭借着多年战斗的经验抬起了自己的胳膊,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微微抬起头,面对着飞扑而来的怪物!   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够移开自己的目光。   因为此刻就是生命的终点——任何时候都是!   野兽的身体撞到了他的身上,他退后了一步,稳住了身体,没有被那玩意扑倒,也没有被咬中要害,他刚刚爆发而出的战斗经验救了他的命,即便是那么紧急的时刻,他也没有陷入慌乱,而是用最少的损伤换回了机会。但野兽的牙齿咬穿了他的鳞甲和护腕,血流如注,钻心一般的剧痛正在折磨着他——但是从这点上来说,他已经赢了。   野兽松开了它的下颚,腐烂的眼球诡异地分开转动着,胸前的另一个肢体挥过索勒斯的胸前,在瞬间割裂了索勒斯身体上的坚固的鳞甲,在他的胸腹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没错,索勒斯那一下是可以退走的,但他是这样的愤怒啊!愤怒于这个野兽胆敢伤害于他,愤怒于自己竟然被此等偷袭,他无法按捺下他自己的怒火,以至于无顾那伤痛,只想在这个瞬间撕碎面前的怪物。   他被挑衅了——   所以他在那个瞬间并未退后,而是一把掐住了它的咽喉,高高举起,然后想着地上猛砸而去!   头骨破裂的声音比他的怒火还要可怕!   手指和胳膊都在颤抖着,他的双眼怒视着的那个“东西”,俯下身子,用拳头砸烂了它的眼球和鼻子,最后才拿出胸前挂着的短刀,一道砍穿了它的咽喉部——他只是在放血,折磨它而已。   那呜咽之声此刻听来都如同掌声一般美妙绝伦!   随后他取出了自己腰带上的药粉瓶,往自己的手上倒了一大把,然后往自己的身上狠狠撒了一下,随后拾起了自己的斧头,拿出另一件随身的小工具,投身于战斗之中。   .   另一边,希格梅因的战斗几乎也是在那个瞬间爆发开的,数个野兽交替着扑向了他,他只能连连后退。   用挥砍斩下伸向他的利爪,用格挡和撤步来调整自己的状态,剑的光与影在周围浮动着,他的周身有如血舞一般绚丽。   在他手下死亡的野兽正在缓慢增加,经历了奔波和战斗,他的体力也变得十分有限,反应力也在不断地下降。   无法坚持太久……索勒斯也是,两个人不过是在逞强。   这些东西的战斗方式可不像之前那班人还多少有点章法,这些野兽的战斗方式就是一顿胡乱的扑咬和抓,几乎都像是不要命,也不知道疼痛那边前进,他只能一边退一边反击。   这样可不是办法,迟早会被耗死的!   找准一个机会,他一个刺剑击破了其中之一的要害,但是在他还未拔出细剑的时刻,另一边的野兽就朝着他直扑而来了——而且还是从右边,他没法格挡!   他不得不暂时放弃手上的武器,用自己的那只钢铁手臂来阻挡其攻势。   那些野兽悍不畏死地咬中了他的铁臂,而他也在那个瞬间驱动“守夜”的力量,震开了那个野兽,但它似乎并不害怕,转而立刻再次向着他扑咬而来。   “该死的!”   他只得用手掐住那玩意儿的脖子,也准备如索勒斯那般抛开的时刻……   一个意外出现了——   希格梅因的左臂被忽然抬起的兽首咬中,那个兽头在它的腹部,让人根本无法防备,钉子般的长牙在瞬间咬穿了他的手部铠甲,数颗长牙在那个瞬间咬穿了他的手臂,那一瞬间血流如注,疼痛感随着那牙齿的没入而越来越深重,血液的流出因为脉管的破裂而时断时续,连铁甲都无法完全阻挡住这等锐利的坚硬物体,不过还算是起到了一点儿的防御作用,至少避免了骨骼上的创伤。   “见鬼,该死的东西。”他手臂用力,将它抛开了。   但其他的野兽却也趁着这个机会,朝着他扑来了。   他反手拔出了腰间少有使用的短剑,准备进行反击。   呼——   在下一刻——眼前被某种光所照亮了!   一把闪耀着的,耀眼如阳光的长剑出现了他的面前,带着灼目的光芒,这把神圣的武器仿佛要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在这柄武器被挥动之时,那层耀眼而神圣的光弧也会随之而闪烁一下,而后则是一个怪物头颅的断裂。   “法里斯?”希格梅因看向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伟岸身姿,还有那顶熟悉的,宛如标志一般的三角形头盔,他能够瞥见其中的褐色头发,就像是记忆之中那样带着微微的卷曲。   “对,抱歉,有些来晚了,我应该在事态尚未恶化之前就赶到的。”那个人缓缓地侧过了脸,露出了那张坚毅的脸,挤出一个稍显苦涩的笑容,“看样子善后工作不太好做了,毕竟有这么多人都看到了。”   在下一刻,至少三支全副武装的城市卫队接管了这个地区,他们握着长枪,也拿着他们特意为此而准备的大型盾牌,排列好了阵型,将这一带所有聚集的野兽包围住了。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躲在休息室养老呢,法里斯,我以为你已经心灰意冷了。”希格梅因挣扎着翻身而起,举起剑,与法里斯并肩而站,“就像是一盆熄灭的火,只剩下冷冰冰的炉灰。”   “我的热情从未消失,只不过我不能像你那样一直窝着,越是老了,才越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番。”法里斯回应了希格梅因的话语,抬起了他那把闪耀着的光剑,“吾之心从未迷失过……我只是太喜欢我的工作了,不做完总有些过意不去。”   “你还谈工作?上次的战役指挥成什么样你难道都忘了?”   “别吵,小混蛋,拿起你的剑。”法里斯呵斥了一下,而后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殿下身边吗?”   “啊……我大概知道的。”   “我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面对殿下,总觉得自己的荣耀和有所缺失,没有往日那般明亮,这样的我或许不配再作为殿下的骑士了,而且殿下走得有些久了,我也许久没有以高贵的骑士身份自居了,所以说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自身的荣耀和武勋……啊,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不想降了殿下的身份。”法里斯询问着站在一旁的索勒斯,“我说,那边的赏金猎人,是和希格梅因卿一起的吗。”   索勒斯无言地瞅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我还以为跟兵痞子喝酒能让你变得稍微灵通一点,没想到你还是个老顽固。”希格梅因嗤笑了一声,“守着你的破荣耀去吧,‘只要心是高贵的,骑士就是高贵的’,这话还是你教给我的,反倒是你,这副自我降低的模样,真让我厌恶。”   “……这件事打完再说。”法里斯的声音也逐渐变得认真严肃,“要知道,这一次我带人来,目的可是肃清这一带所有的畸变野兽,诶,我说啊,要和我一起战斗吗?”   “求之不得。”希格梅因的脑子一下也转过了弯,“……好吧,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哈哈哈!”   “好啊!来吧!”   像这样并肩而战,大概是在……多少年以前了呢?   啊啊啊,不必在意这么多了。   因为此刻的两人,再一次地把自己的命绑在了一起。   正如许多年以前那样!   以骑士的身份,以战友的身份。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二章 真正的敌人(3)   . 7 .   夹在胳膊下的头盔滚到了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在一团草叶和尘土之中停住了,丁字形的面甲朝着天空,尖端没入土壤之中,嫩芽轻轻地触碰着它,飞驰而过的蜻蜓在上面停留了一下,而后飞离了那冰凉的金属护额,金属的光泽在下一刻变得完整而耀眼。   它离我太远了,而我也没有什么机会拿回它——周围的敌人恐怕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做。   金色的烈阳在天穹之上炽热地灼烧着,锐利的光芒穿过我前额的发丝,就像是有无数双大手在我的面前摇晃着,束着头发的发带松开了,在刚刚那一刻沾满了尘土,此刻看来就像是个鸡窝一样乱糟糟的。   原本戴着的草帽因为那一下的跌落而从头上掉了下来,但所幸还有个绳子,至少还框在我的脖子上,没有随着我那个可怜的头盔一同卷入尘土。   我一只手握着手上的宝石之剑,扫视着自己的周围,控制这个地带的敌人大约有二十名,我的那匹马尽管没有就此倒地,但总归是受了惊吓,往前跑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停在了路中央,回头看着我。   啧……没办法一下子就上马啊。   前方和后方都是笔直的土路,临近的左右侧都是低矮的树林和灌木,再往前方去一些,还能见到树林之外的大片旷野。而后方小镇就在道路的终点处,从这里大概还能见到一个小黑点儿,这里距离小镇已经相当之远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人路过这里,而且路过的多半也都是农民,我可没法指望他们来帮我。   此间的风穿过了这条古老而悠久的小道,吹起我的发梢,微微托起那些金色的丝线,让它在清澈而明亮的阳光之间游动。   手上的武器在泛着光——不只是我的,还有敌人们手上的。   “你们在这里埋伏了多久?”我冷冷地问道,“我猜猜看……可能有一整天吧?是谁给你们的消息?”   他们蒙着面,并未与我接话,而是更加慎重地握起了自己的武器,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们的手摩擦木柄时发出的嘎吱声。   他们正在逐步地逼近我,我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后方的人也举着武器,一步步地靠近着我。   “是莉莉丝的人吧?”我咬着嘴唇,盯着他们,目光以此扫过他们的脸,“我还以为她会派几百号人来抓我呢。”   回答我的依旧是可怕的沉默,如果不是每个人的面貌还稍有不同,我都会把他们当做某种魔术的黏土造物了。   “珀伽索斯,还在吗?”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呼唤了一下手中的剑。   “我随时都在,主人。”她回应了我,声音从一开始的那种无机质且杂乱嘈杂的虚无之声逐步变成了完整且平和的女性声音,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感情稀薄这一点。   我很少会呼唤她了,在很多时候,我更多的会与梅菲斯特沟通——还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我这个视恶魔为仇敌的人居然会和恶魔本身的关系如此亲密。   视线稍稍偏移了一下,我看到了梅菲斯特的身影,没错,他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视线之中,只是更多地会停留在视野的角落附近,不让我看到,而每当我注意到他的时候,他都会对我回以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等待着我松口的时刻,等待着我放纵与哀求的时刻,等待着我与其进行交易的时刻,等待着我腐朽堕落的时刻,等待着我向他渴求力量和恩赐的时刻……什么狗屁指导,那不过是用小善成就大恶而已,恶魔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恶魔的交易一直就在自己的面前,但是我……恐怕还没有到那种绝境。   燃烧的契约会烧掉人的灵魂和良知,就像是把十一道诅咒依次刻入人的骨骼与血肉之中,契约的飞扬会让地狱的景象在自己的面前浮现。   所以……我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吧?   “您有何事?”珀伽索斯的声音依旧淡漠。   “虽然有些不该,但是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还请多照顾一下。”我说,“可以吗?到时候恐怕就得看您的发挥了。”   “当然。”   在下一刻,我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剑,而后向着其中的一个方向冲去。   刚刚这个人松懈了,他仰起头打了个很小的哈欠,但那一刻他完全放松了,连握着长枪的手都松开了一大半。   机会要依靠自己来把握。   . “喝!”   我在那个瞬间切身而进,抬起自己的剑,将它背在自己的侧面,转而用自己的双手来攻击面前的敌人。   我现在可是处在被包围的状态,背后永远都需要留有防御。   灵魂——圣洁——力量临时解锁。   珀伽索斯少有地给我说明了这把剑里藏着的力量,也少有地完全为我所解放开。   此刻的剑身之上萦绕起了明黄色的光,流动的雷电向着周围四散而开,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   当神明行走于世间的时候,必然伴随着电闪雷鸣——那么,那圣光呢?   啊,那圣光也是那雷鸣的标记与前兆啊!   就是这样,那颗名为“圣洁”的宝石在此刻发挥出了它的能力,用圣洁的光辉与奔腾的雷电包裹住了整个长剑,即便是隔着护腕和护手,我也依旧能够感觉到上面所迸发出的,可怕的的雷霆之力。   . “动作快!”   在其中一个人的命令之下,其余的敌人不再用规整的阵型收缩包围圈,转而直接用上了刺击,好啊这些人,即便是对付王女也不见半点迟疑,看样子应该是亲卫队之类。   但我依旧为自己争取到了击破包围圈的时间。   但仅仅只有一击的时间。   我握紧自己的拳头,一拳砸中那个走神士兵的颈窝,击中这个位置会让他在短暂的时间内失去平衡,从而让出道路。   而这个人也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在我全力击中那里的时候应声倒地。   在击中的下一刻,我转过了自己的身,如果我的计算无误的话——   背后的攻击将会在此刻到来!   我侧过脸,迎接上了如同穿刺刑一般密集的钢铁枪林。   背在身侧的,凝聚好力量的长剑,就是为了此刻所准备的。   咆哮着的雷霆之力!   我将我的剑插入大地之中,瞬间爆发而出的力量将后面的人全部震开。   “注意您的呼吸和注意力,一旦精神不集中,这股力量就很容易失控。”珀伽索斯提醒着我,“这是最容易失去控制的封印。”   “我明白!”   我拔出了剑,刚刚准备向前多走几步,身后的第二轮的长枪突刺。   麻乱得让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心生畏惧,同时也会问询自己——这真的是自己能够抵挡下的攻击吗?   至少七八条长枪的同时突刺!   这群人是分两批来的,我震开了第一批人之后,马上第二批人就又冲到了我的跟前,对我实施压制。   “你们还真是有够厉害的!”我大吼着,挥动起长剑与其对抗。   冰铁一般的风在我的脸前不断拂过。   不能够往后,他们的长枪要比我的跑动速度快,必须得争取更多的时间。   一般的撤步和侧滚翻已经无法满足此时我所要处理的攻击了,这些家伙一直在对我发起攻击,唯一的好事则是我不用面对包围成一圈的攻势,而只需要面对在自己面前那一片扇形的攻击。   砰——   我后退了半步,握着长剑,格挡开一次刺击,而后用剑身的中段猛击,那个人的武器也就此被我所击落。   因为有些许雷电的力量,我在抵挡的时候都会稍稍轻松一点儿,至少能够少费点儿劲儿就能将敌人打退,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他们的攻势几乎源源不断。   我再一次地准备使用宝石剑上的封印力量,但是我的身后被偷袭了!   啧!   我向着侧面滑了一步,在躲避开那来自后方的攻击之后,同时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必须……唔啊!   背后突然又传来了沉重的痛感。   冰冷而沉重,几乎让人呕吐。   是长枪柄的猛击!虽然不重,但是我的后背却也因此而弯下了。   糟糕了——   在下一刻,另外的长枪都压在了我的脊背之上,那至少有四五根长枪,相对应的还有至少四五个人的力量,那一瞬间下坠的力量几乎让我跪倒在地。   该死的!这实在是太重了!   我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几乎要把我的肺挤干。   呼吸变得困难,而更多的是焦急和莫名的恐慌。   唔!啊!   是更加沉重的挤压!   膝盖和脚踝已经无法支撑了,我的膝盖被迫落到了地上,以支撑起这些可怖的重量。   该死的……   现在的情况可是非常不妙了。   “好了,现在我被抓住了,你也该出来了吧?莉莉丝?”我单膝跪地,瞪着隐藏在树木之中的某个方向。   但是无人回应我。   我抬着自己的眼皮,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我所期待的,推测出的真面目一直没能出现。   “切——”   我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   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此刻正在散发着温热的光,就像是要把热力嵌入我的骨髓之中一般,这是先王所赠与我的宝物,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寻求到了先王们的力量和保护,那股力量能够帮助我——只要我愿意烧灼自己的灵魂,去承受那种可怕的痛苦。   那么……是时候了吗?   ——   先王的英魂正在我的面前浮动着。   只需要我伸出双手……   这烧灼灵魂的契约啊……   —— 嗖——   正当我准备于先王们沟通的适合,一支飞箭射中了其中一人的膝盖,那个人一下子没能支撑住身体,一下子倒了下来,他的长枪在我背后的中段地带,他这一倒,连带着另外几个人也身体不稳了。   更多的飞箭朝着他们飞来,我得以趁此机会脱离控制。   十分迅猛地,那个人在下一刻路过的我的身前,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快点,殿下!”那个人大吼着,不由分说地将我抱上了马。   “好!”   虽然说还是有些头晕目眩,但我还是听了这人的话。   而在路过前方路中央的那匹马的时候,他把我丢到了那匹马的马背上,而我也就此骑上了自己原先的马匹,沿着道路逃离。   . 8 .   眼前的景色在飞速地变化着——   “你来这里干什么?阿多尼斯?”当我看清来营救我的人的面貌之时,我不由地惊呼道。   “当然是担心您,您一个人闷声闷气地就跑出去了,换做谁都会担心啊。”阿多尼斯说,“您也得多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您乱来虽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怎么说才好呢……”   “我不是让你守着城堡吗?”我朝着他大吼,“那些混球估计又要来我们城堡玩猫捉老鼠了!”   “伊丝塔留在那里了,我当然知道您的意思,但是她您总该信得过吧!”   就像是因为风声太大了,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好吧!”我只得松了口,“既然你都来了……现在我们该怎么样甩开后面的这帮人?”   “我倒是有个办法,就看您……”   如此说着,他从怀中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件散发着绸缎般光泽的,如同丝绸一般美丽的物品。   一头美丽至极的金色长发。   “这是她借给我的。”   “……伊丝塔。”我愣了一下,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而后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哈,头发可是女孩子的命,你居然敢做这种事?”   “这是她算到的我们会用上,所以就这样交给了我。”阿多尼斯也笑了起来,“瞧啊,她编起的发箍真够漂亮的,尾巴这儿也编的很细……啊,我还没留过长头发呢,哈哈哈!”   他把它捧在自己的手中,那东西就像是一条流动的金色缎带。   而他看着它时的目光,也是那样的珍惜。   “好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我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头发盘了起来,而后接过了阿多尼斯递来的,他自己的头盔,把它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同时他也把伊丝塔给他的头发戴到了自己的头上,说实话此刻的他也的确显得太过滑稽了。   我抿着嘴,没敢笑出声,只是看着她。   “那么,到时候在王都的东城门见。”阿多尼斯把手搁在了自己的左胸上,向我微微颔首。   “好!小心点儿。”   “嗯。”   在下一个路口,我们两人分头而行,他沿着大路而行,而我则悄悄地岔进了一条小路。   这样,我算是甩掉了追兵,而阿多尼斯在摆脱敌人这一方面还是相当有经验的,我还算是能放得下心来。   稍稍松了口气,我开始沿着林间的道路而行。   . 9 .   在这样行驶了约摸半个钟之后,从林间小道的前方,涌出了一种——   黑色的,如同浓烟一般的冲击波!   所到之处,草木都为止枯萎。   这……或许会是所谓恶魔的力量……   我有所感觉……   而现在它们正朝着我们急速冲来。   “该死的!”我算是提前不少看清了它们,于是便急急忙忙地拉住了身下的马匹,刚刚准备掉头……   大地却在这个瞬间塌陷了,马儿的前蹄陷入深坑,失去了平衡,同时发出了极其惊恐的声音,直接将我往后一甩。   我又一次地落到了地上……   而这匹可怜的马则因为这股邪恶的力量而心力衰竭,死在了道路的左侧。   .   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抬起自己的下巴,看向了不远处。   “一天之内能被马甩下去两次,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我自嘲地笑着,将膝盖上的最后一点灰尘拂去了。   不远处,那股黑暗力量的起始点之中,缓缓地走出了一个女性。   没错,那是我最为熟悉的人之一,也是我所怀疑的,恶魔的附体之人。   我的妹妹啊……   “有段时间没见了,莉莉丝。”   看着那个女性,我缓缓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午安,王姐。”   当她的面貌完全展露在阳光之下的时候,她如此回应了我。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三章 二重契约(1)   第十三章 二重契约   . 1 .   惊恐之中的居民仍然在进行着逃窜,虽然城市卫队的及时出面给了多少给了他们一点儿安全感,但大桥附近一带的情况依旧是惊慌且混乱的状态。   啊,看啊,普通的居民在奔逃着,抱着自家的金银细软往大桥的另一端逃跑,他们也在高叫着,尖啸着,咒骂着,仿佛这样就能够摆脱这诅咒,仿佛这样就能吓退那群深渊来的野兽,仿佛这样就能从这纯黑的噩梦之中醒来,仿佛这样就能够寻求到神明的救济;看到那些孩子了吗,看到那些跌跌撞撞的母亲了吗,他们此刻就拉着彼此的手,维系着彼此,共享着彼此的勇气,以此来逃离这个混乱而暴怒着的魔境;刚刚在做着晚祷告的人显得比其他人更加慌乱,他们正是从那神圣的咒语和沉静的冥想之中被唤醒的啊,当如长鞭般狂乱舞动的人在纸窗外遮挡着火光,当开启大门之时所见到的,却像是书中所描述的末日景象,移动步伐之时的双脚,也变得缓慢和迟疑。   惊愕与畏惧侵占着心,如同铆钉一般钻入其中,喷涌出温热的鲜血。   是啊,仿佛陷入了末日的灾祸之中。   这场灾祸……   在漆黑的天空之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跳动的,这个国家的都城之中,出现了那么一丝……致命的黑色污点。   这场灾祸还在继续扩散着,如同瘟疫一般张开它的触手,即便是有人阻隔着啊,却也无法阻挡它感染这个伟大的城市,无法令它停止……在人的大脑中植入恐惧。   如同来自地底的深渊,毫无预兆,所到之处只剩焦土和废墟。   来了……但这只是个开始。   .   那倒映在宽广运河之上的,除了如同嘲笑凡人一般的星月光辉,还有映照着的,恐慌的人影和悲苦的人脸。   以及……煌煌燃烧着的火光。   木头被灼烧的声音,火星炸裂的声音,巨蜥舌尖一般的火苗,如同来自南方沙漠的热风,枯萎的影子在胡乱地摆动着,视野被跳动着的橘红色光景所覆盖,倒映着的全是如同赤霞一般的色彩。   火灾——   不,那并非意外,而是一个有些错乱的男人,他瘫坐在地上,靠近的野兽迫使他不断后退——直到他摸到了一支火炬,随后就像是找到救世主了那般挥舞起了它,如流动的火焰不仅没能逼退野兽,反倒是点燃了周边的一个木头架子,火势就是从这里扩散出去的。   火焰如同屋檐上的藤蔓那般沿着干草堆和废弃木料爬行,以极为迅捷的势头将周围一切可燃的东西都点燃,若不是道路之间还有着几个象征性的防火带,恐怕情况还会变得更加糟糕。   火势还在扩散,看样子这件事没法善了了。   城市卫队的后勤和内务部正在着手疏散因为恐惧而制造混乱的民众,还得控制这些家伙的言行,毕竟王都有这么多的人,那些跑出去的人说不定会夸大这里的状况,让恐慌向着更加广的地方所扩散,如果因为这件事而产生暴乱,那可就相当麻烦了——不过王都有这么大,整个事情的扩散和发酵都需要比寻常城市更长的时间。   所以必须要尽快,任何事物都是有限度的——   “该死的……只能希望法里斯动作快点了。”后勤的队长重新清点了一下人手,看向了自己的周围,“那边的那队,快点,就近在运河里面取水……三梯队,跟我来,那边的民众还在往外涌,控制住他们。”   “明白了。”   “该死的……这点人手哪够用的……”队长吐掉了嘴里的烟,“如果这件事熬过去我还没被撤职的话,就得提一下人员的增设问题了。”   他微微抬起头,从高层指挥室的窗户向外看去,能够看到一把闪耀着太阳般光芒的大剑,它在黑暗之中如同一盏耀眼的指明灯,或者说一个指路的灯塔,给予着在黑暗与困难之中的人一线光明。   那里就是怪物们聚集的中心地带。   . 2 .   正中间的地带大约有三十多只姿态诡异的“野兽”,除开一开始就包围的那一批,似乎又有一批新加入的,这些家伙平日里都是畏畏缩缩的,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个个悍不畏死。   失去了人性和道德的枷锁,他们的兽欲将会被引导向一个终点——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符咒,都能让他们变得暴怒而……可控。   “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很奇怪,法里斯。”希格梅因说,“你们到得怎么这么快,从这玩意爆发到聚集也没几分钟时间……你们这群人居然能够感到,我真是很惊讶。”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筹划这件事,城市里面的这种‘野兽’非常之多,恐怕早已开始影响居民的生活和生存了,这些东西必须被根除……因此我早就开始在城市里面布置哨位来监视它们了,而且采用的岗哨位是之前的两倍,这些家伙大部分都行踪诡秘,躲在城市的角落里面,只能用这种方式监视和控制。”法里斯做出了解释,“而且士兵也长期处在动员状态……虽然他们都在抱怨,但这至少能够及时对这种灾害做出反应……我布置这么多人原本是想找机会一次性全部扫荡掉的,没想到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原本的计划准备得如何了?”   “本来是计划得差不多了的,现在看样子得后延了。”   “那看样子是我的问题。”   “别这样说……”法里斯笑了一下,“能够早一点把这些家伙处理掉,至少能让城中百姓过得稍稍安稳一点。”   “……我知道了。”   希格梅因将剑换到了左手上,小心地,极其慎重地解开了一部分他手臂的力量。   铁臂上因此缓缓地泛起了幽蓝色的光。   这一层封印的力量十分难以掌控,若不是情况危急,他也不愿意在城市之中使用这股力量。   “那么……上吧。”   在命令被下达的那一刻,围绕在希格梅因和法里斯身边的数个士兵便一同冲向了其中的一个野兽,挥动着武器,姿态无比勇猛。   野兽的爪牙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可怖的光,但这群士兵对此并不慌乱,只需要几个简单且稳健的撤步和格挡,他们的刀刃在下一个瞬间就能将那个怪物拦腰砍断。   而后他们也并未停下,而是继续与野兽战斗。   其余围拢在这一带的士兵也立刻对这个地区开始进行肃清。   充满战意的吼声——对应上了野兽的咆哮。   这是进攻的指示——也是剿灭的指示。   . 3 .   法里斯和希格梅因背靠着背,面对着各自的怪物,而两个人毕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因此当两人的北部靠在一起的时候,所产生的并不是生疏感,而是极为安心的熟悉感。   他们是可以将背后交给彼此的人。   所以——   法里斯弯下了膝盖,如烈日一般的大剑被他拖在地上,两只手同时握着剑柄,挥动起这个武器需要的不只是力量,还有足够的勇气。   如同铁狼一般坚定敏锐的目光依次扫过面对着的敌人们……然后在下一刻猛冲而去。   大剑的尖端在地面上划出惊人的火花,正如他疾跑之时所产生的威势。   从半空中挥来的利爪——他凭借着自己的反应力侧过了脑袋,随后前脚停歇,而后扭转身体,借着动能挥砍,将那个野兽沿着胸口直接斩断,而且这个大剑的范围如同扇子一般,他这一剑除了砍杀了其中之一,也重创了周围的其他野兽。   他没有停,而是立刻跃起翻转,再一次地在空中划出一个沉重的圆弧,更多的野兽被他所击倒。   接下来的则是落地之时的俯身,他一只手拖着大剑,而另一只手则扶着地面,弓着身子,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积攒力量,而后再一次地翻身腾空,连续地挥砍,身体因此而不断向着前方而去,在向前的过程之中继续挥砍,脚因为挥动之时的力量而在地上摩擦,他把剑背在了自己的身后,使出了他的最后一击——一次拖动大剑,随后竖劈而下的刚猛剑术,这一剑直接将一个野兽的身体劈烂。   真难想象这人的体能,居然能够这样挥动大剑!   尽管拖着大剑,但他的身体却并不显得沉重,反倒充满着可怕的技巧性。   而且这个放着光的大剑,所附带上的还有更加坚韧和沉重的力量,凭着这一些力量,他能够更加轻松地斩杀野兽。   仅仅只是几个照面,他的脚边就多了七八具尸首。   “呼……”他喘着气,把大剑插入了大地之中——连同那奄奄一息的怪物头颅一起。   .   希格梅因可以利用这个手臂的力量来逼退包围而来的野兽,这些家伙都是冲着他而来的,很快就把他围了起来。   利爪和尖牙,还有突然伸出的尖锐触须不断地在围攻着他,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手臂冲击周围的野兽,而后再迅速地予以还击。   即便是情况如此危机,他的脚下也多了好几具野兽的尸体。   而索勒斯目前在外围,他在包围圈合拢之际撤了出去,因为体力的下降,他选择在外圈支援士兵们。   “咳……”他突然咳嗽了一声,强行提起的力气也因此散掉了不少,一直利爪就趁此机会打中了他的手腕,在留下伤口的同时,也让希格梅因手上的剑掉到了地上。   轰——   正当他准备动用起手臂的力量之时,巨剑落地的声音和尘土打消了他的念头。   “喂,不行了就直接说一声。”法里斯用跃起的一击重劈砍烂了希格梅因身边的那个野兽,停在了他的身边,“如果体力有点跟不上了……我会在你的身边的,我不可能让你出意外。”   “我想我也不该逞强了……”希格梅因有些泄气地说,“不过你也不必那样……我还是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毕竟……”   他还没说完,法里斯就又一剑砍杀了从后面包抄而来的野兽。   “净是屁话。”法里斯没好气地说道,“就站在我背后!”   .   人员的伤亡是无法避免的,这夜色下的混战必然带来冰冷的死亡。   有野兽被砍杀,就有人的咽喉被咬断,有野兽被斩首,就有人被开膛破肚。   此刻真是残酷得有些过分了——   “说了多少次!”法里斯依旧保持着冷静且严酷的作风,即便是在战场上,他也没有停止训诫,“列队,保持阵型,这些家伙的爪子可以穿透你们的盔甲,尽可能用特制的大盾作为掩护!”   尽管他这样指挥了,但收效甚微,只有不到一半的人重新列队,现在正处在大混战的阶段,所有在场的人都处在血拼之中。   但是那些怪物——既然被称之为怪物,就有那于寻常之物不同的东西。   因为死亡和血液而暴怒的野兽行动开始变得迅捷,而且力量也变得极为狂躁,它们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悍不畏死。   双方都在消耗着,不过人类这边占据极大的优势。   .   当吼叫声和金铁交错的声音渐渐平息之后,留在这里的,则是如地狱一般的,满是鲜血和残肢的可怖景象,野兽基本上都被剿灭了,但是也有几个士兵因此而被杀死——还有几个重伤的,后勤的和医疗队已经开始着手他们的治疗了。   道路的两侧,墙壁,土地,店铺的内墙,破裂的屋顶……   到处都是,这景象可不比地狱差!   “总算是差不多了。”   “等一等……看那边!”   那是一个跪倒在地,微微颤抖着的半人形野兽,那个属于人的头颅正在慢慢地失去神采,那个长着兽齿的,魔鬼一般可怖的头颅正在缓缓抬起。   “吼……”   野兽的眼球,正在被缓缓地点亮,渐渐地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所填充,那个可怖的头颅也因此而扬起了,充满了恐怖的兽性。   “快走!”   尽管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但仍然有一个人的胸口被突然生长出的利爪所洞穿,而后被甩到了高耸的屋子上,所有人都能听到那人骨头被折断的悲惨声音。   身体的异变让它的体格迅速地膨大,生长,几乎是在瞬息间挣脱了身体的牢笼,   “快点,在它没有彻底变化完成之前杀了它!”法里斯大吼道,而其他的士兵也在下一个瞬间向着它扑去,全力攻击这个匍匐在地的人。   刀刃和长矛没入了那如同泥浆一般的躯干里面,发出粘稠且诡异的声音,就像是刺入了泥潭之中,柔软得像是一团温暖的内脏,却又比想象中还要坚韧得多,血液从裂口处喷射而出,伤口的断面就像是沾满番茄酱的千层饼那般层层叠叠——这可不对劲,怎么可能会有长成这样的肌肉?   “头!头!”   他们举起刀,砍下了那个人的脑袋,血如泉涌,但是此刻的变化已经接近完成了,砍下这个人头根本没法阻止这个怪物的生长。   吼——   伴随着一声怒吼,围着的士兵都被那如粗木一般的胳膊所击飞,畸变的野兽身体被再一次拉长,几乎有一个房屋的大小了。   高大,强壮,如同一座小山般的,如同梦魇一般的身体。   如同噩梦的具现化——   无比粗大且恐怖的四肢,长角,血腥如魔鬼面具的脸,鬃毛仿佛能够垂到地面上……用言语实在难以描述这野兽的恐怖模样,它带来的是无可名状的恐怖。   它高高跃起,跨过数个房屋,落到了大桥上,几个不怕死的看客就这样成了亡魂。   大桥也在震动着,但是好歹承受住了这东西的重量。   这几个人的命或许都是小事,但是这个东西该怎么解决?   .   “我可没算到还有这一出……”法里斯咬着牙齿,举起他的大剑,剑锋正对着天空,“重新列队!”   所剩下的剿灭队毫不迟疑地围拢在了他的身边,举起大盾和长枪,与巨大的野兽对峙着。   “你就不能用一下你的封印吗?”希格梅因端着他的胳膊,“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不能迟疑,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不过到时候还是得靠你来打开缺口……就按以前的战术。”   “好的!小心点儿。”   面对着巨大化的野兽,两个人迅速且毫不迟疑地商量好了对策,而且已经决定好了使用手上封印的力量。   在这方面,完全不必担心骑士们的判断力,他们会十分果断地选择好战术。   而正当两个人准备带着人动手的时候,野兽的脖子突然喷出了一股鲜血——伴随着那声愤怒的吼叫,一把飞剑插到了两个人的身边。   在下一刻,一个身着铠甲的红发青年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卡雷斯?”   “更大的野兽,带来更大的荣耀。”他的胸口散发出红色的光,如同吞下了一团火焰,血管和经络在表皮下被照得透亮,仿佛能够看到他跳跃着的心脏。   “见鬼,你怎么才来!”   “血骑士卡雷斯,但愿我没有迟到。”他咬着嘴唇,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另外我还带来了一个要加入战斗的人。”   ——哒   那个人从大桥的另一端缓缓走来,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摘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他头皮上的那道伤疤。   地狱天,带来灼烧肉体和精神的力量。   锁住的力量,来自于血液中的怪物。   手上那被诅咒的锁链,发出了如同自炼狱而来的声响。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三章 二重契约(2)   . 4 .   地上的泥土和草木泛起温热的潮气,透过衣料的纤维和铠甲的缝隙触及到了我的皮肤上,鼻尖萦绕的也尽是浓烈的森林气味,这里的土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潮湿。从天空投射而下的阳光和树影落在了我的睫毛上,就像是要压迫我闭上双眼,我稍稍用力地绷着眼皮,扫视了一圈,目之所及皆为郁郁青青的,仿佛萦绕着些许雾气白桦树林,就像是要把我淹没一般树立在身体的周围,随便走两步都能撞上它们,活像是围绕着古竞技场的石柱和观众席。   自己已然身处森林的深处,身处于森林之中的无名小道之上,空气之中弥漫着的也不只是尖锐的腥味,还有因为孤独和无援而产生的恐惧气味。   身体在陡然间变得沉重了,就像是一个落水的人。   早已是一个人独自前行,为何我还是如此畏惧?   为何我会感到不安……   那种熟悉而诡谲的不安。   默然无语地拍下肩膀上落着的灰,抛下眼前萦绕着的奇异光景,放空自己微微弯曲的手掌,我抬起了头。   而正前方,则还有着另外一个人……没错啊,就是那个人。   她穿着黑色的长袍,如袋子一样过度宽大的长袍仿佛能把她的整个头都装进去,就像是断头台下的那个宽大的菜篮,她的整个脸都隐藏在如菌菇边缘一般漆黑的帽檐之下,几根发青的发丝从她的帽子下垂落,她的面貌只得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刻得以瞥见。   仿佛裹挟着砂石砭铁般冰凉刺鼻的风从彼端吹来,看啊,此刻她的宽长袍便如同波浪般涌动了起来,像是在水底舒展的水草,啊……那是如此轻盈且柔美的姿态啊,以至于那遮挡着她面部的保护也被轻柔地撩起啊,那奥斯忒耳的双手是如此的柔和且细致,正如他轻轻走过那巨大的偶像,将工匠刻刀留下的印记中的灰尘带走,当这双手抚过那能够被称为艺术品的脸颊之时,喧嚣的空气仿佛都沉寂了。   “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你,莉莉丝。”我活动着肩膀,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放缓,“我原本以为你会在王都等我。”   尽管已经是心理上有所准备的事情,但当这事如惊雷,如海浪一般突然地出现在眼前之时,心中仍不免为止而颤抖,正如那见了背叛的伯爵,惊愕之余,那胸中的火焰也腾腾燃起。   越烧越烈的火焰,那是复仇的烈焰。   我把手上的剑插入了大地,双手搁在了剑柄之上,如同把手搁在船舵上,如此抬着头,挺着胸膛,就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就像是一位在准备决斗的骑士,就像是一位站在宝座上的国王——扶着她的剑,面对着自己的敌人。   即便是面对着降临而下的天火——   即便是面对着呼啸而来的怒风——   尽管还不是国王,尽管只是王女……但……我不打算逃避!   啊!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这是我必然要面对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不在去往王都之后解决,在那里的一切都会变得不那么痛快,所以希望就能够在此地解决,将这一切的不幸和灾祸痛痛快快地割断。   将所有的罪恶和诅咒,全部割开。   宝石之剑的柄粗糙得如同蛇皮,当紧握之时的冰冷触及到肌肤之时,心中已满是决意。   我所面对的是恶魔,   但也是我的妹妹。   如果不是真的见到那腐化的烟尘,如果不是见到那枯萎的草木,如果不是见到死去的马,如果不是见到塌陷的大地,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这一切,我也不会相信这一切。   啊!老天啊,为何要这样考验我,背负着自己的仇恨和国家的重任,却又要与自己所爱的人兵刃相向,却要与爱着自己的人生死相对。   这残酷的考验,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要放下自己的武器,和面前的女性诉说痛苦,重归故里,挽着彼此的手,在彼此的注视之中传达彼此的爱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放下武器,重回那美好而温馨的时光。   但我知道,我不能在此刻放下刀刃,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更多的人。   为了更多我爱的人,为了更多爱我的人。   他们在等待着我,注视着我,呼唤着我,信任着我,向我献出着耀眼而炽热的忠诚,即便是在如此之久之后,也未曾改变。   呵……   听到了吗,那正是心之声啊,那正是带来勇气和力量声音啊,那正是让人变得柔软的声音啊,那正是能让人变得铁石心肠的决意啊!   一切的祸首就在眼前,必须修复这错误,为了因此饱受冤屈的人。   无需迟疑,更无选择可言。   唯一的道路,在双眼前如地狱之门般洞开着。   我的眼前唯有此路……   从未想过,也绝无回头的可能了。   .   “亲爱的姐姐。”她的语气不再如开始之时那般甜腻而温和,而是透着凉气的,却又包含着某种淡漠的,十分沉重的平和语调,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刻,面前的她似乎也下定了她的决心,“若是被那种东西所驱使着,你或许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举动……我很确信,就像是确信太阳会从东方升起那样。”   说着她便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她的那张脸,她的面目没有任何变化,至少在我的印象中并无过多的变化——栗色的中长卷发披在肩膀上,如同东方琉璃器一般美丽的茶色双眼,高挺而骄傲的鼻梁,如从牛奶中浮起的玫瑰一般温润的皮肤,她很美丽,这一点至始至终没有改变,即便是现在。   她缓缓地放下了帽檐,左手的指尖从脖颈缓缓划至自己的胸前,而后用力地握紧,双眼注视着我,微微抬着头,像是蔑视着我,又像是带着一丝难以解释的期望,眼神却又很坚硬,就像是一块圆形的钻石。   “莉莉丝,我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我真希望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你。”我说,“但是既然你在这里,既然你不否认你刚刚的所为,就证明了我最坏的猜测……也让我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姐姐啊,你所推测的结果是什么?”   “关于很多事情,包括现在,包括金伦加,包括遗迹,包括灰树山谷……我说的都对吗?回答我……”我说着这些,但却又在不住地摇着头。   “是的。”她露出了笑容,“虽然有些晚了,但姐姐依旧得到了结果。”   “其实我还有一些问题,”我问道,“是你下达的通缉令给赏金猎人吗?”   “是的,价码足够十个人变得富有。”   “那是你早就准备好在王都里面等我的吗?”   “不。”她却摇了摇头,“那只是一次惯例的出行,我以为你会死在路上,但我也着实没想到你能挺到抵达王都。”   尽管是在诉说着这样的事情,她的声音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或许她真是铁石心肠,又或许是她也不愿回首那样的命令。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压低了声音,“是你杀的我吗?”   “……没错。”唯独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变得迟疑了,“都是我做的,是我把你送进了死亡之神的怀抱,若不是那个碍事索瑞利安王子固执地要把你锁在特制的棺木之中,还有用你那手上碍事的宝石剑给你守护躯体……你就应该被烧成灰,或者说烂在风中了,他至始至终都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如果不是他一直坏我的事……根本不必落到现在这幅田地。”   这话倒像是恶魔说的,或者某个政治家对他最讨厌的政敌所说的,很冷酷,很阴翳,带着极其冰冷的威慑力,带着极端的恶意,声音不再有热度,就像是从毒蛇的嘴里吐出来的一样。   她给我的感觉一直很复杂,就好像上一刻她还是我那个因为无奈而不得不来此的,深爱我的妹妹,但是这一刻却又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带来恐惧和灾祸的恶魔。   她是两者,恶魔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是你自己做的,还是阿撒兹勒催促你做的?”我有些迟疑,但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这之前的一切……”   “在这方面,我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只能妥协的感觉很差,我只能一直遵从他的意思而行,可以说所有的命令都是我下的,但他还是仁慈地保留了我自己的意识,让我至少……至少!”她忽然大吼了起来,“至少和姐姐在王都度过的那段时间,他把意识还给了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是只有我存在的日子啊……真的,再见到姐姐的时候,我的心里只有欣喜,再无别的想法,只想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一直地进行下去,我不敢在那时坦白现在的一切……这是我最后的幸福了,我想要一直留着它。”   在下一刻她又泄了气,手都在颤抖。   她很痛苦。   至少现在,她时而是阿撒兹勒,时而是莉莉丝,又或许是两者都是……啊,我知道我为何迟迟察觉不到她的异样了,两者的意识如果长期像这样共存在一起的话,肯定会相互镶嵌在一起,融合在一起,形成某种全新的状态……或是人格,这样她的一切都会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但恶魔始终是恶魔,只要张开嘴,就能看到它嘴里的巨大獠牙。   “或许我们要做个了结了。”我说,“或许就在今日。”   “我知道,王姐啊。”她的表情变得非常悲伤,见者仿佛都会为了她的这副表情心生怜爱,“我曾对你做过那么多无法原谅的事情,所以啊……不必原谅我,也无需记恨,更无须怜悯,啊……王姐啊,我敬爱的王姐啊,我最最爱的人啊,我只知道我一开始就做错了一切,明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方式,但我却让恐惧促使我前行……无需多说了,正如你所见的那样,你的这一次出行正中了我的埋伏,你并不是……过分温柔的人,不是吗?”   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心口滴落的鲜血。   “对,这也是我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这真让人悲伤,我不会否认那些……来吧。”   “我会杀了……我最亲爱的你。”我拔出了剑,指向了她。   “我也会。”她轻声说,“很快你所面对的就将不再是我了……即便……”   在下一刻,霎时间她茶色的眼球就被骇人的漆黑所覆盖,在那一瞬间她丢失了她的灵魂,现在我面对的是恶魔,不再是我的妹妹,不再是那个占有欲过强的,却又实实在在地深爱着我的妹妹了。   不再是了,恶魔在我面前夺走了她。   直到恶魔交还她的灵魂——要么是她濒临死亡的时候,要么是恶魔被驱逐的时候。   或许她真的会死吧,会失去自己的生命。   但我或许会动那隐恻之心——还有办法可以挽救她。   “但我会原谅你,我的妹妹。”   “但我想她并不会回来了,殿下。”阿撒兹勒抬起眼,注视着我,“根本就没有救赎可言,所有的救赎只不过是凡人对于自身的补救和慰藉,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必要存在。”   “救赎存在于任何的事物之中,只要怀着这份希望。”我与他对峙着,拖动起手中的长剑,缓缓地踱着步子,“我一直相信这一点,而且从未放弃过。”   “啊,那应该是的,凡人总喜欢说这些无意义的话……让我看看,就算是梅菲斯特那油嘴滑舌的家伙也没能劝说动你,那想必你也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   她掀开了自己的长袍,里面穿着的并非我所熟知的那种绵软优雅的丝绸,而是泛着银光的铠甲,她也有佩剑,我都快忘记了许久之前与她一起比试的事情了,对我来说那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但现在我又不得不去面对它。   “所以呢……好吧我可不想去谈关于梅菲斯特的事情,”我说,“我想谈谈你,阿撒兹勒。”   “您妹妹的确不是个好的躯体,她很懦弱……哈,很有意思吧?就是这么一个家伙,在一次次地调整我的计划,让计划没法有力地进行……现在或许是时候了,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候了,反正早就拿到了控制权和地位,啊……我要的时候就快到了,现在我可不能再让蠢货在我面前碍事了。”   “别再羞辱她了。”我握紧了手上的剑,“该死的家伙。”   “你说过的,今天或许会是了结的时刻……我想也是了。”   阿撒兹勒如此说着,与我相对,摆开了架势。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三章 二重契约(3)   . 5 .   空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潮湿了,啊……那并不是什么错觉,空气之中的水气确实在越变越足,尽管圆月依旧挂在天空之上,尽管星光仍然在天幕之中闪烁,但天光却也在无可遏制地变淡,就像被蒙上一层暗淡的,沉坠而下的黑色幕布,尽管现在看来还不算明显,但那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天色间的变化。   就像是预示着某种不可见的邪恶,天光在越变越暗。   稀薄的云在聚集,反常到极点的天气。   就像是神明在诅咒某种恐怖之物的的诞生,就像是世界在为邪恶之物的诞生而哭泣落泪,发出如同尖啸的声音——这本是不该存在世界上的东西,就连天地都为之动容。   那立于桥梁之上的,咆哮着的可怖生物。   它还在嘶吼着——无比痛苦地。   .   “卡雷斯,你现在好了?”希格梅因看着面前的,穿着他那身绣着十字军功章衣服的,一身铠甲的男人,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那该死的诅咒解除啦?你不是还在养病吗?虽然一直卧病在床不是你的风格,但是这……”   当希格梅因看向这个人的时候,他连言语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多半是因为激动,以及那一丝细细的担忧。   大部分骑士的称谓都是在战场上得来的,卡雷斯也是如此,不过两个人的战场不太一样,当希格梅因和法里斯参加远征的时候,卡雷斯正在紧张的西线修地堡,说实话,这两个人应该是很难有所交集的,不过有些意外的是,就是这两个身在完全不相同战区的人,最终却因为一位王女而相识,成为了朋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诅咒确实减轻了……但却也没减轻多少,最多也就是十车重担变成了九车,但这样就足够我战斗了。”卡雷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但我觉得这已经足够了,这已经足够我战斗了……至少有挥剑的力气了,哈,好了,希格梅因卿,没必要为我而担心,我要是连这都做不到的话,我也就没脸拿着这把殿下赐给我的剑了,好了!让我们来吧,把这个家伙赶出去。”   “真难得啊,你这家伙还能重见天日。”法里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该死的,你这个家伙有多久没锻炼了,就这样还敢跑过来?”   “像是你巴不得我永远待在大牢里呢,法里斯!”这个红发的骑士故意提高了声音,“我可没想过,你居然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   “要不是你自己非要去巴拿马伯爵那边做客,哪来的破绽让人诬陷,这事早就提醒过你了。”法里斯皱着眉,“你怎么会犯这种小错误?好啦……要不是我们几个都没走,你可早就被杀了。”   “啧……别提这事了。”卡雷斯也叹气,“真希望能回到那时候啊。”   “我也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许会带队去把那个混球砍死。”法里斯耸了耸肩,“听说你被诅咒了?那是怎么回事?”   “诅咒是恶魔捣的鬼,但是它现在并不在王都里面,至少它的控制力被减轻了。”卡雷斯自言自语着,“好了,正好!先别管那个恶魔了,先把面前的这个怪物杀了吧……我已经很久没有战斗了……希望我还记得如何战斗。”   如此说着,他拔出了地上的长剑,将它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这可不是小事。”法里斯握着大剑,弯曲着膝盖,准备好了战斗。   “希望我们能够在天亮之前解决问题。”希格梅因把剑插回了鞘中,抬起了他的手臂。   “对……就是这样。”   赏金猎人无言地蹲在屋顶上,拿上了他的钩绳,正在简单地调试着,向着下面的人打手势。   只是第一次的见面,却也都有了相应的默契。   “老办法行吗?”   “老办法行是行,但是就怕希格梅因卿扛不住了。”   “等一等,我们这一次可有个新帮手。”   如此说着,那个从彼端而来的,露出不幸的头和脸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巨大桥梁的中央。   他一只手抓着他肩膀上那件厚重的披风,另一只手则悬在胸前,那黑褐色的不详铁链正随着他的每一步而叮当作响,如同在地狱之风响彻的铃铛,他深黑的双眸望向着天空,脸上的表情非常神圣——那是只有在忏悔室和鞭笞室里承受救赎的人才会露出的表情。   身在在那巨大野兽的身边,但他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畏惧的神色。   那是神圣而肃穆的表情,即便是拖着跛行的,流淌着肮脏的野兽之血的身躯,高洁而勇敢的灵魂,微微张开的双手和疲惫的神志……已经为牺牲和救赎做好了准备。   “我闻到了你的气味。”韦斯利低声说道,“能够战胜野兽的,只有野兽。”   屠杀野兽的人,最终都会迷失在屠杀之中,成为兽性的宿主。   但是如果是身在野兽之中的人……不,只是野兽的话!   巨大如山一般的,恐怖而巨大的野兽歪过了它的脑袋,看向了在它脚边的,如同蝼蚁一样的男人,熟悉的气味让它抽动起那个如同犀牛角一样的鼻子。   “我从未想过退路,我只想着查出我想要的真相,我想要杀光所有的野兽,我想要让着所有不幸的诅咒结束,这就是我的命,即便死在路上,我也不会后悔——唯一要后悔的事情,就是不愿意迷失自己最后的人性啊——”他猛然大吼道,“吾之友啊!如果我遗失了那个……请一定,做到那件事!”   在那遥远之处的赏金猎人,在缓慢地摇头之后……却又像是使出全力那般用力地点下了自己的头。   “很好……”韦斯利轻声说,“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缓慢地,但却不带任何迟疑地,他解开了他手臂上的锁链。   咆哮的兽之血在瞬间点燃他的肌肉,他的皮肤在瞬间变得赤红,被解放开的野兽之血在瞬间流淌过他全身的肌肉,如同熔岩一般地炙烤他的骨与血,从胳膊的静脉向外迸射,直至流经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被诅咒的血液因此而流便他的全身,在那一个瞬间将他的形态和特质都改变了——如同魔鬼一样赤红的皮肤,凸起的兽角,大张开的嘴巴,尖锐如剃刀一样的牙齿,翻着红光的双眼,失去人类质感的声带,耻辱的烙印被舒张开,近乎反转的膨大关节……恐怖啊,这真让人感到恐怖,它在上一刻还是人类啊。   这便是诅咒……永世痛苦的诅咒,痛苦的印记。   他的身体也在迅速生长扩大,肌肉被无形的力量顶起,最后变化成极端强壮且坚硬的躯体,他的身高整整提高了三倍,甚至更多,原本他只能到那个诅咒之兽的小腿的,现在却能够触及它的腰部了。   只有野兽才能够与野兽战斗……   “那个人是什么?”法里斯有些怀疑地看着那边,“他在变成野兽?”   “别紧张,那个是殿下的朋友,不用担心,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卡雷斯和希格梅因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真够疯狂的……”他喃喃自语,“不过我们……也全都是疯子。”   在下一刻,半跪在屋顶上的赏金猎人抛出了他的抓钩……击中了那个如山一般的,充满憎恶的野兽的躯干。   这是进攻的指令……一刻都不能耽搁。   “进攻!” . 6   .   我握着剑,盯着面前的莉莉丝……不,不再是莉莉丝了,而是阿撒兹勒。   而他也在看着我,不时地晃动手上的剑,在无形之中给我压力。   有几个药瓶在我的口袋之中,那分别是阿梅莉雅给我的恩赐和镇定剂,我一直没敢用它们,每一次饮用这样的东西都有可能加重我身体里面的古神意志,让我更快地成为古神的人,让我更快地落入古神的怀抱之中——我还没有那种心理准备,就算是献身也不会为了这种东西,这是堕落……也是腐坏。   尽管没有古神的交易,我早就死在路上了,但是这并不能够成为她将我收为仆从的理由。   虽然有所准备了,但我却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地与阿撒兹勒交战。   有个大问题,那就是我身上并没有带着那块宝石——那块可以驱逐阿撒兹勒灵魂的宝石。除开不太可能出现的低概率情况,这块石头恐怕不会在我与阿撒兹勒交战的时刻回到我的手上。   这意味着,我或许并不能够在这里与其决出胜负。   就算在这里我打败了阿撒兹勒,但我却只能够击退它,而不能够将其直接消灭,它的灵魂还会继续飘荡,寻找下一个被寄宿者,甚至于跑到我的身上。   现在的我可不能出岔子——虽然有些自负,但这却是我所能意识到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击败面前的敌人。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张契约可以使用……但无论哪一边,都必须付出代价。   如此盘算着,我依旧端起了剑,向着他冲去。   .   剑术之间的交锋,交错的明亮剑锋,就像是一场骑士之间的决斗,但却是以杀死对方为最终之目的的决斗。   此刻……可称为决死之时。   砰——   我向着他刺击,而后被他后撤之后的守势给截了下来。   转动身体,我小步地调整了一下身体,单手握住剑,从侧面横砍而去,但他也如数抵御而下,然后立刻朝着我挥剑,我也出剑招架,但他的力量比我大得多,每一次招架我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抵挡住。   这个恶魔的力量至少有我的两倍,甚至更多!   我一个挑刺,闪身到了他的侧面,再补上了几次连续的,急切而鲁莽的挥砍,但是却没能奏效——如果说他破掉的衣服不算是成效的话。   “喝!”   我绷着胳膊,鼓起全身的力量强行劈砍,与魔鬼的剑刃交碰在了一起,靠近了身体,彼此之间对峙着。   我的手都在发抖,这个魔鬼的力量大得要命。   “有很多事我都需要一一清算。”我咬着牙齿,怒视着面前的魔鬼,即便那张脸还是我的妹妹,但我的目光依旧如刀锋一样锋利,“从我的死去起,从你派人来追杀我,从你在城墙那里截击我,从你要挟那高贵的阿尔伯特,从你迫害我手下的每一个骑士,从你在金伦加那里袭击我,从你派人暗杀芙莉德……还有我那可怜的妹妹,她居然被你利用了这么多年。”   每一句话,乃至于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怒火。   “或许你还有些不太清楚的事情……比如说你真正的死因。”阿撒兹勒冷笑着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我咳嗽了一声,重整旗鼓,而后再次向前。   “好吧,好吧!凡人的思想不过都是些无妄的残渣。”他的话语充满讽刺的味道,“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不具备……废物,废物!无用而贫弱的废物。”   他怒喝一声,抽开手,重击我的剑体中段。   该死的!太重了!   我抽开手,随后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脚,连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差点我就呕出鲜血了。   “你好像并没有带着那块石头。”阿撒兹勒挑衅着我,“即便是这样你还要继续吗?年轻的女王?”   “这样才算公平,恶魔。”我瞪着他,“我会击败你的,然后把你赶回地狱去。”   “很好,我喜欢这种被憎恶的感觉,这感觉让我如坠云端。”他大笑了起来,黑色的雾气从他的周围满溢而出,带着邪恶的气味,周围的树木在那接触到团黑气的瞬间枯萎发黑,“被罪恶,被毁灭的光辉所环绕着,着让我充满愉快。”   他的身躯在变化,属于人类的皮肤在消失,而后转变为那种鼓胀的,过度可怖的恶魔肌肤,他的脸也变了,原本漆黑的眼球里开始泛起紫红色的光泽,嘴唇发青,头发在空中乱舞,双脚逐渐离开了地面,长角在头顶上生长,眼角如同熔岩一般开裂,双手也变成了锋利的爪子,她在逐渐变成恶魔!   黑烟在那一刻变得更加浓烈,在那个瞬间包围了我。   呃……啊啊啊啊……   我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而后喷出了一口血。   在躯干接触这东西的瞬间,我的心肺都开始陷入了剧痛之中——该死的,我的心脏就快要爆炸了!   “珀伽索斯!”我大吼一声,而她也在下一刻回应了我,宝石剑上充盈起黄与白交织的光。   拖着充盈着能量的宝石之剑,我迅速地突破那些飞来的碎石,冲到了恶魔的面前,将着灌输着魔力的剑挥向恶魔。   “愚蠢!”   他悬浮在空中,企图用手来接取我的攻击,但却被我这股可怕的冲击力摊开了。   这是有效的!   “快!”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再一次使用这种力量来攻击,但是我的剑也因为反弹力而在短时间内无法重新组织攻势,我就把力量集聚在了我的左手上。   然后一拳…… 不!   看着这个恶魔化的人,我的眼里布满了惊愕。   我的这一击被接住了,随后迎接我的是可怕的,如同一百门大炮一样的能量爆发。   冲击感在瞬间穿透了我的全身,将我的身体抛飞,我胸骨骨折的声音就像是铜锣一样在我的大脑中回响开。   我撞到了一棵大树上,身体勉勉强强停了下来,我的身体都像是要被撞散架了。   剧痛遍布全身。   啊……   我还不能在这里倒下……   我还不能!   我看着那不远之处的恶魔,坚定地,充满决意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那个暗金色的戒指在呼唤着我——   燃烧着的契约…… .   在那个注视的瞬间,我的意识被卷入了一片雾气之中。   我环顾四周……这美丽的地方就是诸王们的花谷,我……居然会到这里来。   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迎着那耀眼的光,抬起了头。   诸位国王握着宝剑,站在满溢光辉的庭院之中,一齐看着我,就像是等待我许久了。   诸王的力量……   “告诉我们。”开国之王威廉站在诸位国王的中央,“你来这里寻求什么?”   “寻求一种力量。”我回答道,“一种足以击溃恶魔的力量。”   “你会献上什么?”   “我的灵魂。”我半跪而下,诚恳地回答。   “好的……”威廉向我伸出了剑,将它搁在了我的肩膀上,“罗德里克。”   其中之一的国王也拔出了剑,向着我走来。   与   “现在……将力量赐予给你,只需承受痛苦,也只需付出一部分灵魂作为代价。”   罗德里克国王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缓缓地放下了剑,握住了我的双手。   “那么,契约成立。”   “好……”   “去吧,用它去实现你的……价值。”   我的祖父罗德里克国王,伫立在满溢着光辉的虚空之中,缓缓地放开了我的双手。   意识……被剥离了。   随后在那短暂的,漆黑一片的虚无之海中,我的身体,被一种无可描述的火焰所点燃了。   是……   烧灼灵魂的火焰啊。   燃烧着的……代价啊!   但是……   如果能够击败……   在灵魂被灼烧的剧痛之中,我的意识逐渐回到了现实。   我看向自己的左手,那个戒指此刻正散发着炽热如火的光。   从未有过的巨大力量涌入了我的身体,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都如同被激活了一般,我现在充满了力量。   以灵魂作为代价的力量……   “来吧……恶魔,我还没完呢。”我大吼着,站起身来,举起了剑。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三章 二重契约(3)   . 7 .   赤红色的野兽,张开了他强壮的双臂,就像是要拥抱某物那样大张开着,全身上下的肌肉也因此而颤抖着,呼吸着,紧咬着的牙齿被挤压得咯咯作响,指尖仿佛也像是为了发泄自身的力量那样微曲着,发着抖,他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已经少有人类的色彩了,只有极为熟悉的人才能在他的脸上分辨出那么一点儿关于人类的特征。   很快,那仅有的一点儿留存之物,也被悄然低下的头所掩盖。   绝大多数的部分都彻底地变为狂躁而受诅咒的野兽模样,只剩下面部的那一点儿算得上他原本模样的特征……还有那一丝属于人类的人性。   仅剩下的东西……   恐怖的野兽身躯,却包含着一个高洁的灵魂——那该是多么坚强,却也多么勇敢的灵魂啊。   这便是最为讽刺……也是最为高贵的画面啊。   足以被称之为赞歌的事物!   “吼——”   在狂怒的吼叫声之中,韦斯利反身抱住了那个巨大野兽的腿部,用尽全身的力量拖动着那个野兽,几乎要将它扳倒在地。   不——就算韦斯利野兽化之后力大无穷,他也不可能在瞬间扳倒如此巨大的野兽,但他也确确实实地扳住了巨兽的一条腿,正在尽自己的全力来控制这个野兽的行动。   尽管他拼尽了全力,但他的力量仍旧无法有效地控制住巨兽的行动。   地上因为力量的拖拽而留下了数条擦痕,那痕迹无比粗野,也无比可怖,那正是因为力量的较量而留存下来的……血腥的痕迹。   那存在与星月光辉之下,火光映照之中的,浓腥的痕迹。   并非所谓的比喻,当韦斯利用尽全力环抱住那个野兽的腿部之时,他的身体就被那些骨片所割伤了,那该是多么锐利的刀锋啊,就连那硬化了的,如钢铁一般的肌肤都能割裂!   滴答——   血迹在扩张,声音在回响,但是韦斯利仍然没有半点儿松手的意思,反倒是将这个巨兽的下半身被拖动了不少,至少这个巨兽的后腿没法屈伸了——相对应的,这个巨兽也无法进行跑动和跳跃。   甚至连这条腿都无法轻易地挪动——好啊,这就对了,就在这里决战吧,不要把痛苦和破坏散播到更远的地方去!   野兽之间的,血淋淋的对抗,野蛮的冲突,不成正比的较量。   猛烈的撞击,血肉的咆哮,震动的大地,残酷的角斗。   鲜血将成为催化战斗的最佳之物——鲜血将会让战斗变得更加血腥和残酷,最终只会剩下残垣断壁和尸首——不死不休的战斗。   “绝……不……”   从那咬紧的牙关之中挤出的含糊声音,每一个字都滴着鲜血一般的憎恶。   那是愤慨,是复仇,是憎恨,是痛苦,他会继续战斗,直到他的朋友们将这个怪物击倒!   尽管他相对于那个野兽,就像是人类相对于矮人那样劣势,但他仍旧有他的决意。   决心……或许这正是人类相对于其他种族而言……最宝贵的东西。   “吼!”   那个野兽试图扬起腿部,但是却被韦斯利的右爪刺穿了,浓腥的黑血从伤口的断裂处喷涌而出,它的大腿已经被那巨大的右爪给贯穿了!   它感受到了强烈的痛楚,因此它变得暴躁而愤怒。   而韦斯利则毫不犹豫地一只手撑着它后腿上的一条肌腱,如此用力地掀开了……那层皮肉,以及张开嘴巴的,疯狂的撕咬。   鲜血狂飚,惨嚎不止!   月下的景象此刻看来野蛮而黑暗!   嗷呜呜呜呜!   现在这个野兽也不再将这个同样由人变成的野兽视作自己的同类,转而将它视作敌人了。   不……或许野兽之间也并未什么同类之间的关系,刚刚它没有立刻攻击韦斯利,除了他身上同样流淌着的诅咒之血外,还有那一丝诡谲的,可以称之为好奇心的观察欲。   但是现在就有所不同了,它现在将会杀死这个人——   就像是碾碎一只土狗那样——   它发出了狂躁的咆哮,缓缓地转过了自己的身躯,那漆黑而扭曲的手臂被它扬起,然后迅速落下,利爪划过地面上的石板,扬起漫天的石块和沙尘。   沉重如地震一般的声响。   但韦斯利多少还留着一些人类的理性,他在那个利爪被举起时立刻松开了手臂,在烟尘被掀起之时向着后方纵跳,而后在下一刻如猛虎般向前扑去。   他穿过了野兽的下盘,登到了野兽的弯曲的膝盖上,此刻的野兽,姿态就像是一条张着腿的狼,他没有半点迟疑地一爪刺穿了野兽的前胸,就像是登山者那样抛动自己的身体,落到了那个巨兽的后背上,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再一次地紧扣在了巨兽的背后。   巨兽开始狂乱地挥舞起它的胳膊,肢体都开始了如同得了疯病地胡乱摇动   桥梁在被震撼着,碎裂的石屑从桥梁的两侧下落,如同粉尘一样落到了运河之中,映照着火光的河流泛起暴躁且密集的波纹,上方的震动感正随着它狂乱的暴走,通过立柱而传到了河流之上,可不能让这个家伙继续下去了,它的体重实在是大得异常,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这个桥梁迟早被它弄垮。   搏斗仍然在继续——   . 8 .   索勒斯的绳索在瞬间抵达了野兽的身躯,刺穿了它坚硬的皮肤角质,然后被钉在了上面——同时他也立刻把绳索的末端系在了房屋的横梁之间,迅速地系紧固定。   尽管房屋和绳索都在被这玩意儿弄得嘎嘎作响,一副随时都要被拉倒或是拉断的态势,但它至少能够拖住这该死的怪物短暂的时间,而且给予了进攻者们一些便利。   “动作快!”法里斯迅速地指挥起所剩数量不多的士兵,“拿出那个!那个!”   法里斯所说的“那个”,指的是一种他们为了对付怪物而特制的加长特殊钩矛,他们将原本的长戟加以改造,用铁包木头的形式将长度加长到了原先的三倍以上,而且将尖端的刃口改为螺旋状的多层弧刃,如果战术得当的话,这些钩矛将会在围住野兽的时候,按照计划,他们会围住野兽,然后通过大盾上的缝隙来对其进行快速剿灭,只需要简单的繁复抽送,就能够杀伤它们。   但实际上,这玩意儿并未在刚刚的剿灭战中用上,当这玩意被后勤的人扛来的时候,这些个野兽已经被火急火燎地消灭了。   不过还算好,至少现在它们发挥了作用。   “拿武器!”队长擦掉了脸上的血迹,大吼道,“列队,保持阵型。”   由拿着大盾的人作为前锋的,大概是半圆形的那种架势,夹着竖排的握着长枪的人,如此列着队伍,人类也悍不畏死地阻止起了进攻。   死?害怕?畏惧?   不,愤怒的人不知害怕和畏惧如何物,愤怒的人不会畏惧死亡,,他们只会咆哮和战斗,直到将这个破坏了他们一切的怪物撕碎。   他们当然知道危险,也知道自己随时会死,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将这些都抛之脑后了,只有胜利的怒吼才能让他们从其中解脱。   法里斯拖着大剑,向着野兽疾跑而去,迅速地穿过了列成长队的士兵队伍,冲到了最前端。   “进攻的时候注意,一定要让盾卫先上。”   在留下了最后的嘱咐之后,他的前脚已经踏入了大桥的面上,震动感在那个瞬间传达到了他的脚上,就像是地震一样不稳,让人心有余悸。   但他此刻也是“愤怒的人”。   ——ira   furor   brevis   est.   愤怒正是短暂的癫狂。   他双腿蹬地,双手挥动起那把巨剑,腾跃而起,在巨兽攻击的间隔之中,他的重剑切开了巨兽的前肢和胸口,他听到了巨剑被这野兽骨骼弹反的声音,手臂传来极大的酸麻感,他咬紧了牙齿,以半匍匐的状态落了地,翻身再次腾跃而起,躲开攻击的同时,也用旋风一般的挥砍重击着巨兽的前肢。   这个野兽的骨头比钢铁还坚硬,就算他发挥了他大剑上封印的力量,也无法有效的对其造成损伤。   毕竟他的力量是保护性的“壁垒”,他只是在利用它的重量和韧性,以此来转化为更加沉重的力量,但是伤害这个野兽的肌肉是没有多大意义的,这个野兽并不会因为疼痛和筋脉的断裂而暂缓攻势,因此想要伤害到这个野兽的本身,需要的东西应当是某种具备突破性的“尖刀”。   击碎骨头,穿透泥浆一般阻力重重的血肉,直达野兽身躯之中的力量、   他当然不是这种力量的持有者。   ……   这个任务当然是交给希格梅因来完成的——   . “快!”   卡雷斯用小型的环形钩,顺着那条绳索向下滑行,这个野兽一直把绳索扯得很直,尽管在极端不稳定地晃动着,但是他可以通过这玩意儿抵达野兽的面前。   嗤……啪!   在即将抵达野兽的上半身之时,他握紧自己的剑,反握住剑柄,纵身一跃,一剑刺中了巨兽的肩部,他借着这股力量回荡,随后站到了野兽的肩膀上,以这把长剑作为支点而站立着。   那根绳索也在下一个瞬间彻底断裂。   “该死的!”他大吼了一声,“希格梅因快!”   他必须尽快,他的位置是最为危险的——来了!   是野兽的巨爪,他拔出了剑,在那个利爪即将抓住他的时刻,他往野兽的后背上撤离,在下落的过程中再一次地用剑作为支点来固定身体。   此刻他的脖子上红光跃动,就像是另一颗跳动着的心脏那样颤抖和呼吸着。   他往下看了一眼,赤红色的野兽此刻已经松开了胳膊,落到了地面上,转而用自己的利爪和力量来伤害这个巨兽,韦斯利的身上也不好过,此刻的他依旧是个血人了,但是他的攻势依旧疯狂得不像话。   “看到你个样子,我也不能够这样落后啊!”卡雷斯大笑着,拔出了腰间的另一把剑,然后将其刺入长满黑色毛发的脊背上,“希望计划顺利……阿门!”   他再一次地翻身腾跃,拔出长剑,躲避开了巨爪,而后再一次地将剑插在了巨兽的后背上。   他必须拖延时间……以及为接下来的攻击寻找破绽。   将希望寄予希格梅因的攻击上——   .   单独的盾卫和躲藏在其身后的长矛小队各自寻找着攻击的机会,前面的盾卫拼尽全力地举着大盾,将大盾的下部卡在石板的缝隙之间,以此来固定身形,已经有一部分盾卫和枪兵被挥动的爪子掀飞了,只要被那个爪子刮到,人的身体就会被瞬间撕裂。   他们正在帮忙吸引火力,同时分担骑士们的压力——也在野兽的身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伤口。   桥梁的晃动此刻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两侧的护栏也在战斗中被毁得一干二净。   而希格梅因正顺着桥梁下方的夹层而行,他一直在狂奔着,每一刻他的朋友都有可能因此而丧生。   必须更快。   “唔……啊啊啊啊!”   他看着自己的右臂,咆哮着,翻身上了前往桥梁上部的梯子,所幸它还没坏!   当他抵达桥面上的时候,他正身处野兽的后背部分。   “来吧!”   他咬着牙,驱动起他的义肢,蓝色的光在他的手臂上点燃,凝聚,最后结成如同蓝水晶一样的物体。   在下一刻,他向着野兽疾冲而去。   .   “从那一边走!那边的地基被破坏了,唔……啊!”卡雷斯大吼了一声,身体却在下一刻抽搐了起来,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   不是因为过度负荷,而是因为身上的诅咒又开始生效了!   他抬起头,却在下一刻被这个巨兽的利爪所握中,全身上下传来恐怖的骨骼破裂的声响,正当他准备拔出最后一把短剑以撑开这双手时,法里斯的重砍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击中了巨兽的手腕,才勉勉强强让那只手松开,但法里斯的右臂上却也因此而被而割伤。   “你这家伙!”法里斯单手抱住了下落的卡雷斯。   “放下我!”卡雷斯看向了野兽的背后,“机会到了!”   “明白了!”法里斯放下了卡雷斯,迅速地双手握剑,横挡下那下压的巨兽,大剑上的光辉越发明亮。   壁垒的力量在扩张,然后——迅速地爆发开。   就算是如山一般的东西,也会被这股力量击退……乃至于被击翻。   是封印的强大力量!   法里斯的全身都已经脱力了,他只能勉强地把大剑插在地上,保护自己和怀中的卡雷斯。   .   此刻的野兽已经被这股力量击得连连退后了,上半身也在那个瞬间不断后倒!   “主啊!”希格梅因咬着牙齿,“赐予我战胜一切的勇气吧!”   手臂上的蓝色光辉越发明亮,几乎能够照亮整个夜空!   他正在强行增大负载,以此来强化他的手臂。   已经接近他所能承受的零界点了!   就是现在!   他疾冲而去,挥动手臂,那是可以让金属都沸腾的高热,其锋利得也如同刚开刃的匕首。   冲击在下一刻抵达。   嗤——   焦糊味!还有血液被炙烤的味道!   怪物那密不透风的防御,此刻……   被希格梅因撕开了一个巨口!   从左胸到右胸,近乎数米长的巨型伤口。   断面还在冒着热气!   怪物的内脏遭到了巨大的破坏,胸骨也被击穿,它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如此巨大的伤口,已经让它无法支撑了——正如那如喷泉一样涌出的鲜血!   希格梅因被迫停在了野兽的身体上,他正在大口地吐着血,他的内脏和和肌肉恐怕也受到了灼烧,他半跪在地,用最后的力量,把长剑插入了野兽的躯体之中!   还差最后一点!还有谁!   快呀,将这个东西推入地狱之中。   快啊! “喝!”   从高处跃下的赏金猎人——他找到了桥梁上的一处小建筑,然后利用绳索抵达了巨兽的正上方。   举起他那巨大的手斧,而后恶狠狠地,一斧头砍中了怪物的脖子。   嗷……呜呜呜!   不再是怒吼,而是哀鸣,这是致命伤!   赏金猎人拔出了一把短匕,插入野兽的眼球之中,然后再借着这股力气抽出手斧,而后再一次地重砍那个野兽的动脉。   是沉重的脚步声!   韦斯利!那个红色的野兽,正向着这头倒下的巨兽猛扑而来。   呼……呼……   巨大的利爪——穿透了野兽的脖子和下颌骨,直接将其斩断!   轰——   巨大的野兽撞断了桥梁的边缘,头颅近乎被击穿,而后被韦斯利的猛击推入水中,泛起巨大的水花和波浪,留下沉重如惊雷的回响。   但卡雷斯也被那下肢勾中,被迫掉入了水中。   该结束了!   结束了…… 哗啦——   在下一刻……   该死的暴雨,就像是在欢呼着这场胜利那样,如雷鸣一般倾泻而下。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三章 二重契约(5)   . 9 .   全身都陷入了如同刀割一般的痛苦之中,那感觉就像是有数百把利刃在自己的身体内部横冲直撞,或者说深陷于可怕的绞肉机之中,原本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冷得发抖的身体此刻却变得十分温暖,就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就像是……身体的内部被那些锋利的刀锋割破了,内部的伤口涌出温热的鲜血,那感觉很微妙……又剧痛,又虚无,仿佛我已经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温暖的……却又让人清醒的可怕疼痛,此刻就在我的身体之中,催促着我起身。   我握着剑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站起,骨骼咬合的轻响让我的身体都在颤抖,尽管疼痛感仍在,但是它却并不会像真正的伤口那样阻碍我的行动,相反它更像是我力量的源泉。   疼痛带来了力量,并非是错觉,身体甚至都变轻了许多。   那是灵魂被剥离开的痛苦——   或许代价会在未来的某天回敬给我,但是至少今天,我可以用这股力量来战斗。   至少今日,我可以不必在意那惊人代价所带来的伤害。   至少今日,我能够全力应战。   站起了身,我拔出了地上的长剑,缓缓地抬起,剑锋直指向浮在空中的恶魔。   我凝视着他—— .   “你做了什么?”阿撒兹勒张开他那张粗糙的,硕大的嘴,就像是蛇张开它可活动的上下颌骨,眼角龟裂的漆黑眼球注视着我,就像是山羊的双眼,他就这样说着话,但声音却无比沉重浩大,甚至于比教堂钟楼上的巨钟还要沉重得多,“看样子像是做了某场交易……唔,让我看看,这可了不得啊。”   他的话语充满嘲讽和不屑的意味,就像是在蔑视着我,即便是这样,他也蔑视着我的力量。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伸出左手,“我与先王做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是用我的灵魂换来的……为的就是能够击败你。”   左手上的灵魂之戒此刻正散发着滚烫的热度,就像是一块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皮肤,仿佛能够烧伤我的骨骼,但是它此刻却又在散发着光芒啊,那就像是一团耀眼的火,在我的指尖呼吸着,散发出仿佛能够驱逐一切黑暗与邪恶的温热之光。   但是那种痛苦,却也是从它之上传达于我身的。   我能够感觉到,某种东西从我的身体内部之中流失了,我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只是稍稍觉得自己有些……茫然若失的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稍许有些失落的感觉。   不……或者说,某种重要之物被剥离的感觉。   好吧……现在可没必要管这些!   这是用我一部分灵魂所换取来的力量啊。   “你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年轻的王女。”阿撒兹勒说,“这样的交易只会加快把你自己交到深渊的速度。”   “我早就想好了,阿撒兹勒。”我握着手上的剑,向着他怒吼,“无论如何我都会击败你,无论我用什么样的方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杀了你,魔鬼!就算是加速自己的死亡,我也绝不畏惧。”   “不,我说的深渊并不是死亡。”阿撒兹勒笑了起来,那笑容看上去如同一团浮在空气之中的鬼火,狰狞而又虚无,“而是将你自己交到恶魔手上的速度,这真可悲。”   ……!   我抽动了一下脸皮,而后在下一刻向着他猛突而去。   不能再跟他对话了,他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在撼动着我的意志和决心,我现在不能够迟疑了,现在的我必须必任何时候都坚定,绝不能让恶魔扰乱我的心智。   鬼知道驱动我力量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必须把这个魔鬼的脑袋给拧下来。   我现在所保有的力量,绝不是刚刚所能比拟的。   就连手上的宝石剑,光芒都要比刚刚的炫目得多……   那实在是太过炫目了啊,镶嵌在上面的封印宝石此刻被解放出了更大的力量,原本的宝剑封印,此刻充盈起了更大的能量。   并非是它本身的力量被强化了,而是因为我的力量被增强了,力量的增强带来的则是掌控力的扩张,换句话来说,我现在拥有的掌控力要远远超出刚刚的我。   简而言之就是力量所带来的控制力,使得我可以更大限度地使用我的力量。   还有潜能—— .   身体变得很轻,这是我疾冲时所能感受到的,最强烈的体验。   就像是在保留原先力量的基础上,同时极大地减轻了自己的体重,就算是这样的跑步和跳动也毫不费力,而且我此刻的体能也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数米高的树木,我能够轻轻松松地跳跃而过,这种体能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了。   但是此刻我就是能够做到。   跃上树木,而后从树干上向前跳跃而去,我挥动起了手上的长剑,向着这个魔鬼突刺而去!   “珀伽索斯!”我大吼道。   “明白——”   第二道封印,圣洁的宝石此刻散发出了极为耀眼夺目的光芒,雷鸣之声于此刻回响着,震人心魄。   其实在某个瞬间我也会想,如果我同时再喝下古神的血液,结缔新的一份契约,我知道和古神结缔契约同样也能够获得全新的力量,以及获得突破人类极限的体能,而不需要燃烧自己的灵魂——如果这样的话,这两者加在一起,我或许能在瞬间爆发出远超现在的力量。   不……不能因为力量而迷失了自己……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   雷电和能力凝集在了剑身之上,我能够调动起更加庞大的能量群了。   “去死吧——”   我咬着牙齿,挥剑砍向了阿撒兹勒的身体,我的表情此刻应该是狰狞无比的,我自己都有所感觉。   巨大的恶魔,以及巨大的压迫力。   “无力的凡人——”阿撒兹勒那布满皱褶和暗紫色肌肉的躯体此刻膨胀得更大了,数个蛇形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躯干之上,他的躯体上的黑色浓烟更甚,那被暗金色铠甲包裹住的身体正缓缓地伸出片状的羽翼,漆黑的双眼如流火一般燃烧着,尖牙突破了他的嘴部,獠牙仿佛要收割下人的生命,如山羊角一样的恶魔角上燃起了黑色的火光,恶魔的力量仍然在扩散着,周围的生命彻底的枯萎了,只剩下一个破碎的可悲躯壳。   他掌握着巨大的权能——以及巨大的力量。   手中掌握着的,则是恶魔的魔力与奥法,法师们最为渴望的,最为强大的恶魔之力,这巨大的法力能够瞬间击毁一片土地。   比如说这片林地。   所以他一直在讽刺与凡人的无力和弱小。   当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便会在这个大地上重新点燃起战火,然后用火焰重新吞噬这个世界。   但是我不会允许——   他凝聚起了巨大而漆黑的发球,隔着如此之远,我都能够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着的强大法力。   但我不会畏惧——   交锋在下一刻彻底爆发开来。   回响开的余波几乎要摧毁这片树林,充满能量的巨大声音如水纹一般向着周围扩散而去,四散开的电流带着噼啪声,向着天际扩散。   “唔……啊!”   我咬着牙齿,全力以赴地挥砍,我第一次听到珀伽索斯的哀鸣,这把从未出现过损伤的宝石之剑在这个时候居然也会显得如此脆弱。   “你的决心在动摇——”   “闭嘴!”我稍稍放松了一下力量,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被这冲击波给击得倒飞了出去。   全力地格挡在自己的胸前,我被这股力量一直推着向下而去,我的身体至少撞断了十数根树木才停止下来。   而后在下一刻,那个冲击波爆炸开来。   如同地震一般的冲击力,从这里沿着大地扩散开。   这东西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坑,这快临近坏死和枯萎的林地此刻受到了更为严重的创伤。   而我……就在巨坑的正中央。   身上的骨齿项链在最后一刻流出了些许光晕,和剑组成的光幕一起,阻挡下了这能够碾碎我全身的能量冲击。   或许是因为这场交易,我的身体是有些麻木的,几乎没有多少痛的感觉了。   “看样子还不够。”我扛起了剑,看着那个降落下一些的恶魔,“所以……”   几乎是毫无休息的,我再一次地向着恶魔冲去。   “珀伽索斯!”我命令道,“把第一道封印也给我打开!”   “……明白了。”在迟疑了短短一瞬之后,她为我解开了第一道被称为灵魂的封印。   他也拔出了他腰间的大剑,在我的面前凝聚成型,然后架在了胸前。   “可悲——”   我握着剑,再一次地扑向了恶魔。   “没有什么可悲不可悲的,阿撒兹勒。”我咬着牙齿,“只是……一个人对你的复仇罢了!”   巨剑和长剑在空中一次又一次地交碰,分离,而后再一次相互冲击。   不分高下的交锋。   “解决掉你吧——”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之前的那种巨大的能量球几乎是在瞬间凝聚而成的。   尽管是我,背后也不禁流下了一丝冷汗。   “听清楚,那个奥术有个弱点,那就是它的核心是可破的,不要阻挡它,直接刺破它的核心,这一个的核心在球体的右侧,但你不能失误。”   正当我准备架剑格挡的时候,梅菲斯特——那个恶魔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耳边。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想让您赢,殿下。”   在下一刻,这个能量球向着我疾射而来。   “那么——”   我收起防御横挡的架势,转而用进攻的刺击姿态……   喝!   一剑刺穿了那个球体的核心,那个奥术在瞬间被瓦解。   我向上跳跃的身体冲散了那些四散的能量碎片,抵达了阿撒兹勒的面前,他也没有想到我能够这样抵达他的面前。   “珀伽索斯,全力解放力量!”   二重封印的完全解封带来如同圣剑一般的光辉,现在是我的机会!   阿撒兹勒企图抬手横挡,但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我的剑比他更快!   轰——   巨大的轰击之声传达了我的胜利。   在极为尖利的咆哮声之中,这个巨大的恶魔被充盈着仇恨的光圈所击倒,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的恶魔之躯无力地向下失坠。   我成功了!   “不——不——”   恶魔的吼声随着他的坠落而越来越小。   他的躯体正在缓缓地退还,之前那种可怕的压迫力也在逐渐减弱,他的周身泛起了更加浓烈的黑烟,他似乎正在试图逃跑——   他拖着受伤的躯体,向着远方遁走。   “别跑!恶魔!”   我提着剑,跳跃而起,准备追击阿撒兹勒,但我的身体里……却传来宛如坍塌一般的巨响。   就像是一块玻璃被砸碎的声音……那样的尖利。   在碎裂的瞬间四散而开,让人胸中的血液横流。   咳——啊啊啊!   唔……啊……真痛啊……   而且力量……也消退了……   就像是从海滩上褪去的潮汐那样毫无声息……毫无痕迹。   力量的源泉在那个瞬间枯竭了。   原本准备疾冲而去的身体,停在了半空中。   而后如折翼的鸟儿那样歪倒而去。   我仰着身子,眼前的是空洞而垂死的天空,我目光涣散地望着上面,手中的剑缓缓松开了,然后一点点地向着那遥远之处的天空……伸出了自己的手。   头发在眼前狂舞着……我是在往下坠吗?   我的两只手缓缓地张开……我见到了指尖的缝隙……   张开的双手……   正当我准备结结实实地挨下撞击地面的疼痛之时,迎接我的却是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一只胳膊揽住了我的后背,而另一只手则抱着我的膝盖,他似乎是为了防止不稳而跪在地上的,啊……至少我不用结结实实地挨下那一击了。   夹着野兽皮毛的铠甲……应该是阿多尼斯,只有他的铠甲是这样的。   他跪了下来,将我抱了起来,翻身上马,将我护在胸前。   尽管知觉丧失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是隐隐约约地能够感觉到,我的似乎正背靠着马匹。   “快……快到王都去!”我冲着他大吼,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力量,“要快!希格梅因卿,还有其他的人……快过去!马上到王都去,在那灾祸到来之前……”   “可是您现在这个样子。”阿多尼斯也大喊大叫了起来,“这不行,我不能答应您,殿下啊,您现在受了很严重的伤,必须得休息……至少得休息半天的时间,我不能这样做!”   他此刻的声音充满了急躁和焦虑的意味,语气中也满是担忧,那是他对我的关爱……但我现在却不能够这样接受。   不只是希格梅因,还有卡雷斯,还有韦斯利,他们很有可能都会遇险。   如果是因为我的拖延而导致了他们的被害,我是不可能宽恕自己的。   如果是因为被关爱而导致了更大的损伤,我恐怕也不会那么轻易地饶过自己。   现在我只想保护所有我爱的人。   “阿多尼斯!”我抬起头,怒视着他,“听话!”   他低头看着我,颤抖着嘴唇。   “您相信我吗?”过了许久,他才如此小声地问道。   “当然,我亲爱的阿多尼斯。”我微笑着,伸手轻触他的脸颊,“无需有太多压力,阿多尼斯,不要害怕,带着我去吧,和我一起救下你的朋友们。”   “……”他说着,将手放在了自己胸前,“好,如您所愿。”   我点了点头,满意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意识在下一刻彻底溃散。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四章 于暴风雨中(1)   第十四章   暴风雨中的阴谋 .   1 .   我做了一个极为短暂的梦——   那就像是在某一瞬间完成的,某个预言一般的画面。   我仰躺在扎人的青绿色草坪之上,张开了自己的双臂,仰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啊……那是充满蔚蓝的天空啊,飘着温馨的雾气,如同染上了彩霞一般的瑰丽色彩,耳畔能够听到了溪流潺潺的声音,我好像来过这里。   在记忆之中,只有一处地方会有这样的景致。   “我的孩子……”   “啊……”   “或许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孩子,但愿你不要来记恨我们,这是大势所趋。”   “告诉我吧,我不害怕,而且我会接受……任何的结局。”   “我们希望,你……”   啪嗒——   我抬起眼,注视着从天空之中坠落而下的液体……那该是什么样的颜色,是赤红还是墨黑?我不知道,但我却舔舐到了其中包裹着的,浓稠的血腥味。   咽喉如同被巨大的铁手扼制住。   “唔……”   “……你能成为‘国王’,我们都是如此期望的。”   “咳咳咳……”   “成为我们需要的,能够重现王国荣光的国王,所以才出了这么一个计策。”   “唔……啊啊啊……”   “继续前行吧,燃烧灵魂,战胜敌人,直到坐上宝座。”   我瞪大了眼睛,双手如痉挛一般地伸向了天空。   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但他却不是我的祖父,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他的手上握着绚丽的星盘,背后背着时钟一般的巨大圆盘,他双手抱着一个布满圆环轨道,如同预示着天体运行的圆球,他的双眼是流光溢彩的金色,此刻他飘浮在我的前方,俯视着我。   “找到你自己的路,不要被你的过往和现在所拘束。”他说,“保护好罗盘……你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你必须挽救我的错误,否则世界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唔——!”   眼前的景象在下一刻完全破裂,如同一块被彻底砸烂的破裂,视觉中的世界由此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的幻觉之中。   这只是幻梦而已,但是感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脖子上的苦痛感并未有半分减轻,反而还在不断加深着。   我时而咬着牙齿,时而大张开嘴巴,手脚在虚空的空中一顿乱抓,期望着自己能够抓取到一些个能够支撑自己的东西。   不断投射而来的,关于未来和远景的巨大幻影。   在意识即将落入混沌之中的时候,我的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然后把它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中——   那是一个金色的,美丽的罗盘。   啊……你在这里。   ——   “呼……哈……呼……”   几乎是如同溺水一般,我大力地喘息了起来,呼吸急促而又沉重,就像是在挤压着肺泡里的水,那感觉又潮湿又痛苦……真让人难受。   但我还是突破了那层宛如被凝结了一般的水,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就像这样,我彻底地苏醒了过来,迷茫的力量刺激着我,身体就像是触电一般地弹起,带来如应激一般的触感,险些从马背上跌落。   如果不是阿多尼斯紧急地一把拦住了我的腰部,恐怕我现在已经从马背上跌落下去了。   “您怎么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问询到,随后又像是在埋怨自己一样地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才说道,“您醒过来就好。”   他的这话里充满如释重负的意味。   “谢谢你的照顾,阿多尼斯。”   我如此说着,侧坐在马背上,看着身边快速变化的景观,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冰凉的水珠落到了手心里,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潮湿寒冷,天色也变得相当阴沉,原先透亮的阳光变得阴沉而晦暗,风掠过树梢的声音有些刺耳,或许这会是一场暴风雨吧,我猜的话。   我稍稍抬起头,看到的是越来越黑暗的天空和越发厚密的乌云,雷电就在云层之中奔腾,原本的天光就被它们所遮蔽,变得越发暗沉,暴风雨应该就要来了,我如此想着,松了口气……然后突然坠落下的雨滴到了眼睛里,让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刚刚在梦中落下的液体——应该就是这些雨点吧?   身上并没有多少痛感,倒不如说一点异样都没有,与我想象中的相反,我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差,最多也就是一些疲劳的感觉。   “我睡了有多久?”揉着自己的眼睛,我有些含糊地问道。   “大概一整天。”   “天哪。”我惊呼道,“过了这么久了吗?”   “差不多是的。”阿多尼斯说,“昨天我们在威治停了半晚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出发了,按照您的意思,我们一直在往王都前行,按照行程,我们能在日暮之前抵达王都。”   说着他指向了不远处,视线穿过道路终点的边界线,能够瞥见那白金色的巨大都市——我们现在已经如此之近了啊。   “谢谢你,阿多尼斯。”我有些疲惫地看着他,“希望能早点解决这一切吧,这么久都没吃东西了……现在的我可饿得发慌啊。”   “我也希望能够快一点。”阿多尼斯也苦笑了起来,“原本还想赶在暴雨来之前到王都的,不过好像躲不掉了。”   话音刚落,暴雨轰然而至。   …… “乌鸦嘴。”   我抱着自己的头,埋怨道。   . 2 .   宛如黑暗笼罩一般,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的笼罩之下,整个王都都陷入了如同极夜一般的黑暗之中。   如同伸手不见五指,在风雨之中飘摇着的灯火,那就像是这黑暗世界之中尚存一息的纯洁光景,却又是如此脆弱而孤独,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消失一般。   所有的居民都躲在家中,这种天气就连魔鬼都不愿逗留在外。   但是此刻却一直有人尚在外面,只有这群勇敢的,无所畏惧的人还敢在这种暴风雨逗留在外。   这群人的热血促使着他们克服了畏惧,就连这种灾害也毫不在意,直到完成手头上的工作之前,他们都不会撤离。   “快点派人去开水闸!”后勤的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了,你们是想让水灌到居民楼里面去吗?还算是你们想吃水泡面包了!”   “快快快!去把下水道的闸门打开?什么?你说下面都是怪物,那就拿着武器过去,有什么直接扎死!管他妈的!”   “那边,把港口的缆绳加固,那些商船和货运船不能出岔子,水位飙升得很快,估计再过会就要漫过港口地带了。”   这场暴雨带来的并非全然是坏事,至少原本在桥梁东侧的,如同燎原一般燃烧着的火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所浇灭了。   好吧,对于灾害的工作其实也得让管理城市的总管来做,毕竟这个城市的保卫工作和……灾害应对管理组织,是在一块儿的。   .   得益于工程师的复式桥梁结构,桥梁没有彻底垮塌,但两侧的护栏几乎已经被彻底撞烂了,整个桥梁因此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光秃秃的直桥;而虽然桥梁并未彻底被战斗所损毁,但它本身的情况却并不容乐观,由花岗岩打造的桥基座出现了裂纹,石料的碎屑有不少都落入了运河之中,虽然说这座桥没有彻底坍塌,但它却也需要重新修缮,如果不进行维修的话,它或许很快就会因为支撑不住而完全倒塌。   “动作快动作快!准备绳子和梯子,把我让你们准备的家伙事儿都拿出来!”法里斯指挥着手下人,但自己却率先跳到了运河之中,“快点把人捞起来,该死的暴雨,我什么都看不清了,不……上面的动作要快!”   这并不只是关乎水性这么简单,这几个掉下去的人大都力竭了,巨大野兽的下沉会卷起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一切都拉入那个漩涡之中,如果他们力量不足以支撑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卷入,这种漩涡可以将一个人溺死,就像是海面即将沉没的船只周围,就算是最为强壮且有经验的水手,只要被卷入水涡之中,也难逃被海浪吞没的命运。   况且他们也有可能陷入了昏迷之中——这可就危险了,无力抵抗的人连浮在水面上都困难,必须得向他们施以援手!   暴雨滂沱,震天的雷鸣让人心有余悸,热烈的光弧不断地穿过天幕和乌云;宛如在摇晃一般的运河,大雨不住地往河面上倾倒,带来如同涨潮一般的架势,波浪如翻江倒海一般卷着,摇晃着,倾斜着,水纹四散而开;头顶上的暴雨如瀑布一般降落而下,冰凉的雨水浸透头发,如同流泪一般地从眼窝流向脸颊;呼啸的狂风之声,就在周围盘旋着,真是冷得透骨!   “那边的赏金猎人,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一把。”法里斯披散着头发,浮在水面上,向着上方的人大喊道。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的。”索勒斯摘下了自己下颌上的铁板,同时解开了自己胸前的束带,腰带上的小包,背后的斧鞘,将除了头盔之外的所有铠甲都脱了下去,将它们搁置在了桥面之上——但出于一些习惯,他还是留了一把小刀在自己的身上。   迎着那团在下方搅动着的浑浊水流,这个应当是自私自利的赏金猎人,却也义无反顾地跳跃而下,落入冰凉而漆黑的河水之中。   黑暗中的回响……此刻是如此的微弱。   “你看得见下面吗?”   似乎是为了穿破这巨大雨声所带来的阻隔,法里斯的声音提得非常之高,但即便如此,他的话语也像是被雨点声扰乱了一般,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传入了索勒斯的耳中。   “很勉强!但不是不行!”   他低沉的声音被淹没在了狂流的暴雨之中。   “那你下去,我用绳子牵着你!”法里斯大喊,“在水下我睁不开眼睛。”   “好吧!”   过了一小会儿,赏金猎人回答了城市卫队的总管,将拴在腰上的绳索交到了他的手上,用力地扯了一把。   他的意思是,这一切就交给你了。   “把他们都救上来。”法里斯如此说着,游到了桥梁的支柱边上,“我会拉住你的。”   此刻的两人散着头发和胡须,一副极其邋遢和狼狈的模样,但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却又是一样急切而炽热的。   相互之间示意了一下,在一声雷鸣之中,索勒斯一头扎了下去。   .   映入眼中的是黑暗而深沉的水流,下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浑浊,有绿色的水草和泥沙,又是被激流所扰乱,可以说什么都见不到,而且眼睛会非常痛。   即便仰起头,也只能看到漂浮在黑色水面之上的,闪烁着的微弱波纹。   仿佛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沉寂了。   该如何找到他们——   索勒斯并没有多想,只是循着那水流下沉的方向而去,奋力地瞪着自己的眼睛,划动着自己的胳膊,全力地寻找着沉入水中的人。   不断地,不断地深入,腰带上的绳子似乎也快到最大的长度了。   但即便这样,他也依旧没有放弃。   在一片浑浊之中,他抓住了一只尖锐的手——   手套在触碰那双手的时候被割破了,同时被割裂开的还有他自己的手指。   血液在如墨水一般的水中扩散开。   但这却是个好消息……索勒斯知道他找到的是谁了——   一团气泡浮到了他的手上,啊……如果有气泡的话,说明他们还活着,至少还没有被那些水灌满!   就算是这个冷冰冰的赏金猎人,也不仅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如果有人能够看见的话。   天空之中的闪电划过,一闪而过的光点亮了这个世界一瞬,索勒斯得以见到这水下的景象——仅仅只有一瞬,但这已经足够了。   褪去野兽形态的韦斯利就在他的面前,而卡雷斯和希格梅因则在更靠下一些的位置,巨大野兽的尸体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卡雷斯是因为虚弱,只能保持着漂浮的状态,连摆动手臂都困难,而希格梅因的却是因为他的那只沉重的金属手臂而不断下沉,他游泳原本就比一般人麻烦,现在更是处在无力的状态,只能不断下沉。   后面的两人意识似乎都有些不清了——但是韦斯利的精神的却是清醒的。   索勒斯看着韦斯利那张布满血痕和皱褶的,失去光泽的,被刻上烙印的,仅剩下半边头发的,孤苦的脸,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此刻的韦斯利,双眼却比夜晚之中狼还要明亮。   韦斯利向他打着手势,两个人很熟悉了,即便是在水下,即便这种手势根本无法打清楚,他们也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   在隔绝了一切声音的水中,这宛如心灵之间的沟通和交流。   索勒斯:快点上去。   韦斯利:我可以拉后面的两个人。   索勒斯:那你快一点,但不要勉强自己。   如此沟通完,韦斯利反身下潜,拖着后面的两人上浮,而索勒斯则先是用力地扯了一下腰上的绳索,而后反手紧紧地抓住了韦斯利的身躯。   ——接到了上浮的信号,法里斯蹲在桥墩上,开始奋力地向上拉动绳索。   下面很沉,他必须用尽全力,而下面的索勒斯和韦斯利也在不断地蹬腿划水,以减少一些阻力。   “喝!”   法里斯咬着牙齿,拼了命地向上拉扯绳索,他生平第一次用上吃奶的劲儿,这意味着他能够拯救他的朋友……不,他一定会拯救下自己的朋友!   这是誓约,这是他所发的誓约。   他会保护他所有的朋友,他爱的人。   他会为此拼上自己的一切——   “怎么能这样放弃!”   几乎是在咆哮着,他奋力地一扯,然后瘫倒在地。   索勒斯在下一个瞬间浮出了水面,随后浮出水面的则是韦斯利,最后……他看到了希格梅因和卡雷斯,两个人的状态不算好,一直在咳嗽着,不过这代表着两个人的状态还算行,至少没有那么糟糕。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暂歇在了桥墩上,上面的卫队和后倾组正在准备绳索和竖梯,不过他们此刻就想在这里休憩一会儿。   坐在开裂的石块上,脚下是泛滥的河水,喧嚣的风不断呼啸而过,雨点不时地拍到自己的脸上,远方的一切也看不到丝毫的光明,只能看到一团墨水般的漆黑——这真是一幅有趣的画面啊。   现在只属于这么几个人的,绝无仅有的画面。   “我说啊——”   不知是谁先开了这个头。   “这个世界还真是该死的美好。”   第二个人如此接上了话。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四章 于暴风雨中(2)   . 3 .   我抱着头,算是象征性地挡着从头顶上落下的雨点,我知道这无济于事,但还是像在期望着什么那样,固执地抱着自己的头部。   在经过了刚刚一阵急促的雨后,雨势似乎也多少减缓了一些,但雨点却还是保持着它的大小,不断地砸在人的胳膊上——好吧,言归正传,我的身上都已经湿透了。   “哎……”我有些难堪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在脱掉碍事的铠甲之后,所剩下的就只有两层薄衣服,在这场雨之后,这些衣服也就直接贴在了自己的身上,黏糊糊的,啊……我大概能够透过自己半透明的衣服,看到自己隐藏在衣服之下的,透着微薄绯红色的肌肤,还有自己微微隆起的前胸,那相当漂亮,感觉就像是在某种舞会上只穿着丝绸的少女,刻意掩盖,却又极其坦露,朦朦胧胧的美丽,展露身姿。   但我好像还没有那么坦荡……   下意识地遮挡住了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这样的遮挡却也着实没有多大用处,到最后也就完全放弃了。   我稍稍侧过的脸,阿多尼斯的身上倒是显得干爽——他身上的动物皮毛和涂着油脂的皮甲使得水分不那么容易渗透,好啊,这家伙倒是不担心!   这场雨就像一直在贴着我们走一样,我觉得它似乎还会再下上一段时间,至少现在它还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着,就像是一只在觅食的乌鸦。   而雨云似乎正在往王都那边聚集,而且雨势正在越变越大。   汇聚于那里……   “总觉得有些不对啊。”我叹着气,看着距离仅有一个小村的王都城墙,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团巨大的雨云或许会降下如神罚一般的暴雨。   “别胡思乱想了,殿下。”阿多尼斯劝慰着我,“他们会没事的,您得相信我们。”   “我知道,但我在想其他的事情。”我默念着,突然间,一个该死的想法从我的思绪之中划过。   等一等……   我的敌人,除了恶魔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人。   不只是恶魔那么简单。   . 4 .   “呼啊,这可真是难以置信。”如此叨念着,希格梅因率先爬上了绳索,上面有城市卫队的人帮忙拴着绳子,同时他们也算是警戒的人员,他双手交替着用力,缓缓地向上爬去,“我可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在他连滚带爬地爬上桥面的时候,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他,他向着他们点头,算是致谢。   “我也没想到,原本晚上准备去跟几个手下人去‘天堂’一趟呢。”法里斯也攀上了绳索,和上面的希格梅因闲扯着,“听说那里多了好几个美人儿,一个个都风骚得不行,有个……一下子记不起名字了,那个可怜家伙的魂儿都给勾跑了。”   “听上去不错啊,带我去看看呗。”希格梅因接管了绳索,“我是说等雨停一点之后,应该不远吧?”   “据那几个去过的人说,那几个女人似乎是个什么博亚人,我听说啊……她们那边的女人五官个个深邃而迷人,而且个个都美丽,说实在的,现在再很少见到像这样一群一群的博亚人了,在那个小国家被毁掉之后,他们都彻底分散开了——噢,天啊,就不该给你讲这个,我自己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说着,法里斯也爬了上去,而希格梅因则搭了把手,让他稳稳地跳到了桥面上。   “你可别忽悠我。”希格梅因半开玩笑地说着,“我对你说的可是满怀期待。”   “我怎么会骗你呢,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相互之间发出稍带粗野的笑声,好吧,只有极为熟悉和信任的朋友之间才会聊起这样的话题,也只有可以相互之间放下矜持的好友才能发出这样不讲形象的笑声。   “也带上我啊!”   “你可拉倒吧,我们哪次去你真来了的?”   “不去才是正确的好吗?”   “那你一开始就别说要去的话啊。”   在这样的对话之中,卡雷斯也回到了桥面上,和另外两个人一样,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雨还在下,雨水不断地从天空之中降下,狂流的雨不断打在人的脸和头发上,那些水便顺着脸颊不断地流淌而下。   几个人微微仰着头,天空之中依旧是黑暗而深沉的雨云,潮湿和寒冷早就包裹住了他们,从皮肤浸透到骨头里了,而头发则搭在了眼皮子和鼻梁上,倾斜着的雨水不断地往他们的身上浇,就像是有人在往他们的脑袋上猛泼水。   雨依旧没有停下……就像是不会再停下了一般。   “呃……”韦斯利看着自己尖利的右手,又看了一眼那根绳索,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的,等我一下。”索勒斯率先爬了上去,然后把那边搭着的临时梯子放了下去。   “好吧,谢谢你。”韦斯利点了点头,爬上了那个有些摇晃的扶梯。   啪—— “诶——”   在他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这个临时的梯子突然断开了,但在他下落之前,赏金猎人已经稳稳当当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全身用力,将他拖了上来。   “呼……”赏金猎人看了一眼自己破裂的手掌,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收拾起了自己身上的行装——他刚刚把它们搁在了桥面上,而现在它们依旧稳稳当当地被搁置在原处。   虽然雨依旧不停,但他们现在这样子也没必要那么急着赶回去了,反正……也就这样了嘛。   .   “这事情解决得还算行,但还不够。”法里斯说,“据我统计,这个城里面至少还有几百个这样的野兽——这一次虽然解决了不少,但不能掉以轻心。”   他的声音艰难地穿过了嘈杂的雨幕,传到了其他几人的耳中。   “怎么还有这么多?”   “我他妈怎么知道,如果能早点了解到情况的话,我们就能早点处理了。”法里斯咬着牙齿,喊了一声,“噢,该死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   “是阿梅莉雅搞的事情。”希格梅因说,“她把古神之血散布给普通人,那些可怜的普通人也就因此而变成了怪物——鬼知道她想干什么,她一直在做该死的研究。”   “她在研究什么?就用这些无辜的普通人……还在她教堂的地下搞这种渎神的实验,噢老天爷,她那儿可是市中心!”   “我他妈怎么知道她是为什么才搞这个实验的!”   “得了吧,找个机会让殿下把揭发信送进去,不说把她搞下台,也得让她没法那么明目张胆地搞这种邪恶的研究。”   “我们揭发她可没用,现在的朝堂乱成一团。”卡雷斯接了句话,“说得激进一点,不如直接找机会进去把她杀了,反正我现在没有骑士爵位,不缺这个罪状。”   “可你得先把诅咒解除了,卡雷斯,好好休息,比起那个,我们更希望你能好起来。”法里斯说,“你好了才能战斗啊。”   卡雷斯听了这话,只得耸了耸肩,然后看了一眼那边的韦斯利和索勒斯,此刻的他们正在小声地交谈着,赏金猎人半跪在韦斯利的面前,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像是在为他打气。   他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如果真要去做这个的话……   其实如果索勒斯愿意的话,他将会是刺杀阿梅莉雅的最佳人选。   本就是法外狂徒——   “好吧,继续说刚刚的,这封告密信恐怕不能往宫廷里面送了,不仅没用,还容易败露。”   “那就往教皇国送,最好还得多让几个人知道,教宗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不会饶了她,也肯定会来为难教会。”   “算是有点道理……”   正当希格梅因准备往下说的时候,从桥面的一端,从那惨白色的雨幕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队士兵。   那队士兵的步履整齐划一,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们沉重的脚步声。   这是一队正规军,而且是一队被精密训练过的士兵。   .   “这是个阴谋,有人要对我们下手。”法里斯立刻察觉到了那队人马的问题,“这个王都里面没有救援队——除了城市卫队还保留着救援队的编制,其他的卫戍部队根本就不会来干这种粗活。”   “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冲着我们来的。”法里斯的语气变得极为冷冽,“我觉得会有人来以此弹劾我,现在可是政权最乱的时期,对我们动手就等同于对殿下动手……你该不会这点都没意识到吧?”   “我知道是知道——”   如此说着,几个人挣扎着起了身,所幸的是武器大都还在,就算有的武器搞丢了,也还有一些个备用的——比如卫队被击退时散落在地的武器。   “城市卫队的人直接撤离,他们不是冲着你们来的。”法里斯如此下达着指令,“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您身陷危险,总管!”身处飘摇风雨之中的大队长正固执地挺直着自己的后背,向着他的总管喊道,“让我留在您身边吧,我还尚有一把剑——至少这也可以帮到您。”   “谢谢你的忠心,如果可以的话,就想办法帮我们把地道的门打开了,那个位置就只有你知道。”法里斯大喊了一声,“现在,快带着你的人走!”   “明白了!”队长点头,而后对他身边的人示意,在那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靠近之前,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在那些人消失在桥的另一端之后,法里斯才缓缓地转回了自己的头。   此刻的士兵已经走到了桥面上,抵达了他们这几人的面前。   他们的身上都穿着漆黑的盔甲,人数大约有数十个,个个全副武装,不怒自威。   为首的人一只手按着剑鞘,他长得很高大,就算是法里斯,也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这家伙看上去就像是一尊黑色的雕塑——冰冷而无情。   这家伙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   “是来协助我们的吗?我很感谢,但是现在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如果可以的话,帮我们清理一下场面上的尸体或许不错,让民众看到这些总归不太好。”   法里斯小心地说着,打量着面前的人。   那队士兵的领头之人沉默不语,漆黑的头盔遮挡住了他的脸,让人无法揣测其意。   “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是谁派你们来的,在没有动员令可不能像这样出动大队人马,就算是灾害事件,也不归卫戍部……”   为首之人腰间的寒光一闪,法里斯的话语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突然袭来的压迫感伴随着死亡的气息,一同扼住了他的咽喉。   砰——   原本要砍断法里斯脖颈的长剑,却被一只尖利的兽爪握住了。   是韦斯利——   在那个瞬间,他突到了两者之间,用自己的右手钳制住了那把剑,让法里斯免除了一死。   “呼……”法里斯咬着牙,冷笑着退了几步,刚刚死亡的突然毕竟同样也让他冷汗直冒,但他总归还是忍住了,忍受住了那巨大而可怖的,宛如从死亡国度涌来的幻影。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希格梅因咬着牙,用左手拿起了剑,刚刚强行的过载让他的身体内部受到了严重的创伤,现在的他难以战斗。   “处理你们的。”那个人说,“奉命行事,不要怪罪。”   话音刚落,这个队伍便分散而开,将着五人全部围住了。   如果真要处理到这些个家伙,除了韦斯利和索勒斯之外,剩下的这几个还真没有多少抵抗力。   韦斯利依旧握着那把长剑,与他们对峙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索勒斯,与其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下一瞬间,在那为首之人准备下达攻击指令的时候,他切身而进,将那个人扑倒在地,一口咬住了那人的咽喉,将那脖颈撕得粉碎。   鲜血在暴雨之中显得如此绚丽!   没错,他的脸部兽化了,那长牙无疑是兽化的标志。   他的锁链没有锁上,现在只是野兽之血暂时得到喘息的时刻,或许再过一会儿他就不得不再锁上了,但至少现在,他还能转化为兽的形态。   或许是因为这野兽的血腥行径起到了一些威慑作用,包围上来的人一时间竟不敢靠近他们。   “看样子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准备战斗吧……”   几个人靠在了一起,握着剑,准备进行这一场无望的战斗。   在下一刻,从大桥的另一侧,传来了狂躁到极点的马蹄,那听上去像是一队骑兵的脚步声——此刻的他们正在迅速靠近这里。   是啊——是骑兵,不是三个五个,而是一整队的骑兵。   为首的骑士握着剑,下达了向前冲锋的指示。   披风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冲击的马蹄与沉重的长枪将这个包围圈撕扯得粉碎。   迅速被改变的局势!   他们被解围了,到底是谁在帮助他们?   混战在冲击结束之后开始了。   而为首骑士拉着缰绳,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感谢您的搭救!您是?”   “我是答应佩里亚丝才来的,”维尔特摘下了他的头盔,“现在的王都对你们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如果你们还想活着出去的话,就从西边的城门出去!”   简单地道出了利害关系,也告诉了他们应当去往的方向。   “感谢您,爵士!”   其余的人在下一刻转身撤离,向着桥梁的另一端跑去。   …… 但——   你们跑不掉的——整个城市都将与你们为敌。   在这暴雨停歇之前。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四章 于暴风雨中(3)   . 5 .   在天空彻底变得阴沉,不,确切地来说应当是变成一片漆黑之后,我和阿多尼斯抵达了距离城门仅有不到百步的地方。   冷风呼啸,寒冷的风包裹着我的身躯,如坠冰窖一般的寒冷;雨水狂流,从头顶流到脸颊,从脖子滑入衣领;空气弥漫着浓雾般的潮湿,白色的雾气被漆黑的天光所掩盖——真够冷的,也真够黑暗的。   王都如同成了暴风的中心,所有的寒冷和潮湿仿佛都在被王都这个城市所吸纳着,汇集着,就像是在预示着某些重大事情的发生。   “真冷啊。”我叹了口气,呼吸已然在空气中结成白雾,“继续前进吧,阿多尼斯。”   我身边的骑士无声地踢动马肚子,缓缓向前,马蹄在溅起黑褐色的泥水。   城墙内侧的照明火把此刻正因为倾斜的雨水而变得忽明忽暗,破裂的松脂流出暗红色的火星,隐隐约约地映照着火把下的守卫士兵——他看上去似乎也冷得发抖,手上的长戟正打着颤,正如他颤抖着的胳膊。   城墙的城垛和通风窗户处隐隐约约地泛着火光,人影闪动,看样子大多数人都回去了,或者说就在里面休息,躲避着风雨的侵袭。   就算是突袭……也不会选在这种天气。   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就算是战争,也不会选在这恶劣而不详的一天。   按理说应该早就入夏了才对——   这个天气反常到令人不安。   .   我和阿多尼斯骑行到了城门口,下了马,里面那个打着颤的士兵只是抬起他那个发青了脸,嘴唇抿了一下,瞟了我们一眼,最后却也没有动静,一副完全没打算管我们的模样,长戟就倚靠在墙壁上,就像他本人一样颓丧而无助。   “你们应该找个地方躲躲再说的,这雨实在是太大了,你们是从远乡来的吗?但看你们的样子却又应该都是本土人。”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了他说出的,像是呓语一般的话。   “说的是呢。”我说,“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要完成的事情。”   “所以你们很急切……就像是不属于这个国家一样。”   “我虽然是这个国家的人,但现在我却很认同你的这个说法。”我看了他一眼,对他抛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就像是一个重归故土的异邦人。”   阿多尼斯也朝着他点头示意,表情很温和,也很显得很诚挚。   大概就是这样,我们两人一同穿过了城门,抵达了王都的城区之中。   . 6 .   那个城门就像是一层结界一般,只是过了一层门,却似乎不止是相隔一扇门那么简单。   就像是隔离了一个世界,这一层门仿佛将内部和外部都完全分隔开了一般。   城内的雨势比外面还要大,积水非常严重,就算是有神奇的复式下水道结构和古神遗迹的大空洞,这个地区依旧积了量十分惊人的水,水流漫过了民居的阶梯,甚至于漫过了低洼地带的房屋中部,就连流往地下的排水孔此刻都像是堵了一样,咕噜咕噜地冒出气泡,水流奔腾的声音从脚下如轰鸣般响彻,下方的排水系统正在全力以赴地疏导王都之中的积水。   此外,王都似乎要比外面更黑暗一些。   ——就像是那些黑暗之中的武器,寒冷的锋刃却未有半分钝弱。   从那些黑暗的角落之中,数不清的人悄然走出,全身隐藏在黑色的长袍之下,那无疑就是刻意准备好的伪装,他们是有预谋的,他们已经在此地等候我们多时了!   几乎是在察觉的瞬间,他们就已经彻底地包围了我和阿多尼斯,里三层外三层的,就像是铁桶一般把我围在中心。   “怎么回事——”   我和阿多尼斯后背相靠,环顾四周,此刻我们在瞬间身陷重围,该死的实在是太黑而且太嘈杂了,我们两个人也很疲惫,因此在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这帮躲在边上的混蛋。   “该死的,我们被埋伏了。”   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但他们绝对是准备向我动手的。   “没办法了——”   我有点儿艰难地拔出了剑,环顾四周,已经有了作战的心理准备。   说实话,我现在真的不想打,只想赶紧去把自己人都救出去。   我估计希格梅因的情况和我差不多,肯定也有人在找他的麻烦。   有的人恐怕不想让我的人活着从王都出去,我必须接应下他们——他们也应该在向着城墙地带靠拢。   但我现在还得处理一下周围的这些乌合之众——   噔噔咚——   从后方冲出来的一支骑兵队!   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不,关键是……他们是从哪边出来的?   先不要管那么多了,至少先见证这一刻吧,在雷鸣般的奔踏之中,水花绚丽地起舞,马儿如咆哮一般的嘶吼,呼吸出的白雾如同吞云吐雾一般,却又带着狂怒而暴躁的气息,那就像是雷霆滚滚一般的势头,乘坐在上面的骑兵身着铠甲,握着手上的,涌动着寒光的长剑,头盔隐藏住他们的脸,却遮不住他们脸上的凶悍,他们举起手臂,就像是收割一般地挥动起自己的武器,向着下方挥砍,一次又一次!   这沉重的马蹄声就算是嘈杂的雨也无法掩盖。   是的,他们就是从城门口冲过来的,虽然人数不算很多,但却能够在第一时间冲散这伙人,同时与他们分庭抗礼。   “哪来的这些部队?”我自言自语道。   “是阿尔伯特借给我的——当然还有格洛斯特里面的轻骑兵。”罗兰在我的身边停下,脸上露出自信而坚毅的笑容,“谢天谢地,真的是派上用场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情况的?”我突然意识到了阿多尼斯和罗兰这两人身上共同的疑点,“该不会是……”   “是芙莉德女士,她一直在给我们指示,同时给予我们提供建议和帮助,我就是听了她的建议,才带兵过来的,她在用罗盘给予自己指导——不过她也无法完全描述清事件,只能告诉我们‘应当做什么’……啊,抱歉,我多嘴了。”   罗兰似乎意识到了他言语的不恰当,赶忙住了嘴——虽然说我不在意,但让外面人听到了总归有些不太妙。   “我也是的。”在接触到我的目光之后,阿多尼斯也向着我颔首。   “这东西果然还是留在她手上的好。”我苦笑了一下,“阿多尼斯,跟我一起冲进去。”   “明白!”   “罗兰,你看情况撤退,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你知道的,你应该还要发挥其他的作用。”   “好的,殿下。”罗兰朝着我点头,而后转身投入混乱的战局之中。   “等一等,阿多尼斯,你留下来帮罗兰。”正当阿多尼斯准备向前的时候,却又再一次地被我叫住了。   “您又在乱来了。”   “我去把他们带出来——”我说,“同时交给你们两人一个任务,那就是将这个城门口的敌人完全肃清掉。”   “我喜欢您下达这个命令时露出的表情。”阿多尼斯轻笑了一声,“那就如您所愿。”   说完他也不再和我顶嘴,立刻向着罗兰策马的方向跑去。   我刚刚露出的表情,应该是认真严肃,且冷酷的吧?   算了,先不要管这些了——   我收起剑,迎着轰鸣之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没错,这场暴雨将会掩盖所有的罪恶。   没人知道,也没法追究发生在这场暴雨之中的事。   . 6 .   五个人沿着桥面,向着另一端跑去,这一边通往外城区一带,王都很大,外城区的道路也是极为复杂的,按理说只要进入了外城区,这些要杀他们的人就很难再在短时间内找到他们了。   但是今天,因为这场暴雨的缘故,有一些约定俗成一般的逃跑路线被闭锁了,比如说一些低矮的深巷和一些个小道,雨水堵住了那些道路,实际上的效率还不如在大道上夺路而逃。   躲藏位置的选择也变得有些狭窄,一些位置已经不能再躲着了,比如说那些装着干草的推车,很多地方也变得有些湿滑,随意进去的结果无异于加速自己的死亡。   “该怎么走?”希格梅因大声询问周围的人,“就按维尔特说的那样,从西门出去?”   “当然。”法里斯回答道,“既然他都以这种方式来帮我们,那他说的话恐怕也就很难再有假的了,不过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水闸的问题,但愿我的手下能尽快把运河的闸门打开,不然的话整个王都都要被水泡透了。”   “现在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废话?要是这事出了岔子,我可就要下课了。”   正当这几个人说着话的时候,后面的赏金猎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而后用手指向了他们的前方。   “不……真够糟糕的。”   在索勒斯所指的那个方向,涌出了另一批人,他们看上去像是佣兵,刚刚的装备和武器都不一样,身上刺着恐怖的图案,这些家伙都是被雇佣来的,看样子他们也是收了不少钱,看样子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开了。   而且他们的架势,似乎也是要来取他们性命的。   索勒斯没有多迟疑,而是迅速地冲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取出了自己的手斧,而后抛出了自己的钩绳,缠住了一个佣兵的胳膊,将他猛地向自己的方向扯来。   同时抬起自己的手斧,几乎是迎着那人跌跌撞撞倒来的方向,在那个人尚未站稳的瞬间,手起斧落,一斧头斩断了他的脖子。   他这一系列的动作甚至都没有影响他疾跑的速度。   无比精巧,但却有些缓慢和迟疑,依旧看得出来,他的体力同样不能支持他进行过多的战斗。   索勒斯没有停下,继续勾住了第二个人手腕,以同样的方法劈断了那个人的右手。   “快点上!”   但索勒斯所做的血腥杀戮或许真的起到了一些效果,当那个带领佣兵的人下达攻击的指示时,那些佣兵竟然因为恐惧而不太敢上前。   “别怕,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吼——”   在一声咆哮之中,韦斯利的身躯急速地被改变,转化成野兽的状态,但却仅有一半。   仅有半身的兽化,却依旧比人类强壮和高大得多,但也非常丑陋。   他喘了几口气,将虚弱的卡雷斯扔到了自己的后背上,而后一只手捏着一个瘦小佣兵的脑袋,用牙齿撕烂了他的咽喉。   鲜血顺着颤抖的身体而滴落。   “保持理智,韦斯利,我宁可看到你把他掐死。”索勒斯一脚踹开面前壮汉的身体,大吼道,“不要再品尝血肉了!你的理智会被摧毁的!”   “嗷——呜!”   韦斯利像是听到了索勒斯的话——他松开了嘴,粗糙的舌头吐在外面,滤掉了那些发着热气的血块;但他又像是没听到索勒斯的话——他却没有停止挥动手臂和利爪,此刻他的兽爪就像是旋风一般挥舞着!   所掠之处,血肉横飞,他的兽瞳正在变得赤红,力竭之后的他再野兽化的话,恐怕难以保全其理智了。   但这也是迫不得已——   索勒斯凝重地看着那个野兽,欲言又止,腰间的小刀一次次地放回去,而后一次次地又拔出来。   他也在迟疑着——   但最后,还算是好消息,韦斯利伏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身上冒着热气,似乎恢复了理智。   而这个时候,这个小佣兵团也被他打得七零八落,他负了点伤,但却没有把卡雷斯放起来。   现在这层阻拦被打破了——   几个人从缺口处跑出,再一次地迎着暴雨狂跑。   在脱离了这个战场之后,几个人暂且甩开了佣兵团。   ——接下来是闹市区   而在闹市区的入口,一个少女正伫立着,像是在等待着他们。   “佩里亚丝!”卡雷斯率先认出了那雨幕之中的少女,“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就呆在城堡里面吗?”   那个被称之为佩里亚丝的少女却也穿着骑士的盔甲,带着头盔,金色的长发从头盔下部伸出,她当然也是握着剑的,脸上的急切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了。   “你们!”她此刻也是焦急地大喊着,“维尔特的部队帮到你们了吗?”   “当然!”法里斯接了这话,“谢谢你,快点,现在我们得快点出城,这里面怎么到处都是要杀我们的人?”   “政治牺牲!”几个人暂且在佩里亚丝的面前停住了,她试图解释,但却没有时间给她,“是一群人干的,这件事或许得改天再细说了!”   “好吧!”   到处都是人,而且还还在不断涌出。   在大道上跑动的数百步中,法里斯就至少见到了三个完全不同编制的部队。   但几个人借着这股冲劲,向前狂奔,而佩里亚丝则多少摸清了一些周围敌人的分布,带着他们直接往一些路上岔,绕开了不少敌人。   小型的战斗无法避免——但绝不会输。   一切都很顺利,已经快要接近外城区了。   而在下一个拐角,他们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   “妈的……怎么都在这里?”面前披散着头发,有些狼狈的金发少女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几乎是下意识地彪了句脏话。   “殿下?” “诶!”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四章 于暴风雨中(4)   . 7 .   我看着聚集在此地的数个骑士,原本举到胸前的手被缓缓地放下,垂至自己身体的两侧,   真是难得,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之后,他们居然能够以这种方式聚首。   希格梅因——他就是特意到王都来的;法里斯——他就是在王都里面的,不过也是难得一见;卡雷斯——他应该还在城堡里面养病才对,能出现在这里也真是难为他了;韦斯利——他也是,他应该还在为自己的躯体而发愁吧;索勒斯——噢,我的天,没想到他居然早早就跟在希格梅因身后到了王都,能够在这里见到他,我感到十分意外。   最后还有佩里亚丝,她因为作为我的文书官和副官,因此很少见到她身着铠甲,握着剑战斗的样子,瞧啊,此刻的她身着铠甲,头戴头盔,金色的长发散在肩膀上,手上拎着一把细长的剑,那副模样倒是显得格外有英气。   不过她看着我的目光依旧还有些芥蒂,不过似乎已经很淡薄了,或许我也该放下那一层无趣的成见了。   “见鬼,你们到底是怎么聚在一起的?”虽然认清了情况,但连续的爆粗似乎也有些止不住。   “大概是被某种机缘所召唤的吧。”卡雷斯说着,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有时候我也挺喜欢这种不可说的机缘吧。”   “称之为命运或许更合适。”法里斯说推了推他前额的护具,水就这样顺着他的脸颊往下直掉。   “我用的是东方的说法,法里斯,意思是差不多的……”   “抱歉,殿下。”   无视掉后面那两个家伙,希格梅因也捋了一下前额被打湿的头发,表情有些严肃地说道。   “这事我们回去再算。”我指了指他,缓缓扬起了自己的下巴,“竟然敢不打报告就走?你还真是胆子够大的。”   “万分抱歉,殿下。”他低着头,诚恳地致歉。   “算了,等回了那边那边再说,你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我也算是绷不住脸上的责难表情了,缓缓地舒展开了眉毛,微微撅着嘴,算是放过了他。   暴雨还在下着,水不知不觉已经漫过脚背了,遥远之处传来了水流沉重的轰鸣声,似乎是水闸被打开了——啊,这样的话王都就能度过这场暴雨了,不过下游的森林和农田可能会因此遭殃。   “好了,不能再叙旧了,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了——”   而当我话音刚落的时候,一个人跪倒在地。   “糟……糕……”韦斯利的野兽形态被慢慢地收回,他体表上的皱褶也在慢慢变得平缓,但他看上去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狂躁和脆弱。   “怎么回事?”   他身边的索勒斯赶忙扶住了他的肩膀,不至于让他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   “身体里面……”他翻着白眼,用手指着自己的锁链,“太久了……我不应该强迫自己的,实在是太久了,我就快控制不住了……母亲,母亲……她就在呼唤我,她正在唤醒我身体里的东西……就快无法压抑了!”   说着他的身体如虾一般弓起,我们几个人合力按压才将他按下。   他的皮肤在人类和野兽之间变化着,躯体上不断闪着野兽的体征,沉重的嘶吼声和咆哮声不断响起,他的躯体很快就会失控,野兽之血正在把他变成完全的野兽,我们必须帮助他……   我沉默了一下,取出了口袋中的镇静剂,将它注射到了韦斯利的身体里。   韦斯利的身体在下一刻变得平稳,他的抽搐停止了,身体几乎是在转瞬间变得安稳,他的身体却也缓缓下坠了……过度的透支让他昏迷了过去。   “还算好……”我松了口气,把药瓶子丢到墙上砸碎,“走吧。”   “可是我们……”   “别管那么多了,希格梅因,跟我一起扛着他,有什么事情出了城再说吧。”   “明白!”   距离出城还有一段路,所有人都处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了,但即便是如此,我们也必须尽快。   我扛着近乎昏迷的韦斯利,踏破了地上的水纹,向着前方跑去。   周围的敌人和佣兵正在向着此地包围而来。   “快点跑吧!”我大吼了一声,迈开了步子。   要追击我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有这么多人来帮助了我们,他们的人数依旧不减——这可不妙啊,我们迟早会被他们拖死在这里。   这里可都是伤病员,我们的速度本身就不快,能够战斗的人又很有限,一旦被围住,一切就完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阿多尼斯或者罗兰能够发觉这一带的战斗,然后前来支援我们。   但这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一些……却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快点——”   背后的和侧面的人越来越多了,必须通过这一带,这是距离城墙的最后一个城区,只要通过这里,我们就能脱离这个城市。   在他们的包围圈合拢之前,来自于他们后背的攻击让他们猝不及防。   是兵团的人——   绝对是他们的人,这群人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有着极强的战斗力。   我和卡洛对了一下眼神,相互之间点头示意,而后投入各自的任务之中。   他将会帮我拖住这最后路径上的所有敌人。   转过身,这个老练的佣兵投入了战斗之中。   .   后面的街道再一次地混战了起来,我们也不多作停留,迅速地向着街道的终点跑去。   城墙近在眼前,但愿——   我的祈祷还没开始,我就已经看到了蹲坐在道路两侧的屋檐下的,正处于小憩状态的士兵和骑士。   阿多尼斯和罗兰并肩坐着,咬着湿透了的烟。   城墙前的敌人全部被肃清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王都。   那些来帮助我们的人应该已经找机会撤离了,而一旦我们成功脱离,那些被雇佣的人和被派来的人也会相应的撤离此地。   按理说我现在就能够带着人离开,但是还有一件事需要我来办——   罗兰的部队是阿尔伯特的……这是我欠他的。   况且我也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们都先回去吧,或者你们在城门附近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在城墙前停了下来,突然转过了身子,向着回去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您……要去做什么?”   有些迟疑地,但是却也没有多少阻拦之意地,希格梅因如此询问着我。   “既然来了的话。”我抚摸了一下腰上的剑,轻声说道,“就顺带着把一件事给做了吧。”   . 8 .   穿过漫长而黑暗的街道,我最终抵达了王城的内圈地带,在黑夜之中,那高大而宏伟的城堡如同一只庞大的野兽。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这漆黑暴雨之中的城市——   到底何时才能够天亮?   我深吸了口气,从大门走入了前庭。   我算是有些久违地看到了我的城堡,也看到了莉莉丝的城堡。   算了……今天就不去找阿尔弗雷德了,和我见面或许会给他带来麻烦。   站立在滂沱的暴雨之中,我缓缓地转向了莉莉丝的城堡。   .   稍稍迟疑了一下,我缓缓地伸出手,按在了城堡的大门上。   没有锁上……很奇怪,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看了一圈周围,而后推开了大门。   没有多少声响……反而如同腐烂一般沉寂。   “嗯?”   在走进门的第一步……我好像踩到了些什么。   是个人脸,那张脸几乎要被我踩烂了。   他死了,看打扮应该是下仆之类的。   我俯下身子,翻了一下他的身体,有些默然地检视着这个尸体上的伤痕,说实话这人身上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伤口,但是身体却很干……就像是没有多少血了一般,皮肤干枯得如同干尸。   诡异的死法,该不会是吸血僵尸吧?   如此嘀咕着,我推开了大门,在昏暗之光的照耀下,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更多的死尸。   被随意地堆积在走廊的两边,如同大屠杀之后的残酷景象。   “竟然死了这么多人。”我看着地上的干瘪尸体,喃喃自语。   整个城堡之中或许都没有几个活人了……   我大概能够猜到一些东西,或许就是阿撒兹勒的负伤和回归导致了这些无辜者的死亡,他急需进食来修复伤口,恶魔大抵都是如此的。   但是我却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至少在这个城堡之内,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强大恶魔的存在。   至少我能够进去找些东西……但愿她不会出什么意外。   .   空气中弥漫着死与腐的气味,这里的应该是刚死的才对,但却格外腐臭。   到处都是死人——   我端着蜡烛,不断地向上而行,从最下层的地牢往上走,直到最上层的领主房间。   每一个房间我都仔细搜寻过了,我也很仔细地在辨认着每一个尸体。   必须找到那个女人……   如此向着,我走到了接近上层的阳台边缘。   “啊……居然在这里。”   在从阳台透射下微弱之光中,我辨认出了一个倒在地上的女性,但她还没有死,至少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死。   我从自己的记忆之中翻找出了这个女性的样貌,阿尔伯特似乎也特意向我介绍过她,给我看过他胸前挂饰上的照片,她就是我要找的,阿尔伯特的妻子。   该死的,这该死的恶魔!   “我来晚了,夫人。”我半跪在那个倒在地上的,身着素色衣服的女性面前,轻轻地托起了她的后背,将她拥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这个女人让我在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就心生好感,她看上去很是温柔,至少看上去,就是那种温和且持家的女性,贤淑而温柔,那是一个人所散发出的气质,是言语掩盖不住,也改变不了的特质——这样的一个女性,怎么样会让人不心生怜爱之意。   这样的女性,或许应该享受她教养给予她的,幸福而稳定的一生。   可是这一切却被打破了,她不得不去承受某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可怕事件,甚至于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或许连那份爱,都将为此而不复存在。   要知道,阿尔伯特正是因为她,而甘做傀儡。   如果她不在了——阿尔伯特所付出的代价,他所做的选择,都将化为无用。   “阿尔伯特……是他让你来的吗?”   “是您的丈夫让我来的,夫人。”我说,“他派我来救你。”   “啊……是阿尔伯特……真是的……”夫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赧的笑容,“不过,似乎有些太晚了呢。”   是啊,已经太晚了呢,已经救不回来啦,连她自己都知道。   “我有什么能够帮您的吗?”   “告诉他,不要为我担忧。”这个苍白的女性伸出手,在空中晃了好一会儿,才碰到我的脸——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溃散了,她的生命力也将如同纤细的火苗一起,渐渐消逝。   “我知道。”我握着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覆盖住,如同向她传达着力量,“还有什么,我都会帮你转达的。”   这就像是某种慈悲……也是最后的慈悲了。   “告诉他,不要因为我而放弃了荣誉。”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了她手上传来的力量和体温。   但那仅有一瞬,就像是烧尽了她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回光返照之时的抗争,。   生命的火焰仅剩下一丁点的微光。   “让他去战斗,去抗争。”她轻声说,“以我爱人的身份——以骑士的身份,能够认识他,与他相爱,我万分荣幸。”   生命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她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无力地垂落而下。   当一个人失去力量的时候,也意味着生命的结束。   张开的手指,是如此的纤细,也是如此的脆弱。   她在我的怀中死去了——因为虚弱,或是因为执念。   她左手指上的指环正在闪烁着光,我愣了一下,托起了她的手,缓缓地将那尚还保留着她体温的戒指取了下来。   这应该是纪念结婚用的戒指吧,它真够漂亮的——各种意义上。   “抱歉,阿尔伯特,我来晚了,请宽恕我吧。”我将那枚戒指收到了自己的手中,将它握入自己的手心,静静地用力。   这件事做完了,我也该离开了。   我重新抬起头,就像是与这个城堡告别那样长叹了一声。   尽管这一切都显得过分残酷了。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五章 圆桌会议(1)   第十五章 圆桌会议   . 1 .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整理好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却在出门的第一个照面碰上了芙莉德。   身上的铠甲因此而发出了有些沉重的声响,没错啊,今天的我穿着的是正式的礼仪装,或者说是骑士的礼仪装,那是一种极为精美的铠甲,轻甲上将全是花纹和装饰物,就连剑鞘上也将点缀满金色的纹饰,它一般只会在出席特殊场合的时候穿着,这便是我今日的着装——可见我对今日之事的重视啊。   “差不多,不过这事情好像不归我管,不过姑且看到了,那就跟您说一说……”芙莉德似乎也被我突然的出门给吓到了,脸色好半天才缓过来,“其实您应该去问问佩里亚丝,这事情是她办的。”   说着她便朝着我微笑,今天的她难得地没有穿着那套漆黑的长袍,而是换上了绣着金边的华丽长裙,说实在的,她其实也很适合宫廷装,虽然她的气质显得很阴郁,没有那种耀眼的感觉,而且她似乎也很不在意这一方面的事情——换句话说,她只会在一些很隆重很重要的场合打扮得正式一些。   没错,今天将会有一件很隆重的事情。   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好吧。”我把头转向了一边,正好却又看见了正缓慢走向这里的佩里亚丝,她看上去有些呆,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每次看她都是这副模样,我觉得她应该去读文学系之类的,那样需要经常思考和发呆的工作或许很适合她这样的姑娘。   她的胳膊夹着厚厚的纸张,作为文书官的她一直很擅长这方面的工作,或许比芙莉德做的还要好,把这一些工作交给她我着实是放心。   啊……好了好了,不要再提往事了,她或许是迫不得已,不要再去用恶意和怀疑去揣测她本身了。   “佩里亚丝!”我喊住了她,而她也是在少许的慌乱之中抬起了头,应该是我刚刚的那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吧。   她穿着的是正装,并非是盔甲,而是绣着浅金色肩带的女士衣装,这样的她看上去倒是还有些可爱……或者说充满英气,倒像个女官。   “诶,殿下!”我的随行副官抬起了自己的头,“早上好。”   “早上好。”我朝着她微笑,“我托你去办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当然……另外要说的是,会议就要开始了,您现在就要过去吗?”她小声地问询道。   “啊……他们现在都到了吗?”   “差不多都快到了,他们都在等您。”佩里亚丝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他们很早都到了,包括伊丝塔小姐。”   “那我就不能这样辜负他们的期望和等待了。”我点了点头,“两位,跟我一起过去吧。”   说完我就迈开了步子,沿着淡红色的红毯,向着城堡会议室所在的方向走去。   如同行走在最为庄重的道路上。   . 2 . 咣——   毫无迟疑地,我伸手推开了大门,迎接我的是美丽而灿烂的金色阳光,那耀眼得让我近乎睁不开眼。   从半透明穹顶上流淌而下的,清亮的晨光之中,我看到了一张巨大的圆形木桌,那是木匠们近期合力制作的,打磨光亮的桌子;两侧的墙壁边有着数个盔甲的装饰,墙壁上则悬挂着宝剑和骑士盾,它们在阳光下正闪烁着寒冷的光泽;泛着萤白色光的大理石地板,山体和自然带来的纹路依旧在它的内部,就像是它自己的花纹;巨大木桌的周围则摆放着十三把椅子,以此排开,除此之外,在距离门边很近的位置也摆放着数个座椅,那便是旁听席的位置。   我走入这个会议室,长靴的鞋跟敲击地板,房中回响起清脆的声响。   哒哒——   或许是因为我的到来,又或许是因为我的脚步声,在座的骑士都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了我,向着我致意。   佩里亚丝也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轻轻点了点头,金色的发丝垂落至脸颊的两侧——随后她快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我按着腰上的长剑,迎着那耀眼的光,缓缓地走过那巨大的圆形桌,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身边的座椅上,全部坐着我麾下的骑士。   沿着圆形的桌子,他们与我一起围坐成一圈。   第一席希格梅因,第二席法里斯,第三席查尔班暂空,第四席阿诺暂空,第五席卡雷斯,第六席暂空,第七席阿多尼斯,第八席索勒斯,第九席韦斯利,第十席伊丝塔,第十一席罗兰,第十二席佩里亚丝,此外还有旁听席卡洛。   当然,也不能忘记芙莉德,原本她是不用来的,但她却说是要纪念我的第一次圆桌会议,并表示自己一定会过来目睹我的这场会议。   索勒斯和韦斯利的骑士头衔是我亲自册封的,现在他们都是我名下的骑士了,他们也将会以我的名义,与我一起战斗,在我的手下驰骋。   此外还有伊丝塔,她本身就有一个属于精灵游侠的职称,所以我也没有做那么多手续,也将她纳入了骑士的范畴之中……应该还算是合乎手续的吧?   在数个月以前,我甚至都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今日的这般情景,更是无法想象到自己将成为这样的人,但这一切最终还是发生了,发生在了我的身上,一个无知而懦弱的灵魂,最终变成了这副模样。   曾经的无知和卑屈啊,如今的我要远比以前强大!   就像是行走向伟大的路径——此刻我正大步地在道路上行走着啊!   第一次,我的身边聚集了这么多的人。   第一次,这场会议能够真正地召开。   第一次,我能作为一个王女来召集我手下的骑士。   第一次,我能够以这种方式,与自己的朋友们并肩而坐。   第一次,我的声音将会以这种方式得以传达。   久违的第一次,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不是在王都的城堡之中,而是在这偏远的格洛斯特。   与那个巨大的,近乎被诅咒的大城市分别开,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或许在这里,我才能继续我的命运之旅。   我也知道,这或许会是一场漫长的故事——   不过至少现在,我的时间和我的故事都属于我。   “说起来,我们似乎还差个人?”我数了一大圈,而后轻声说道,“还有谁……啊,是阿尔伯特,他还没来吗?”   “从外城到这里还要点时间,不过应该很快了。”希格梅因回答了我,“我猜的话可能……大概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到了吧?”   “或许吧。”我把手放到了桌面上,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这倒是可以理解。”   “我已经派人去接了,您不必担心。”   “谢谢,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他们大都正襟危坐……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索勒斯正伏在桌面上,用笔画着他的战略地图;伊丝塔在削弓箭,她在这方面的要求近乎苛刻;法里斯捏着烟斗,不停地吐着烟圈;韦斯利则换上了相对平常一些的衣装,至少不至于一直穿着那些破烂得如同囚徒的衣服;芙莉德在整理自己的头发,百无聊赖地将它们摆成不同的形状;卡雷斯则在看书,那似乎是一本事关宗教论的作品,他是个十足的宗教尊崇者,平时看的书目和画都是宗教相关的内容;阿多尼斯好像暂时离席了,他似乎正在为某个论题而在卡雷斯边上,两个人因此而时而发出怪异的讨论声;唯独只有罗兰看上去一直都会正经地坐在,也一直注视着我,那目光如火焰一般热烈。   佩里亚丝急急匆匆地坐到了座位上,把手上的资料和本子拍在了桌面上,正在快马加鞭地记录着一些内容,她倒是勤奋得很。   而希格梅因则坐在距离我最近的位置,金属的手指间拈着一支浅色的鸢尾花,头微微地扬着,目光投向了很远的地方,微张着嘴,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似乎正在出神……嘛,就是在发呆啦。   他似乎正在思念着某个人。   我猜是某个医生……算了还是不多嚼舌根吧。   现在的我们,倒真没有几分紧迫感,气氛如家庭聚会一般,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在笑着,就像是朋友之间的玩笑一般轻松,没有人提及接下来我们所要面对的为难,他们就像刻意回避掉了那个问题一般地说着,笑着,没有忧虑,至少此刻没有展现出半点忧虑和悲苦感,也没有展现出半点儿畏惧,就像是早已准备好了面对未来的战斗,又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一般。   在翻腾的金色阳光之下,每一个人的脸都被照得很亮……很美。   我从未这样安心过——唯独这一刻,我感到了万分的心安。   缓缓地,看着他们的模样,我也露出笑容。   我感到了极大的放松……   啊啊啊……真的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啊,真的就像是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一般啊,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靠坐在我的椅子上一只手搁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则搁在了自己的剑鞘上,我不想打扰他们,他们现在都很放松——看着他们我也会感到安心。   就让这一切多停留一段时间吧,就当是为了我,也当是为了他们。   .   在这暧昧的时光缓缓流过之后,会议室的大门被敲响了。   芙莉德给我对了个眼神,而后离席打开了大门,正如我所想的那样,走进门的是仅带着一名侍从的消瘦男子。   他是阿尔伯特,虽然迟了些,但还算及时地抵达了。   “抱歉,边境乱成一锅粥,所以延误了一会儿。”他如狼一般敏锐的双眼扫过我们在座的人,“殿下,臣下来得是否晚了一些。”   “刚刚好,阿尔伯特卿。”我向着他微笑,但那笑容却又很快变得苦涩了起来,“那边那个位置是属于你的。”   “感谢您,但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答应的答复。”   他如此说着,缓步走到了我的身前,   “抱歉,阿尔伯特。”我说,“或许这一切都很难接受,但我抵达那里的时候,您的妻子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聆听她要给我说的事情,她让你不要为她所困,她想见到那个勇敢的,睿智的你……然后她因为生命力的干涸而逝世了。”   我说着,将手心里的指环放到了阿尔伯特的手上。   他在接过那指环的时候……颤抖了一下,即便是这样的男人也会为了爱人所颤抖啊。   “这是我带回来的……她的遗物吧。”   “我有理由相信你这是为了断了我念想所做的……”   “但唯独因为爱人,我不会。”我轻声说,“唯独因为你曾经深爱她,所以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相见。”   阿尔伯特阴翳消瘦的脸,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逐渐变得温和而苦涩,他摇了摇头,像是释然,又像是追忆。   “或许这就是残酷的命运吧。”他轻声说,而后把头转向了我,“殿下,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个承诺吗?”   “当然。” 砰——   在我惊愕的目光之中,他朝着我半跪而下,做出属于骑士的效忠姿势。   他遵守了他的承诺……   “那么,从今日起,我将为您而战,以我阿尔伯特公爵的身份。”   “……那么愿荣耀永远伴随于你我,起来吧,我的骑士。”   过了良久,我才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这之后,他就坐到了第六席的座位上,那个位置就是留给他的。   他在此刻,将作为我的骑士而存在。   为了承诺,他臣服于我。   除开两位离席的,也就是查尔班(事实上他已身死,但出于他的地位,暂时为他保留了席位)和阿诺,我新的骑士团在此刻聚集在了一起。   “那么现在,会议开始。”   从最前的座位上站起,我如俯视一般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骑士的脸,我如此说道,如同宣誓一般。   所有的骑士也放下了那副惬意的表情,端坐于桌前,严阵以待。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五章 圆桌会议(2)   . 3 .   “我忠诚的骑士们,愿荣耀永远伴你们的左右。”我起身说道,权当是这场会议的开场白了。   回应我的则是每一个骑士不相同的祝词,其中又数伊丝塔的最为奇妙,她用的是古老庄重的精灵古语作为祝词,词句繁复,那是只有神官才会使用的特殊语言,而且只会用在很重要的场合,听着就像是圣咏——我听不太懂,但却能够感受到她从中表达出的祝福之意。   “谢谢。”我抿着嘴唇,微微低头,“今日与诸位爱卿聚首,是为了探讨下一步的策略。”   “今天到的有十一席,仍然空缺两位。”卡雷斯伸出左手,微张着,看着我,“是否会有些不妥?”   “会议只要有九席就能够召开。”希格梅因在一旁解释道,“确切地说是七席就足够,但那需要全票通过,而我们今天则有十一席——啊,不必担心,卡雷斯卿,我们能够做出合理的决断的,在座的各位想必都已经有了足够的想法,也必定对接下来之事充满判断力和决断力。”   “那就好。”卡雷斯缓缓地放下了手,松了口气。   佩里亚丝则低下了头,在纸张上记录着。   “我从现在的情况开始说起,现在的王都之中存在有一个大恶魔,也就是阿撒兹勒。”我离开了座位,围绕着圆桌,缓缓地踱步,也尽可能清晰地讲述着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恶魔会选择一个宿主,然后寄居于那个人的灵魂,最后将那个人的灵魂完全腐化,成为恶魔的牺牲品——而这个不幸的灵魂,就是我的妹妹,莉莉丝,她的身体之中寄居着恶魔阿撒兹勒的灵魂,她也即将成为恶魔的食物。”   下面发出了感概的声音和嘘声,那些声音听上去惊讶而又急促。除了阿多尼斯……不,或许所有人都不知道莉莉丝就是恶魔的化身,若不是她显现,我也不敢确定,只有目睹过那一幕的人才能够知晓几分,这是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强大的恶魔居然寄居于此身,对所有人都是如此——也是我们所需要面对的现实。   好歹恶魔在我的面前显现了,至少我知道该把剑指向谁了,尽管是我所不情愿发生的事情。   讨论声缓缓地停歇了,我竖起了手,示意他们静听。   我的眼角瞟到了靠坐在角落里的黑影,那是梅菲斯特的虚影,他一直在注视着我,一直……一直在用他那恶魔的目光注视着我。   他似乎笑了一下,尽管只有一瞬,但却无比讽刺,无比毒辣。   我扭过了头,尽可能地不去注意他。   “莉莉丝的性命或许只是一个比较简单的方面,而重要的方面则在于我们国家现在所处的状况,现在的国王病危,而大权旁落,虽然有一位摄政王,但是整个的朝政依旧落在一个人手里——而那个人就是莉莉丝,她一直在照顾国王,同时以国王的名义做着她的事情——就像是史书上那些个霸权的政治家那样,一直以国王之名假传圣旨。”我说,“国王实际上彻底昏迷了,所谓的圣旨不过是莉莉丝,也就是恶魔的一家之言,而卡尔德舅舅或许根本就不自知,换句话说——整个朝堂都被恶魔控制着,这样的国家将因为恶魔而被毁灭殆尽,在恶魔的统帅下,国家只会落入不见底的深渊,等待这个国家的将会是一个被毁灭的结局,恶魔将会让这个国家覆灭,直至死亡,各位啊,请看着我,各位!为了这个国家,我们必须除掉那个盘踞在王座边的魔鬼,必须将这个扰乱王国大恶魔杀了,把这个恶魔丢进地狱去——为了这个国家,我们必须将其铲除,为了国家,为了荣誉,为了人民,我们必须完成这一切。”   我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已经变得慷慨而激昂了。   .   “这一切的确很让人难以接受,殿下……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是十分震惊的,实在是难以想象,我们国王边居然被恶魔环绕着,整个国家都处在恶魔的阴影之中,在这个国家因为恶魔的领导而崩溃之前,在这个国家被恶魔毁掉之前,我们必须得做些什么!殿下!”卡雷斯的表情变得非常震惊,连吐字都变得非常急促,“您还有什么知道的……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强烈的正义感和焦虑感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我知道,他不只是因为要战斗,更是为了他身上的诅咒,如果没错的话,他所受的诅咒就是在被迫害时,恶魔给予他的,因此他比其他人要显得更加急切。   “冷静一些,卡雷斯,我们会有机会的。”我拍了拍身下红发骑士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些,“另外要说的,则是关于王后的疑点,我上次见她的时候,我却发现她并非我的母亲。”   “王后并非您的母亲?”法里斯抓住了这个关键点,向我问道。   “倒不是血统的问题,法里斯,请原谅我的表达失误。”我说,“事实上,现在在王后位置上的只是一个和我母亲长得很像的女性,而并非我真正的母亲……当然我也并不清楚这个女人真正的身份,我真正的母亲,也就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王后,据我所知,她因为某些原因而在古神的献祭台上,她似乎并未死去,但是正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王后的事情我们等会再处理,我们先把关于恶魔和莉莉丝的事情弄清楚。”   法里斯在听到我的讲述之时也是脸色大变,但到最后也只得随着其他人一起点了点头。   “芙莉德——”我轻声喊道,而后者则适时地从旁听的席位上站起,“将你的成果告诉给其他的几位骑士。”   “明白。”芙莉德悄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长袍,向着我们宣读她所解的内容,“恶魔是会附身于人的,它会附着于一个人的灵魂,而后使这个人腐化,而这个人从恶魔的控制之中解脱,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就是这个人的死亡,死亡将会使恶魔的灵魂被剥离,使其可以寻找下一个目标,而第二种,则是恶魔灵魂的离开,要么是这个人的灵魂被腐化,然后恶魔将其食用之后再离开这人的躯壳,或者说这个人的灵魂和恶魔的灵魂用某种方式剥离,这样也可以让其的灵魂和恶魔分离开。”   此刻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芙莉德的讲述。   “前者自不必多说,而事实上,有一种匕首,我称其为献祭之匕,这种匕首原本是用于宗教仪式,用于解离出最纯净的灵魂的——它是由神明锻造的,用于凡人的朝拜,而这种匕首整个大陆上有消息,仅有三处。其中一处就在我们的王国,宗教都市的中心,圣母大教堂之中,它被严加看守着……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对吗?这个东西可以把阿撒兹勒的灵魂从莉莉丝的身体之中解离出来。”   说完她就坐下了,示意我继续发言。   “我有一个选择,各位,这选择关乎关乎你们的意见。”我说,“我手上有一块宝石,只需要解离出恶魔的灵魂就能将其从这个世界上放逐,从而消灭恶魔,所以我需要征求你们的意见:是直接将恶魔的宿主杀死再驱逐其灵魂,还是用献祭之匕解离其灵魂之后再驱逐恶魔。你们也应该清楚,这两者还是有差别的,一边是需要正面的攻势,而另一边则需要复杂的过程。”   如我所想的那样,我的骑士们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扫视着他们,直到他们大都露出平和的表情之后,我才回到我的坐位上。   “现在开始表决。”   包括我在内,总共是十一个人,表示同意的仅有七人。   表示同意的是希格梅因,我,韦斯利,佩里亚丝,罗兰,阿多尼斯,伊丝塔。   勉强通过了表决,也就是尽可能以不直接杀死莉莉丝的方式逼出恶魔。   “好的,计划就按照这个方案来执行。”我说道。   他们缓缓放下了手,而佩里亚丝依旧在认真地记录着。   “第二件事,关于教会和阿梅莉雅。”我说,“这件事情关乎王后……或许描述会有些奇怪,但请静听。”   在城市的地下,有着古神的神殿,教会的人发现了古神,并与其沟通,获得了其力量,并继续着研究,他们似乎在让那个腐朽的古神获得重生,以此而进行着研究,同时波及到了无辜的民众,把他们都变成了野兽。亚哈的事情,还有瘟疫的爆发都跟他们的研究相关。我和古神在以前签订过契约,而且似乎真正的王后作为其祭品而被送入了古神的大殿中。   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它处于王都的正下方,她有着数千的触手,是个隐患,况且教会也崇拜于古神,必然会去帮助古神,这样的王都随时都会陷入巨大的混乱与动荡之中,而我本人则因为血之契约的原因而会被她扰乱和召唤,对我而言,包括对这个城市而言,这都是需要解决的大难题。   这个难题丝毫不亚于阿撒兹勒的处理。   “所以我有两个提议,各位。”我说,“其实也相当简单,我们将同时面对恶魔和古神两个敌人……我们是先对付恶魔,还是先对付古神,前者是最大的威胁,但为了控制国家,它会维持政治和城市的稳定,而后者将会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隐患,王都里面的人可能会因此而死,国家也将陷入彻底混乱之中,甚至可能会因为大臣的死亡而解体。”   我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他们。   “那么开始表决。”   刷——   仅有四个人同意先对付恶魔。   也就是说,除了希格梅因,伊丝塔,阿尔伯特,罗兰之外,其余的人都表示了否决。   特别是韦斯利和索勒斯,两者的立场比其他人坚定得多。   否决了,我们将会优先处理掉城市里面的古神和野兽,以期在与恶魔阿撒兹勒决战的时刻不会被动乱所打扰,教会的影响力毕竟摆在那里,而我也不希望自己在与阿撒兹勒战斗时被打扰。   最重要的两个问题得到了解决。   “我也很奇怪第三件事情——”我说,“我认为那一次希格梅因的出行和阿梅莉雅的围杀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很明显,她并没有足够的动机来对我动手,相反她十分期望我加入教会的研究——我和古神有血之契约,她应该是很需要我的,而莉莉丝当时处在逃窜的状态,不应该有那么多资源来调动不对,我认为要对付我的另有其人——应该是一个政敌,但我不清楚到底是哪个政敌……对我而言,满朝文武都有可能是敌人,但到底是谁,我就不太清楚了。”   咚咚——   信使从大门的缝隙处塞了封信进来,芙莉德稍稍敞开了一下大门,拿下了那封信,向戴着毡帽的信使点头示意,挥手让他离去,而后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她用手指剥开了火漆,取出了里面的信纸,眼睛快速扫过,读出了里面的内容。   “各位,城内传来了一些不太妙的消息。”芙莉德读了信,如此说道,“这个事情好像还有点大……你们知道加纳隆吗?”   “加纳隆,我还记得。”法里斯说道,“他是最大的总管,权倾朝野。”   “据说他的党羽控制着近四分之一的枢密院,是谁动了他的手?”阿尔伯特难得地说了句话。   “对,就是这么个人,他被放逐了,现在应该已经快要离开国境线了。”芙莉德收起了信,挑了挑眉毛,“看样子是政敌干的……不过敢驱逐他的,应该是个手腕够硬的人,我猜是莉莉丝,你们呢?”   “我以为他会被杀害呢,他的党羽还在,就算离了这个国家也能做些事。”卡雷斯说道。   “说不定是他的人脉救了他的命。”阿尔伯特说,“估计是想办法让他脱身了。”   “噢,天啊。”阿多尼斯只是摊了摊手,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这并不是好事,各位。”希格梅因挥手示意,“你们都知道总管唐突地被驱逐会意味着什么。”   “朝纲会变得更加混乱……现在已经够乱的了。”我摇了摇头,“巨大的坏消息,看样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了。”   讨论声随着我的话语而停止。   “差不多吧,今天就到这里,等一会法里斯过来,我要和你聊聊如何处理城市里野兽的问题。”   “明白。”他一只手搁在胸上,表达了顺从。   “那么散会。”我起身,其余的骑士也起了身,向着彼此鞠躬。   —— 会议到此结束。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与此同时 被放逐者   与此同时 被放逐者   前总管大臣,曾经是王国中权力最大的人之一,此刻正披着麻布长袍,风尘仆仆地赶往这个国家的边境线。   灰头土脸的模样,麻布的披风上满是灰尘,衣服似乎是为了隐蔽而选择了平民的旧衣服,低着头,兜帽盖着面部,脸上多了几道血痕,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难得的惨状浮现在了他的脸颊上,他看上去有些痛苦,但更多的是恼怒——那压抑着的怒火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火山之下的烈焰,将会把他的仇恨如烈火一般散播开,烧尽他的敌人。   他何时承受过如此大辱?   “该死的魔鬼——”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愤恨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扩散开来,就像是一个受尽屈辱的囚犯。   不,或许这个比喻尚不够准确,应该说是某种不够愤怒的表情,那就像是早已接受了现实,却又不屈服于现实的表情,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满心愤怒,决意复仇,满心不甘,决意进攻。   他不会坐以待毙的,他肯定会做些什么的……寻求某些帮助,以完成他的复仇。   咬牙切齿着,他拉紧了他身上的披风,迎着那满是沙尘的边境之门,艰难地走去。   很快,他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不……应该说是“被驱逐”了。   他现在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了,他已经不能再呆在这个该死的国家了,这个国家也不再是他那熟悉的祖国,甚至于——他这条命都是他拼了命才捡回来的,若是没有人脉,恐怕他已经被埋在王都城郊的墓地里了。   被屠刀架住了脖子,如此危险的情形!   他发了疯一般的逃离,才离开那重重的关隘,抵达较为安全的城市,但那不是重点,他必须前往更遥远的地方。   没有办法了,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现在他必须得离开了,这片土地溢价不再欢迎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个国家,去往其他的地方,在那里他必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他曾留存在这个国家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名誉,权力,金钱,声望,地位——这些全部都将消失,因为他的离开而彻底归零。   被摧毁的努力和经营,这些都将消失殆尽。   ——啊——一切都将消失殆尽。   所以他愤怒,而且绝对不会就此投降。   他不接受这样的失败,绝不接受,他不可能就让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在一夕之内化为乌有。   他必须作出反击,必须!   他必须复仇,将那个将他驱逐的人拖进地狱的烈火中!   甚至于不惜于这个国家——是啊,现在的他与这个国家已经没有联系了,他不会再去在意这个国家的一切。   就让火焰吞没这个国家吧!   他已经不在意了。 .   “主人。”加纳隆身边的侍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刚想怒斥一句以发泄自己的怒火,但却发现自己已经提不起劲儿和精神来做这件事了,“快到城门了。”   这是唯一一个愿意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原本带着的八名侍从,最后也只剩下了这一个还忠心耿耿地跟在他的身后,为他牵马探路。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也有些泄气,一时间也只能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言说。   他连发怒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   “没事,很快就要离开了。”他叹了口气,“你呢,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就留在国内。”   “当然是跟着您,主人。”   “蠢家伙……”加纳隆摇了摇头,但却露出了难得的温和笑容,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温和地笑过了。   居然还会有人会这样跟着他啊……   这感觉真温暖啊。   缓缓地,两个人走到了巨大的城门之前,那遥远的荒漠之光,正从他们的彼端射来。   “有时候,我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加纳隆轻声说道,踏出了那一步。   . 沙——   干燥的热风在加纳隆走出这个城市的时刻扑面而来的。   前往最接近这个王国的,也就是与其敌对的西方王国,大约需要整整五天的时候才能够徒步走到西方王国的边境城市,就算有马匹,最短也需要接近两天,商队一般也不会从这恶劣的路径上前往,如果碰上荒野之狼或者强风天气(这都是常态),或者说沙暴天气,损失都会有些惨重,他们一般都会选择从王国的南部顺运河而下,走遍南部的王国和沿海的王国之后,最后才迂回到西方王国,这样做的利润也会达到最大化。   这一带全是是荒漠和戈壁,还有全是石头的天然采石场——有谁会在意这个。这一带没什么人居住,也无可开发的地方,这一带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两个大国的国境线,将两个国家以此分隔开。   很少有人会选择徒步而行,除了苦行僧。   一道天然的防线,在其中却也存在有一个小镇,这大概是这一片荒漠之中,唯一的绿洲了吧,听说那里有最为甜美的瓜果和最为美丽的舞娘——谁知道呢?   唯独能知道的,就只有一主一仆两人的行进。   或许是这荒漠的热风带来了些许力量吧,加纳隆的心正在变得坚硬。   一个计划,已经在他的胸中悄然酝酿。   对他来说,这路,已然成为了属于圣者的前行。   ——   在走出这个城市的接近一周之后,他才在风沙和饥寒交迫之中,抵达了西部王国的城塞之前。   没有人会来接应他,当然也不会有人来刺杀他。   在烟尘和燥热的烈风之中,他进入了这个陌生的国家。   只不过是异乡之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似乎有人一直在这个城市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来的有够晚的,我还以为他会在昨天就到的。”   那个穿着西部王国制服的官员,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计划中的第一环,得到了回应。   “抱歉。”他擦了擦鼻子上的灰尘,而后扬起了自己的下巴。   背叛……叛国,他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要对自己的祖国做这等事。   不,他不认为他需要背叛。   他是在净化这个国家。   这是对他而言,最为正确的事情。   那就是将这个被恶魔侵蚀的国家,完全净化掉。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六章 骑士们的时间(1)   第十六章   骑士们的时间 . 1   .   “您觉得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关于野兽的狩猎问题,我一直很担心这个。”我轻轻一跳,屁股落在了桌面上,披风也被卷到了身下,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把它从屁股底下扯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问道。   “城市卫队也在为这个事情而争吵不停。”法里斯搬了个凳子,双手撑着膝盖,缓缓地在我的面前落座,座椅似乎都被他震得有些摇摇晃晃了,“我的几个队长都在为这件事争吵,因为王都很大,我们需要调动的人手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我们被配发的人手不够,如果真要围剿起来的话,我们就必须全部出动,包括后勤的和哨位,但这样的话,几个队长则表示不乐意了——他们对这个事件的危险度表示担忧,也对整个计划提出了数个不相同的意见,有十分怀柔的,也有十分激进的,想要所有人都同意计划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也正在为此事而烦恼着,计划的制定虽然大部分完成了,但还没有到实行的时机。”   “你说时机?”我挑了挑眉毛,轻声问道。   “为了应对此事,我们一直在派发人手进行大规模调查,虽然我们也都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教会那边,但是出于职权,我们只得继续搜捕野兽。”法里斯说着,摘下了自己的手套,他的右手上多了一道伤痕,那是新近的伤口,断口就像是野兽撕咬所留下的,“我们聘用了一位在这方面研究的学士,让这位学士来帮助我们理清这些野兽的线索,并让他帮助我们寻找规律,以及预测这些野兽的动向,最终他给出了一个野兽搜捕的最佳时机——那便是在猩红之月展露的时刻,所有的野兽都将无法压抑它们自己,听从召唤,从黑暗的角落之中走出,接受红色月光的恩泽,也将会恭候他们母亲的再临。”   “或许会是件好事。”我只能这么说道。   “但是与其相关的,这些野兽也将因此而变得狂暴而可怖,它们将会彻底沦为兽性的奴仆——就像您所知道的那样,毫无怜悯,不知疼痛。”   “你说的学士叫什么?”我问道。   “弗里德学士,不过他很神秘,一般只与我们进行书信交流。”   “弗里德——芙莉德。”我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名字的发音,然后拉下了脸,“见鬼,她到底在我背后干了多少事情?算了算了……”   “是芙莉德女士吗?”法里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我,问道。   “是的,不过不必在意,你继续讲就是了。”我也只得无奈地抱着胳膊。   “然后学士给了我们一个日期。”说到这里的时候,法里斯也有些面露难色,“那个日期正好是在狂欢节之内,那个持续一周的,也就是全国最为盛大的夏季狂欢节,血月将会在接近末尾的那三天里面降临,在我的计划单上,我会在那之前完成好人员的布置,我也会去城防那边借一些部队来协助,卓格楠男爵已经同意了关于部队方面的请求,其实狂欢节……我们还得维护治安,如果治安崩溃的话,这个城市怕是又要乱套了。”   “没什么好办法。”我说,“或许只能够优先处理野兽了,治安和居民都可以安抚,但这一天我们需要击败所有的野兽……还有教会,把根源解决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所以我打算在最后时刻再宣布计划,这样的话他们也不太好提意见了……啊,真是的,我这样的独裁者肯定干不了太久。”法里斯说到这里的时候,也只得大笑。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法里斯,在这方面我比你更急切。”我说,“我还有个谜题没有解开——关于我母后的谜题,而且我可能要亲自面对古神,然后将其彻底毁掉,现在的我有这个能力。”   “但愿如此吧,我也希望这一切能够尽早结束。”法里斯闭上了眼睛,疲惫地叹气。   在我们停止谈话的几秒钟之后,希格梅因推门而入。   “既然希格梅因到了,我也就不隐瞒什么了,这个问题或许要多到几位之后才适合讲述。”我耸了耸肩,“门口的阿多尼斯,你也进来吧,我都看到你的盔甲了。”   在少许的混乱之后,阿多尼斯也挠着头走了进来,看样子他已经偷听了很久了,因此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现在我的房里站着三位骑士,我把跷着的腿放了下来,反身拉上了窗帘,屋内因此而变得昏暗了一些,就像是隐藏住了秘密。   “从表决的问题上来说,这个骑士团似乎不是真的一条心,或者说连同盟都有些困难——这是我的问题,这种会议我应该早点召开的。”我叹了口气,轻声说,“就连你们这三个,甚至都抱着完全不同的想法——那两次表决,足以将骑士团划分为好多个完全不同的阵容……也就是不尽相同的想法,两次的表决表现出了他们不相同的处理想法和优先级,而不同阵容和观念的人,是不太容易配合的。”   “我当然知道您的意思。”希格梅因幽幽地叹了口气,“但……我们需要借此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当然知道,希格梅因。”我说,“我就是以此来了解你们的真实想法的。”   “抱歉,殿下,我在这方面很没有用,不能给出合理的见解和意见,请您见谅。”阿多尼斯半跪而下,向我如此致歉。   “没什么,起来吧。”我伸脚踢了踢他的肩膀,让他起身。   “您好像很忧愁。”希格梅因轻声说。   “因为我在想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我摇了摇头,低下了头,“算了,没心情开会了,你们都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明白。”他们都发出了微弱且沉重的叹息,在我的注视中离开了房间。   咣——   在房门被彻底盖上之后,我缓缓地取出了自己口袋之中的镇静剂和阿梅莉雅给我的“第二个礼物”。   我看着在其中摇晃着的液体,沉默良久。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六章 骑士们的时间(2)   . 2 .   距离狂欢节还有接近两周的时间,我们还有时间进行筹备,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也得尽可能周密地进行筹备。   我们大多数的人都选择留在格洛斯特进行各自的计划和筹备工作,就连法里斯和阿尔伯特也都没回去,都选择长时间地逗留于这个城市,即便会麻烦一点儿,他们也都在这里进行工作上的处理,他们似乎……难得地愿意在这个略显荒芜的城市里面逗留。   就像是被某种力量聚集在了一起。   或许是因为那一次的会议起了某种神秘的效果吧,虽然说他们并不是一条心的,但却能将他们这盘完完全全的散沙聚集在了一起。   至少……他们将会一起战斗。   我看了看窗外,而后轻手轻脚地拉上了窗帘,转向了屋内。   此刻的芙莉德正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椅子上,桌子上多了几封信,应该都是信使刚送过来的,这些工作其实原本会都交给佩里亚丝来做,不过佩里亚丝似乎觉得芙莉德也很适合这个工作(她的原意就是多让芙莉德做这个方面的事情),所以也就保持着原来的状况,一直都在让芙莉德和她一起来处理文书类的工作。   我倒是不在意什么——只要她们两人不在意的话。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回头,原本伏案工作的芙莉德也放下了纸笔(她习惯于较暗的环境之中工作,这一点说实话我也有些不太理解),抬头看向了我。   “看样子有新的信,佩里亚丝把它给你了……上面都写了什么?”   “说实在话,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殿下。”芙莉德抿了抿嘴唇,微笑着,“或者我该叫您大小姐?”   “简直就像是故意的,芙莉德女士。”我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边,靠近了她的脸,“说实话我有点喜欢你这样的说话风格。”   “至于风格之类的话我们大可以等会儿再说,不妨先来读读信。”她用肩膀暧昧地挤了一下我,而后一脸笑意地缓缓地背过了身子,不让我看信里面的内容。   我看着她的这副模样,只得无奈地笑了笑,站在她的身后,懒得探头去跟她玩。   “嗯,让我看看,真奇怪啊,居然正好是你的两个弟妹啊。”在几分钟之后,芙莉德如此说道,“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你寄信呢。”   “是莉莉丝和索瑞利安?我老弟寄信倒是挺正常的,但是莉莉丝是怎么寄来的,该不会是恶魔寄来的吧……我都不知道现在控制身体的究竟是她还是阿撒兹勒了。”我说,“所以呢,上面都是些什么内容?”   “是关于您领土的归还问题,在拖了这么久之后,威塞,多赛特回到了您的手中,不过我觉得里面值钱的东西应该都被早早地转移走了……大概。”芙莉德说,“那几块地可比这里富庶些,估计能积累一笔不小的财富。”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要查账也只能等到我坐上国王的宝座之后,至少现在我还没权利去查自己兄弟的账——好了,说到底,领土还是回来了,至少它们回到了我的手里,就算带走了钱,但是募征兵并没有带走,看样子我们能多一份力量了,或许能有个一两千人。”   “一两千杂兵,殿下。”芙莉德说,“不过还算是一支部队了。”   “索瑞利安我倒是不在意,毕竟他是答应了我的,但是莉莉丝这边我就不清楚了,说不定又是恶魔捣的鬼,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是在王都还是在别的地方,更不知道现在主导那身体的究竟是我的妹妹还是魔鬼阿撒兹勒,说不定我那一下子把阿撒兹勒的灵魂打伤了,能够让她抢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呢。”   “就算成了,那也未见得是好事。”芙莉德说,“那会打乱您的计划和想法,也会扰乱决心。”   “你在这方面似乎比我绝情多了。”   “只是不喜欢被困扰而已,殿下。”芙莉德摇了摇头,把信放回了桌上,“因为决心不稳而失败的大有人在。”   “那就这样吧。”我说,“这几天我就应该能够收到市长的信,到时候就算是真正接管那里了。”   “那么就这样,您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她一只手撑着桌子,仰着脸看我。   “不知道,说不定又可以在房间里待上一整天。”   “您好像也没有好好在这个城市里面巡游过,况且还有两个多星期才要去……”   “那就去巡视,既然还有那么久的话……就让我多巡视巡视,现在不都流行带着侍从大摇大摆地在城里巡视吗,我还没干过这事儿呢!”我如此说道,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气势,“你下午有空吗?”   “随您就是了。”她准备起身,声音轻飘飘的。   “不过在那之前的话……”在她起身的时刻,我有些突然地揽住了她的腰部,而她也因为一下子没有防备,在一声惊呼之中落入了我的怀里,倚靠在了我的胸口。   她回过神之后,也就十分干脆地松开了脚上的力气,直挺挺地瘫倒在了我的怀中,一脸玩味的表情——那看上去既可爱又优雅。   啊,就像是抱着美女的英雄,不过是个女英雄而已。   “您想要什么呢?”她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不,只是想抱抱你。”我说,“你看,你这不也很喜欢在我怀里吗?”   “那只是为了配合您。”她压低了声音,“您不也很喜欢吗……唔……”   就像是为了堵住她嘴巴那样,我埋头亲了亲她的唇角,而她则也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刚到嘴边的反讽内容都咽了下去。   “真软啊……要不今晚来我这边吧……”   “这几天很忙,如果您觉得冷的话,可以等到这一切忙完之后再说。”她的腿部缓缓用力,而后脱离了我的怀抱,挺直了自己的身体,“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一切总得以大局为重,不是吗?”   “好吧好吧。”我还是握着她的小手,就像是在守着自己最后一点自尊心一样一直没有放开,“那一起去吧。”   “……嗯。”   而正当我们走出房间的时刻,希格梅因正向着这边走来,似乎是有要事要禀报的样子。   我赶忙放开了牵着芙莉德的那只手,在希格梅因看到之前,背在了身后。   “大小姐,芙莉德女士,下午好。”他照例向我们两位女士致意,而后把头转向了我,“罗兰似乎要您也去军营那边检查一下,训练的进展似乎突飞猛进。”   “军营?”   “嗯。”希格梅因缓缓点头,“应该是检阅之类的。”   “好的,我们现在就过去。”   . 3 .   格洛斯特有不错的平原地带可以用作马场,而城内也并不拥挤,可以训练数量相当的士兵。   而希格梅因所指向的军营,则是在靠近格洛斯特城北地带的一大片空地,我老远就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练兵之声,倒是和城南安安静静的修道院完全不相同。   当然,还有一些马蹄声,不过那声音似乎要轻微得多了。   围绕此地的矮墙边,围绕着些许无聊的民众,还有一些个城防巡逻的人,或许是里面的声势太大了——这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前几天这里围观的人似乎还要更多一些。   “啊……还好。”我自言自语着,挤过人群,抵达了军营的边缘,“还多少有个位置。”   此刻的军营正跑着数量相当的部队,而带队的则是两个不同的将领,两队人正在进行战术上的演习,在战争中,队伍的分配和排布便显得尤为重要,一个合理的阵型能够保护自己的部队,同时也能将敌人的部队冲垮。   啊啊啊——   就像是在真正的战场上那样,他们为了提高士气,从而大声地喊着,冲向彼此。   然后就是武器交错和碰撞的声音。   ——虽然只是木器,但那依旧充满气势啊!   我看着里面的士兵向着另一方挥动武器,用上了踹和打,里面虽然打得有些混乱,但是却能够看得清两方的分界线——其中一方似乎落入了下风,在对面的攻势下连连败退。   就像是一场真正的战斗。   很快,胜负就得到了揭晓,随后他们又立刻换上了另外两队人,继续和重复着这样的演习。   或许这样的演习真的能够起到效果吧。   .   我看到了不少围在这里的骑士,包括法里斯和卡雷斯两人,主持训练的就是这两个人,而内容的实施者,同时也是主要的带兵将领,则是罗兰。   虽然罗兰在遇到我之前都处在居无定所的状态,但实际上他曾在数个领主的手下服务,带队打仗,南征北战。因此他带兵的经验非常丰富,而他也是个非常适合正面战场的将领,他的战术勇猛而不失谨慎,而多年的战斗也让他累积了充足的经验,若是让他上战场的话,他或许能够指挥一个巨大的军团。   他将成为战术之中的重要支柱。   而他与我一起,也是为了战斗而战斗。   亦或是为了他曾经的人生而战斗。   .   等到里面稍稍停歇一点之后,我摸了进去,而卡雷斯似乎还在和法里斯聊着天。   “你觉得这里面的问题是什么?”法里斯问道,“或许你该换个阵型,你这边的阵型不太适合强扛,反倒是适合迂回。”   “如果人数足够的话,这个阵型或许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两侧的部队能够起到很好的照看作用,而我喜欢将力量集中在左翼,这样的话可以有效地破坏对方的阵型。”   “流动性太强的阵型容易垮塌,至少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可以撑着,如果战场够大的话,你这个也不合适。”   “但是你这个实在是太不灵活了,很容易被反包围。”   “我也知道……所以我们得研究一下阵型的使用点……”   两个人似乎正在为战术上的事情做着讨论,事实上他们两个人在几分钟以前还在为悲喜剧的主题异同而在辩论不休着。   .   我到了里面,正好碰上了在边上歇着的罗兰,他看上去很累了,但是却又充满着干劲。   松了口气,我坐到了他的身边,取出口袋里的手绢,为他擦掉了脸颊上的汗水。   “谢谢你,罗兰。”我说,“搞这个应该很累吧?”   “的确,不过有成效就是好的。”他回答了我,“下午好,殿下,我没想到您会来的这么快。”   “下午好,我敬爱的罗兰。我也很想看看你们的成果,所以就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您觉得成效如何?”他看着我,表情变得很认真。   “我觉得很不错,或许能够派上大用场,感谢你的努力。”   “谢谢。”   我突然有些踌躇,或许我该询问一些……想法了。   他们为何而守护,为何而战斗?   “不过说真的,你觉得……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何而战……说真的,或许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都有可能会死,我们的情势或许是最为困难的,但即便如此……你们也不害怕吗?你们究竟是为何而战的?”   十分小心地,我如此询问道。   “生于战场,死于战场,生于荣耀,死于荣耀,我在当上骑士的那一刻起,所听到的就是罗德里克国王说的这句话。”罗兰缓缓地摘下了头盔,他那张坚毅的脸上满是岁月的伤口,“这就是我作为骑士的理由和信念,若是为了荣誉而战死沙场,我万分荣幸。”   “这是……你的信念吗?”   “当然,从未改变过。”   “总感觉有些过分……沉重了。”我说,“虽然我也知道你们的荣耀为何。”   “您也可以去问问其他的几位骑士。”罗兰说着,大笑了起来,“其实到了这份上,骑士们只不过都在想如何向您尽忠,没有人想着苟且偷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也会有一个自己最期望得到的死法,此刻的我们正向着地狱和死亡而行啊!殿下,向死而生啊!”   “无论你们要去往第几层地狱,我都会陪着你们。”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畏惧死亡的人,这点和你们一样,我会和你们一起击败敌人,直到我也倒下为止。”   “那我期待着与您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他向我点头,而我则回报以淡然的笑容。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六章 骑士们的时间(3)   . 4 .   离开了军营,我和芙莉德沿着集市的道路徐徐向前,街市从未因为我的到来或者离去而变得不同,那些居民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和她走在其中,就像是在安尔时那样融入其中,我们就是平民的一员。   我牵着芙莉德的手,在人群之中前行着,我们偶尔也会左顾右盼,毕竟是在街道上,总会有些想买东西的欲望……也都有些微妙的兴奋感。   “就像是回到了那里,芙莉德。”我轻声说,“我都没想过我会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模样。”   “人总是会变的。”她耸了耸肩,突然反手扣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向前跑去,伴随着轻盈的笑声,“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一天——所以别去追忆,也别胡思乱想,更不要像个老头子一样随口感怀,我们今天不是来开开心心地逛街的吗?”   “啊啊!是啊!”我也笑了起来,和她一起向着前面跑去。   呼哈——   其实我们也就跑了一小会儿,没出几步就都歇了下来,气喘吁吁地依靠在墙边,我们的背后似乎是个很大的珠宝店,应该是个南方人开的,这些从南方来的矮个子个个都充满经济头脑。   虽然说在喘气啦……但是这一下反倒是让人心情舒畅。   再一次地握住了彼此的手,我们坐到了街边那沾满灰尘的黄色长椅上,看着流淌着的彩色街道,依靠着彼此。   “您到现在都很孤单,真够可怜的。”她难得地搂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可以依靠着的她的怀抱,“不过孤独的灵魂,会得到属于他的祝福。”   “但愿吧。” . 5   .   在望向街道的那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我的视线似乎接触到了一个同样隐藏在街市之中的人。   嗯?是伊丝塔?   精灵少女也在街道上发呆闲逛——我可以从她的一些小细节来判断她的状态,此刻的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微微仰着自己的头的,这个时候就说明她一直在出神,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吧……啊呀,能让她一直深思的事情可不多呀!   “伊丝塔!”我向着她招手,“听得到吗?”   “唔!诶!”   我十分清楚地看到她抖了几下耳朵,先是有些呆萌地扭了扭脖子,之后才看到了向她招手的我。   “来这边!”我把手比成了筒状,但声音还是很快就沉没在了嘈杂的人群之中。   “好——”   她似乎听到了,轻盈纤细的身影穿过好几条街道,很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在发呆!”我说,“不怕被马车撞上吗。”   “不会的啦!”她笑嘻嘻地说着,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边。   这个长椅上一下子挤上了第三个女孩子,坐在长椅另一端的路人似乎觉得有点儿尴尬,在看了我们好几眼之后,快步走开了。   “喜欢这个城市吗?”我侧过了身子,问她。   “还不错。”她舔了舔嘴唇,如此回答道。   “说真的,看了我们的作战计划之后,你还要留在此地吗?我可不会拦着你走。”我把手搁在了她大腿上,“真的,你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义务来帮我们,就像是你一开始说的那样,若是喜欢和合拍,就一起前行,若是不合,就各走各路。”   “可是我真的很中意你们哦,而且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想就这样错过这场大戏——啊,当然,我会站在你们这边的,就当是回应您给我的那份信任和荣誉。”她说,“和你们在一起,我感到异常……轻松,战斗和杀戮什么的我都不在意了,至少这件事本身,我还有着足够多的兴趣,死了也无所谓——如果这场战争足够精彩的话,如果我还能一直这样喜欢着你们的话。”   豁达而……单纯到极点的观念啊。   “那在这之后呢?要回生命之树吗?”我问道。   “我还没想好……”她摇了摇头,原本及肩的长发如今只到了她的耳廓,那头秀丽的长发被她自己剪掉了——为的只是帮助我和阿多尼斯。   她或许自己都不自知吧,也许是因为她爱玩的天性,她很随性地帮助着我们。   “啊……到时候说不定又会是另一个模样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很羡慕你,伊丝塔。”   “今天您是怎么了?”她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算了,我现在要去找找阿多尼斯了……”   说完她就如逃跑一般地离开了,一溜烟地蹿进人群,我一下子就找不到她人了。   “她还真是心大啊。”我说,“我想我就不该问她这些无聊的问题。”   “您今天好像蛮健谈的,”芙莉德拍了拍我的肩膀,“您看那边,还有个人。”   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了覆盖满鸽子的广场。   “我就会在这里等您,快去快回吧。”   . 6 .   离开了芙莉德,我走向了广场,连同着数个干道的广场似乎并没有很多人,就算是有,他们也大都很安静,有些人正在用玉米粒喂鸽子,空气仿佛都因此而被凝滞住了。   “索勒斯?”我看着这个正在广场边上喂鸽子的赏金猎人,一时间也没能想到是他,因此声音显得很是唐突。   在我的声音传达去之后,广场上的鸽子便向着头顶上翻腾而去,伴随着稍显惊讶的声音,羽毛在阳光之中垂落,如同一场纯白的雨,又如同一大片涌动着的云。   扑棱——   羽毛扇动的声音如同融化在了阳光和空气里,静谧而澄澈。   那如水纹般扩散开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在了大气之中,停留在了教堂顶部的鸽笼里。   “抱歉。”我说,“我似乎打扰到你了。”   “……没什么。”他低声说道,声音就像是带着锯齿的木块一般粗糙。   虽然早就有一些个关于他本人的……侧面消息,我也知道他其实意外地很喜欢小孩子(推测),我觉得他其实是个有两张面孔的人,不过内心却是很孤单温和的人。   所以在看到他出现在广场上时,我其实不算很意外。   “有件事我很疑惑,索勒斯。”我说,“你身为赏金猎人,按理说是一切为了自己的利益来行动的……就算不是这样,也应该是以自己为重的,而且你是一个老猎人了……这些话我其实没必要这样多说,这么多年的猎人经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赏金猎人的习气——暴戾,准确,而又自私,你们不应该会这样奉献自己的生命,因为你们非常相信自己。”   索勒斯沉默了一下,轻轻地点了下头,像是同意了我这略显唐突的言辞。   “所以我很不能理解,索勒斯。”我轻声说道,“如果说在我手下服务还多少有些理由的话——那么,为什么你会这样地去帮助韦斯利,去帮助这样的一个人,我实在是不太能理解,这不太符合……从一开始我见到你们时,你就一直在他的身边,感觉你们似乎同行很长时间了。”   “是的……非常久了。”   “可以告诉我……某些理由吗,这困扰我很长时间了。”我说着,轻轻地拾起了地上掉落了的玉米粒。   “或许我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您有耐心的话,就听听我的胡言乱语吧。”索勒斯解开了自己脖子边的厚布料,露出他那深色的皮肤,手则顺着领口往里面伸。   之后他取出了一个银色的挂饰,那似乎是为了存放照片的小饰物。   他把它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就像是为了感受它重量一般地紧握了一下,而后把它放到了我的手上。   我有些发愣地看着他递给我的小挂饰,打开了它的盖子,看到了一个……女性的头像。   不,确切地说是一个小姑娘的相片,看上去似乎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很可爱,看上去也是个活泼纯情的小姑娘。   “诶……”我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上的小照片,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赏金猎人,看着他缓缓系上了脖子上的厚布,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言。   .   这个故事或许要从稍远一点讲起了。   在索勒斯还年轻的时候,在他还尚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的时候,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一位姑娘,那时候的他还不是赏金猎人,而是一个牧场的帮工,当时也算是一见钟情吧,两个人就此相爱了,没有世俗的偏见,也没有世俗的阻挠,就像是两个普通人那样,两个人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起了女神的名字,艾多塞。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还都是十分幸福的,他还有份工作,可以养活这一家人。   但是意外……啊,也不能算是意外,他的工作因为动乱而丢了,当时他没有办法……   因此,他去做了赏金猎人。   他很拼命,也很有天分,他的声望随着他的技术而逐渐成长。   就像他那逐渐成长的女儿一样。   在一次任务之中,他成为了“传奇”。   传奇一般的赏金猎人。   他继续执行着各色任务,从林地到山岳,从这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他一直在赚取酬金,以养活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如果说到这里还尚未有交集的话……那么巧合……总是那么让人惊讶。   而韦斯利,曾经就在他的那个城市里教书。   事情发生在索勒斯远行执行猎头任务的时候。   没错,当那群实验者冲进这个南方小镇的修道院之时,所有的人都在试图逃离这个地方,包括教士,包括学生,当然也包括艾多塞,他们似乎都无法逃离这群人的魔爪。   但那个时候,韦斯利,一个教士,一个教师,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把那唯一的,无人知晓的暗格告诉了艾多塞,但是这个暗格只能藏住一个人,而韦斯利把这个活下去的权力,交给了这个小女孩。   他选择面对自己的命运,而将这个小小的权力,递给了一个孩子。   命运的选择……居然如此残酷啊。   最终的结果是,韦斯利在数年的折磨之后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而他的女儿则在那几天后跑出了修道院……   但是不幸的事情是,当他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因为伤心而去世了,而她的女儿正伤心欲绝地哭泣着,以泪洗面。   他将自己的女儿远嫁,而自己留在了这个伤心地。   他的女儿,他亲爱的艾多塞,将韦斯利老师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花了很长时间进行调查和等待,一直到韦斯利地逃出。   在那时候,他找到了他,确认了一切的事情。   或许是为了报答韦斯利,有或许是为了发泄他的怒火,他下定决心帮助韦斯利,是为了他的女儿和妻子,也是为了真相,他奋不顾身。   他已经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并非献身,而是复仇。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悲剧。   而最大的悲哀呵……就是她的女儿,似乎也死于风寒——那一次的惊吓让她落下了病根子,在远嫁不久后就去世了。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也就是他为何要如此帮助韦斯利的原因。   真够悲哀的。 ——   “铁皮包着的叔叔!”   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从身边不远处传来,啊,那声音尖锐而充满朝气,或许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我循着声音看去,而那个声音的主人此刻也已经停到了索勒斯的身边,高高地举着一个小花环。   “给您!”孩子捧着花环,高高地将它举起。   “谢谢。”他半跪而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接过了那花环,将它框在了手腕上。   啊,那花环似乎太过粗糙了,也太过小了……但是那枝条上的白色小花,却无比耀眼。   “嗯!”那个孩子笑了起来,“叔叔也早点回家去吧。”   “好,代我向你的父母亲问好。”索勒斯说。   他此刻表现出的,是难以言喻的耐心和温和,就像是一个父亲……   啊,他原本就是个父亲……只是曾经。   曾经是个恶毒的字眼,在此刻,它所代表的的则是更为……痛苦的含义。   “你或许会是被祝福的人,索勒斯。”我归还了那个吊坠,轻声说道。   “我不被诅咒就是万幸了,殿下,至少现在,请让我一个人吧。”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慢慢地退下了,把时间留给了他。   让他一个人吧……再给他一点时间。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六章 骑士们的时间(4)   . 7 .   我离开了那空寂的广场,走回了原先的位置,但令我惊讶的是,迎接我的是一个空荡荡的长椅。   芙莉德并不在座位上,她好像走掉了。   啊,她一般是不会随意地失约的,说不定又是她的一时兴起吧——估计又是在逗我玩。   在关系好很多之后,她是不是的都会开一些小玩笑。   “嗯……”我扫视了一圈,但却并未见到她的身影,她似乎是真的走掉了,一副不太想让我找到的样子。   好吧……   说不定又故意跑不见了,她倒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吐了口气,转而继续沿着街道而行。   . 8 .   穿过那飞扬着灰尘的街道,我走出了城门,说实在的,在街道里的感觉非常好,毕竟能够见到很多不同的面孔,也毕竟能够在那悬挂满长绳的道路正中而行——或许是曾经在无人的荒野之中停留得太久了吧,每次身在城镇之中的时候,总会感到一种微妙的安心感,虽然很希望自己能够安安静静地独处,但却又十分迫切地想要见到其他人。   这应该算是某种解释起来十分复杂的人之常情吧。   ——   北城门之外,正对着的是一篇略显荒芜的原野,而稍远一点的话,则是裸露着赭色泥土的丘陵地带,少量的植被覆盖在上面,地形靠下一些的地方还算有一些松软一点的泥土,树木就在那上面扎了根,远远地看去,似乎是某种不太高的橡树。   我向外走了一些,外面还有着不少民居,此外还有马棚和马车队,他们就是做这种小生意的,无非就是把一个人带往另一个城市,或许把物品从另一个城市带回来。   而在这城门之外,我见到了阿多尼斯。   散发着草叶温和气味干草堆,金色的阳光正洒满它的表面和缝隙,让它染上了如太阳一般的气味。阿多尼斯就坐在一大团发着光的草堆上,似乎正在看向远方。   他难得地没有穿着那一身毛皮甲,而是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穿着麻布的衣服和外套,这样的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危险感,看上去就只是个一般人——但是却又显得有那么一丝单薄。   不过也是啊——骑士在脱下那身盔甲之后,也只是个普通人。   我缓缓地移动到了他所在的那堆干草边,也只是静静地看向他所面对着的那个方向。   他的视线似乎落到了很远之处——甚至于在地平线的另一端,而他的目光却又是出奇温和的,我觉得他似乎在怀念他的家乡。   存在于很遥远之处的故乡吧,我猜的话。   “下午好,殿下。”他突然说道,   “嗯,下午好。”   我转过身,和他四目相对,当他穿上那一身粗麻布的衣服之时,我只觉得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一个坦露着自己胸口的,微微低着头,盘着腿,望着远方的普通青年。   这样的他……或许才是原本的他吧。   “在想什么呢?看你好半天了。”我半开玩笑一般地说道,“莫不是在思念远方的女友?”   “我只是在怀念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妹妹。”他倒是很温和地接过了这个话题,“她们在很远的地方生活着,或许我该抽一天回去看看……”   “那就去呗,我肯定会批准的。”我也一屁股坐到了松软的干草堆上,“既然思念的话,就去看看吧,如果一直这样闷着,只会越来越难受的哦?”   “如果要回去的话,或许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到了,她们听说是搬家了,搬到了更远的地方,回去的话说不定要大费周折一番呢——如果我真要回去,还请您批个长假。”他的口吻里满是怀念的味道,“不过现在好像不太行。”   “是啊,不过我并不是那种很不通人情的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帮你……”我说,“但是大战在即,你恐怕也没有那么合适的心情吧。”   “其实啊,每个士兵在第一次上战场前都会祈祷,也会有很多很多的想法,那种感觉很微妙,紧张而又急切,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自己无法回到故乡,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家人,害怕自己再也无法与朋友相聚……是啊,战争会夺走人的生命,死神的镰刀就在上面俯视着众生,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重返生活……不是吗?士兵是士兵,而人是人,士兵直到回家之后,才能与家人相见,才能再次拥抱这个世界的温热。”阿多尼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经历过那么多的战斗,但每次,我都会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思念,自己的思绪,还有自己的念想,那种感觉一直都会环绕着我,我想我应该有些懦弱吧,就像是贪恋温暖的被窝一样,总觉得有些哀伤。”   “其实我也会,不过我没有那么思念的人。”我笑了起来,“除了你们。”   “啊……您还真是吓人一跳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次与你们重逢……啊,我的意思是能一直与你们在一起,能够见到那些凯旋归来的你们……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长久地和你们在一起,我没有那么多在意的人,除了你们。”我说,“我很珍视你们……你们是我最珍惜的人,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就像是现在这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在这里度过平平静静的时光。”   “我也希望能这样,殿下——但或许只能等到之后再说了,我敬爱的殿下啊。”阿多尼斯说,“在一切被根除之前,所有的一切平静,不过只是暂时的虚无,而我们为了自己的明天,以及更加长久的宁静……我们能够选择的也只有用战斗来换取我们想要的生活。”   “是的。”我露出像是微笑的表情,“只是要夺回自己的生活而已……如果能减少暴力就好了。”   “想要暴力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敌人。”阿多尼斯从干草堆上跳了下去,落在了地上,转身看着我,“所以我一定……会把他们都解决掉,啊……这是早就有了的决心吧。”   他如此说着,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语气沉重。   “我记得刚刚你才说……”   “那是前半句,而后半句则是……”他一字一顿地说,“若上战场,则绝无退缩。”   说完他转身而去。   “哎呀……真是的,这帮家伙。”   我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腿间,迷迷糊糊地注视着自己身下的干草,渡过了整个下午的时光。   . 9 .   晚间的出行之中,我在城堡的中庭里见到了阿尔伯特。   他在浇花,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感觉总有些心事。   我轻手轻脚地绕到了他的侧面,背着身,把身子往前探,以此来看他脸上的表情和模样——啊,尽管天色有些晚了,但是我还是能够看清他的脸。   或许是解开了些许心结吧,他的脸色似乎没有那么阴郁了,不过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消瘦。   少了一些憔悴感,但却不那么柔和。   “在浇花?阿尔伯特卿?啊……抱歉,您也贵为公爵,我不应该像这样称呼您的。”   在他注意到我的同时,我如此招呼道。   他点了点头,在把最后一片花坛里的泥土浇透之后,放下了那个大个儿的银色水壶。   “只是私下里而已,艾丽娜。”他拍了拍手,说道,“像平常一样……我觉得就挺好的,你不是比我还要小吗……按辈分或许又是另一种说法了,所以在私下里轻松一点吧。”   “好吧,或许是我太拘促了。”我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长裙,稍稍理了一下,走到了这个男人的身边。   我能够感受到,他身边所弥漫的那一丝微弱的悲哀和痛苦……   我觉得我不该揭开他的伤口。   “或许我应该多花一些时间来解释的,阿尔伯特,关于你妻子的事情。”我轻声说,“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接受。”   “其实说真的,我也知道,她或许很难回来了……也很难活着回来了,她是控制我的棋子,要么交回来的是大势已去的时候……要么交回来的就是死的。”阿尔伯特像是为了掩盖自己那样长叹了一声,而后扬起了自己的头,“我早就有准备了,只是总还是抱着那一丝侥幸的心理吧,总希望自己的妥协能够换回她的平安归来——可惜啊,事情总是很难向着自己所期望的那个方向发展,而总会向着那最坏的方向而去,虽然早就有了心理上的预计啊,但是当它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不免为止发颤。”   “如果我能够早点找到你的妻子就好了。”我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看上去也很温和秀丽,想必是个好女人吧——我应该快一点的,说不定能够救下她,但我只能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   “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艾丽娜。”阿尔伯特说,“不过我还需要解决一些麻烦——我的心腹之一,马尔斯科勒,或许真的开始诚心诚意地为那个恶魔服务了,虽然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我得尽可能地拿回自己的部队。”   “那是你的精锐部队?”   “对,不过在我手上的仅剩下四分之一,其他的全部都在那个恶魔的控制之下,只要把那几个队长唤回来,我就能收回他们。”阿尔伯特说,“想必你也见过那些人了,您的感觉他们如何呢?”   “非常有纪律,而且身手都很不错。”我老实地回答了他,“第一次见他们我可吃了大亏啊。”   “这就是大麻烦。”阿尔伯特突然笑了起来,“说是准备好了……但是每个人其实都面对着不一样的麻烦,而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克服它们。”   “没错,阿尔伯特,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反倒是放心多了。”   “我会为她复仇的。”他说,“由您代劳……不,倒不如说由圆桌的任何一位代劳也无所谓了,我都很心满意足了。”   “……”   我无言地看着他,一时间也只能哼气。   “算了,懒得管你了。”   我背过了手,转了个身,往城堡里面走去。   散步时间结束了。 .   10 .   “佩里亚丝。”   在穿过城堡回廊的时候,我正好撞见了正急急忙忙往前走着的佩里亚丝,我们是在转角处碰上的,一下子就撞了个满怀。   她一下子就撞到了我的怀里,我也就势把她一抱,她大概能到我的鼻子那一块,要说的话,其实质感不算是柔软——就好比芙莉德,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娇弱少女,而佩里亚丝的话,则要结实得多。   当然我说的结实并不是单纯只指代肌肉,而是某种长期有所锻炼的人所透露出的那种,健康的坚实感。   “哎……”   “真是的,别走那么着急嘛。”我松开了手,有些埋怨地说道,“有时候欲速则不达嘛。”   “啊……呃!”她脸红了,说话也有些支支吾吾的,她似乎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羞涩感,“抱歉抱歉,我不该那样的……”   她说着,赶忙把手上的东西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好像是封信。   她的动作很快,啊……真是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是哪位?应该是你的……男朋友吧?”我盯着她的脸,好像猜出了一些东西,说真的我其实老早就发现了她的恋情,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时间来逼问。   “……就是……那个。”她似乎也知道自己事情的败露,坦白了,“维尔特爵士。”   “啊……”   “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对不起我忘了,真的。”我拍了拍我的脑袋,“原谅我,你去把信寄出去吧,我在这方面还真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谢谢您……”埋低羞红了的脸,她赶忙跑走了。   我搓了搓自己的脸,走向了二楼的前厅。   .   正好希格梅因就在里面,他似乎正在烛火下检修自己的右臂,之前那次的战斗似乎让他的这只手臂也受到了一些损害。   “希格梅因。”我微笑着看他,“啊……抱歉我应该回去了,你的手臂没问题吧?”   “啊,殿下啊……其实也还好啦。”他笑了起来,放下了手上的工具。   我并未走近他,而是默默地穿过了前厅,抵达了走廊的另一端。   “你……对我有什么希望吗?”   在临走之前,有些鬼使神差地,我如此问道。   我到底希望着什么……   我到底   “我希望您能幸福。”他如此说道,“就像我那一次与您所说的那样。”   “好。”   头一次,我如此笃定地回应了一个人。   或许我还能够找到幸福吧……至少现在,我还是足够幸福的。   至少现在还是……   所有人都是。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插曲 索瑞利安要做的事   插曲   索瑞利安所要做的事   宗教都市托雷多,索瑞利安王子临时接手之地。   圣骑士已经在这个城市里呆了近一个多月了,每天他们都是如例行公事一般地祈祷,赐福,净化,每天都如此,从未有中断过——这些家伙无疑都是些过度勤恳和虔诚的,甚至于有些狂热的,而他们的狂热与十字军之流又有所不同,后者只不过是借着信仰之名而制造屠杀,充满暴力,但他们却是为了信仰而为信仰而服务的,简而言之,他们是简单而纯粹的信仰者,也是最容易按照自己所想而行动的……特殊群体。   圣骑士只为信仰而服务,无关乎私欲,更无关乎财物——正如他们过着的,那种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极为容易被满足的,只要按照他们所需要的那一点要求去办了,他们就不会吵闹——如果稍稍延伸一下的话,他们的行动或许要比想象之中容易揣测得多,也困难得多。   牧师和教长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这种生活,原本每天都会处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之中,但最近这段时间的话,那群骑士也稍稍怠惰了一点儿,他们反倒还会觉得自己轻松了一些。而他们也研究出了一套能让自己轻松一点的方式,反正这些家伙低着头的时候,大都在冥想,能听到全部内容才真的是稀奇。   而市长已经被这些圣骑士们搞得焦头烂额了,找了个借口,请了一个很长期的病假来逃避这群家伙的撞钟声和洒水声,这群人的气氛实在是太差了(特殊意义上),搞得他心理上都有些不稳定了——连思考似乎都会变得有些困难……或者说容易陷入过度的思考之中。   “再跟这些人在一起的话我都要去出家了。”他当然就是如此说的,把事情全部都留给了索瑞利安,顺带的还有整个城市的行政权。   索瑞利安到底是王子,接受这等事情也算是快的,每天他基本上都会陪着这群圣骑士祷告,或者就坐在教堂的长椅的末尾看书和处理报告,他倒是沉得住气。   而艾尼克希亚,则会定期地来拜访他——   用以商讨某些事情。   .   “我不觉得我在做正确的事情,艾尼克希亚。”他坐在长椅上,几乎是有些无奈地看着女公爵,但他的眼底却如同藏着火焰,裹挟着令人惊惧的光芒,“但是事已至此了……就只能按着计划前进了,当我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退路,不是吗。”   “是的,要听听王都那边的消息吗?”艾尼克希亚在王子的身边落座,如此说道。   “你说吧,虽然我觉得我的下属应该早已把你要说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可别扫我的兴,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女公爵用脚踢了一下王子,之后才说,“王都下了场暴雨,虽然说现在已经泄洪了,不过当天的情况还真是空前盛大。”   “除了雨之外,应该还有人,比如说艾丽娜,在混乱的暴雨之夜,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而且艾丽娜没有死,也没有被抓起来,她手下的骑士把她包得像个铁桶……王都的那场暴雨之中,至少有七八支要抓她的人,而且她是孤身前来的,可她还是跑了出来,那些骑士都带了一支小部队往王都里面冲,硬是把她从层层包围之中揪了出来——啊,天哪,要是我身边的人也能像这样为我奋不顾身就好了。”   艾尼克希亚如此说着的时候,配合着她拍着胸脯的动作   看上去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哀怨的味道。   但她或许只是……简单地表现一下而已。   “然后呢?”索瑞利安也顺着女公爵的意思,让她往下讲。   “艾丽娜的兵源是不太足的,而且她似乎没有调配过王都附近的部队和佣兵,但根据报告上来说,她那边的骑士似乎也带来了数个完全不同编制的队伍……她就算有,也抽调不出那么多部队,事实上周围一带最近的佣兵全部都被某个人召集起来了,她没有那么多机会去调集部队。”   “也就是说?”   “据我那边的消息,阿尔伯特似乎加入了艾丽娜的队伍,以她麾下骑士的身份,原因尚不清楚,我估计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恩情。”艾尼克希亚环抱着胳膊,“此外还有一个可靠的消息……”   “不用那么神秘,快点说。”索瑞利安也有些生气地催促道。   “关于伟大兵团,您应该多少有过耳闻吧?”   “当然,那是个很大的兵团,他们在近期还吞并了另一个佣兵团,现在的队伍要比以前更大……不,该不会”   “他们领头的是个生意人,我见过一次,他很有商业头脑,或许结盟正是他的意思,他倒是一口认准了艾丽娜能够登上王位,而艾丽娜接受帮助,想必也是要花上不少的代价——算了,这些和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帮佣兵团的战斗力,它们的规模在整个大陆上都有名,甚至于比得上一个小国全国的部队,如果他们真的都服务于艾丽娜,或许局面会变得不太一样。”   “你想说加纳隆的事情,他去了西面的王国,而那个王国正在聚集兵力,你觉得他们会在近期进攻我们吗?”索瑞利安合上了书,看向了艾尼克希亚,如此问道。   “我觉得会,就算他们不着急,加纳隆也会催促他们……啊,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恶意地揣测前总管大臣的,或许那边的王国会十分急切地寻找一个攻破这个国家的机会吧,他们为此可准备了够长的时间。”艾尼克希亚说“我的线人告诉了我,他们已经开始进行作战动员了,估计就快要进攻了……当然我的意思就是,他们为此准备了有够长的时间了,这一次多半要来,而且以这个国家的现状来说的话,我觉得凶多吉少。”   “那你想怎么办?”   “别的我不管,但是如果这个国家被击溃了,我也将一无所有,没有人会将前朝的人留在国内,就算……我是说,就算我选择反叛来帮助他们,最后也会被除掉,所以说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领土,还有这个国家。”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   “我当然会保护这个国家的。”艾尼克希亚笑了起来,“不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当然……我也会拿回属于自己的报酬,虽然说会很大。”   “这是你的赌局,而我则现在就动员起我的部队,提前修筑工事,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的话,后面的事情恐怕就需要你来帮忙了。”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表情也变得有些决绝。   而艾尼克希亚似乎不太愿意面对他,默默地转过了身。   “恶魔差不多现身了,这是最难考虑的变数。”艾尼克希亚说,“现在将会是王国最为混乱的时刻,权力,魔鬼,战争,这其中的处理方式和顺序,还有权衡之道,将会是最为困难的,想要保护这个国家不覆灭……就必须选择一条正确的路,一条可以挽救这个国家的路。”   这个国家已经到了一个节点,一个必须被面对的关键节点。   “或许吧。”索瑞利安轻声说。   话音之后,所传来的是稍显嘈杂的盔甲声音。   祷告结束了,一批骑士走了,另一批人又回到了教堂里面,继续着他们的事情。   圣骑士们……会怎么做呢?   在这个国家陷入危机的时候,他们会帮助这个国家吗?   谁知道呢——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七章 狂欢节前夕(1)   第十七章 狂欢节前夕   . 1 .   狂欢节是这个国家的一个盛大节日,举办时间会是在七月初或是六月底,为期大概一周,有时候则会达到整整两周,即便是战争时期也不例外,无非就是盛大与否和长短上的不同罢了。   它被称之为夏季狂欢节,对这个国家来说,这便是一个最为盛大的节日,它所包含的意义或许都快要被淡忘掉了——这个国家的开国之日,就是在无数年前的夏季,正是为了纪念这个国家的成立,才有了狂欢节这一个盛大的节日,或许时至今日更多的人都是为了享受这个节日罢,但这个节日的意义依旧存在,对,王室也将参与和主持这个节日的开幕。   是啊,在这一个无比欢腾的节日之中啊,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将被允许,每一个人都能参与其中,无论是少女还是老者,无论是小孩还是妇人,只要你想,就可以加入游街的车队之中,戴上布满花纹的面具,接受另一个舞伴的邀请,届时,来自远方的商人大队也会涌入这个城市,带来远方的商品,每年的狂欢节,经济上的销量都会以惊人的方式增长,商人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肯定都会不遗余力地推销自己的商品,在其中大赚一笔。   不只是王都,这个国家的城市,小镇,甚至于乡村,都会举行狂欢节的活动,这可是一个举国欢庆的节日啊,每个人都会想要加入这美妙的节日之中。   当然也包括王女艾丽娜,也就是我。   .   “信已经到了吗?”我嘀咕着,“比我想象中要快上不少啊。”   我说的这封信是从王都那边寄来的,寄出者是我的老管家阿尔弗雷德,我拆开了信件,上面的内容一目了然。   “阿福说什么了?”   “跟预想的一样,卡尔德叔叔让我回王都去,举行狂欢节的开幕典礼。”我耸了耸肩,放下了那封信。   此刻的我和我的骑士们又一次地聚在了会议室,这算是我们即将离开格洛斯特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了。   当然,今天的旁听席是空着的,而且今天是阴天。   .   “所以说我们是该出发了?”法里斯问道。   “差不多是该出去了。”我说,“这两天就动身吧,要是赶不上开幕典礼我可就亏大了。”   “呃……”   “我的意思是……如果赶不上狂欢节的开幕的话,会有点可惜。”我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   “好吧,随您的意思吧。”希格梅因微微低头,说道。   “我倒是没什么特别需要说明的,一切都看法里斯的安排。”我说,“这是我们对付古神的最重要的一仗,只有把古神解决掉,我们才能够一心一意地对付恶魔阿撒兹勒,我倒不觉得阿撒兹勒会刻意阻止我们对付古神,但是不能够掉以轻心。”   “明白!”   整齐的回答也令我振奋。   “那么那边的话。”我看向了阿尔伯特,此刻的他依旧端坐在座位上,等候我的命令,“阿尔伯特,你应该早点回你的地盘准备了。”   “是啊,我得回我的领地准备些东西了,要处理的工作还有些多,关键是我还得准备一些军队,用以对付王都那一方面的压力——如果恶魔撕破脸的话,我将会以此来支持你,我这边的军队还有些实力。”   “威塞就在你的城市边上,不用在意,我把那个城市的部分权力给你,帮我照看一下,部队的话直接调集就可以了。”我点了点头,“谢谢了,阿尔伯特,到时候恐怕得靠你了。”   “无事,我会做好我的事情的。”他说着,两只手都搁在了桌上,相互间交叉。   原本希格梅因看向我的眼神还有些疑虑的,到后来也因为某种无奈而变得缓和。   “呃,另外的话我稍稍安排一下留守城堡的问题。”我看向了卡雷斯,而他则默默地低下了头,“卡雷斯,你留在这里,恶魔的诅咒会让你变得虚弱,在这里你还能发挥你的部分力量,抱歉,这一次不能够带上你了。”   “我明白。”尽管是掩盖不住的失望,但他还是遵从了我的安排。   “其他人的话,索勒斯和韦斯利,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进去的,从正城门进入总有些不太妥当,你们两个人的行踪最好保密,特别是韦斯利,明白吗。”   “悉听遵命。”   “其余人……,说起这个,伊丝塔也要进去吗?”   “随便。”   “那就行,小伙子们,准备收拾东西了。”我敲了敲桌子,“散会。”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七章 狂欢节前夕(2)   . 3 .   “芙莉德?”   在前往王都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见了正在收拾东西的芙莉德,她把自己的那几件长袍都打了个包,还有那么一些看上去像是法术道具的东西,她把它们全部装在了一个小包里面,顺带还在喊人帮忙。   “怎么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我,把手上的包袱放下了,如此说道。   “你也要去吗?”我看着她,轻声问道,“这一次的王都可没什么好玩的,而且遍地都是怪物——噢,前面的会议你没来听,如果你在的话,我肯定会把你也喊过来的,而且会把你跟卡雷斯安排在差不多的位置上。”   “您可别想把我关在格洛斯特,我现在可是做足了前往王都的准备。”芙莉德在听了我这番话之后又转身捡起了地上的包袱,自顾自地收拾着,“不必担心我的安全,我能够照顾好自己。”   “可……”   “就算您现在拦住了我,我也会想法子过去的,不用再想那么多心思了,我就是个不懂的变通的女人。”芙莉德提前堵住了我的话头。   “行吧,明天上午跟着我们一起走吧。”我摊了摊手,“说实在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能够把你劝下来。”   “还算有自知之明。”她耸了耸肩,露出一脸像是得胜了的表情,哼起了小曲。   我轻轻地叹着气,回身坐在了床上,屁股下面的床垫传来了光滑细腻的质感,蜡烛台就在墙角里烧着,窗户半敞着,月光和夜风缓缓流入了屋内,窗帘因此而微微颤动了起来,那感觉格外温和,就像是现在的生活一般。   我坐在床榻上,感受着这夜晚的温柔和清凉,外面似乎也是一片静谧的……除了猫头鹰的声音。   至少今天晚上,包围着我的,依旧是这温和而宁静的生活啊。   如果这种生活能够一直进行下去就好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守护下这份宁静,不让任何人来打破。   正是因为要继续这种宁静啊,所以必须要将那威胁的土壤彻底铲除,不要让和平的表象蒙蔽了双眼,不要自欺欺人,想要长久地保护住这和平的生活,就必须要处理掉那些随时会爆发的毒瘤和灾难——在它们成长到无法遏制的状态之前,我将把它彻底处理掉。   我所要保护的,或许不只是我的生活,还有更多人的,这个灾害一旦爆发,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陷入死亡的威胁之中。   所以,在这和平被破坏之前,我们需要将这些毒瘤彻底清除。   .   “真希望这种生活能够一直下去,如果没有那些怪物和敌人就好了。”盘起了腿,我摇晃着肩膀,坐在了床上,两只手都抓着自己的脚,摇摇晃晃地。   或许被这种安静所感染了吧,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   “所以您最终放弃了这种宁静,选择直面那涌动的黑暗,对此我感到万分的欣慰,因为现在的您拥有了一个充满勇气的灵魂,而您学会了如何调配人手,则又证明了您的灵魂之中充满了聪慧,最后您直到现在都未曾堕落,所以您有一个坚强而善良的灵魂,与曾经的懦弱和无知告别——如今的您有了真正的力量,有了真正的勇气。”芙莉德坐到了我的身边,“这种力量将会让你拥有远超常人的毅力和心性,或许您已经可以开始着手和我一起毁灭这个世界了,当然您肯定会先拯救下这个国家,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有时候毁灭就是拯救,有时候拯救就是毁灭,我们不可见未来,因此我们或许正走在通往毁灭的道路上,这一切都不可知,也无可预测……”   “我一直觉得你并不是完全为了毁灭而来”   “因为我只知道我应该信任您,还有相信您的选择。”她笑了起来,“所以只需要向前走就可以了。神谕告诉了我这个世界的结局,所以我才能找到您。”   “神谕吗?”   “嗯,我是因为神谕而去找的您,也是因为神谕而踏上了旅程,也是因为神谕而寻找着黄金罗盘,我畏惧神谕,服从神谕,却又不对其完全言听计从……好了,管他的,现在我们要管的的可不是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现在所要面对的,是魔鬼,不是吗?”   “的确如此,说起这个,我想确认一些事情。”我说,“芙莉德,你最近是一直在使用罗盘吗?呃……还有些别的事情,比如说暗中帮助法里斯,还有替我指挥和预测,是你让那些骑士跟上我的……你一直在做这个吗?”   “是。”她承认了,“不过做这个的确有些……过分费脑子了,每次我都得全神贯注,而且每一次都会非常疲劳……精神不好的话,我所能见到的范围也会变短,啊……真的是没有什么办法。”   “你得保护自己……我是说,保重自己的身体。”   “它会吞噬人的意志,它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和命运的传达者,是揭露那复杂世界一角的东西,窥看其中的秘密,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它以吞噬意志为代价,说不定我会在某一天为此而失去理智。”芙莉德说,“所以若想看到更远的未来,亦或是保护自己的意志不被吞噬过度——所以我得找到罗盘的镜面,它能够保护人的意志不被吞噬和粉碎。”   “所以你得保护自己,听我的,好吗?”我突然又发出了无奈而自嘲的声音,“不过……你最近看到了什么……关于我们此次前往王都。”   “您要听吗?”她浅笑了起来,“来……”   在我的耳边吐气如兰,但在听闻其中的内容之时,我的心却开始不住地下沉,直至谷底。   “我看见了……”   那是个……灰色的结局。   . 4 .   在数日之后,在狂欢节开幕的前夕,我们一行人抵达了王都的城门前。   当然,因为这一次是正式的出行,所以我们带上了护卫队——这样的话我们还得带着补给,所以实际上的速度还会慢上一点儿。   尽管有些曲折,但也没什么人敢来找我们的麻烦,因此也算是万分顺利。   那一场暴雨的水早就退了下去,王都打开了运河的水坝,在挽救了王都的同时,也把下游的山林和农田给冲垮了,至今洪水和暴雨的痕迹仍然残留在王都的周围,鬼知道那场天灾是如何产生的,但民众大多数只知道这场灾祸所带来的……破坏。   反正影响和意见都挺大的,王都这边估计花了很长时间来安抚吧——不过这些事也不该怪什么人,只能埋怨老天爷。   “哎,这些灾祸可真是要命,倒是苦了这些人。”我看着在道路边重建房屋的居民,不由地感慨道。   “是啊。”芙莉德挽着我的胳膊,“所以……让他们永远远离痛苦吧。”   后面的骑士团此刻倒是发出了一些赞许的声音,真难得他们能够同时发出同一个音调,要是换做平时,肯定是都在各说各话,各做各事吧。   很快,我们通过了关隘。   城市内虽然因为排水系统而没有什么大损失,但是地面却也因为这些雨水而稍稍有些拱起和塌陷,或许还得重新指派工匠来修缮这一带了。   “差不多了……各位,就按之前所说的,我们先分头行动吧,安排好各自的事情,到时候在‘乌尔纳’集合,另外要和索勒斯与韦斯利他们两个先联系上,明白了吗?”   “明白。”   “那么小伙子们……开始分头行动!”   . 5 .   穿过漫长的街道,我的身边的人渐渐分头离开了,最后停在王都内城的,仅剩下我和芙莉德。   “那么,去吧。”芙莉德轻轻地跪下,双臂和额头都贴在了地上,“我会在此地等待着您。”   在午后的烈日下,她的姿态如献祭一般虔诚。   “我会尽快的。”   我吐了口气,穿过了守卫所在大门,向着王都的内城方向走去。   .   今日的王都似乎比往常稍稍热闹一些,女仆们似乎都在准备布置王宫——啊,王家也要过狂欢节啊,这些东西怎能少!   走来走去的,搬着东西的人;布置彩带的,搬着梯子的人;拿着乐器,在固定支架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地渲染着节日的氛围,他们正在期待着狂欢节,正在为这个盛大的节日准备着自己的工作。   说实话,我也很期待狂欢节,按照我的设想的话,血月将会在靠后几天出现,而在前几天的布置之中,我也能抽空享受一下节日的氛围——和我的骑士们一起,和我的芙莉德一起。   如此盘算着,我走入了那敞开的宫廷大门,穿过走廊,抵达了城堡的大厅。   摄政王正好在大厅里面,不过除他之外大厅里似乎也没有其他什么人了。   “我亲爱的舅舅。”我拥抱了那个向我走来的,穿着华服的,颇有艺术家气质的摄政王卡尔德,亲吻了他的脸颊,“好久不见了……噢,希望我没有错过狂欢节的开幕仪式。”   “好久不见了,艾丽娜,真的是许久没有见到你了!”他用拥抱回应了我,而后拉开了彼此“噢,你当然没有,我亲爱的侄女,虽然每天就要举办典礼了,但你来得刚刚好。”   “那就还好,我还以为自己会赶不上这开幕仪式呢。”我如此说着的时候,自己也稍稍地打量了一下他,他给我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他本人看上去似乎也多少有些疲惫,就像是被燃烧空了精力和精神。   他似乎在发愁……为某件很重大的事情而发着愁。   “好的……喔,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来回踱了几步,欲言又止,“总之明天的仪式将会在大广场上举办,我就不去了,这件事交给你来做就行,我非常放心。”   “说起这个,索瑞利安王子呢。”我问道,“他没回来吗?”   “是的,他脱不开身,所以干脆就在托雷多维持狂欢节秩序了。”   “那,莉莉丝呢。”   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语句之中的那可怕的分量。   “她就在城堡里面,不过她身体抱恙,不能和你一起去。”卡尔德小心地说,我能够感觉到他语句之中的那种试探的意味,“这点你不必担心。”   “行吧……但是舅舅啊,其实你也多少知道一些……对吧。”   我话锋一转,直指卡尔德想要掩盖的事实,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他很畏惧这个。   “对……”卡尔德吃力地向我点头,一个传令员正巧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而后把头转向了我,“好吧,我现在得去办其他的事情了,如果你有什么办法和想法的话,立刻告诉我,我会帮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其小声,同时正擦着自己头上的汗水。   “好的,舅舅,放心吧。”   “嗯。”就像是再三确认一般点了几下头,他算是离开了。   “呼……真见鬼,看样子纸包不住火……”   在卡尔德舅舅离开之后,我环顾空荡的大厅,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一个角落,那扇门被缓缓打开了,我看到了那个缓缓走出的人——是个女人,穿得就像是哭丧的,裹着如同寿衣的白袍子。   那个人是莉莉丝,至少看起来是莉莉丝。   也是阿撒兹勒。   是人……或者说恶魔。   她深吸了一口气,拎起了她的袍子,朝着我缓步走来。   “莉莉丝。”我轻声说,“下午好,我的妹妹。”   “下午好,我的姐姐,艾丽娜。”她看着我,轻声说道。   “告诉我,你现在是阿撒兹勒还是莉莉丝。”我一只手按着剑,注视着她。   “我不知道——”她低垂着眼帘,轻声说道。   兴许是我那一次的重创起了作用,现在的她……应该是莉莉丝本人,我的感觉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无论你是莉莉丝还是阿撒兹勒,给我听好了。”我微微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女性,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来救赎你的。”   咬着嘴唇,我缓缓地转过了身,走出了大厅。   满怀希望吧——   满怀祝福吧——   我会救赎你的——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八章 狂欢节前(1)   第十八章 狂欢节前   . 1 .   狂欢节前夜,确切地说应该是午夜时分,我在王城城堡一带办完了最后一点手续(这关乎我骑士团的行动力,我可不希望他们被那些死板的卫兵拦住),之后便向着我和骑士团们约定的地方赶去——也就是乌尔纳,那个酒馆,我在他们的口中听闻过这个地方,但是自己却从未去过。   其实也有过一点儿要去的念头,只不过因为这地下的古神,艾洛伊兰·布蕾达尔,还有一系列的事情而搁置了。   “哎……”我用胳膊夹着文件,急匆匆地从城堡的大门口走出。   其实在办理手续的人也不好过,我在边上等的时候也能听到他不断发出的,抱怨一般的声音,桌上的烛火摇曳着,映照出他那着急而烦躁的脸。   如此想着,我跨步出了大门,见到了令我十分震惊的一幕。   芙莉德还在大门前跪坐着,只不过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而稍稍远离了一些,在月光下我能看清她的面容,她的长发在夜晚之中散发着星月一般的光辉,但她此刻却又是跪着的,或许是累了,她也并未五体投地,却又一直注视着城堡的方向,一直在观望着。   她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都在等待着我,一直在这里停留着。   此刻的她看上去是这样的单薄纤弱啊,她其实要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瘦弱,肩膀窄窄的,头发一段搭在肩膀上,当她把双手乖巧地搭在大腿上的时候,那娇弱的模样让人不住地心生怜爱——但她眼神却才是她灵魂的体现啊,那充满勇气的,却又满溢着温和意味的目光,那该是多么美丽的目光啊,她胸中的灵魂或许要比我的更加纯粹……更加充满勇气。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与我相对,我松了口气,向着她走去。   她的目光向我传达了她的一切思绪,我也半跪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的脸,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然后被她紧紧地握住了——这真让我惊讶。   孤独的女孩,孤独的忧愁。   “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怎么开始做起傻事了?”我抱住了她,问道。   “因为很快就会要发生一些事情,为此有些感怀。”她说。   “还是你劝我的要我安心一点的,怎么反倒是你先慌了神呢?”   她淡然地微笑着,目光沉静而温和,她缓缓地推开了我,起了身。   “有些悲伤是无法避免的。”   她正是知道了接下来所要发生的诸多事情,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那干净而又悲伤的温柔表情,而她也只有在这大事即将发生之前,才会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吧。   就像是洞悉到了一切,那样的无奈,却又充满希望,正是如此,她的一切才会凌厉而温柔吧。   “算了,先去乌尔纳吧,老早之前就说要去的,却又坑坑巴巴地拖延到了现在——好了,别摆出那一副臭脸,和我一起去乌尔纳吧,总还是会有些希望的,不是吗?”我说,“我知道的,你现在也很忧虑,我又何尝不是呢?”   “嗯。” . 2 .   在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我们两个人摸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酒馆,也就是名为乌尔纳的酒馆,说实话他们给我们俩的指示根本不准确,大晚上的王都也没有什么照明的和地标,我们也是摸爬滚打了好半天才找到位置。   不过好在临近狂欢节,即便是午夜时分也有不少拿着火把在外面布置装饰物的人,那点燃着的火把就在夜色之中摇曳,晃得我头昏眼花,如果稍不注意的话还会撞上人——又免不了赔礼道歉和埋怨。   虽然身处午夜,但在外面的人依旧不少,这算是好事,至少我们两个看起来没有那么形迹可疑了,一路上也没人盘查——士兵在狂欢节期间也会参与节日,对他们来说这也算是休假的一种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晚夜明星稀,而芙莉德也懂得一些星象学和天气学的知识,她预测接下来的两周都将会保持晴或者多云的天气,她的预报也都挺准的,倒是可以作为可以参照的依据。   “今天也是好天气。”我跟她开着玩笑,“说不定明天也会是。”   “诶……应该都会是。”她愣了一下,才缓缓出了声。   看样子是我打断了她的思绪啊。   我在想就狂欢节开始的那两天我们要不要一起享受一下节日,反正血月还有段时间才会出现,可不能就这样压抑自己……我是说,没有必要时刻紧绷着自己啊。   如此想着,我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麦芽味的酒气和人的酒气在推门的瞬间扑到了我的脸上,我伸手挡了一下我的脸,才缓缓地走入其中。   喧闹的声音,噢,今夜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要热闹得多,大男人们都来了,这么晚了,按理说应该只有很少的人会来此地,可今夜的人气却又比白天还要旺。   玩笑话,带着不同地方的口音;疲惫感,但却又被那口吻之中的轻松感所掩盖;唱歌的声音,看样子是来了不少流浪歌手,今晚老板娘将会来收留他们,代价就是几首悦耳的歌;混杂着的乐器声,当然还有乐手,他们被请来奏响音乐,有的更是自愿前来,因为今晚他们可以肆意地施展自己的才华。   人还真是有够多的,我扫视了一大圈,甚至连老板的柜台都没能看到——这群人就像是城墙一样堵在人的面前,而我也那他们毫无办法。   屋内的火把似乎比往常安插得更多了——今晚似乎需要更多的光源。   我拉着芙莉德的手,在人堆里面挤来挤去,我本身就是女儿身,在人高马大的男人堆里就显得有些吃亏,他们的后背一下子就能挡住我的视线,而芙莉德的个子比我还矮一截,所以每到这种时候,我总会抓着她的手,这样似乎就能够保护她了。   前面的人堆突然就聚集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我们,前面似乎正在进行某种赌博,看样子人气挺旺的,有很多人都聚集在了那里,不过这样也完全挡住了我和芙莉德,我们两个人根本没法和这么一堆人高马大的壮汉对抗。   而正当我又急又气地准备撞过去的时候,一只手从人堆里伸了出来,抓住了我的肩膀。   “啊呀!?”我一惊,不由地惊叫出声,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就汇聚在了我的身上,我环顾了一圈,先是有些羞愧地埋低了头,同时也有些纳闷——刚刚是谁在抓我?   “大小姐。”   传到我耳中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啊,那声音应该是来自希格梅因没错了,刚刚是他抓的我?   “希格梅因?”   他从人群中探了个头出来,与我四目相对。   “是的,大小姐,”他看了一圈,挤开人群,向我伸出了手,“来,跟我走。”   “诶!”   几乎是被他拉扯着那样,我们两个人挤出了人堆。   . 3 .   跟我所预料的那样,我们是最后到的,其他的几位早就在此等候了。   甚至于索勒斯和韦斯利都来了,只不过两个人都披着遮挡用的长袍,用以掩盖自己的身份——事实上只有韦斯利需要,酒馆里出现个把赏金猎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   除了留守的卡雷斯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到场了,甚至还有一位我仅有一面之缘的,名叫盖文格温的爵士,他似乎是艾尼克希亚手下的人,而我也还记得,她称其为“兄长”。   很奇怪,如果说他是长子的话,那么公爵之位就不应当属于艾尼克希亚了,不过换而言之,他有可能是并不被家族所承认的长子(譬如私生子),所以才不得继承家业。   也难怪艾尼克希亚会一直带着他了,虽然平时她还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但就那一次的见面,我也可以窥见些许她发自内心的,对于她长兄的敬爱。   “您好,大小姐。”他向我问好,“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出现在此地,但是出于某种正义感,我赶到了此地,不必担心我和艾尼克希亚公爵的关系,在保护这个国家的问题上,我始终不会背弃。”   嘈杂的声音掩盖住了我们的对话,这倒是一个好的掩护,至少外人听不到我们之间的对话。   “没关系,只要是来帮忙的,我都欢迎……鬼知道我们将会面对什么样的东西,多一份力量总归是好的。”   “那就让我帮助您吧。”   “嗯。”   他缓缓退到了一边,坐到了椅子上,这一边的椅子上都坐着自己人,包括阿多尼斯,法里斯,佩里亚丝,伊丝塔,而另一边的长凳子上坐着罗兰,索勒斯,韦斯利,以及卡洛,两边的桌上都放着铜币替代的筹码,正中间则摆着几大副牌,那标记着点数的,绘着花纹的纸牌散在方桌的四个角上,看样子刚刚他们也是因为闲得无聊而在搓牌。   我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那就是佩里亚丝似乎梳得最惨,而阿多尼斯和伊丝塔这两个牌王面前堆满了银与铜的硬币——说句悄悄话,我觉得这俩人肯定是在合伙打牌。   “你们的事情都办的怎么样了。”我看了一圈,问道。   “当然很好了!”他们就像是预谋好了一样,异口同声地回答了我。   “我们安排得非常妥当。”法里斯和阿多尼斯伸出了大拇指,一脸认真和“放心吧”的表情,如此说道。   “那就行那就行!”我像鸡啄米一样地点了点头,找了座位,坐到了他们的身边,“别愣着了,我又不禁你们赌钱,接着玩接着玩吧……”   “啊……”希格梅因也坐回了他原来的位置,发出稍稍有些怪异的叹气声。   “前几天也是狂欢节,没那么紧张的时候就随便玩玩吧,除了牌之外……那个,把棋盘也拿过来!”我拍了拍佩里亚丝的肩膀,而她也把背包里面的棋盘搁在了桌上,棋子在桌面上滚来滚去。   “嗯。”法里斯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我就喜欢您这样不拘小节的主子!”   “说什么鬼话呢!”旁边的人掐了他一把,“别乱讲话。”   “我也要来一个。”一旁闷声闷气的索勒斯也出了声,加入了游戏。   “干脆这样吧,把桌子拼起来,位置太小了。”希格梅因从边上抽了个桌子,和这边拼在了一起。   “好!”我朝着柜台的方向大喊道,“老板!给我们来一打麦芽酒!”   “还有盐渍的橄榄,噢,我该解解渴了!”   “再来一份烟熏的鸡肉,这家的菜色是真的很妙。”   “就这样,全部都来一份!”我喊了一声,落了坐,“教我打牌,还有下棋……见鬼我全忘记了!”   很快,善意的笑声就掩盖住了我的声音,我加入了游戏,不过这群家伙好像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啊!   坐在我身边的白发少女微微眯着眼,朝着我微笑。   管他的……今夜要纵情!   每天都要举杯,在月光下起舞,在夜色下欢笑吧,直至夜晚的尽头。   we won’t   ever see   today   again   明日不再来—— .   4 .   笔记摘录其八——   关于召唤恶魔的叛徒,我现在确实还尚不得知,但是值得相信的一点则是这件事的主谋实际上来自森林精灵,他们那边是整个仪式的主导,据说那边来了一位神秘人来主持仪式……但那个人很快又消失了,我认为那人才是恶魔的主体,但究竟是谁我尚不得知,我恐怕还需要更多的讯息来确认。   关于人类这边,我恐怕还需要更多讯息来寻找那个叛徒。   但我现在有了一个人选。   我怀疑是……(这个位置因为水渍而被涂掉了)   . 笔记摘录其九——   关于恶魔,我有一个十分惊讶的发现,那是在一次我和主教的交谈之中发现的,当时一位教士急急匆匆地从我的身边走过,圣水正好落到了我的胳膊上,很奇怪,我的皮肤如同灼烧着一般疼痛,但是感觉灼烧的并非自己的身体,而是另一个自己。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才对啊。   我突然有了一个糟糕的推测。   . 笔记摘录其十——   我现在有十分充足理由去相信一件事。   那就是……恶魔附身在了我的身上。   阿撒兹勒,他在我的身上。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八章 狂欢节前(2)   . 5 .   当夜色随着欢闹而褪去之后,随着逐渐升起的勇气,太阳缓缓地浮在了地平线之上。   夜晚随着欢乐而离去。   但清晨却随着勇气一同到来。   城市的夜晚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的黎明。   那精美的彩窗——   昨夜的欢庆,疲劳感,悲伤,苦恼,快乐,担忧……啊啊啊,这些感情仿佛都被那从城市边缘浮现起的金光所清扫干净,夜晚的记忆仿佛都消散了,正如这被清扫干净的黑暗与阴影。   仿佛什么都不曾剩下了,只剩下这个像是自己的躯壳,有一种很奇怪的……虚无感。   “啊……”   我缓缓地抬起头,双手撑在了酒馆的桌面上,扬起了脸,视线透过灰色的玻璃窗口,望向了那普照而下的耀眼金光。   真刺眼啊。   身上有一点酸痛感,包括自己的后背和小腹,酸胀感和疲惫感游走在人的全身上下,但意识和精神却又出奇的清醒,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清扫掉了一样,那是一种异常微妙和奇异的体验,我一时间就愣在了原地,手脚僵硬地悬在了原处,只能僵硬地转动脖子,茫然若失地看着周围。   我的骑士团都东倒西歪地睡在桌边,保持着昨晚我入睡前的那个样子,有歪在木头长椅上的,有缩在地上的,有趴在桌上的,有倒在椅子边上的,还有半跪着趴在椅子上的,各自的动作也真是让人有些惊讶,在昨晚的欢闹之后,这群家伙居然也会一改平时的那种认真的模样,摆出这样一幅随意的样子啊。   他们都很累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难得的机会,他们也想休息和发泄一下啊。   我也是……太不讲形象了。   有些奇怪……但我并不讨厌,无论是这个画面,还是我的感觉。   如此想着,我有些僵硬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胸前,缓缓地将它握紧。   哒哒——   啊,我猜是酒馆老板的声音。   “起来了吗?客人?”那个有着如百合般纯白长发的老板娘缓缓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手低垂而下,指甲轻轻敲打着桌面,“啊……我猜是一个贵客,不过请不要告诉我您的身份,至少现在不需要……好吧,一大清早的,我也有些不太清醒,只睡了不到两个钟头,客人们很长时间才消停下来,啊……真是的,我怎么在抱怨啊,一大早上的确有点不在状态,还请谅解。”   她毫无疑问是个美人,但那有些灰暗的蓝色眼球又向我透露出了她的年纪——或许有三十岁,或许她一直在操劳着,一直在工作着,那美丽的双眸之中充满无法掩盖的疲惫色彩,那种眼神仅仅属于熟悉了世态炎凉的人,或者说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人。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合拢双手,看着向着面前的女性致歉,或许正是因为我们的逗留,她才没法正常歇业吧。   “这倒不算什么,毕竟还有其他跟你们一样的……”她抬起手,在身后随意地划动了一下,我至少看到了十几个也跟我们这边情况差不多的人,“不过我们这边……上午会闭店一段时间,毕竟还要去看狂欢节的开幕仪式,啊……反正也会有不少人会跑过去看的吧。”   “天……”我下意识地挤了挤眉毛,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好像不太早了,噢,天啊,差点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或许是我们之间的对话声,后面的骑士团也晕晕乎乎地抬起了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们两个,然后又重新一头栽了下去。   “看样子您似乎是主持仪式的。”老板娘摊了摊手,“看样子我真是遇到贵客了,不过现在赶过去的话,似乎有点来不及了……我是说,如果您不打算快马加鞭的话。”   “所以说!”我一脚踹到了阿多尼斯的小腿上,“小伙们,该起床了!再不起来就真要迟到了!快快快!”   他拱了一下,没理我,继续倒头大睡。   “妈的,都给老娘起来!”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撕碎这片宁静。   最终难逃被打破命运的清晨。   . 6 .   当我急匆匆地赶到凯旋大广场的时候,我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所浸透了。   汗水不断地从身后和额头冒出,我看着那人山人海的广场,几乎是咬着嘴唇编上了发辫,弯着腰,撑着膝盖,稍作休息之后,再一次地向着人堆冲去。   该死的!怎么这么多人!你们就不能回家吗?   在人堆里面挤来挤去,那些高大的男人后背不断地挤压着,他们实在是太高了,我在这种时候真的是吃亏得要命,不仅看不到前面,还会被这些人撞得晕头转向。   “让一让!谢谢!对不起请让一让!”   我只能不断地用手扒动前方的人,让自己得以在人群中如泥鳅一般地挤着。这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啊,除了阳光之外,还有人挤人的体温和体味,那随着汗味透出了黑麻布的衣服,熏得人有些头晕眼花,啊啊啊……我干嘛要受这个罪啊,直接大喊一声我是王女艾丽娜不就好了,顺带还能让他们让开一条道。   但是我不太喜欢那种被众目睽睽注视的感觉,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这样的举动只会让我觉得尴尬和难堪……况且说不定就一直有人盯着我呢,一副随时要动我手的样子……我估计的话,反正埋低头总归是没错的,总不能在演讲台上把我刺杀了吧?我真的有那么招人厌吗?   我以前到底是过了什么样的人生啊,居然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劲来……   大概就是这样孤身一人,我挤过了人潮,抵达了演讲台附近。   演讲台是用几层的支架搭建起的高台,大概有一个人的高度,下面还设置有用于阻隔人群的木头挡板,此外还有一些巡逻的士兵在维持秩序。   今天的人也确实够多的,这个广场也难得有这么多人聚集——除了有被公开处刑的恶人,对一般民众来说那就是一场名为斩首的表演。   “呼……放我上去。”我抵达了士兵巡逻的线上,“我说艾丽娜。”   “啊……是殿下。”这几个巡逻的还算识货,一下子就认出了我的脸(顺带还有我手上的王家徽章),于是便给我让开了一个口子,让我通过。   “好嘞——”我也没含糊,立马翻身跳上了演讲台所在的位置,有几个接应我的人,其中就包括总务大臣之一的蒙格和财政大臣阿纳森,他们两个人就在演讲台的后面窃窃私语着,似乎正在商量着。   而看到我出现的时候,他们也立马停止了交谈,向着我走来。   “您算是来了,我们可等了大半天。”蒙格有些抱怨,“虽然说还没迟到,但迟迟不见人,总会让人觉得不安。”   “抱歉,昨晚我们去外面玩了,赶过来有点费事。”我耸了耸肩,“不过既然没有迟到,那就还算好,演讲稿呢……啊,该不会就用昨天的那个吧,那个我背过了,不必担心。”   “不,这点上您随意发挥就好。”蒙格欲言又止,“关键是……您得穿上标志着王家的华贵礼服。”   我嘴角一抽,一种有些不太妙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行吧,快点领我去。”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如此说道。   “这边请。” .   我的预感得到了应验,越是华丽的衣装,就越是显得厚重。   白色金边的连衣裙作为最里面的内衬,外面则开始套上数层白色的高级丝绸衣装,半身裙从腰垂到了脚踝,裙摆部分有着至少三层的蓬松波浪,把裙摆撑得很大很雅观,也很厚重,但这只是单纯的衣装,我好歹还能从领口处透点气,可接下来要做的还有用丝带绕住我的脖子和脚踝,手也要戴上网纱,当然精致的帽子不能少了,但那没有任何遮阳的作用,只能让我满头大汗。   尽管这身衣服精致,华美,高贵,厚重,全身上下都是王家特有的纹饰,那一针一线都源自纺织者的手艺,可是今天阳光普照,而且正处于燥热的初夏时节,穿着一身在阳光下演说简直跟只穿内衣在雪地里跑步一样怪。   这天气热的要命……噢,天啊,我感觉我的前额,后背,腋下,屁股沟……全身上下都在冒着汗。   大概就是在这样一种要命的状态下,我站上了演讲台,视线从右往左依次扫过,清了清嗓子,把身体里的那股热气压制住,缓缓地张开了嘴,尽可能不发颤。   彩旗飘扬,锣鼓喧天——   当我的视线逐渐平稳下来的时刻,我见到的是停滞的人群,他们停止了闹腾,仰起了头,都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我,如同注视着一尊雕塑,或者说一个足以让他们满怀尊重的人。   今天的阳光是如此灿烂,亮到会在人的头发上反光了。   场地被布置得差不多了,我看得到在广场边上的数个不同的高台,马戏团的帐篷已经已经扎了根,舞会大厅大门敞开,街头表演的艺人们,还有牵扯着数个屋顶的长绳,横穿过广场的两端,联结着彼此,悬挂的衣服被替换成了五彩缤纷的彩条,在空中被风托起,然后就这样美丽地飘动着,各家的窗台上也拜访起了各种奇异的小物件,厨房的窗口搁着烤制好苹果派,今天的小鬼头们可以尽管拿取那些馅饼。   难得的,我从未见过的盛况啊!   就算是为了这盛况,我也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刻掉链子啊。   “今日,将会是我们所期望的,也就是狂欢节,为了纪念这个国家的诞生,也是为了向丰收神献上祝福,我们将会从今日起进行狂欢,不必压抑自己,这个国家的国民啊,今日不必压抑自己,因为今日就是属于你们的,属于欢乐和庆祝的节日,所以啊……不需要过多顾忌什么,尽管欢庆吧,将那些平日里的苦痛和悲哀都忘却吧,至少今日,我们将会一同欢度。”我大声地演说着,“这个节日属于你们……属于每一个这个国家的国民,愿幸福与你们同在……不必在此地逗留了,我也不喜欢冗长乏味的演说,去吧,去欢度这个节日!去吧!去享受这个美丽的节日吧。”   回应我的……没错,是掌声和欢呼声!   啊……   我的视线飘过人群,最终停留在了人群的边缘,在那里我看到了微笑着的希格梅因,还有双手环抱胸前的芙莉德。   他们所有人都在。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心正在砰砰直跳,啊,还是有些紧张啊。   嗯……好吧,但愿我下次能做的好一点。   . 7 .   “准备好了吗,法里斯?”我很随意地敲了几下门,然后走进了城市卫队的办公室,“还缺人手吗?”   “缺肯定是缺的,毕竟王都有这么大。”法里斯一边关门一边说,“但是让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的士兵来守卫似乎也不合适,毕竟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遭遇怪物只会手足无措,说不定到时候只能够适得其反,但是这件事恐怕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进来说吧,殿下,我现在倒不是很担心布置的问题,倒是在担心它们所会集中的地方。”   我长舒了一口气,反手关上了大门。   此刻正值下午时分,正好是我主持结束的时刻——噢,你在想什么呢,我要主持的内容远远没有结束,包括“玛利亚”,“狂欢天使”,“面具大会”,“寻宝大会”,“骏马奔腾”,“水上烟花”等各种狂欢节项目,这些都得靠我来主持,不过它们并不是集中在同一天,也不在同一个地点,至少现在我可以稍稍休息一下,喝口水缓口气。   实际上,虽然会是全国范围内的节日,但真正举办起来的,也真正能够持续两个星期的,也仅仅只有王都。   总而言之,我会有点遭罪,不过还算好,就当是体验生活了。   下次我绝对不干了,一定要让我那个老弟来。   如此想着,我坐在了法里斯的对面。   “但是换句话说,你准备好了,是吗?”   “当然了。”法里斯双手交叠,说道,“为此我可准备了许久啊。”   “那晚上一起去逛逛吧,我会叫上其他几位的。”   “……成,不过我觉得分开玩会更有趣一点。”   有些出人意料的,他用沉稳的答案回应了我唐突的提议。   我弯着眉毛,朝着他微笑。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八章 狂欢节前(3)   . 8 .   在当天的夜晚之前,我抽空弄完了庆典之类的活动,最后便马不停蹄地往乌尔纳赶,这里已经成了我们近乎约定俗成的集合点了,在这里我也十分确信我能见到他们。   暮色在缓缓地浸染天空,天际正在被染上一层如胭脂一般的红色,如沾了水的调色板一般扩散开的青色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绽放,随着高度的攀升而逐渐变成深蓝色,直到变为深邃的星空背景;而后明星闪烁,哭泣,跳跃,天空之中的光带分隔了色彩和光晕;明月高悬,皎洁而澄明,清冷光辉在接触到城市的瞬间却又转变成了热烈的橙红色。   在星光之下的,是狂欢节的夜晚。   太阳下落之处无疑是最为美丽和炫目的,那正如一盏在黑暗中缓缓缩小的灯火。   星图在天空中缓缓浮现,就像是艺术品一样美丽,无论是银河还是繁星。   古代的航海家除了用罗盘定位之外,也同样用天空之中的星图来确定自己的方位,或许在海域上疾驰了很远,自己早已背井离乡,但那几颗遥远星星的位置却是亘古不变的,所以贤人和庸人都会看着星星,或是感慨人之渺小,或是单纯取乐。   这便是星空的颜色,此刻——遥望那与自己相隔无数个光年的星星。   但是仰望星空之时啊,却又会发现每个星星之间相隔得都如此遥远,仿佛永远都不会到达,宇宙中传达不了声音,就算传达到,也需要数百万年的时间吧?那样该有多孤独啊,只能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望着彼此,可是啊,即便是光,也需要时间来传达,我所见到的,不过是以前的你——真是孤独啊,只能看着过去的你,即便是手牵着手,也像是相隔了一个光年一般遥远。   那些遥远而美丽的东西,只是看着,孤独感便会油然而生。   此刻的我们啊,或许也和古人们看着相同的东西吧,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思念会重合,就像传达给了彼此。   也许声音需要时间,光需要时间,但是思念,却是只需要瞬息,便能传达给对方。   所以说啊……虽然说孤独,但是若是有着所思所念的人……便不会孤独。   反倒会觉得十分浪漫。   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有可能来自一个爆炸了的恒星,组成你左右手的原子可能来自不同的恒星,星辰都死了,但你的一切都是星辰。   啊……但是我此刻不需要关注这些。   在拥挤着的,戴着面具的,沉浸在欢庆之中的人群和街道,我徐徐向前,周围的一切都被点燃了,火把,人群——玩着喷火表演的男人和女人,弹着金色琉特琴,背着镰刀的小丑,成群结队的佣兵戴着面具,敲着他们的盾牌,有的人干脆把杀猪也摆在了外面,这也算是一个特殊的表演项目,到处都是特别的表演项目啊,这些都是只能在狂欢节期间看到的。   脚下的石板路被摇曳着的黑影和红色的火光所照亮,那明丽得有些让人出神,让人有些头晕目眩,如茫然若失一般。   我拖着步子,思绪万千地抵达了乌尔纳。   在夜色之中,这个酒馆依旧呈现出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魅力,那些塌陷下去的影子,还有那些木桶的阴影,包着铁皮的松木棒,这真够美丽的,几乎都让人感到些许不可思议了。   我所等待的人们,此刻就站在门廊的阴影边,依靠着阴影之中的门廊,向我投来某种目光。   那是在等候着我的人,那是我所等候的人们。   而我所注视的,只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骑士。   他们所注视的,也只是我,不会是别人。   “晚上好,殿下。”希格梅因向着我轻轻摆手,顺带着的还有芙莉德和阿多尼斯,“我们也是刚刚才到……啊,真没想到您会来得这么快,我们还在开玩笑说您还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到的。”   “我可不会那么拖沓。”我双手叉腰,看着面前这群躲在阴影之中的人。   很少见的,每一个人都穿着平常的便装(但罗兰依旧挂着剑),女孩子们都穿着丝绸的长裙,打扮得漂漂亮亮(除了不解风情的芙莉德),就连索勒斯也只戴了个头盔(不过还是不要指出才好,说不定又是什么不能碰的怪癖好),而韦斯利今晚似乎也能够出门了,他身上的怪异点说不定也会被当成是某种……扮演吧?   另外十分让我惊讶的还有阿尔弗雷德,天啊,我的老管家居然也来了,一身年轻人的打扮,这着实让我下了一大跳。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聚在了这里,大概吧……其实应该还缺一个人来着的。   “啊,殿下,今晚其实还有个惊喜,不过需要您等等,啊,您其实应该也能想到的。”希格梅因悄悄地绕到了我的耳边,如此说道。   “那就边走边等吧!”   我点了点头,如此指挥着,带着这群人向着最近的马戏圈走去。   .   马戏圈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只能站在外圈观望。   那是一个巨大的马戏团,我看到了至少十个以上的篷车,太阳形状的金色标志正是他们马戏团的标志,巨大的木台上,火把就像是禾苗一样整整齐齐地插放着,我看到了很多穿着不同表演服的马戏团演员,有露出自己胸肌,握着长鞭,上衣边角满是毛边的驯兽师;有戴着金色多角帽,脸上涂着红粉和白粉的小丑,他们正在地上打滚,或是跳舞,亦或是放声大笑,高领的衣服吸满了他的汗水;有钻进小钢圈的柔韧女孩,她们正在引得台下一阵欢呼;边上还有戴着帽子的,举办小游戏的人——边上还有管弦乐队和鼓手大队,而音乐正随着马戏团的表演而不断变奏!   看啊,那个人在表演驯兽,百兽之王正在不断地跨过火圈,而那人则站在了点满火焰的钢圈里面,如硬币一般打着转。   欢呼声此起彼伏。   “阿福!”在欢呼声之中,我向那老管家发难,“你不是在城堡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狂欢节啊,大小姐,况且希格梅因卿还邀请我了,老夫也想年轻一下,啊哈哈哈哈哈哈!”   难得的粗野笑声,倒是很喜欢。   吼——   此刻的老虎再一次地跳过了圈,而驯兽师则从那老虎扑落之地横穿而去,火环再一次地旋转和飞舞了起来,光华更甚,如流光溢彩。   “哇!”我和几个女孩子都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而小丑则向着天空抛出了数个木制的小丑面具,那些东西在落到人群的时候被一阵哄抢。   完全没往我们这边抛诶……有点失望了。   之后还有用鞭子抽打气球的表演,还有各种我从未见过的,集体的汇演,不只是我们这群女孩子欢呼大叫,就连希格梅因和罗兰也不免放声惊呼。   索勒斯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是他的头就一直对着舞台不动,看样子也是聚精会神。   盛大的表演仍在继续,还有面具的游行和舞蹈,围观的人也能参与进去。   天啊……   如此欢乐的场面啊!   一个小丑注意到了我,故意地向我做着鬼脸,啊……他那张脸可真够好玩的。   我眯着眼睛,止不住地放声大笑。   开怀大笑,心无杂念。   不需要多想,只需要开怀就好。   呜呀——哈——啊——   我揉着太阳穴,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听觉都有些麻痹了,当我们从马戏圈走出来的时候,都不免觉得有些手脚发软。   “噢……天啊,鬼知道他们还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 9 .   走出马戏圈,我们沿着国王大道的侧干道而行,沿街多了一大堆我没见过的小摊,他们似乎有不少都不是本地人,比如说堆放着一大堆楔形石块和银色器具的男人,摆放着少许丝绸软料的女人,帮人挑选银镯子的少女,有的老女人则用红布垫着一堆青玉,用红绳子挂着,倒是显得美丽非凡。   “诶……这边这边!”   “怎么怎么!你又看到了什么?”   伊丝塔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停地拉着阿多尼斯在各个摊位之间乱窜,啊,同样的还有法里斯和罗兰,这俩人也是在到处乱看,也顺带乱买东西。   要是平时我肯定还会多几句嘴,不过想想今天的节日,我也就报之一笑。   我们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地能听到竹竿划水的声音——噢,王都虽然没有水之都那样有着繁杂的水道,但却沿着运河修建了几条可供小船通过的观赏小径,有时候货运也会从那上面走,倒是有了些别的意义。   我沿着台阶的边缘而行,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摇摇晃晃的,但我就是喜欢这样,这样的微微有些刺激的感觉反倒会让我有些兴奋。   一旁的水声带来清澈的质感,让这火热的庆典之夜稍稍冷却了一些。   .   芙莉德停在了一个小摊的边上,短暂的挑选之后,她取走了摊位上的一块符石,扔了好几个金币给那个摊主。   “你挑了什么,一块符石?”   在夜晚的热风之中,我向她发问道。   “还记得之前那个被莉莉丝发配来的炼金术师吗?”她捂着耳朵,反问道。   她一提起这个人,在我脑中浮现出的就是一个穿着惨白如寿衣的长袍的女人,那个女人还有着惨白的皮肤和无数如缝合线伤口一样的,血腥而诡异的细密条纹,那是她自己缝合上去的,或许是为了某种诡异的仪式,亦或是为某种力量而做出了一次牺牲。   她的名字是阿奎斯,虽然见面极少,但她的这副具有冲击性的打扮却让我把她的模样和名字都牢牢记住了。   “还记得。”我说,“然后呢,怎么了?”   “她给了我一个东西,您应该会很熟悉的。”她轻声说着,把袍子里的一个小瓶子递给了我,扭开了软木塞,示意我闻一下味道。   我抽动了一下鼻子,而后感觉从鼻尖到鼻梁都在发麻。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有些甜美的,温和的气味。   就像是苦涩的杏仁,散发着清苦的甜味。   啊……这种气味我好像还记得……   并非是我的灵魂记忆,而是这个身体深处所残留着的某种记忆。   生前的……气味,那种感觉清晰而又强烈,那种气味就像是一个梦魇一般在我的身躯之中挥之不去。   这种气味曾充满我的口鼻,如同无数只手臂一般拉扯着我的意识,直至身体完全失去控制,彻底沉沦于此,所有的知觉都被这种感觉所侵蚀,香气阻隔了我的所有感官——直至我的意识跌落至深渊,不再复返。   “我好像还记得这种气味,似乎就是它杀了我。”我有些惨淡地笑了起来,用木塞堵住了瓶口,将它交还给了芙莉德,“应该不会错,我应该就是因为这种药剂而死的,我的身体可记得清清楚楚。”   我就是被这种药物所毒杀的。   如果我按照这种逻辑继续推理的话,我既然是死于这种药剂,而药剂仅仅只有可能出自于这个炼金术师之手的话,那她所侍奉的,应该也只会是某种特殊的人,换个角度来说的话,或许我已经快要找到那个毒杀我的人了。   因为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这种宫廷的炼金术师可不会把自己的药方随随便便地卖出去,更不会随随便便地用它杀人——除非有人指派,或者说委托,而委托者只会是王公贵族。   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差不多的推测了,但我说实在的不太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至少在现在,我不想去过多的考虑这个东西。   现在可不太需要……   “差不多就此打住,殿下,这种药剂虽然说闻起来很舒服而且不会进入人的身体,但是我也不敢完全保证它不会再一次地攻击您的躯体——所以还是就此打住吧,殿下,保重您的身体安全比什么都要重要得多。”芙莉德敲了敲手上的玻璃瓶,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么实际上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就是了。”我耸了耸肩,尽可能让自己脱离那种该死的伤感。   “事实上那个炼金术师并不是被恶魔控制的,相反她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人——好吧我不应该多费口舌来解释这种问题,而我要说的是她的态度,她的意思是,她只会侍奉她现在的主子,也就是您,所以她交出了这份毒药的配方,并表示自己是来追求炼金术的奥秘和奥法的构造的,她是为力量而来的,正如她出生的故乡,那个在泥浆之中的小村庄,她会用代价来交换物品,您也需要用一些代价来从她那里取得东西。我很喜欢她这样的态度,换句话说,我十分欣赏她这样的态度,这种人实际上比我想象中要容易沟通得多……于是我花了点时间来跟她合作研究,之后她提出了一种有意思的符文法阵,这种法阵我曾在紫罗兰文库有所耳闻,但是涉猎不深,据我所知古代的大法师就是依靠这种法阵来构建阵地的,它因此难以构建,但是无疑也是威力强劲的东西。因此我需要与她合作才完成了这个法阵——她同样对法阵的构筑不甚熟悉,但这种法阵所拥有的力量吸引住了我们……好吧,也就是说,我们协力完成了这个特殊的奥法构造,但是我们缺少一个试验品,当然也缺少一个符石,就好比我们手上的这块……有了它,这个阵法就能够发挥其威力。”   芙莉德的一口气讲完了事情的经过,也算是一口气讲清了这个法阵的用处。   “呃……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说,“然后还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内容,比如说这个法术有……”   “它就是爆炸符文,但是被混合入了更多的威力,而且并列了燃烧符文。”她说,“符文的构筑需要完整的铺陈,但是在铺陈完毕之后,它又可以重新收缩成一块小型符石,这一切都取决于构造者的高明与否。”   “我能用上它吗?”我小声问道。   “当然会,不然我不会做这件事,您等着吧,我很快就会完成它的。”她轻轻地把那个符石受到了自己的怀中,“不过不是现在。”   她轻声说着,拉了一下那正看向遥远之处的韦斯利,迫使他看向了我。   其他的人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我。   “走,我们去看晚上的烟火表演。”   “好——”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八章 狂欢节前(4)   . 10 .   据说黑火药是从遥远的东方古国传来的,那里的人发明了一种会燃烧的黑色粉末,这种粉末能够爆炸,能够产生足够多的热量,于是当时那边的人便用这种火药制作了烟花,包括用火药填充竹节的筒——我说的烟花就是那种点燃引线之后,就会顺着金属长筒飞向天空,在空气中尖啸着,呼喊着,随后炸开的那种彩色爆炸物。   啊,这样的描述方式似乎不太妙呢,呃……我的意思是说,它就是我所熟知的那种烟花,不过似乎要朴素一些,当然也只是稍稍朴素一些,那些四散喷射开的彩色火星可是丝毫不变的美丽啊。   大概就是这么一样东西,被称之为烟花的,经常地用于节日庆典的特殊物品,因为它很美丽,也能够迎合上这欢庆的气氛,所以每到这种节日的时候,就会有人适时地准备烟花的表演,用以渲染这节日的美好气氛。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喜庆一点啦,反正大家都爱看的,何乐而不为呢。   而王都的烟花表演则是在水上进行的,策划的男爵提前疏散了那一带的船只,划出一个区域,暂时戒严,然后单独选用了一台包裹有铁皮的船只,将它停在了运河的正中央,船只上就载着各式各样的烟花,那些有不少都是从远东商人那里买来的,价格昂贵但是节目效果奇佳。而在大教堂的钟声敲响之后,专职的烟火师将会依次点燃船只上的烟花,进行烟火表演。   或许是时代科技的局限性,烟火有时候也会如火雨一般的降落,选在运河上也是为了防止火灾的发生,之前就有过狂欢节庆典烟火所造成的小型火灾——另外驱赶船只也是为了防止点燃货物,据说在没有戒严令之前的时候,就有过火雨点燃棉花船导致整艘船都报废的惨剧。   要介绍的其实也就到这里了。   .   老弗兰兹此刻正带着他的孙女小蒂娜在这艘船上行驶着,老弗兰兹已经做了几十年这活儿了,所有人都对他的工作报以信任,即便管事的公爵换了五六个了,最终也都决定留这个老头子继续他的工作——独自开船到运河中央,然后燃放烟花。   其实他每年忙的,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码头牵引船只和搬运货物,晚上就在码头边的矮房子里捏着烟袋抽烟,他的大儿子不争气,最终也得给一个牧场的喂马,但是小儿子反倒还有几分运气,成了个有好几艘大船的商人,经常就沿着运河到处做生意,老弗兰兹因此倒是少见到他,一年也难得碰几次头,不过他依旧以他为荣——至于小蒂娜,那就是小儿子给他的另一个宝贝,这可爱的孙女让这个老家伙爱不释手。   “别乱跑,小家伙。”他敲了敲烟斗,烧成灰色的烟丝被磕掉,落在了地上,但后面的小家伙似乎根本懒得听他的话,他也只能有些无奈地重新叼起烟斗。   这事给一个新手来做,恐怕会充满恐惧吧——且先不管这艘船会不会因为烟花的冲击力而侧翻吧,也不管那烟花的碎片会不会像流星一样掉到人的脑袋上烧出一个洞,光是看着这些明晃晃的金属“炮筒”,都不免手脚发麻。但是老弗兰兹不怕,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工作,这么多年了,他在这个工作上也从未失过手。   啊,对了,实际上他是不能带着他的孙女的,那有些危险,不过……这小家伙实在逼得紧,他也溺爱心大起,把她带了上来。   “爷爷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放烟花啊。”小姑娘的指尖依次碰过那些烟花炮筒,清脆的声响轻轻扩散开。   “等会就行了,等到百花教堂的钟被敲响十次的时候,我们就能点燃那些烟花了。”老弗兰兹把船停了下来,“还有,别碰那些东西,等会我会让你帮忙点的,你这个小捣蛋鬼!快点把手收回去!”   在老爷子的大吼之中,小姑娘抽回了手,踮起了脚,目光顺着平静的运河河面向前,望向了那那如燃烧着的彼岸。   而很快,他的祖父也站在了她的身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就快了……别害怕。”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手却又在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今天他是怎么了?   是啊,今天的他不是孤身一人啊。   . 11 .   前往码头和运河的人似乎还不少,应该都是和我们一样准备去看烟火的人。   原本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没有位置观看烟火的,而当我看到那长而宽的运河沿岸之时,这种疑虑便被打消了。   除此之外还有选择在高处观看的,啊,看样子我们一定会有个位置了。   “说起来,我们能够去到近一点的位置观看吗。”我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问道,“比如说有个凸起的船港或者拴船锚的木桩之类的?”   “实际上我们正朝着远离船湾的方向在走,而这一边是没有船湾的。”法里斯回答了我,耸了耸肩。   “噢,天啊,如果远了的话还不如就在这里观望来的简单。”我双手举起,摆动着,口里发出极其不满意的声音。   “另外要说的另一点是,这附近的小港湾似乎有租用船只,可以靠近在水上观赏,不过不能靠得太近,在那期间似乎有很长时间的戒严。”希格梅因补充了一句。   “您的意思如何?”罗兰插了句嘴,“臣觉得靠近一些的观赏性会好很多来着。”   “别乱讲,就让大小姐自己来选。”阿多尼斯敲了敲罗兰的肩膀,说道。   我皱起了眉毛,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伊丝塔和佩里亚丝,而这两人似乎刚刚正在闲聊,因此在看向我的时候显得有些呆滞。   “呃……”   正当我准备继续寻找意见的时候,索勒斯已经默默地从腰间取下了黑红色的钩绳(鬼知道他怎么还带着这个东西的),正在轻轻地甩动和比划着。   “冷静一下!”我把手按在了索勒斯的手肘上,“不要急,等会再说,说不定还有别的转机。”   他已经准备好混上高大的商船了——不,今天这可使不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个钩绳啊。   韦斯利的话,就只是摆了摆手,一侧的眉毛翘的老高,然后又缓缓地别过脸,继续扯着他右肩上的防寒布。   “看您意思,不过我建议您快一点,和您抱着类似想法的应该不算少数。”芙莉德算是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好,果然还是王道征途,上船吧,各位动作快。”   我如此说着,加快了步伐,穿过人群,抵达了沿岸的护栏边。   正下方就是青绿色的运河,我看到了不少船只,有些个可以下行的位置,不过我们得挤挤,两岸边都站着数量相当的人。   而当我们挤过人群,找到一片相对空旷一点的地方之时,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熟人。   他穿着很平常的衣服,那是他为了刻意掩盖而穿上的,但是他那一头红发却是没有办法藏住的,啊……一定是那个人。   我绕到了他的侧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殿下,我……”卡雷斯扭过头,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叫大小姐,或者艾琳!”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前胸(他好像有点怕痒),假装责难地说道,他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都什么时候了,这都记不住。”   他连着退后了几步,我步步紧逼着,直到他背靠着护栏才停手。   “抱歉抱歉,大小姐。”他笑着摆手,“我错了!”   “没什么错的,怎么了?想来看看庆典?”我也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但是这……唔,换句话来说吧,我觉得你应该会老老实实呆着的,至少会安安静静地躲在王都……或者说偷偷摸摸地跑来,然后再偷偷摸摸地跑走。”   “但是我想和你们一起看看,看看这狂欢节的盛况,和您,还有其他的朋友,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他继续笑着,开着玩笑,“所以我来了,赶过来似乎也要不了几天,所以我打算在这里晃两天就回去……这点您不用担心,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有把握的,不要担心。”   我一下子愣住了,从指尖凉到了胳膊,从胳膊凉到了全身。   我一直回避着的思绪,被无情地揭示开了。   随时都会降临的,死亡的阴影,将会把我们分离开。   “别说丧气话。”我松开了眉毛,没用训斥一般的口气,而是尽可能温和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都会很好的,找条船吧,烟花就要开始了。”   . 12 .   “八银十五铜,您看样子是个阔绰的人,就不必讲价了吧。”胡子拉碴,牙齿都烂掉几颗的船夫搓了搓手,先是拉了一下衣领,而后才缓缓地把手抽了出来。   “行吧。”我耸了耸肩,把钱交到了那个人的手上,“不用找了,多的算你的。”   “谢谢谢谢。”他拉了一下头上的布巾,双手合十,随后便让我们上了船,载着我们向着靠近观赏区的方向前行。   或许是某种错觉,我似乎看到了不少在城市间跳跃的野兽身影,他们的身姿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和扭曲。   水纹似乎也有了一些变化,我仿佛能够在倒映的水中看到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身影,虽然那只是扭曲的幻象,但那着实让我感觉不妙。   幻象在很短暂的时间之后消失不见了。   我收回了那些糟糕的想法,转而注视起了自己的前方。   上一次坐这种小船还是在星之湖的晚上,不过那里的夜晚不像王都那般炫目辉煌,而这里的水汽也没有星之湖的澄澈。   “还有多久啊。”   “很快了!哎我的天啊,马上就要来了!”   “真的吗?”   “哎呀,差点就没能赶上呢!”   “别挤,见鬼你给我让个位置!”   “明明是你自己太胖了,你就不能多忍忍吗!”   “别吵别吵,听钟声!”   下一刻,遥远而沉重的声音传达于此。   咚—— 咚——   是教堂的钟声!   那么下一刻…… !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光华在下一刻入我眼。   砰—— 啪——   天空在闪烁着,那是绽放的火花,是四散的光晕,是升腾的星屑,那是如百日菊一般美丽壮烈的烟火。   砰——   映入我眼中的火焰在升腾,旋转,飞驰,膨胀,变成一个个美丽的图案,在星空之中停留,下降,坠落,黯淡,如同一颗颗星辰的寿命,最终归于沉寂。   星空是幕布,而烟花是颜料——不,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应当说它们仅在那一瞬间融为了一体,却又如恋人一般在下一个分离而开。   沉静的夜空,漂浮在星海之中的光带,烟火的光芒变得明丽而耀眼,几乎被融入其中,它们此刻看上去充满了协调的美感。   呼——   火焰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中停息了——很快又有新的烟花在大气中爆发开,光辉散落而开,星光都为之而黯淡了几分。   落下的火花如同金色的火雨,璀璨地坠落而下,如同光辉坠落在这辉煌的世间。   一闪而过,灿烂夺目。   纯金色的火雨,美丽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跳动的火花和绽放的光明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山洞,华丽至极的耀眼之光仿佛照亮了整个城市,甚至于照亮了整个天际。   无论那是一瞬,还是永恒。   我屏住了呼吸,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光华闪烁的夜空之中,不愿意离去。   “啊……”   而当我的视线扫到远处的时候,我居然还能看到另一个人——这真让人难以置信,但我也确确实实没有看错,那是阿尔伯特公爵,他在彼岸的弧形桥上站立着,手上捧着一束干净的百合,花瓣顺着空气而跌落至水中,在光芒绽放的瞬间我得以见到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孤单而悲伤的眼神,他在怀念着自己的妻子,怀念着自己与妻子曾一同看过的烟花,他的目光温和而孤独,让人不忍心打扰。   “真是的,搞成这样。”   我轻轻地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歪倒在船舱里面的,我的朋友们此刻都微微仰着头,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颊,带来充满希望的神色,那一刻的美丽让人忘记了烦恼,不由自主地出神,脸上只剩下微微的憧憬和对美好的期望。   啊……   我也不会忘记这一刻的,永远不会。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我会把它永远地铭记于心。   这或许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最最幸福的时刻了。   ——   “喂,我说,你们带了酒吗?”   “当然啦!你看!一大瓶呢,还有杯子呢!”   “好……那就每个人都一起。”   砰—— “干杯!”   “为我们的明天,健康,光明,还有一切干杯!”   —— 愿此刻长留。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八章 狂欢节上(5)   . 13 .   笔记摘录其十一   这并非是无稽之谈,也并非是什么我被逼疯了的前兆,噢我的天,我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一点,但是我却无法停止对于自己的怀疑,是的,恶魔就在我的身上,我一直在对付我身上的恶魔?   这种说法或许难以得到证实,但是长久以来的失败和研究却让我对此有了更深的理解……   换句话说,我虽然一直在对付恶魔,但却又一直不得其要领。   对付魔鬼,只能用魔鬼的方式。   虽然恶魔就在我的身上,但我并不会害怕。   —— 笔记摘录其十二   我发现了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它”的名字。   我知道两者的名字,也就是被召唤出的,两个恶魔的名字,但是“它”却从不向我透露它的名字,似乎是在刻意的隐藏着他的名字。   它一直在极力地掩盖名字,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信号,要么就是它有不能透露名字的理由,要么它就是在试图用障眼法来蒙骗我。   如果有它的真名,我就能知道对付它的方式了。   不过现在,我只能选择另一条道路了……代价或许会大一些吧,但我并不会后悔。   —— 笔记摘录其十三   恶魔不只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我应该早点察觉到这一点的,因为这两个恶魔用的是同一个召唤阵,所以用现世的规则来看的话,两者很容易达成气息上的同步。   恶魔来自于我发现之前,因此它可以隐藏很多东西,可以隐藏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可以隐藏任何关于他身份的线索。   那么回到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上吧。   如果那个之前在王都里的恶魔附着在了我的灵魂上。   如果王都之中还有恶魔。   那么……   王都之中的恶魔,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对付的到底是不是阿撒兹勒?   我对付的到底是谁?   该死的。 ——   我十分不安地合上了我的手记本,而心中的不安还在扩大着。   疑惑感正随着畏惧感而增长,对于某种邪恶结局的不安正在我的心中扩散,甚至于掩盖住了疑惑。   原本我还准备继续往下翻看的,但就是这种感觉遏制住了我的疑惑,使我把这本书丢开了——我现在不能被打乱心神,更不能因为这种不安而迟疑,也绝对不能够畏惧。   不过,若是实话实说,我也的确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微弱而又极为强烈的逻辑错误。   我觉察到了某些我早就怀疑的东西,不过我认为我现在不应该这么着急确认。   过早的确认会让自己产生对自己的厌恶,也会动摇自己的内心,我知道它所会带来的某些结果,所以我决定不再考虑那些东西。   现在应当要做的,是把古神的问题解决掉。   艾洛伊兰·布蕾达尔,我要面对是这个古神,在这个不可名状之物的面前我必须全力以赴。   而在此之前,我不能分神。   . 14 .   狂欢节正式开始的第三天。   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整个王都依旧沉浸在欢乐和喜悦之中,而城市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可疑的异样,甚至连偶尔发生的暴力事件都未曾出现,整个王都的治安依旧保持在相当良好的状态,就好像往年的狂欢节,甚至比以前的狂欢节还要平静些。   这对我们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整个城市都处在平静的状态下,不需要额外抽调用于维持治安的人手,也很容易完成人员的调动和发配,使得计划能够以较为稳健的方式前进,坏处是我们没有办法从那些看似无用的小骚乱中寻找到这些野兽的动向,也无法对其进行预警,一切都只能等到那不详的月亮显现的时候再说了。   说句心里话,我有时候会希望我们的预测是错误的,它们根本不会在狂欢节的时候发狂,那血红色的月亮或许只是为了加入我们的庆典而显现的——如果一切能如我所愿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我想我的内心还是向往安宁与和平的,至少现在的我还是如此。   我真希望我们不必做这样的事。   如果能不在王都就好了,如果能在一个安宁的时刻爆发就好了,还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呢……所有人都有可能会死的,不是吗?   连我们也都有可能会死,不是吗?   .   我咬着拇指,低垂着脑袋,缓缓地沿着楼梯上行,抵达了法里斯的房间,我应该早点给他提提意见了,就算是总管,住得位置也不必选得那么高。   “在吗在吗,我进来了——”我敲了几下门,叉了一下腰,抬起头看了一圈,脚敲着地板,稍稍等了一下(或许这根本算不上等待),等到我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我也就直接推门而入。   好像有点不太讲理,不过不必太在意这种细节了。   正巧,我进门的时候,他就在我的面前,穿着一身麻布的衣服,帽子的压痕贴着他的前额,头发显得有些乱糟糟的(用我的话来说,就像是鸡窝一样),似乎是……一直在因为思考而挠成那样的?   “下午好,大小姐,您来的可比想象中晚一点——我是说,进来吧,没有外人在。”法里斯再一次地挠了挠他的头顶,那堆头发又像是被拨弄的野草那样又变乱了几分。   他低垂下胳膊,走进了屋子的内部,屋子的窗户大开,呼呼的风驱散着屋子的霉味,我看了一圈,发现不只是法里斯还在,索勒斯和韦斯利也在。   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两个人邀请到城市卫队的办公室里的。   在见到我进来之后,索勒斯和韦斯利也都向我点头示意,既然算是私下会面,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繁枝缛节。   “看样子一切都风平浪静,我说的对吗?”   我坐在了椅子上,轻声问道。   “是的,平静得都有些不正常了。”法里斯说着,喝了口水,“所以我现在正在整理账目,写写税单,还得找点理由在财政那边多找点补助和款项,现在要扩增城市保卫队的最大阻碍就是钱。”   “金钱是万恶之源。”我说。   “我倒是希望自己此刻恶贯满盈。”他吐了吐舌头,回答道。   我被他的笑话给逗乐了,笑了起来。   “所以呢,好吧……现在也是够无聊的。”我一下子也倒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目光扫过这被金光笼罩着的房间,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另外两人的身上。   “正好你们俩也在,我想跟你们聊聊。”我对索勒斯和韦斯利说道,“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当然没有问题,殿下。”韦斯利皱起他悲苦而疲惫的眉毛,回答了我。   “嗯……”索勒斯也闷声点头。   “你们……想过这件事之后吗?这件事的内容且现不管啦……我是说如果这件事完美地得到了解决,你们会去做什么呢?嗯?啊……我这话或许显得太过自私了,或许在这之后我们就将分道扬镳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和我们在一起。”   “大小姐。”索勒斯十分少有地喊了我的名字,也是唯一一次他用大小姐称呼我。   “你要说什么?”   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在回应他的时候,我的声音显得很迟疑。   “您还记得罗兰对你说过的话吗?”   “你指的是……”   “其实到了这份上,骑士们只不过都在想如何向您尽忠——尽管这句话显得有些过分悲凉了,但确实可以说明他们的想法。”索勒斯轻声说道,“但对我们来说不同,我们是为了复仇而来的,也是为了真相而来的,按理说我们不应该为了您而搏命……我们只想要我们所需要的那一部分,其他的本来就与我们无关。”   “是,本就是如此的。”   “所以我会把复仇的利刃交付给您,也将那复仇的权柄交给了您。”他突然如此说道,“或许我们会死在路上,但是请答应我们,无论我们在这过程之中遭遇了什么,请帮助我们,或是代替我们……拿下复仇的血液,这才是我们尽忠的终点,您应当明白这对我们的意义。”   他低下了头,而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会全力帮助你的,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这一次,就请相信我。”   “嗯。” . 15   .   告别了索勒斯,我出了城市卫队的小堡垒,沿着街道而行。   晒着午后的阳光,我挠了挠自己的脸,把手背在了身后,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前而行。   今天我暂时没有要主持的活动了,唯独有个稍稍大一点的,还在王城的前庭区,所以这件事干脆也就直接交给卡尔德舅舅了,总不能真让我干所有的活吧?那谁受得起?   至少也得给我喘口气的时间吧。   还有那个索瑞利安和莉莉丝,这两个家伙在这种时候居然会偷懒。   虽然有些奇怪,但在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莉莉丝。   下意识地,我还是会把她当做自己的那个妹妹,而思考方式也会不由自主地往她本身的性格上考虑。   “真是麻烦不断……各种意义上都是。”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这些怪事就好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并不会放弃努力。   如此想着,我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周围的声音渐渐包围住了我。   面具的狂欢日现在才算刚刚开始而已,大道上的车队和人海都戴着不同的面具而行。   尽管身处欢腾的人海之中,但我却感觉……十分孤独。   我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一直很怪异的感觉涌上了心间。   而后……   大脑如被人猛击一般的剧烈晕眩了起来。   ——孩子,你听到了我的声音。   如洪钟闷雷一般的声音在我的大脑之中炸开。   那声音扭曲却又无比清晰,能够分辩但我也十分确信那并非属于人类的语言。   回响着,震颤着,轰鸣着,尖啸着。   它远未停歇,它仍在继续,它在呼啸着。   在我的思维深处,如同感染一般扩散开。   我捂住了额头,眼睛用力地瞪着,指尖也在如痉挛一般地用着力,大口地喘息着,在意识尚未消散之前,我必须快些离开这人多眼杂的地方。   下肢的关节和上身的躯干都开始变得有些不听使唤了。   ——孩子,你或许忘记了契约,但是没有关系……   ——孩子,我会重新接纳你,也会重新继续我们的契约。   ——在那诅咒的瘟疫之地,在那骨血散落之地啊,孩子,你或许不知道……   ——你粉碎了我的重生肢体,啊……啊啊啊……   ——痛苦,血流,积累毁于一旦,愤怒……我很愤怒。   ——但是没有关系,如果是孩子,母亲不会愤怒。   ——只要你还在,只要你还在。   ——就还能够继续下去……   ——重新生长的代理人。   ——成长的乳母。   ——功亏一篑的收获。   “呜啊!”   我咬着牙齿,一只手支撑在墙壁上,跌跌撞撞地拐进了一个人少的巷子。   而后如虚脱一般地跪倒在地,手无力地从墙壁上划下,指甲被刮出一道白色的擦痕。   牙根忽而变得有些疼痛,蔓延的血腥味让我喘息了起来。   “该死的……居然在这种时候。”   “哎……这个小姑娘……”路过的老妈妈发出叹息的声音,摇着头走了。   说不定她当我是喝醉了酒的,不过这样也好,我宁可希望这个时候被人误解。   那遥远之声还未结束!   ——只要孩子你还在,计划就能够继续。   ——快些回来吧,履行你的诺言。   ——快些来吧……   ——为了欢庆,为了复苏与重生之日而欢庆。   ——就快要开始了,我的孩子。   ——我将因你而新生。   ——你将为我而新生。   ——再生之日将临。   口袋里放着镇静剂,我把手伸了进去,食指与拇指捏住了那个小小的玻璃瓶,冰块一样的质感正在催促着我服用它。   我知道,我一旦用上它,我就会向古神更进一步。   声音正在加剧和平息着,如同海潮一样高低起伏着。   震颤灵魂和肉体的声音,因为血液之中的契约而变成了剧毒。   ——你看啊,疯狂只不过是地心引力,你所要做的只是轻轻一推。   梅菲斯特的声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闪现。   ……   “开什么玩笑……”我咬着牙齿,压抑下那咆哮着的血液,“人性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脆弱不堪,魔鬼。”   我还没疯呢,混蛋。   大脑中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我叹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望着那房屋间的缝隙,淡然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浮现。   这次算我赢……不过决斗很快就要开始了吧?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十九章 王后残像   第十九章 王后残像   . 1 .   尽管显得很是踌躇,但也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我敲响了王后房间的大门。   手指的关节在震颤着,不只是因为叩击那厚重如阴沉木的大门,叩响它时所发出的声音如同在敲打一口沾了水的棺材——还因为内心的不安和焦躁,某种强烈的悸动感和仿佛预兆着某个让人厌恶的未来,我此刻似乎临近了某个真相,某个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真相,我深有这份感触,也深有这份觉悟,因此我在此时此刻却也没有想象之中那般踌躇了,反倒是在那逐渐加剧的,如同浓烟一般的压抑氛围之中逐渐燃起了更加稳固的,更加坚定的,同时也是更加热切的勇气。   或许吧,我现在应当拥有直面那些真相的勇气和准备了。   啊,这么说或许真有些自夸的成分在里面了,但是说真的,我很需要这个故事的答案。   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却也是十分强烈的某种预感。   或许这件事与恶魔是无关的,又或许是有着十分强烈的某种关联的。   说真的,我早就应该为此事而探寻了。   “呼……”   在敲响了三声之后,我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地往后面退了几步,就像是躲避这像是裹着瘟疫的棺木一般退避着,直至自己的脚跟触及到门廊的石柱边缘。目光再一次地从门上的花纹上扫过,这雕刻满白蔷薇和牡丹的雕花大门此刻散发出了难以言喻的苦难气息,就像是裹着某种疾病或是的因子,四散开来,充斥着冰冷的,沾染着沙尘和泥土气息的,死亡的气味。   但是我却觉得,那虽然是苦涩的死亡气息,是充斥着苦难的悲哀气息,但从那如同从坟墓之中翻腾而起的,却不是恶臭,而是干枯了的白梅花香……亦或是带着某种柔软泥土气味的,或许能够被称之为衰败的温和气息。   从门那一端传来的,虽然是死亡的气味,但却并非是邪恶的气味。   我也能够体会到那种近似于悲哀的气味,也能够体会到那种微弱的渴望——那是对于生命的渴望,或者说对于某种解脱和关爱的希冀。   嘎吱——   我凝了凝神,目视着自己的前方,沉重的大门正在被缓缓推开,墓穴之中的风因为大门的敞开而呼啸而出,那是死亡和孤苦的气味,但却并无血腥的意味,也并无所谓邪恶的威胁。   被称为孤苦的,只有所谓的……可怜而可悲的人。   从一开始我就能够感觉到这份微妙的东西了,只是当时的我尚没有什么勇气,更无什么意向,因此当时我也就是草草略过了这条重要的线索——当时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刻,确实也有些无可奈何。   大概就是这种感情吧,我大概能够懂的。   如此想着,我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推开门的女人。   那个人是王后,和我记忆之中的女性长得分毫不差。   “孩子,是你啊。”那个女性露出了疲惫却又温和的笑容,那种笑容让我在一瞬间卸下了几乎所有的防备,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她,只是呆呆地接受着这份无可挑剔的,温暖的母爱之情。   其实世界上的母亲都是温和且博爱的吧,就算是冷酷母狼,也会对小狼充满温和的爱意,对于人类来说,那种母爱似乎能够跨越更多的界限,对于母亲来说,即便那孩子并不属于自己,即便那孩子与自己毫不相干,但当那个孩子向着自己啼哭的时候,那种埋藏在本能之中的母爱和善意却会让她全力地保护面前的这个孩子——这便是人类的,界限变得更加浅显和薄弱了的母爱啊,但是这种母爱却又显得更加强韧与美丽。   我也对这种母爱满怀感激之情。   “是……啊,冒昧拜见母后,实在是唐突……还请……”我有些结巴了,面对着这个熟悉的女性,我竟然有那么一些语无伦次了。   “啊,不必那样,我这里实在是太久没有人了,我反倒还希望孩子你能多来看看这里的,来看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可怜女人的,所以我很喜欢孩子你的拜访,不必道歉。”她温和朝我笑着,那笑容让我能够稍稍抬起自己的头了,“不如进来说说吧……我打扫干净了,不需要担心。”   她要说的意思其实是“这里面没有别的人,不需要顾忌那么多”,意思就是让我在里面放松一点……这倒没什么困难的。   “好。”我微微抬起头,“没问题,母后。”   说起来或许有些微妙,当我说出母后这个词的时候,面前女人的表情有些颤抖。   . 2 .   跟随着这位王后,也是我的母亲,我走入了这个弥漫着些许烟熏味的房间之中。   或许是烟熏能够带来些许热量,亦或是能够用火焰的气息驱散屋中的潮湿气味——那烟熏的气息之中还裹着些许以燥热著称的香料,看样子王后过的有些……太过潮湿了,因此她才心有不甘地用上了这种香料吧。   但我觉得那更多的是因为孤独和寂寞,还有那一丝难以让人觉察到的无助。   这个房间阴暗而潮湿,或许是因为正身处背光的位置,又或是屋顶的那一块漏了吧,这里面的空气潮湿而怪异。里面很黑,只点了几支蜡烛,分别摆在书桌,床头柜,浴室和衣柜的木台子上,留下的蜡滴只结了很少的在烛台的支架上,那并非是使用的少,从那刮痕上来看的话,那似乎更像是因为勤做清洁和收捡而形成的。   我看了一大圈(房间里着实是太黑了),里面也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并没有其他的人。   “过得真够艰难的,就连个侍女都没有吗?”我自言自语着,有些责难的意味。   “不,亲爱的。”她苦笑着,“我一个人反倒还自在一点点,那些侍女都是我自己撤走的,不必多言。”   “好吧。”我说,“这里面说实在的太过冷清了。”   她只是淡笑,并不反驳。   .   她整理了一下桌子,和我相对而坐,她的气色似乎要比上次好得多了,我仍然记得上次会面时那潮湿的微光,那时候的她穿着素色的衣服,白金色的头发干枯得仿佛触之即断,面色憔悴,并不是衰老和苦恼,而是无力和疲惫。   但至少今日的她看起来要比那一天好得多了,苍白的面颊上好歹还有几分红润,至少不像是一个骷髅。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没什么准备的……不过看你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思吃点心,不过若是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弄一点给你。”她温和地询问着,白金色的头发衬得脸有些惨白。   “不需要。”   “看上去你有些疑问,没有关系的,跟母亲说吧,我也很想和你聊聊天。”   她的温柔让我如鲠在喉,我缓了好几口气,才缓缓地开了口。   “我记得上次我们说过一次话……”我说,“那时候的我说……你并非我的母亲,而且您也承认了,抱歉,这或许太过冒昧和唐突了。但这对我来说未免也有些太过奇怪了,不是吗。”   “你愿意听我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么?”她轻声问道,“或许需要一点时间,原本我还想继续隐瞒下去的,但既然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也没有什么继续隐藏的必要了。”   “嗯。”   首先要从很早之前说起了——   那是远在北国的某个颇有权势的家族,似乎是叫瓦伦丁家族,他们家族正负责着北部王国的城市防卫。在北国之外的极北之地,在那巨大的高墙之外,在那常年爆发大规模战斗的北境之城外,则是更加荒芜的冰原和完全无法耕种的大地,还有更加狂躁的暴风雪,那里一年四季都在风雪之中——而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冰原之上,却还生活着巨大的食人魔,巨魔,狼人族,还有一些不可思议的种族,也只有这些生命力顽强的,强壮的而充满神明祝福的生命可以在那种生命的禁区生活。   在那荒芜的,无人敢于踏足的地方,在那北境的帝国之外,这群生命逐渐靠拢在了一起,从无数个小聚落渐渐演变成了一个近似于王国一样的聚落,它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它们的酋长彼此沟通,为了生存而改变了自己习俗,融合了彼此的一切。   而统治着那里的,则是一只巨龙。   不,用一只巨龙似乎有着过于不敬的意味了,确切地来说,那是一位巨龙女皇。   被称为“女帝”的巨大古龙——那是古龙种,和现在那些所谓的巨龙可谓是天差地别,那就像是开国之王之于王国之君一样(这么说或许也是大不敬)。   好吧,且先不谈论那些神奇的种族了,先谈谈那边的王国吧,在北部的怪物王国被组建起来之后,这两者之间就开始摩擦不断,怪物们寻求更合适的居住地,而人类则在拼命保护自己的地盘——北境适合生存的地方实在也是少的可怜,若想生活得好一些,争夺或许是无法避免的,战争也是因此而持续不断。   战争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几十年了,人类和怪物之间也是各有胜负。   薇薇卡,薇薇安娜,这是元帅的两位千金,也是大女儿和小女儿,当时他的大儿子也已经可以上阵指挥部队了,小儿子也已经有十二三岁了,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接受了国王的建议,将自己的两个女儿远嫁中部的王国,也就是现在我所在的国家,以完成联合和援助。   当时的中部王国拥有一项特殊城墙的保卫机制和器械,用两个美丽的少女作为交换,北部的王国和现在的王国进行了十年的联合,直到老王驾崩,新王继位,这种联合才被暂缓。   另外还有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这对姐妹因为是双胞胎,因此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人能够分辨得出她们两人之间的不同。   不过这已经是接近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谈论起来的时候倒是有几分遥远感。   在总管蒙格的介绍之下,两位少女被接到了宫廷之中,她们之中的姐姐被嫁到国王的身边,也就是卡洛曼国王的身边,而妹妹则被嫁到了另一位大贵族的家中。   姐姐薇薇卡之后就生下了我,还有索瑞利安和莉莉丝,当时还因为莉莉丝的发色而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后来的御医也证明了,我们三人皆是亲生的。   薇薇卡很聪明,也明白宫廷之中的众多规矩,她小心处事,倒是过得还算平静,而她本人也因为本身的魅力而在宫廷之中拥有相当之高的声望。   而另一边的薇薇安娜则过得并不算好,她的丈夫在一次狩猎中意外感染去世了,她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随后很快地消失在了政治的舞台上,无人知晓。   原本的薇薇安娜就这样在阴影之中生活着,直到有一天,蒙格和阿纳森找上了她,让她帮一个忙。   ——你要我做什么?   ——一个很重大的问题,王后失踪了,趁着现在的事情还没闹开,我们需要一个人帮忙撑住场面。   ——也就是说,我去代替我姐姐……做王后?   ——是的,你想做多久都可以,没有人会发现的,我们也会保密,你要是出了事,我们的利益也不报,这点也请你相信我们。   ——真让人难以置信。   ——事关重大,你千万不可说出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去做王后,想必你也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转折点,妹妹代替那姐姐成为了王后,母仪天下。   那时候的艾丽娜才只有五岁,孩子尚小,因此是薇薇安娜将他们几个照顾到大的。   故事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如果稍稍提及一些后事的话,那就是薇薇安娜还在调查她姐姐失踪的原因,也在不断地打探她姐姐的下落。   经过很长时间的打探,她找到了她姐姐的下落。   现在对我而言,一切都变得明晰了。   .   “她就在地下的古神手里,她是被献祭的……但她还活着。”我轻声说,“是吗?”   “对,但我没法向其他人说出这些,我是没有权力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权力的支架而已。”   “谢谢。”我轻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敬爱的母亲。”   “母……啊,即便我说了这么多,你依旧当我是母亲吗?”   “至少您在我身上投入了母亲该有的母爱,所以这一声母亲倒是不差。”我轻声说,“不要害怕,我亲爱的母亲,我会找回我真正的母亲的,也一定会保护您的,说实在的,我现在一直都都在着手这件事,相信我,我会保全您的,也会把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找出来。”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面前的这位母亲是真正照顾我到大的母亲,是在我身上倾注温暖的女性,我敬她爱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想要保护这个可怜的母亲,从各种意义上,就像是她曾经保护我那样。   我还记得那么一点点东西,似乎是在我的小时候,那时候的我因为骑马而摔伤了,是我的母亲薇薇安娜帮我包扎,一直照顾我,直到我康复。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如果我能够想起更多就好了……呵……   “那就好……我亲爱的孩子。”   如此说着,我们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那么……我有个小计划……我还有一个需要确定的事情。您能帮我吗?”   “只要是你的请求,我一定会接受的……”   “那么你需要……”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二十章 狂欢节下(1)   第二十章 狂欢节下   . 1 .   狂欢节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了,时间过得出奇的快,有种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的架势,或者说烟花散去一瞬即逝的决绝感和华美感。   在这种时日里,时间总会有种飞逝一般的错觉。   而今年的狂欢节似乎将要持续更长一点的时间,至少现在看来,节目似乎也只是演了大半,那些组织节目的文娱官员还在办公室里和助手商讨着下一步的演出安排,这场欢庆似乎还暂时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它应该还有几天的活力——这有些意外,但也着实属于意料之中。   持续的节目和欢乐带来了些许疲惫,民众的热情不再似开始时那般高涨,倒不是厌恶这热闹的盛会,只是内心的苦闷被发泄得差不多了,只是热情被持续的欢乐消耗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体的气力被游行给抽空了——只是疲惫了,是啊,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有谁不会感到疲惫呢?   或许这就是这个节日的意义吧,当人们发泄完之后,当人们沉浸在欢乐之后足够久之后,他们的生活似乎也会因此而好过很多,会多几分希望,内心的不愉快会因此而沉寂,不会有太多的抱怨了——这对这个国家的稳定也是一件好事。   倒不如说这才是所谓狂欢的意义所在。   “嗯……”   我捏着烟斗,嘴含着烟嘴,浅浅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个烟圈。   粗制的烟丝充斥着厚重而粗糙的烟味,在咽喉和肺部里乱撞,着实有些呛人,但却格外提神,这也不难想象某些作家和侦探钟爱烈而劣的烟的原因了,这种粗制的东西仿佛更能激发人的灵感和激情,或者说某种……就像是某种推动力一样地迫使大脑和双手运转。   烟袋里还有半斤板烟,感觉沉甸甸的,像坠着一块宝石,手边还搁着陶瓷的鼻烟壶,冰冰凉的质感让我不太愿意触碰。   我吹灭了蜡烛,坐在桌上,一只脚曲着,踩着桌子的边缘,被一只手抱在怀中,而另一只手则捏着烟斗,侧在脸边,把两侧的长发撩到自己的耳后,注视着窗外的月光。   夜色的光照亮我的面颊,沉寂的光景让我有些失神,窗框与玻璃的影子倒在了我的身上,如同笼罩上了一层深蓝色的薄纱。   如此呆望着,我继续抽着烟。   我说过的,烟侧重的不是烟的口味,而是某种感觉——就好比当有人问起“烟是什么味道”的时候,就只能回答“烟味”,因为烟是一种更倾向于感觉的东西,那像是一种很特殊的习惯,一种被刻在生活之中的习惯,只要抽一口,就能够冷静下来一点,也能够让自己稍稍好受一点。   一个唐突的声音——   “您发呆很久了,大小姐,稍稍活动一下吧。”   “连你也不敲门了,阿福。”我偏过头,看向了那个与我对话的老爷子,“不过没关系……是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担心大小姐,毕竟您已经在这里坐了接近一天了,烟都抽了一地——不,我的意思是说,您应该休息休息了。”老管家说起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迟疑,“您不该一直这样紧绷着。”   “我这几天也玩累了,也是该好好休息着,但是又因为战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我也不能说一直休息着,那样似乎不太好,也不符合我的性格,最重要的是那样会让人放松……我得保持状态,毕竟也没到真正能够安睡的时候。”我放下了手中的红木烟斗,说道,“谢谢你,阿尔弗雷德,谢谢你能在这种时候关心我。”   “说起这个的话,您的骑士似乎也都在找您,如果可以的话,和他们多说说话吧,他们也很担心您。”阿福轻声说,“那么,老身就先告退了。”   “嗯。”   阿尔弗雷德很快就退走了,我重新拿起了烟斗,看着窗外的月光发愣。   “越来越近了……不是吗?艾洛伊兰·布蕾达尔?”我喃喃自语,按压住在左臂动脉下跃动着的躁动。   . 2 .   “时间越来越近了。”我指着日历上的时间表,语气像是闲聊而并非严肃讨论,“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挺讨厌这种事情的,特别是在准备几乎都完成的情况下,按理说我们倒不用着急地去安排了,但是这种等待反倒让人心乱如麻,让人有些喘不过气——鬼知道那些东西会怎么样出牌?”法里斯也有些不高兴,“这种等待让人烦闷,也让人厌恶,我现在的心脏就在加速跳动,因为那些鬼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喂,再拿两大杯黑麦芽酒来!”   “知道了!”店伙计得了令,急急忙忙地跑到后台去准备食物去了。   “我也很讨厌,这颗心一直悬着,我倒是巴不得他们现在就出现,那样我还能直接上去砍掉他们的手脚和脑袋。”我提高了声音,而后身体直接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就这样半悬着身子,“这家的黑麦一般,蜂蜜饮料倒是挺让人上瘾的,为什么不多点一点,还挺醉人的。”   “不能喝多了,大小姐,也不能说让其他人也都上瘾,这东西喝了容易昏。”法里斯提高了声音,张大了嘴。   “有什么关系嘛,甜就行了呀。”我笑了起来,继续喝着手上的橙黄色液体。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往乌尔纳跑,只七天的时间,我大概就来了四次,我倒是格外喜欢这个地方,或许因为这个地方的菜品和酒水真的很不错,亦或是喜欢这里的风格和人流拥挤的感觉,亦或是为了某些特别的纪念意义。   .   既然有空的话,就稍稍介绍一下这种饮料吧……它就像是蜜糖一样香甜,里面都是气泡,喝起来就像是啤酒一样醉人,喝了会有些晕晕乎乎的,浑身上下都会很舒服,还能看到一些让人开心的,或是奇幻的画面,那让人感觉如坠云雾一般舒畅。而虽然有着酒一样的质感,但是它却不涩口,天哪,如果要我说它的好处,我能列举出十几条。   “您得节制一点!”正当我准备继续往杯子里倒饮料的时候,希格梅因提溜起了我手里的杯子,在我满脸惊讶和羞恼的注视中,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身后,“您不能再喝了!”   嘿,这人怎么能这样来对我!   “我不管,给我!”我有些生气(可能是故意表现的)地伸手去抓希格梅因手上的杯子,但是他一直在躲闪着,我没法抓到那个杯子。   我鼓起了嘴,把下巴搁在了桌子上,翻着眼睛瞪着希格梅因,手也垂到了桌子的下面,像是威胁一般地瞪着他。   “原谅臣。”他笑嘻嘻的把杯子重新放回了桌上。   “真讨厌。”   因为我算是认输了,所以也就没有伸手去拿我的那个杯子,只能说干瞪着他。   “好了好了,对不起,大小姐。”他大概也算是赔礼道歉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着实是有些让人烦躁。”我咬着嘴唇,“我说……你害怕吗,希格梅因卿,啊,对于骑士来说害怕或许是非常不齿的一件事,但是……那么换个问题吧,你紧张吗?”   “当然有些紧张,但是我想韦斯利和索勒斯会比我们更紧张——每个人都承载在压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说,“但是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   “我不怕,但是要说完全不怕是假的!”一旁的罗兰举着酒杯喊道,“但是紧张和害怕更是没用的,只有全力去战斗,才能克服艰难险阻,得到最终的荣耀。”   说完他就继续去喝酒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笑了起来,“或许是我多虑了,那就打起精神吧。”   尽管如此说着,但自己的脉搏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狂躁。   . 3 .   夜晚,城堡之中。   我端着蜡烛走进了芙莉德的房间,她把窗帘都拉上了,屋子里很黑,能够用于照亮的只有我手上的,和她桌上的蜡烛。   “你说的符文怎么样了?”我问道,“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了。”   “马上完成了。”芙莉德要紧不慢地回答了我,先挠了挠手背,然后才继续刻画桌上的符文。   “你还真的是要紧不慢。”我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还是尽可能快一点吧,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很多事情不是着急和用心就能办得好的。”她轻轻地说着,轻轻地用石屑沾染上褐色的染料,然后在平铺开的石板上继续着书写工作,“有的时候,真的只能依靠耐心和等待。”   “我已经等了够久了的了。”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一天之内解决掉所有的问题,但是这不现实。”   “所以您似乎有些着急,但是您也知道这事情急不来。”   “所以才会格外烦躁,正是因为明知道不能着急,但却又无法放下心……这种感觉你不应该不清楚。”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必须逼迫自己放下心……”她放下了手上的石片,轻声说道,“如果不能放下心,自己的一切就都会被扰乱……好了,先不讲这个了,这个符咒完成了,您看。”   说着她放开了自己的手,让我得以见到那个符咒。   在淡红色的光中,这个平摊开的符文正在迅速地收缩着,直至变成一个仅有巴掌大小地小型石块,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是我知道,这个符石的内部,实际上封印着精密的咒文。   有了它,我似乎能在我对抗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战斗中拿到一点优势。   至少能够多几分底气,可没有书上写着怎么样可以对付古神的,到时候或许只能依靠某种蛮力。   这么想着,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灵魂之戒。   “不必太担心,大小姐。”她说,“如果您见到了古神,也只需要展开这个符咒就可以用,它会带来冲天的大火和爆炸,就算是深埋在地底的古神,也无法抵挡这种轰炸,只要得当,它就能把古神拦腰炸断……我当然是认真的,它的威力我可以保证,但是需要一些合适的时机,您应该明白我所说的意思。”   “好的……希望它能一次性帮我炸死那个怪东西。”我叹了口气,接过了那个宝物,“但是我对这个东西没有底……只能相信你所说的了。”   “随您便,您不是还有灵魂之戒吗?”她像是嗤笑一般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经常使用那玩意儿,我甚至不知道那玩意儿使用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切身的感觉,但我觉得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或许吧……血月应该快要出现了吧?”芙莉德缓缓地起了身,笼着手,在屋子里轻轻地踱起了步。   “应该还有几天……等一等,这个时间不是你观测到的吗?”   “我忘了。”她就像是故意的那般说道。   “那好吧……让我看看。”   我拉开了窗帘,让月光洒入屋中,但是这月光……似乎有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唔……   注视着的事物似乎变得与往常所见的不同了。   那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却又意料之外的改变。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对……为什么……   那是……   我抬起头,迎着那变成血红色的月光,呼吸的声音在下一刻变得粗重而急迫。   哈啊! 那个是……   血红的月亮远离了那被夜空染成蓝灰色的云朵,毫无保留地显现在了天幕之中。   艳丽的,眩目的,不详的,血腥的红色。   扩散开的红色如同浸染在河流之中的的血色,一点点地,如墨水一般浸染而开。   这色彩正在天空之中扩散,红色的光让星体都变成了淡红色,夜空也被染成了不同的色彩,而后那些光,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洒落向王都的每一个角落,让这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层微妙的色彩之中。   城市现在已经沦陷在这光幕之中了,剩下的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知道这红色的光幕之下会有什么。   大地会颤动,鲜血会四溅。   真正的血红之月。   “见鬼,不是说好在明天吗?怎么提前了!”我咬着牙齿,声音都在发着抖。   “提前了……”芙莉德的声音也变了,“我可没有预测到这个。”   “血月!”我瞪大了眼睛,随即立刻向着门外大喊道,“是血月!它显现了!都快点,全部进入紧急状态!野兽……就要来了!”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二十章 狂欢节下(2)   . 4 .   当我迈开脚步,全力跑出城堡之时,血月的光辉已经彻底地笼罩住了整个王都。   神圣的,邪恶的,狂躁的,冰冷的,污染的……鲜红之色彩。   这种色彩被冠以了如此之多的名讳,也被传以这样的含义,口耳相传之中的色彩被人以这样的方式铭记,或许有些偏见吧——但是它是如此的狂热且不详。   如心脏一般在夜空之中高悬着,散发着红色的光。   亦或者是鲜血的颜色——有如真正的血色,如同在天际之上高悬着的,仿佛随时会降下血雨的乌云。   我被这妖艳至极的光景吸引住了,那一瞬间的震惊让我停下了脚步,只能够呼吸急促地看向那天空,双脚仿佛都被固定住了一样,无法移动半步。   这华美的月光,仿佛牵引着鲜血凝聚而成的潮汐。   但是……   某种悸动……某种无法言说的,可怕的悸动。   此刻正在我的血液之中呼啸,但是那种悸动却又极其可怕,就像是……寄生在血液之中的血虫。   它们此刻正在加速着流动,在血管之中飞速疾驰,吸食血液和肌肉,而迅速地膨大,甚至于要突破人的血管,以此来获得全新的空间。   腾跃,繁殖,诅咒。   它带来了极其可怕的不适感,让我在那一瞬间跪倒在地——   这是什么?   “咳咳……呃啊……”我跪倒在地,强烈的血腥味涌上了我的咽喉,让我在那一瞬间喷出了血液。   并非是红色的,甚至都不是暗红色的血液,而是一种纯黑的,粘稠如石油的血液。   剧痛从我的身体深处不断上涌,直至蔓延到咽喉,然后随着咽喉,如同利剑一般刺穿了我的颅骨。   口鼻都在不断地涌出血液。   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四肢百骸仿佛都在往外涌出血液,就像是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泵往外抽一般。   然后我听到了,那在大脑之中回响着的可怕声音。   仿佛带来了无尽远景的,沉重的可怕声音。   ——时候到了,我的孩子。   ——回到我身边,回到我身边。   身体上的疼痛在下一刻激增,我吐出了更多粘稠的血液。   这可不像是人的血液啊……我已经要变成怪物了吗?   我跪倒在地,手支撑着地面,大口地喘息着。   大地在松动,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钻动土壤,准备破土而出。   就像是潜藏着数百万只毒蛇,它们此刻正在拱动着土壤,随时准备破土而出。   然后那厚实的大地,被某种尖锐的力量突破了——那是古神的触须,她就在王都的地下,头顶上就是王都下方的泥土,她当然可以让自己的触手穿过土层,到达上方的土地。   我见到了至少数百根触须,它们钻破了大地,正在缓缓向上延伸,直至将我彻底包围住。   而后在下一刻拉扯住我的皮肤和肌肉,就像是要把我拉扯进土地那样,我的皮肤和血肉仿佛都被它彻底拉脱崩裂,血流不止。   ——回来!   ——在这月光之下。   ——重生之时就要到来。   ——见证吧——回来吧!   “绝不!”   我咬着牙齿,握住短剑,然后一剑插入了自己的大腿,而后将剑拔出,那血柱便喷涌而出。   我所见的一切都开始了波动,啊……这些东西应该都只是幻象而已,无论是那些触须,还是我呕出的黑色血液。   这些不过是我内心的幻象……但这感觉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咳咳……”   而在那血流稍稍平息一些之后,我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也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放血疗法,它能够帮助我一些,但是身体似乎也因此而虚弱了好几分。   “见鬼,算了……先去找到他们!”   这身体里的契约,我早晚都需要摆脱。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需要我亲自来解决——这事情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够面对吧。   关于我真正母亲的事情。   . 5 .   街道上的人此刻还没有发觉到这一切的异样,对他们来说这轮红色的月亮是如此的美丽,就像是神明为这场庆典而特意降下的,他们还在紧锣密鼓的继续着活动,继续着狂欢的活动。   看样子是没有骚乱,至少现在还没有骚乱,这意味着一件事情——野兽还尚未出现。   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那么我们还能够做一些准备。   我如此想着,迅速地穿过了人群,原本今晚上我还有一场活动需要主持的,但是现在的情况紧急,我可没空去管那些了。   按照计划,当这异变出现的时候,我们需要先去城市卫队的总部集合。而后再迅速投入战斗。   .   我加快了脚步,穿过最后一条游行的长队,抵达了城市卫队的总部。   当我推开大门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聚在这个会议室里面,等待着我的到来。   “您怎么了?”希格梅因扶着我进了屋子,“脸色很差……而且您的大腿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是被人偷袭了吗?”   “那是我自己捅的,血液会加强古神对我的牵引力,而放血可以帮我保护住自己的理智——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我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你的哨兵有消息了吗?”   我问的当然就是法里斯。   “他们的动作很快,消息也传达到了——”法里斯说,“已经开始有野兽的出现了,不过他们似乎并非集中出现的,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情况,骚乱暂时也扩散不开。”   “等到出现鲜血的时候骚乱就无法遏制了,我建议先去把民众都赶回家去,不然我们也不好清理。”   “也行——队长,过来一下。”法里斯迅速地叫来了队长,“按照第三计划进行,动作快。”   “明白。”   “好的,现在各就各位,就按之前安排的那样行动!”我点了点头,说道。   “明白!”   “等一等,我有一个问题……韦斯利和索勒斯呢?”我重新确定了一下人数,发现我们之中缺少了两个人,因此而发问。   我的心其实在确定人数的瞬间就已经被不安所填充。   “没看到他们。”   “见鬼,不过我现在大概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 6 .   索勒斯握紧了拳头,就像是蛮牛一样地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老弱妇孺被他推开,而青年也几乎被他的肩膀撞倒在地,对他而言现在也已经不是什么礼让不礼让的时候了,对他来说,现在正是他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不能为这些小事而停下脚步。   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他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穿过数条大街,撞过数个人堆,甚至于穿过一条游行的队伍,最终,索勒斯,这个赏金猎人,抵达了教区。   他咳嗽了几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对着教区的外围墙,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迈步走了进去。   在穿过了第一道门之后,在那红色的月光之下,在那宏伟建筑的前方,索勒斯找到了他所要寻找的那个人。   韦斯利摘下了兜帽,正面对着那高大的拱门,手臂也展露在了外面,那背影此刻看上去有那么几分野兽和怪物的感觉。   但对于索勒斯而言,他依旧是人,仍旧是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怪物。   他伫立于此,像是在等待,又似乎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   “你该等着,至少等到大小姐……艾丽娜到,你不能就这样贸然深入。”索勒斯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似乎要将他往回扯,但是那肩膀此刻充满固执的执念,他的手腕稍稍用了用劲,到最后却也无法扳动面前的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好吧,看样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定一些……别担心,我是褒义。”索勒斯的语气也放缓了很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当去找大小姐,还有其他的几个人,按照计划行事——虽然我也说不上我们在主教这边安排的计划,但是大小姐的意思是要我们一起行动,你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韦斯利!至少也得等等她,她在这事情上比我们还要上心得多。”   应当按照计划书上的方式挨个清理城市里的麻烦。   无论如何,都应当紧紧地依靠在一起,换句话说——绝不应该为了自己的想法而分散开。   每个人都要各司其职。   但……若是终结之日就在眼前呢?   “我当然知道,也明白……”   “那就跟我回去,这些东西我们迟早都会接触到……大小姐正在找你,不过很快她也会找到这里的,只需要稍稍等待一下……”索勒斯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韦斯利的表情,但是后者一直低着头,他也只能皱着眉毛。   “但这是我的终点,所有一切的主谋就在里面,不是吗。”   “里面等待你的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这种话我想我应该已经说过不下十遍了,韦斯利,我要求你的一切都要谨慎和小心,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成功率和存活率,我告诉过你凡事都需要讲求效率,如同连这个都无法保住,那么所谓的努力也都是毫无意义的送命。”   “但这是我的命,如果这段命运需要以一个人的死作为终结的话,我宁可用自己的生命献上活祭——艾丽娜啊,那个王女……”韦斯利轻声说,“她是高贵的人,也是我命中的一个贵客,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的手上永远清白,我生命中的贵客不应当因此而遭受伤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索勒斯,我希望她能与此事隔绝,这是我的命,我应当受死,受祝福,亦或是受诅咒地死去,但是她不是,她的命并不是如此。”   “你又在说这样的话了,真是拦都拦不住。”   “只不过……某种选择而已吧。”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若被伤害够,就用一双手,痛快地割开,昨日的诅咒。”   短暂而微妙的静默。   “啊……哈啊。”索勒斯长叹了一声,而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好,既然你已经有此等觉悟了,那我也就不再阻拦你了,但是记住,一切都必须足够小心,如果没能接触到复仇的锋刃就身死,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所以一定要成功啊,就算是烧光自己的生命,也一定要达到啊。”   决然之时以至。   现在……只不过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寻找自己的命运罢了。   “复仇只不过是一方面……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你也是,对吧?”   “所以保住自己的命总归是对的,我还想……”   “但你也是向死而生之人,索勒斯,我一直都知道。”韦斯利轻声地说,“你其实比我更加容易……前往死亡的深渊,因为你比我更加……决绝。”   “那些我都无所谓了,在她们死之后,我的生命都已经失去了所谓的意义。”索勒斯背过了身,扛起了自己的斧头,“我现在去找艾丽娜了,祝你好运……不过对于赏金猎人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被称之为好运,不过这样就够了……难得能说这么多话,再见吧,不出意外的话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几乎是不等韦斯利回话那般,索勒斯迈开了步子,向着远离的方向走去。   他不想听到别的东西了,铁石心肠的猎人不想让自己的心……动容。   “我亲爱的索勒斯,感谢你和你为我所付出的一切——还有艾丽娜,感谢您啊,感谢您和您的朋友为我这诅咒所做的一切……”   韦斯利站在原地,嘴唇如啜泣一般地翕动着。   “那么再见了……”   ——但愿别是永别之时。   .   脚掌和脚腕上的力量在聚集,与之而来的还有手臂上的力量,甚至于身躯上的力量,力量和勇气正在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涌现,就像是听从着某些召唤一样,不断地涌上了自己的身体。   勇气和火光将照亮我的前路,让我可以一往无前。   正如此刻那样。   手臂上的锁链,静脉里的野兽,他们此刻将化为我憎恶的刀刃,为我劈开那前路的荆棘,让我能够抵达那恩怨燃烧的彼岸。   如此这般,我缓缓地转过了自己的身体。   后方就是教堂,也是我旅途的终点。   来吧——   右手的披风猎猎作响,锁链也如丧钟一般划动。   等待已久的时刻,终将来临。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二十章 狂欢节下(3)   . 7 .   面具的舞会和游戏此刻正在街道上进行着,那几处散落在城市角落的小型骚乱无法撼动人群的决心,对于这些常年生活在王都的人来说,狂欢节之时出点乱子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每年总会闹出一点儿小动静,比如说猛兽伤人之类的,又或者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家族性斗殴,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何需担心?   抱着这样的心态,尽管外面总是时有时无地传来一些负面的消息,但广场上的舞会和游戏此刻仍然在进行着,就像是不顾一切地那般进行着。   这是一个极为有趣的有趣的游戏,台上的女士都戴着面具,身上也藏着面具,而被选上的男士将要去争抢这些面具——以绅士的方式从女士们的手上拿走所有的面具。当然了,范围并不只是台上的这些个女孩儿,台下的少女也可以成为目标,而优胜者将会得到一个奖品,一个纯金打造的面具。   因此取胜的最好方式就是绅士的优雅,风趣的谈吐,敏捷的手脚,深邃的眼眸以及深情的凝视。   大概只有交际大师和情场老手可以在这种游戏中取胜吧,当然还得手脚够麻利,女孩不会讨厌在深情对话之时的那一点小情趣——相谈甚欢,在被温柔的赞美包围的时候,身上的面具被偷走了,而那个男人也消失不见。   如此风雅的游戏,而今天还有那玫瑰色的月亮可以帮衬,今晚的或许还会促成不少趣事呢。   当然,那是在如果没有古神的打扰的情况下。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噢,他看上去很是急切,他似乎很在意这场比赛的输赢,而并非把注意力投入在与姑娘们聊天的环节上——喔,他这样只会比那穿着华服,风流倜傥的年轻人慢,此刻的他已经落后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他也改变了自己的方式,转而和少女们聊了起来。   “啊……如果你能让我们笑起来的话,这个东西就归你了。”酥胸半露的少女不着痕迹地逗弄着这个小伙子,语气甜美得如同沾了蜜糖。   “啊,如果可以的话……”   正当他准备用“花言巧语”来糊弄的时候,那个少女的另一个女伴突然咳嗽了起来,然后半跪而下,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等等……莎娜,你是怎么了?”少女问着她的女伴,想要扶起她的朋友,但是那纤细的胳膊却又无法托起另一个女孩儿的肩膀。   而在她准备向小伙子的时候,那个小伙儿也已经半跪而下,手撑着那个咳嗽女孩的肩膀,温和而充满风度,他当然也是出于礼节而做出如此举止的,当然这也算是出于下意识的举止,至少这个举动可以博得女孩子们极大的好感。   “您这是怎么了,女士……我带您去找找医生吧,你看上去脸色并不太好……没关系的,我能够照顾您,请相信我。”   说着他就要抱起这个姑娘——   但异变在下一刻发生了。   噗叽——   如同脓包炸开一般粘稠的声音,让人在第一时间就会想象出一种浑浊而粘稠的黄色凝胶物,就像是魔女烹制的人油。   颤动,那就像是因为冷战而发着抖,但是那抖动如同抽搐一般剧烈。   然后——鲜血四溅开来,皮肤绽裂开,露出森森白骨。   血流不止——但是那变化还没有结束,在这月光之下,但凡接受过馈赠的人,无论多少,那股力量都将被活化,将人彻底转变成一种怪物。   这猩红的月下,野兽将被激怒。   “不……不!”   这绝对是有如噩梦一般的画面,怀中的姑娘居然会在瞬间变成一个畸形的怪物,而这个怪物也就在瞬间抱住了那个小伙子,剃刀一般的牙齿已经准备好了要将他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穿风而来的一支箭射穿了这野兽的侧脸,让她的嘴巴偏离了好几寸,只是堪堪咬伤了年轻人的一点皮。   血溅到了小伙儿的脸上,尖啸之声让他头晕目眩,就愣在了原地。   而当他稍稍回过神一点之时,他面前的野兽,已经被长剑斩成两段,瘫倒在了地上。   .   “小伙子快点起来……见鬼你怎么裤子都湿了。”我拍了拍这个跪在地上,两手张开的小伙儿,而后把手帕丢给了罗兰,“把剑擦一下,还有以后这种情况别给我用上挑斩,血溅得到处都是的,真的有必要吗?”   “抱歉,大小姐,有点心急了。”他耸了耸肩,说道。   “算了,快点上去吧。”我把手搁在身前摆了摆,“其实我都准备砍了,好久没动手了……”   如此说着话,我们几个人顺着阶梯,一路走上了大舞台,只有在能够俯瞰的高度宣告才有相当的效果——就是应该这样。   台上的人似乎因为那些血迹而惊慌失措着,我们走上去的时候他们也像是着了魔一般地退避三舍。   位置的确不错,能够看清整个广场的情况,不只是广场上,连接着这个广场的数个岔路口都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我俯瞰着广场上的人群,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面具,最终收回了目光,站在了高台的最前端。   “所有人都回家!”我把剑指向了天空,“真抱歉打扰到你们的兴致了,但是现在王都里面正有几百个怪物在乱窜,我们也不可能把每一个人都顺利救下,我们会尽力,但是肯定是无法顾忌到全城市这么多人,我们不是每个人都有千钧一发之时的运气——比如说刚刚那样,如果不想被撕成碎片的话,就抓紧时间回家,我们会尽快清理完怪物的吗,你们也该好好休息一下,真是的,在家里赏赏月不好吗?”   或许是还有些没认清楚情况,站在原地的群众似乎还在尽可能地让自己接受一个事实——有怪物要杀了他们。   噢对了,人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会屏蔽掉我们所做的解释和安抚,全然不听你说的那些话,更不会看你和你那可靠的部下,他们见到的只有地上断头的尸体和一地的血迹——以此来联想到自己,随后就担心起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我知道说这些话不如一声怒骂来的有效,不过……该说的话总归还是要说一下的嘛。   “快跑啊!”   “快点回去,快点回去!”   “是怪物,是怪物!这里到处都是怪物。”   “老天保佑,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来自地狱的魔怪啊!”   “呜……上帝啊,救救我们……”   正如我所料的那样,人群在下一刻开始分散,密集的人墙崩溃了,就像是被推倒的沙塔,向着周围四散而开,不断地滚落与跌倒,惶恐的呼喊和尖叫之声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而迅速远离了此地。原本围成一圈的人此刻正向着各个方向逃窜,原本高举着的火把也被扔到了地上,被极为混乱的脚步给踩灭,会场的布置物被撞倒,有很多人跌倒了,几乎是在伤痕累累之中站了起来,但也有人在手忙脚乱之中出了岔子,那一次跌倒之后,却再也无法站起身了。   沉重的脚步声此刻正是他们畏惧的具现,在赤红色的月光之下,这幅场景有如绝境一般,如同末日之时的来临。   但是又有谁跑得掉呢——如果末日真的来了的话。   “乱七八糟。”阿多尼斯看着这幅画面,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群会自己调整好的,毕竟是要活命,他们自己都会想办法处理的——所以我们现在不需要管这边了。”我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用牙齿刮掉了舌头上的血丝,“索勒斯和韦斯利……真是的,虽然早就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出……算了,我们先处理外面的,等会我们再去那边吧。”   “明白。”   “快点行动,不要拖沓!”   . 8 .   “把人分散开,各就各位,优先处理城市里面的情况,那些接受了馈赠的人都在变成野兽。”我说着,同时带着人沿着街道往前而行,跟在我后面的士兵正在因为行进而不断分流,“不过换句话说,如果只有这样的人的话,整体的数量似乎并不会特别多,毕竟他们不可能把这玩意儿分发到王都每一个人的身上。”   “血月之下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发生,人性会在这个时候最接近兽性,就算没有接受过馈赠也有可能变成野兽。”希格梅因轻声说,“这是芙莉德女士的原话。”   “所以说我们需要快点解决问题。”法里斯说道,“这里面的要素只有两点,第一点就是血红色的月亮,这一切的契机都来自于这天降的异象,第二点则是地底下的艾洛伊兰·布蕾达尔,一旦野兽的母亲失去机能,他们的转变也将被停滞下。”   “对,的确如此。”   我如此说着,一脚踹开了堵在面前的,慌乱如发疯一般的人,而后带着人继续向前。   现在的王都已经乱成一团了,到处都是在奔跑和尖叫的人,但愿他们都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现在可没人能保护他们。   “大小姐我们去城东区了,那边的情况最为糟糕。”阿多尼斯和罗兰打了个报告,而后转进了主干道的一条分支。   “好的,一定要镇压下去……不要留情。”我点了点头。   “我往北区走一下,那边居民区很多,我的弓箭能发挥上用场。”伊丝塔说着,顺手还拉住了佩里亚丝。   “快点去。”我停顿了一下,“佩里亚丝,你带来的士兵呢?”   “都安排好了,又让维尔特帮了个忙。”   “那就好……这种事情以后再去回报吧。”   又一队人被分开了。   “我们也要分开了——您也知道,我们没有给您安排位置,因为您还有您的事情要去做。”希格梅因轻声说道,“去吧,您的事情才是最为重要的……让这件事情彻底结束吧。”   “好,愿幸不辱命。”我点了点头,送走了最后一批人。   现在又只有我孤身一人了,唯独陪伴着我的,只有芙莉德给我的秘密武器,还有我手上的长剑。   我呼了口气,穿过了主干道,抵达了桥梁之上。   . 9 .   桥梁在上一次的破坏之中得以幸存,但是基座依旧有着相当严重的塌陷,而支架的结构则分布在桥墩的部分,似乎还在进行着某种修缮工作。   ——你来了——   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厥。   膝盖和双手触碰到了冰凉的桥面,目之所及一片血红色。   “见鬼……”我摇了摇头,迟疑了许久,才割开了自己的胳膊,夹紧胳膊,用力挤压,给自己放血。   血液只是喷出了一点儿,随后就只能很缓慢地流出了。   第一次,第二次,甚至于第三次放血的时候,我甚至连眉头没有皱一下,但是随着次数的越来越多,我也开始有些惶恐和不安,尽管我的这具身躯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强韧得多,也能够承受住更大的损伤,就算是失血,我也有比普通人更大的承受限度,但我的身躯终究还是归属于人类的,而我能放出的血液也是有限度的——随着这种放血工作的进行,我开始感觉到无力和疲惫,身体深处的力量也无法被唤起,就像是逐渐枯竭的井水。   逐渐涌进躯体之中的,无力而沉重的感触,无法遏制的疲惫感,它正在催促我休息,正在催促我静养,正在拖着我倒下。   疲惫……直至虚弱。   是啊,我相当于在短期内大出血了。   我起了身,咬着牙齿,压下自己踉踉跄跄的脚步,伸直自己的躯干和膝盖,尽可能地让自己一直挺着自己的后背,让自己保持着站姿。   似乎……一旦弓下腰就意味着卑躬屈膝,就意味着向苦难和敌人屈服。   切……   “很好……”我深呼吸着,重新压抑下了身体之中的声音,抬起了头。   站立在桥梁之上,我注视着自己的前方。   如果真要说的话,我能够大致辨别出那个声音所传达而来的方向——它大概来自于我的脚下,来自于这运河的下方,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东西就应该在运河的下方。   就像是回应了我的思绪一样,巨大的水声从我的下方传来。   哗啦——砰——   在沉重的水流之声过后,一只巨大的手被按在了桥面之上。   然后冲天而起,落在了桥面之上。   尽管没有亲眼目睹过骑士们击败这巨大野兽的场景,但是我的直觉告诉了我,面前的巨大怪兽就是他们曾经所击败的那只被诅咒的,可怖的野兽。   那只野兽似乎变得更加高大了,身体也变得更加强健有力,但它的身上却也多了无数的孔洞,那些细小的孔洞似乎是被某种针状的东西所刺穿的——那就是艾洛伊兰·布蕾达尔所做的,原本被击杀的野兽被她重新滋养复活了,她的触手能够穿透王都的地下,那么抵达水层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只野兽四肢匍匐,身上的水不断滴落,怒吼着,咆哮着,背后的支架被它撞到,横在了道路的中央。   它还是保持着那副可怖的模样,鬃毛,骨片,畸形的关节,扭曲的牙齿和头颅,锋利的爪子,鼓胀着的数百个眼球,它还是那样的可怖,甚至于变得更加……让人畏惧。   吼!   随后它向着我冲来,我抬起剑,架在身体的前方,准备还击。   嘭——   冲击的声音,但是来源却并非来自我的剑,而是在一把斧头之上。   此刻那柄重斧正散发着金橙色的光,如同笼罩上了一层力量之纱——而他的主人,则是索勒斯。   他退后了几步,而野兽似乎也因为某种威胁的意味而退后了几步,彼此之间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他们两者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联系,一层类似于生死之间的联系。   “啊……你这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我喘了口气,有些生气地问道。   “大小姐。”手持重斧的赏金猎人停在了我的身前,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怒吼,“快点去教堂吧,这里交给我就足够了,让我来对付这个怪物。”   “好!”就像是为了回应那怒喝一般,我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我向前跑去,穿过了野兽手臂的缝隙,到达了桥梁的另一端。   而另一边,仿佛宿命一般的,一场对决即将开始。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第二十章 狂欢节下(4)   . 9 .   后面的野兽暂时被拖住了,我只需要穿过面前的大道就行,在我们的调查之中,实际上教会周围的野兽相对其他地方的野兽分布,反倒显得不那么密集,而且观测到的数量也远比其他居民区的少。   造成这一种情况的原因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教区周围的居民相对其他地区的较少,而多的是每天都有人员变更的教会学校和修道院,一旦有人有异常,就会被立刻扭送到临近的教会里;而另一方面则是我们发现的,似乎是教会那边所布置的一些特殊的药粉,因此大教堂的周围是没有多少野兽的。   不过话虽然如此,但却不能保证这一带完全没有野兽。   好吧,说句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教区的周围似乎要比外面的严肃一些,虽然说教区也会进行狂欢节的活动,但是的确也会显得平静一些——所以说相对应的,教区之内的没有多少在街道上的人,而且光线要比外面的黯淡不少。   就是在这样的昏暗之光中,我握紧了手中之剑,因为我已然看见了那藏身于黑暗之中的野兽。   它们正在靠近我,无比缓慢,但却格外……温和?   这个词汇或许根本无法被运用到这样可怖的画面之上,但是因为身体之中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我多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那一些……感情。   它们的感情正随着古神的呼吸而律动着……我也是。   现在的我距离它越来越近了,她的召唤之声也越来越刺耳。   “如果只是这样的程度可没法让我屈服,艾洛伊兰·布蕾达尔,对你来说这似乎太温和了吧?你还不如直接用你的触须来刺穿我。”我轻蔑地笑着,迎着那些野兽而去,“而且……”   他们向着我忽而直立而起,向着我长嗥,我看着他们那扭曲的嘴脸,看着他们那浮着些许藻状物的脸颊和唇齿,一种十分强烈的力量忽而推动起了我。   我握住了剑,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猛然挥动起了它。   噗——   剑刃切断了面前野兽的腹腔,它倒在了地上,热气在我的脚边扩散开。   他们已经被彻底诅咒了,或许他们根本就无法继续活下去了,即便是这血红之月的消退了,他们或许也都无法逆转这种兽性的改变,变回一个正常的人,如果他们彻底没有了人性,或许还能好受一些,但倘若在月光消失之后,他们回复了些许属于人类的神志,他们将会遭到更大的苦楚。   所以该怎么办呢……   “不……我不知道。”我看着剑刃的上的血迹,目光同时扫过那些变容的野兽,紧紧地将它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如果我失败了的话……我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吧。   所以啊!   我挥动起了剑,两侧的野兽不断地被我的剑锋所斩开,它们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却又很少有向我发出还击的——就像是属于我的屠杀。   伸出的手被我切开,突出的面部被我切断,反抗的跃起和扑咬都被我抵挡而下,而后被开膛破肚。   我咬着牙齿挥砍,尽可能不让自己的手脚颤抖。   越来越多的怪物在我的手边被斩落。   挥来的利爪被我的剑卡住,我翻了个身,提中怪物那软绵绵的胸部,而后一剑刺穿了它。   皮肉开裂的声音,古老的咒语,四散飞溅的鲜血——声音和画面在我的大脑之中交织着。   已经无暇思考了。   而当我从那恍惚之境醒来之时,我所走过的路径上堆满了尸体,血流满地。   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也渐渐地丧失了我的人性。   “我……”我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应该怎么做……”   自言自语着,我慢慢地抵达了大教堂的门前。   而在那里,我看到了韦斯利——他就站在大门前,似乎是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我皱起了眉毛,尽可能地做出一个让他宽心的表情。   ——但那表情估计比哭还难看。   . 10 .   他似乎站在这里许久了,迟迟没有进入教堂,似乎是早已预见到了我的到来,因此才等待于此。   我们在赤红色的月下对视了许久,不详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而那张脸上则写满了无法言说的悲哀与平和。   我喘了口气,向着他走去。   “韦斯利,跟我想的一样,你就在这里……”我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你还没进去……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是,我的确是在等待着您的到来。”韦斯利点了点头,当笑容浮现在他的那张脸上的时候,给人的却只有说不清的苦涩感,“我也应当等待您……和我一起行动。”   “这件事或许是正确的……我也说不清。”我说,“但这不重要,我是因为感受到了某种召唤才来的,也是为了结教会和主教的诸多事情才来的,我想你也是为此而来的,韦斯利,我们或许应该快点进去了,就算是敌人,也会因为瞪大而变得不耐烦的。”   “在那之前,我有一事相求。”韦斯利的手已经放到了门上,“您能够帮助我吗?”   “你说就是了。”我看着他那只血管暴跳的右手,轻声回答了他。   “我听说,阿梅莉雅给了您一份馈赠,还有三份镇定剂,是吗?”他也是踌躇了一下,才如此说道。   “是,其中有一份镇定剂在‘那时候’用掉了,你应该还记得吧?你想要做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够得到那些东西,我需要一些东西来对抗野兽,我知道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也知道这一切或许并非是什么好办法,但我需要它们。”   “你应该知道它所会带来的后果,韦斯利。”我稍稍迟疑了一下,但也应了他的要求,把怀中的镇静剂和馈赠都给了他,仅仅只留下了最后一份镇定剂。   “那么……最后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把它们交到了韦斯利的手上,做着我最后的嘱咐,“保持你的人性,直至死去为止。”   “我会铭记于心,大小姐。”他咬着牙齿苦笑着,但表情已经充满了决然的色彩。   而后,我们两人一同推开了那沾满着诡异气味的木门。   .   教堂的里面已经乱七八糟了,横七竖八的椅子,碎裂的白色蜡烛,断裂的木板,被烧灼过的羊毛长毯,以及那些被恐慌踩踏的银色器具,这里可谓是一片狼藉,就连那些嵌在墙壁之中的铜管乐器也都损坏了,破裂的木板和被穿透了的铜裸露在外,带来如同被洗劫了一般的光景。   唯独那祭坛之上尚还保存完好——与其相对应的,主教阿梅莉雅就坐在那祭坛之上,看着她背后那绘着圣母的彩窗玻璃。   而除她之外,这里再无别人。   迎接我们的也只有萧索与空寂,一片死寂。   “这里看样子也发生过暴乱,我估摸着应该是那些人应该都是抢着跑进教堂,然后再跑出教堂的,不是我说,该不会是你们特意把野兽从教堂里面放出去,来吓跑这些可怜的人的吧?”   “那种事情总归还是不太好的,毕竟我们还是教会,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需要做到的。”   “所以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我冷笑着,“说实话我想杀了你,但是你好歹是个主教,就这样杀了你……恐怕不太好。”   “您说的是,不过我都没去想政治上的那些有的没的。”阿梅莉雅起了身,转向了我,而后当这我的面推开了一个机关。   在巨石的鸣叫声中,祭坛的下方出现了一个向下的入口。   ——唔   几乎是在被打开的瞬间,古神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   我捂住了耳朵,半跪在了地上,韦斯利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他似乎也能听到古神的声音,只不过没有我这么严重,他所做的那些实验实际上是用于阻断与古神的联系的——但却也无法完全阻隔。   那么……这个通道必然是通往地下古神的宫殿的。   “您是来找母亲的……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太过为难您。”阿梅莉雅说着,慢慢地走下了祭坛,“不过仅限于您,而其他的人,我全部都会阻隔在外。”   她此刻的表情既端庄又恐怖。   “大小姐,你去找古神吧,我知道的,您恐怕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确认,所以快些去吧。”韦斯利冲在了我的前面,“这里留给我就是了……我还有些私事想要解决。”   “保重……一定要保重。”我点了点头,也没多话,直向着地下的入口跑去。   阴翳的冰冷在下一刻笼罩住了我。   . 11 .   朝下的路径潮湿而黑暗,火把全部都熄灭了,我根本就无法看清脚下的路径,但是我却能够自如的向下而行。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了,那是细密而诡异的低语,来自于一个空寂古神的精神。   或许是因为古神的召唤,因为它所招引而来的声音而能够辨认出前往地下的道路。   亦或是……这条路对我来说足够熟悉,就像是我曾经从这里走过一样。   虽然那些记忆很模糊,但我并不怀疑它的真实性,我极有可能曾经来过这里,也极有可能就是从这个通道抵达的古神的宫殿。   我只能知道我是在向下而而行,而且是在向着很深的地方而行。   ——   “您真的要听这场预言的结果吗?我可不保证它的下场——”芙莉德轻声说,“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地说如果。”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总该让我知道吧?”我说。   “您很喜欢这个吗?”   “我希望能够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有自己朋友的,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您喜欢这些胜算吗?”她轻声问道,“或者说这些……失败的可能。”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对未来有一个大概的想象,至少在悲哀来临之时,我能够多少有一些心理准备——我只是想让自己坦然一些而已,我从未想过如何去逃避这些命数。”我轻声说,“尽管很不愿意,但我却也很想聆听这些……悲哀的远景,来吧,告诉我罗盘告诉了你什么。”   “那我就告诉您吧,殿下——”芙莉德说,“我所见到的是飞散的血与斧,还有崩塌的殿堂——这意味着死亡和鲜血,这一次会有人死去……而王都也将陷入混沌,天空之月届时会带来不详的潮汐,罗盘带来了一个灰色的结局,但它并未给出一个十分肯定的结果,而是一个十分特别的,模棱两可的结局,这意味着人为的因素会在这一次的变化之中起到重要的结果。”   “会有人离开……那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死亡十分之近,如同身处于荆棘的花丛之中,但一切尚有挽回之机会——这同时也是无法预测到的方式,唯独要说的,就是您必须紧跟他们的步伐而行,只有那样您才有机会挽回生命和尊严。”芙莉德说,“灰色介乎于黑与白之间,也就是介乎于悲剧与喜剧之间,它可以成为两者之中的其一,只需要改变,就能够扭转结局——您的命运被书写为一种特殊的灰黑色,也就是说,您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改变……一些东西吗?”   “对……有时候胜利……就藏在其中。”她说,“然而……现在已经到了命运被揭露之后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交到了您的手上,让我想想看,这个时候其实就已经到了您自己做决定的时刻了,无论是您的命运,还是他们的命运,此刻您已经知晓了……不是吗?”   —— “啊……”   我咬着牙齿,忽而瞪大了眼睛,潸然泪下。   第一次,我会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流泪,第一次……我会因为命运而流泪,不是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是因为别人的命运。   我从未发现……我竟然是如此的弱小和无力。   啊……却也不只是这些。   是当我意识到拯救他们的方式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当我能够分辨出通往死亡和生命的两条岔路的时候,我却已经无法叫回那已走上路的两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够早一点察觉到,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调整,这个小小的调整却能够救下他们两个人的命……   我明明……有这样的机会,但是……   我从未如此怨恨自己,也从未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没有时间感怀了,艾丽娜,复仇的利刃现在已经到了你的手上了,帮助他们杀了罪魁祸首,把这一切都结束……这才是你该做的。”   我几乎把嘴唇咬出血,吃力地迈起了步伐。   一切都近在自己的眼前了。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他的吊坠   他的吊坠 .   索勒斯握着斧头,站在桥梁的这一端,而巨大的野兽则站在了桥梁的另一端,与他遥相对峙。   摇摇欲坠的桥梁,交叠在影子之上的月色,冰冷刺骨的夜风,弥漫的血腥气味,以及脚下运河的咆哮。   就像那一次的天降异象一样,这个巨大怪物的出现带来了一场巨大的暴雨,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只不过今日的天空没有所谓的乌云,似乎也不会引来暴雨。   但是桥梁之下的运河,此刻却激荡起了巨大的漩涡,此刻的运河如同正在被吸入一个巨大的空洞,那沉重的水中漩涡正是预兆,而遭罪的却是船只——此刻它们在运河的中央打着旋,高低错落的水流让船只朝着水涡的中心地带倾斜,船体在水流的能量之下开始发生轻微的崩裂,木板因此而破损,船只的哀鸣与船员的哭嚎交织在了一起,它们身陷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巨大漩涡之中,无法逃离,就算是此刻跳下船只,等待他们的也只不过是被漩涡拖入水底的命运。   或许在这个怪物身死之后,这个异象也会随之而消失吧?   亦或是要等到这地下的古神被摧毁之后。   但无论如何,现在必须要面对战斗。   只有战斗才能够生存下去——不,应当说只有战斗才能带来所谓的希望。   .   “我杀过你一次,你的首级算是我拿下的,所以……我猜你还记得我,是吗?”索勒斯掂量了一下斧头,说道。   因为虽然说这个怪物是被合力击倒的,但真正意义上斩获了怪物头颅的,却是索勒斯。   在这点上来说,他们被称之为仇敌也不为过。   怪物呲牙咧嘴地看着不远之处的猎人,呼出的气体有如毒雾,尖利的排装牙齿等待着将索勒斯撕成碎片。   在刚刚的一次短暂的交手之中,桥梁两侧的巨大雕像和修筑用的木箱堆因为怪物的破坏性攻击而被推倒了,与被折断的铁杆构筑成了一个特殊的隔离地带,高达数米的雕像和破损的建筑物形成了一堵石墙,横贯在了桥梁的末端,既无人能够通过,也无人能够逃离。   这意味着索勒斯没有退路,一旦试图逃跑,这巨大而迅捷的猛兽将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把他撕碎。   “看样子是还记得,那就说明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理智——我是说,所谓的兽性,但毕竟你是死过一次的东西,我遇到过这样的,死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变成了比怪物还怪物的怪物。”索勒斯抬起脚,缓缓地朝着它走去,“你是被这个城市地下的更大的怪物复活的,噢抱歉,我不是有意污蔑你的母亲,但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而且你似乎也受了很大的折磨才变成这样的,看上去就像是万箭穿心一样,不是我说啊……这样的生命真的有什么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吗?嗯?”   平时的赏金猎人是沉默寡言的,但这个时候他却变得有些唠叨了——因为他必须压抑下心中的某种感情,才能让自己平静地狩猎这个怪物。   是啊……此刻的他是如此的焦急,就好像一个看到了道路终点的人。   索勒斯不会害怕,无论是在面对所谓的怪物,亦或是另一个传奇猎人的时刻,他都不会感到不安……或是紧张。   他曾面对过的东西,或许比这还要糟糕和危险得多。   但他都活下来了,最后还成为了所谓的传奇。   所谓的传奇猎人,就是在无数猎人的死亡之中诞生的,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他们也担待得起这个名号,正是因为成功地扛下了常人所无法想象和承受的压力之后,他们才能够成为这个至高的猎人名号。   而对于索勒斯来说……他不会害怕这个野兽,也不会害怕自己的死亡,更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但他还是有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担忧,只不过担忧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这一次的命运之旅是否会因为自己的败北而终止,他担心的是这一切是否能被终结,为了这个目标,他就算是必须前往死亡的幽谷……他也不会有半分的畏惧。   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所以——   传奇的赏金猎人在下一刻握紧了他手上的重斧,而斧刃之上则被笼罩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芒。   他的爱斧上嵌着一块宝石,也就是一个特殊的封印,那是他最后一次执行狩猎任务之后得来的,但他却也从未使用过这个封印——他觉得没有必要,他觉得对付那些无名小卒根本不需要用上这珍贵的力量。   但是今日不同了,他必须用上这股力量来消灭这巨大的怪物了。   动用起这名为“回音”的封印。   在怒喝声之中,他朝着巨兽飞驰而去。   而这巨大的怪物也用挥动起的利爪和扫动起的尾巴来阻拦——但这可拦不住赏金猎人!   索勒斯的身体在破损的桥面上和堆积的杂物之间穿梭着,时而停滞,时而瞬间向着空中腾跃,翻转自己的躯干,而后在落地的瞬间如同弹射一般继续向前疾突,他身下和侧边的杂物都被那横扫的利爪击碎,但他本人却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如同猿猴一样灵动,如同猎豹一般迅猛!   索勒斯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了野兽,同时扔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抓钩,向着野兽跃去。   巨大的野兽扬起了它的头,同时在那一声怒吼之中,无数的触须从它身上的孔洞之中延伸而出,朝着索勒斯急刺而去。   “见鬼——”索勒斯反应极快地在空中腾出手拔出了腰间的尖锐匕首,在被那些从孔洞之中伸出的触须捆住之前将它们如割草一般切断,斧头再锋利也终究是钝器的一种,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切断这些触须,以防止自己落入被动。   在切断了那些触须之后,他本人也抵达了野兽的肩膀,但仍然有几束未能被切断的触须缠上了他的小腿,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小腿,就像是要把他的脚给扯烂一样疯狂地用着力。   索勒斯只得直接伸手去割断那些触须——在切断了那些触须的同时,他也因为过快的手速而在自己的小腿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必须非常快,因为他没有任何可以停歇下去的机会和理由。   小腿上流出了鲜血——但是没有必要管这些!   他举起了斧头,弓下腰,朝着野兽的颈部猛砸而去。   沉闷的声音——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声音!   应当是那种脆弱的,皮肉破裂的轻响,而不是这如同撞击在鼓面之上的声响!   索勒斯咬着牙齿,缓缓地抬起了斧头,那沉闷之声正是从这道伤口上传来的,但那声音实在太过沉重了,让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斧刃是不是钝了。   当他抬起自己的斧头的时候,他的脸色都变了。   没错,他的重击只是在它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极浅的创口。   古神艾洛伊兰·布蕾达尔对她的孩子做出了一次改造,甚至于把她自己的触须都融入到了这个野兽的身上,这一改造让这个野兽拥有了极为强劲的防御力。   索勒斯稍作思考,而后迅速向着野兽的后背处跳下,翻转手上的短剑,在伏下身子下滑的同时转手切割野兽的脊背,但这玩意儿的脊背上也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钢板,索勒斯没法用这种轻质的武器对它造成足够多的伤害。   虽然有水滴石穿一说,就算是再坚硬的护甲,只要集中力量攻其一点,总会有突破的时刻。   但是索勒斯现在可难有这样的机会。   他迅速地从野兽的后背上撤离,而后绕行到了野兽的侧腹部,它的半蹲伏于地上的,后腿就像是狗那样曲着,由上半身支撑着,索勒斯稍稍思索了一下,试探性地砍了一下它的侧腹部。   如他所料,它的身体构造仍然逃不过最基本的生物构筑——最柔软的腹部。   但是他那一下未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激怒了野兽。   吼——   它朝着自己的下方挥舞起自己的胳膊,利爪快速地在地面上扫过,桥梁的石砖被挖起,到处翻飞,而索勒斯也吃力地回避起了攻击,这东西的攻击仿佛没有间隔,他没有办法脱身!   他左躲右闪,但这个野兽的攻势没有停下的时刻。   如新月,如弯刀,那些利爪在空气之中不断划破,发出尖啸之声。   还有时而出现的触须!   正当索勒斯准备用抓钩勾住桥梁的护栏以准备脱身的时候,从野兽身上的孔洞冒出的触须缠住了他的小腿,将他拉倒。   随后就是野兽的另一次重碾——被命中的话恐怕会被碾成肉酱吧。   他手脚快速地切断了那些触须,而后顺着地面向着侧面滚去。   而野兽的另一只爪子却也没有停下,立刻进行了追击。   他把斧头横在了自己的面前,拼命地阻挡下这野兽的一次爪击,但是他的身体却又在下一刻被野兽抓起,然后向着地上猛砸!   轰——   他的鳞甲救了他一命,鳞甲碎裂了不少,但是他本人却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充其量也就是断几个骨头,他还能战斗。   只是此刻的他已经无法战斗那么久了,那些伤势正在折磨他的精神和意志,他随时都有可能因此而倒下。   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他先是用石粉擦拭了一下躯干,而后再一次地向着巨兽冲去。   这一次的目标是——它的前胸!   “看好了,你这个怪物!看看你自己是怎么死的!”   “回音”的封印在此时此刻闪光,回音的力量在此刻凝聚。   它所包含的力量带有十分强烈的指向性——如果说对付的只是人,就只能在那个人的体内产生一些干扰的乱流,但如果对付的是山岳,那在山体之中疯狂弹射的能量波能够造成极为可怕的山崩,甚至于将巨大的山脉都撕裂开来。   它的能量会在弹射之中激增。   这就是回音的封印,特殊的封印,仅仅适用于对付大东西的封印。   而此刻它对付的就是一个巨兽——这正是它大展拳脚的时刻!   他手上的斧头此刻正凝聚着力量!   用最后的意识和反应力躲避开阻挡的攻势,索勒斯找到了野兽的破绽,也抵达了野兽的面前。   索勒斯收回了抓钩,而后将它抛向了野兽的肩膀,顺着那只手臂向上而行。   而后在某一点向着野兽的胸口跳跃而去。   举起重斧,向下挥砍——这野兽尚不自知,它不会想到索勒斯手上封印的力量,此刻的它的那一丝神志甚至让它露出了轻蔑而讽刺的笑容。   回音之斧落在了野兽的胸口之上!   力量被灌输而入!   弹射——反射——最终汇聚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它的外皮无论多坚固,但身体的内部却还是脆弱的!   回音的能力在野兽的体内迅速反射,直至——   将这个野兽彻底粉碎!   几乎是在瞬息间完成的毁灭。   这个野兽的表情凝滞在了那碎裂的头颅之上。   鲜红的血雨,仿佛预兆着胜利那般在绯色的月下闪耀着。   .   巨大的爆炸推力让索勒斯的身体被推高了不少,他精疲力尽的身体此刻正享受着悬空一般的质感。   赢了!赢了!   猎人最终完成了他的狩猎,将这巨大的猎物斩落。   是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啊!他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勇气的考验!   “哈……哈!”   这是欢畅的笑声——在空中响彻。   正当索勒斯提起那一口气,准备想办法稳妥一些地降落之时,运河的水流停息了。   而后从中穿出了一只古神的分支,那就在和亚哈的东西一模一样,就像是一只长条形的,浑身长满巨口的血腥毛虫,它似乎无视了这个世界的某些物理性的法则,在大气中迅速腾跃穿梭,直至索勒斯的身边。   这是一直观望着此处的,古神的突袭。   他早应该注意到这个的……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   “啊……该死的!”精疲力尽的赏金猎人已经无法对这种突袭作出反应了。   死亡的气味弥漫在了他的身边,他忽然笑了起来,下颌上的铁板早已无法固定他的头盔,他的头盔也在此刻从他的头上滑落。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斧,偏过他的脸,看着它从自己的手边跌落,而后用力地扯出了自己胸口的那一个吊坠,将它抓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住了他,但他的脸上却尽是释然而温和的笑容。   “我这种人就该去地狱……只不过……”   下一刻,他的脖颈和胸口被那只巨嘴撕成了碎片。   坚实的身体从空中跌落,留下的仅有失去生命的躯壳,意识消散,漆黑的巨镰无声地划过了空气。   只是那只手,依旧紧紧地握着那个散发着银光的吊坠。   就像是弥留之际最后的独白。   —— 只不过——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由衷地。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母亲   母亲   在穿过了漫长如永夜的漆黑阶梯之后,我总算是停止了下沉——这种感觉异常微妙,我或许还能用更加奇妙的方式进行比喻。   虽然无法用十分确信的话语来描述我现在的处境,但我的平衡感逐渐停止了倾斜,也停止了下沉,逐渐变得平缓,停滞在了一个平面之上——我似乎没有再往下去了,甚至连断裂的斜坡都没有,这意味着我应该抵达了底层的位置,换句话说,我应该到了阶梯的尽头。   我很快就要去面见某些东西了,比如说我的“母亲”。   “如果有个火把或许会好一些……但……”我回身看了一眼,望见了很远之处的,阶梯末端的光点,我就是从那里来的,“但我似乎也不太需要火把。”   周围一片漆黑,柔和的青铜色光浮现在墙壁与岩石之上,楔形的拱顶上也浮着古朴的微光浮雕,极为黯淡微弱,但却能够给这个完全漆黑的地下宫殿提供一些光照,有了这些光源,我们至少能够依着它们的分布来分辩这地下迷宫的轮廓——我至今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明明几乎没有任何光源,但我却能够看得清……这地下的大致构造。   至少我不会在这片黑暗之中迷路。   我的眼睛现在处在极为怕光的状态,这让我极度厌恶光,也对光线极为敏感,现在我能够在黑暗之中看清东西了,也能够借此简单的辨认黑暗环境之中的路径了。   我用手摸索着倾斜的砂岩墙壁,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下面很安静,甚至可以被称之为死寂,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那一点脚步声——脚掌摩擦砂石的声音。   周围冷得要命,就像是在冬季的地窖里,几乎能够冻透我的骨头,可现在却是夏季,就算是这地下洞窟,也不该冷成这个样。   该死的——我如此响着,咬牙忍住了喷嚏,双手也遮挡在了自己的身前,用紧贴的肌肤减少接触冷空气的面积。   我想,那位建设王都排水系统的那位工程师在命人向下挖掘的时候,恐怕也是触及到了这最底层的宫殿吧。   尽管对古神的存在满怀畏惧,但这位工程师依旧留下了通往最底层的通路,只是将它掩藏而下——正是我上次来到此地的那条路。   而这条通路,则应该是教会所修建的,他们在知晓了城市之下的秘密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准备将这自己的野性付诸实践。   挑战……不,而是将神明的力量据为己有。   我抽动鼻子嗅了嗅,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着淡漠的血腥气味。   .   越往深处,那些青铜色的浮雕便显得越发明亮。   我的视线顺着这些怪异的特殊路标而移动着——我大致上判断出了一种很特别的环形弧度,那些整齐排列的石柱和符文似乎正围绕着某一个中心而画着圆弧,似乎围绕在了一起,首尾在不经意间相互联结了起来,我上次来并未注意到这一规则。   环形的回廊,围绕着正中央的宫殿,恐怕通往古神的宫殿也不止那一道大门。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沿着这些神秘的图案而行,环绕一圈之后才缓缓地收回。   越往里面,血腥味便越发沉重。   啪嗒——   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稍稍弓下了一些腰,我闻到了更加粘稠的血腥味和腥臭气味,那些东西来源于一个近期内死亡的生物,血腥味还带着热气,而腥臭也并非腐烂的气味,而是单纯的野兽腥味。   我刚刚踩到了一个变异野兽的尸体,但是太黑了……我不知道它是为何而死的。   往前还有更多的尸体。   越往前行,我便能看到越多的尸体,它们被拖拽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几乎是被集中堆积在了一处地方。   这似乎是某种献祭。   为某种复生而做的准备。   而在青铜色的大门之前,我再一次地见到了那个白衣的幽魂。   这一次她离我非常之近,我得以看清她的脸,那是与王后薇薇安娜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才是我真正的母亲,早已消失的王后,现任王后的姐姐,薇薇卡。   我似乎触及到了真正的秘辛。   “母亲……”我伸手去触碰那微笑着的白衣幽魂,可她却在被我触碰的瞬间化为了白色的光点,“我就快到了。”   重整旗鼓!   我推开了青铜的大门,迎接我的是比上次更加灼目的光景。   这是属于我的……另一位“母亲”。   辉煌流溢之树。   生命之母。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愤恨   愤恨   “所以你阻挡在了这个地方,可怜的人,但是这并不能意味着任何的事情,就算你在这里,你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那些事情正在发生,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而去。”阿梅莉雅坐在了长椅上,看着那个正坚实地守在通道入口之前的男人,轻声说道,“我想你可能也已经察觉到了,那些改造没有烧坏你的脑子,你只是不愿意再思考了,因为你不希望自己迷茫……与迟疑。”   阿梅莉雅此刻坐在了听众席上,原本的她应当是在讲师位的,那才是她常年呆着的地方。   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了,她也显得很无所谓。   但韦斯利没有回答她,只是坐在门前,曲着腿,驼着背,右臂的披肩搭在胸前,头皮上的烙印此刻看上去是如此的显眼而悲惨,皮肤皲裂的肩膀耸在脸边,盯着自己右臂上生锈的铁链发呆。   他当然听到了阿梅莉雅的话,但是他并不想回答这个女人。   任何的话语都有可能动摇他的决心。   但……若要真的问起他的真实想法的话,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一个解释,还有一个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发着颤,他扬起了自己的脖子,目光扫过阿梅莉雅的嘴唇,而后不着痕迹地转移到了教堂的彩窗之上,天使的画面此刻如同一只被割断了脖子的白鸽,猩红之月的色彩将这些玻璃浸染成了血的颜色。   这一切都被阿梅莉雅看在眼里。   “既然她离开了,那有些事情我也就跟你直说了吧——想必你也有些疑惑,想必你也有些困扰,我猜你也就是为了这些疑惑而启程的,不只是单纯地为了所谓的仇恨与尊严,身为讲师的你,十分期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答复,一个能够解释自己命运的答复。”阿梅莉雅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话语之中充满真挚的教导,但却也充满着诡异的教唆和欺瞒,“我不需要你的信任,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相互之间的真诚,这些东西在此刻只不过是累赘,在揭露共同的真相之时,只有真正的罪魁祸首才知晓所有罪恶的细节,当然,我想的话,你肯定是在等待着艾丽娜的回归,我想她也会回归的,届时她或许也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就像是你所期盼的那样——她或许根本不会告诉你真相,只会告诉你她想告诉你的,但我不会隐藏真相,我会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因为我没有任何掩藏真相的必要,我不需要笼络你,更不需要编制谎言以掩盖任何于我或是于你的事情,听清楚了,韦斯利——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可以听听我说的话,就当是打发时间也不差。”   只需要一丁点的引子,只需要一丁点的悬念,听众就会像发了疯一样地期盼下一次的故事。   没错,这一次听众已经被说动了,他想知道的是……何为“艾丽娜想要隐藏与掩盖的事情”。   “你说吧,我随便听听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事情。”韦斯利沉声说着,朝着阿梅莉雅扬了扬下巴,“我的确有很多问题,我想你也能够解答。”   “您的这句话的确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我得思考一下这些东西应该从何说起了。”她双手支撑了一下膝盖,而后缓缓地从长椅上站立而起,但也不靠近韦斯利,反倒就是在边上来回踱着步。   “希望能够长话短说,毕竟我也没有多少耐心,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也可以等到艾丽娜回来——无论她告诉我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如果我真的被蒙骗了也罢,那样或许就不用活得太过苦痛了吧。”韦斯利也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有什么你大可以说。”   “我想得从一个很早的计划书说起了,删去那些无聊的前情提要吧——教会自从发现古神起就一直在进行着对于古神的研究,但由于本身的财力和限制,研究的内容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因此进展非常之缓慢,直到艾丽娜的介入,她十分迫切地想要介入我们的研究,十分迫切地想要在我们的研究之中获取力量,而如你所知的那样,她开始指导和介入这场巨大的研究……就想是她对你们所说的那样,她得到了力量,也因为这种力量而死了。”   “没错。”   “我要说的是你,韦斯利,是她把你变成怪物的。”   “不,这时间对不上,阿梅莉雅……”韦斯利的声音在发着颤。   “她接受这件事是在她失踪前的第三年,而她也沉睡了整整五年——我想想看,这似乎和你的时间刚好吻合吧。”   “不……你没有证据。”   “但是你的前三年只是单纯的囚徒,真正的改变是在后面几年,我说的没有错吧。”阿梅莉雅说,“其实我也是很反对这种实验的,对我们而言,我们只想遵循古神的意志,只追寻母亲所选中的人,但是艾丽娜背离了我们的初衷,她开放了改造人体的实验,而你则是它的第一个成功品——当然她只是开放了权限,而并没有亲手做这件事,是麦西亚公爵的人完成的,那个伪君子可是做梦都想着变年轻呢。”   “不……你在欺骗我。”韦斯利的声音变得很是粗重。   “可以说,是她把你变成怪物的。”阿梅莉雅说,“尽管只是间接——我可以给你观看签署的文件,我猜的话你应该是来自于南方的修道院,那是一个唯一有成功记录的试验点。”   “我不相信她会这样做……”   “但是没有人能够逃避罪恶,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她不行,我不行……而你也同样不行,我们都是恶人……而恶人,都是一样的。”阿梅莉雅打断了韦斯利的话语,她的言语十分尖锐,有如辩论者的呵斥,“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所谓罪恶的载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韦斯利,没有人能够逃离。”   韦斯利缓缓地放下了手,饱受折磨的眼睛慢慢地变得空洞无神,而后逐渐泛起良善的温和。   “现在的她已经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她以前所做的一切,放下了她所有的错误。”韦斯利轻轻地伸出手,触碰他肩膀上的锁链,“无论她以前做了什么,但现在她正在竭力地修正自己的错误,修正那些她曾经做过的恶事,我看到的是一个善良而细腻的王女,一个竭力保护自己周围人的,有如一个小女孩的王女,啊……或许作为国王她还在逐渐成熟的道路上吧,但我看到的,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充满了善意的,期望着能够拯救下所有人,尽可能不去伤害其他人的王女啊,就算她被那位被恶魔附身的妹妹伤害得要命,她也决定挽救和救赎她,啊……或许你说的都是正确的,但是对我而言,我看到的大小姐啊,只是现在的大小姐,这就足够了。”   “看样子我失败了。”阿梅莉雅摇了摇头,“或许吧,或许这样的她真的很找人喜欢,因为太过率真了吧,不过真好啊……完完全全的单纯与善良吗,这样的性格和改变才真让人无法拒绝啊……如果你见到的是以前的她的话,我想你应该会被我策反吧,真是算错了一步。”   “这是人心的力量。”   “对,我相信人心的力量,也相信人性的力量……但人心终究是会被改变的,很多东西都能过改变人心……我其实也有那么一些期盼……”   在下一刻,教堂如地震一般地摇动了起来。   这个女人倒在了地上,韦斯利原本下意识地准备去救的,但是在看到她的时刻,却又不敢靠近半步了。   “啊!啊!”她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抱住了头,放声尖叫,声音如同夜枭,如同一只正在被切断手指的孩童。   不!   她尖利地狂叫着,如同接近癫狂的边缘。   母亲!不!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样伤害你!   不!   “到底是……”韦斯利也捂住了自己的胳膊,虽然联系被切断了,但是他还是能够感应到那些暴怒的情绪,它正从地底下不断上涌。   而在那狂乱的女人身上……不!   在混乱的惨叫之中,韦斯利看到阿梅莉雅将一针药剂注入了自己的身体。   绝不允许——你这样的亵渎——如果你不做胎体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在下一刻,这个文静的女人身上开始产生了……变化。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对峙   对峙   黑暗的空间之中,穹顶被强烈到灼目的血色微光所笼罩,就像是雾霭飘动着一般,又像是暴雨一般朝着下方扩散,浸染,穿透了潮湿的空气,搅动起混动的大气,直到这片巨大的空间被这不详之光所笼罩。   比往日更加鲜艳的赤红光芒——这地底的顶端似乎与苍天相连。   无数粗壮的藤蔓从岩石的地表之上生长而起,其中的数条都会相互联结在一起,尖锐的树根穿透了石砖,如同犬齿一般地匍匐于地面之上,细密的分叉点如同活物一般颤动着,那是它存活着的象征,也是它躯体能力的表现——这该是多么庞大的东西啊,就连这些树根,都能够扩张到很远的地方。   而巨大的树木藏身于那红色的血雾之中,我只能看到那遥远之地的,黑色的影子,以及那一些在黑暗之中翻动的眼球。   主人正在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母亲正在等待着孩子的回归。   遥远的注视穿透了遮掩着的色彩,触及到了我的身体,或者是灵魂。   恶意与混沌的意识在此刻,真正地与我相接触——   冰冷却又炽热的意识,恶意仿佛能够摧毁人的精神。   我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古老之物——   “久违了,敬爱的母亲。”我按着剑,缓缓地跨过了横贯前路的树根。   .   迎接着我的,依旧是那漫长的,破碎的阶梯。   从大门之后,一直向前延伸着的阶梯,通往御座的阶梯。   只不过那阶梯之上,躺着数不清的,野兽的尸体,就连那灰色的石块,都被血液染成了阴郁的暗红色——此刻的它们宛如为国王接驾的漫长红毯,通往神明的居所,如同加冕之时的华美与壮丽,仿佛在托着我前往天国。   但是——这并非加冕之地,更不是天国之路。   这里是沉沦的废墟,是深渊的幽谷,是从久远之地遗留下的诅咒,是只剩下残骸的世界。   天穹如同连接着神秘的宇宙,无数的星体在这神秘空间的顶端膨大,缩小,灼烧,然后归于平静——从这里仿佛可以窥探到遥远的宇宙。   广阔的星图。   我抬起脚,尽可能地扬起自己头颅,如同不服从一般地仰望着。   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我也不能够再低下头了……我绝不会认输了。   行走在崎岖的,断裂了的石板路之上,向着那轮廓都变得极其暧昧的石路,向着那仿佛都无法触及到的终点,坚定地,一次又一次地迈出自己的脚步。   尖锐的石牙伫立在道路的两旁,如同早已化为枯骨的,曾经侍奉于此的侍女。   呜——   这地底的风在狂躁地盘旋着,呼啸着,如同漫步在深渊的幽谷之中,它包围了我,却又如一双无形之手那样推着我向前。   烧灼着的空气——   黑色的灰烬在风中飞舞着,呼吸着,如同冬季的雪花,如同春季的柳絮,但它却是深沉的黑色,燃烧的暗红色火焰在剥离,一点点结成漆黑的残片,仅剩下枯竭的脆弱残片,带着哀恸与诀别的意味。   仿佛被烧灼过的大地,那是如同余灰一般的暗红色,弥漫着灰烬的气息。   ——一个曾经被燃烧殆尽了的世界。   遗留在这个世界的,只剩下这个孤独的神了。   孑然一身,再无别人。   只有她还在——   只有她还能够存在——   只有她能够存于这样的世界——   只有她能够存在于这个孤独至极的世界——   只有她能在——   只有她能够承受这永世的孤独。   所以她在等待着我。   等待着我的归来。 .   大气中没有多少血腥的臭味了,或许是我的感官变得迟钝了一些,我似乎感觉不到那如屠宰场一般的臭味了,或者说那气味因为某些原因但变淡了许多。   我转动着视线,看向了那些停留在地表上的,如犬牙一般停留在地面之上的,粗糙类似于鳄鱼皮的树根,它们的表皮层层脱落之后,原本应当是木纤维的组织,展露出的却是红色的,类似于肌肉的组织,那纤细的长管如同藏在这树木之中的血管。   我还记得上一次我来到此地之时的场面,那时候的我记得这里的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是腐烂的臭味,见到的大多数的肌肉和树干的部分,都呈现出了腐烂与溃烂的趋势,孔洞和流淌而出的脓水触目惊心,阵阵散发出的恶臭却让虫子都不敢接近。   而今日,当我再一次地望向这个庞然大物之时,我却察觉到了一丝“生机”。   伤口在好转,腐烂的气味在逐渐消退,溃烂的伤口正在延伸出崭新的肉芽,填补那些溃烂的伤口和破裂的空洞,腐液也被止住了,濒死的神明正在焕发生机。   脚边那些如同死在朝圣途中的尸体,似乎已经向我证明了它们的来历。   那些孩子被她召回,然后被她杀死,她取走了她孩子们的力量与心脏,取走了他们的血液,也取回了她自己的血液——只是那些血液此刻不再是衰败而腐朽的腐败液体了,它们此刻已然充满着生命的活力,让她的身体也能够重新焕发起生机。   她在收回她所分散出去的生命力和力量,将自己原先给予出去的力量全部收回,同时也作为代价,收回了所有的生命能量。   是的,她正在恢复力量,遗失的生命力量正在被缓慢地找回,她以此来补救着自己匮乏的活力。   缓慢地依靠这种方式回复自己那临近干枯的生命力,以此来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我能够感觉到,那距离枯萎的界限越来越近了。   所谓的枯竭是无法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的,这只不过是所谓的临死挣扎,若想要真正意义上地重生,那就必须要——抛弃这个衰败的躯体。   她所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了此时。   雾霭被拨开,我逐渐抵达了这条阶梯的终点。   巨大的树木此时此刻尽在我的眼前。   .   布满眼球的,遍布着血色的巨大树木,此刻更多的眼睛被睁开了,它们转动d着,时而齐刷刷地看向一边,时而视线分散如分叉的枝叶。   眼睛的多寡意味着她生命力的多寡,也意味着她力量的多寡。   这意味着我要面对的,是比上一次所见的,更加强大的古神。   “我来了,艾洛伊兰·布蕾达尔。”我仰望着那树木,与那与树顶之上的巨大眼球对望着,若不是我身体之中还尚有几分古神的意识,恐怕只是这对视,都会让我濒临疯狂的边缘。   ——孩子   ——需要全新的生长   ——检测失败,非完全的生命活体   ——契约达成,契约继续   ——需要完成更多   ——重生开始   ——接收更多血液   ——给予   ——即将开始   ——我的孩子啊,欢迎你回到这里,很快我将重临这个世界,很快我们将一同前行,很快我们将合为一体。   ——那么伸出手来,我想你期盼此刻也已经许久了   ——接收这神圣而隐秘的不洁之血   ——你将会获得我的力量,你的力量将会变得无比强大,甚至于比现在都要强大,届时我们的契约也将达成,代理者有权代我而言,而你就是我的代理者   ——不要犹豫,孩子,伸出你的手来。   缓缓的,那些枝条便垂向了我,枝条的尖端破裂了,正向外淌着鲜血。   有些机械的声音在我的耳中回荡,我当然知道古神的意思,但是我却并不想要这么快地回答她。   随后我又听到了轻微的,悠久的叹息之声。   “我听到了声音,母亲,我也大概知道了我所要做的事情……按照契约和计划,在这难得的血月之下,所有的活性都将被激发,而我应当成为你的代理人,以及复活的寄居体,但我依旧有一个疑问。”我说,“为何选中的是我,我觉得这并不是所谓的巧合,如果是巧合的话,未免也太过凑巧了……我觉得这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母亲啊,如果你能够回答的话,就请告诉我吧。”   回答我的只是短暂的沉默,而在那短暂而奇异的沉默之后,另一边的枝条也垂向了我。   那枝条托起了我,带着我一路向上,直至上一次我所接触到的,处于那古神正中央的树洞之中。   我还记得这里——那个灰色的石棺就在此地。   越靠近古神,我就能听到越多的东西,也就能借阅到更多的,处于古神身体深处的知识。   我被拖举着,又一次地抵达了她胸中的洞口。   无数的根须如同输液管一样,刺入了这石棺之中,如同被花瓣包围着的花心。   触须伸入树洞之中,形成相应的支点,支撑着内部的结构。   她在等待着我,她让我自己去找回答案。   推开石棺,我这一次真切地看到了躺在棺材之中的女人。   她的身体处在极为脆弱的临死阶段,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能够向我睁开她的眼睛。   “啊……艾丽娜……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够长到这么大……啊……傻孩子啊,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这样会重蹈悲剧的。”薇薇卡王后伸出了手,但却无法抬起自己的胳膊,她只能保持着这悲哀的姿势——她的后背和全身都被古神的触须所穿透,因此她也无法移动,更无法离开。   “我是来见你的,母亲。”我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凝视着她干枯的面容,“为了拯救这个国家……和你。”   这才是我的母亲,王后薇薇卡。   “我从她那里听说你的事迹,还有你所做的一切,你正在挽回那些错误,也正在让自己改变,你也在变得成熟,真好……至少我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你,我还能够一直透过这视界来注视你的成长,啊啊啊……真好啊。”薇薇卡深吸了一口气,用去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开始了她的讲述,“关于薇薇安娜,还有我,你应该就是为此而来的……现在我要把关于你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那就拜托了……”   .   众所周知,没有人能够承受古神之血的改变,就算是当今最强大的勇者也不行。   那么,被古神选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古神也十分难以选中合适的人作为自己的子嗣,这对两者来说都显得有些困难,早年间的教会为了达成这个契约,便选中了一个特殊的方式。   选中一个尊贵的血脉,只有从开国之王那里流传下的血液,才能够承受力量,才有一定的资格。   于是,在当今这一带,最合适的,就是王后薇薇卡,此刻的王后有三个孩子,她被盯上了——一伙人想办法将王后薇薇卡送给了古神,让两者的血液流通,只要这样的话,只需要和薇薇卡有相同的血液,就能够在保持理智的情况下成为古神血液的继承者,成为古神的代理人。   也就是说,每一个薇薇卡的后代,都能够被古神选中了。   但真正能够被利用的,也仅有艾丽娜一人而已。   这不是巧合,不是艾丽娜自己的运气和选择,这一切都是教会的计策,他们之所以不主动对付恶魔,就是为了让艾丽娜自己找上门来,他们让艾丽娜接近恶魔,接近古神,让艾丽娜下令增强古神的研究,让艾丽娜下令开放人体的实验,这一切都在算计之中——一个神秘人的算计之中。   就算是薇薇卡,也不知道那神秘之人的来历,她只知道这个计划的实施者,那就是那神秘人的下级,这个宫廷的总管之一,蒙格,整个掳走王后,包括用薇薇安娜代替薇薇卡的计谋,都是由他制定和完成的。   但是那神秘人究竟是谁,恐怕只有蒙格本人知道了。   她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恐怕不见到她,这一切的秘密我都无法知晓。   但这件事让我感到恐惧——就连我的出生,也都被算计其中。   那个人到底是谁?   操纵这场浩劫的人究竟是谁?   .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艾丽娜,剩下的只能依靠你了。”薇薇卡微笑着,缓缓地放开了手,“请照顾好这个王国,也请照顾好我的妹妹……还有你的兄弟姐妹,我已经无法离开了,这一切都只能依靠你了……王国就要迎来浩劫,这个国家就要被毁灭,所以请务必挽救这个王国,如果这样的话……我也能瞑目了。”   “不……我还想跟您……不……母亲!”   “再见了,我挚爱的孩子,愿神明……祝福……保佑你……。”   她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地停止了。   “啊……”   刚刚重逢,却又要再次生离死别。   ——母体已死   ——结束了吗?   古神在用另一种方式询问我。   “我想——我只能拒绝你的契约了。”我抬起头,“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我……”   ——为什么要拒绝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她的回答并不如我想象之中那般愤怒,就像是在简单地询问着那般。   “有很多人在等待着拯救,我的子民,我的国家,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接受,但是我现在担负起的,是更多的责任,是更多人的生命,是这个王国的命运——原谅我,我不能接受,而你就在王都的地下,只要你一直存在,就会对王都产生威胁,无论是存在亦或是所谓的重生,这都会带来灾难,我知道这是人类的过错,我们不应该唤醒你,没有人能够承受你的力量与血液,也没有人能够驾驭你的能力,但依旧有很多人因此而死去了……所以我想要挽回这个错误,而不是成为你的代理人,也不会为了你的重生而付出生命,原谅我,我不得不背离这个契约,真抱歉啊,母亲,我必须回去。”我说,“谢谢……但现在我们必须告别了。”   我此刻离开了洞穴,手接触着她的枝干,传达着我的话语。   ——毁灭不是兴起,而是必要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重生之前,是最黑暗的时刻   ——那么,就留在这里吧   ——就算是只剩下尸体,契约依旧能够成立   ——就算只有尸体,我也能够让你复生   如此说着,这位巨神的情绪也逐渐从平静温和,转变成暴怒。   “那么,就在此地决胜吧——”我拔出了剑,“只有胜者才有资格活下去,不是吗?”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兽化   兽化 低吼声——   那吼声相当微弱,就像是依依不舍那人类的意识和人类的声带一般,如垂死一般地呜咽着。   弓着的身躯如同蜷缩起后背的病狗,曾经光滑而温润的白皙肌肤,此刻转变成了如同山岩一般粗糙的,高低起伏,又有如鳞片的角质,如果用手抚摸的话,恐怕能够当场划烂人的手掌;关节此刻被紧缩了起来,如同野狼一般,包括上肢体和下肢体,甚至于胸骨和肩胛;包裹着肢体骨骼的肌肉变得极为干枯,如同用木板包裹着的枯骨——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加深远的变化,它的手脚虽然还保持着人的五指,但已经被拉长得异于常人,甲壳状的利爪也如同剃刀一般尖锐。   暴躁的野兽利爪,为了掠夺和进食而存在的锋利之爪。   脸部也如同豺狼一样拉长,嘴巴和鼻子凸出于脸颊之外的地方,已经远远得大于正常人类的范畴了,甚至于作为野兽也是显得如此怪异而恐怖,巨大的鼻头,宽咧开的嘴部——不,除了那如钢钉一样的牙齿部分,从她的脸颊两侧,还延伸出了第二条下颌骨,实在是难以想象这如同白骨一样的第二下颌骨是如何生长出来的,但更令人惊讶的则是这两条下颌骨都是可以被咬合的;而在那被强大力量所扭曲了的头上,则上长出了诡异的鹿角和羊角,因为那实在是难以用所谓见过的事物来描述,因此只能用上这模棱两可的比喻了——但有一点几乎是毋庸置疑的,那过度快速生长的肌肤和皮肉,已经在悄然之间缝合上了她的双眸。   它的全身上下都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白色色调,包括身上的表皮,遍布后背,四肢,乃至于脸颊上的毛发,垂在自己身体侧边的海藻状增生物也变成了干枯的灰白色;她那白色的长发在那个瞬间狂乱地生长了起来,就像是修女的头纱那样顺着她的头顶一路垂落到她的后背和腰部,就像是身处火海一样遍布于她的全身。   秀丽的长发,覆盖于全身,此刻的她竟然产生了让人作画的冲动,产生了让人想要欣赏她躯体的冲动——如果说之前作为人形之时,当她独自坐于宣讲后的祭坛之上时,她身后的那些彩窗玻璃投射进温和的光,望向她凝视着穹顶的侧脸,能够体会到的,是她那隐藏在极致的静美之下的,微弱的躁动;而此刻作为野兽之时,凝视着她的全貌,却又有一种截然相反的体会。   ——隐藏在暴躁之下,沉寂的宁静之心。   她在咆哮着,怒吼着,像是在发泄着自己身体上的剧痛,又像是在宣泄从精神那一边涌来的愤怒。就这样,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手腕上的镯子并未因为她的变化而破裂,它紧紧地卡着她的手腕,让她的的手指无法完全伸直。   她的躯体,就像是不屈从那样,还能够稍稍找回那么一些属于人类的体征——只不过那体征已经变得十分稀薄了。   啊,真是讽刺啊,明明是圣职者,却沦为了最肮脏最恶毒的野兽。   啊,真是讽刺啊,明明是众人所爱的主教,却又变成了最为悲哀的野兽。   两者互为对立者,最终却因为血咒而何为一体。   可笑。   她的双眼或许是被她自己封闭了吧,尽管是自愿变成了“母亲”的继承之体,她也不愿意再回望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意再看向这已经被兽性之血侵蚀殆尽了的灵魂。   所以她闭上了她的眼,那双竖起的白色耳将会替代她的视觉,她微微地直起了自己的后背,破裂的主教长衫从她的颈部垂落至胸前,白色的绷带缠绕着她的手肘,她已经开始抽动起自己的鼻子了——寻觅着她的敌人,还有地道的方向。   尽管理智被毁灭得差不多了,但她还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神志被保留了下来。   至少她还记得她变为野兽之前所想的最后一件事,她还记得自己所要履行的最后一个承诺,那游离于最后人性的……最后回忆。   现在她就要去完成它,无论是兽性与本能,还是她的人性,都在驱动她去完成这件事。   至于之后……啊啊啊……或许再没有所谓的之后了。   刚刚的那个文静的女人,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已然变成了真正的怪物,巨大的怪物。   现在已经不再有名为阿梅莉雅的主教了,只有这只巨大的,灰白色的野兽存在于世间。   .   韦斯利退后了一步,掀开自己的披肩,而自己的一只手则握在了佩剑之上。   阴翳的双眼警惕地注视着野兽的动向,若有什么不对,他会立刻作出反应。   啪嗒——吼!   他脚落地的声音激起了野兽的注意,阿梅莉雅此刻的感官十分敏锐,而且行动极为迅猛,几乎是在那转瞬之间就伸出了她的利爪,扑向了韦斯利。   “该死的。”韦斯利继续向后退着步,他不太愿意用自己的肢体去格挡,他的上半身除了肩部和肘部尚有一些盔甲之外,其余的部分则裸露着他健硕的肌肉——就算他的手臂能够抵挡住阿梅莉雅的扑击,也难免保全其痛苦。   在情急之下,他只得向着侧面躲避,同时把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以此抵挡住了阿梅莉雅的攻击,也同时躲在了白色野兽的侧面。   但是阿梅莉雅并没有追击韦斯利,她的前扑将她带到了通往地下的大门前,此刻的她正想要进去,但那洞口无法允许她巨大的身体通过,因此她开始动用起她的爪子来抓挠门框,因此不断地有木片和铁杆被破坏,洞口也越来越大,很快她就能进入这通道了。   嘈杂的轰鸣之声——   “这!”韦斯利咬着牙齿,对于面前的景象只能回应以含糊而迟疑的声音,“该死的……现在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开锁链,但是我答应了大小姐的……”   如果在此地变成了野兽,无论战胜与否,她都有可能迷失自己最后的理性……不,或许应当换一种说明的方式……就像是他答应艾丽娜的那样,他必须保留着自己的人性,哪怕是输着回去,或者说死着回去。   尽管他变化成野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尽管他每天都在尝试着练习,按理说只要不是过长,亦或是过强的战斗,他都能够保持自己的理性,但是在这疯狂的月亮之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战斗结束之后重归平静的人性,因此他在纠结着这件事。   上一次在王都的暴雨之中,他就接近失控的边缘了,若不是艾丽娜及时带来了镇定剂,他或许都没法坚持到现在。   如果说一开始他的到来是充满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在见到艾丽娜之后,他的决心虽然没有被动摇,但是却已经被悄然改变了一点。   ——活着回去,直到成为英雄。   ——不论如何,一定要以人类的身份而死。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战了,他同时也在为艾丽娜的人生而战,为了两人的命运而战。   啊……真是两难的抉择啊。   不……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两难的决定。   答案是多么的显而易见啊,在这命运的分岔路口,他应当去选择的路径,其实重头到尾都只有一条。   如果计划失败了,那他来到此地的意义为何?   如果他没能守护住路口,那么他的战斗还有意义吗?   如果他懦弱了,畏惧了……   如果他只是为了保存那一丝小小的可能而选择了退缩。   那他辜负的,则是所有人的期望,包括他自己。   是啊,如果失败了,就算留着那东西,也毫无作用了。   他要做的,当然是——拼死而战。   所以啊……可悲的人,此刻正为了勇气和生命的信仰而下着决心。   勇敢而高洁的内心早已为为牺牲和死亡做好了准备。   正如那脱离开来的链条之锁。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代价   代价 .   到处都是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触须。   整个地下空间都是古神的触须,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石缝,每一块石碑,都注满了那如蛆虫一般密集的,长而锐利的触须。   那是她的根须,从那如无数藤蔓编织成的巨树根部所伸展而出,突破了地面的束缚,成为了古神在这个空间之中的爪牙。   它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又充满着爆炸性的力量,那一下的突刺都堪比王都城墙边上的那些铁炮的一次炮击,如果中招的话,那可就不是简单包扎就能够解决得了的了。   而我所要面对的,则是至少数百万条触须……这可相当不得了,就算是一支军队,恐怕也会在瞬间被母亲穿刺殆尽的吧。   以普通人之躯来对付古神无异于螳臂当车。   我挥动着剑,利用着剑上面的封印做着格挡和保护,不断地后撤这,的确如我所想的那样,越远离古神,她的攻势就会越缓慢,其一是根须的延展长度是有限度的,最靠近树干的位置,能够调动起的触须就越多,其二是她的力量虽然正在复苏,但是她依旧处在极为孱弱的时期,在没有复生之前,她的力量都将会是极为薄弱的,因此她也在改变她调动力量的方式。   不断地有触须在向我穿刺而来,而在途径较高的地方之时,我被连环的穿刺分别刺穿了侧腹和右肩——我奋力地,如螺旋一般挥动起长剑,才切断了那些活着的触须,逃离了那个地方。   她知道我不会逃跑——她知道这一点,因此她一直在做着主动防守。   我也试图在她的身边周旋,想要利用她对于她本体的忌惮来遏制那些触须的速度,但是她却毫不在意,就算是无法控制住而刺穿了自己的眼球,她也未有半分迟疑。   这可怎么办……   我几乎退到了青铜的大门前——那扇门早已在悄然间被关闭,一旦我试图逃跑,恐怕也会在推开大门的当口而被那些触须给刺穿吧。   因此啊……   我松了口气,捂着自己流着血的肩膀,缓缓地抬起了头。   天空之中的血色混动着,遥远的星空呈现出爆炸一般的色彩,如雨点一般下坠的鲜红,正在浸染天幕之中的星星,这两者都是真正的奇观——能够浸染星星的力量,能够观望到天穹的地底世界。   红色的巨月,燃烧着的红巨星,如同身处宇宙的边境。   这里就是——宇宙——   虚无感,遥远感,无力感,在这宇宙之中的一切都变得合理而不合理。   视线在虚无之中翱翔着,突破物质的阻碍,突破尘埃,突破永世的黑暗。   眩晕感——几乎让人无法站稳。   唔啊!   全身上下都陷入了极大的剧痛之中,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像是鼓起了发热的脓包,而后在极短暂的时间之后迅速破裂,流淌下溃烂的液体。   见鬼!   “该死!”我的手指近乎痉挛一般曲着,我的手背已经开始兽化了,纤细的绒毛正从我的手背中央扩散开,那是青红色的皮毛。   它的扩散速度初始之时并不算快,但是之后的速度却又越来越快,只是一晃神,那些该死的皮毛几乎都要覆盖住我的整只右手背了。   我也无法抗拒这血月给我带来的改变,更何况我现在正处在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影响范围之内,这种改变只会越来越快。   ——你看   ——你已经在屈从于我了   ——何必挣扎   ——再多的挣扎都是毫无意义的   ——乖乖地……死去吧   ——沐浴在真正的光辉之下吧。   “如果真的能那样就好了。”我冷笑了一声,取出了口袋里的镇静剂,毫不犹豫地将它注入我的躯体,“可惜我是个叛逆的孩子。”   我知道,这个镇静剂能够帮助我……只是暂时的。   身体之中的痛苦在消退着,那些剧痛正在被阻隔,兽化也停止了,但我能够感受到,这镇定剂也是古神血液的制品,我用它只不过是缓解当今,我本人却还在不断地向着古神靠近。   “呼……”长舒了一口气,我把那空瓶子丢到了一边,一脚踩烂。   ——愚蠢   ——你用这种方式阻挡只会加快你到我手中的速度   “但至少现在,这无论是一分钟还是两分钟的时间,我都不需要再去顾忌它们。”我伸出了手,“我知道这其中的代价……所以我早有了心理准备。”   古神用无言回答了我。   “历代的诸王们啊,你们的子孙,王国的第十三代传承之人,在此等待你们的回应。”我张开了左手,那只灵魂之戒正发出灼灼的金光,“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我也会付出我的代价。”   戒指上的光辉也越来越耀眼夺目,直至照亮了我前方的道路。   没有白来的力量——只不过是支付的不同而已。   “我听到了,艾丽娜,我的孩子。”   “无需多言,到时候我会去花谷讲清楚的,不过现在……”我低笑着,“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   威廉国王的声音从遥远的彼端传达而来。   “那么,交易达成。”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勇气之霎   勇气之霎 .   嘶吼的咆哮之声。   教堂的木梁正在被摇撼着,这最为华美精美的大教堂正在遭受灭顶之灾。   随时都要垮塌——   而在那灰白色的野兽身后,一个赤红色的野兽正在舒展他的身体。   宛如从地狱深处的火焰中诞生而出,宛如从鲜红的血之潮汐中漫步而出,宛如从至邪的熔炉之中被锻造而出,那便是能够描述它形体的唯一方式——这东西和那白色的野兽一样可怖,强壮,有力,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但与那白色的,只能够散播恐怖和破坏的,理智几乎完全被兽性所取代的,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类的思考能力的野兽不同,这一只赤红色的野兽虽然已经如白色的那只一样,意识已经处在半混沌的状态之中,但他却还记得很多事情。   包括自己的过去,自己曾经为何,曾经是何等模样。   同样的,他也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他还能够思考……至少意识凭依着他的思考而存在着。   这便是人性和思维尚存的象征。   而最重要的……   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她已经不再是阿梅莉雅了,但他还是韦斯利。   只要这微弱的意识尚存的话。   他就是作为人类而生的——他的生命此刻依旧属于人类。   .   缓缓地,他直起了自己的后背,看向了那白色野兽的后背,那墨黑色的眼球紧闭了一下,之后才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地用力睁开,环顾着四周。   教堂正在颤抖着,不只是因为来自于地下的神秘震颤,更多的是发狂的野兽对教堂的破坏——祭坛的边上就竖着几个支撑柱,如同倒了或者被折断了的话,恐怕教堂的穹顶都要就此坠落了,而这个地下结构也联结着大教堂的地基部分,如果阿梅莉雅完全破坏了这个通道的入口,强行钻入其中,那么整个教堂恐怕都要因此而崩塌了。   吼——他的声带已经被改变了,但是那声音之中依旧能够传达他的怒气和愤慨之意。   之后他猛然冲出,一把抱住了那白色野兽的腰部,一只手捆着腰,而另一只手则抓着地板砖,硬生生地将阿梅莉雅往后拖拽。   青金色的大理石块正在不断地被翻起,方形石板下方的泥土也在因此而不断地被翻起,留下了深刻的爪印。   越发深刻的印记此刻正彰显着勇者的决心。   伴随着韦斯利的咆哮之声,教堂的震颤先是急剧增加,随后则又平息了不少——而那只白色的野兽正在被他向着后方拖拽。   白色的野兽正发出哀嚎之声,韦斯利在拖拽它的时候同时也撕咬着它的脊背,喷涌而出的紫红色血液染红了它身上的白色毛发,也浸透了韦斯利的身躯。   尽管尺寸少了两个级别,但他精悍而有力,就力量上而言,他绝不会比这庞大的野兽差。   他现在尚有余力去做这件事——也尚有完成此事的意志力和精神。   行动来源于意识的调配与掌控,他现在要做的,当然就是尽可能地将阿梅莉雅拖离通道的入口。   至少现在他做到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或许不需要过多的忌惮吧——不应当因此而畏缩。   .   白色野兽的后足更像是猎鹰的爪子,在短暂而急促的挣扎之后,它在尖啸之声中挣脱了韦斯利的控制,而后迅速翻身旋转,退到了教堂的另一角,一路上的桌椅铁架都被它的身体所碾碎。   它先是抽动了一下脖子,而后扭动身子,转向了韦斯利所在的方向。   韦斯利也在喘着粗气,他同样也没有料到阿梅莉雅反扑的力量,三道长而血腥的伤口被留在了他的腹部,血液正随着他的呼吸而缓缓渗出,刚刚的利爪反蹬甚至于撕裂了他那强壮到极点的身体,也多亏了他那强健的身体,仅仅只是轻伤而已,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恐怕那一下就足以开膛破肚。   吼——   在下一刻,它迅速地朝着韦斯利本人扑咬而来。   挥动起如同鹰爪一样的手臂,此刻那完全被封闭的双眼看上去是如此的可怖而神秘。   韦斯利朝着侧面躲闪,而后在那错身的瞬间迅速地伏下了身子。   弯曲着膝盖,如同人类的战斗方式,完全侧过了自己的身体,躲避开了那宛如能够割裂空气的利爪。   在下一刻,他将自己的胳膊伸入了那野兽的下腹部,在完全错过身子的瞬间抓住了它的下身,而后把它的身体迅速向着上方掀飞,这是极为考验力量和敏捷的方式,也是最为考验勇气的……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成功了。   白色的毛发从他的侧面划过,带去了干枯如草的气味,也裹挟着新鲜的血腥气味,更如同浸染着沙土的腥味,他握紧了手上紧揪着的那团皮毛,而后迅速地向下掼去。   咚——   地面因为巨大之物的冲击而碎裂开来,沉重的回响之声带来了骨骼碎裂的声响。   韦斯利迅速地跳跃而起,而后向着它猛踏而去,此刻的阿梅莉雅处于模糊的眩晕状态,他当然要借此乘胜追击。   嗷呜——   在沉重的冲击和惨烈的哀嚎之声响起之后,他握住了拳头,每一拳都落在了野兽的腹部之上,这白色的野兽头部有坚固的外骨骼作为保护,最好还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对它造成尽可能多的伤害。   腹部——最为柔软的地方,只要不断地殴打,就能够让敌人毫无反抗之力,效果甚至于比乱刀都要来得好。   当韦斯利并拢右手的长爪,准备割裂身下野兽的腹部之时,阿梅莉雅从那虚弱之中缓回了口劲儿,在韦斯利的手尚未落下之时,用那只黑色的兽爪钳制住了韦斯利的手臂。   “唔哈……”   当韦斯利注意到这一切之时,野兽已经伸出了另一只手臂,将韦斯利扣住,韦斯利的力量尚且足够,用他的胳膊尚能阻挡一下。   但是却无法阻挡阿梅莉雅将他的身子往旁边抛去。   在短暂的相持之后,白色的野兽将红色的野兽向着侧面抛去,那红色的身躯撞断了一根柱子,整个教堂都因此而颤抖颤抖不已。   在垮塌的烟尘之中——那坚实的身影再一次冲击而出。   挥动起那巨大的右爪,他开始了挥砍与割裂。   而白色的野兽也翻过了身,回以强而有力的挥击。   两者在教堂之中交锋,以自己的利爪为武器。   韦斯利的利爪能够割断那白色野兽的毛发,也能刺穿对方的皮肉,没错,此刻他的对手已经被刺穿了前胸,她那白色的皮毛此刻也被它的血液所染红。   但作为代价,韦斯利的身上同样伤痕遍布。   两只巨兽此刻正在血战着。   奋力地抱在了一起,比拼着彼此的力量。   相互地穿刺着彼此,如同沐浴于血海之中。   不断地相互冲撞,挤压,挥动利爪——直至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吼啊!   韦斯利找到了一个机会,利用他精悍的体格,他撞入了阿梅莉雅的怀中,猛击它的要害之处,而后将那巨大的野兽推向了教堂的大门。   又一次的震动之声——   而正当韦斯利以为阿梅莉雅没有反抗之力时,它反倒是腾空而起,顺着墙壁向着教堂的上方爬去,那巨大的身躯在此刻运动的速度十分惊人,几乎让人有些不敢相信——韦斯利只能在最后的时刻撕裂她的尾部。   该死的……他没法轻易上墙……就算有,他也只能借着窗户边的平台,短暂地向上跳跃,却没办法停留过久。   他只能站在地上,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上方。   此刻的阿梅莉雅宛如在高空之中腾跃翻转那样,几乎是完全侧立在了墙壁上,只需要一只胳膊和一只脚就能够钩在教堂的窗沿和墙壁上,而后几乎是违反了物质的规则一般地迅速翻身,如同在空气之中飞行。   它此刻就在教堂的众多支撑柱之间腾跃,在宽广的教堂穹顶附近腾跃,时而用它的前肢触碰那些立柱,而后它的身躯就能够腾跃得更快了,没错——那几乎是无法理解的方式,无需要触碰借助什么东西,它就能够在空中以近乎飘动的方式活动着,俯瞰着下方的韦斯利。   哐——   在某一刻,它停止了无意义的飘浮,落在了数个立柱之间,伸出了那恶毒的脖子,抽动起了脖子,而后向着韦斯利的咆哮。   耀眼的金光在它的身上环绕开来,那是神职者才会有的,神圣的光辉。   真是讽刺到极点了,不过换而言之……她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而后在下一刻,在韦斯利因此而震颤不已的时刻,她飞冲而下,撞倒了韦斯利,而后再一次地飞速腾跃,抓起了韦斯利的身体,而后在穹顶巡游的途中,将他的的身体沿着那高处的尖锐挂饰和破裂的墙体,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猛砸着。   韦斯利咬着牙齿,但即便是这幅躯体,他的牙缝里也开始冒出鲜血。   下一刻他被抛下,从高空之中坠落。   轰——   大地震颤,血液喷涌。   呃——   不,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了——   啊啊啊啊——   如同突然到来的衰竭一样,韦斯利痛苦地弯曲下了自己的身体,他那强健而高大的身体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急剧衰退和缩小。   皮肤上的血液退去,长角从他他头顶上的裂口之处缓缓被收回,额外增生的利爪和角质正在缓缓被收回,粗糙坚固如山岩的皮肤也逐渐变回粗糙的人类皮肤,原本高处人类数倍的身体正在因此而急剧缩小,直至一个普通人的大小。   身躯上升腾起的热气如同锅炉房的蒸汽,每一次蒸腾而出的,或许就是他自己身体之中的血源。   他跪倒在地,甚至于连挪动自己的膝盖都无法做到。   哈……   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兽化状态下的自己了,按照他的逻辑和方式,如果出现了身体力竭或者无法稳定住兽化躯体的精神状态,他就会立刻变化回人类的形态,就算他本人想要坚持,他身体的本能也会强行拖着他回到人类的状态。   简而言之,一旦出现无法支撑的状态,他就会让自己脱离兽化的状态,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能强撑的,强撑的身体只会给他自己带来毁灭,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正是因为有此等觉悟和清醒的认识,他才能够一直活到现在,一直战斗着。   他现在应当退下了,他现在几乎已经没有战斗力了,他的全身都在痉挛,他已经无法转变为野兽的状态了——调动那种血液同样需要力量作为支撑,可他现在连移动身体都做不到。   要是换做平日,他此刻会寻找机会撤退,而后在寻办法回到战斗,这并非是懦弱,而是理智和智慧教导他的战斗方式。   但是他现在不能够退下。   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退下。   退下意味着屈服,意味着死去。   已经没有退后的余裕了。   现在教导他战斗的,是决死之时的勇气。   .   足以被称为绝境……但却是人的绝境,一切只在他本人的选择之上。   “如果这是我最终的诅咒,如果这诅咒能够让我赢得胜利。”韦斯利低笑着,“那也与我无关了——保佑我吧,艾博丽思,保佑我吧,吾主在上,庇佑我吧……”   如此默念着,他取出了怀中的那两支药品。   在疯狂之月下保存意识已经是如此困难的事情了,但他必须向着胜利而迈出去往深渊的步伐。   即便是深渊,他也不再畏惧了。   是啊……结局早已注定了,只是缺少一个决心,仅此而已,已然别无他物。   在勇气的刹那,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要做的仅仅只是迈出那一步,仅此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气,往自己的手臂上注入了镇定剂。   而后——   疯了一般地咬开了第二个药品的盖子,痛饮那苦涩的血液。   —— 很好   已经断绝了所有的退路了   或者   已经没有畏惧的必要了   荣光在此刻显现于前。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引爆   引爆 . 厚重的——   热烈的——   温热的——   力量力量正在不断的从身体的最深处涌现,先是汇聚在某一点,而后迅速地向着自己的全身涌流而去,那正是灵魂之戒给予我的,那是用灵魂交换而来的温度和力量。   手指在那一刻如燃烧一般剧痛,戒指的力量正在由此而传递向我的全身,从我的左手到胸口,一路扩张向我的全身。   并不只是从遥远的彼端而来的,通过戒指而传递到我身上的力量,更多的是某种唤起的意味——这戒指除了向我灌输着从空寂而虚无的彼方而来的强大力量之外,也正在唤醒我身体深处的,许多不为我所知晓的力量,那些被隐藏起天赋正在被唤醒,那些沉寂在身体深处的潜能正在被激发着,而后向着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涌动而去。   但我依旧能够感觉到那烧灼灵魂的痛苦,那全身都陷入利刃切割一般的苦痛,寒冷如身在冰窖,却又如同身处温泉之中,那温和而虚无的剧痛炙烤着我的身体,我仿佛都要丢失我身体的控制权了——那正是灵魂被剥离开之时才能体会到的苦痛。   那感触就像是在面对阿撒兹勒之时的那样,那时候的我为了战胜恶魔,而第一次与历代的诸王诸王们做了灵魂的交易。   就像是不顾一切的赌徒亮了起自己最后的底牌。   亮起底牌意味着此为最后的决战之时,意味着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意味着自己将会拼死而战,意味着自己已经为死亡和牺牲做好了准备。   因为已经没有后路了,只能够向前而行——   就像是射出的箭一样,只能够向前而去。   我直起了后背,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而后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淡淡的金光正在我的周身环绕着,它们正是此刻我力量的源泉。   没错啊……   那就是通过燃烧自己灵魂得来的力量,毫无疑问的,那会给我带来巨大的伤害。   每一次使用,都会痛彻心扉。   但是我不在意,我做此交易,只求得一个能够全力应战的机会。   一个能够对等地与古神作战的机会。   一个能挽救我命运的机会。   以此!   我咬紧了牙齿,嘴唇如示威一般的上扬着,如挑衅一般地微笑着。   拔出剑,缓缓地抬起,剑锋直指向那古树背后的虚空。   “抱歉……我现在可没法用你的力量。”我低笑了一声,“那样的话就会直接出局了,不是吗?”   ——古老国王的力量   ——凡人的力量以此得到了保存   ——凡人的灵魂就是以这种方式而被囚禁在世间   ——那些无用的凡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存留世间的   ——诚然此刻你此刻拥有了力量   ——但每一代国王的灵魂正是以此而被禁锢在花谷的牢笼之中   ——只能远远地注视这凡间的世界   ——这便是这戒指和这契约的诅咒   ——想想啊,吾之子……为何你所见的父王为何没有这个戒指?   ——答案想必你也有数了   ——这是诅咒,远远大于我馈赠的诅咒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王国,我也很想多和你谈谈,母亲啊,你的洞察力也是远非我们这等凡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如果不是作为敌人,聆听你的教诲和改变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啊,此刻恐怕已经不再属于我们了,而属于未来的命运。”   我轻笑了一声,而后再一次地向着古树冲去。   迎接我的依旧是近乎无限的触须,它们穿刺的痕迹在空中交替成无数细密的网格,直向我扑来。   就像是一头冲入弓箭雨之中,这该是多蠢的人才能做出的蠢事?   我支撑起剑,找准机会迅速格挡,而后斩断那些该死的触须,为自己开辟出一条临时的道路——这些东西仿佛无穷无尽,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我正面对着的触须少说有数百条,这玩意的攻势密不透风   我侧过了身子,埋低头,向前撞去——刚刚清理出了一条狭窄的线路,这密不透风的攻击被我撕出了一个裂口。   无数的尖锐触须几乎是贴身而过。   但攻势几乎是在转瞬间重整,我向前不出数步,那密不透风的攻势就又一次地被组织了起来,我的步伐又一次地被这些该死的东西所阻碍!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继续挥动武器切割面前的触须,还得依靠躲闪来拉开距离,每一次架剑格挡都会让我手腕疼痛。   当当当——   那如钢铁回响的声音不断地在我的面前呼啸着,这些触须的尖端恐怕就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吧。   前路还有如此之长,我距离巨树所在的位置还有非常远的距离——如此这般,我何时才能够抵达?   如果被拖在这里的话,我就会输掉的。   彻彻底底的,不仅没能救下这个城市,帮助韦斯利和索勒斯,还要将自己也赔上。   “珀伽索斯!”   应我的呼唤,她开启了前两道封印的全部力量,密集的电荷此刻环绕在我的周身,同时银白色的光开始笼罩我的身体,它们能够暂时地保护我,只是暂时性的,而且保护效果极其微弱的。   噗——   我的肩膀被穿刺而来的触须所刺穿,但却未造成较大的伤势,它仅仅只是刺穿了我的肌肉和皮肤,并未深入。   那些游离在我身边的电荷层帮助我阻挡住了那些触须,虽然这些触须被有意控制着向前,也并不怕疼痛,但是一旦接触到电流,它们还是会下意识地往后缩,这是肢体上的本能,尽管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形态更像是一棵巨大的树木,但她本身的肢体却还是类似于生物的设计——包含敏锐的神经和丰富的肌肉组织。   因此它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被卸除了力量,至少没有对我造成很大的伤害——这意味着我可以强行地向前了。   “见鬼去吧——该死的东西。”我大吼了一声,而后利用这短暂的空隙向前猛进。   前路会更加困难,越往前这触须就会越密集。   随之而来的还有越来越强的压迫感,没错,只要身处这个古神的身边,就会一直受到那来自于灵魂与血液的压迫感,而越靠近,那种威压感就会越重。   越接近她的主干,我也相当于越靠近了她身后的虚空和遥远的天际,那种虚无感和空寂感会把人的灵魂都吸干。   “该死的……”   我咬着牙,继续向着前方猛进。   .   越往前,身上的伤口就越多,我的自愈能力在这里被抑制住了,唯独能够支撑我的是这具远超常人强度的身体,而且我的失血也变得越来越严重了,为了抵抗她的呼唤,我已经被放掉了太多的血液。   身体中的力量因为这被解离的血液而越来越微薄。   我的时间不足够了……身上的伤太多了,一直在流血,我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该死的虚弱感,我的脚都在发软!   我的身上就背负着芙莉德给我的符文,这是我战胜她的唯一希望。   正当我思忖的时候,她的一支突刺就已经向着我刺来了!   砰——   我紧急地向着侧面回避,而我接触到的也不再是熟悉的冰凉石板,而是凹凸不平的,布满青苔的根须。   我居然已经距离她的主干部分这么近了。   我回过头,但却在第一眼撞见了她的巨大眼球。   恐怕的宇宙幻象在那一个瞬间充斥我的大脑。   ——无知 ——颤抖   ——作为你毁灭我肉身的惩罚   “这算是什么?”我用尽全力,从那幻觉之中解脱开来,“现在该我了!”   我取出了身上携带的符石,而后按照芙莉德的嘱咐那般将其铺展开。   神奇的石块在转瞬间变成了宏大铺展开的巨大奥术。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   将它们转移到古神的身上。   .   沿着巨大主干的周身,我还是与其周旋了起来。   实际上这个奥术的阵法是死的,换句话说,如果我用它来对付一个人,对方只需要躲开就可以了,就算我把它贴在对方的身上,他也可以躲避这东西的爆炸。   但是古树是没法移动的,所以她才制定了这么一个东西。   对我来说,唯一的麻烦就是——   我几乎没法腾出手来布置奥术的法阵。   尽管只需要抬抬手就能做到,但我现在就是没法腾出手。   她的攻击一直阻挠着我。   绕过了接近大半个圈,我再一次来到了她胸前的树洞处,我能够看到里面横躺着的石棺——还有那隐约向着我招手的母后。   漂浮着的灰烬掠过了我的眼角。   就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决心,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在数个攻击的罅隙之间,将这奥术布置到了她的身上。   好的,现在就是最后一步了,只需要——   正当我准备用手上的起爆宝石引爆奥术法阵的时候,她的突刺几乎是在那个瞬间洞穿了我的手掌,也穿透了我的宝石。   “呜啊!”   我捂着手掌,向着侧面躲避而去,我感受到了母亲彻彻底底的愤怒,她周围的触须疯狂地摆动了起来,我无法在继续靠近她。   等一等——缓口气,还有办法的!   在后退的过程之中,我的头上似乎被滴了一些水,似乎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东西。   刚刚是因为相隔得太远了,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从上方坠落而下的水流——那或许是从运河流下的,这地下宫殿的上方就是王都,当然也包含着整条运河,而那把重斧就是从那黑暗的空洞之中掉落而下的。   我正好就在它的附近,将它捡了起来。   我对这把斧子有点印象……它是索勒斯的所有物……   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他已经算到了我会用上它然后把它投入了运河之中吗,这人还真是厉害……居然能够把自己最心爱的斧头交付给一条漆黑的河流。   算了,先不需要管这些,它相当于索勒斯与我的沟通和联系——   “回声——它怎么在这里,算了,不必在意,大小姐,快用上它!”珀伽索斯察觉到了其中的奥秘,“它可以协助引爆那些符咒!冲击和反射的回声能够引发最大限度的爆发。”   “回声?算了你都这样说了的话,我就不再多问了。”我抬起了头,抵挡着穿刺而来的树枝,“告诉我该怎么用。”   “开启封印之后直接攻击对方的正中央就行,没有什么特别要说明的。”她回答得倒也是干练。   共鸣之声在此刻环绕!   因为我手上本身就有封印在运转,因此有关这个符石的运转也变得非常之快。   几乎只是在瞬间,它就被缠绕上了耀眼灼目的红光。   我收起了剑,紧紧地握住那斧柄,不顾一切地向着她冲去。   ——终止 ——停止   镇定剂失效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力量,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是手腕却出奇的沉稳,灵魂之戒在此刻充盈着力量。   它在帮助我——   这充盈着的力量重新支撑起了我的身体,而且在那一瞬间让我的躯体甚至于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灵魂的力量正在燃烧着。   手中的斧头在咆哮着,我重新向着她冲去。   前冲,跃起——   突破那层层的防守,即便全身上下都遍体鳞伤。   然后! 猛烈一击!   锋刃深入那树干之中,然后开始了轻微的破裂。   橘红色的光芒扩散到了她的全身。   我落在了它的主干之上,正呆望着这神秘的变化。   周围仿佛万籁俱寂一般,我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但是时间并未静止。   斧刃切开主干的那道裂口,此刻正散发橘红色的光芒。   奥术的纹路也于此刻点亮。   “快点跑。”梅菲斯特说,“马上就要爆炸了。”   我愣了一下,松开了手,急急忙忙地从那主干之上跳下。   ——不 ——不——   她的声音似乎沾染上了某种回声。   我的耳朵也被这嗡鸣的声音震得疼痛不已。   跨过那漫长的阶梯和道路,我重新回到了青铜的大门之前。   在下一刻,爆炸在我的背后传播开来。   轰! 扩散的灰尘——   燃烧的灰烬——   巨大而沉重的声响——   如雷鸣一般的喝彩——   我回头看了一眼,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正在燃烧和崩塌的世界。   火焰席卷大地,巨大的哀鸣回响开来。   这个地下世界开始了它的毁灭和崩塌。   红色灰烬四散开来。   就连天幕上的星星仿佛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   如同被引爆的矿山一样,整个地下宫殿失去了它的庇护者,开始了剧烈的摇晃和坍塌。   沿路的那些符文开始剧烈地闪光。   脚下的大地正在被震撼着,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碎石所掩埋。   如同身处地震的正中心。   穿过黑暗且碎石遍布的通道,我最终找到了通往上层的道路。   崩塌仍然在继续着……而我必须出去。   那彼端的光辉正向我招着手,如同庆祝着我的胜利。   好了……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 第五幕 燃烧的十字架 尾声 破晓之地   尾声 破晓之地 .   在轰鸣的巨响之中,我眼前的光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亮,越来越透彻。   越来越明亮的光,就像是通向彼端的天国。   尽头的塔——   我在尽头之处双腿用力,向上一跃,一头钻入那通道彼端阳光之中。   身体在顷刻间包围,仿佛进入了一个温暖至极的怀抱。   目光也霎时间被温和的暖意所填充。   就像是融化了那样……身体的质感仿佛都消失了,如同消失在了这天空中。   知觉都因为过度的白光而变得虚化了。   哈啊——   在意识中急速膨胀——   迎接我的是耀眼的天穹之光。   在黑暗之中呆了太久,当目光接触到那阳光之时……那该有多灼目?   我喘着气,缓缓地,吃力地抬起了自己的脸。   在笼罩着光晕的世界之中,我连睁开双眼都做不到。   这还是我所存在的世界吗?   在光芒散去之后……   我还能见到我的朋友们吗?   我还能见到我所深爱的这个世界吗?   这里…… 啊啊啊……   抱着这样的感情,我瞪大了眼睛。   唔……   如同被汇聚到一点,那些光在瞬间消失,于那个瞬间退去……而后扩散在了明朗的大气之中。   仅在瞬间之间发生的……神奇光景,如同呼吸着的潮汐,如同逆转了的时光。   光辉在顷刻间收缩——   当光晕平息之后,我所见到的,是晴朗到极致的天空。   万里无云的天空,清澈的色彩,时而疾飞而过的鹰隼,宁静的景致,温和的光景,如同身处和平的光之中,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梦。   风带来了遥远之处的声音,那似乎只是风拂过树梢的轻微声响,柔和得就像是爱人的手指;清澈的空气,让人忍不住大口喘气;树林的阴翳无声地在晨空之中游动,我能够瞥见它们,但它们的身影就像是空气中所弥漫的那种类似于深青色海湾的气味一样,一闪而逝。   我向前迈出了一步,我似乎能够听到那脚步落地时回荡开的轻响。   空荡的声音,就像是身处环形的山谷之中,亦或是漫步于古罗马的斗技场。   而我走出的地方,则是斗技场两侧的地牢,按照常理,我的正对面应当还有其他的囚牢,放出的要么是饿了三天的老虎,要么就是另一位角斗士。   但是迎接我的既不是野兽也不是人,而是一片静默着的空气——在阳光的散射下,那些幻觉如尘埃一般四散而去。   安静到让人难以置信,我的面前仅剩下静谧的空气。   呜咽的风鸣从我的头顶上掠过,与那些温和的白色阳光一同,缓缓地汇聚在了一起,卷成一团如棉花一样柔软清香的絮。   我再一次地向前而行,却依旧看不见任何人。   空荡的上层……我印象中并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我身处一个巨大的废墟之中,巨大的环形泥土断层横贯于我的周围,他们就像是一个环形的山谷一样包围着这片地方,或许是还有些恍惚,我竟然一时间没能辨认出这块看上去极为熟悉的地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掂了掂手边残破的斧子,自言自语着,在稍作思索之后,再一次地拔出了自己的长剑,“这里……”   思考的能力似乎还有些呆滞,我一时间居然也没能想到,或许是因为在下方的激战所导致的——我的意识依旧恍惚。   当我的视线依次扫过周围的事物之时,我忽而意识到了我所处的究竟是何处了。   碎裂的地板使用的是黑褐色的楠木,刷着红漆的长椅到处都是,破裂的铜管和音箱潜在墙体之中,线条狭窄的石柱,墙壁上仅剩一点残留的彩绘玻璃,灰黑色的长廊保留着它那流线型的形态——这里似乎……   这里是大教堂……的残骸。   但这未免太过过分了吧……这种程度的损害,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整个大教堂的地基完全陷入了大地之中,整个土地的基座都沉到了泥土和岩石之中,这一定是因为那地下宫殿的垮塌所导致的地质滑坡,那类似于一场地震所导致的地质崩塌——一场人为的地质灾害,因为那古神的宫殿正处于大教堂的下方,一旦下方被引爆,这种程度的崩塌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这次灾祸甚至于波及到了更远的地方,甚至于整个教区。   而虽然算是很严重的地质灾害,但那个地下宫殿并未完全塌陷,因此也并未波及到整个王都,只是在几处地方有塌陷而已——不然的话王都早就乱成一团了。   “居然有这么大的破坏……”我喃喃自语着,在周围寻找着能够上行的路,“看样子要摊上大麻烦了。”   我现在应该还身处靠下的部分,我是在那个通道彻底坍塌之前跑出来的,原本的地质塌陷应当会把那个通道也彻底碾碎的。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大自然的力量了吧。   .   在那岩壁之上,有一条崎岖的路,那就是纯粹在巧合之下由地层折叠成的倾斜道路,就像是攀登山峰之时的那些个突出的山岩,可以让人支撑着上行。   我收起了自己的武器,腾出手,而后沿着那些凸出的岩体不断上爬,不算很高,但我大概有个数——至少也有一个教堂的高度,整个教堂的的确确都是被埋在了大地之下。   手上的伤口给了我不小的阻碍,我身体的自愈能力暂时还未恢复,只是能够协助我维持自己的身体……啊啊啊,真的是很糟糕,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只是动动手脚都感觉疼痛不已。   在抵达地面之时,我疲惫地跪倒在地,血液接近干涸的身体早已连思考的余裕都没有了,攀上这里已经用尽了我最后的力气,我恐怕得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而当我撑起那蜷起的膝盖之时,我的视线注意到了另一位跪坐着的人。   .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跪坐许久了。   那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左侧的头皮上有一道黑红色的烙印,而另一边的头发则被血污所浸染,他的脸都变得有些扭曲了,就像是处于脱离人类范畴的途中,但是却又被终止了;那健硕的身体上全是血淋淋的伤口,只是那伤口早已结痂,流淌而下的鲜血早已凝结成黑紫色;而他的右手,那扭曲到如同野兽的右手,此刻已然枯竭,缩小成如同枯枝一般纤细而灰暗的存在;一个生锈的锁链如摆放供品一般地被搁置在他的身前,那似乎就是他的所留之物。   这个人仰着头,微微张着嘴,破裂的疲惫眼角,闭上的双眼,他张开了胸膛,跪坐于地,   韦斯利,他此刻已经停止了呼吸。   “啊……韦斯利啊。”我踉踉跄跄地靠近了他,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身体。   明明是已经身死,但他的身体却如同还留存着某种力量,一直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肯倒下。   他身体深处的温度,最终也消失了。   啊……但他赢了,那不远处的巨大尸体正是他的战功。   没错,在另一方面他也赢了——他是以人类的状态赴死的。   在兽化之前,在人性得以留存之前,顽固地以高贵的人类之姿而死。   “你赢了,韦斯利……啊……你觉得自己需要被饶恕吗?你觉得自己还有罪孽吗……我会代替他们饶恕你的……哈啊……我真没想到啊……做得很好!韦斯利,你保存住了自己的底线,我万分……”   最后的话语却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我微微张着嘴,抽泣着,早已泪流满面。   为他的生命和荣誉而流泪。   张开双臂与胸膛——那正是请求赦免的姿态。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请求着宽恕。   “好好休息吧,我亲爱的韦斯利,这一生已经受了太多苦的你……”我靠近他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够把话语传达给已身在彼岸的他。   “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睡吧……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这里已经与你无关了。”   静静地拥抱着他,我温柔地说。   我抬起了头,顺着韦斯利曾注视着的方向看去,那里朝日升起,金光万丈,那正是他一直注视着的方向,目睹着的方向,那正是阳光飞驰之地……   也是永夜破晓之地。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序幕 入侵   魔女6-序幕 序幕   入侵   中部的王国和西方的王国在很早之前开始,就不断地相互发生摩擦和冲突,几乎是在两个王国建立之初就开始的争斗,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从没有半分要停息的意思。   每隔一段时间,两个国家也会停止战斗,相互通商,虽然两边都是算是世仇了,但是基本的贸易活动还是有的,隔一段时间也会停战交流,交换一下文化,等力量和部队积蓄得差不多了再开战,打一会儿之后再停战,两边也都不是傻子,也绝不是简单的小打小闹,他们之间的战争从来就不是占领或者掠夺,而是征服。   在旁人的眼里,这两国的感情还算是意外的好——我是说,坏的那个意思。   总而言之,两国就一直在此发生着摩擦和战斗,在持续了接近十年的和平之后,或许他们又要开始发起战争了。或许战争有着很多的原因,或许是人心,或者是需要,或者是单纯的需要战争。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两方时刻都想着如何扳倒对面。   从一开始,两者的目标都是如此,即便是到了现在,也未曾改变。   .   对于居住在边境的两国居民来说,两方的人经常带兵跑到城下挑衅和练兵也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了,住得久了,如果长时间都没有看到敌国的人来晃悠,反倒还会觉得不习惯。   “爱德莉亚!帮忙把水壶拿过来!”看守哨塔的老兵喊着那个帮工的小女仆,他最近得了肺痨,一直咳嗽个不停,说实话这东西一旦沾染上可就基本没得治了,就算请了那些个戴着乌鸦嘴的医生也难见好转,所以他只能说多喝点水来缓解,权当是让自己安心一点等死。   “是!”那个小女仆急急忙忙地去搬了个水壶,帮着把里面的水倒在了杯子里,而这个老兵也就仰头把水都喝了下去。   “谢谢,不过你可得离我远一点了,小姑娘。”老兵在桌前坐了一下,示意这小姑娘离自己远一点,而爱德莉亚也只是懵懵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大门口退了出去。   在桌前稍稍休息了一下,这个老兵放下了自己熟悉的武器,离开了休息室,沿着狭窄的螺旋梯道不断上行,直至回到他的岗位——一个哨塔的尖端。   他做边境的哨兵少数也有二十年了,前十年倒是活得波澜壮阔,每天都有人在往这个城塞里面投石和射箭,飞驰而来的箭与石让他长期游走在生存的边缘,在敌人冲入城塞之中的时候,他也拿着劲斧大刀上去奋勇作战了的,倒是活得极其勇猛,而后面的十年则显得很风平浪静了,就算有敌人,也不过是日常来叫嚣的,边境在签合约的那段时间反倒显得极其宁静。   一直陪伴着他的,只有那广袤荒漠之中的风与砂。   算不上平静,有些孤独,也渴望着某种激情与改变。   .   咳嗽了几声,他坐回了那个孤独的椅子,高度正好可以让他只露一个头在外面,哨塔的四周都是方形的空洞,他可以无死角地看着周围——说实在话,他只需要注意一边。   也是因为这每日的风沙和几乎完全开放着的哨塔尖端,他的脸被风沙和阳光打磨得异常粗糙,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并试着用上木板遮挡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如山岩一般粗糙了——说实在的,这也的确算不上什么美差,也辛亏这边境地带少雨,要是碰上雨天,这里会更加难熬。   说实在的,他也只是出于某种期望和责任感才一直守在这里的,就像是在怀念着往昔的波澜岁月,就像是在追忆着曾经的战斗与热情。   他的身后悬挂着一个铜钟,一旦有什么情况,只需要立刻敲响它即可——他的哨塔是最靠前的,他的讯息也应当在第一时间能传达。   他坐了下来,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属于那种光线散射着的大晴天,絮状云在天上漂浮着,反倒还加剧了阳光的毒辣程度。   他眯着眼睛,看向了远方的地平线……   那地平线为何变得不平且崎岖了?   那黑色的光点为何在变得越来越大了?   为何那些黑点变得越来越大了?   为何他们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   那到底是什么?   烟尘,是烟尘,那扩大的无数黑点正在扬起沙尘,那遥远之地此刻正扬起漫天的沙尘与灰。   是声音,那是只能在高处才能听见的声音。   马蹄撞击厚实的大地,带来如心脏跳动一般的震动感,也带来了如雷鸣一般的威势。   那是!   一支极大的部队!   那该是有多么巨大的一支部队啊,几乎超越了老兵的生平所见!   一支极为庞大的远征军!   他们此刻正朝着这个边境的城塞奔袭而来。   绝对不会有错了!   老兵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他急急忙忙地起了身,敲响了身后的铜钟,却又觉得这不够,又吹响了号角。   他一下子满头大汗。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不放心一般地顺着阶梯而下,疾冲出了他所在的哨塔。   爱德莉亚此刻还在门前擦洗,正好被老兵的匆忙举止所撞倒。   “快去!快去!”老兵大喊着,急急忙忙地推门而出,他的模样着实是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姑娘,“快点去喊卡兹班,那些该死的西部人正在入侵!”   在一瞬间爆发开的混乱!   咚—— 咚咚——   咚咚咚——   在数分钟之后,如同相互感应那样,整个城塞的各个角落都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警钟的声音。   戒备,必须进入戒备状态!   在敌人抵达之前。   入侵…… 开始了。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一章 星火   第一章 星火 . 1   .   宁静的溪流缓缓地穿过林间的泥地,温和的母鹿在看见来访者之后便轻盈地跳走了。   褐色的橡树正排列在这溪流的两侧。   从这里向着外圈望去,如果能稍稍往上一点看去的话,就能够瞥见国王谷的一角,上面绿草如荫,百合和鸢尾绽放,在阳光之中显得耀眼而灼目。   那里正是梦幻之地,理想之地,美好之地,不向世人所开放之地。   花谷的一角——花朵就在那边缘绽放,纯洁而美好。   啊……这里就是那国王山谷的山脚,这里不允许平民埋葬,能够被埋在这里的,仅有一类人。   战死的,充满荣耀的骑士。   唯有他们,可以被埋葬在此地。   而此刻,我们正在那去往山腰的小道上,国王谷的山体中间有一片不那么倾斜的山体,它正好可以作为墓园——用于埋葬战死的骑士们。   很快,我们抵达了山道的尽头。   这是一片极为古老的墓园,上面的栅栏铁格和被铭刻下的痕迹至少存在了数个世纪之久,而我们所前往的,则是两个新的坟冢。   崭新的墓碑上,深深地刻着两个名字。   索勒斯和韦斯利。   他们被埋葬于此地。   永陷孤独的沉眠之中,无法再从那永世孤独的梦中苏醒。   睡眠是死亡的兄弟。   而我们则来此地看望他们。   所有的人都来了,每一个曾经参加过会议的人都来了,甚至还有我的侍从和管家——所有人都来了。   看着那石碑上的褐色名字,我们无法言语。   我们将手上的鲜花放在了他们的墓碑之前,和他们的遗物放在了一起,而后无言地低下头,默哀着。   曾经的朋友就沉眠于此地。   耀眼的光辉洒满了庭院。   两块墓碑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与我们对望。   不羁的风穿过了庭院。   如同向我们传达了他们的话语。   天空呈现出极为澄澈的颜色——   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   “缅怀的时间结束了。”我颤抖着,说出了这无情的话语,“现在我们得去办更多的事情了。”   没有更多时间能给我们等待与缅怀了。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而我们也必须紧跟着他们的步伐,徐徐向前。   一旦落下,等待我们的,则是更加沉重的苦难。   我的朋友们啊,请祝福我们。   我们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保护。   “走吧。”我忍住泪水,闭上了眼睛,转身离去。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2 .   与此同时——   咚咚咚——   攻城锤正在不断撞击着城门,灰尘和木屑不断地从城门的上端掉落,城门之后的守军正全力以赴地支撑着城门。   不只是正面,那高大的墙壁之上,战斗正在不断爆发;攻城器械正在向城市内部发射如雨点一样的石块和铅,还夹杂着浸透松脂的麻布球——那东西在被抛入城市的时候如同火焰雨一般。   城市正在燃烧,后勤队伍和居民正在疯狂灭火,但这边陲地带实在是干旱得要命,贮存的水很快就因此而用尽了。   “二队,去上面防守!”   “这边快要撑不住了!”   “顶住,援军正在路上!”   “可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惊人了,见鬼!他们又开始投石了!”   “每个人都要撑住,我们的信使已经出去,最近的城镇会向我们派遣部队的。”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次冲击了,顶住!”   激昂的吼叫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起,如同宣告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也幸亏是这个城市士气高涨,不然的话这个城塞早就被攻破了。   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近二十倍。   但凭借着这些加固的防御设施,他们能够支撑下去。   但是……这个城市的密道正在冒出一些个黑影——那正是敌人的秘密部队,他们找到了密道,因此潜入了城市之中。   是啊……   这个城市墙壁的一角,正在缓缓倒塌。   尽管很不愿意说出口……但……   这个城市即将被攻破。   . 3 .   “差不多这就是从哪边传来的全部消息,看样子他们来势汹汹。”索瑞利安把手上的信件撕得粉碎,而后扔到了火堆里,看着它们变成悬浮着的细小灰烬,“不过说实在的还算好,至少他们撑到信件被送出来了,这就够了。”   如果毫无抵抗地就被击垮了的话,恐怕没有信使能够送出信件,就算是最机敏的信使也做不到——从一个被完全被击垮的城市之中逃离,就算是拥有力量,也没有了逃离的勇气。   “说不定现在他们还在围城战中呢。”艾尼克希亚耸了耸肩,“那个城塞从建城时起,至少被围了几十次城,最长的一次达到了近三个月,我觉得那都是家常便饭了——他们早已熟悉那绝望的战斗,也早已把守卫城市的决心当做是一种生活态度了,相信他们这一次也会像以前那样坚守下来的。”   “不,艾尼克希亚,在我们收到信件的同时,那个城市应该也已经失守了。”索瑞利安的表情说不上惋惜,更谈不上焦急,更多的是一种旁观者近乎无情的公正态度,“这一次他们可没法撑到那个时候。”   “哦?是吗?我每年在那边的投资可不小呢,你是在说我办事不力?”   “我从未怀疑过你对这个王国的心,只是这一次的敌人太强了,积蓄了数十年的部队可不是一个边境小城能够阻挡而下的。”索瑞利安缓缓地起身,走向了大门,“况且这一次还有个叛徒在帮他们,这恐怕也不难解释他们为何如此自信,势如破竹吧。”   “叛徒。”艾尼克希亚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冷笑着。   “有什么都等会儿再说吧,洗礼和祈祷要开始了。”索瑞利安说,“我们还不用太过着急,这不是还没逼到王都城下吗?先把这些恼人的圣骑士安顿好吧。”   “成。”   艾尼克希亚耸了耸肩,放下了她手上的杯子,跟上了王子的脚步。   . 当当——   在两个人走入教堂的时候,教堂的钟声也恰好在此刻响起了。   浑厚的钟声激起广场之上的白鸽,扇动的翅膀在空气之中拍打着,羽毛在阳光之下脱落,四散,旋转,缓缓飘落而下,熠熠生辉,如同天上的神使降临,四散开她那光彩流溢的翅膀,预示着自己的降临,同时散播而下的祝福和恩典。   阳光穿过了清晨潮湿的空气,束状的阳光如同被某种力量所束缚了那样,直挺挺地落在了教堂的屋顶和十字架上,白色的鸽子围着那从云层和天穹顶端打落的光柱飞行着,搅动起了温和的空气,静谧的光景让人下意识地沉默,只留下轻微的鸟鸣和风鸣,在晨曦的雾霭中扩散着;凝聚起的光彩让这里看上去有如神迹一般神秘和美丽,神圣的气氛笼罩着此地,如同某一幅宗教壁画之中的内容。   天堂之手,天国之光,天神的注视。   降临一般的光彩,只为神明最忠心最虔诚的信徒而显现,只为那些臣服于他们的人而降临于此,只为了他们而存在——亦只有他们能够看见,亦只有他们能够聆听,亦只有他们能够感知到。   正如聚集在这教堂之中的人,他们就是这光景的呼唤之人啊。   狂热与爱。   “我时而也在想神明是否存在。”艾尼克希亚轻声说,“但我不是一个对神虔诚的人,因此看不见神明的存在……我恐怕没法去证明吧,除非我能够诚心到那种地步,不过到那个时候我就会相信神明的存在并为之换新不已的吧。”   神明只能展现在信徒的眼前——或许这是一个足够有趣也足够无赖的理论吧,对于两个不同观念的人来说,这或许就是一个无形的巨大沟壑。   “我也不是,艾尼克希亚,但是我必须强迫自己相信他们的存在。”索瑞利安,“因为只能存在于思想之中,因此无需证明,也能够传达虔诚之意。”   他们说着,走入了大教堂,而后如往常一般坐在了最末尾的席位——这算是一个不成文的管理,索瑞利安每到这种祝福的时刻都会到场,全当是监视。   而其余的圣骑士和教士们也如往常那样进行着每日惯例的净化和洗礼,圣骑士们排着队在祭坛面前跪下,而教士们则疲惫不堪地诵读着背都能背下的祝词。   只是今日的气氛,相比往日的淡漠,要多了几分焦虑和恼怒。   “今天的气氛感觉有点不太好,不过我们还是继续吧。”索瑞利安说,“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关于一个叛徒。”   “是加纳隆吧?”   “还能是谁呢?”艾尼克希亚表情辛辣地反问道。   “是谁把他驱逐出境的?见鬼……这人就算是杀了也好,驱逐出境才是最大的麻烦吧。”索瑞利安的表情变得苦闷了起来,他对这个结果同样深表遗憾。   “原本也是下令直接杀掉的,可是这人的关系网大,而且求生欲望强烈,用上了很多障眼法,躲过了监查员,也买通了很多人,在外面一路东躲西藏,就这样才从这个王国里跑掉的,其曲折程度堪比一本小说。”艾尼克希亚说,“然后他就向着西方王国流亡,最后跑到了那个国家,我想的话,之所以那边的入侵如此之顺利,多半也要归功一下他的鼎力相助吧。”   “对于这个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国家,他就算满怀怨恨我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感,只是我也没能想到他居然会自愿成为那个向导,那个背叛者,反过来入侵我们的王国……啊,这可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索瑞利安说,“但比起这个,我更在意是谁下的这个命令,他可是总管,就算是驱逐,也得有个不大不小的理由才是。”   一个被驱逐者的愤恨,虽然不能被原谅,但却可以被理解。   换做是谁都会因此而满怀恨意的。   “按理说现在国王的大权旁落,应当是由摄政王下令的,但是我想,那个卡尔德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艾尼克希亚说,“而事实上,也不是我的胡乱推测,这件事应该是那莉莉丝干的,她才是现在王国真正的掌权者,她才是这愚蠢命令的下达者。”   “这我大概其实也大概清楚。”索瑞利安说,“但我们似乎漏掉了一些东西……据艾丽娜所说,她才是恶魔的本体和化身,如果是恶魔在掌权的话,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何会下达将这个国家推入深渊之中的命令了——或许正是加纳隆看清了她的本质才被放逐的。”   “即便如此他们也花了不短的时间用于入侵前的准备,即便是早就在觊觎着这片土地,也积蓄了足够久的力量,但硬生生地拖到了现在,不过现在也的确是入侵的绝佳时机,这个季节的防守相比其他季节都要困难许多。”艾尼克希亚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城市里的恶魔该怎么解决,这东西只要在,对我们就是威胁。”   “这事情艾丽娜应该会处理清楚,我现在可是越来越不敢回王都了,只有我那个姐姐能够镇得住那个魔鬼,我回去恐怕一下子就会被杀害,你也是——而她却有着能够与之对抗的能力,现在我们只能等待她的消息了。”   “说真的,如果贵族们不乱的话,防御起来或许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但现在国内的政局简直一团乱。”   “现在的局势就是这么糟糕。”   “那么……我还有一个疑问,索瑞利安。”艾尼克希亚忽而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现在还在想那件事吗?你还想着如何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吗,你不是想要那个位置吗……你不是早就为此而准备了吗?”   “当然,我的一切都是为此准备的,但我同样也需要保护这个国家。”   “听上去没有多少决心之意了……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但你却并不想那么做……但你的内心却还是在驱使着你向着那一边迈进,但你还是在抗拒着自己的命运。”艾尼克希亚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惋惜之意,“但你已经走在那条路上了,就按计划上的来吧,现在的局面正在计划之中。”   正当两人对着彼此陷入沉默中的时候,一个信使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很抱歉打扰您们之前的谈话,但是有一件事恐怕您们还不知道。”那个年轻的信使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在我说出这些话之前,还请宽恕我。”   “你说就是了。”   “大概在六天之前,王都的大教堂毁了……不,甚至于整个教区都被毁了,尽管消息已经在封锁了,但却没法封锁太久,现在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托雷多,正如您所见,这些圣骑士已经得知了王都教堂被毁的消息了,他们正是因此而愤怒不已的。”   “真是太及时了,谢谢你,年轻的信使。”在露出惊愕表情的同时,王子居然向着信使道谢,“感谢你告诉我们的这些,如果再晚一点的话,恐怕事情就会变得更大了,如果我们去问询那些圣骑士的话,恐怕事情就会迅速地发酵,到时候可就是大麻烦了——不过现在我们还有一些办法补救和挽回一些东西。”   “啊……如果能够帮上您的话。”年轻的信使露出了谦卑的表情,埋下了头。   “你是个诚实而谦逊的年轻人,只是为了传递信息而不是为了而讨赏,我很欣赏你,相信我,你会有前途的,现在跟着我吧。”索瑞利安的眉毛先是皱起,而后再缓缓地舒展开,“现在跟我们回去,有一件事情恐怕需要交给你去办。”   “我明白,但是……为何是我?”   “我需要一个实诚且办事牢靠的下手,最好是一个知情且不会泄露秘密的人,这样的人很难找,但你现在就是最好的一个人选。”索瑞利安先是诚恳地向这位年轻的信使说着,而后拍了拍女公爵的肩膀,但后者却没有站起,依旧坐在长椅上,“艾尼克希亚?”   “这事情应当归你办,而且总得有人看着这里,不是吗?”女公爵漫不经心地说,“真是的,事儿还没开始办,麻烦却又一件件。”   她的意思反倒显得比较冷淡,把自己撇到了一边。   又或者说,她在此刻还有些别的想法……因此她想要多留点时间给自己。   “随你便吧。”王子拍了拍手,“走吧,年轻人,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说着两人便离开了座位,向着大门而行。   临行之前,索瑞利安回望了一下气氛肃穆的教堂,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离开。   “该死的……真希望能够少点麻烦啊。”他叹着气,走入了屋外的阳光之中。   .   在索瑞利安离开之后——   “敬爱的王子啊……之前我当你是我的盟友,可现在我却越来越看不透你的真意了。”   艾尼克希亚咬着指甲盖,嘴角轻轻地上扬,而后缓缓地垂落而下。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二章 叛乱   第二章 叛乱 . 1   .   狂欢节过后的王都可以说是一片混乱。   原本的王都之中多了几处很明显的塌陷,分布在运河的一侧;另一侧广场大道上的裂痕从东侧的大门一直蔓延到南侧的监狱门口,地上的石板从有大幅度的拱起和破裂,就是从那中央的那一道狭长的地漏开始的——它们向着外层破裂,就像是两块相互撞击的岩版;此外还有几个居民的房屋倒塌破裂了,最糟糕的一个则是从正中央裂开的,那屋的主人可着实倒霉。   在狂欢节盛典的最后时机爆发的……糟糕的混乱。   虽然不算是很大的灾难,但它所带来的颓丧却比真正的地震要大得多。   原本在进行之中的活动也被迫而取消了,后续的节目也因此而取消掉了,在这场灾害发生之后,节目的场地因为破损而不方便继续用于表演,秩序也因为地面的改变和民众的慌乱难以维持下去;另一方面的话,的的确确,在这一切发生之后,他们也没什么心情来继续庆祝了。   这一切发生得可太是时候了,当然我说的是坏的那一方面。   现在的王都正在收拾狂欢节的摊子,原本这些东西也应当在最近几天里收拾干净的,而王都之中的混乱情况又无疑会拖慢他们的收拾速度——当然也更多的是没有了心情。   木制的舞台陷入了地面的缝隙之中,被翻腾的大地绞断了一条腿;彩色的旗帜卡在了墙缝和石板路之中,旁人也难以取出,它们的尾巴还在空中飘扬着,还真有那么几分悲哀的意味;精致神秘的面具散落在街道的角落里面,那是逃难的人匆忙落下的,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收拾干净——不过打扫已经接近尾声了,很快王度就将恢复秩序,不过等待他们的还有其他方面的重建工作。   而这一场灾害带来的最大问题则是桥梁,横跨运河的那座最大的桥梁出现了些许坍塌,目前只能够允许行人通过,马车和货车都被命令禁止——他们也的确在抓紧时间进行抢修工资。   官方给出的解释则是地震的说法,这种说法的的确确也得到了绝大多数民众的认可——毕竟当时的王都的确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震动感,解释成地震也还算有那么几分说服力。   毕竟有很严重的塌陷,以此来搪塞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还有那么一小部分民众对此表怀疑态度,他们在阴暗的火光之中看见了无数黑色的野兽,还有与其血战的,拿着大盾和火把的卫士,他们躲在家中瑟缩不安,直到朝日来临。   他们有的就目睹了那血月下的战斗,那火光中的尸体,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之中的,微弱但恶毒的诅咒——更有人目睹了自己亲人变成怪物的场面,那场面邪恶而恐怖,足以让他铭记终生。   而当朝日到来之时,尽管已经不见那尸体的踪影,但那地面上淋漓的鲜血却又宣告着着这一切并非只是噩梦——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因此他们在组织声讨,也在求得一个真相,不过我们当然不能够把真相告诉他们,得知了真相的人群恐怕只会因此而更加惊慌失措,甚至于转身来对抗我们,而如果他们知晓那大教堂正是因我们而被毁的,恐怕我们将会遭受更大的麻烦。   他们无法理解这一切,会有些恼怒,会想要个说法,会想要和我们作对……我们我能够理解。   我们当然也无法向他们展示古神的存在……就先让这一切平息一些吧。   但愿时间能够让这层痛苦变得淡薄一些。   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2 .   我皱着眉毛,拉上了窗帘,阻挡住了刺眼而炽热的阳光。   透入窗户的阳光在窗帘的底下投射出一片方形的光块。   或许是还没缓过劲来,我的眼睛有点儿怕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几天都是阴雨天,大太阳也怪热的,还不如下点小雨降降温,相信王都之中的臣民恐怕也和我的想法差不太多。   现在的我就在王都的城堡之中,当然,是我自己的那个城堡。   尽管已经走了许久,但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未变动过那样,整个城堡里一尘不染,这一切都应当归功于阿尔弗雷德和艾格特两位的辛勤,也只有他们习惯这种枯燥而费神的工作。   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身上的盔甲轻轻地响着,我发着抖,深呼吸着。   我没心情穿那些宫廷的华服了,更多的时候我都会像这样穿着类似骑士制式的盔甲,就像是一个战士一样,我没有时间和机会让自己花枝招展了,现在的我更需要投入战斗之中,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以及战胜敌人。   只有这样才能一直提着自己的精神,保持着自己的决心——每一天或许都充满着精神压力,对此只能用更加强硬的方式去克服。   保护……以及……挽回所有人。   “差不多到时候了,大小姐。”阿尔弗雷德在我的身后恭恭敬敬地鞠躬,而希格梅因也在一旁无言地向我致敬,如往常那般把一只手搁了自己的身前,“会议要开始了。”   “是……是的。”我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该去开会了,芙莉德呢?”   “她应该已经到了,而且也如您所愿的那样,准备好了开会的材料。”希格梅因说,“是时候了……您该去了”   “好的,今天的这场会议至关重要。”   我点了点头,按着腰间的剑柄,向着会议室走去。   . 3 .   我推开了大门,走入那被如花瓣一般花朵玻璃包围着的会议厅,光辉坠落由此坠落在这偌大的厅堂之中,反射之光灼目刺眼。   穿过交错的光影和他们的目光,我和希格梅因到达了各自的位置上。   我的座椅倒映着一个狭长的影子,我站在它的边上,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   “话不多说,会议开始。”   所有人向着圆桌的中央行礼,而后缓缓坐下。   会议到场的仅有十个人,除去旁听席上的芙莉德之外,实际到场的只有九个人。   除去我,在各自席位上的只有八个人。   除了原本空着的第三席和第四席,第八席和第九席也空了。   韦斯利和索勒斯已经不在了,但会议仍然需要继续召开。   代替他们到场的,是他们的遗物。   一个头盔被摆放在白色的桌布上,与之对应的,还有一条生锈的的铁索。   暂时不需要更换成员,他们今日算是到场了。   “好的,我想各位应该也已经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了。”我说,“现在敌国的入侵已经开始了,边境的城市已经陷落了,这是我们所面对的的最大威胁,我想的话,全国上下应该都在开始着手对付这事了吧?”   “边境离我的领土很近,到时候我那里可能会成为第一条防线。”阿尔伯特说,“但是我的精英卫队仅剩下三分之一,我不确定我是否能够抵挡住敌人的攻势。”   “要说的另外一件事,殿下,依照您的意思去办的招募和训练活动的确给我们带来了更加充足的兵源,格洛斯特和威塞都能集结出一支足够的部队。”希格梅因补充道,“这些部队都动员起来了,随时等待您的调配。”   “谢谢,在我解决完恶魔,把莉莉丝手上控制的精英卫队夺回来之前,将其中的一半调配给阿尔伯特。”我说,“能行吗?阿尔伯特卿?”   “把握变大了很多,坚守应该是没有多少问题了。”他笃定地回答道。   “好的,下一个问题,谁是这里面最适合带兵打仗的?”我从座位上站起,询问道,“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外面的将领都有可能哗变……现在这局势我只能把兵权交到我最信任的人手上。”   “应当是卡雷斯,他是我们这里面带兵时间最长的,也是唯一一个指挥过大型集团军的人。”   “不止如此,他除了进攻的战斗之外,也十分擅长防御类,当时他组织过大型的防御设施建设和大型的防御反击战斗。”   “没错,他是最适合带兵的人选。”   而卡雷斯也适时地点头——这意味着他随时会为了我的指令而上阵。   他的决心正在燃烧。   “但是现在也有个问题,朋友们,因为恶魔的诅咒,恐怕他一时半会儿没法上阵指挥,我们还得准备第二个人选,万一我没能及时解决恶魔,我们还能有一个缓冲期。”我说,“罗兰应该可以,对吗?我记得你也带兵打仗了很多年。”   “是。”罗兰向我颔首示意,“微臣虽然不才,但上阵尚无问题。”   “好的,剩下的部队全权交给你来负责,不过现在局势尚不明朗,你可以先待命于此,不必着急,你或许会遇到最为强大,也是最为荣耀的战斗。”我说着,给予了他一个肯定的笑容。   “明白!”他回以充满勇气的回答。   “法里斯。”我喊了他的名字,“王都的防卫工作如何?”   “正在提前准备,感谢您这一次给我们配发的动员令,我们的可使用人数提升了接近一半,我们现在有更多的力量能够投入王都的防守,城防的建设也变得非常之顺利,就算溃退,我们的王都也能够坚守足够长的时间。”法里斯如此回答道,语气坚定,“不过投资稍稍有点少,那些商人可都看准了机会。”   “我到时候会继续给予你资金。”   “是!”   处理的速度越来越快,思绪也越来越清晰了。   但愿我现在已经有一个国王的样子了。   我正在学习,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好。   如何才有一个国王该有的气度和手腕。   必须更加有力……更加迅速……思路必须清晰,动用起自己所有的权力。   我看了一眼芙莉德,此刻的她正托着脸颊,朝着我微笑。   嗯……应该是有些样子了?   .   “阿多尼斯,斥候和游击部队的情况如何?但愿我收集的那些人能够帮到你。”我继续着我的问询和确认。   “当然有帮助,我已经在敌国的部队附近布置了情报网和游击队,他们能够帮助我们削弱敌人和刺探情报,不过到时候我还得亲自去看着那里,一旦有什么情报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内传达,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也能够刺杀他们的首领。”阿多尼斯手指敲着桌面,回答了我。   “一切稳住,阿多尼斯……不过也可以见机行事。”我再一次致意感激和肯定的表情,而后转向了最后一个人。   “伊丝塔,你说的那个魔法正在研究吗?”   “正在和芙莉德,还有那个奇怪的炼金术师一起探讨,很快就能够完成了。”伊丝塔抿了抿嘴唇,回答道。   “但愿能派上用场,亲爱的。”我说到最后的时候,不由地莞尔。   “记录好了。”佩里亚丝对我如此说道,“马上就帮您拟定命令。”   “就拜托你了,我敬爱的副官。”我说,“到时候直接代替我向各个市长传达指令,必须迅速地办好。”   “是!”   “问题看样子都清楚了。”我的目光再一次扫过他们,“现在是关于我的问题,现在我们有一个巨大的阻碍,那就是恶魔,首先,莉莉丝手上掌握着阿尔伯特的精英部队,如果不能解决掉莉莉丝的话,阿尔伯特的战斗恐怕会受阻碍;第二点,是卡雷斯的诅咒,只有解决了恶魔他才能够上阵,而现在他没法带兵,如果有他在的话,我们现在不至于这么被动,简而言之,如果不能解决恶魔,我们在正面战场上没法取得优势;而第三点,我现在没法拿到所有的权力,卡尔德舅舅虽然放权给我,但我依旧不能够控制全国,而就算我现在想去把我父亲杀了来继承王国都做不到,莉莉丝会阻挡我,只要我一天不是国王,我就一天不能指挥王都,而我不离开王都,她也不会离开——我必须一次性击败那个名叫阿撒兹勒的恶魔,他是我们这场浩劫之中最大的阻碍,杀了他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不然的话我们连城都守不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我的内心,怒视着在座的所有人。   恶魔就在我们挽救这个王国的路上,只有杀了这个魔鬼,我们才有机会得到胜利。   我心已决。   现在的我虽然只是王女,但我……正在向着真正的国王迈进。   “我要准备去一趟托雷多了,只有在那里,我能够找到破魔的匕首,现在我手上还拥有着驱逐恶魔的符石,得到了匕首我就能击倒恶魔——”我说,“这是属于我的事情,看样子今天的事情发配得还不错,是吧?”   “您很有气魄。”希格梅因在我的脸边耳语着,“我等待这样的时刻许久了。”   “噢——”我也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下面的骑士也都松开了脸上的表情,露出善意且无可奈何的表情。   . 4 .   在会议临近结束的时刻,一个小小的插曲——   大门被推开了,一个信使将一个信件交到了旁听席的芙莉德的手上(如果没有这个席位的话,信件应当是直接递交给我的),不过换句话说,她的确是这个席位的最佳人选,而且也是讯息传达的最好人选,她倒是有些小狡猾,特意把自己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不过也只有她我能够完全放心,因此也就一直默许着这件事。   “嗯,好的。”芙莉德点了点头,“感谢你,亲爱的赫尔墨斯。”   我大概能够看到那年轻人露出的些许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而后看着他缓缓退走。   “他送了些什么进来?芙莉德?”我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读完了信件,而后又有些颓丧地把信件重新叠合在了一起,收到了怀里,因此而问道。   “是另一条消息,我敬爱的殿下。”芙莉德毕恭毕敬地说,“不过是令人沮丧的内容,殿下。”   “你说吧。”我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讲,“沮丧的内容已经够多的了,不缺这一点。”   “但我依旧期望有一些能鼓舞人心的消息。”   “我也是这么想的,芙莉德。”我扯出一个笑容,与她四目相对。   “我之所以说这个消息很糟糕……”芙莉德皱着眉毛,重新打开了那被她折叠而起的纸片,“关于叛乱的事情。”   “叛乱?”我皱着眉毛,“你说……叛乱?”   “是的。”   不只是我,在做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极为头疼的表情,都不由地嘶了口凉气,而后咬紧了嘴唇。   原本的气氛因此而显得更加沉重了,所有人都闷不作声,低头沉思。   我们要处理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而现在却还要去面对国内的叛乱?   “请说完,芙莉德女士,是哪几个公爵的叛乱?。”   尽管已经阴沉下了脸,他们依旧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来自于南方的三个省份,具体的名字……我看看,瑟里耶,安德森……这些恐怕都不重要,各位。”她收住了声,而后扬起了头。   我抬起了头,示意她说出最后的那些话。   “而发起这场叛乱的人,是艾尼克希亚公爵。”芙莉德轻声说,“现在她应该正在夺取水之城,不过那些软骨头应该很快就城门大开的吧。”   空气在这一刻近乎跌至冰点。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三章 魔鬼   第三章 魔鬼 . 1   .   “您做的比我想象中要好,不……这样说或许有些大不敬了,但的确这是我见到的……最好的您。”   在其他的骑士们陆续离席之后,芙莉德轻手轻脚地走近了我,坐到了我身边的椅子上,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着。   “是吗?”我看着空荡的会议室,一直搁在桌上的手放松地垂到了身体的两侧,“那就好。”   “已经做得够好了。”她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我,“这段时间您也很累吧,真是的……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分担您的苦闷呢。”   “每个人都在受着不同的苦,又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我说,“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像样一点,至少有个国王的样子。”   “您已经想好了要做国王吗?”她轻声问道,“您好像很迫切地想要这样。”   “这很正常,芙莉德,但我做国王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挽救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只有我成为了国王,我才能够调动起全国的力量,这是必须……如果不能这样的话,我也无法挽救这个该死的国家。”   “这会是一条极为孤独的路。”她在我的耳边低语,“但我会一直陪伴着您,直到世界的尽头。”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亲爱的芙莉德。”   . 2 .   回到了房间,我用力地关上了大门,而后从我房间的角落里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简单确认一下。   其实早在狂欢节之前,我就可以继续向后阅读我的手记,但那时候我怕我会因此而分心,或是陷入纠结之中,因此就把它放在了一边,而现在我解决了地下的古神,也就有足够的理由来面对属于我的真相了。   而在这之前的话……   在取出那厚本子的同时,我还拿出了另一个斧子。   那是索勒斯留给我的遗物,不过它现在已经残破不堪了,只有斧柄的部分还算好。   我有些发颤地看着它,而后取出了它斧柄之上的封印宝石。   只有它的状态还算完好,不过也有些萎靡——它的力量应该是透支了不少,我应当耐心等待它的力量恢复。   我端详了一下那橘红色的宝石,而后把它装配在了我长剑的凹槽之中。   “第三道封印可以解除了。”珀伽索斯低声说着,缓缓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噢,是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那个浮现,她有了一个大致上的形体,大概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此刻她凝聚成了一个人影,浮现在了我的面前。   尽管依旧是一个虚化的影子,但我能够分辩得出。   “看这样你的力量会随着封印的回归而增多。”我说,“我真希望能够快点找到别的封印,这可真令人心急。”   “您身边的骑士身上其实就有,不过也不必那么急。”她如此回答了我,“您可以耐心等待,现在我的力量足够解决这些事务,请相信我对自己力量的判断,不必因为我而费神。”   “你知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吗?”   “大概有个数,不过我也不会无端地猜忌您。”   她的声音很正经,也格外恭顺。   “你一直是个很特殊的朋友,珀伽索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希望有一天我能收集起所有的封印,让你的力量完全恢复。”   “那就再好不过了,殿下。”她微微欠身,而后凭空消失了,“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是吗?”   “我其实也知道……”我轻声说,“你是我的代价之一……也是一个警示牌,更是一个看着我的人,啊……算了,先把面前的事情处理清楚吧。”   如此自言自语着,我翻开了我的笔记本,开始阅读起里面的内容。   . 笔记摘录十四——   恶魔应该就在我的身上,我去圣殿进行了洗礼,流下的全部是漆黑的臭水,我也时而能够看见幻象,恶魔就在我的身上,不……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但一味地抱怨是没有用的,我必须抽出更多的力量。   . 笔记摘录十五——   我始终不知道恶魔的名字,无论是我面对的恶魔还是我身上的恶魔,或者说他们两者就是一体的?我一直都需要和自己做斗争?   等一等,如果说……有两个恶魔呢?   一个在我的身上,而另一个在宫廷里面呢?   . 笔记摘录十六——   越来越艰难了,恶魔的声音一直在侵扰着我。   那个“启示”到底……   .   所有的笔记在这个当口戛然而止,后面再无其他的内容。   启示?   那是什么东西。   我来来回回地又翻腾了几下,也没有找到所谓启示的记录。   “见鬼……”   “在你的灵魂被烧光之前,一切都还有的谈。”梅菲斯特冷不丁地出现在了我对身边,“噢,你该不会让我来提醒吧,那灵魂之戒正是历代诸王的契约,如果他们需要拨乱反正,他们就会选择一位合适的人来取代他的灵魂,就用这种方式——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我觉得您应该会相信我这个说辞。”   “有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梅菲斯特,我已经习惯了。”我说,“你知道什么是启示吗?”   在我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刻,他似乎也愣了一下,不是那种刻意隐瞒的发愣,而是对某些事物有所避讳的发愣。   他的这个反应说实话让我有些惊讶。   “有一种隐秘的推动力——那种推动力来自一个神秘的人,如果说恶魔是这一系列计划的最大力量的话,那神秘的人就是最大的推动力,他一直在隐秘之中推动着计划的前进,安排一个个节点,给予不同的人启示,最后让他们走到一起,这就是那个神秘人要做的事情,他看得透命运,并以此来操纵我们。”   “神秘人……”   “我想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提及到这些东西了,只不过你缺少一个探索的方向,你现在还无法把线索相连。”   “的确如此,不过有一说一,我大概知道哪些人是被启示的棋子。”   “嗯,听上去胸有成竹。”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梅菲斯特。”我冷笑了起来,而后僵硬地收起了笑容。   “嗯!我闻到威胁的意味了,我估计会是一个极有威胁性的问题,对吗?”   “是的。”我说,“但你肯定也已经想好了说辞。”   “那也就别遮遮掩掩的了。”他说。   “这么说吧,这其实是一个极为显而易见的问题,只不过我一直处在逻辑被欺骗的角度而已,而事实上这个逻辑十分容易理清楚。”我说,“不如这样说吧,我似乎被你所欺瞒了。”   “我听着呢。”   “之前的艾丽娜一直在和恶魔搏斗,但是这一切的时间线是有一个问题的。”我说,“根据笔记的说法,在她去往星之湖之前,王都里就有了恶魔,而且她也与之战斗过,换句话说,恶魔的召唤早于她的巡查;那么第二点来说,恶魔在当时是否真的只有一个?答案是很奇怪的,因为王都之中的恶魔始终有一个半,那一整个是你,而那半个是阿撒兹勒,但是由于某些问题,你们可以被当做是两个,又或者说一个……而一个辅助的说明,则是艾丽娜对付的应当是两个恶魔,但是她被你们欺骗了。”   “继续。”   “艾丽娜被恶魔附身了,她能感知到恶魔,但是其他人不一定,她一直在推动古神的计划用于对抗恶魔,也就是对抗自己身上的那个恶魔,她不知道你们两个的真名,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因此她把你们两个人混为一谈了,换句话说,她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阿撒兹勒还是梅菲斯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被附身的,而来回的奔波以及前往灰树山谷的多个过程又带来了你们的交接和更替,你们又及时地露头和沉默,对她来说,一切就变得更加复杂了,但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她身上的恶魔不是在去灰树山谷调查的时候附身的,而是在王都里面的时候附身的,她的时机很不好,或者说糟糕到一定程度了。”   “换句话说,所谓的梅菲斯特并没有销声匿迹,而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和形态,在我的身体上伺机而动,造成了多个假象——如果说按照一开始就是阿撒兹勒独自一个来对抗我这点,其实也能够解释得通,但是会有一些逻辑错误,反过来,如果是你们两个之间交替来进行信息欺骗,一切就变得通顺许多了。”   “另外一点,则是莉莉丝,在手记之中,并未透露出半点有关我妹妹是不是恶魔的话题,甚至连推测都没有,换句话说,一开始恶魔就不在我妹妹身上,而是一直在我的身上,直到我死以后,她才被阿撒兹勒所控制;从灰树山谷带回恶魔的只会是我,换个问题……或许我的被杀就不是你的授意了,而是她自己的……但我也无法彻底确认。”   “所以,事实上,在我死之前,我对付的恶魔,实际上是你,而不是阿撒兹勒,那时候的他还在星之湖底……不,按照这个逻辑的话,他的一半灵魂还在星之湖底,而另一半则被你所掌控着,这样的话,他和你都不需要表明自己的真名,而艾丽娜却一直在闷声对抗……我被欺骗了,被你这个欺诈者给欺骗了,我不应该信任你,从一开始你就在和我作对,你是最大的破坏者和搅局者。”   “分析完全无误。”梅菲斯特露出了恶魔的牙齿,“所以呢,敬爱的王女,你要怎么做?”   “这件事我会清算的,不必那么着急,恶魔。”我也笑了起来,“迟早的。”   . 3 .   穿过长廊,推开大门,我抵达了王城的正中央。   王座之前的华美大厅。   周围如死寂一般,我看不到半个人影,除了那个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女性,我的妹妹;同时也是恐怖的恶魔,阿撒兹勒。   她凝望着我,而后微微扬起了下巴。   漆黑的眼瞳,看不到瞳仁。   “我一直挺奇怪为什么每一次我到这里的时候总是空荡荡的,你总是比我提前一步安排。”我环顾四周,像是讽刺一般地说道,“你该不会一直在用什么法术偷窥我吧?”   “我没那个兴趣,不过整个王都的动向还是在我的掌握之中的,从你进入大门到这里这段路程,也足够我把那些人都清理出去了。”   “看样子还算认真,不打算留点亲卫队吗?”   “不需要,那些人类只会碍事。”她的声音也不再压抑,转变为了混沌且粗糙的恶魔之声。   “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我拔出剑,指向了她,“不过……”   在她做出防备的举动的时刻,我收回了剑,继续看着她。   “你是来做什么的?”她皱着眉,语气冰冷。   “不必担心,我这一次来很和平……”我摊了摊手,“现在你就占着王都的心脏地带,这宫廷的最深处,一旦闹出什么乱子我们全部都吃不了兜着走,这里的可都是国家的臣子,所以放点心,我这一次来也不是来找麻烦的,更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挑起战斗,要知道我也没那么大把握击败你……我只是单纯来确认一件事情的,仅此而已,做完这一切我就会走。”   “听上去还有几分诚意。”   “诚不诚意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敬爱的阿撒兹勒,我只是单纯地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你发生冲突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把你的灵魂剥离出去剁碎,然后扔到地狱里烧成灰烬,可现在国家乱得要命,经不起我这样的折腾。”我忽而板住了脸,“现在这个国家有多乱你也心里有数,你的情报人员应该也早早地把消息都给你了,入侵,叛乱,魔鬼,教区陷落,教宗的问责,小军阀,现在这个王国正处在最糟糕的时刻,满身顽疾,千疮百孔……这多半都要归功于你,阿撒兹勒,但无论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国家带往毁灭,我都会拼死而战,守护好这个国家。”   “听上去充满决意和勇气,这很值得赞赏,人类,但这和我无关,我也不会为了此事而随便动手……没有必要,这个国家已经在跌落向深渊了。”阿撒兹勒轻蔑地嘲弄着我,“你无法挽回一个岌岌可危的国家,就好像挽救一个即将崩塌的沙塔。”   “但在我做出抉择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你说就是,我会慈悲地告诉你的。”   “无论现在我面对的是谁……这个问题让莉莉丝本人来回答。”我注视着那个我无法确定的女性,“这个问题只属于她。”   就像是某种不可思议的交接一样,她面色一变,而后重新抬起了头,注视着我。   至少我能看得清她茶色的眼瞳了。   至少此刻我所面对的是我的妹妹。   “王姐……”她抬眼望着我,欲言又止。   “不要多想,回答我就是了。”我也低垂下了眼帘,不去与她对视。   “老实告诉我,是你给我下的毒吗?”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是愧疚的,悲哀的,充满悔恨的,无力面对的,无法言说的苦涩。   “我想知道答案……我想,你也会面对苦果……所以……”   “是……王姐,是我做的,抱歉。”   “好的。”我点了点头,“这样就够了,不需要什么解释,也不需要辩解,我只是单纯来探求真相的。”   我缓缓地走向了大门,停在了门前,而后转过头,朝着她微笑。   “因为,我会来拯救你的,我亲爱的妹妹。”   救赎之时将临。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四章 目送之人   第四章 目送之人 .   1 .   “看样子人都跑得差不多了。”我在城堡里面晃了一大圈,发现自己手下的骑士都已经出发了,一时间不免觉得有些冷漠凄清,便下意识地咕哝了两句,权当是自我调解。   我捏着水烟,就像是每一个漫步在海边的,皮肤皱褶的老渔夫那样,一只手揪着烟袋的皮袋口,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托着黑檀木的把柄,慢慢地吸着烟,而后缓缓地,如同深呼吸那样吐出灰色的烟雾。   “呼……”   “您还是少抽一些烟,这样对您的皮肤不好,虽然这样的您更有风韵,但却会让您更容易显老。”希格梅因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还是爱惜一些身体吧,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您很快就要做国王了……啊,抱歉,我总是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啊,但你还在,敬爱可亲的希格梅因。”我转过身,看向了那站立在我身后,后背微微曲着的骑士,“还有,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净说这些令人扫兴的。”   “不是有句谚语——忠言逆耳利于行嘛。”他抿着嘴,右手紧紧地握着,收在自己的胸前,“我只想作一个臣子的本分,我也希望您能更好。”   “喂,我说……那你以后也会经常说这些……”我低着头,缓缓地把烟袋和烟杆都放了下来,“正确但是讨厌的话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话能又好听又充满意义,能够让您高兴又能给您良好的建议——我希望如此,这也算是臣子的职责。”他说道,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表情充满着淡然的恭顺意味。   说起来他的工作正是那种,和我最为亲近,且最能够与我进行沟通的职位,有什么问题他都会向我提出,以辅佐我的工作,同时也是为了尽职尽责,因此有这样的理念和思维倒也合情合理,他的工作正是侍奉于我——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吧,这种难得的默契是无法被抹去。   “行吧。”我耸了耸肩,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很快就要忙得没日没夜了。”   “是。”他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站在原地,目送着我离开。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总是这样站在原地目送着我离开,脸上的表情既温和又有些悲伤,就像是在目送着某个永不再归来的旅人。   或者说在这荣耀之路上渐行渐远的我。   作为辅佐者,也是我曾经的看护人,他流露着这样微妙的感情。   他会慢慢地陪伴着我前行,直至我可以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可以独当一面,而他则会慢慢地松开手,缓缓地放慢脚步,而后温和地,就像是曾经他流露出的温情那样,他注视起了我的背影。   虽然充满骄傲,但还是不免为止而神伤。   我盯着脚下的红地毯,心也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所笼罩住了。   啊……总感觉有些……回不到从前了啊。   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最亲密的挚友,但我们之间也不知不觉多了一道无形且强大的墙壁。   “要不我们……”我回过头,所见到的却也只有他的背影——他缓缓地,消失在了狭窄长廊的尽头。   他应该还能听见……我想要开口,可那话却又下意识地噎在了嗓子眼,无法说出口。   某种难以描绘的微妙隔阂感   而当我的视线逐渐平稳下来之时,断掉的言语彻底消失了,我把那话咽了下去,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   “下次再说吧。”我摇了摇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在等等吧……不是什么大事。”   . 2 .   我的房间在此刻有如蒸笼一般——正是因为房间的采光好的过分,它正是处在较为凸出的高位,原本石墙多少还能隔点热的,但是这一带的石墙都吸够了热量,因此房间之内的温度奇高,我走进去时都觉得自己快要被烧伤了。   就像是突然走进了一个巨大的石炉之中,我觉得再多呆半分钟自己就会被烧制成石砖然后被砌到大桥的石墩子中。   要准备的那一些此行所要携带的便携物品此刻都用小包装好了,全部都搁置在了桌面上,到时候可以直接放到马匹的马鞍上,方便直接带走,那应该都是芙莉德为我提前准备好的,每到我临行之际,她都会为我准备好所需的物品。   她倒是体贴……不过她现在又不见人了,而且她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吗,我包裹里的东西不会被闷坏吗?   “见鬼,就像是火炉一样……就不能想点办法吗?”我擦着脑门上的汗,把桌上的那些东西一把都提溜了出来,而后打开了窗户和大门用于通风,站在门口喘着气。   我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里想起了夏日的西瓜和冰块,然而在这个时代的这个王国,这些东西或许很难存在,就算有贮藏冰的冰窖,也处在靠近北方一些的省份。   说起来已经是盛夏时分了啊,我还穿这么多干什么?   我倒也想穿得清凉和别致一点,就算是铠甲也可以适当减少一些厚重的部分——可是这样似乎是不行的,且先不说自己穿着太少会有伤风化(然而精灵少女则可以打扮得极为性感而不被指责),如果说盔甲因为贪图凉爽而减少的话,那么相对应的阻挡面积也会变小,也就失去了作为护甲的作用,与其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就穿一身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胸襟再开大一点,这样凉爽不少……而且也会很吸引人的吧,男人应该会被此所注意到的吧。   “等一等等一等,艾丽娜,这个想法并不好!”我突然蹲下了身,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你是被烧坏脑子了吗?”   不过说起这个内容的话,我心中其实盘算着一个计划——也确实,这一身铠甲厚重闷热而且十分显眼,如此这样的话,我觉得完全换成一般的女孩装束也是完全可以的,那样反倒还不那么引人注目。   决意在心即是钢铁之心,何必因为外在而流于形呢?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用那身冷硬的盔甲来维持自己的心了。   如此想着,我伸手开始卸除身上的武装,一件一件地把它们卸到了地上。   正当我准备卸除小腿上的钢板之时,我听到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说话。   循着声音,我起身走向了那边,而后躲在了楼梯的死角里面,从阶梯之间的缝隙向下看去。   我看到的是佩里亚丝……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男性则是我仅见过几次的维尔特爵士。   此刻的他们正站在楼梯的台阶上,这时候的城堡里的确没啥人,我也允许自己的下属带可以信任的人到我的城堡之中——噢,回到正题,他们两个人此刻正在一起,说着私密的悄悄话。   尽管他们有刻意的躲避着人,但我的听力极佳……我不是有意的,我说真的。   我记得他好像是管理临近省份和部分王都的驻守部队的,现在正是战争的关键期,像他这样掌握着兵权和防御设施的人便显得极为关键,他们的忠诚将直接影响这场战争的胜利与否。   他们一直在说着悄悄话。   但是佩里亚丝与他所说的,并不是任何关于政治,当局,兵力的任何事情,也不是关于战斗,主子,忠诚的话题,她没有向他提出任何的请求,没有提出任何的不满,没有诱导性的话语和欺骗,也没有以任何的方式威胁这个人。   而她注视着这个人的眼神,则是温和而肃穆的,就像是凝望着另外一个自己,那目光是如此的热情,温和,却又无比淡然。   他们说着小小的,矜持的却也十分温暖的情话,彼此间相隔着那么一线距离,若即若离,   我在这时候反而有些不太自在了。   我记得佩里亚丝曾经向维尔特借过兵,也让他帮助来营救我们,我们受了他的帮助,同时也算是受了她的恩惠,我以前的时候会在揣测她的想法……或许他们之间并不是那么相爱,只不过是一些好感加上更多的利益互动吧。   可今日我所看到的两人啊……我才发现我的想法是多么的肤浅而恶意。   啊,稍稍回忆起艾丽娜以前的某些记忆的话,其实也能够找到关于这两人的一些内容,似乎在很早以前起,他们两人就认识了,相互之间有些好感,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好感,她才能够在我死的那几年得到维尔特的照顾。   真抱歉……我没有想到。   这两个人原来一直都身处热恋之中啊。   一同站在那爱河的中央,牵着彼此的双手。   在燃烧的沙漠之中前行,只要拥有彼此,就能继续前行。   热切而单纯的恋爱……与那厮磨的低语,只会让人为纯情的两人所倾倒。   而当那个骑士离开的时候,佩里亚丝也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直目送着,直至他的离开。   漫长的,不舍的注视;久远的,悠长的目送。   啊……   我长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地缩回了脑袋,坐在了地毯上,背靠着滚热的墙壁,把身上的最后的一块板甲给拆了下来,缓缓地抱住了自己的剑,把头埋入了自己的膝盖之中。   或许有些不可思议吧……我的眼角为何有泪花在闪动?   . 3 .   我现在要前往古老的宗教都市托雷多,事实上在数个月之前,索瑞利安王子开始接手并安置在托雷多的圣骑士团之时,他就有向我提出过有关去往托雷多的邀请,但是因为很多原因,我并没有搭理他的邀请,原本想着自己不再会去这个城市了,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自己本人也处处回避着,但却也没有想到近日将要重回这个城市——因为恶魔的原因。   我记得我上一次来托雷多的时候是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的我被带到托雷多的大教堂之中进行了洗礼,王家的人都无一例外地会来这个地方进行洗礼,而仪式也都是有教宗或是德高望重的主教来完成的。   这一次去往托雷多,我需要拿到存放在大教堂之中的献祭之匕,根据芙莉德所查阅的古代文献和资料,它能够从人的身体之中剥离出一个纯洁而无杂质的灵魂,也能够将被附身者灵魂之中的恶魔给解离出来,从而让人有机会直接消灭附身于人的魔鬼。   根据我的计划,我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先去托雷多取得匕首,我手上就有能够毁灭阿撒兹勒的宝石,而只要有了匕首,我就能够挽救莉莉丝——在不用杀死她的情况下驱逐恶魔,并且也能够救赎自己,有了匕首我也能够将梅菲斯特从我的身上剥离出来,尽管我手上并没有能够对应消灭梅菲斯特的宝石,但是有了这个东西,驱逐他也多了几分把握。   我十分迫切地想要干掉这两个破坏了我人生和一切的恶魔,正是因为这两个家伙,我的人生才会变得充满坎坷和苦难……该死的东西,就连父王都惨遭毒手。   只要这两个恶魔还在,这个国家就没法被挽救,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拯救之路上的最大阻碍,只有消灭了他们,我才有机会挽救下这个岌岌可危的王国。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极为清晰的路,而我也得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毕竟也只有我能够与那些恶魔对抗。   而我给自己订下的,取得匕首的方式,则是先无声无息地潜入托雷多。   “那些死板的家伙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我取得匕首的,那毕竟可是能算作圣物的东西,我得想想看……或许我还得想办法偷出来。”我骑在了马背上,小心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我这一次出行没有带任何的侍从,我不能够惊动,虽然在王都之中阿撒兹勒也没法动我的手,而且他自己也得守着国王以封锁消息,但出了王都就不一样了,他手下控制着精英部队,那些精英部队一旦找到我势必会发起进攻,而一旦有大动静,恐怕我这一次的突袭和潜入计划就要宣布破产了。   因此我必须隐藏自己的身形——就像我现在这样,打扮成一个富人家的大小姐,而后像是踏青出游一般离开。   好了,时间不多了,我也该前往托雷多了。   时间紧迫。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插曲 临行   插曲 临行   蘸满颜料的的笔刷缓缓地扫过女人的长发,在线条的边缘轻轻地挪动着,将红色的颜料尽数涂抹在那女性的脸颊和垂肩的头发是,而后沿着她那宽松的长袍继续向下,直至拖在地上,他才缓缓地收起了抬起了笔,将画笔插进那装着水的小桶里,而后重新地选择其他的颜料,继续着绘画。   他就坐在夕阳下的窗边,闭着一只眼睛,风时不时地会拂到他的脸上,他的手时而会停在空中,视线则木然地望向窗外,直至地平线的尽头,抵达那非常遥远的地方。   卡雷斯在画画。   说真的,在旁人们的眼光之中,一个骑士若是热心于艺术创作——那肯定不太正常,很难有人能把勇武和艺术结合在一起,就算能够结合,也是画作之中的骑士,而作为骑士的画家,却从不曾见到。   这是卡雷斯唯一的一个爱好,也是一个几乎被剥夺去了的爱好。   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热衷于画画了,那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有的爱好,尽管身为军武之家,但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爱好,闲暇之余他就会花时间作画。   其实他原本也是没有多少绘画的时间的,练习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战场上奔波,但是他被陷害入狱之后,反而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作画之中;希格梅因给他安排的照顾让他可以在不见天日的监狱之中画画。   而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岁月之中,他寻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信仰。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学会祈祷和宽恕,他为了自己的救赎和慰藉,让自己拥有了一个信仰。   在这样的岁月之中啊,唯有一个如灯塔的,如指明灯的信仰才能挽救他的灵魂,挽救他日渐脆弱的身躯和意志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保持理智。   因此他的画作,也逐渐地转变为以宗教和信仰为主的作品,他认为这样可以维持他的魂魄,让他能够得到拯救……这也是对他信仰之物的支撑,能让他更加坚定。   就像这样……闲暇之余的绘画,对他来说或许能够被称之为“习惯”。   他缓缓地收回了目光,重新审视起自己面前的画纸,动起了手。   咣——   似乎是有人撞进来了。   撞进门的那个人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椅子上,张着手臂半仰躺着,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声音。   卡雷斯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每次看你画的都是这个,就不能换个喜庆点儿的时候东西吗?”阿多尼斯继续咕哝着,“你这样的笔工能力,画些个漂亮风骚的女人应该不成问题。”   “你在说什么?”卡雷斯皱着眉毛,扭过头看着阿多尼斯,表情稍稍有些不解,他一下子也没转过脑子。   “我是说就像你现在的这幅画,你画的这个女人,虽然我也知道那是个什么什么圣女圣母,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女人,而这一方面应该是可以转换的……呃,抱歉我一下子也表达不出。”   “我明白你的意思,阿多尼斯,不过还请少说那样的话,我毕竟算是一个虔诚的骑士,如果我稍稍缺点脑子我现在应该就已经到那个赖在托雷多的圣骑士团里面带兵了。”卡雷斯缓缓地起身,看着法里斯,脸上也没有半分怒意,只不过是一直淡然地看着他,“我或许不能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从教者,但这会不影响我的信仰和意志。”   “我真没想到你会变这么多,特别是你会转信教。”   “在很久以前,骑士都需要信教,只是现在宽松了一些而已,只有有坚定信仰的骑士才能拿到杜兰德尔,不是吗?”   “别拿那种东西压我,我不想听。”   “好好好。”卡雷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来格洛斯特干什么?”   “只是途径这里看望一下你,毕竟这个城堡里也不剩什么人了,所有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各赴各位了,只剩你一个人,恐怕会有些孤单吧。”   “我觉得其实也差不太多。”卡雷斯苦笑了一下,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或许改天你就要上战场了,都这么久了,应该会有些紧张吧……我现在就有些发抖,哈哈哈。”   “我觉得牺牲会带来全新的生命。”卡雷斯说,“如果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我会毫不犹豫地献出我的生命。”   “殉道者……的意思吗?”   “更多的是为了属于我的真理,而不是为了神明。”卡雷斯说,“而我随时为了自己的主人……不,要是被听到她肯定会生气的,我是说大小姐,我会为她献上我这条命了,我剩下的,也就这条命了,我从未畏惧过死亡,如今更是如此,我只希望自己的牺牲充满价值。”   他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极为认真。   “但是大小姐不希望你为她而死,所以好好活着吧,你还要上阵打仗呢。”   “说得倒也是。”   两个人相视一笑,而后勾住了彼此的肩膀,放声大笑。   .   正当阿多尼斯拍了拍屁股,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卡雷斯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不太好。   “你怎么了,脸色很差……怎么回事?”阿多尼斯轻声询问道。   “恶魔离开了王都,封印的感觉在改变。”卡雷斯轻声说道,“远离的封印正在靠近,而后更加远离,恶魔在前往托雷多!”   “恶魔?”   “该死的……有些不对,我必须去托雷多警告殿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阿多尼斯,你可以代替我去吗?”   “很困难,我的空闲可不多,我现在得立刻去情报网监视,但并不是不行。”阿多尼斯点了点头,“我陪你去一趟……说实在的,大小姐嘱咐过要让我们隐藏行踪的。”   “但如果不能保护大小姐的话,一切就都晚了。”卡雷斯“我有几个教友,有他们的话,我们能在托雷多的很多个禁区来去自如,来吧,阿多尼斯,和我一起。”   “嗯。”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五章 王子的询问   第五章 王子的询问   . 1 .   在接近一周之后的走走停停之后,我抵达了托雷多附近的小镇,在小憩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向着托雷多的城区走去。   说实话我有些惊讶于芙莉德的谋划,她为我准备的东西在路上几乎都用上了,给我提供了不小的便利,节约了时间也精力。   她能够使用罗盘进行预测,从而能够通过预知的内容来协助我。   而芙莉德还给我带了那个可以封印阿撒兹勒的符石,我在包裹的底端找到了它,我一下子也没有想到她的用意,除了将它揣得更紧之外,也再无其他的头绪。   或许我会有对付恶魔的机会……但我觉得阿撒兹勒可能会守在王都等我。   一路上的珀伽索斯和梅菲斯特都很沉寂,我能够感觉到他们正以某种方式角力,我姑且还是不要惊扰这两个东西了。   . 2 .   虽然早有听闻,但当我真的进入这个古都中之时,仍旧不免为这个城市的恢弘和古典而惊叹。   大大小小的教堂,到处都是修道院的方形围墙,礼拜和祈祷的地方多到不可思议,到处都是用于祈祷的小堂,漫长的街道两侧并不如王都那般排列整齐,而是有非常之多不规则的建设,包括斜突出的房屋棱角,而更有甚者的街道两侧还保留了古老的长廊遗迹;大理石的道路只占了整个城市道路的三分之一,而且早已被侵蚀得不像样了,其余的部分则是裸露在外的朴实泥巴路。   就像是和那些高大宏伟的大教堂对比那样,这个城市是这样的充满矛盾和美感。   空气之中弥漫着炉灰的咸味,目之所及都是历史在这个城市之中留下的痕迹。   我戴着长兜帽,沿着道路而行,从很远的地方我就能够看到城市中央的巨大教堂,那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周围都是身着麻布衫的平民,这个城市的人都是无一例外的教徒,因此他们的装束也……莫名的相似。   正当我思忖着的时候,前方的人群向着两侧分开了。   我听到了盔甲的声音,有些嘈杂。   前方走来了一大堆穿着不同铠甲的重甲战士,他们看上去有些暴躁,手一直按着腰间的剑,沿着道路而行的时候也一直低着头,直往前撞。   看样子只能先躲一下了……   我可没听说过这个国家还有重甲骑士的编制,这个编制早就因为战术的改变而取消了才对。   正当我陷入思考的时候,人群中的一个人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就势把我往后方一带。   嗯?   那是一个一个打扮贵气的人,他把我带到了一边,而等到我稍稍安定下一点之后,我发现我们已经绕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之中。   “索瑞利安?天。”我看清那个人的脸之后,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声。   “您来这里做什么,姐姐?您现在不是应该在王都专心指挥部队吗?”他看上去也有些疑惑。   “总有些不得已的原因,我敬爱的弟弟。”   面前的这个人是我能够信任的人,但他又是我的王位竞争者,难免会对我产生敌意……不过现在并不是我该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能帮我去大教堂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如此询问道。   “这事我不能够帮你,艾丽娜,原本这个都市就不安定,您要是过去的话,恐怕那些圣骑士都会不断地向您发难吧,您看到刚刚路上的那些剑士了吗,现在这群人可就在城市之中反复巡逻来发泄,大教堂更是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索瑞利安说,“因为王都的教堂被毁,这群一根筋的圣骑士正在为此而大发脾气,你可能没有收到他们的联名信件……应该是都寄给了卡尔德,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正在为这个事而焦头烂额。”   “为什么?”我也有些发懵。   “这群骑士在名义上已经是归属于上帝了,他们的一切都归咎于上帝之名,他们自称为圣骑士,只为了伟大的天父而战斗,他们全部都是不折不扣的狂信徒,他们为了信仰而一直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那可真是不可想象,只有钢铁般意志的人才能度过那样的人生,他们已经把自己的生命都奉献了出去,将自己的人生献给了神,他们作为神明在人间的刀刃而行走着,磨砺自己的刀剑,随时为了神明而战,就连教宗都无法完全控制住他们,只要是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情,他们就会去做,只要是他们认为错误的东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肃清。”索瑞利安继续解释着,“因此他们几乎是无法被控制的类型,他们虽然听从教宗的部分安排,但是仍旧算是自主行动的类型——最麻烦的就是他们的军团十分浩大,而且悍不畏死,几乎可以被称作是这个土地上的移动麻烦,而父王却接收了他们……说实话前段时间都还一切正常,但最近这几天已经闹得一团糟了。”   “见鬼,现在他们是准备突袭王都吗?”   “不过他们还没有直接证据,而且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和事实之前,他们也不会随便认定一个事实,从而也不会随便出击,不过安抚他们的确是个很大的难题,但现在还不必担心,如果控制得当的话,他们会长久地留守在托雷多,就算入侵的敌国到了这里,他们也能够阻挡下来,身为骑士的准则会让他们保护所有的平民……现在的情况很复杂,我只希望不要闹出太多的乱子,场面的失控往往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推动力。”   他的最后一句话相当于是在警告我。   不知为何,我开始对自己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产生了畏缩。   不,我不能够把计划告诉索瑞利安,我不能把自己的弟弟拖入与恶魔的争斗之中,身为普通人的他很容易因此而死去。   “我明白了。”   “但如果你有什么不得不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我相信你,或许这会是一个有足够意义的事。”他说,“我还有一个顾虑,姐姐,我想要确定我的顾虑。”   “你说。”   “你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我正在学习……”   “你会保护好这个国家吗?”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王国的。”   唯独这句话是铿锵有力的。   “好……不过我想也是的。”他用力地点头,而后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祝你好运,敬爱的姐姐。”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六章 光辉的消逝   第六章 光辉的消逝   . 1 .   此刻的我正在托雷多城市下方的密道之中,凭借着自己的相对敏锐的感知力在漆黑的密道之中前行。   面前的道路充满着倒塌的碎石和塌陷的墙体,墙壁渗着褐色的水,青色和褐色的苔痕从墙壁蔓延到了地面上,湿滑而充斥着某种意义上的粘性;这条道路从头到尾都是黑的,我依稀能够辨认出墙壁上的某些用于搁置火把的铁箍,在许久之前,这里似乎一直都有人通行。   “应该是工匠……”   这条路是索瑞利安王子指给我的,据他所说,这条废弃的秘密道路可以直通托雷多正中央教堂的老旧地下室。这条道路原本是由修建这个教堂的工匠们留下的,他们早在修建这座教堂的地基时和墙壁之时,便开始暗地里着手修建这条可以连通教堂的地下小径,并且在教堂完成之后,将这条密道也秘密完工了,在那个时代的大教堂只有尊贵的人可以进入,而他们为了也能够进入教堂目睹那宏伟而神圣的景象,修建了这条仅有他们知道的小道。   时过境迁,那些工匠们都相继死了,只留下了这条无人知晓的小路,若不是某些机缘,索瑞利安也不会发现这条神秘的小径。   而我现在,则还能沿着他们曾经私密而真挚的朝圣之路而行。   .   这条隐藏在城市之下的小路十分狭窄,这会方便修建它横穿过数条街市,而越靠近终点,这条密道便显得越开阔,越有余裕;在途径某些石板铺就的路时,我能够听到上方传来的马车声,这让我自己所处的位置大致有了一个数。   除了那些声音之外,我还能听到十分沉重且十分杂乱的脚步声。   我猜那些是圣骑士们巡逻的脚步声,我正是为了回避他们的巡查而到下面来的。   随后那些声音便远去了,他们不太可能预料得到此刻正在它们脚下发生的事情。   而当我能够一直听到某种清脆而轻盈的,回响开的脚步声之时,我就知道,我大概是已经进到了大教堂的范围之内,那些回响的声音应当是因为空旷的环境而扩散开的,我估计那会是一个极为宏大的建筑物……我能够感觉到。   上面就是我的目的地了……但是我现在必须沿着道路下行,这条路径的终点是这个教堂地下室的。   关于索瑞利安,他嘱咐的最后一件事则是“不要在那些骑士面前露面,更不要表露自己的身份,那样做的后果只会让自己身陷重围之中”。   最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吗……好吧,但我估计教堂里面不会有什么人的,如果它们都是诚挚的信徒的话,他们应该都会教堂的外围。   .   在更久的时间之后,我最终抵达了这条密道的终点,那是一条狭窄的石缝,原本宽敞的道路在此刻完全收缩,我估计这也是工匠们为了防止道路被泄露而把它用石砖填补上了,仅留下一个能够让人勉勉强强通过的小路,如果不是他们已经离世的话,就连这条石缝也会被完全堵住的吧?   我隔着墙听了听动静,在确认无人之后把那些石头都抠了下来,从那个缝隙之中挤了出去。   我所处的是一个空地下室,同时我也没有见到任何巡逻的人,这给了我一点时间和机会,可以简单地探查一下这个教堂的内部的构造。   它的地下部分和大多数城堡类似,是用于堆放物品和供某些人员住宿的,此外也依旧会供给某些教士和修女的生活,他们的生活都是在这地下进行的,如果出现什么灾害,比如饥荒和疾病,这个教堂也能够容纳下难民和病号,至于平时的话,也就这样,算是比较平稳。   然后就是地上的部分,除了无比高大宏伟之外,也和一般的教堂布局差不太多,铜钟的阁楼,宽敞的大厅,环形的回廊,巨大的落地窗,菱形的框和银色的支架,这里支柱呈现出更加舒展的线条,就像王都的城堡,整个教堂的恢弘程度堪比王城的城堡,非常有气势,就连高度都不比那城堡低多少。   其中的艺术品和珍宝更是数不胜数,就连地上石板上的花纹都用上了宝石雕琢,而且利用那些石板纹路的线条和不同色彩的宝石,工匠们把它组合成了一个个瑰丽的图画;大量的石雕塑和油画被摆放在长廊和大厅之中,那些都是很具艺术性的物件儿;玻璃彩窗上的画面更加繁复,瑰丽宏大,几乎让人无法应接;红色的长毯则干干净净地铺在地上,这个地方就像被真的神明庇佑了那样,充满着圣洁的气息。   这是数个时代累积下的财富和艺术品。   而重点则在于大厅之中的,献祭之匕。   献祭的匕首就放在大厅之中的黄金棺木之中,那棺木之中的据说是某位圣徒的尸体,他用那把匕首穿透了自己的胸口,解离出了自己的灵魂,并用自己的灵魂献祭给神灵,尸身不腐不坏,因此被尊为圣徒,尸体存放在大教堂之中保留,而这把匕首也一直保留在他的身体之中,供人敬仰。   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得到它,我便有了拯救我妹妹的机会。   但是我在下面转悠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这是不应该的,换班的值班者应当在白天休息,晚上工作,至少我能够在地下的区域里面见到一些个人才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会不会被召集起来了……然后在都在上方?或者说都被赶出去了?   在思考这些疑点的时候,我感到了些许不安,虽然我算是潜入了地方,但总觉得自己处于某种监视之下。   一种很特殊的预感提醒我打起了精神,如临陷阱的不安感压迫起了我的精神和意志,它在催促着我离开此地。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了,摆在我面前的选择仅有一条,那就是找到匕首,而后离开此地。   如此给自己灌输着底气和勇气,我来到了教堂大厅的侧门口,不作任何迟疑地推开了它,朝着外面迈步而去。   明亮的光辉在我推门的瞬间映入我的眼帘,让我闭上了眼,可我却还能感受到那笼罩着我的,从天穹坠落而下的神圣光辉。   现在正是最后的时刻——   而我看到了意料之外的……   . 2 .   我踏入了空荡的教堂大厅之中,金黄色的布置处处彰显着它的华美,美轮美奂,我在原地转了几圈,也没有看全所有的东西。   大理石是柔和的米黄色,此外还有很多柔化光芒的装饰,石柱被打磨得光溜溜的,大厅被纯洁的阳光笼罩着,我身处其中,竟然有那么一丝不知所措。   在这样的地方一直戴着恐怕会被改变心智的吧……真是的。   “以后再来吧……随时都会有人来,先把面前的事情全部解决吧。”我自言自语着,借着索瑞利安所交代的那些琐碎的提示,向着那个棺木所在的地方走去。   远远地,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站在祭坛之上,棺木之边,也看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是谁?   寒冷的气息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带来了浓重的恶意和恶魔……   恶魔的气息!   是……谁?   我加快了步伐,把右手已经按在了我腰间的长剑柄上,我已经准备好了战斗……如果有必要的话!   越来越近,我能够看得清那个人的脸了。   而站在视野终点的那个人……   是莉莉丝!?   没错,绝对是她……我不可能认错她的面貌!   而且她身上气息……绝对不会有错了!   阿撒兹勒的气息。   她……就是现在的阿撒兹勒,恶魔气息就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的,那冷酷的恶意和混乱的恐怖意味正不断地向着我袭来。   但是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现在应该一直守在王都才对。   这到底是……   “看到我你似乎很惊讶……但是不必担心,我会把你杀了的。”她冷漠地说着,手指轻轻地拂过棺材,“用王女的鲜血来涂抹神殿,这才是最大的亵渎,我想的话……两边应该都不会退步吧,这样的纷争就更大了,更大的纷争就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不,你现在就在这样做。”   “别废话了!”我拔出了剑,怒视着恶魔,“这一次我们应当了结此事了,但唯独有一点……你为何要放弃王都?在那里好好守着等死不好吗?你就这么想被我烧成灰吗?”   “留在那里等着你的回来?我可不傻,我亲爱的姐姐。”她咬着牙齿,“你是我最大的威胁,我现在可不会再让威胁发展成杀死我的利刃了……来吧,我们的战斗旷日持久,我们应当有个了结。”   “求之不得!” .   3 .   我拔出了剑,在下一刻朝着她挥砍而去,而她也拔出了剑,招架格挡。   金属交错的声响回响在大厅之中。   “为什么要拯救这个女人!”阿撒兹勒还击着我,“明明你知道什么样做才是最优的方式。”   “我说过,我一定会救赎所有的人!”我提剑向前突刺,退后半步,而后继续向着他攻击。   剑刃交错的声响不断地在大教堂之中扩散开。   “愚蠢!”他挥动武器疯狂还击,我甚至都被那攻势给逼得连连后退了。   “你根本不会懂的!你这样的恶魔绝不会知道何为爱。”   “爱?小姑娘,我比你更明白其含义。”   “喝啊!”   在下一刻,我的猛击逼退了他的攻击,同时反弹了他的反击,我上前一步,又是一击猛击和一击猛踹,他被我击倒在地,剑也被我打飞了,插在了一边的石板之中。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和我的妹妹练习过剑术,不过她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天分,每一次都被艾丽娜打败……但她却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继续坚持着战斗。   就像是此刻的画面,我和我的妹妹此刻正在战斗啊!她一次又一次地站起,那模样和曾经一模一样。   这画面让我失神。   但我现在面对的……是恶魔!   我不能够这样仁慈!   若想拯救所有人,就必须准备好付出代价……   在那短暂的空隙之中,我一把推开了黄金的棺材,一把拔出那依旧栩栩如生的人身上的匕首,将它握在了手中。   “来吧,阿撒兹勒,你是怎么了!”   “该死的!”他擦了擦脸,皮肤和脸在变化着,他现在已经变化成了恶魔的形态。   “珀伽索斯!”   我呼唤剑魂的名字,剑身上燃起了苍白的火,但她这一次却没有回应我。   一切都得依靠我自己了吗!   我咬着牙齿,向着那该死的魔鬼疾冲而去。   他挥动起身后的无数利爪,同时向着我发射无数的火焰雨。   地面被击碎成无数的碎片。   越来越沉重的能量回荡开来,摇撼着这宏伟的教堂。   我不断地在教堂的大厅之中腾跃躲闪,但是那攻击却一直紧紧地跟随着我!   “这里!”   我找准一个机会,准备用匕首去刺他,只要被这玩意碰到,再强大的魔鬼都会被立刻剥离出来,这是我的制胜法宝。   但是!   他的反应比我更快,那甩到我手腕上的攻击几乎打断了我的手腕,也让那匕首落到了一边。   “见鬼。”我凝聚起雷光,迅速地予以还击,向着那边匕首飞去方向逃窜,这是我唯一的胜算。   “不!绝不可能!”   他的攻击紧贴着我,我不得不一边退后一边寻找机会捡回匕首,虽然阿撒兹勒不能触碰匕首,但是他却可以通过压制我来防止我取得匕首。   一个火焰弹……一个想法在我的脑中浮现,而后迅速地被我付之实践!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紧剑,冷静地寻找到了那火焰弹的核心,而后像是一个小球一样被打了回去,撞倒了阿撒兹勒的右臂之上,而后我再次凝聚起力量,以横斩击破了他的另一只手臂。   “啊啊啊啊啊啊!”   短暂的机会。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我捡起了这把匕首,同时半身向上支撑而起,举剑格挡他的攻击。   砰——勉勉强强格挡住了,而我凝聚起的雷霆让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当当——   我的宝石剑被击飞到了一边,手骨被完全折断。   但我此刻有一个机会抵达他的身边。   我躲开那可怕的手臂,冲向了阿撒兹勒。   后者也发现了我的意图……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快! 噗嗤——   握紧那把柄,而后一刀刺入他的身体。   神奇的光辉伴随着那奇异符文的闪光而呼啸了起来。   在下一刻,阿撒兹勒的利爪击中了我的手和匕首。   匕首因为魔鬼的反击而被折断了。   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狂风呼啸!   “就是现在!”在那巨大灵魂被剥离出的混沌之声中,我取出那沾满我鲜血的宝石,此刻它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耀眼白光。   如同要燃烧这个世界的火焰!   它已经感应到了恶魔的存在……它已经准备好了,它已经准备好了将这个恶魔驱逐出这个世界了。   整个世界都在为此而颤抖着。   消灭一个恶魔所引发出的能量波动!   震动! 狂风!   沸腾的空气!   碎裂的星空!   这个教堂正开始下沉,巨大的能量扩散让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地震之中,这是真正的地震,是为了驱散魔鬼而引发的异变。   或许这个宏伟的教堂会因此而下沉被毁,但这已经是不可能逆转的了。   而这个恶魔也将被赶回该死的地狱之中!   “不不不!”阿撒兹勒惨烈地大吼了起来,破坏性的能量波不短的扩散开,教堂的墙壁和玻璃不断地倒塌和折断,无数的碎片从穹顶坠落,落在了我的脸上。   身上已经全是血迹了……已经没有力气了。   还有最后一点……恶魔就将被清除,只差这一点了!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和决心,我迈步向前,步履坚定。   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   胜利就在我的眼前!   突然的牵扯力,一种充满恶念的力量牵扯住了我的身体,让我无法动弹。   该死的!是梅菲斯特!他此刻正在牵扯着我,宝石剑此刻不在我的手上,珀伽索斯就无法庇护我,也无法牵制住梅菲斯特……该死的,我几乎忘记了。   他为什么能够这样强烈地控制我的身体?   但这已经不是关键了!   阿撒兹勒最后的垂死挣扎!   那破空而来的穿刺我无法回避开!   噗——   我聆听到了从我身体深处绽放开的轻响,那力量在我的身体之中迅速扩散开,就像是寒冰一样,迅速地抽干了我身体之中所有的力量。   哈……啊! 真糟糕!   手腕上的力量也消失了,无力地向着下方垂去,那握在手中的宝石也坠落在了地上,耀眼的白光停止了闪耀,恶魔的尖啸停止了!   绝对不能在此刻停下……我的身体虽然就要被撕碎了,但我这半死的身躯还能支撑我短暂的时间。   诅咒带给我的,最后的支撑和力量。   我奋力地捡起了地上碎裂成两半的宝石,将它们高高举起。   炽烈的火光……顷刻间轰然而至。   “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神圣之光将面前的恶魔烧成了灰烬。   恶魔的虚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沉寂的空气。   我……最终赢了吗……哈……   久违了啊……   但是…… 已经……   我的意识在下一刻彻底破裂,伴随着心肺被击穿之时的痛苦,那几乎是在瞬息间发生的事情,如同闪电穿过胸膛,如同刹那间闪过大脑的白光。   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就彻底消失了。   意识几乎是在瞬间消失,如同灯丝断裂的灯泡。   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了……   生命的火光在转瞬息消逝——   慢慢地。 彻底地。   ——   遥远的……无比遥远的……天空之光……   居然会这样遥远啊……   眺望…… 叹息……   沉默……   而后去往死之国,不再回归。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七章 生命与苏醒   第七章 生命与苏醒   . 1 . 嘭——   伴随着那一声爆响,箭猛冲到了地上,留下了一道深坑。   跟随着我的那个朋友,也就是那位射出劲矢的神射手横在了大门前,当他面对着众人,张开自己的双臂之时,一时间那些来势汹汹的人也不敢靠近半步,被他阻挡在门外。   “在这里停下!各位!现在的你们可不能通过这道门!我知道你们很愤怒,神圣的骑士们,但我们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若要发怒,也请耐心等待一会儿吧,愤怒是原罪……请冷静一下,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先好好冷静一会儿,事情或许还会有某种转机和挽救。”那个神箭手充满着神明一般的勇气,同时也具备着说客一般的口才,他用威胁与宗教的条条框框抑制住了暴动着的人群,同时也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大门之前,那支箭宛如成了结界,无人敢越过这条界限。   握着剑的圣徒们渐渐平息了下来,他们把箭插到了地上,深呼吸着,驱散着他们身体之中的愤恨,而后双手按在剑柄之上,看着我和我的朋友,一言不发。   他们的意思是先等我们,直到完成我们的事。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可靠。”我朝他点了点头,迅速地跨过近乎毁掉的门廊。   “快去,在还能挽救之时。”他侧脸看着我,给了我一个认真且坚定的表情,“诅咒已经消失了,不是吗?你能做到的。”   “明白,阿多尼斯……再见。”   不知为何,我却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是对接下来的某些事情有了预感……那该是什么样的预感?   我为何要这样道别……哈啊……   “啊……”他露出了些许失神的表情,就连那扶在门框上的手都不自觉地松了一下,“保持你的决心,卡雷斯……我也会。”   在注视着他之时,我能够感觉到我的心脏正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所填充着。   被倾注着越加坚定的决心,无论是什么我都能够坦然处之了。   被那种神秘的预感所驱使着,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朋友,而后向着半毁的教堂冲去。   他或许也听到了我的心声。   . 2 .   沉沦的教堂之中——   曾经华美的地板被强烈的大地力量所撕裂,石板上翘,呈现出类似犬牙一般的形态;阳光的倒影之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这里曾下过一场玻璃的雨,在这教堂沦为废墟之际;支撑的石柱和木质框架大多都折断了,就像是一个个被砍伐的树木;穹顶上的画还在,不过有些残破了,有不少颜料和石片因此而掉落了,那副寓意歌颂的画作在此刻看来却又是那么的讽刺,宛如高叫着的嘲笑。   走过一个个被毁坏的雕像,手指轻轻地触碰被撕裂的画作,越往前走,便越为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而感到触目惊心。   脚步所带来的空荡回响与漂浮着的尘埃一同,随着破裂的光晕一同摇曳着,凝滞着,呼吸着,宛如盘旋于此地的光之精灵,回响着哀伤的乐曲。   如此宏伟的教堂竟然会在顷刻之间倒塌沉沦,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在那赤红色的光芒与那从窗户呼啸而出的神圣之风中,这个教堂竟然会在那短暂的时间之内被摧毁成这副模样——不只是他刚刚所见的那么简单,甚至于整个教堂的地基都因此而下滑了许多,如同向着大地深处的空洞跌落而去。   如此强烈的能量冲击……到底是发生了多可怕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破坏……或许现在再看来有些多余了。   而于我来说,直到进城,与那几个教友联系,穿过重重防卫的骑士团防线之时,那恶魔的力量却还是如此强烈;但此刻我却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束缚了,恶魔的诅咒和呼唤在此刻烟消云散,那些被抑制了的力量此刻正在我的血管之中欢畅地呼吸着,那些被压抑着的痛苦此刻尽数消失。   原本越靠近托雷多,无力感就越重,可到了现在,那身上长久以来都有的重压却都不复存在了,我最终取回了自己的力量……取回了那些曾经属于我的力量。   诅咒的接触——这意味着恶魔消失了,恶魔就在这教堂之中被击倒了。   原本我应该好好高兴一场的,这样我就可以为大小姐上战场了,可现在我对大小姐安危的担忧却又远远地大过了我对荣耀的渴望。   说句真心的话,宁可让我把力量交还给天父,我也她能一切安好。   “大小姐……”我叨念着她的名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 3 .   当我踏入教堂的大殿之时,我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如同血一般的气味,但那血的气味却是神圣而清冽的,如同玫瑰花一样地盘旋在我的头上;我也闻到了恶魔的气味,但是那恶魔的气味被圣焰所灼烧净化,烧灼的碎片如同灰烬一般浮在头上,如同围绕着天穹垂落的光柱。   在那破碎的大殿之中,所有的华丽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而我……看到了两个少女……   “大小姐!”我大声的呼喊着她,向着她们跑去。   我停在了她们的面前,栗色长发的少女抬起了头,看向了我。   她怀中的少女已经去世了,她的心脏几乎被粉碎了,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来……就算是大小姐也不能逃过死神的镰刀。   “呜……”   活着的少女抱着死去的少女,大张着嘴,泪水顺着眼窝和鼻子流下,沾染了她的衣领与脸颊,她啜泣着,呜咽着,刚刚她必定是大哭过一场吧……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力量了,连悲伤的力量都没有了。   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连呼唤其名都做不到,只能啜泣与呜咽着。   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同情的呢。   她看着我,将怀中的少女拥得更紧了。   鲜红的血早已浸透了她的胸襟,纤细的双臂早已因悲恸而失去了力量,但这个少女依旧紧紧地抱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一刻都不肯停手,就像是在挽留着某个早已丢失之物。   被遗失了的记忆和感情。   已经无可挽回了吗……死神已经带走了她,去往那死亡的国度。   艾丽娜……已经死去了。   啊……   我为何没有感到悲哀呢。   啊……我想应该是坦然。   死去的人或许是无法复生的,我或许早就看惯了这样的离别。   但是胸中的不甘与悲伤却如潮水一般上涌,啊……我很悲伤……   真的,那种悲伤竟然来得如此缓慢和强烈。   ……   而对于我来说,我也并不是毫无办法。   就算是已死之人,我也有一种方法可以将其挽回。   “给我……我会把她从死之国带回来的。”我轻声说道,向她伸出了手。   少女她停止了哭泣,充满希望地看着我,而后缓缓地,将怀中的少女交付于我。   我的大小姐,我的殿下,艾丽娜。   我单膝跪下,注视着她的眼睑。   此刻的她微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美丽,鲜艳如玫瑰一般的血花佩戴在她的胸前,她的身体如同羽毛一样轻,如同玻璃一样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破碎成无数的光点。   我轻轻地托着她,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襟,我此刻竟然如此贪恋……因为很快就是诀别之时。   很快,我们将再次离别。   缓缓地,我抱住了这个逝去的生命,将她抱在了胸前。   “抱歉了,殿下,我或许没法再上战场了,真抱歉啊,如果您能原谅我就好了……”我在她的耳边低语着,“或许我再也见不到您了,我们或许再也无法相见了,这将会是我见您的最后一面……但您却能够以此而见到其他的人,和他们一起共度漫长而幸福的一生,看到幸福的您,我也会感到无比的幸福和荣幸。”   她没有任何改变,已经毫无生机的躯体,她不再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此刻已成……诀别之时,我与您。”   我还记得在那战场之上,她用力地拍了几下我的肩膀,大声地询问我还缺少多少物资。   我还记得在那角斗场之上,她为我戴上了那胜利的腰带。   我还记得在那王城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为了我们而奔波向走。   我还记得在那猎场之中,她带着我狩猎,赐给我雄鹿的角。   我还记得她曾为我的尊严而惩戒了那恶徒。   我还记得在那阴暗的地下,她如同光一般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将我带出那牢笼。   我见到了,在那恶魔降临之时,她表露出的勇气。   我珍贵的回忆啊……   这便是我为何如此……   殿下啊……我在此再次请求您的宽恕。   请原谅我。 啊……   如果您现在能答应就好了,但您似乎没法这样做了,我想这将会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遗憾了,不过我想的话,您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吧。   但这也是我这一生中最为光辉的时刻了。   “别了,我最敬爱的人。”   我抽出短刃,用力地将它插入我的脖颈,直入那鲜红宝石的边缘。   疼痛,热血喷涌,我必须……   我手腕用力,而后将那周围的一大块筋肉完全割裂,连同我那粗大的颈动脉一起——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取出那有着神奇力量的宝石。   喷出的鲜血落到了地上,余温尚未散去。   生命的力量随着那血液的四溅而迅速流逝,那温热的血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啊。   少女的惊叫也于此刻响起。   “唔……啊啊啊啊啊啊!”   我丢开那匕首,把手伸入那动脉之上的宝石,将那血淋淋的封印取出,而后将其用力地放入了艾丽娜的心脏之中。   在我那已然开始模糊的视线之中,这神奇的宝石正随着她的身体而不断上行,直至动脉的位置,而后开始剧烈的跳动,她身体里的光如同心脏一般剧烈地鼓动着,而她的心脏正在被缓慢地修补着,很快她的心脏就将重新开始……跳动。   但我似乎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身体正在变得……无比冰凉。   我用上了最后的力量,将她的佩剑放置在了她的身边,而后坐在了地上。   愿…… 愿您幸福……   永远。   我仰着头,大口的呼吸着,感受着生命最后的余热,仰望着那破裂穹顶的阳光,伸出了自己的手。   越来越遥远了啊……   即将…… ——   在这伟大的教堂之中。   伟大的主已然降临于我的眼前。   如同那坠落的光明。   我的牺牲……   我的信仰……   不再是空谈。   他们此刻正环绕着我,如同神圣的灵魂。   光明的灵魂啊……此刻正带着我飞向天国。   如果我有所祈愿的话,伟大的主啊……   请一定要让她……   幸福地度过余生啊。   —— —— . 4   . 宁静的沉寂。   我在其中漂浮着,漫游着——   而后——   呼啸而来的光明笼罩住了我,而后又迅速消失。   死之国的光辉在顷刻间缩小,我消逝的意识在凝结着,眼前的光影在流动着,直至我的意识完全回归于我的身体。   那死亡国度的低语消失了。   那过程宛如永恒一般漫长,但我的灵魂也逐渐能够脱离混沌,进行思考了。   我的身体传来了实感,在死之国里的一切都会被消磨而去,无论是知觉还是意识,那是只有在生者的国度之中才能存在的东西——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和思考。   我……正在复生。   我记得我的心脏……被击穿了……为什么……   我应该是死了……那举着镰刀死神带着我去往了灰色的死亡国度之中,没有活人能够从那里逃脱……为何我……   为什么!   我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头,而后一头栽到了一个温暖而柔弱的怀抱之中。   “姐姐……姐姐……啊啊啊……您……呜呜……”   那个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而后喜极而泣。   是莉莉丝,看样子她已经恢复了,她身上的魔鬼已经被我驱散了,现在的她应该只是作为我的妹妹而存在的……那个深爱着我的妹妹。   她身上也都是伤,不过这已经无伤大雅了,而我也杀死了恶魔,一切应当皆大欢喜。   我看着她的脸,她的鼻子和眼睛都已经因为泪水而肿了,是啊,这个女孩为我流了太多的眼泪……   “不要再哭了……”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那……”   她哽咽了一阵儿,指向了我的身后。   不……   “卡雷斯!”我几乎是大吼着,冲向了他,而后托起了他的身体。   “该死的……醒醒……醒醒啊!”我发着抖,“不……为何……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啊……你明明知道我不会为此而开心的,你明明知道你这样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啊。”   他微微睁着眼睛,仰望着天穹,淡然地笑着,手臂舒展开,就像是活着那样张着身体。   但是他逝去了……他代替我去往死之国了。   这是他的选择……   我的这条命是他换回来的。   我的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他用他的命,换来了我的命。   “他是个太固执的人。”阿多尼斯走到了我的身边,轻声说道,“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他……现在还多一条……尊重他。”   “嗯……”我苦笑了起来,“恶魔已经消失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   我缓缓地抱起了那微微张着双眼的卡雷斯,为他合上了双眼,而后托着他向外走去,阿多尼斯原本想要帮我一把的,在看到我的表情之时却也收回了手,把手背在了身后,肃穆地看着我。   “来吧……我亲爱的卡雷斯。”我说着,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脸颊上划过,“我们……该回家了。”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高潮 大权在握   高潮 大权在握   耀眼的日光有如闪光的火焰——   我带着数个侍从,在王都居民们敬仰而惶恐的目光之中,横穿过漫长的的街道。   道路的居民,马车,小贩,孩子,乃至卫队都退到了道路的两旁,不敢挡在道路的中央,只能够低着头,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敢。   而我正在这条道上大步流星地走着。   “我是做了什么?”我轻声询问着身边的希格梅因,“他们竟然如此之惶恐?”   “您可解决了恶魔,您的所作所为正在广为传颂,所以害怕和敬仰……倒也是正常的。”希格梅因也有些失神地看着周围的人,回答了我,“您或许得习惯这种目光了。”   “但愿吧。”我说,“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压抑着的感情迟早会变成愤怒,最后转变为恐怖的暴力。”   “您多虑了。”希格梅因咬着嘴唇,“那种目光是面对一个英雄的,而不是面对着一个暴君。”   我挑了挑眉毛,轻笑了起来。   “那就依你所言。”   如此说着,我拉紧了身后的披风和手上的护腕,继续大步向前。   我的肌肤紧贴着我身上的铠甲,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我的血此刻有如沸腾一般,疯狂地从我的皮肤之下流过。   就像是在为接下来我将要面对的一切而躁动不安。   .   穿过前庭和中庭的大门,我抵达了王城的城堡之前,而后用力地,有如要摧毁它一般地猛砸开了大门。   大门在我的猛击之下轰然倒地。   站在门内的士兵慌乱地拿出了武器,阻挡在了我的面前,但却又在看着我的时候畏畏缩缩地,就站在原地,不往前,也不后退。   “全部给我让开。”我拔出剑,“有什么可害怕的?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只不过是回一趟家而已?”   那些士兵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而后缓缓地收起了武器。   “您应该敲门的,就算这是您的城堡,也不必对着大门撒气。”   “有些事恐怕得急着办。”我摇了摇头,径直向前走去。   .   城堡之内的装饰一如既往地华美,从栏杆到墙壁,从地面到穹顶,这一切都保持着华美精致且宏伟的气势,但此刻这样的装饰只会让我感到恶心和烦躁。   愈加深重的焦虑感正在吞噬我的理性,但我所要做的却也都是充满理性之事。   我的目的让我的举动不再迷茫,如同一把利剑一般直接了当。   至少此刻的我,尽管满是焦虑,但却也绝不会失去理性。   “您不该那么冲动的,我知道您现在很着急,也很愤怒……但是冷静一些吧。”希格梅因抓住了我的肩膀。   “你就在这里等着,希格梅因。”我挣开了他的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向着其他几个侍从打手势,而后四散开来,堵在了大门前,而他本人也没有停在原地,而是顺着侧面的梯道上行,那边的卫兵的驻扎区,他会亲自帮我处理那些随时会包来的卫兵。   我埋低了头,迈开了步子,向着那宏伟的大殿走去。   推开大门——   里面所有的廷臣都还在。   但当我看向王座之时,却不见王的身影。   迎接我的,只有那一个略显憔悴的摄政王,我的叔叔,卡尔德。   “侄女……保持礼节。”他也有些错乱。   “我觉得差不多,毕竟打开大门还需要过几道手续,我进来的消息一下子也会传开,那样的话可能就不够突然了……这样的方式可能会直接一点。”我不紧不慢地拔出了剑,将它握在了手上,“您看,您现在就很慌乱,我想的话,乱党也会因此而慌乱的。”   如此说着,我的目光扫过大厅之中的诸臣,最后停在了卡尔德叔叔的身上。   “好好休息一下,卡尔德叔叔,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我看着那正不断后退的男人,就像是讽刺一般地嘱咐道,“不过很快你就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我会替你……也是替你的哥哥处理好一切的。”   说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擦肩而过。   “侄女。”他连着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但即便如此他的言语也变得含糊不清,“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我干笑了一声,“是来拿回我的报酬的。”   抛下这个人,我独自转向了前往上层的阶梯。   .   关闭着的大门阻隔了所有的声音,朝堂正乱作一团,他们估计正在商量着乱七八糟的对策,但这现在已经和我无关了。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在那前往国王房间的路上,一个美丽的女性挡住了我。   “母亲……这事情和你无关。”我按着剑,在她那目光之下我却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收回了剑,这样我才能稍稍抬起自己的头。   “我在这里请求你,我的孩子。”薇薇安娜王后在此刻恳求着我,“不要背负着弑亲的罪名,算我恳求你,那可是你的父亲。”   “我尽量,母亲。”我看着面前的女性,尽可能地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吧,我答应你。”   “那就好,孩子……”   “想起来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我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而后把一个吊坠交到了她的手上,“这是你姐姐的东西——应当称之为我的母亲,这是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拿着它吧。”   说完我便走向了国王的房间。   . 咣——   我用力地推开了大门。   在那幽深的寝宫之中,我嗅到了颓废且苦涩的气味,那正是一个大病初愈者的房间,恶魔的气息尚未完全退去,灰红色的雾霭弥漫在阴暗的国王房间之中,带来虚弱且无力的气息,正如那灰白色的阳光,正如魔鬼的存在——那正是恶魔所带来的东西。   而那个躺在床上的国王此刻已经支起了后背,如同等待一般地看着我。   他的脸色好了很多了,但那魔鬼对他的诅咒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调理好的。   恶魔的诅咒解除了,国王已经脱离了恶魔的魔爪。   按道理来说,现在应当是国王回到王座的时刻了。   但是另一种强烈的渴望正促使我……做出某个决定。   “我敬爱的父亲。”我缓缓地,温和地,疯狂地将手中的剑插入了面前的石板,双手交叠在剑柄之上,望着那已显苍老之态的国王,轻声说道,“我想的话,您现在大病初愈,身体不便,现在也不太能管理朝政了吧。”   威胁的意味,我现在根本不需要压抑任何的感情。   我的力量正在促使着我作出某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有能力,也有足够的理由去做这件事了。   只需要举起剑,我就能得到王位,尽管会被指责,但没人能够阻止我这么做,而我也能够得到任何我想要的。   但是……我原本的计划和想法,被一个女性所打破了。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的王位……   但我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摄政,但是你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我。”   就像是让步那样,我轻声说道。   “好,孩子,如果这样能让你满意的话。”   算了,这样也行,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跟他也没有什么仇恨,这样也足够了。   如此想着,我也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剑。   “好的,我敬爱的父亲。”我嗤笑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去。   再次穿过长廊——   但这一次我走上了王座之前。   下方的臣子正仰望着我。   “现在。”我站在了至高的王座之前,有如君临一般地睥睨着下方的群臣,“现在……聚集你们的力量,放弃那年迈无用而病弱的国王吧,你们从现在起……都归从于我了。”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八章 局势的倾斜   第八章 局势的倾斜   . “会议开始。”   有些沉重地,我宣布了会议的开始。   这一次参加会议的人……更少了。   属于卡雷斯的席位,空了出来,暂时被摆放在他座位上的是他的佩剑和勋章,就像是韦斯利的遗物和索勒斯的头盔那样,他们的这些将……代替他们出席。   每当我的目光触及到他们的遗物之时,悲伤就会涌上心头。   “各位!”我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让他们全部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现在的我拿到了这个王国之内所有的权力,恶魔和古神也如计划一般被我们全部解决了。”   在坐的骑士们都以点头回应我的发言。   “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大敌的入侵,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恐怕我们要面对的是这个国家根本无法正面抵挡住的巨大兵力。”我继续说着,“此外还有一场巨大的叛乱,那是以艾尼克希亚女公爵所带领的巨大叛乱,她联合了数个公爵,正在夺取南方的诸多城塞,将其他伯爵和公爵的领土化为己有,恐怕她的最终目标也是攻克王都吧,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而她现在或许也有了作为国王的资本,但是我现在不允许这一切的发生。”   “最新消息是她攻下了第三座大城市。”芙莉德手里拿着信件,轻声补充道。   “看样子她势如破竹。”   “倒不如说那些侯爵们压根儿就没打算抵抗什么,当时的王都可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的王都可处在糟糕的恶魔侵扰之中,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向着这样一个半瘫痪的中心效忠。”阿尔伯特有些生气地敲了敲桌子。   “这倒是真的,但是她居然会在这种时刻出击,她是要把这个国家逼死吗?”阿多尼斯也愤慨地摇头,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她也未见得能够抵挡住西方王国的全力一击啊,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女人们都没怎么说话,男人们此刻都已经开始有一些按捺不住了。   “好了,静一静,绅士们。”芙莉德有些气恼地打断了男人们的对话,“但是她现在暂时停止了向北推进,看样子她正在处理她占领地里面的问题,另外还有一件事,殿下。”   “嗯?”   “她的宣战信刚刚才送到,在您的房里。”   “真是个有够狡猾的女人。”我耸了耸肩,“但这样才是她,既然她现在先消停了,那我们就还有一些时间用于准备……原本的计划你们都还记得吗?”   “嗯,当然,殿下。”   “但是卡雷斯死了,他用他的生命换回了我的生命……对此我万分感激也万分悲伤……但现在我们必须集中注意力。”我说着,按住了我脖颈上的宝石,此刻它正在发着微弱的红光,照亮我的血管和皮肤,“所以我们得准备其他的战术,罗兰,现在只能依靠你来领兵了,我现在就命令你去阻挡那些入侵。”   “明白。”他回应了我。   “入侵的速度非常之快,殿下。”佩里亚丝将文书丢到了我的面前,“我们的堡垒总能被迅速找到弱点并被攻破,就算是最为坚固的堡垒城塞也在短短三天之内被瓦解。”   “毫无疑问是加纳隆,他曾是总管,所以必然知道所有城市的防御机制。”阿尔伯特说道。   “我们该怎么抵挡?”   “除非能把叛徒除掉。”罗兰说,“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所有的防卫都会被迅速瓦解。”   “他肯定会躲起来的。”法里斯冷静地说道,“而敌人也肯定会保护住这个‘向导’的。”   “如果我能够正面击破敌军!”罗兰突然起身,用力地拍响了桌子,而后像是泄气了一般地坐了下去,“抱歉……我失态了。”   “但是罗兰说的没有错。”我说,“守城只会被不断攻克,但是正面攻击却能有活路,只需要击溃一次,我们就有胜算。”   “但我们的部队并不足够支撑,至少我们需要一支差距悬殊不大的部队,况且我们内部有叛军,除非我们能有举国一心的部队——那样我们才能有机会正面击溃入侵者。”   “殿下,这里还有一些选择支援的公爵和伯爵。”佩里亚丝递交来了第二份文书,“其中包括麦西亚,道顿,盖文格温,以及莉莉丝,他们的部队很快都会到王都……他们的本人也在路上。”   说实话这个莉莉丝让我感到了意外。   而同时,索瑞利安不在其中之列也让我感到了意外。   “有这些的话我们应该会多一些把握,我们还有一些部队。”我说,“但我有些担心阿尔伯特的压力……你的人都找回来了吗?”   “没有,陛下,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他们已经脱离了编制,即便恶魔不在了,他们也选择独自存在。”   “巨大的损失,你先坚守着吧,我会给你足够的补给的。”   “行吧。”   “让罗兰去面对入侵吧,王都的部队我也会一并给他的,”我说,“我相信罗兰,他能够做到的,我想的话,卡雷斯应该早早地把东西都教给了他。”   “正是。”罗兰谦和地低下了头。   “原本我还要处理一些线索的,那些是关于某些神谕和命运之手的东西,”我说,“包括那几个大臣,我还要一些个特殊的口供和见闻,我一路上也见到个很多无法理解和学习的,却又有着联系的碎片,而他们接受过启示,他们曾为那个神秘人做过事,他们知道这一切事情的源头,也正是这一切的起始,我的一切都被算计了进去……我必须让他们吐露所有的秘密,但是现在我恐怕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些事情上,我们必须得等到解决清这些该死的入侵和叛乱之后我才能去做这些事情。”   “但那得在我们解决好两方面的入侵。”   “所以在那之前……都别让他们跑了。”我向着希格梅因示意,“拿着我的命令,你现在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帮我看护住他们,再说的话,战争期间大臣要是逃难很影响军心。”   “明白。”   “好的,今天就先到这里,散会。”   ——   很快,会议室的其他人都离去了、   “艾丽娜。”芙莉德并未离去,而是坐在了她的位置上,看向了我,“你能感受到吗?”   “当然,芙莉德,但是我们现在别无选择。”   我也觉得有一些特别的异样之处,那是我尚且还在王宫之中所感受到的,但是我所知的一切却又让我将那一种可能性排除在外。   该死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不可能……   不……好吧好吧……   先把面前的难关都挺过去再说吧。   这个国家现在正处在最为困难的时刻。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九章 忠诚与欲望   第九章 忠诚与欲望   . 1 .   此刻的我正站在城堡的窗户边,注视着王城大门的方向,一点点地敲出烟斗里烧尽了的烟灰。   站在这里我可以直接看到王城的出入口,所有要进出王城的人此刻都需要过我的眼,而我大概也能够看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在更远一点的中央大道是的地方,我最为熟悉的人正在向着王都走来。   她穿着漆黑的衣服,在阳光遍布的大道上显得有那么一些……悲哀与落寞。   “看样子已经来了啊,效率还挺高的。”我一边咕哝着,一边取出袋子里的板烟,把烟丝一点点地塞进了手中的烟斗里,重新点火,“就是不知道她恢复正常了没有,我可不想带着一个定时炸弹啊。”   我正如此碎碎念着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抵达了王城内圈的门口。   “大小姐。”阿尔弗雷德适时地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您的妹妹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为了联合的事情而来的。”   “我当然知道,阿福。”我耸了耸肩,“好了,我们也不能把人家干晾着,走吧。”   “是。” .   原本的我已经可以入主王城的中央地带了,但就像是某种特别的固执那样,我依旧选择了我原本的城堡,如果要说起原因的话,可能有这样几点:其一是我已经习惯了自家的城堡,卧室以及会议室,其一是王城之中似乎也萦绕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让人稍显惊惧的,神秘而不详的气息,仔细想来我还是回避一下才合适,其一是在王城的中央看不到来来往往进出的人,这会让我感到格外不安——现在局势可谓是一团乱麻,而我是通过近似于逼宫的手段取得的地位,虽然说我得到了承认,也具备了足够的理由去担任摄政,但就当前这个糟糕的局势,难免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   稍稍说的具体一点,我现在其实没有功夫去巩固我的政治上的权力,更没有心思来对付政敌,换句话说,我现在的政治力量是极其不稳定的,只是一个临时在位的,空有高度的执政者,如果有一个强大的政敌的话,他很容易将我从位置上赶下来,这样的话我的努力也就白费了,而我之所以现在能够控制王都,也是因为我的选择所导致的,这并不是意味着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但我的行为也的确显得太过偏激了。   而现在王国最大的困难则是外敌的入侵,我必须掌握住军权——因此我必须保护住自己,尽可能地避免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和骚扰,回避某些麻烦的事情,不留下任何把柄,一心一意地对抗强大的敌军。   .   在阿尔弗雷德的带领之下,我抵达了会客厅,而莉莉丝此刻也到场了,此刻的她正在椅子上坐着,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她一见到我来了,便立刻起了身,迎上了我。   “别那么紧张,我亲爱的妹妹。”我先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按回了座位上,动作其实已经算是很轻柔的了,但她还是有些跌跌撞撞的,座下去的动作也显得很慌乱,看样子是没有预料到我的举动,“到这里就像回你的家一样,放轻松一点吧。”   “啊……是,姐姐。”她忧愁的眉毛舒展开了一会儿,“我只是……”   “不知该如何面对?得了吧!”我打断了她的话语,“过去的事情也都过去了,没有必要过分地沉溺于无用的过去,更不要因此而阻断了自己前行的步伐,况且现在的局面也不允许我们沉溺于过去,迟疑不前的我们只会引来毁灭,因此就算有再多的愧疚,再多的话,我们也可以等到挺过难关之后再重新叙说。”   “我……”她抬头看了一眼我,像是明白事理,又像是无奈让步一般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姐姐。”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的健康,”我话锋一转,“那天回去之后,你的身子好一些了吗?那时候你也受了不少的伤,你可不像我,还有这么强的身体……现在你怎么样了?那些伤没有大碍吧?有什么问题的话立刻告诉我就好。”   在说完这话之后,我立刻为自己刺探自己那单纯爱着我的妹妹感到了不齿,但我的理智却又在提醒着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之举。   “不,姐姐……那个时候……我应当早些过来的,那时候的姐姐……我的那些伤口都是小事,但是姐姐你的伤势……”她突然想意识到了什么那样,声音变得急促了起来,她似乎也有些精神不稳了,这个时候我应当稍稍安抚一下她。   “我没事,莉莉丝,至少现在我没出任何毛病,我现在担心的只有你,如果你一切平安的话,我也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姐姐……”她又泄了气,看样子这个姑娘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时候,也变得疲惫不堪了啊。   “恶魔走了吗?”   “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了……那就像是某种灵魂出窍的感觉,长期挤在身体之中的灵魂被挤出,因此感觉有些……轻盈,我想姐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我点了点头,在确认完恶魔的远离之后我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啊,说一下正事吧。”莉莉丝说道,“我带来了我的部队,我和我的人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大概有多少人?”我当然是故意这样问的。   “两千左右。”她回答道,“包括修道院的和军营的,差不多就这么多人。”   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国家王权法强大所带来了些许优势——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吧,如果没有这种强烈的权力,恐怕单凭关系良好,他们也不会全力以赴地来帮我吧,权力薄弱的中央调动征召其他领主的部队是非常困难的。   不过我想的话,莉莉丝大概无论如何都会全力帮助我吧。   “谢谢,这样就足够了,你能帮我……我十分感动。”   “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我亏欠你的东西太多了,我所要救赎的太多了,如果这能够挽回些什么的话……”   我稍稍抬起眼,正好瞥见了站在她背后的希格梅因,此刻的他正向我投来一种赞许和欣赏的目光,同时也稍带着某些惊讶,他对我的说话风格和办事风格的转变而感到了惊讶。   我也知道自己的变化,我想的话,这大概也算是某种……困难使人前行的意思吧。   第二位拜访者适时地在我与莉莉丝交谈结束之后抵达。   是盖文格温,他本人我见得比较少,在印象中他是一个高大且……足够可靠的男性,至少看上去十分正直。   “您好,殿下,臣前来支援您,不过仅有一千的部队。”他缓缓地单膝跪下,如此说道。   “谢谢,那些东西回头再说吧,你是艾尼克希亚的哥哥吗?”我说,“我曾经听到她称呼你为兄长。”   “是的,不过解释起来有一些麻烦,您愿意花一点时间听一下家族的狗血剧吗?”   “我对此有一点兴趣。”我低笑了一声,“说吧,这或许能让我明白不少东西。”   “我原本是这个家族的长子,不过说真的……我其实是私生子,虽然父亲承认我的地位,但是却无法得到领地的所有权,最后的权力都交由艾尼克希亚,但她似乎……总之她转交了一部分领地给我,和我并存着,就像是对我的补偿……又像是对我的报答,她从小都是由我在照顾的。”   “那你为什么不在她的集团军里面?”   “我们的想法并不太一样。”他说道,“她一直渴望着更大的权力……也在为了我而奋力争取合法权益,但我却希望能够保护这个国家,我想正是这一点不同才让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吧。”   “我应当相信一个忠实者的话语,也应该相信一位兄长的肺腑之言。”我说,“感谢你的忠心和支援。”   “如果是这样的话,臣不胜荣幸。”   艾尼克希亚公爵能够一口气调集起的军队数量有接近两万,且大多数都属于真正能够参加战斗的,而不是依靠动员拉出的部队,更不是混入大量的后勤部队所拼凑起的,那正是由她雄厚的财力和领土控制力所带来的,加上跟随着她的那几个想要分得好处的公爵,总兵力的数量则达到了整整三万四千,这支部队如果控制得当,掌握住一个足够合适的地形,或许能够正面击溃敌国的部队。   而入侵的敌国军队则达到了整整五万,甚至于更多,后续估计还会有更多的增援,而且水分不高,大多都是经过长期训练正规军,如果算上一些别的后勤以及攻城部队的话,就达到了接近七八万,具体的情况或许还需要阿多尼斯的斥候的刺探。   最后要提及的是关于我的部队,如果稍稍清理一下思路的话,也可以将它分为好几个部分,一方面是罗兰的集团军,他所控制的部队仅有一万左右,这还是我们提前动员部队和训练部队才带来的,不然的话,我也无法抽调出如此数量的部队;另一方面则是阿尔伯特为主体的部队,他的部队被削弱得非常严重,原本他是这个王国之中战争能力第一位的公爵,但却因为恶魔而丧失了大量部队的控制权,他手上的部队加上城市的卫戍部队一共也不会超过八千,他的压力恐怕不比罗兰的小;最后一部分则是我手上掌握的部队,还要加上这些前来的勤王的公爵,能够守卫王都的部队或许   啊,还有一个特殊的话题需要提及一下,那就是处在托雷多的圣骑士团,这支没有明确指挥者的圣徒数量达到了整整一万五千,而且这个数量会随着他们的移动(也就是路经城市)而缓慢增加,而更加麻烦的一点,则是他们大多选择了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并且大多数都可以从教会和平民获取维持生活的补给,因此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投入战斗,而其中一半以上的人具备正规军甚至于高于正规军的实力——那可以被称之为信仰的加护,他们无一例外地悍不畏死。   “回头把你们手上的军队交给罗兰和阿尔伯特,守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办法,我们必须支撑到一个时限……但我不能够告诉你们那个时限究竟为何,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一次的危险的。”   大门再度打开,为首的人向我致敬。   道顿伯爵和麦西亚公爵,他们的到场也带来了接近五千的部队,而且道顿在因为贸易的有利地位让他可以征召大量的雇佣兵,说实在的我也想召集雇佣兵,但我怕我付不起这场战争的开销。   “芙莉德,帮我处理一下。”我说着,忽而笑了一下,“我猜的话,那两位想见您的迫切程度恐怕远大于面见我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大小姐。”芙莉德如此说着,放下了长袍兜帽,转向了那两位加入我们的人,“您好好休息吧,信件就在您的房间里,安心吧,我解决好之后会来找您的。”   “那就行。” . 2   .   我的桌面上搁着一封信。   ——   致我敬爱的王女,   唐突送信,还请谅解。   战争已起,时日无多,长话短说。   我并未加入您的军团,此为不得已之举,也是不可为之举。   但,我是艾尼克希亚所处军团的核心,公爵是因为我而团结在一起的,我是最大的理由。   我签署的密约正是我和她的密约。   虽并未带兵,但我却坐立难安。   诚然,我应当归属于她的军队,领兵而行,但我所知,我不应当做此举动。   因此我脱离了她的计划而存。   是时候,做出为大义而存的选择了。   请您不必惊讶。   最后。 愿您安康。   您的兄弟,索瑞利安。   ——   我合上了书信,忽而明白了我兄弟所做的选择。   “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了吗……哈,真是的。”我苦笑着,嘴唇却又变得无比僵硬,“就算是我,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刻啊。”   看向窗外的天空,此刻正烈日当空,我想的话……罗兰恐怕也在这烈日之下咆哮吧。   所有人都在奋力……   谱写着名为抗争的诗歌。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 3 .   西部,阿维拉城。   罗兰带着他所有的部队,抵达了这个城市。   王国的土地一直在被侵蚀着,边境的城市已然告破,王国的第一道防卫线已经全然告破,边境五省全部沦陷,现在王国的第二道防线正在经受着考验。   几乎是没日没夜的侵扰和冲击。   一旦王国的第二道防线被冲破,阻挡在王都之前的,只有寥寥数个防御性堡垒,而在那些堡垒被攻破之后,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绕过那些省份,直取王都。   罗兰看着当前的地图,手指几乎被咬出血来。   而城市的总督也站在他的身边,默不作声。   “报告。”传令兵大声地喊道,“报告!敌人准备发起冲击了。”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章 战场   第十章 战场 . 1   .   南部,阿尔伯特的城塞之中。   和西部的情况相似,南部的边境省份基本上全部都被叛军所占据,也就是,叛军的省份本来就有着不小的面积,再加上他们所吞并的数个大城市,他们的声势甚至于比入侵军还要浩大。   稍有不同的是,与西部相比,这边的情况似乎要缓和一些,或许叛军和侵略者还是有所不同的,一方虽然想占领,但却要压抑着掠夺和摧毁的欲望;另一方则一心一意地想着推翻政权,把这个国家据为己有。   罗兰此刻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他的城市已经是西部通往王都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一旦他失守,战事将会急转直下——入侵军一旦兵临城下,就是生死局了……而且是不容许失败的生死局,这是最后的一道保险,一旦没了,王都的机会就只剩下仅有的一次了。   而和罗兰的情况相似,他的城市也是通往王都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他没能坚持住,长驱直入的叛军将会在一周之内兵临城下,届时王都也将面对生死考验。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两队人马在近似的时间内抵达城下,届时王都巨大的城塞将会成为最大的麻烦,除开国王谷所在的西南部之外,其他的部分都可以进行围城战,一旦出现了多方围城的局势,整个局面就几乎不可能逆转了;但大多数情况都是一边的人马优先抵达王都,而这个时候却要做一个抉择——是支援王都,放弃防线,与王都生死与共,还是继续留守防线,把命运与抗争的力量交予王都。   命运和战局,交给王都的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存活下来的选择。   唯独有一点还好,那就是王国的南部和东部有相当一片无人管辖的区域(那一带都是无人的山脊和原始森林),大多也都是名义上的占领,其中并无居民,而稍远一些的东部王国则还处在混乱的割据之中,其中还有数个小型的公国,以及一些特殊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国和小城,他们看样子也是没有能力参与这场巨大战争了,一旦卷入其中恐怕他们都自身难保;而南部的另一个帝国则与王国相隔着一个巨大的海峡,况且他们也正处于王位的争夺战斗之中,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抽调出部队来攻击。   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但这个千疮百孔的王国,已经处在深渊的边缘了,在那漆黑之渊的边缘,摇摇欲坠。   濒临毁灭边缘的王国。   .   “这样下去的话我们的胜算不大。”阿尔伯特坐在会议室里,他的廷臣正严肃地站在他的身边,虽然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但却散发着某种不敢言表的绝望,如果不是阿尔伯特的气魄还在,他们恐怕都会在会议室里唉声叹气,嚎啕大哭,而公爵的军事总管则满身大汗地看着坐在桌前的阿尔伯特,他不敢说话,紧迫的局势和冷峻的公爵让他无法说出放弃的话。   没错,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人为可以逆转得了的了。   投降——投降——   这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但是唯独公爵从未提过投降的话,也从未提起过任何妥协的话,所有人见到的只有坐在会议室里想尽一切办法的,全力以赴的公爵。   他就像是从未考虑过过去,未来,后果,退路的人,他全心全意投入在了这场战斗之中,他的眼中没有未来和顾虑,他所想的只有如何扳倒面前的强敌。   所有的人或许都知道了——他们的主子已有了决死之心。   “但是我们有一种方案……不,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正面对抗艾尼克希亚,多亏了这些防线,我们还能拖延一段时间……其他与我联合的几位领主也在布置防线,我的位置处在交通要道,他们肯定会正面进攻我的……让我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能够把艾尼克希亚的部队拖垮?”   “公爵大人。”他的副官急匆匆地进了房间,“公爵大人……”   “来的正好,霍登,我要你做的作战动员都完成了吗?还有侍卫的动员令,把所有能够动员起来的部队全部都带上……”阿尔伯特转向了他的副官,“此外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这里还有一套城市防卫的构筑,一份特殊的法令,以及一个与商人的协约,我们需要一笔资金去收买佣兵,还得用一大笔钱来配发军饷,我知道那或许会是一个巨大的数额,我们得花上非常长的时间才能还清,但我们必须要度过难关……谈判的事情我得去准备,我们要尽可能调动起所有的战斗力,距离艾尼克希亚抵达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我们抓紧时间,我们就能够赶得上,现在我们先去完成城市的防御,一条壕沟或许就能帮助我们防卫一整天……”   “公爵大人……”霍登欲言又止。   “带上你的施工队,我们得在今天日落之前把防御壕沟准备好……怎么了,霍登,你为什么在发愣?”阿尔伯特蹙起了眉毛,瞪着他的副官,“快动起来,时间紧迫。”   “您的大队长……回来了。”有些颤抖地,他说道。   “马尔斯科勒?”阿尔伯特也愣了一下,“那就让他来见我,我现在十分需要他的部队,如果有他的话,我觉得有正面有击溃叛军的把握了。”   “但是他带着他的兵马,那些失去的部队全部都在他的手上……现在他们就在城市之外,却并不是来回到您身边的……”霍登说,“他向您提出了决斗。”   . 2 .   穿着骑士决斗的装束,阿尔伯特步出了城市之外,而在那城郊的青绿色草坪之上,仅仅只站着另一位战士。   在午后和煦的微风与阳光之中,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在此地见面。   “我还以为在脱离了那魔鬼的控制之后你会立刻回到我的身边呢,马尔斯科勒。”阿尔伯特盯着那站在远处的男人,“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像个军阀一样,带着军队到处转移占地。”   “她没有控制我多少,倒不如说仅仅只是在引导我做某些事情,那段时间里,我实现了很多东西。”马尔斯科勒说着,拔出了剑,“我早就想做这件事了,脱离你的控制,实现我的野心,获得我的地位,权力,我是因此而离开了你,我觉得我可以去做更多的事,而不是一直在你的手下——我仅仅只是为此而脱离的你,而不是为了背叛你,我会做到更多的事情,我早就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了,我一直在等待着自己命运的来临。”   “你现在已经得到了我大部分的兵力,这支兵力在这场战争中举足轻重,甚至能够左右局势,你当然可以以此来大发横财,甚至得到你所要的地位——你当然有这个权力,我无法阻拦你,更不会命令你。”   “但我的一切都是从你那里得来的,阿尔伯特,那是一种近似于掠夺和偷窃的方式,那一切的根源都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阿尔伯特,我手上的一切都是从你那里偷窃来的,所以啊……”马尔斯科勒说着,缓缓抬起了剑,“我会归还一切……或者说将你的一切全部掠夺走。”   “那么来吧,既然想要掠夺,就把你的剑拿出来!”阿尔伯特怒吼着,“来吧,我的老友!来吧,那位骑士!我们其中必有一死——一切都会终结。”   “那么,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我向您发起决斗。”   “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我接受您的决斗。”   决斗将至——   两个人在下一刻向着对方冲去。   金属的剑刃在空中爆开火花。   “你在格洛斯特就输给我一次了。”阿尔伯特咬着牙,加大了手的力量。   “那只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撤退,我不会退缩,从来不会。”   两人在不断地挥动着武器,试图找到对方的漏洞。   但是两个人势均力敌——   “喝啊!”   公爵找到了一个空隙,他先是猛击了马尔斯科勒的剑身,而对方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了他,他以此侧身回避到了对方的右边,对方当然有所发现,立刻用剑进行了格挡。   但是格挡才是失误——   而后他猛击马尔斯科勒的下盘,随后一脚踹到了他的大腿上,转过身一剑劈中了对方的肩膀,沉闷的声响在下一刻响起。   马尔斯科勒被击倒在地,而阿尔伯特的剑也已经指到了他的脖子之上,胜负已分。   “我不会投降……我想,您应该知道该做什么了。”马尔斯科勒仰躺在地上,低声说道,“现在的我必须以死来终结——您应该知道这才是最为正确的做法。”   “我当然知道,马尔斯。”阿尔伯特说,“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重新掌控你手下的部队,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重新带领大军……我想你也知道这个道理。”   “您既然知道一切的话,为什么不下手啊。”马尔斯科勒大笑了起来,“我没有理由回到你的身边了,我是背叛者,我是小人,就算现在我回到了你的身边,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呆在你的身旁的——我不会宽恕自己,也不会接受你的宽恕。”   “不,我只是想和你做最后的道别。”阿尔伯特轻声说,“或许很快我也会去死之国找你了,但现在我们或许要郑重道别了。”   “道别吗……行吧。”马尔斯科勒仰起了头,就像是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那般闭上了眼睛,“再会吧……阿尔伯特。”   “再见,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小人,而是我的朋友,一个骑士。”   阿尔伯特如祷告一般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用剑贯穿了马尔斯科勒的胸膛。   “现在……把你的军队交还给我吧。”阿尔伯特缓缓地起身,举起了自己剑,望着那滴落的鲜血,“我会……全力以赴。”   被归还的一切,沾满老友的鲜血。   . 3 .   另一边——   西线战场。   以阿维拉,阿斯拉尔等数个大型城塞为主,以及十数个小型城市组成的王国防线,它们之间也构筑起了相当长度的路障和连接照应的临时壁垒,此刻的它们正严阵以待,等待着敌人的冲击。   罗兰骑着战马,端着长枪,与他一排的数百位骑士也举起了枪,与敌人的部队对峙着。   敌人的部队正在陆续抵达平原主战场。   “罗兰大人!”传令兵从前线带来了斥候的消息,“敌人正在平原之上集结,数量大约有八千,应该是敌人的先头部队。”   “知道了。”罗兰点头,而后传令兵迅速离去,他转头向着周围的骑士点头示意,而后戴上了各自的面甲,“准备冲锋。”   他所带领的这支部队仅有两千人,他们占据高地,因此还算有几分战术优势。   所以他们必须要通过……   冲锋的方式!   没错,就是此刻,如万雷喝彩一般咆哮的马蹄之声,与那数米长的长枪一起,代表了他们的勇猛和无谓。   马蹄之声越发响亮,呐喊之声与那强健的号角一同回响,直至……   道路的终点!   聚集的营帐!   敌人的胸膛!   呼啸之暴风!   长枪断裂的清脆声响响彻战场。   “杀!”   怒吼的战士发出震耳欲聋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咆哮之声。   如此强大的冲击力——这居然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王国的军队所能做到的?   马匹踏过阵营,后面的部队紧跟而上,一顿砍杀。   高涨的士气让他们在敌人尚未集结完毕的时刻冲垮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敌军也尚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敌人,他们正在溃退。   “我们取得优势了,现在立刻向他们发出反击。”罗兰发出让人振奋的战吼之声,随后立刻令副官带队冲击地方的阵营,“将它们尽可能击退,尽可能扩大我们的战果!”   “好!”数位副官立刻向着下面的各个支队下令反击。   “但是听好了,就算是反击,也依旧依照队形反击,以中央军为主,其他的部队进行辅助防卫,击退出安多哈尔山脉之后立刻全部撤回。”罗兰在下一刻下达了死命令,“一旦敌人退过那条线,就立刻返回,听懂了吗?”   “……明白了!”   “那么出发!”罗兰戴上了面甲,而后立刻身先士卒地向着溃退的敌军冲击而去。   他的刀剑仍然在挥舞着,就像是他炽热的血液一样。   凄烈而英勇的灵魂。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一章 隐患   第十一章 隐患 .   1 .   在冲击结束之后的黄昏——   罗兰带着他的部队回到了阿维拉,原本他可以下令更深入敌阵以获取更大的收获的,但出于他的理智与判断力,他选择让人迅速地脱离战场——由热情所激起的,过分的深入只会给他们带来损失。   因此他选择迅速地撤回到壁垒之内,这既是理智的选择,也是战略的选,更是现状的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带着军队一举攻破敌人,可是他现在尚无能力做这件事,哪怕部队再多一些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进行二次冲击,可他知道他做不到,为了大局着想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以及部队的怒火。   他也想打一场光辉的大胜仗,把敌人一鼓作气地赶出王国,然后凯旋而归。   但是他不能……   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为什么我们不就此击溃他们?”   回到了堡垒之中,手下的将士如此责问道。   “我们的人数不够,一开始士气高涨尚还足够冲击敌阵,但是后续就很难说了,而且我们一旦深入,敌人重整的部队则会反击我们,我们必须避免损失,这样才能在围城战之中坚持足够旧的时间。”   他毕竟也是带兵多年的人了,经验算得上相当充足。   而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他把那些愤恨的将士都赶了出去。   随后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仰着头,大口喘息。   尽管战事仍在继续,罗兰也会谨守城塞,亦或是猛冲敌阵,他不会有半分犹豫和害怕,但是他找不到这场战争任何有可能的,哪怕是一丁点儿胜利的可能性——或者说任何一点点的希望和未来。   没有希望的未来,一如仅剩一点火星的火把。   他当然会拼死防卫城市,也会竭尽全力地守护这个国家,但他也知道,只有胜利和失败才能真正地让这场战争停止——如果战争不能够停止,这个王国亦将永无宁日,即便他再英勇无畏,即便这个王国的军队再顽强,他们迟早也会耗尽血液里的活力,招募上来的人将越来越少,年龄将会被放得一低再低,届时这个王国将会空无一人——这个王国也将消耗尽所有的力量,人力,活力,财力,王国最后的东西也将被战争消耗殆尽,最后彻底暗淡下来,而后完全瓦解,崩溃,只剩下一个废墟。   他守住都没有意义了。   届时无论是胜利和失败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个王国恐怕很快就会不复存在——朝堂将会空无一人,王国将会被瓦解,只剩下无数个小小的城市,还有仅存空壳的巨大城塞。   就算王国依旧存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也无法再崛起了。   或许要在百年之后,它才能够稍稍有所恢复。   罗兰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命数,因此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与悲凉感,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努力是白费功夫,他的努力   他的目的……是要挽救这个国家,就像是一个英雄一样,他对挽救国家的渴望不比那些王族小。   “不能够放弃……罗兰。”他压低声音怒喝着,“你手上有王国最多的部队,一旦你认输,这个王国也就彻底完蛋了。”   就像是祷告那样,不断给自己的心脏注入勇气。   “但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城破或许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了,他对自己手上的力量还有所估计,他们根本无法支撑很久,况且前总管加纳隆还在敌人的阵营里面,只要由他这个叛徒在,再周密的防御也很容易被击溃。   防线崩溃只是时间问题,这支军队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时间站在敌人的那一边,他到底该怎么做?   一旦这个防线被破,王都的城墙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条防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都的防御漏洞也会被找到,就算大小姐拼死防御也难以翻盘,就连拖时间都会变得极为困难。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必须拖住时间,还必须寻找到一个方法……   一定还有什么方法……   一定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有所挽救。   他一定能做到些什么……   如此想着,他打开了地图,审视着战局。   在这个防线的后面,是荆棘谷。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然做好了决定。   如果这样…… . 2   .   阿尔伯特的城塞——   相对于罗兰主动出击加稳固防守的,充满张力性的打法,阿尔伯特的战术就是直接把数个交通要道堵死,并且将各个城塞的防御全部用铁桶阵的方式封堵好,只留下防线背后的物资运输线,阿尔伯特的意思也很简单,他就这么死守一个地方,艾尼克希亚拿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所有人给我打起精神防守,我们的后援还足够我们进行防卫,物资正源源不断地从王都,威塞,还有托伦送过来,不要担心物资,这些东西足够我们守上整整一年——哈?你们不知道一年意味着什么?一年的时间那些入侵军早就回老家了,没有军队能够远距离运输粮草这么久,况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巨大荒漠,只要坚持过去了,他们就会撤军,我们另一边的部队就会来支援我们,平息叛乱根本不是问题。”   阿尔伯特绕着城墙而行,不断地为城内的守军训话打气,不断地鼓舞着他们,他必须保持良好的士气,这样才能够在大军压境的时候保持决心。   阿尔伯特骑着马,将自己置身于城墙之外,仅仅只是带着数个侍从就直挺挺地从高大的城墙防线走过。   他的每一次呼喊都仿佛用尽全力。   他的每一句话语都仿佛充满决心。   他看着那些守军,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话语。   女公爵的大军恐怕很快就会到了,他必须为此做好充足的准备。   而当他回到主城区,视线跨过城区前方的旷野之时,在他那视线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位全副武装的长枪骑士正骑着战马而来。   “你们还是往后稍稍。”他说着,让自己的侍卫们都退了下去,他自己则迎接了上去。   那个人……他在战场上见过数次,因此他绝不会判断失误。   两个人在相隔不远的地方相互停了下来。   “您好,敬爱的艾尼克希亚公爵,愿您的一天充满幸运。”   “向您致敬,忠诚的阿尔伯特公爵。”   来的人正是艾尼克希亚公爵。   “我还以为你会带上你的大军一起来呢。”阿尔伯特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如此说道。   “你觉得你能守得住?”   “我知道城破只是迟早的事情,我所能左右的只有时间的长短,因此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阿尔伯特说,“所以我才用上了最耗时间的防守方式,强行攻城的话就准备好付出惨重代价吧。”   艾尼克希亚找不到任何可以激怒阿尔伯特的点,面前这个消瘦的男人已经摆开了一副牛皮糖的架势,任何的言语都没法触动这个男人——他的准备就是无赖的准备,真难相信一个高傲而正直的人居然会选择这样窝囊的战术。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阿尔伯特。”女公爵缓缓地收起了长枪,“决斗就算了,现在好像真不是个好时候,让我们战场上见吧。”   “那就战场上见吧。”   艾尼克希亚调转了马头,离开了要塞前方的空地。   阿尔伯特目送着这个人的离去,直到他完全见不到那个女人之后,他才缓缓地转过了身。   考验接下来才算开始。   ——   阿尔伯特一直在思考着一个后招。   也就是一个退路……   如果没能坚持到足够久的时间,他还能做什么?   但他此刻也已经大致有了一个构思。   石碑山谷,他在地图上将这个地标画了又画。   “提前准备一下吧。”   他低声说着,喊来了自己的亲信。   “去……按照这样的……”   . 3 .   王都城堡的办公室内——   “北方的联盟书签约了……这还算是那老家伙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我收到了传信兵拿来的书信,“既然盟约到了,那就可以试着……”   我如此喃喃自语着,坐到了椅子上,拿起吸满了墨水的羽毛笔,开始在纸上起草一份送往北方王国的书信。   “您要做什么?”佩里亚丝站在我的身边,满头大汗。   “找他们搬救兵,我们现在困难很大,我们现在必须要有一支足够强力的援军,但愿他们还能抽调出部队吧。”   “好的……”佩里亚丝低着头,转身去帮我拿来的火漆印章。   这段时间的文书多的要命。   最关键的是,这些文书无一例外地在强迫着我做出选择——无论是粮草,交通,兵力发配,各项内容都在强迫着我做出选择,而我也被迫地结合起了我所掌握的现状,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做出自己的判断。   因为不允许过多拖延和斟酌,我有时候会对自己的选择抱一种怀疑的态度。   我无法确认某些东西……   但是事情是一件来的,而我也必须一件一件地处理好。   我不能够停滞不前……   几乎是咬着牙齿,我写完了这封信。   “佩里亚丝,把它送出去!”我把火漆印章按在了封蜡上,然后把信交给了我的副官,“你亲自把它送给边境的传令官,一定要把信送到。”   “明白!”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向着大门疾跑,迅速地策马离开了城堡。   “但愿她能够完成。”我瞪着桌面,喃喃自语着。   “前线来报!”   又是信使,为何又是信使?他们这是没完没了的吗?我还能消停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新的信件?   为什么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好吧……让我看看。”   按下太阳穴上跳动着的青筋,我接下了信件。   前线的情况现在似乎已经暂时稳定了下来,罗兰那边还有一些不大不小的胜利,在他的指挥下,敌人的士气被挫伤得很严重,但是整体上的损失却不大;而阿尔伯特那边则陷入了艾尼克希亚的围城战之中,但阿尔伯特对此早有准备,他用城墙和小道联结了小城的大城,将交通道路堵死,只留下运输线和补给线,这样的话,如果只是单纯的围城战,他也能够支撑很久。   但我似乎察觉到了……他们这种手法中的隐患。   “好的……看样子他们稳住了局势……继续给他们增派部队,现在只能把希望交给他们了。”   “明白。”希格梅因立刻转身离去,代替我传达命令。   我看着从前线传来的消息,不禁陷入了沉思。   一种对于隐患的……莫名其妙的恐慌。   我就像是已经看到了一个惨痛的未来,因此而变得有一些惊慌失措。   但我却无法说明这种怪异的危机感是因呵而生的。   “您怎么了?”芙莉德捧着罗盘,适时地走到了我的身边,“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脸。”   “只是觉得有些莫名恐慌,芙莉德,你知道的……现在的战局……”   “所以您想要知道关于这个国家的未来,因为您不知道您的努力是否会带来一个完好的结果……我当然懂您的想法,当然明白您的忧虑……我知道的……”她低声说着,把罗盘放到了我的手上,“看看吧……或许会有些不尽人意。”   “即便是再不尽人意的……我也需要有个数了。”   我说着,大脑里已然充满了罗盘所带来的幻象。   无数的幻象如同火焰一般燃烧殆尽,最终只留下一个漂浮着的画面,我看清了它——那是一个被点燃的巨大城市。   燃烧着的王都——   王都在如火一般燃烧的天空之下被攻陷。   “最终还是……会被……攻破吗?”   我苦笑了起来。   “芙莉德,我问你,预言或许会有所偏差,对吗?”   “对,在镜面找回之前,它给予我们的并不是完全真挚的事实……或许这是大势所趋,但是并不是毫无希望。”芙莉德沉默了一下,如此回答了我。   “那么我还有奋战的理由。”我放下了罗盘,轻声说道,“一丁点的希望……也是希望。”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二章 局势的崩塌   第十二章 局势的崩塌   . 1 .   日子一天天在过去,防御战依旧在进行着,我也一直在处理着各种各样的文书,我偶尔会站在高处眺望,但目光却也无法穿过连绵的山岳和漂浮着的云雾,更无法看到前线燃起的火光。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随时都能注视着前线,可我也知道我做不到,此刻的我老老实实地待在王都,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支持。   如同例行公事一般的眺望远处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这个国家的诸多事务——财政,军队,宗教……一大堆的事情,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国王总需要一个枢密院来帮助自己的了,一个人做这些根本就忙不过来。   但是我现在却是几乎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情,现在局势正是最为动荡的时刻,所有的大臣在我看来全部都心怀鬼胎,我必须牢牢地抓住所有的讯息和权力,防止泄露的同时必须把控住局势,或许我现在正是一个独裁者,但我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信使……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信使,真想把他们的脑袋都揪下来。”芙莉德推开了门,用我可以听得到的声音咕哝着。   “罗兰那边吗……好吧,我看着前线发来的报告。”我接过芙莉德拿来的信件,不厌其烦地阅读着,“看上去情况越来越糟了,把王都的部队调配过去,把他们的部队重新调配回来,见鬼……我早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个选择并不理性,殿下。”   “或许我该重新斟酌,但我总得为他们做些什么。”我把桌面上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我不能看着他们失败,不能看着防线和部队崩溃。”   “如果把从您苏醒起所发生的一切,比作一场棋局的话,您一开始是无用且无力的国王,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您现在既是无可替代的国王,又是无所不能的王后——坐好您的位置,在必要的时刻再进行出击。”芙莉德说,“没了你,我们将一无所有。”   “我明白了……芙莉德,你比我还要冷静,或许我该好好考虑一下。”我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说起这个,佩里亚丝她还没回来吗?”   “从王都到北部王国需要穿过环形山和冷冽谷的一部分,她一去一来或许得需要两周,或是更多的时间。”芙莉德低声说,“支援或许也要这么长的时间,但我估计需要至少三周的时间,您准备好了吗……我猜您应该也想到了这些。”   “我当然明白……希格梅因到哪里去?”   “他正在和法里斯一同准备工事——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   “别用那样的话,芙莉德,我现在也很烦躁,”我咬着牙,“我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两道防线被攻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这一点上,我,希格梅因,法里斯,以及阿尔伯特和罗兰,我们都对这个王国所能承受住的防御力心知肚明,我们能做的只有拖时间,他们的方针也是拖延时间。”   “坚持就是胜利,这样的吗?”芙莉德皱着眉毛,咬着嘴唇说道。   “阿奎斯和伊丝塔的研究怎么样了?这是你负责的项目。”   “那个奥术取自精灵们的古代奥术,那是一个极为复杂且强大的古老咒语,如果不是伊丝塔的宗族,我们也根本无法接触到这等高级的奥术,但是重构它需要很大工作量。”   “我在询问进度。”   “就快要完成了……不,我们已经完成了,但是我们正在想办法移除代价,因此一直拖延着。”芙莉德停顿了一下,说了实话。   “那个代价有多大。”   “四分五裂的代价。”芙莉德的声音里染上了死亡的气息,“这个代价或许可以移除……一定有办法。”   “希望能够快点找到办法。”我轻声说,“不要着急,我们还有时间。”   “好……”   芙莉德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可怕的焦急,在说完这些之后,她离开了房间,仅留下我,孤身一人。   局势正在倾斜——   正如我一开始所估计的那样。   . 2 .   在迄今为止的两周之中,罗兰与敌人交战的次数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   整整十一次的战斗,而且罗兰几乎都赢了,无非就是全胜和小胜的分别而已。   而且每一次的战斗都并非被动的防御战术,而是主动出击的战术——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部队要远比敌人少,但为什么能一直主动攻击而不落下风呢?   用他的话来说,他的战术正是一种防御性的进攻——正如常人所言的,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而他则选择了一种防御性的进攻。   没错,他的战术始终不是与敌人血拼,而是一种非常缓和的消耗战,他一直在驱赶驱逐着敌人,利用方阵和各部队的掩护,他们的部队一直在逼迫敌人后退,直至撤出一个范围之外,而一旦敌人撤出那个范围之外,他就会立刻撤军,重新布防,等待敌人再次登上高坡平原,在第二日的黎明之前将它们全部击溃,如此不断重复着他们的战术。   稍带弧度的坡道给他们带了不小的优势。   减少血肉横飞的正面冲突,而后不断地用稳固的阵线反击敌人,将敌人驱赶出去,柔和而刚强地将敌人的攻击尽数推回,直至敌人退出城市的范围。   就像是在用大盾不断地猛击敌人,虽然一下子杀不死敌人,却能够逼迫敌人不断地回退,而且在后退之后,他们重新组织进攻也将会受到阻碍。   既然对战争的走向有所预期,既然选择了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和拉锯战,那就应当选择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方式能够把战争的长度延长——这样就能够增加取胜的可能性。   仍旧在持续着的消耗战。   敌人耗不起人,罗兰更耗不起人,在避免损失的同时,他已经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如果他选择防御死守或是直接反击,很有可能他已经失败了,此刻的侵略军说不定已经攻占了王都。   他一直在盯着加纳隆的动向,尽可能地选择灵活且无法预料的战术方案,他之所以一直选择主动的进攻方式,是因为他不想进入围城战的防御阶段,一旦他选择退缩在堡垒之中,以防御战的方式应对敌人的种种攻势,他就相当于交出了自己的主动权,同时也相当于交出了反击的可能性。而他一直紧盯着的加纳隆将会成为他最大的麻烦——一旦进入真正的,敌军包围城市的被动防御阶段,他的作用将会变得无比巨大。   只要有他在敌人的阵营之中,一旦从移动多变的战斗转变为固定的防御战,他的作用将会是罗兰最为头疼的点——一旦有他在敌人的阵营之中,罗兰的防御战就会出现很大的,而且是无法避免的大问题。   只要加纳隆在,他的防御就会被迅速瓦解,除非是极端不得已的情况,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进行防御战的。   而他也一直在考虑着如何解决掉这个碍事的叛徒。   如果没有这个叛徒,就算他的防线崩溃了,王都的防线也能够坚持一段时间,他已经得知了王都那边的消息,请求增援的信件已经发往了同盟的北部王国,而北部的王国也答应了一部分增援——但这需要一些时间,换而言之,对他们而言,现在坚持就是最大的胜利。   时间的天平正在缓缓地倒向他们这一边——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因此,他不能够放弃——但他已经感到了疲惫。   他能够打起精神来战斗,但是其他的部队大多却无法像他这种一直都充满斗志——罗兰不得不把将士们的体能也考虑在内了,或许他们都没有如罗兰这般强烈的责任感,或许他们都会……提前放弃吧。   罗兰的身体也是由精神力支撑起的,如果没有信念,他也无法一直这样坚持着。   敌人还能够不断换班,他们却必须得一直绷着一根弦——在前线的战士们大都无法得到充足的休息,城市之内的也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哨兵一天最多只能休息两个小时,而其他的士兵也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而且一醒来就要投入战斗。   战斗,休息,战斗——每天都没有办法得到充足的休息,睡眠的时间极为短暂,但白天却要如角斗士一样,如决死一般耗尽全身的力气去战斗,累加的疲惫就快要抵达崩溃的零界点了,一旦过了那个界,就算是钢铁一样的人,也会无法动弹。   敌人的攻势无休无止,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地应对,否则死亡就会将他们全部带走——连同这个王国的死亡一起。   但……   至少在带兵打仗的方面,他们两方是平等的,或者说……罗兰似乎还占据那么一点点的优势。   相比对手,他要勇敢得多,他手下的人也要勇敢得多,包围王国的人必然会有着精神上的优势。   充满勇气者才能赢下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充满决心者才能赢下战争……但是罗兰开始有了一些动摇,那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动摇,而是因为那些困倦了的,疲惫了的士兵,他开始动摇了,他在为自己的决策而动摇,也在为这个城市的未来而动摇着。   这样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吗?   真的还有希望吗?   休息时间结束了——   罗兰叹息着,推开门,顺着灰色的阶梯缓缓上行,他看到很多士兵就睡在城垛边的稻草上,横七竖八地裹着破掉的毯子,大张着胳膊,脸上的血痕已然干涸,如同他们微张着的嘴——那就像是即将死去的活死人,睡梦中的脸却是那死亡的写照。   这是最后休憩的时间了。   罗兰跨过了阶梯,抵达了城头的最高处,视线穿过破裂的石碑,落到了遥远的地平线之上——那里,朝日的火光正在缓缓升起。   破晓已至。   “主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跪倒在地,喃喃自语。   . 3 .   此刻的阿尔伯特正在一场巨大的攻城战之中。   城门紧闭,路障摆开,陷阱遍布,城门之前列着长枪和大盾的方阵,城垛上的弓箭手也正在给予他们充足的掩护,他们也正在抵抗着各种各样的冲击,同时将敌人的攻城大队击退。   巨大的投石车投出浸满油的火球,铺天盖地的箭雨将竖起的木板扎成了马蜂窝,石砖在爬城的战斗中不断向下落去,城垛之上不断有人落下。   正午的时刻——正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   每一日都是这样的战斗,真是的……就像是活在英灵殿一样。   奋战还在继续着,只要敌军不停下,他们也不能够停下。   只要坚持过了今日,就还有一个夜晚的时间,或者整整一个昼夜的时间可以休息,可以等待明日的到来。   每一日的生命都是靠自己的战斗赢回来的。   每一次坚守成功,都会有苟延残喘的时间。   仿佛每一日都成了恩赐。   ——   在阿尔伯特的城堡之中。   外面杀声震天,但他远离了那个地方,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的探子将情报交给了他,在他阅读完情报之后,他的脸上浮现起了无奈而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无比苦涩   “霍登。”   “我在。”   “我要你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已经办妥了。”   “那就好。”   “可是那……”   “它们会派上用场的,相信我。”   “……嗯。” . 4   . 托雷多——   索瑞利安走出了大教堂,穿过已然混乱不堪的大街,停在了巨大的城门之前。   暴动起的人群,穿着铠甲的人被利用了,他们的盲目的信仰将会让他们的剑也变得盲目起来,那盲目的剑则会带着他们去往一个他们都无法预料的结果——他们同样无法察觉到那意味着什么样的结局。   盲目的人……没有人能够组拦住盲目若此的人。   “停下吧!冷静下来,神圣的骑士们!”   但是没人听他的。   那些人让他走开,但他却也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他站在城门口,面对着冲来的圣徒们,毫不迟疑地,充满勇气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可那依旧是可怕的事情啊,他因此而闭上了双眼,但耳边掠过的风却又诉诸于他的命运。   “来吧……”   他迎接着寒冷的风,直至它穿透自己的身躯。   “一切都交给你了,姐姐。”   一定不要放弃——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三章 急转直下   第十三章 急转直下   . 1 .   今日的朝堂只来了一半的人,至少在我抵达大厅的时候,我所看到的……群臣到了不过一半,甚至还要小于这个数字——为何到场的人数如此之少?   为何他们都不愿意与我一同面对这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浩劫。   我站在王座之前,俯视着那些空荡的,原本属于群臣的位置,那些大理石的半弧形石板上只有一个空荡的影子,那像是我的,又像是他们的。   他们去哪儿了?   我如此叨念着,缓缓收回了目光——我当然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我不想去考虑这些毫无价值的问题,我不愿意去想这样的问题,我此刻宁可相信他们都是忘记了时间,晚起了,他们或许都在路上,亦或是感到羞愧而放弃了到来。   我也只能够这样欺骗自己了——那么来者呢?   既然还有人来了的话,就别管那些没有来的人了,来多少人算多少人。   “那么,爱卿们……先开一个简单的会议吧……很快就会完成的,请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在上面缓缓地踱着步子,一字一顿地说。   .   或许没有什么必要,但我恐怕还是得简要地说明一下现在朝堂的情况。   群臣们正在试图远离朝堂,远离王都,远离这个摇摇欲坠的王国,他们在试图在大军压境之前撤离王都,以寻求一个自己的,可以逃跑和回避的地方——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已然变得无比危险的王国就好,只要他们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好。   我当然知晓他们的心思和他们的想法,我要是一个臣子,或许我也会有和他们一样的想法——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一旦城破了,没人能够保得住我。   群臣们的想法大都如此,我承认,的确我们现在处在巨大的劣势之中   我无法制止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却也无法对此作出十分行之有效的条例——简而言之,我无法改变现状,只能继续等待。   所以我也有些独裁主义地颁布了一个条令,我禁止了那些大臣离开这个国家,甚至于都不能离开王都,我在各个关口都设置了把手的人,一旦发现有想要离开王都的人,我安排的人就会把他们全部拦截而下,而后无一例外地遣返。   他们当然很愤怒,我也是,他们是在为我断绝他们生路而愤怒,而我是因为他们的逃避和自己的有心无力而愤怒,也就是为了这个王国而现状而焦虑不堪。   是啊,我曾也想逃避这大难,因为一旦城市被破,矛头最先指向的,必然是我。   但我同样也知道,一旦我选择逃避,这个国家也就无所仰仗了——无所仰仗的王国,很快就会被彻底摧毁,那些抵抗将会失去最后的支柱,一触即破。   我是最后的支柱——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老国王,被恶魔附身的莉莉丝……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相信的了,现在只有我还在……也只有我能在。   王冠会让人高人一等,但它的真意是——当危难到来之际,只让子民们看到金色的希望。   .   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地,我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就像是昨天一样。   我的目光扫过那些闪着金光的窗沿和镶着金边的支架立柱,最后停在了一个距离我非常之近的两人身上。   蒙格和阿纳森,这两人一直都在,他们的一切都表现得极为冷静,就好像这外面的战事与他们无关那样——他们冷静地处理着每一件事务,我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有此等的定力。   定力好得不像是人类,我越来越怀疑这两个人的身份了。   说起来,王后曾经给我讲过有关他们的东西,他们正是那神秘幕后者的推动手,也是造成今日局面的人,我应该好好审问审问他们……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撕破脸,等到战时结束再去问他们吧,万一这事情触及到什么,让他们跑路了的话,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只能先利用着他们了。   “财政的状况请您过目,按您的意思,我们和高地人,还有东方的商人做了交易,我们卖出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换来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应该可以让我们雇佣到数个兵团,包括铁狼,乌鸦兵团。”财政总管阿纳森如此向我说道,“再远一点的兵团似乎不太能赶过来了,另外还有一些兵团则被艾尼克希亚公爵先雇走了,我们得尽快取得其他兵团的控制。”   “讲价会是个大麻烦,那些佣兵这个时候肯定会借此压榨我们一次的,恐怕他们会开出更高一点而的价码,但我们又不得不同意,这恐怕已经是我们所能调配的最后一笔钱了,其他的钱需要调配军饷……再乱来的话我们会破产的。”我说道。   “其他几个省份的税收已经拿不到了,您的妹妹和几位愿意帮助的公爵拿出了他们的积蓄,这样才能够勉强维持,我们所能坚持的时间也有限,或许能够支撑到年底。”蒙格在一旁如此补充道。   “道顿伯爵……麦西亚公爵,正好这两个家伙是在好位置经商的,钱估计不会少,特别是道顿,他的月牙港能给他带来大量的现金……这也算是运气好吧。”我干笑了一声,“我们现在毕竟太势弱了……恐怕剔除那些失去省份之后,我们所剩的领地不到三分之一了,呵……这可真有意思,但若是我们能够支撑到年底,那时间也足够了。”   “说的也是,臣只希望北方的支援能早日抵达。”   “那么……谈判讲价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阿纳森,尽快去吧。”   “明白。”   正当我们准备进一步探讨财务问题的时候,前线的战报送到了。   信使的信件少有地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上,我看到了紧跟其后的芙莉德——她在进门之后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注视投向了我。   她的目光稍稍有些惊慌……那该是什么样的消息?   “谢谢你,迅捷的信使。”我拆开了信件,那是一段极为扭曲的字体,我皱着眉毛,盯了好半天,才从那些只言片语中还原出这封信完整的内容。   驻扎在托雷多的圣骑士们被利用了,他们被自己的信仰蒙骗了——他们发起了一场巨大的暴动,而这场暴动的目标就是王都。   他们将要直取王都……托雷多的方向处在东北方,我们已经把防御集中布置在南侧和西侧,部队也全部调动过去了,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部队……更别谈什么防线了。   而且那边大多数是平原地带,根本没有多少可以防卫的地方。   被蒙蔽的人……正在向着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向而行。   “糟糕了。”我呆望着悄然出现裂痕的穹顶,“这支部队……我们能拿什么挡?”   当我彻底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之时……   这支部队正在疯狂地向着王都进军……他们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队伍也将越来越壮大。   直至宣泄完他们的怒火。   穹顶的玻璃碎了一块,落到了地上。   . 2 .   罗兰在指挥防御战。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防御战。   此刻的他就在城头上,弓着后背,头埋得很低,躲藏在城垛之上,一支抛射的箭恰巧贴着他的后脑勺飞过,要是他再把头抬起来一点,这玩意儿就能够射穿他的脖子了。   现在正是箭雨最为密集的时刻,而在这箭雨过后,就是敌人的攻城器械。   “把头都埋低,趴不下去的就拿木板挡在自己的头上!全部都给我趴好了!”他大声地呼喊着,“下面的军备库的,准备燃烧的油,不要让敌人的攻城梯架在城墙上!”   如此说着,他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一支箭正巧从他的面前飞过,割伤了他的额头。   他必须尽快通知,传令兵已经被射死了好几个了,他只能亲自上。   他就这么半蹲着身体,在那些藏在掩体之下的士兵的目光之中穿行着,直至那半毁的碉楼处,他才能够稍稍休息一下。   箭雨渐渐地停了,随之而来的则是沉重的机括咬合的声音,那是远方的投石机和攻城炮轰击很快就会到来。   “全部趴下!躲开那些东西!”   他怒吼着,士兵们也都趴了下去,在下一刻,巨大的飞石彻底摧垮了罗兰背后的碉楼,背后传来的巨大震动感几乎让他摔倒在地。   在尖锐的声音之中,无数巨大的飞石向着城墙和城区砸来。   更多更沉重的声音从他们的脚底下响起,这已经是这个城墙所承受的第四次攻城了,原本如钢铁一般的墙壁已经有了十分巨大的裂痕,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朝着两边直接撕扯开来,石砖随着每一次巨石的坠落而崩裂,那些攻城的士兵就是从这些缝中趁乱爬上来的!   城墙还在遭受着巨大的冲击,坚固的城墙上多了无数的破洞,塌陷和垮塌已经成了这城墙之上最为常见的东西,每到午夜工匠和士兵都会不停地做临时修补,但到了冲击到来的时刻,他们的那些架上的木板和石砖却又会被瞬间摧垮。   落到城区之中的石块摧毁了不少房屋,居民正在逃散,但却没有一个畏惧的。   石块也停了,接下来的就是……攻城。   “别害怕!”罗兰继续怒吼着,“不要害怕,我的同胞们!打起你们的精神!拿起你们的武器!敌人马上就要冲上来了!把它们全部都赶回去!”   他拔出了剑,一剑砍翻那趁乱爬上来的敌人,而后一脚踹开了那长梯。   “把他们一个不留地赶回去!”   在那灵动的反击战过后,罗兰最终也无奈地选择了防御战——不是因为战术上的失利,而是因为士兵们已经无法抵抗住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了,持续的战斗让他们无一例外地身心俱疲,就连罗兰的体能也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每个人虽然都斗志昂扬,但是却被疲惫给击倒了。   这是无法用精神克服的障碍,因此罗兰只能让步。   保卫战能够让守军好事一点,白天能少一些行军,晚上也能够多休息一段时间,也能够多换班,照顾彼此,平民也能帮帮忙,城墙也能起一点作用,总体上能够缓解压力。   但是同时对罗兰而言还有另一方面的压力,那就是加纳隆,他没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其他的守军,一旦他们知晓失败无法避免,他们的斗志将会被扑灭。   但是这样的气势还能保持多久,他根本无法知晓。   “反击!拿出你们的斗志!”   他如此大喊着,提着剑,迅速地向着城墙的另一边走去。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再稳固的堡垒也有弱点,更何况是如此巨大的城墙。   他知道哪里的防御最为薄弱——那便是在城墙的另外一端,那里的地基要比其他部分高,而且下部出于某些原因,并非是用大理石完成的堆砌。   而且那里最为平缓……最适合攻城,而修建的墙壁……也最合适进攻。   而当他走进那一带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   那里的城墙……正在崩塌。   “不……”   罗兰褐色的眼珠开始颤抖了起来。   在一声巨响之中……   他看到了,那个地方的城墙彻底崩塌了,在扬起的烟尘之中,他看到的是涌入的敌军。   . 3 .   阿尔伯特也正在进行着防御,他被围城的时间要比罗兰多整整两周,他的情况因此比罗兰的情况还要差。   城墙破裂,人员疲惫,箭矢不足,盾牌仅剩一层铁皮,正如强弩之末。   但是与罗兰那边的情况不同,艾尼克希亚公爵也不好受,进攻的一直受阻让她的部队也身心俱疲,如果再长一些的话,或者阿尔伯特的部队再多一点的话,她或许就要被他拖垮在这边了。   巨大的防御阵线和防御体系。   但是……情势在某一刻急转直下。   “报告,公爵大人,北边的防线被破了!”阿尔伯特正在前方指挥着防御,他的副官却传来了坏消息。   “那边应该不容易被击破……而且那里是运输线之一……发生什么事情了?艾尼克希亚发起强攻了?她应该不会那样做才对啊。”   “不,他们是向着他们投降的!”   这是个让人极端愤怒的消息,是因为城破,更是因为背叛。   北部防线的背叛将会让他的防御阵型被迅速瓦解。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边的人都是软骨头——他不是开玩笑,而是把这一点也计算在内了。   “果然,正如我所料的那样。”阿尔伯特看着投降的防线,却也没说什么,“密探早就告诉了我这些,我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慢……居然慢到了我们准备好了一切。”   “您接下来要怎么做?”   “提前准备转移部队,霍登,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把残余的部队带到王都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   “在这之前的话。”阿尔伯特说着,缓缓地戴上了头盔,“我们需要继续抵抗,直至这个城市告破为止,就算是死,我们也要让她掉层皮。”阿尔伯特说,“但愿我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他忽而大笑了起来,毫不停息地走向了城门。   “但愿那个小公主能够把握这命运的脉动。”   他低语着,向着战场而去。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四章 溃败   第十四章 溃败 .   1 .   “不要放弃,把他们全部打回去!”罗兰骑着战马,戴着厚重的头盔,举着沉重的长枪,在城市的大道上来回冲刺着,钢枪的尖端不断地穿透敌人的身体,伴随着闷哼之声,甩开粘稠的血液,而后再一次折返,再一次纵马突刺,“一定要扛住,各位!你们一定要扛住!。”   钢枪在来回的冲刺之中变得越来越钝,最终彻底折断,那马背上的骑士只得放下了那沾满敌人鲜血的武器,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刀剑,再一次,又一次地沿着街道冲刺。   身下的马蹄和吐息仿佛与自己的身心都融为了一体。   爆裂的蹄声——而后!   举起胳膊,向下挥击。   呼啸的刀剑,破裂的嘶吼。   每一次冲击,都会有人头落地。   鲜血飞溅,向着周围喷涌而去,温热的液体撒到了泥土之上,散发着温热的血气。   这只不过是战场的,最小的一角而已——   到处都是这样的画面……   在这被火焰点燃的街道之上。   .   他一只手抓着马鞍,一只手挥舞着刀剑,就这样不知疲惫地砍杀着,但他胯下的战马却快没有了力气,它的呼吸此刻已经变得如此急促,极高强度的连续作战也开始摧毁这匹战马的身体,它的肺就像是风箱一样扇动着——过了这个零界点,恐怕它就会衰竭而死。   骑士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原本全副武装的骑士根本无法自己下马的,但他为了能够灵活一点作战,穿着的并非重甲,这样他才能够自由地挥动武器,但同样的,如果他这样的话,一旦从马背上摔下去,那可就严重多了——轻甲的保护无法抵抗住长枪的穿刺,他随时都有可能被穿刺。   但是他没有畏惧——就像一开始那样,他从未畏惧过。   他放开了自己的战马,让它去往自己的马棚,而他自己则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将它扔到了地上,双手握紧了剑,在咆哮之中向着敌人冲去。   敌人被这样的骑士吓住了,手上的剑都不听使唤地掉到了地上,而那坚毅的骑士也稳稳当当地斩开了他们的身体。   钢铁的手套几乎被磨穿了,腕部的护甲上全是刀痕,披风也被割得破破烂烂的,那就像是一片已经破烂的树叶,可那却让他显得更加英武,他的脸上全是血和伤,那伤口让他看上去比往日更有气概,更加坚强勇敢,他也已经承受住了太多的战斗,身心俱疲的同时,他的身上的装备也在叫苦不迭。   转动的褐色眼珠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昏暗无光了——就像是他那疲惫却又硬撑着的脸,他还是那样的坚毅可靠,充满热诚。   正如他的灵魂那般灼热的……热诚之心。   “跟着我上!快!”   .   就在这城墙破裂的短短数日之中,他几乎把整个城市的街道都踏了个遍。   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几乎是亲身参与了所有的防御战,他和部队一起在城市之中东突西进,奋力抵抗,整个城市的土地仿佛都被落下的鲜血所染红了。   刀剑交错的声音和肌肉被剖开的声音不断地在城市的上方交织,与那些房屋烧灼的滚滚浓烟交缠在了一起,如同在为这个城市染上一层无法抹去的血色幕布,渡鸦在盘旋着,因为这里早已满是血与尸,死神们端着镰刀在城市之中穿行,收割,因为这里有无数咽气之人。   最后一个敌人在手忙脚乱中撤离了城市,但他慢了一步,因此留下了一条腿作为代价。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在日落时分,敌人的进攻再一次地被顽强击退。   守卫军望着那些退去的敌人,同时目光也扫过几乎已成废墟的都市,扫过那些残垣断壁,燃烧的火焰刚刚熄灭,漂浮着的灰烬盘旋在天空,在落日的余晖下,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倒塌的石墙,被破坏的教堂,崩裂的大地,半毁的广场和喷泉,到处都是尸体,除了敌人的,还有自己人的……还有平民的。   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观,这个城市已经被破坏得不像样子了,这里很快就会彻底成为废墟,无人可以在里面居住——唯独只有旅行者和乞讨者和他们的狗可以居住在这宛如天罚降临的城市。   残酷战斗的结局,战争才是最大的灾难——它把一切都清扫干净,烧成灰烬,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缓缓地放下了自己手上的剑,瘫坐到了地上。   到处都是尸体。   夕阳的余晖如同摇曳着的血泊,炫目得让人侧目。   这是死伤最为惨重的一次,对于两边都是。   守军只剩下来时的六分之一了,或许……还有比这个数字更小一些。   “谢谢你们。”罗兰沿着街道而行,抱着他那已经有些残破的头盔,巡视过那些正在休息着的守军,看着他们端着破烂的水壶,把身上的油渍和血渍冲洗下来,“谢谢……”   黑红色的水流到了地上,被大地的缝隙吸了进去。   罗兰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些留下的人无言地表示着自己的忠心,履行着自己对于这个王国的使命,他能说什么?他能说的也只有感谢了。   夜晚的寒气慢慢升腾,火堆被点燃升起,罗兰也坐到了火堆的边上,与那些士兵一起伸手取暖。   已经到夜晚时分了。   而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在明日的拂晓时分,敌人将发动总攻击。   “你们……算了。”罗兰欲言又止,“我总是会说废话呢。”   他身边的士兵都无言地低下了头,用木棍拨弄薪火。   如果从城头看下去的话,或许能够看到遍布城市的,缓慢燃起的火堆,他们就那样遍布在城市之中……   就像是星星点点的希望。   . 然后……   在次日的凌晨时分。   阿维拉被攻克了。   这座抵抗了一个多月之久的城市最终还是迎来了它的崩溃。   但是与他们想象中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遭遇过多的抵抗——罗兰在昨夜就下了命令,所有的人都撤离了这个城市,他们是昨晚撤离的,除了留下了个别守卫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拂晓之前离开了这个要塞,沿着山谷向着王都撤退。   仅剩下的伤兵和瘦马……这是他们能留给王都的,最后的支援了。   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了,现在尽可能地保留自己的力量。   这个城市再守下去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不如早些撤退……这个地方根本就守不住。   “副官!”罗兰在撤离的最后时刻喊来了副官,“你把残余的部队全部带回王都,把撤离的民众也都安排好,就像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最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一切,明白吗?”   罗兰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在迟疑,在颤抖。   那不只是害怕,不只是畏惧,还有……极端的亢奋。   “嗯……”   “告诉我,你明白了吗!”罗兰突然大吼道。   “明白,罗兰……将军。”   罗兰缓缓地收回了那严肃的表情,嘴角缓缓上移。   他们的部队即将全部撤离出荆棘谷,民众也已经安顿完成了。   “那么……让我为此划上一个句号吧……”   . 2 .   与此同时——   阿尔伯特的防线也相继崩溃,在遭受的北部的叛变之后,他的阵线只能一缩再缩,最终只能被攻克。   对此,阿尔伯特早在布置方向之时就有所准备了。   在城市被彻底攻克之前,他已经最大限度地转移走了他手上的有生力量,不过那些部队依旧只剩下原来的五分之二,那些叛变和投降的部队是没法收回了,但是他的力量却可以尽量得到保存。   他知道其中的鬼名堂……绝对是艾尼克希亚想办法收买和威胁了那些软骨头。   真正的硬骨头,能屈能伸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当然不屑于那些软骨头了,但真到了独自坚守的时刻,身边却没有什么人——还是难免地感到孤独和悲哀。   所有的部队都撤出去了,这个王都已经不设任何防御了,很快这个都市将会被女公爵所控制。   但他还在这里……因为还有一件事要做。   城门大开,银发的女骑士骑着战马,缓缓地走入了城门之中。   “看样子你输了,阿尔伯特。”艾尼克希亚说着,但语气之中却并无任何胜利者的傲慢。   阿尔伯特给她制造了空前的大麻烦,如果不是阿尔伯特的部队不够的话,她估计连城都拿不下来。   “还没完呢,女公爵。”阿尔伯特调转马头,冷笑了一声,“还远远没有结束!”   “追击他。”艾尼克希亚公爵如此下达了命令。   她的猎犬们紧跟而上,但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抓住这个消瘦的男人。   阿尔伯特从城市的后方脱离,向着山谷跑去,而艾尼克希亚的部队则紧跟其后。   他正把艾尼克希亚的部队带往石碑山谷的方向,但就是在那短暂的一闪身之中,他从敌人的视野之中消失了。   石碑山谷……这条路是艾尼克希亚的一条必经之路。   . 3 .   王都的议事大厅之中——   今日来的人更少了,我也懒得守那些无用的规矩,干脆就让我的手下人直接到了议事大厅里面,芙莉德也能够直接站在我的身边——现在的礼节根本毫无作用。   “消息到了,阿维拉被攻破了。”芙莉德说,“和预期一样,但是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甚至为我们多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   “那阿尔伯特的防线呢?”   “也被……攻破了。”希格梅因在一旁轻声说。   “那他们人呢?”我按住了太阳穴,有些着急地询问道。   “不知道。”芙莉德咬着嘴唇,有些委屈地瞪了我一眼,“我怎么会知道呢……”   罗兰防线被攻破的消息与阿尔伯特的噩耗在同时传来,而在那溃败的消息带来的同时,还有他们所带来的残余部队——不过那只是一个先头部队,后续的部队尚未全部抵达。   我们现在面对的最大困难实际上就是这帮失去理智的圣骑士。   “这些冲过来的家伙能用什么教化?”   “他们的本质是教徒,如果有教宗的敕令或者由大主教的劝化的话,他们应该都会停下,至少步伐都会被减缓。”   “但是大主教阿梅莉雅死了,我们怎么跟教宗沟通?因为传统,我们现在还没有选出新的大主教,我们每日能够出面。”   “我们现在的宫廷教会几乎停止运转了……没有牧师能够出面,我们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教权……那些人进攻王都原本也都是因为教堂的被毁!”   “见鬼……现在找教宗还来得及吗?”   “根本来不及,信没送到恐怕他们就到城下了,而且现在我们的信件根本送不到教廷去。”   “我们只能硬扛了吗?见鬼,我们会输的!”   我突然觉得我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包括失去教权,包括圣骑士的突袭,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方式……我们的一切都像是被算计了一样。   我们现在几乎束手无策,原本就吃紧的防御……现在更加糟糕了!   正当我们讨论这这些问题的时候,数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但愿我们到的还算时候……您还没有忘记我们吧?”阿道夫出现在了议事大厅的门口,向着我脱帽致敬,“听说您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卡洛则带着几个贴身护卫站在了他的身边。   啊……   这才是我的救兵。   “对,我现在处在极大的麻烦之中,但若你们愿意帮我,这些麻烦恐怕也就不再是麻烦了。”我十分直接地表达了我的意思,而阿道夫也点了点头。   “您的令牌还在吗?”   “当然,我一直留着它们。”我取出了那个银色的牌子,握在手中,而后将它举起。   “行……那我们直接的契约还在,不过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价了,您也知道的……这可不是小打小闹。”阿道夫把帽子按在自己的胸前,轻声说道,“所以价格也不会是小数目。”   “我会竭尽全力担负起这个的,您也要知道,我们不止。”   “嗯,不错的回答。”阿道夫故意压低了声音,“有一件事您或许不知道,其实其他的几个兵团也在我的控制之下,只不过是分开管理的而已。”   “啊……似乎我非得选你们不可了?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讪笑了起来,“我说的对吗?”   “对,只要您想的话。”他抬起了头,直挺挺地回答了我。   “啊……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那就开始准备履行我们之间的契约吧。”阿道夫说,“我履行我的承诺的。”   “看您也的确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过代价或许您会担负不起。”   “真到那时候的话就请您也多包涵一点了。”我苦笑了起来,“不过我似乎没有说这话的权力。”   “您当然有,不过那是后话了。”阿道夫戴上了帽子,招呼着他身后的卡洛,“我们不需要指挥者,把您需要做的事情告诉我们就行……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把那些圣骑士都挡住,就这些。”   “好的。”   如此说着,他们消失在了大门之后的阳光中。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石碑山谷   石碑山谷   部队应该已经差不多撤出石碑山谷了。   阿尔伯特坐在马上,如此想着,缓缓地走入了这片巨大的半圆形山谷之中,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石碑山谷的地形稍稍有些特别,它是一个十分巨大的环形山脉;而所谓的石碑则是一个特殊的比喻——包围着这个山谷的各个山峰都极为高耸,而且形状却又极为扁平,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无数个石碑,这个山谷就因此而得名。   而山谷的内部则极为平缓,大都是草地和坚硬的泥地,非常适合行军和运输,之前阿尔伯特守城之时的物资就是从这条道上送来的,如果仔细看去的话,在地上还残留着深深浅浅的车轱辘印。   所以就算阿尔伯特不做最后的引诱,艾尼克希亚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也会选择从这条道路进军王都,这是为数不多的,最适合攻城器械行进的道路——其他的道路因为狭窄而难以推进,而且有一部分关口都被阿尔伯特亲手毁坏了。   进军尚可从小路而行,但速度也会被大大延缓。   这是她唯一的一条道路——只要她想带着这些大型机械的话。   时间和速度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考验。   ——   在确认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阿尔伯特调转了马头,同时举起了盾牌,挡住了射向他的一支箭。   “犯不着这样偷袭吧,您现在可是大获全胜,强大且睿智的艾尼克希亚公爵。”阿尔伯特缓缓地放下了手上的巨盾,冷笑着,讥讽着。   庞大的队伍前端已经进入了这个山谷,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半。   阿尔伯特的目光敏锐地扫过山谷的入口,心里大概也有了一个数。   差不多了……不过还可以……在扩大一点。   “不,我宁可称之为失败,反倒是你……阿尔伯特,对你来说,这场战斗的结果于你而言已经是胜利了。”女公爵的声音如此传来,“你拖够时间了,而且我的部队是惨胜。”   “看样子您也知道现状,时间才是最大的胜利因素,占据时间优势的人就能够占据这场战争的胜利。”阿尔伯特低声揶揄着,“时间就是金钱,现在时间就是胜利……我争取到的时间或许足够了。”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阿尔伯特,你的人呢?我知道你也死伤惨重,但是拿出一点人应该不成问题。”艾尼克希亚骑着战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我好像没有看到半点埋伏的痕迹,我的斥候们可都把这个山谷踏遍了,一个人都没能找到,你的人都躲在岩石里面了吗?还是说你的队伍都是隐形人?”   “不需要那么多人,我一个人就可以埋伏你们全部了。”阿尔伯特低笑着,缓缓地举起了长枪,“我想再跟你提一次决斗的事……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拒绝了吧?”   艾尼克希亚的侍从试图阻拦女公爵,但却被她阻拦而下。   “无妨。”   她戴上了头盔,阿尔伯特也戴上了头盔,两个人在下一刻战马交错,长枪与长剑相互碰撞。   砰砰——   马蹄踏上草坪,翻起泥土。   金色的阳光被云遮蔽,而后又重新照耀向大地。   一次又一次地武器交错,阿尔伯特渐显颓势,他很少像这样决斗了,他的武器也满是劣势……   在一次破绽之中,他被击落下马。   “我输了。”阿尔伯特苦笑了起来,“身体使不上劲,我也太久没进行这种战斗了……我想想看,上次决斗都是十年前了,哈!”   他最后的声音没有失败的苦涩,倒是有那么一分特别的自嘲和惋惜。   或者说一种特殊的释然——那就像是满足的叹息。   “我在怀疑一件事,阿尔伯特。”艾尼克希亚缓缓地收回了长枪,说道。   “有什么可怀疑的。”阿尔伯特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在想你是不是准备了炸药,比如说炸断山头把我们全部困死在这里。”艾尼克希亚看了一圈山头,“但是你没有准备炸药,而且那些山头恐怕也没法炸断。”   “真的吗?”阿尔伯特突然大笑了起来,“您够敏锐了,不过已经晚了。”   如此说着,阿尔伯特反握住了剑,将它插入了大地之中。   “所有人,全部后撤!”   在看到阿尔伯特的举动之后,艾尼克希亚向着后面的人大吼。   号角吹响,但是已经晚了。   骚动在此刻波及了整个队伍,在大难临头之际,没人能够保持平静。   保持平静……或许也没有作用了。   人或许能够撤回一些,但那只是少数;而攻城器械将全部被埋葬在此地。   “没想到,你居然会愿意把自己也埋葬在这里啊。”艾尼克希亚调转马头,向着出口跑去。   “这件事交给自己才放心啊。”阿尔伯特低笑了一声,“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公爵大人。”   他说着,缓缓地仰起了头。   无数的金色符文从阿尔伯特的的剑刃向着周围扩散,地面上浮现出了无数的文字,耀眼的金光闪烁着,遍布整个山体。   如同被金色的光圈包围了起来。   巨大的音爆之声从四周向着中央合拢,巨大的回声让人如同身处敲响的铜钟之中。   那是芙莉德曾经在王都交付于艾丽娜的烈性符咒,这个符咒曾经炸毁过王都的地下,也毁掉过古神的肉身,那是个极为奇异的符咒,它的爆发起源自它所附着之物的内部,从内部进行特殊的联结和引爆,从内部将“石碑”们全部炸毁。   如同一场巨大的山崩,无数的巨石从天而降,无可逃跑。   毁灭般的巨石在瞬间崩塌,如同无数坠落而下的陨石,在瞬间把这个山谷彻底掩埋。   遮天蔽日的毁灭时刻。   ——   石头如雨点般落下。   烟尘遮蔽了天空。   毁灭的冲击如地震一般遍布大地、   “这样就够了……对吗,”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后事情了,应该足够了吧……   啊……我的妻子啊,我现在就能去找你了,马上我就能来陪伴你了。   让你孤独了如此之久……   只是啊,在与这个世界告别之前,还有一份特殊的牵挂啊。   还有一样放心不下的祝福。   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唇翕动。   祝愿您,祝福您,愿您能够克服难关,愿您幸福。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荆棘谷   荆棘谷   和较为干旱少雨,丘陵和高坡为主的,土地较为贫瘠的西方王国不同,中部的王国大都为柔和的山谷森林,还有湿地,土地肥沃,很适合人类的生存,而只有在这样的气候之中,中部的王国在农业和畜牧业上具备很大的优势,同时也让中部的王国拥有了金伦加那样特殊的地貌——那是无比华丽雄奇的地质奇观,也只有在中部王国和精灵的王国有可能存在这样的地貌。   这样的国土,是很多统治者所梦寐以求的——西方干旱贫瘠,丘陵众多;南部王国和海峡彼方的沙之国更是干旱,就连生活都需要仰仗河流的恩赐;东部的王国沿海多雨,暴风频繁,居民难得安稳的日子;北方的王国更是冰天雪地,人难以为生。   所以这也不能想象……为何西方的王国会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中部的王国了。   为了这一次的入侵,他们的国王准备了十数年之久,他成了独裁者,把大权全部揽在了自己的手中,集合了大量的部队,等待着这一次的机会。   然后他等到了中部王国内乱的时刻,而且他的运气是如此之好,他甚至还得到了一个叛逃的,自愿帮助他们的前宫廷总管,就好像老天爷都在帮他一样,他甚至开始相信自己是强运加身,他被神明眷顾了,他就要完成历代国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了——拿下中部的肥沃土地,将其并入自己的版图。   在这个名叫加纳隆的总管的帮助之下,他们的进攻非常顺利,势如破竹,最为强大的边境防御在三天之内便被他们所攻克,数个小型的要塞也是被瞬间瓦解,直到阿维拉城的时候,在在哪个名叫罗兰的将军手上,他们才吃瘪。   应该说那位智勇双全的将军给他们制造了巨大的麻烦,这位将军指挥着他手上的军队,抵挡着他们的进攻:用游击战,拉锯战,将他们拒之门外,即便是最后时刻,他们也强行把他们赶出了城市,攻击这个城市给他们制造了空前的损失,如果他的部队再多一点,如果没有那个总管,恐怕他们还在围城战之中。   攻克这座城市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他们的士气也被击落了不少。   最后留给他们的,也只有一个仅剩废墟的,空荡荡的城塞——什么都没有留给他们,这人是这样的决绝和果断,让人感到无比钦佩,甚至于有那么一丝让人畏惧。   这个城市已经拖延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了。   他本想速战速决的,虽然中部的王国现在混乱不堪,但是毕竟是瘦死的骆驼,一旦聚集起力量,他们也会觉得麻烦——这个王国毕竟还有这么多的人,强行聚集起力量的话,一切都变得难说了。   就算有加纳隆也一样,兔子的临死一蹬也能够撕烂老鹰的肚子,他不想冒这个险……但是现在他也不能够后退了。   阿维拉城的背后,就是荆棘谷。   这片山谷是直通王都最近的道路,路上的那一些省份和要塞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只要通过了荆棘谷,王都便近在眼前。   平原为主的王城将要比这个城市更难守卫。   因此他一直授意让加纳隆在中军的最深处指导进攻,却又在推进的时候让加纳隆带路,这样一来既可以在攻城的时候保护住这个人,,也能够在指挥部队向前推进的时候防止他的背叛——他自己都在队伍的最前端,如果他想活的话,一定会带着他们走上最为安全的道路。   而在其他的时候他又会把这个人牢牢地抓在手中——他现在已经在思考攻克王都之后怎么处置这个人了,把他杀了或许也就那样,杀不杀都可以,说不定这家伙在围攻王都的时候又起了大作用,他一高兴还会给他个爵位——这也合情合理。   ——   与此同时,在荆棘谷的山坡之上,罗兰和他的亲卫队在等待着一个时机。   荆棘谷是一条极宽极长的山谷,两侧的山坡都很平缓,而这个山谷也正如它的名字——它的两侧遍布各种荆棘花,树木,灌木上,地面上,到处都是弯曲生长着的荆棘藤蔓,旅人都不愿躲进森林之中,只是在这样的森林之中走上几步,身上的衣服就会被割裂,那就像是这个森林的阻碍,如果无视这阻碍的话,就要受皮肉之苦了。   没有人会愿意藏身其中,任何人都不会愿意……   这个地方几乎不可能有埋伏,大型的埋伏更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现在入侵军就走在这个巨大的山谷之中,稍稍上行的坡道让他们有些疲于行军,因此稍稍放缓了一些脚步。   很快,他们就将穿越山谷,带着他们的攻城器械,抵达平原,发起对这个王国的总攻击。   加纳隆总管……不现在已经是入侵军的参军了,他就在队伍的最前端,带着后面的部队向前行军。   这一切都被罗兰尽收眼底。   斥候的身影从树后闪过,而后走到了罗兰的面前。   “部队都撤走了吗?”罗兰看着那个悄声接近的斥候,轻声询问道,“应该差不多了吧?如果我算得没有错,他们应该已经抵达平原地带了。”   “是的,将军。”   “那就好,让我的副官把残余部队带回王都,一定要尽快!赶在敌人抵达之前。”罗兰下达了最后的指令,“你现在回去,把我的命令传回去——答应我,一定要做到。”   “明白。”斥候不再停留,迅捷地离开了此地。   但他走时的步伐却不似来时那般稳健了,他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甩开了泪水,而后消失在了罗兰的视野之中。   “好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了。”罗兰说“我们的事还没有完成,这是我们最后的一个任务了,让我们划上一个句号吧。”   仅有十数人的亲卫队,无言地注视着山谷,缓缓地把剑竖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是骑士的礼节,也是冲锋之前的预备。   罗兰的目光扫过山谷,这也是一片极其美丽的地方,无数的青绿色树叶正在翻涌,就像是翻滚的海潮,灰色的天空漂浮着厚重的乌云,它此刻正在凝聚着,翻滚着,呼吸着。   呼啸的狂风即将带来倾盆的大雨。   “如果这是命运的话。”罗兰把剑竖在了自己面前,“风啊……”   这是最佳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   罗兰抓住了马鞍,剑在他的面前晃动——   而冲锋的指示就在下一刻下达。   从山坡之上奔腾而下!   目标就是那队伍最前面的加纳隆!   “我……必将叛徒……斩落!”他一声怒吼,冲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带着他的亲卫队冲击而下。   爆裂的蹄声——   急速靠近的事物和风景——   如同刀片一样锋利的荆棘在他们尚未抵达之时就让他们浑身是伤——   究竟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他们不发出半点声音?   那该是怎么样的心?   那该是多么坚定的决心?   一去……不归。 ——   敌人没有预料到,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于此刻发生的突击。   包着铁皮的马头和马蹄撞开加纳隆身边的人,罗兰的亲卫队们撞开了队伍侧翼的敌人,而罗兰则抵达了加纳隆的身边。   没错,就是现在!   斩下这人的头!   “叛徒!”罗兰一声怒喝,燃烧着怒火的刀刃斩下了加纳隆的头颅。   指引敌人的叛徒已然被他斩落下马,没了气息。   但他也已经身陷重重包围。   他和他的卫队还在拼死杀敌!   他挥舞着刀剑,头盔几乎裂成两半,身上的铠甲几乎寸寸碎裂,没了鼻子和嘴唇,手指也被砍断了,但他没有放弃战斗,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   他的卫队相继倒下了,而他也最终力竭倒下。   此刻的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他一只手支撑着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愿跪下。   “夙愿已成,无可遗憾。”他望着那无数个指着他咽喉的长枪,有些嘲弄地,却又无比心满意足地张开了嘴,“只是不能看着胜利的到来……有些寂寞和不甘呢。”   上涌的鲜血淹没他的咽喉,他强忍着痛苦,不让自己咳嗽出声。   “绝不投降。”他轻声说,“……愿您能够能够度过试炼,大小姐,祝福您……诚挚的。”   —— 恸哭之声。   风带来了一封信。   那是一个讯息,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所有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都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郑重地向着荆棘谷的方向致意。   而后,大雨如泪水般轰然而至。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五章 必至   第十五章 必至 .   1 .   前线的消息如风一般传入了我的耳中。   西部的第二道防线彻底崩溃了,阿维拉在敌人的攻击之下最终化为废墟,现在西部的入侵军已经穿过了漫长的荆棘谷,抵达了王都前方的海拉平原——这是个极其平缓的,几乎毫无遮拦的平原,此刻的他们正在迅速推进,平原上的堡垒和城市根本无法阻挡住他们进攻的脚步……他们很快就将兵临城下。   势如破竹的态势啊……   尽管罗兰如顽石一般的防御架势给他们制造了巨大的麻烦,同时罗兰最后那如绞肉机一般的反击和抵抗也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同样的,罗兰也是损失惨重的,他的部队几乎不剩下多少了,他用这些部队换掉了接近两倍的入侵军,他让入侵军损失惨重。   如果没有罗兰,入侵军不会变成这副模样……或许他们早就击破王都了。   他已经尽他所能地换取了优势,他甚至于把王都最后的隐患杀了——那个前宫廷总管,那个名叫加纳隆的叛徒。   用他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他在荆棘谷冲入了敌阵,深陷重围,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但他也无法离开了。   没有叛徒,王都的防御就还有的一说,至少它必然不会被瞬间瓦解,至少它还能发挥作用。   但这是不够的,入侵军还有很多,和王都相比,入侵的军队要多太多了,时间虽然已经站在了王国这一边,但说实在的……王国的劣势依旧很大。   而另一边,南线战场也彻底崩溃了,阿尔伯特的防线在极为劣势的情况下也依旧抵挡住了艾尼克希亚公爵数周之久,如果不是被那些软骨头,他或许还能够支撑一点时间。   如果他能够控制所有人的话……   或许这条防线就能够成为一道天堑。   但他的部队和防线最终也支撑不住了,他自己也支撑不住了,他的城市最终被攻陷了,他必须撤离此地。   因此他提前进行了善后的工作,保留了最后的有生力量,把最后的那一丝希望交给了王都。   随后他义无反顾地引诱敌人进入了石碑山谷,引爆了岩石,埋葬了艾尼克希亚的部队和攻城器械,或许人还能撤离,但这些器械却无法逃离——它们几乎都要被埋葬了。   而他本人也消失在了飘摇着的沙土与岩石之中。   ——   他们虽然失败了,但却成功地争取到了时间。   但两位指挥官却不见踪影。   罗兰的遗体被寄回,那是敌人的敬意,对一个真正战士的敬意,对一个勇武的将军的赞赏;而阿尔伯特公爵的遗体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无论怎么样找寻,都没能在那无数的碎岩之中找回公爵的身体。   “罗兰,阿尔伯特,你们两个蠢货……”我看着那从前线到来的消息,低声地,温和地念起了他们的名字,“活着回来啊……看着你们活着回来我,那才是我最开心的事……可这算什么?这样能够称之为胜利吗?你们是在证明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还是让自己流芳百世?就算是为了防止背叛……你们也大可以让手下去做啊,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包揽在自己的身上啊!你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越说着,我的声音逐渐转变为了咆哮之声,就像是发泄怒意,又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悲。   “你们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啊。”我压抑着翻涌而起的悲伤,“没有什么能比看着你们回来更让人高兴的了……没有了,你们的价值……于我而言,就是你们本身啊。”   他们的生命对我来说……   才是我最大的财富。   但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   索勒斯,韦斯利,卡雷斯,阿尔伯特,罗兰……相继离去。   没有遗憾地离去了——虽死,但不留遗憾,死得其所,如真正的英雄。   不留遗憾地……啊啊啊……   但为何我还是如此悲伤啊。   “殿下……”   希格梅因和芙莉德小心地靠近了我,拉住了我的肩膀。   “我们能做什么?”我的声音正发着颤,“我们的时间是他们用命换回来的——我们能做什么?回报于这份恩情的方式,唯有拼死而战。”   我不能流泪,我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殿下……”   欲言又止。   “准备一下,”我挣脱了他们的手,轻声说道,“我要去检阅最后的部队了。”   . 2 .   跨过城门,我抵达了城市的校场,罗兰和阿尔伯特的副官满脸伤痕与疲惫地站在校场的正中央,与那些士兵一同看着我。   那两位副官脸上写着从未有过的悲哀,失落,以及疲惫——他们被指挥官交付了最后的任务,代替指挥者完成了最后的任务。   他们为何不会感到悲哀和失落?他们目送着伟大的身影远去了……那正是敬仰之人的离去啊。   就像是目送英雄的离去。   “好好休息一下吧,各位。”我缓缓地走着说,“我不想欺骗各位……因为我们很快就要作最后的抵抗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休息,至少现在,你们还能够休息一段时间。”   “我们还有胜算吗?”阿尔伯特的副官如此问道。   “不太大,但还有一些。”我对他点头,“事到如今我不会欺骗你们。”   “谢谢您,殿下。”罗兰的副官低着头,“罗兰大人一直很牵挂您。”   “我也是,我日夜期盼着他的凯旋。”我悲哀地笑着,“但我等不到了。”   “那就让我们凯旋吧!”他忽而抬起了头,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罗兰大人会看到我们的凯旋的。”   就像是被他的话所感染了一样,在校场上的,所有的士兵都缓缓地……抬起了他们那点燃了希望之火的目光。   决心,必至。   炽热跳动的心脏。   “啊……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众志成城——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之火。   一个骑士于此刻跪在了我的身后。   “我能信任你,对吗?盖文格温?”我缓缓地转过了身。   “我对这个王国始终忠诚如一。”盖文格温低声说,“现在我该去对付圣骑士了,在伟大兵团抵达之前,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不是吗?”   他说着,离开了检阅场。   . 3 .   三日之后——   入侵军在平原之上集结。   叛乱军放弃了所有的攻城器械,从小路抵达了南部平原,集结于此。   而圣骑士在格洛斯特前集结。   准备……   迎接最后的考验。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六章 决战之前   第十六章 决战之前   . 1 .   王都是这个王国之中最大的城市,从各个意义上都是如此。   这个城市有着巨大的体型,包括王都城区的占地面积,内圈王城的占地面积,城墙之外农户和农田的面积,按理说这些面积应当都算作是整个城市的一部分——而如果这样计算的话,就按格洛斯特城的大小作为一个比较,王都的实际面积就有格洛斯特城的四倍多大;其内部的设施要远比其他城市齐全,无论是防御设施还是各个关口的设计,它将为这个城市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可谓是庞然大物——但庞然大物的城市在这种时刻会占尽劣势。   外部的城墙有着十分可观的强度,其防御能力不比那边境的要塞弱,而且真要说起来的话,王都城墙的高度也要比边境的要塞稍高一些,至于总体的防御强度的话,就厚度上来说,它也能够抵挡住足够多的炮击,同时也设置了更加密集的箭塔和岗哨,但就王都现在的人员配比来说,或许那些防御设施和城垛上没法安排上足够多的人。   另一方面,则是处在内城区的王城城堡,王城最内圈的城堡有整整四个,除开最中央的王城和王城外围的城墙,其他的三个城堡(也就是我,索瑞利安和莉莉丝的)都可以作为据点来抵挡冲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敌人都已经冲到了这个地方,这个王都恐怕基本上已经沦陷了,剩下的无非就是最后的抵抗,这时候的反击的意义恐怕只关乎尊严了,无法再关乎其他的事情,此刻已然无法挽回。   困兽之斗。   而另外能够稍稍提及一点的则在于民居和城市规划所带来的那一些不同的优劣势,首先王都的分区相当之多,光是居民区,所占的部分就达到了其他城市几乎全城的大小,街道的构造相对较为狭小,尽管有多个主干道路,但城区之中因为较大的人口密度的房屋密度,导致这个城市之中的巷道和小路构造都十分复杂,我也曾领略过这个城市内部复杂的交通;另一面则在于这个城市的运河设计,整个王都被一条漫长的运河所贯通,而连接两岸的主要要道则依靠几条桥梁来沟通,这相当于王都的内部被这条运河分割成了两个分离的部分,若是在城市的内部进行防御反击,分离开的运河或许能够派上大用——或许能够借此阻断敌人的某些势头,而另一方面,由于运河的存在,交通和物资运输的压力会有所减轻,我们可以利用运河来保证物资的充足——尽管说真的,或许我们那还在逐步减小的国土没法给我们提供足够的物资了,土地大都被攻陷,仅剩下一小部分的国土尚还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谓的物资或许只能算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吧。   但这意味着城市的内部,或许有一线能够将敌人击退的可能——或许次数不会很多,但已然能够让我们能够稍作喘息,对于此刻的我们来说,任何可以拖住的时间都将带来所谓反击的可能性。   只要坚守住,拖住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等待冬季的来临。   只要能够等到那个时候啊,我们的一切牺牲和一切坚持就能够得到回应。   只要拖到那个时刻,我们就能够得到胜利。   说到这里,我或许已经把优势都理清楚了。   但对于王都来说,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大问题,那就是它的体量——它的体量大的惊人,这意味着它拥有着更长的防线需要维持,同时它也将拥有更多的城门和关隘需要把手,城头和哨塔上也需要更多部队,而现在的王都守军远远不足够,守军的数量根本无法完全填充入各个碉堡,换言之,这么多的防御设施固然是好事,但我们现在的士兵远远不足以维持我们的防御,这导致我们没法调动起这个城市所有可用的防御设施,甚至都无法照顾到所有的城门和关隘,这是个极为致命的缺陷,我们防御若是之单独防御一边或许还没有多少问题,但若要处处都顾及到恐怕就会非常困难了。   同时我们现在的王都处在三方包夹的情况中,除开王都西南方向的国王谷方向敌人无法进行包围之外,敌人却可以从其他的三个方向对这个城市进行围攻,此时此刻军队不足的劣势将会被无限放大,一旦我们陷入围攻之中,我们恐怕会立刻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之中吧。   如果罗兰和阿尔伯特没有提前准备好这一点,还带回了些许部队,恐怕我们就只能像抽签那样选个城门进行防卫了。   我们现在还有还手之力……还有……   这样就还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   在穿过了漫长的荆棘谷之后,侵略军越过了数个城塞,直入海拉平原,在王都的前方聚集,尽管那个为他们带路的加纳隆早已身死,无人能够找出王都的弱点,尽管他们的部队损失也不小,但他们的国王和指挥官依旧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决意继续向前推进。   因为他们知道,王国的防卫现在也脆如薄纸,与王国这一方面的损失相比,他们的损失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们就在王都的西北侧,驻扎于平原地带,做着最后的补给和休息,准备着攻城。   正东南方,女公爵艾尼克希亚的军队也已经抵达了最后的主战场,与入侵军有所不同,她所有的攻城器械都没能带来:一方面是阿尔伯特以一个在石碑山谷之中的陷阱毁掉了她近一半的攻城器械,一方面是阿尔伯特封锁了交通要道,唯一的允许大型器械的通路只有石碑山谷,而石碑山谷在埋葬了她士兵和攻城器械之外,也将石碑山谷的道路完全毁坏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放弃所有的攻城器械,抵达了王都的平原,此刻的他们刚刚开始驻扎和休息,他们似乎还在等待机会,或许会等待入侵军攻击之后再伺机而动——两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因而相互间有些忌惮,虽然两者的最终目的出奇的一致,但最终两边还是要到对方的嘴里抢利益的,毕竟成果只有那么大,谁都想在其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最后一方,从托雷多冲向王都的圣骑士团,他们距离王都是最近的,同时也是攻击欲望最强烈的一方。   他们将会是最先抵达王都的部队,也是我需要最先考虑和对付的一方……同时或许也会是最难对付的一方。   我坐在椅子之上,重新审视着地图,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正如我那只剩下鸽子的朝堂。   . 2 .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但是我们的防御恐怕难以维持,或许只能看运气了……真是的,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演变成这样样子……不过仔细想想的话,那些圣骑士好像并没有编制和统帅者,也并没有多少随行的粮饷,绝不可能有足够他们围城的口粮,连驻扎的营火都不会足够,他们的攻击或许会是短促有力的,但是不可能长久,就像是暴民一样,只要坚持过最开始的冲击,后续就不必太过担心。”我离开了座位,走到了窗户边,此刻的我尚还看不见战火,只能看到忙忙碌碌的士兵,法里斯和希格梅因正在指挥进行着防御设施的建设,我们的防御系统应该能在敌人到来之前全部完成,“艾尼克希亚公爵那一边……她没有工程器械,而且她也还在按兵不动,或许我们能够夹缝求生了,不过我们也得等待一个好时机才是——最主要的敌人当然还是入侵军。”   “所以你觉得你要输了?”   诡异的,却又是我所熟知的声音,啊,那是来自燃烧地狱之物的声音,那正是恶魔的声音,那正是一直缠绕着我的,恶魔的声音。   我没有想到   “梅菲斯特。”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上的剑,“输和赢都跟我在这里的烦闷无关,说实在的我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样在战败之后讨好他们。”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惊讶一番的。”梅菲斯特说,“你这幅表情反倒让我有些惊讶了。”   “你在什么时候出现都不奇怪,恶魔。”我冷冷地说,“我现在开始有些厌烦你了,恶魔,我死了两次你都没半点要放过我的意思。”   “第一次我脱离了你,因为你的妹妹,在那个阴冷的夜晚,你死于毒酒,我便离开了;而第二次的话,你的灵魂还没有通过死之国,我就是想走也走不掉。”梅菲斯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您妹妹那一次的……嗯,怎么说呢,还真是有几分传奇的色彩呢。”   “我大概理解我的妹妹,你不必这样挑拨。”我说,“那时候的我接触到了两个可怕的力量,而这可怕的力量即将毁灭我和这个国家,她发现了我的异样,因此将我杀死……这样便阻断了那成长的黑暗力量,不过她也因此而心怀内疚——因为那是她自发而行的,真正爱着我才会做出的行为。”   “理解不错,也基本正确。”梅菲斯特嗤笑了一声。   “不要打乱我了,梅菲斯特,你不绊那一下,卡雷斯根本不会死。”我摸着自己的脖子,那块红色的宝石就在我都身体之中闪着光,“这笔账我迟早会算的,虽然不是现在,但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或许我不应该背负全部的责任,您自己也该对自己的情况有所了解,灵魂被烧去了一部分,我和您的剑魂还在僵持,当平衡被打破的时候,出现异样是自然的。”   “得了得了,现在我也懒得管这些,现在我唯独担心的是去对抗圣骑士们的盖文格温。”   “那个人会死的,就像索瑞利安王子一样,他会死的。”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我弟弟已经死了?”   “他在圣骑士出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不过现在正处在战争最为困难的时期,信件恐怕落在路上了,也有人就当这王子害怕危险而逃跑或躲藏起来了,以为他已经销声匿迹了,以为他失踪了,因此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开——但事实上他已经死了,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消息没能传播开而已,其实早有人目击了他的死亡,但是没人敢擅自散播这种堪比谣言的消息;那些圣骑士也知道,但他们恐怕懒得给你们发送这种无趣的消息。”   “索瑞利安……他在做什么?”我为自己那可靠兄弟的死而发着抖,“他明明早就可以离开托雷多的,他随时都可以不引人注目地……无比安全地离开那个地方的,如果不挡在圣骑士的面前,他也根本不会被杀,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他给你的信件里面不是已经差不多挑明了吗?”梅菲斯特说,“你应该理解了他的意思才对……还是说你根本不愿意面对你兄弟打算用自己的身死来挽救这个王国的决心?”   “闭嘴,你根本不明白人类的心!”   “不!听清楚了,小小的人类,正是因为恶魔比人类自己还要懂得何为人性,所以恶魔才能够引诱英雄进入深渊,正是因为恶魔比人类更通晓人性,恶魔才能够找到人类的弱点——听清楚了,艾丽娜,不要妄自菲薄,我们的种族比你们古老得多,但在数十个世纪的相处交融之中,我们早已学会怎样洞悉所有人类的心,没人能够逃脱我们的法眼。”   梅菲斯特如洪钟闷雷一般的声音在我的大脑之中回响了起来。   “所以,我们的逻辑更近似于人类,而且比人类更具有知性,这便是恶魔,这便是我们。”梅菲斯特缓缓地收起了声音。   “那你告诉我,盖文格温和索瑞利安都在想什么?”   沉默了一下,我缓缓地开了口。   “我当然会告诉您……这两人的想法……我很乐意为您解答。”梅菲斯特说,“先谈谈索瑞利安的献身精神吧,您还记得他的那封信吗?”   “简直是诀别信。”   “他与女公爵的协议控制住了女公爵身边的人,那些都是拥护这位皇子的人,比起反叛,他们的团结更多是为了扶索瑞利安上位,但是他自愿身死,自愿让自己死在乱军之中,并且将所有的责任都给了圣骑士们,同时……女公爵的联盟将会被瓦解,他的死将会让叛乱被瓦解。”梅菲斯特说,“他是为了你而死的。”   “……那盖文格温的想法呢?”   “啊,就是……” .   3 . 三日之后——   盖文格温战死的消息最先传到的不是王都之中,而是艾尼克希亚的耳中。   “兄长啊。”她忽而低声叹起了气,“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此选择,你也好,索瑞利安也好,为什么你们都在动摇我的联盟,为什么你们都在动摇我的决心?”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直都在动摇我?”   她把文书撕得粉碎,眼泪从脸颊上缓缓流过。   “这个王国就这么值得你们为之牺牲吗?”   她颤抖着嘴唇,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可以看到那遥远之处的巨大城市。   —— 不知为何。   我的心里也开始了踌躇。   一开始的决然已经变得微弱。   啊……   我也开始萌生起那个曾被我掐灭的想法了。   我或许应当重新……做一个选择了。   还能够……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七章 兵临城下   第十七章 兵临城下   . 1 .   我站在了芙莉德和伊丝塔的研究室前,原本想站在等一下她们的,到最后也焦躁地找了个桌椅,暂坐了下来,里面的房间依旧不时地传出像是铜铃晃动的声响,亦或是传出某种像是砂石一般的,类似于魔法被传播开的气息,或许那可以被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奥术的气息——她们似乎还在进行着关于奥法的解读和运用,从古老的典籍之中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魔法,然后将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像那一次炸毁古神躯体之前的实验那样,她们正在尽快地完成魔法的构成以对应接下来的战事,只不过那一次是在格洛斯特,这一次却是在王都的城堡之中。   缓慢的进度和成果,但它的确能够发挥足够的效果——在大势已去之前。   啊,我应该稍稍提醒一下自己的,格洛斯特现在应该已经失守了,威塞差不多也丢了,所剩下的只有紧靠着的这几座城市……啊,我觉得这几座城市或许根本上也是护卫不住王都的,敌人是直奔王都而来的,那几座要塞根本无法阻拦住敌人。   孤岛。   现在的王都俨然是一座孤岛,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而我们也将为了这片孤岛奋战至死。   被围困于巨大的门中。   .   “还没好吗?”我轻轻地念叨了一声,目光从那紧闭着的大门上移开,“那就再等等看吧。”   我的东西被搁在了桌面上,那是我的几个宝物,包括我的骨牙项链,符石,宝剑,鼻烟壶,还有宝石。   这或许是我位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了,它们在一路上帮助了我许多,但我不知道它们还能不能帮我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它们正是陪伴我人生的祝福和幸运。   我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桌上的宝石上,那是曾用于封印阿撒兹勒灵魂的石块,但我记得我在最后时刻倒下了,石块也被摔成了两片,那宝石此刻仍旧闪耀着绿色的光彩——一半是明亮有如月光的色彩,另一半则是暗沉有如墨绿玛瑙的色彩。   一半黑,一半白。   它原本就是被组合起来的……但我也没想到它居然会破裂得这么干脆。   在驱魔的最后时刻,它落到了地上,虽然我捡了起来,也完成了最后的驱逐,但破裂的符石恐怕还是放跑了阿撒兹勒的灵魂破片——阿撒兹勒的灵魂被割裂了,估计也只剩下一小部分,不然它也不会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沉寂。   我想,阿撒兹勒应该已经被击溃了,但它似乎还有那么一口气,不过我现在也一下子找不到它——我只知道它还在王都之中,至于到底是谁,我尚且还不清楚。   宫廷之中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准备逃难了,但是恶魔的气息却没有散去——我十分肯定,那不是梅菲斯特的,而是奄奄一息的阿撒兹勒的灵魂。   他隐藏着自己,伺机而动。   他到底去哪里了……有这样一个隐患在,我恐怕一直都不得安宁。   他的气息一直都在宫廷之中,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显而易见的线索?   我是被莉莉丝杀的,但那时候的她并没有被恶魔附身,她是为了防止艾丽娜引发更大的灾厄而这样做的,同时很明显两个恶魔不能同时附在一个人的身上,但是当时宫廷里面毫无疑问是有两个恶魔的,那么我在想,如果王宫之中始终包含着两个恶魔,那么另一个恶魔的附身体是谁呢?如果我身上的是梅菲斯特,那时候的阿撒兹勒又在谁的身上呢?或许从一开始恶魔的附体都没有变,我的推理出了一个纰漏……那个纰漏正是阿撒兹勒被割裂的灵魂,这意味着他可以分离开,可以控制两个,甚至三个人。   虽然没有很明确地提过这个话题,但似乎艾尼克希亚也……察觉到了宫廷之中的不对之处,否则她也不可能就那样发动一场反叛。   这个女公爵在政治上的敏感程度远高于我,她肯定是有所觉察。   那么现在宫廷之中剩下的还有……   正当我有些困惑地思考着的时候,芙莉德和伊丝塔推开了实验室的门,阿奎斯还在她们的身后埋着头画图,手指发抖却也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倒还真有那么几分狂人的气质。   “还好吧?”   “一般,最后的进度总是完不成。”芙莉德坦诚地回答了我,声音里带着些歉意,“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   “没关系,不需要太勉强你自己。”   “这不是勉强不勉强的事情,这本就是我应该做到的事情。”   “随你怎么说好了。”   “阿多尼斯呢?”伊丝塔有些着急地询问着我,她那被剪去的金色长发此刻已经稍稍蓄起来了一些,大概能够遮住她的脸颊,但却遮不住她脸上焦急的表情,“他回来了么?他现在在哪里?”   “他还在路上,大概。”我说,“从边境到王都需要时间,而且他也需要掩人耳目,你知道的,他一直是一个很小心的人,放宽心。”   但愿我的话语能让这个姑娘稍稍放心一些。   “啊……还没有回来吗?”她的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微妙的感情,那就像是在期盼着他,又像是不愿意他回来的踌躇,还有那一丝的急切,她似乎有些事情要与阿多尼斯商量,但却又……不太愿意去商量这样的事。   我大概读出了这样的微妙感情。   总觉得会预示着某种离别之意。   “你……啊,我似乎不应该多问什么了。”我摇了摇头,“应该很快了,他手脚一直都很麻利。”   “那就好。”她眼神里的光渐渐暗淡了,缓缓地转动向明亮的窗台,望着窗外的景象,微微地叹了口气。   “我们的时间紧迫,这可是我们不得已才用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能不用它就打赢。”   “说真的,有些困难,但我也同样这么期望着。”她与我肩并肩地站着,“您的骑士都死了,追求荣耀的,追求答案的,追求自我的,追求救赎的,追求胜利的,追寻爱人的……最后他们都死了,没有留下遗憾地死去了,离开了,远去了,死去了,满足地……真挚地,完成了自己的遗愿,完成了自己生命的追求,我想那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也是最高的结果——像个英雄一样地死去了,像一群真正的英雄一样战死沙场。”   “但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珍惜他们。”我轻声说,“所以男人都是蠢货,都是自私的家伙,都是不懂得女人心的家伙……他们可都成了英雄……却留了我独自一人,孤苦伶仃,明明女人希望他们的不是建功立业,战死沙场……而是平平安安地归来啊——他们永远是我的英雄,永远都是。”   “可男人的决绝是无人可以改变的。”芙莉德轻轻地托住了我的脸,和我的额头靠在了一起,“就像是没有脚的鸟,一旦起飞,只有死去才会落地。”   “啊……”我轻轻地抱住了芙莉德,“答应我,不要像他们那样充英雄,可以吗?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了。”   “嗯,我答应您。”   “谢谢。”   我把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地喘着气。   “希格梅因卿呢?”芙莉德问道,“他一直没有陪在您身边了吗?”   “他在西门准……”   话音未落,尖锐的爆炸声便从不远处而至!   那声音是如此的沉重和厚重,那似乎是某种重物压破屋顶和石墙的声音——那似乎是投石车的巨石压迫屋顶和城墙的声音,冲击感甚至于都传到了很近的地方,它似乎毁掉了一些民居,在那巨物的压迫之下,房屋和墙壁炸裂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   不……   “攻城已经开始了。”我望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有些呆滞地,也有些慌乱地张开了自己的嘴,颤动着,呼吸和心跳在不自觉间变得急促,“啊……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留给我了,已经如此紧迫了啊……我都时间竟然如此之短暂……你们就在这里,不要离开,我现在……得去指挥前线,抱歉。”   “愿您武运昌隆。”芙莉德离开了我的怀抱,缓缓地屈下了膝盖,语气轻柔地说,“愿您的今日一切顺利。”   “我也如此期望着,谢谢你,芙莉德。”   我提起了剑,大步地向着门外而去。   此刻的我只觉得自己是个囚徒。   一个被囚禁了……囚徒。   . 2 .   此刻的王都已经戒严了,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在街上走着的,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就是正在焦急跑动着的士兵。   巨石撞击城墙的声音不绝于耳——不,那绝对不只是石块那么简单,还有无数人扛起的,用于冲击大门的巨大木桩,以及用战车构成的冲击性武器。   那防卫性的吊桥已经被他们铺设上了一层木板,护城河的作用已然被化解,敌人正在上面自由地穿行着。   那声音正来自于西门,是西侧!   被同时攻击的有西门,北门和西北门,那边正是海拉平原的方向,另一边的托伦好歹还能拖延一段时间,但那边毫无遮拦,我们只能硬扛入侵者的进攻。   那边是希格梅因指挥的区域。   .   关于王都的防守,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划分。   整体上的防御规划和防御建设基本上都是由法里斯来完成的,他和他的城市卫队早在战争初期就开始准备这个城市的城防了,也多亏我们还稍有一点空余时间去招募新的城市卫队,这些扩招的城市卫队在城防的建设上帮了我们大忙,所有遗留下来的漏洞全部得到了修整,并且他们也在城市之内建设了据点,以面对城破之后的尴尬境地,有这些据点的话,重新夺回城市的控制权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防御经验也相当充足,把这件事交给他算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了。   但有一点是不太合适的,那就是城市卫队里面包含一些并非士兵的工匠——不,我们不能对他们心存任何怀疑。   而他的部队则分散到了整个王都的每一个角落,以他的规划来进行着布防,他本人则作为一个维持者而在其中来回传令。   另外的几个城门,则分别由希格梅因,莉莉丝,我,麦西亚,还有一些别的男爵来分别进行防御,看上去他们的不会投降的那一类,而我们的士气也很高涨——或许这需要归功于罗兰和阿尔伯特了。   但我们的劣势依旧不小。   三方加起来的部队,粗略算来或许达到了十万。   但我们城内所剩下的部队,只有不到一万三,其中还有伤兵。   我们的劣势无疑是极大的……我们真的能够坚持到援军的到来吗?   .   我在街道上跑着,我能够看到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那是在人们脸上的表情。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我似乎觉得他们比平时要……更加坚决一些。   那是一种坚定的眼神……从他们的眼中,我虽然看到了踌躇和焦虑,但却没有看到绝望和悲哀。   当我看到有拿着草叉年轻壮年男子从家中走出之时,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自信感,以及一种强烈到极点的责任感。   我的子民居然有这样的血性啊……   如果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王国,如果我的牺牲能够换来它的和平和幸存,那我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自己。   这个国家需要我,正如我需要这个国家一样。   .   慢慢地,我听到了拼杀的声音,也见到了正在战斗的士兵。   城头上,哨塔上……战斗正在进行着。   而我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有着金属右臂的男人,此刻的他提着剑和盾,在城头上来回走动和指挥着,现在敌人暂时还没有攻上来,现在正是需要维持局势的时刻。   我深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阶梯。   而正当我飞身跑到希格梅因身边的时候,投石车扔来的巨石也飞向了我。   我抬起剑准备格挡,但希格梅因的反应比我还稍快一些——他在第一时间用他的右臂切开了巨石。   分裂的巨石滚落在了我曾走过的阶梯上,砸碎了石砖。   “谢谢。”   “您到了!”他有些惊讶,“请小心指挥。”   “我明白。”   顺着他的手势,我看到了在城外围着的,茫茫多的攻城大军。   “我明白……现在是最需要咬牙坚持的时刻。”   我望着那飞来的无数巨石,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剑。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八章 孤岛   第十八章 孤岛 .   1 .   严格来说,这是我的第一次上阵。   无论是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军队,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很陌生的,并且极为苦涩的经历。   对我来说,战场一直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虽然战争已久,而我也一直在指挥着战事,将自己的命令不断地传达到前线;同时也亲自在王都内部布防,建设工事。那让我感觉自己与战争变得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自己的手上,仿佛战争近在咫尺,甚至让我有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错觉感。   啊……没有多少实感,但却会给人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可当真正的战争出现在我的眼前之时,当我真的亲临战场之时,我才发现……遥远的注视和身处其中的真实感……差别居然有如此之巨大。   巨大的号角声——那正是战争的开端,是一切的前奏,是进攻之前的鼓舞,是进攻之时的勇气,是悍不畏死的决心——在这个号角声之下,士兵仿佛都变得势不可挡。   铺天盖地的箭雨——那正是战争的第一步,那漫天飞来的黑色箭雨将会倾泻到城头之上,没入砖缝,刺入顽石,穿透木板,扎穿铠甲,箭簇上浸着的燃油将会剧烈地点燃任何它所接触到的,可以点燃的东西,而后升腾起粘稠厚重的浓烟——它是进攻正式开始的开端,这一阵箭雨将会压制住敌人,破坏敌人的阵型和防御设施,然后那些冲锋的步兵将会攻城——说到底,战争最重要的部分还是需要依靠步兵来完成。   飞袭的巨石——那是来自于投石车的巨大石块,那些石块将会在敌军阵营的后侧被装填上那巨大的杠杆装置,而后迅速地发射出去,在步兵抵达之前,这些巨石将会给予守卫军再一次的打击,相比箭雨所包含着的威力,它更多的是对城墙和塔楼的破坏,这东西的亏是精度不高,这东西要是正面击中塔楼,恐怕连人带塔都会被整个地打下来——而被投入城中的巨石则会毁掉居民楼的屋顶,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整个地把它按压进去。   步兵的突击——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无论是用粗如巨人手指的巨木来撞击大门,还是用高大的梯子架设到城墙上,亦或是在城门口迎击守卫的骑士和大盾兵,这些工作都是属于地面部队的,而只有地面部队占据了优势,攻城才能够得以进行下去——他们需要跨过城墙,消耗守军,逐渐占据优势,最后再一举入城。   差不多就是这样,如果说我来攻城,我差不多也会用这种手段;而我所知道的另外一点,则是入侵军似乎也有点拖不起了,他们肯定也得知了北部王国派来增援的消息,因此他们一直在采取强攻的姿态,攻击几乎没有什么间断,也并无任何消耗的意思——他们毫无保留地发起着进攻。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了。   这三个城门是被攻击最为严重的,我们不得不用巨石和沙子把大门彻底封死,这门已经废了,,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敌人的攻城锤早就把这堵大门撞开了。   而帮助我们顶住大门的,是自发前来帮助我们的居民和僧侣——我们的守军本来就不够,抽不出任何人手,而这些居民却自愿地前来协助我们,在我们没有提出任何要求都愿意前来,虽然力量单薄,也不能指望他们作战,但这对我们来说已然是最好的支援了。   比起真正意义上的帮助,他们所能给予的,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自信。   他们给予我们的,是精神上的支援。   这个王国还没有放弃抵抗,也从没有放弃过抵抗。   “不要放弃!”我大吼着,“绝对不要放弃,敌人现在心神不宁,充满胆怯,看他们上来的模样,贼眉鼠眼,如同小偷一样,那佝偻的猥琐模样就像是得了痨病的鬼!看到没有,这些人不堪一击,把他们全部都赶回去,用你们的勇气作战!正义必胜!”   如此说着,我一脚踹倒了架在城墙上的梯子,振臂高呼。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我说的话……但我希望这能够起到一点作用。   如此想着,我埋低了一下头,有三支箭齐刷刷地扎在了我右手边的墙体上,箭尾还在颤抖着。   而城墙上的弓手也在交换中倒地,从城垛上落至城墙下方,金属落地的声响沉重而凄厉。   城头上的战斗在继续,游走的增援部队正沿着城墙赶来。   “另一面的情况怎么样?”我向法里斯问道,正巧他也在带着抢修队和活动部队赶往我这一边的战场,“艾尼克希亚那边是什么情况?”   “她没有那么着急地进行攻城,现在就在跟我们耗着,她没有攻城器械的,所以只能尽可能地消耗和找机会。”法里斯如此回答道,“您这边呢?”   “她十有八九是在等这边的攻城战结束,然后一举干掉我们两队人,她一直在注意着我们的动向,她没有攻城器械,很难攻入城市之中——只要那边的防御不出纰漏的话,而她也一直没有发动猛攻。”我说,“我们要拖时间,而她也稍稍能拖得起一点,唯一拖不起的是这边的入侵军,只要我们坚守就没有问题——好的,回到正题,我们这边的情况并不好,攻势实在是太猛烈了。”   “见鬼,和我们想的一样。”法里斯说,“我们应该早点想到这个的,你们几个!”   说着他把小队分离了出来。   “你们按照原定计划去,我现在去一趟东北门,这边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法里斯立刻决定折返,“我得去把北门的部队都带来,一旦有一面被击破了,防御就很难运作了。”   说完他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他手下的部队也在迅速地按照他的指示进行防御。   我挠了挠头,也转身回到了之前所在的位置上,带着将士继续杀敌。   . 2 .   希格梅因虽然和我在不同的地方,但他却会一直想着靠近我,我当然明白他的好意……他一直都会试图保护我,就算是现在也不例外。   他同样与我一起战斗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我不能拖他的后退。   他一直在城头上战斗,和所有人一起。   “这边!”   我和他交替了一下位置,而后杀死了彼此后面的敌人。   这样的场景有很多,我们之间还算是有一些默契,那是我们在一起冒险的时候积累下来的。   “您没关系吧?”   “我没事……”我咬着嘴唇,继续与他并肩作战。   但有个让人不快的小插曲……他不小心地落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上,原本他还能坚持在城墙上的,但是围攻的敌人让他不方便挤回城墙上。   “啧!”骑士发出了稍显不快的表情,而后就势落了下去。   “希格梅因卿!”我大喊着落下骑士的名字,看着他落入人群之中。   然后看着他手臂发出幽蓝色的光,一把震开了那些围住他的敌人。   “大小姐!”他扬起了他那满是血污的脸,“不必担心我,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下意识地,我咬住了自己大拇指,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点头。   “喝!”   我听到了某个朝向我的闷喝之声,虽然轻微,但足够让我打起全身的精神。   有人在后面!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但那个站在断裂的哨塔上的人已经挥动起武器,向着我跳劈而来,他的影子几乎都能遮盖住我的身体了,而我抬起头的时候,能看到的,也只有他那在手上晃动着的武器和大张着的,发出吼声的嘴。   我急急忙忙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但我的注意力被刚刚希格梅因所发生的意外所分散了,我花费了好一下才摸到自己武器的把柄,而当我拿出武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能偏过头,以避免受到致命的伤害,只要我受到的不是致命伤,我就还能够恢复过来。   嗖——   正当我准备挨上这一下的时候,破风而来的箭矢之声传到了我的耳中。   直扑向我的那个人手突然软了,原本那大张开的身体也像是被折断了那般瘫软了下来,最后压在了我的身上,把我压倒在地。   这人的身上多了一个箭尾剪得圆圆的箭,那应该是从某个我没注意到的方向射来的——这支箭在这个人撞到我之前夺去了他的力量。   “大小姐!”那个帮我阻击的人迅速地腾身到我身边,一把揪住那个死人的身体,扔下了城墙,“我来晚了!抱歉!”   “问题不算特别大。”我抓住了他的手,迅速地站起了身,“但……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是阿多尼斯,他总算是回来了。   但是他回来了,这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只是嘴上说着问题不大……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城市恐怕已经超过了它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的冲击,现在它正处在零界点上——我不知道这个零界点能够偏移多少,但我知道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解决方案。   这个城市迟早会被冲破,守住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每拖一刻,我们就多一份胜利的可能。   “人太多了,我到城头上都要大费周折。”阿多尼斯一边说着,一边拈起箭筒里的箭,将那个从云梯上的人一箭射倒,“攻城的人太多了,我们的守军相差太远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了。”   他箭筒里也只剩下寥寥数只箭了。   “对每个人来说都一样,其他方位的情况比这里还要差得多,我们的人是肯定不够的,要不是法里斯的编排我们早就被打垮了……但是还有另一件事……”我忽而提高了声音,“伊丝塔在等你,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你商量。”   “伊丝塔?”阿多尼斯拒绝了一下这话,“她在哪里?”   “她就在我的城堡里面,是我的那个,不是王城那个。”我的话也在不自觉间变得有些急迫,言语也变得极为琐碎。   “……好的,”他张开手,做了个冷静的手势,“她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我蹙了一下眉毛,“不过她现在应该就在我的实验室里……三楼往右的第四个房间就是的。”   我抬起自己的剑,反身砍倒了一个准备偷袭我的敌人,之后才转过身继续和阿多尼斯交谈。   而他也刚刚反身射杀了一个试图攻击碉堡的人。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无言地各自转回了身,背靠着背,周围依旧在不断地传来刀与剑的声音,依旧有人在我们的周围相互挥动着武器。   这可不是平常的聊天场所啊。   现在的我们仍然处在战场之上,箭雨漫天,杀声满地,战斗在继续着,旗帜燃烧起来的热风扑打着我的脸,巨石飞袭和房屋坍塌的声音掩盖了我和阿多尼斯的对话,飞石走沙呛得人鼻子疼,到处都是尖锐的风啸声,城头上的风比任何地方都要大,把鲜血的气味完完整整地传到了我的鼻子里,那是一种温热而酸涩的气味,仿佛要把天空都染成赤红色——那正如战场上遍布着的,浓墨重彩的黑色和红色,代表着死亡和鲜血的颜色。   战争的色彩越来越重了,正如愈加浓重的悲凉和腾跃在大气之中的呼啸。   或许还会持续更久……   “我回去找她。”   彼此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如此说道。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他消失在了城墙之上,而当我把目光转移向王城之内的时刻,我看到了一个正向着王都内部赶去的身影。   “呼……”我目送着他的离去,而后继续在城墙上作战着。   就快到下午了,很快也将会到晚上……他们已经出现退却的趋势了,再坚持一会儿或许就……   正当我如此盘算的时候,远远的,我看到了被加粗了地平线。   马蹄声,沉重而浑厚,急促而有力,那代表着力量的强大。   “那个是……”   从那遥远地平线上冲来的,是另外一支部队。   我们设置的,用于拖延时间的防线最终还是被冲垮了。   此刻的圣骑士团正在全速向着王都进发。   “不……”我瞪大了眼睛,牙齿被我咬得发颤,“为什么会是在这种时候……”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十九章 天光   第十九章 天光 .   我捂住了自己的胳膊,跌跌撞撞地沿着一团糟的街道跑动着,向着王城所在的方向而去。   额头上全是汗,身上也都是伤口,盔甲和衣服都变得脏乱不堪,我扔掉了它们,卸除了所有的武装,这样能让我稍稍好受一点,但身上的剧痛依旧如火烧一般难熬。   “该死的。”我把肩膀靠在了街边的墙壁上,稍作喘息,之后才继续前行。   鲜血顺着手掌中心和胳膊上的裂口而滴落,在沙尘上滚落,把那一块染成红黑的颜色。   ——   圣骑士团的猛攻随着他们的到来而倾到了王都之上,也正如他们的信仰那样,他们的攻势无比坚硬,无比沉重,也无比狂躁。   猛攻持续了一天半,从前天的晚上一直持续到今天的白天,几乎都没有停歇过。   和这群人战斗是一个巨大折磨,他们的刀剑是这样的凶暴而沉重,是这样的悍不畏死,如果说入侵军是一把尖利的匕首,那他们就是一把巨大的重剑。   每一次击退他们的攻势都要拼尽全力,而他们的攻击却是源源不断的。   “您必须回去!”乱军之中,希格梅因一把揪住了受伤了的我,把我扔回了安全区,“保存好您的安全也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如果您死了,这个王国就没有希望和信念的仰仗了。”   他说的的确没错,我应该回到王都之中了,我一个人无法扭转战局,但我却是那个绝对不能够死的人。   “这一次我下死命令。”我在临走之前朝着他们大吼,“绝对……要活着回来,你们必须要听我的,唯独这一件事情,你们必须要听我的,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了!”   “好……”   几乎是有些颤抖着,他们咬牙回应了我的命令。   在做完这件事之后,我才离开前线。   ——   一路回到了城堡之中,有些无力地推开了虚掩着的巨大门扉,竟然没有人帮我。   我沿着走廊一路向前的时候,平时人流密集的走廊如今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芙莉德在我进入大厅的第一时间搀扶住了我,把我带到了王座之前的交叉楼梯前,扶着我坐下。   “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芙莉德一边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一边又用上了焦急的话语,抓着我的手臂,看着上面巨大的裂口,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但伤口依旧狰狞得要命。   所幸的是它还没有完全断掉,我的意思就是那种完完全全的切断,如果完全断裂的话,疼痛和时间或许就不是这一下能够缓和过来的了。   “我还在想为什么我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怎么慢呢。”我干咳了一声,嘀咕着。   “因为圣骑士们的武器被净化过,每日的祈祷洗礼和净化让他们的武器也蒙上了神圣的气息,也就是神明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但若是切断了躯干,那效力恐怕也不容小觑,你身上还附着恶魔,是不洁的东西,所以他们的武器会更加强烈地灼烧你的躯体,就像是某种意义上的驱逐和净化,如果你参加过驱魔的法事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那个被恶魔附着的人全身都像是被烧焦了一样,那就是神圣的驱魔粉和圣水对他们身体的伤害。”芙莉德抓着我的胳膊,把它向着上面提了一下,嘴里咬着绷带,“放松,把手抬高。”   被她的这么一抓,我那伤口又涌出了相当之多的鲜血,在那血液稍稍减缓一点之后,她已经帮我缠好了绷带,柔柔地放下了我的胳膊。   “谢谢。”我触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而后呲牙咧嘴地收回了手,“好久没有这样的痛觉了,还真是痛彻心扉啊。”   “先把手放下来,伤口还没固定下来,放轻松一点。”她依旧有些着急地举着胳膊,就像是防护罩一样地环绕在我的身边,“先不要动。”   “我知道的。”我轻轻地朝着她点头,而后一眼望向了曾属于我的朝堂,“诶!”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她把我拉入了她的怀中,让我倚靠着她的膝盖,她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温暖,我听不到她的畏惧或是愤慨,只能聆听到她的平静,她坦然的呼吸,只是听着,仿佛都能过让自己安静下来。   我的那一声惊叫在华丽的回廊之间荡开来。   回应我的只剩下孤单的呼吸声,只剩下温暖的灰尘和阳光,就像是一层纱布一样笼罩着整个朝堂。   一点回声都没有啊……   我的朝堂现在空无一人。   除了我和芙莉德,再无其他的人在了。   真正的,属于我的空旷与寂寥。   国王的寂寥啊,居然会有这么孤独啊,啊……真是的,没有想到啊。   如此孤单。   一只白鸽从破裂的窗缝里飞了进来,落在了红色的地毯上,摇晃的头转向了我。   随后它却又飞走了,朝堂又陷入了如雾霭一般的沉寂之中。   缓慢而漫长的呀,凝滞如黑夜一般的……漫长而短暂的时间,孤单的时间。   就像是活在了深海之中,什么都无法听到,什么都无法触碰到,只剩下一个孤单的影子,只能聆听自己的心跳声   永世孤独的国王……我明明还不是啊,却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如海岸线一般上涨的,阵阵的孤独之声,仿佛要填满自己的心。   不……不是这样的!   但我至少还有一份热切的波动,一个注视着的希望,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人,一个可以仰望的未来。   我还有可以期待的东西。   缓缓地,我直起了自己的后背,我听到了某种召唤的声音,那种声音正在让我试着站起身,让我走出城堡的大门,让我去面见某个特别的时刻。   左臂悬在自己的身侧,我就像是要迎接某个神圣的,特殊的时刻那样,下意识地把脸前乱糟糟的头发拨弄到了自己的身后,而后拖动着自己的步子,沿着那红色的毯子而行。   “芙莉德,阿多尼斯来找过你了吗?”   我轻声问道。   “来过。”她跟在了我的身后,柔声回答了我。   “那伊丝塔呢?”   “跟着他走了。”   “他们说了什么?”   “我没听到。”   “那么代价是什么?”   “……”   芙莉德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门前,用无言的沉默回答了我。   “我想……也是啊。”   我一只手放在了门上,先是迟疑了那么一瞬,而后推开了城堡的大门,缓缓地走了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极为炫目的,宛如从天际之中穿越而来的美丽之光。   啊……   我的目光仿佛都要被这柔美而温暖的光所填满了。   那正是划过天际的,淡然的,美丽的慈爱之光。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高潮 神临的奇迹   高潮 神临的奇迹   王都的后方,也就是国王谷,它如一个巨大的环形壁障一般伫立在王都的南部,如同一个从远古以来就存在的守护者一般,守卫这个都市的南部,正是因为有这个巨大的山谷,王都才能够稍稍缓一口气。   这个巨大的山谷,即是王家的埋葬之地,历代的国王都无一例外地葬身于此,在那国王谷顶端的花谷中,还放置着历代国王的雕像,那即是这个王国历史的留存之物,也是这个王国所铭记之物。   漫长而悠久的一段岁月。   这个王国从建立之初起,就身处于这个山谷的阴影之下,与这个山谷一同成长着。   或许开国之王就是看中了这座山吧……谁知道呢?   从花谷眺望而去,整个王都的景象都能尽收眼底。   它是这个国家的注视者,这个王国的监督者。   它对这个国家来说是最为神圣的地方。   而现在……它依旧在眺望着这个国家。   .   阿多尼斯和伊丝塔此刻正行走在前往国王谷顶端的山路上,漫长的山路之上,景色其实要比想象之中还要美丽得多,只是两人已经无暇顾及这样的美景了,他们必须尽快抵达山顶,去完成一个伟大的任务。   不,或许这个任务只需要伊丝塔一个人就能完成。   但她却依旧等待着阿多尼斯的到来。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拖拖拉拉的时候啊,居然还非要我和你一起,为什么非要我和你一起做这个选择?明明是很简单的……”   “因为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她轻声回答道,不等阿多尼斯追问,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上跑去,“因为只有见到了你,我才有这个决心。”   .   “罪过罪过,”阿多尼斯双手合十,像是作揖一般地朝着通往山顶的路口摆了摆,“我知道非王家的人不得在非庆典的期间进入花谷,但是您们也看到了,现在王国正处在危难之中,请各位先王担待一些。”   “少说两句。”伊丝塔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皱了皱眉,而后又舒展开来,“有什么好说的?”   “总还是要说两句才合适嘛。”阿多尼斯挠了挠头,而后迈开步子向上而去。   迎接他们两人是沐浴着阳光的,美丽到灼目的花谷,遍地的花朵和草,紫罗兰,青色的堇,淡紫色的鸢尾,薰衣草,薄荷叶,浅而纤细的溪流,围绕着的花圃,石头的栅栏,它们在阳光之中舒展着;花的香气与溪水清冽的香气交缠在了一起,这里依旧美如仙境。   国王们的身影并没有在墓碑前显现,看样子他们也没打算阻拦这两个人。   “这里真的很美。”   “啊……如果能多待一会儿该多好。”伊丝塔轻声地叨念着,缓缓地走到了山崖的边缘之上。   站在山崖之上,能够看到如刀削一般的山脊,能够看到翻腾着的墨绿色林海,能够看到圆形的巨大王都,能够看到林立着的房屋和鹤立鸡群的城堡,能够看到舞动着的旗帜,能够看到驻扎着的军队,能够看到燃烧的火焰和浓烟,能够看到那城墙上的反光,能够看到那混乱之中的城门,能够看到那跑动着的,战斗着的身影。   即便是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也能察觉到这城市已经到了零界点。   “没时间了。”   “是啊。”   伊丝塔轻声地说着,缓缓地将背上的弓取了下来,将一支特殊的箭架在了弓弦之上。   “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吗?”   “不知道。”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她说,“也是与你一起度过生命中的最后时刻的,阿多尼斯。”   她轻声说着,用力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地拉开了弓,形如满月。   呼啸的狂风在她撑开弓弦的瞬间呼啸而来,卷起了无数的花瓣,环绕着她的身体;树在风中摇曳,美丽的花朵也随之飘然而去。   光之线,凝聚于箭之上。   “至高的主啊,风之神,请在此刻降临吧。”伊丝塔举起了弓,念起了古老的咒语,“光明的神啊,光之神,请您在此刻将您的力量借给我,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我愿意付出召唤您的代价。”   ——   聆听我的呼唤,伟大的自然之神。   你的仆人,正等待着您的力量。   此为正义之战,此为光明之战,此为救赎之战。   再次请求您的宽恕,古代的神祗们啊。   您的仆人,伊丝塔,请求您的力量。   看着我吧!   我的勇气,我的信念,我的力量。   加护于我,我的止境,我的终局,我这最后的一击。   ——   “因为一旦这支箭射出,我的身体也将四分五裂。”她抿着嘴唇,半跪而下。   但出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阿多尼斯一把抢过了她手上的弓,而后艰难地支撑住了这拥有着强大神明力量的弓,将它对向了王都。   它还在运作着。   “你在做什么!”伊丝塔从地上爬起。朝着阿多尼斯大吼。   “这件事是我们王国的,与你无关,就算牺牲,也应当由我来啊。”   阿多尼斯停顿了一下,狼毫挠着他的嘴唇,他缓缓地张开了嘴,露出一个笑容。   “再说的话,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在面前牺牲,怎么看都不够绅士啊。”   让阿多尼斯意外的事情在下一刻出现了。   “你在做什么?”阿多尼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个孤独而高傲的精灵少女站到了她的身后,从她的身后拥抱住了他,与他一起撑开了弓。   “和你一起。”她微笑着,回答了他。   而后默然无声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无论是握着弓的,还是握着他手的。   “为什么……要这样?”   “精灵的寿命很长,要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要记住的事情太多了,要抛开的事情也太多了,但我不想忘记你。”伊丝塔轻声说着,而后微笑着咬紧了牙齿,“以此来铭记与你一起的生命和时光,这样我就会永远记住了……永远地记住你了,永不会再忘怀了,把它刻入自己的生命之中……只要一看到它,我就能够回忆起与你在一起的时光。”   “蠢姑娘。”阿多尼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而后重新注视着前方,“可别后悔了。”   身后传来的是她温和的吐息,是她温暖的心跳,是她倚靠着的脸颊,是她深沉的吻。   “没有后悔可言,我亲爱的阿多尼斯。”她轻声说,“这是我这一生之中,最该铭记的时刻了。”   “啊……这或许也是我这一生中,最为荣耀的时刻了。”   这伟大的奥术在这最后一刻得以完成,得以凝聚,在那木质的箭身上缠绕。   狂风在催促着两人前行。   该是出发的时刻了。   也该是道别的时刻了。   “该走了。”   “嗯。”   手指松开,那金色的箭在瞬间穿越了天际。   如同一道疾驰而去的金光,在顷刻间穿越了天空和壁障。   但在下一刻……   道道可怕的裂痕在他的身上崩裂开来,与他身躯同时崩裂的还有伊丝塔的左手。   那健硕的身体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但箭,已经飞驰而去了。   ——   那是一道划过天际的光。   嗯,称作一道流星也不为过。   那是一道美丽的光。   浸染着耀眼到无法让人直视的耀眼光芒。   王都的居民正仰头而视。   这正是神明降临之时。   这正是救赎的奇迹之光。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二十章 支援与陷落   第二十章 支援与陷落   . 1 .   飞驰过天际的光辉。   慈爱而美丽的金光。   从遥远的山麓上飞跃而过,贯穿了整个王都的天空。   天空和云仿佛都被它染成了黄金的色彩。   它就这样向着前方飞行着,仿佛一往无前。   呼啸的声响让王都的居民都仰头而视,望着那金色的光线,目光跟随着它,想要看到它的落点为何处,可越往前飞行,它所包含着的光芒就越发明亮,在人的眼瞳之中越发耀眼,到最后宛如……一个飞驰着的太阳,一个燃烧着的太阳,一个咆哮着的太阳。   天空之中……为何会有两个太阳?   仿佛能够驱散整个世界的黑暗与阴郁。   明亮的希望之火光,明亮的信念。   光之神将他的力量全部灌注在了这飞驰的箭之上。   凝聚其上的风神正在汇聚起更加强烈的飓风,托着这美丽的箭向前飞驰,初始之时的狂风变得越来越有力,到最后之时仿佛都卷起了所有的云。   在风的托举之下,它穿过了王都,抵达了它的目的地。   风减弱了……它的动力渐渐地停息了……而后朝着下方坠落而去。   就这样向着下方坠落而去。   下面正是攻城的人……他们也见到了这道光,但却被震慑住了,只能呆望着看着它。   带着决绝的力量,这支箭坠落而下。   沉重地,宛如灌注其生命和力量的那样,沉重地坠落到了攻城的队伍之中。   巨大的热浪与风在下一刻席卷开来。   . 2 . 轰——   岩石炸裂的声音,身体被扯烂的声音,金属落地的声音,在瞬间扩散开,烟尘如一道环形的冲击扩散开,随着振动而远去,恐怕数百里之外的地方都能听到这声音。   毁灭般的冲击力,就像是无数巨大的手在挤压着那一片大地,几乎要把那一块地方彻底压垮撕裂,又像是有火焰坠落一般地撞击到了地面上,金色的火光在大地上蔓延灼烧,从城墙一路点燃到城外的草原之上,短短数秒的时间里已成燎原之势。   狂风掀翻人和战马,同时让火势更加旺盛,仿佛要把大地都烧焦。   凝聚着的金光宛如一个神明的影子,就那样伫立在大地之上,如同神明的降临。   救赎的光辉笼罩着战场。   神于此刻降临。   攻城的攻势在此刻被破坏,攻城的大军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力量和气势。   圣骑士团停止的进攻。   原本就是因为信仰而发起的攻击,如果见到神明的回应,他们也会立刻停下,他们就是如此不讲道理而单纯的人啊,他们就是这样虔诚地信仰者神明的人啊。   虔诚的圣骑士被这神圣的光景所感染,跪倒在地,向着这样的光明忏悔。   他们当然可以再次发起攻击,但是他们已经无心发起战斗了。   祈祷。   才是他们唯一在意的事情。   最为糟糕的进攻停止了,北门之围已解。   但是这个城市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 3 .   城市的西门,一支佣兵团及时地加入了战场。   他们正是在城门即将崩溃的时刻加入的,可谓是及时雨。   “是伟大兵团的人!”希格梅因大吼道,“我们的增援到了,打起精神,各位,胜利近在眼前!”   “好!”   局势或许正在被缓缓扭转。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   “我们如约到了,看样子正是时候。”正当我试着眺望远处的时候,阿道夫抵达了我的城堡,照例脱帽向我行礼,“您说呢。”   “如果早一点会更好,亲爱的。”我稍稍有点不悦,但一想到对方本质上骑士是个商人,我也就一下子释怀了,“既然来了的话,就按约定完成你的工作吧。”   “当然,我们可是专业的。”阿道夫点了点头,而后消失在了城门口。   “能行吗。”芙莉德有些怀疑地说。   “就算他们干活不力也只能相信他们了。”我说,“就算他们再偷懒,阻拦一下入侵军应该也是没多少问题的。”   “但愿吧。”芙莉德轻声说着,“但最后还是要等北部的援军。”   “对,现在我们还没有力量反击,只是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但这个城市已经到了极限了。”   如果我的想法没有错的话,此刻的入侵军的西侧正在被伟大兵团的一部分所夹击着,伟大兵团当然没有用全部的部队,而只用了恰到好处的三分之一,他们是做生意的,只派一部分部队才是最滑头的做法——一旦我需要加大增援,他们就又能起价,而就这样的一支部队却也能够与其僵持着。   而这样的话,我们还能够短暂地休息一段时间。   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我却也大致上猜得到那边的情况,或许我们还能再抵挡一段时间……或许更长的时间。   我突然想到了希格梅因的脸,他此刻应该在难得地喘息着吧……和他的下属们一起。   守军已经少到一定的程度了,很快这个城市将毫无防御力。   正当我盘算的时候,另一位守军将领穿过了大门,急匆匆地跑到了我的身边。   “城被攻破了!”莉莉丝慌忙地赶到了我的面前,向我报告了这一个巨大的坏消息,“我们没有预料到……”   她在大口地喘着气,一半是因为一路猛跑,另一半是慌张失措。   她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大概也有了个数了——她只会在失败的时候返回。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却比想象中要早了那么一点。   “缓口气,不要那么紧张,慢慢来,深呼吸。”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镇静了下来,凝视着她的双眼,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缓,“我不会责怪你,因为我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我对城破也并不感到意外,现在你告诉我,是哪边的城门被破了?是东门吗?但是这不应该啊……”   “东面的大门……”莉莉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正是她防守的城门,“不对,不是那边的城门,是北面的大门!”   “北门?”我也有些错愕,“东门应该是好防御的,因为艾尼克希亚没有攻城器械,但是北门……”   “突如其来的爆炸把北面的大门和一部分城墙炸开了!”莉莉丝说,“他们正是从那个入口进入的。”   是击溃圣骑士团的那支箭,我忘记了这一茬。   “那具体的情况怎么样,很糟糕吗?城门的人都被击溃了吗?”   “不……”莉莉丝瞪大了眼睛,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细节,“他们的大军并没有进入,他们只留在了城墙附近……进来的似乎只有艾尼克希亚公爵本人。”   “只有她一个人……”我也意识到了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的话。”   我如此叨念着,把头缓缓地转向了王都的街道,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真的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我看到了正缓缓走向王都的艾尼克希亚。   “你回你的位置去,很快一切都将有个说法了,莉莉丝,不要担心我。”我轻声说,“我想……我有一些私人的问题需要解决了。”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插曲 火雨   插曲 火雨 .   我回到了王城之中,芙莉德安静地跟在了我的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说,“是在想外面的事情吗?”   “是的,我在想城墙之外的战事。”她轻声回答道。   “担心也没用。”   “但放心不下。”   我们两人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之中回荡,在很久之后我依旧能够听到我们两人对话的回声。   “但这是你的王国。”她把手背在了身后,而后绕到了我的前面,“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啊,真是的,带兵打仗也不行,也不能用法术帮您,这样的我……”   “对我来说依旧独一无二,我最亲爱的你。”我摇了摇头,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了我的身边,让她把头搁在了我的胸前,“不需要那些,你也不需要烦恼,你是我最珍贵的人了。”   “又说哄人的话。”她的话也一软,原本平时会挣脱我的,可今天她却让我把她抱在怀中,“油嘴滑舌得要命……”   “女人都喜欢让自己开心的话,不管那是真是假,如果是幸福的话,就算是谎言,她们也会让自己去相信,女人就是这样聪明而愚蠢的生物啊,却又是那么可爱……”我微微埋低头,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我们能结婚吗?在战争结束之后,啊……干嘛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我可是很认真地提出这个的哦。”   “你的王国可没有同意同性结婚的法案哦?”   “那就让法案通过。”我说,“如果我能当上国王的话……啊,我现在还不是国王呢,不过就快了,等我当上国王,我们就在一起吧。”   “啊……”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扛过这一关,如果扛过去的话……”我耸了耸肩,缓缓地推开了大厅的大门,“或许就会是新生一般的生活了,那真让人期待啊。”   “……是。”   大厅里面依旧空无一人,寂静落寞的气味,空寂的氛围,在此刻却又是那样的温和。   沉默的空气让思绪得以延展,甚至能够抵达天穹。   我牵着她的手,不需要在意旁人地向着王座走去。   这是只属于我和她两人的时间。   只有我们在。   “您今天怎么了……”她有些心虚地小声嘀咕着,“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都说了是私人的事情了。”我摸了摸她的头。   “只是这样的话,也没有必要……”   “每天都是最后一天,每一刻都是最后一刻。”我把食指放在了她的嘴唇上,“每一秒都是最后一秒。”   而后我放开了手指,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吻着她。   孤独的生命啊……刀锋般须臾的生命。   很快我也可能会抵达我的终点。   没错啊……还有另外一件私事需要我来了结。   玻璃的穹顶忽而变成了红色。   那是一种被点燃的色彩……橘红色,燃烧的红色。   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我有这样的预感。   尖啸的声音穿透了壁障,传到了我的耳中。   “那是什么?芙莉德?”我轻声问道,“那是什么?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   “法术……火焰雨……”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我感受到了她那声音之中的愤恨和畏惧,还有强烈到极致的担忧。   “火焰雨……”   还不等我说完她便一把将我扑倒,把我压在了她的身下。   而下一刻,穹顶被击碎的清脆声响在大厅之中响彻。   —— 轰隆——   如同雷鸣的撞击。   巨大的火球撞开了玻璃的穹顶,无数彩色的碎玻璃如同雨点一般坠落而下,地上满是白色的刮痕。   滚烫的热浪席卷整个大体,地上的棉织物全部被烧焦,红色的地毯变成了火焰的走道,尚未被击破的玻璃被烧焦成了黑色,雕塑被击得粉碎,剩余的底座也被灼烤成灰黑的颜色,烈焰的旋风将曾经无比华美的大厅变成了一片废墟。   于那一瞬间爆发开的烈焰之风。   那颗燃烧着的石块就停留在了大厅正中央的,还在燃烧着,它并不算很大,很难让人相信它拥有这么强大的威力。   头顶上的巨大空洞正是它威力的具现,它是一种毁灭性法术的产物,而并非是天降的陨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它应该是入侵军最后的杀手锏,他们将这个奥术留到了最后的时刻,看样子他们已经准备与我们鱼死网破了!   灰烬漂浮在天空之中,如雪花一般零落而下。   破碎而斑驳的阳光照射着大殿,我身处其中,仿佛又回到了这个世界的怀抱之中。   我的手只是被烧伤了一点……但是芙莉德呢?   我猛然警醒了过来,寻找着她的身影。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身后,头发被烧得有些卷曲,裸露在外的肌肤被烧伤了,她看上去很痛苦……   她为什么要帮我挡住烧伤啊……我可不怕,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啊。   为什么我的身边都是这样的傻家伙?   为什么我的身边都是这样会让人流泪的家伙?   “呼……”我轻轻地托着她的身体,就像她曾经抱着我那样,缓缓地坐到了王座之上,就像是在怀念着往昔的某个时刻,“这感觉真让人怀念,不过你好像……没怎么让我抱过的样子。”   “……如果让您太过依赖的话,就不适合做国王了。”她轻轻地回答了我,“依赖和沉溺的国王都不会成就一个好的国君。”   “你总是在口是心非。”我说,“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在意我。”   她把头转向了我,露出了难得的可爱表情。   “别挑明啊……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呢?”   “坦率一些对我来说更好。”   “不要再这样说了嘛!”她撒起了娇,伸出手捶我的胸口,可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放下了胳膊,“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下一次让你打个够。”我将她抱起,放到了一个平坦的地方,找了些应急的药物,涂在了她的伤口上,“但是现在就休息一下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嗯。”她凝视着我,美丽的紫色眼瞳里闪烁着幸福的微光。   我缓缓地转过身,走到了那尚还完整的王座之前,望着那大门的方向,缓缓地拔出了自己的剑。   伫立其上。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二十一章 决斗   第二十一章 决斗 .   1 .   到处都是被毁坏的废墟……不,这样说或许太过悲观了些,这里的情况或许比我想象之中稍微好那么一点。   至少我见到的是一个混乱的地方,或许没有那么多被毁的东西,但……也差不太多了。   现在的我就在王都的街道上行走着。   我拔出了长剑,张开了胳膊,身边没有人——没有敌人,亦没有随从。   我独自一人。   我的人正在那破落的城墙下,等待着我的命令——等待着一个结果。   那个结果将决定他们的战与退。   决定着他们的去向,未来,以及   很多人死了,与我无关的人,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人,他们很多都死了,但我还活着。   只有我还活着,或许很快我也会死。   国王,这个国家的王,我真的是为这个宝座而来的吗?   曾经如顽石一般的心在悄然间松动了。   或许那种欲望还在,但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然后……我的想法有那么一丝改变……   那应当被称作对某种资格的确认,或者说退让。   那么……你,是否真的能够成为国王?你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如果足够的话……   我当然知道质问别人不是个好习惯,但这一次我必须得这么做了。   那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死去的人。   如此想着,我缓缓地推开了那接近被毁的,王都城堡的大门。   . 2 .   门被缓缓地打开了——   我看到了来访的人,那就是我所在等待着的女公爵。   她的手上都是鲜血,脸上也有几道血痕,血也还未干透。   在泛红的血色阳光之下,在这残破的朝堂之中,她的身姿挺拔而充满信念。   我离开了我所在的位置,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阶梯走下。   即便是相隔如此之远,我也能够听到她那沉重而炽热的呼吸,还有她紧握剑柄之时发出的,粗糙而细微的声音。   那包含着某种迫切的意味,某种迫不及待的渴望。   她握着一把普通的骑士之剑,而另一边的腰间也别着另一把剑。   “致卑微的您。”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我最高的敬意。”   “致可悲的您。”我停在了阶梯第二层的正中央,回应道,“我最高的敬意。”   在说完之后,她取下了腰间的那把骑士之剑,扔到了阶梯底层边那被毁坏的花坛边。   剑刃碰撞石板的清脆声响在此刻回荡在大厅之中,我看着它跳了几下,直到它停下,之后才把视线重新放到女公爵的身上。   意思或许已经很清楚了,我只是有些惊讶,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大局接近已定的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她根本不需要做出这样危险而毫无意义的举动——除非她认为这是有意义的。   她根本不需要这样,她只需要一举攻城就可以了。   此时的决斗代表着她的心事,也是她的考验,也是她自己的方式。   单刀赴会的勇气和气魄,她当然有王的才能和气魄。   但她也是个随性的乱来主义者,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在这点上她和我其实出奇的一致……还真是有些怪异的讽刺意味呢。   我和她是极其相似的人,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你想做什么?”   “决斗一场。”她把剑尖点在了地上,轻声说道,“就我和你,两个人,决斗一场。”   “决斗?”   “如果我赢了,我会就在这里把你杀了;如果你赢了,我的命也归你,就这么简单。”   王位的挑战,我们的死与活,这两者在此刻紧密地牵扯在了一起。   胜者即可成为国王。   “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做此举动,现在的公正与不公正依旧没有什么约束力了,胜者即是正义,这一点你和我都心知肚明。”   “但我想要做一些改变,或者说……我改变主意了。”她轻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有没有资格接管这个国家的一切。”   “好,我接受这个挑战。”我说,“以我的名义,而不是以第一王女的身份。”   “就让决斗开始吧。”她举起了剑,剑锋直指向我,“以艾尼克希亚,也就是我自己的名义。”   我把宝石剑插在了大厅的正中央,而后缓缓地捡起了她给我的那把尖锐的铁剑。   而后走到了大厅之中,与她对峙着。   砰——   在我刚刚停住脚的时刻,她便冲到了我的面前,挥动起剑,照着我的面门直劈而来。   从一开始她就抱着杀我的目的来的。   彼此的剑刃在我们之间架着,力大的一方将可以压倒对方。   我腾出了左手,忍着伤口被拉扯的剧痛感,将它按在了剑上,血液在那个瞬间浸透了我的绷带,疼痛感如同要把我的手搅碎那样作祟。   “你曾经背叛了我,艾尼克希亚!”我大吼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向我发起决斗。”   “曾经的背叛是因为我想要推翻你,想要得到这个王位。”她在怒喝之中挥着剑,“那时候的你懦弱,无力,胆怯,毫无气魄,根本没有资格得到这个位置!与其把这个国家交给一个无用的人,还不如交到一个更适合它的人手上。”   砰——   相互分开,而后再次相撞。   刀剑再不断碰撞着,火花四溅。   “索瑞利安死了,阿尔伯特死了,盖文格温也死了!他们都为你死了。”她继续挥砍着,“而你也在成长啊……慢慢地,你也有了成为国王的资格,至少现在,我认可你的资格,但这没完……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为何!未来的国王啊,我现在很踌躇啊,你现在拥有了那种气质……我的朋友甚至于为你战死,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何等魅力……”   “就没有别的方式了吗?”   “至少现在没有。”她咬着牙齿,剑在刹那间直刺到我的脸上,“或许只有死斗一条路。”   砰——   我的剑被她所击飞,我的剑脱手而出,飞到了空中。   但我也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机……   在下一刻,我握紧了右手,而后一拳打中了她的脸部。   手上传来了她牙齿断裂的声音,但我的胸腹也被她狠狠地击中了。   强烈的决心正在促使我挥动更多的拳头。   一拳……又一拳,最后的阶段变为了充满闷哼的肉搏战。   鼻子和耳朵正在冒出深色的血,我们舔舐着嘴角的血,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红色的阳光和血。   “艾尼克希亚!”我咬着牙,咽下上涌的鲜血,“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挽救这个国家,也比任何人都要痛心,我的朋友,我的子民,我的家人,正因此而饱受折磨,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和痛苦啊,公爵!你听得到吗!我比任何人都要悲伤啊,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啊,我不能让这个王国陨落……绝对不能!”   血管上的热力在咆哮,如同腾飞的巨龙。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向着她大吼,而后猛地头槌她的额头。   嘭——   她摇摇晃晃地退后了半步,而后又一次地被我拉紧——一击膝击,而后掼倒在地。   “呃……”   她被我击倒在地。   结束了……大概。   我站在原地,手脚都在发着抖,而后缓缓地埋低了自己的脸。   结束了。   “我输了。”她缓缓地抬起了脸,“意料之外……不,意料之中的结局。”   “或许吧,但我现在并不想听意料之中或是意料之外这样的说法。”我收回了剑,“欢迎回到我的身边,公爵,去北门吧,那里才是需要你的地方。”   “我很荣幸。”她如此说着,转过了身,“按照约定……不,不需要什么约定,我现在就去北门,只凭那帮滑头的生意人可打不走入侵者。”   而后她便缓缓地离开了,拖着地上的血迹。   —— 在她离开之后。   我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看着自己两手的鲜血。   不知为何,有些目眩。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二十二章 最后时刻   第二十二章 最后时刻   .   王都的守卫军已经所剩无几了,希格梅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个城市的情况,整个卫戍部队除去那些无法战斗的,仅剩下不到八百人,这已经是加上其他大门防卫军的总数量了,他们现在已经没法去坚守城头和城垛部分了,只能尽可能地守住大门。   法里斯再三强化的石工工艺在此刻帮了大忙,复式的结构让城门即便是被破了一大半也没有倒塌,而希格梅因和守卫军则立刻用上了备用的巨石和碎石,以近乎决绝的,甚至都没有任何修复意图的方式,将城门死死地封住了。   只要守住了大门,入侵军就不能蜂拥而入;同样的,只要守住了大门,外面的情况就能够拖延——所有的入侵军都必须背靠着紧闭的城门,他们的撤退和作战将更加困难,无法被铺展的阵型把他们现在尚有的人数优势给扼住了。   如果能从高空观察战场的话,现在大致的情况应当是这样的:北门的战场有一个巨大的坑,不算很深,但却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一个战场,火焰仍然没有熄灭,烟尘扩张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如同一片被扩张了的沙毯;而北门的战场上,圣骑士们正在做着祈祷,祈祷着自己的罪孽,也在为了那神明降临的那一刻而感动涕零,他们就跪在原地,朝着神明降临的地方朝拜着,他们此刻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意义和心;东门的反叛军此刻差不多已经抵达了北门的缺口之处,与那些圣骑士在一块,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似乎在等待着新的命令;而西门的激战正在接近尾声,入侵军的士气和体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新加入战场的伟大兵团则是从西面的河道和丘陵切入的,他们就像是一把刀刃一样,切开了入侵军的队伍,把他们的战线拉扯得非常长,然后从侧面不断地压制着入侵军,此刻的入侵军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势头,虽然战力仍存,但已无一开始的锋利攻势了,正是如此,入侵军被拖在了城墙附近,他们正在试图撤离,他们的人数占优,如果重整旗鼓,一切都还有的一说——这个城市的防御已经崩溃了,一切的防御都只能依靠这帮佣兵,里面的守军已经不足为患了。   但是现在的局势又有了全新的变动,此刻聚集在北门的叛乱军转而向着西门而去,他们退出了城墙,而后迅速地集结,向着西门而去。   希格梅因站在城头上,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边所发生的变化。   法里斯则坐在了他身边的破木桶上,把他那残破的三角头盔扔到了地上,他的大剑靠在了一边,上面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他正在休息着。   两个人都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了,若不是信念和意志力支撑着,他们早就倒下了。   希格梅因缓缓地跳了下来,迎着城墙的方向,他看到了正向着他们走来的艾尼克希亚。   此刻的她也满脸血痕,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快步走到了他们两人的身边。   “艾尼克希亚公爵?”希格梅因有些错愕地看着走向他的女公爵,他当然不知道刚刚在王都城堡之中发生的决斗,在他的印象中,女公爵应该是叛乱的一方才对。   “解释起来或许有些麻烦,但是现在就没必要说那些没用的东西了。”女公爵与他们擦肩而过,脸虽然还是鼓着的,但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样的高傲而自信,“现在我会来帮你们战斗。”   几乎是在说完这话的下一刻,她的军队抵达了战场,与入侵军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   “难以置信的改变,或许这是大小姐做的吧。”   “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后面再说吧。”   登上了唯一还完好的哨塔,远远地,希格梅因看到了那从彼方而来的,浩大的军队——他看到了北国的军旗,他们就在山峦的那一头,他们马上就要抵达王都了。   援军即将抵达战场了!   现在正是最后的时刻。   只要援军抵达,他们就能够击退入侵军了!   “快要结束了,各位!”希格梅因向着他们兴奋地大喊着,“跟你们说了,不要放弃希望,我们的援军到了,各位,我们要赢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是啊……”他身边的那个随从轻声回答了他,“您看……天空……为什么?”   有些疑惑地,希格梅因缓缓地抬起了头,顺着那随从所指的方向,看向了如被调色盘晕染了一般的天穹。   “啊……” 那是……   “那是……”希格梅因慢慢地张大了嘴,手掌缓缓地松开了,剑落到了地上,正如那急速坠落而下的……   天坠之火。   赤红色的,宛如烈火,宛如朝霞,宛如熔岩。   穿过云层,从天穹之上坠落而下的,无数燃烧着的……   无数燃烧着的烈火巨石从天空之中坠落,在空气之中燃起一圈橘色的光彩,如同那夕阳的光芒一般,正如夕阳宣告一日的结束那样,它们的到来仿佛也宣告着这个世界的终结。   那被橙,黄,青,蓝四色所晕染的天空又一次地被照亮,紫色的地平线被火与光所驱逐,天空中闪烁的星光仿佛都为之黯然失色。   红热的陨石,环绕在其身边的,尖啸着的灼热空气,正在发出轰鸣的声音,如同奔腾的雷鸣一般,如同太阳神的战车一般,呼啸而下。   仿佛有第二颗夕阳——那光芒在那个瞬间甚至于盖过了太阳的光辉。   那与前一刻坠落到战场上的,慈爱的,美丽的神明之光不同,它所带来的是毁灭的,燃烧着的怒意——将这个世界破坏焚烧殆尽,直到只剩下灰烬。   若是被这一颗砸中,或许一个教堂都要被彻底毁掉了——被砸碎,石砖被气化,东西被点燃。   但……   但那不只是一颗,而是……   抑郁的云层正在被不断地冲破,赤红色的云彩正在被一颗一颗的陨石冲破,展露在彩色的大气之中。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能用肉眼观察到的火焰陨石的数量就已经达到了数百颗。   或许只需要几十个,甚至于更少的数量,整个王都都会被这火焰雨所碾平。   被燃烧成灰烬……   什么都不会剩下。   啊……   被火焰所点燃的天空。   被召唤而来的,从地狱深处而来的火焰之雨。   从天空坠落的灾厄之火。   ……在这燃烧的天空下。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二十三章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二十三章   在燃烧的天空下 .   1 .   想象过何为陨石吗?如果可以的话,试着先把它想象成划过天际的流星,然后在某一刻爆炸分裂成无数个小的石块,而后向着各自的轨迹飞行,但是落点不是宇宙的彼端,而是你现在所处的地方——燃烧着的巨石穿过大气,在呼啸的风与大气之中被摩擦至红热,最终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笼罩着一圈青蓝或是橘红色的火焰光幕,如同一层半圆形的盾,而它本身也在下坠的过程中不断气化燃烧,在穿越了大气层之后它却又迅速地冷却——不过大多数陨石都在上一个过程中变成了尘埃,变成了漂浮在空中的气态物质,早在距离大地数十里的地方,它们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如果那块陨石没有经过大气层,或者说大到大气层的燃烧都无法将它烧尽的话,剩余的滚热物质就将坠落到大地上,留下一个烧焦的巨坑。   大概就是这样了……   如果能够明白我说的这些的话,理解何为火焰雨……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但火焰雨又有些不同……它更像是魔法的产物而并非是单纯的自然现象,所以说……或许它有一些本质上的不同——尽管它的现象和陨星基本没有什么差别。   相比自然的力量,它更加具有破坏性,也更具有针对性。   它们正是入侵军的法师的奥术,是那个法师的召唤之物。   留给这个王都的,最后的底牌。   没有真正经过大气层的它保留了大多数的物质,却又能够更加强烈地燃烧,仿佛裹上了一层石油。   剧烈燃烧的巨石……   它们的落点基本上都在王都的范围之内,而它的数量也达到了数百,甚至于千位的数量;而它们的个体更小,温度和火焰却比任何陨石都要高,大小或许只有那颗坠落到王都城堡之中的那个,不过半人高大小的陨石一样,但是它的冲击力和破坏力却要比真正的陨石还要可怕,魔法的加持已经让它本身脱胎于自然的造物,蕴含着的烈火之力甚至可以卷起炽热的飓风。   被火焰点燃的天空啊……   火红色的天空……   被冲破的天空……   从天空坠落而下的,毁灭之雨。   深渊之核……   如同雷鸣一般撞击着大地。   而此刻王都就在这火焰之雨的笼罩之中。   最后时刻已至。 .   2 .   燃烧着的火雨在视野之中越发扩大,直至它的阴影笼罩住了全身,直到它的灼热空气扑到了人的脸上,直到旗帜被它烧成灰烬,直到竹竿和石块被它的火焰气化。直到那个时候,人才能切身地直面它那可怕的威能;直到那个时候,它的温度才仅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直到那个时候,人才能切身地感受到被如此可怕东西所挤压带来的恐怖……直到那个时候,人才会变得手足无措。   从天而降的烈火,将会把这个世界焚烧殆尽。   “火焰雨……这是怎么回事……”希格梅因喃喃自语着,而后迅速地转过了头,“全部!听好了!放弃防御的据点,全部找地方藏起来,快点!全部藏起来!躲开那些陨石!不要管阵线了!快点躲起来。”   轰隆——   巨大的轰鸣之声掩盖了他的话语,也让他埋低了头,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面前的景象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热浪盖住了脸,几乎要把人的脸给烧伤。   面前的城墙在火焰中坍塌,燃烧着的巨石从那上面滚落,灰烬和热风交织着攀升,如同要抵达云端一般,压抑着人的呼吸。   已经开始有陨石坠落了!   更多的爆鸣之声从周围不断地传来着!   不只是这一个地方啊,还有更多的地方……   第一颗陨石的坠落只是意味着毁灭之时的开始,第一颗陨石只会是一个前奏,第一颗陨石的坠落……将会预示着更多的陨石。   在那第一颗陨石坠落之后,更多的爆炸之声开始在城市之中响起。   跟想象之中的景象差不了多少,房屋的顶端被巨大的火焰巨石所碾碎,教堂的尖塔被击溃,燃烧伴随着大地的崩裂,身处其中的人被烧掉了半个身体,惊叫和恐慌迅速地扩散开来,那些藏在家中的居民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应该躲藏在哪儿?   伴随着浓浓的烟尘,越来越多的陨石坠落而下。   天空正因为这些陨石和火光而变得无比艳丽。   一个接着一个……   彩色的……沸腾着的大气。   色彩正因为这些陨石而被渲染成橙红色。   如同呼吸一半明灭可见。   轰隆——   城墙正因为这些坠落的陨石而不断被摧毁,不断地坍塌,越来越多的城墙开始崩塌了,甚至于南门,那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也开始了坍塌。   而受到最多伤害的,就是西门。   城墙的上段已经被砸出了数个缺口,城门的顶部也被削去了一半,敌人就要进入城市了。   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功败垂成。   但这也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根本没法去防守,不躲起来的人都会被这些密集的陨石砸碎。   但是……依旧有一个人,固执地堵在了大门前,将那些掩体死死地卡在了门前。   “维尔特爵士!”看到了那进入其中的人,希格梅因大喊道,“撤出来吧,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这场火焰雨会把所有人都杀了,敌人就算入城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再等等了——我们只能再等等了!快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那个男人却固执地抵在了大门之前,在他的坚持之下,那个城门居然还能堪堪抵挡住。   “我答应过我的部队将全部交付于公爵……但这不包括我自己。”这个男人疲惫地回答了他,“况且我已经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佩里亚丝……我的佩里亚丝,她不会原谅我的背叛的,我必须为自己的贪欲赎罪,就让我留在这里吧,不然我根本没有脸见她。”   “活着,尽可能活着。”希格梅因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我会帮你辩解的!我会帮你,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嗯。”维尔特低笑了一声,“谢谢你,宽仁的执事。”   在下一刻,倒塌的钢铁和石塔将他们两人的对话彻底阻断。   . 3 .   “你身上的伤……”芙莉德几乎是挣扎地爬到了我的身边,抱紧了我。   “以后再说吧。”我转身安抚着她,但她还是固执地稳住了身体,站在了我的身边。   “外面的声音好大……”   “是啊……”   火光在夕阳的天空下燃烧闪烁着,我看到了尾部充斥着浓烟和光幕的陨石,也看到了更多的,落在王都边上的,发出爆炸之声的陨石,它们的热浪和火舌顺着墙壁的破洞和破碎的玻璃而吐到了我的脸上——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之下,但因为这些陨石的存在,天空此刻依旧是明亮的橙红色,那正是……如同燃烧着的天幕。   莉莉丝的城堡已经被毁掉了,索瑞利安的城堡也被砸掉了接近三分之一……很快就是我的,还有这个城堡。   在燃烧的天空下……   “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让她去往了城堡地下的一个尚可以躲藏的地方。   在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我向着大门走去。   打开大门,炽热的烈风便向着我的脸吹拂而来。   还有闪烁的火光。   真够耀眼的……耀眼得让人讨厌。   当我迎着那毁灭之景,走出破败的宫殿大门之时,稍稍偏过脸,我看到了一个倚靠在大门边的少女。   “伊丝塔……”我轻声说道。   “大小姐……”她有些释然地看着我。   那还是什么样的表情?像是疲惫,像是悲伤,像是解脱,更像是失魂落魄。   她指了指我的身后——啊,我的身后全是拖行着的血迹,脸颊上的,手臂上的,胸前的,嘴角的,滴落而下的鲜血正遍布着我所行的道路,被拖得很长很长。   而我也看到了,她那已然空荡荡的,正滴着血的左臂……她的左手不见了,那就像是被硬生生炸断了一样,她只是简单地用布条堵住了伤口,尽管那一块现在已经结了黑色的痂,但却依旧有很多鲜血在滴落。   “阿多尼斯呢?”我看到了她背后的弓和肩上的披风,那个装饰无疑是阿多尼斯的,伊丝塔从来都不用兽皮和兽牙作装饰。   “他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是如此的颤抖。   “那你的手是……”   “一个纪念。”   她作此回答之时,声音里染上的是悲哀,以及更大的坚决——以及那么一丝的怀念。   “你现在要去哪里?”我扬了扬下巴,而她也看向了她右手上的长剑。   “手虽然断了,但这不影响我的战斗。”她挺了挺后背,而后向着更远一些的地方走去,“只要战斗之心还在……”   如此说着,她逐渐远行而去。   “所有人都走了。”   一个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   “就只剩下你了。”   . 4 .   那个在等待着我的人,是安琪。   她诡异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她是从何处出现的?啊,现在这个或许已经不太重要了。   “安琪?”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谜一样的少女,看着她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记得我曾遗失过这个女孩子,我们曾经在安尔和冒险者营地见过面,她和我们同行了许久,却在星之湖那里分别了。   我记得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很特殊,在她眼睛睁开的时候,她就会变成神明附体一般的神秘女人,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却又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少女。   我还记得这是个奇怪的女人,就连珀伽索斯都扬言要杀了她的女人。   而她现在就睁开着她那个不详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我。   不是修女服,而是如同祭祀一般的黑与银色的紧身着装,以及那漆黑的长袍。   她一直在盯着我。   “对。”   “许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会出现在王都,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星之湖了呢。”   爆炸之声不合时宜地在面前响起,卷起的热浪烧焦了我的头发,但这无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天火会把这个城市毁灭,天空中至少还有数千的陨石,这个王都会化作废墟,没有人能够活着出去,就连你也不行……那该是多幸运的人才能从这个废墟之中逃生呢。”她轻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但是一切或许都还有的救……”   “跟着我来吧。”她说,“如果你还想拯救这个国家的话。”   她的话让我一愣神,但一想到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个迷,这也就让我释然了。   说完她就转过了身,向着王城阶梯的……下端走去。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跟随着她,顺着一条秘密的小道而下——那便是王都的一条阶梯,他就在那个通往朝堂的长梯的阴影里。   这真奇怪,我以前路过这里的时候,是不曾有道路的。   她打开了那道石门,顺着黑暗的道路而下,两侧的火把勉勉强强地照亮了道路,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有预谋地来找我的了。   这条路只通向王城的地下深处。   向着下面很深很深……大概吧,我已经有一些意识模糊了,脚步都有些踉踉跄跄的……那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无力……   凝固了的空气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了。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还得往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去。   但应该会比古神的……稍稍高一些……   而当我的视线逐渐平稳的时候,我来到了一个古老的祭祀场:圆形的,封闭的地方,四面都是燃烧着的,仿佛凝滞了的蜡烛,环形的壁障和残缺的神像,以及烧尽了的柴火堆。   周围很黑,却又格外明亮。   一个很小的,却又无比神圣的,祭祀场。   或许古代的先人们就是在这里祭祀神灵,祈福,砍下头骨的吧——而现在我到了这里,或许也要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   “这里是……”   “这里就是古代的祭祀场,我曾经沉眠之地,这里是这个王国保守的,最大的秘密。”她说,“也是这个王国最后的力量。”   在中央的石板上,除开一个被揭开的石棺,还有一个神像,和一个小小的,刻着浮雕的祭坛。   而后我看到了众多的石碑,架设在如墓穴一般的空洞上的石碑,我细细数来,它们居然和这个王国历代国王的数量相同。   “我能做什么?”   “现在,把你的戒指放到那个祭坛上。”安琪轻声说,“不过,那应该是取不下的……就把你的手放上去的吧,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放上去会怎么样……”   “能拯救你的国家,小女孩。”她的口气如同一个老成的女人,“相信你自己的灵魂。”   在下一刻,如同针扎一般的触感从我的左臂遍布全身,伤口从左臂上的伤口之中喷涌而出,落到了那个石板之上。   金色的光于此刻闪耀,光柱冲天而起,穿破了土层和墙壁,射向了天穹。   “告诉我……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的灵魂将被燃烧。”她说,“你的决心将成为屏障的力量。”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第二十四章 光幕   第二十四章 光幕 .   1 .   北部王国距离中部王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说是近,是因为两个国家在萨托利山那一带接壤,共享着一条巨大的山脉,一条漫长而湍急的河流,以及一条石甲峡谷……还有一个妮萨瀑布,两国都把这条秀美的瀑布划入了自己的领土,但最终也没有争论出个结果;至于远的话,则是因为两个国家接壤的地带实际上少有居民的居住,因此调集部队前往的时候,往往需要翻山越岭,沿着山岭之外的道路,穿过诸多关口而行,事实上……总而言之,就算他们轻装上阵,也要绕过很漫长的道路才能够抵达彼此国家的土地。   芙莉德对距离和时间的估计分毫不差,信使一去至少得花上两周,其中有不少时间要花在抄近路的雪山路和办理道路通行证上了,北部王国的草地和平原面积要远比中部王国的小,特别是在接壤的地带,那里几乎都是不平整的丘陵,马儿都难以通行与奔跑。   因此几乎是在战争最开始的那个阶段,中部的王国就向着北部的王国求援了,信使需要时间,整理部队也需要时间,而抵达中部更需要时间。   早有先见之明的举动换回了这个王国的希望。   北部王国的支援部队大约有八千,算上辎重和游骑兵,大约有一万人。   而在入侵军攻击王都的开始阶段,北部王国的支援部队就已经踏上了中部王国的土地,而在围城开始的第三天,他们就已经抵达了海拉平原,王都对他们来说非常之近,因此他们立刻进行了短暂的驻扎和整备,重整军备之后向着王都加速前进。   而在这王都守军被耗尽的时刻,佣兵和女公爵夹击入侵军部队的时刻,最后的时刻,他们也将抵达战场……   只需要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城头上的人已经能够看到他们的战旗了。   可就在这最后的路程中,他们却又都谨慎地停了下来。   ——   “尊贵的大公……您看那边。”将领的下属有些颤栗地把手指向了不远之处的王都,“您看……天空……”   “唔?怎么了?”被称呼为大公的黑甲将领拿过了侍从递来的望远镜,调整镜筒,看向了那侍从所指的,王都的天空。   就好比站在远处的高峰(或者在踏入草原之时)能看到不远之处——另一端平原地带上郁积着的滂沱雷云;或者说在山脚下的时候,借着东方人的望远镜,也能够看到雪山上纷纷扬扬的雪花。   早在远处就能够望见的景象,因此可以早早地做出决策,古代的气象师们就是这么干的,他们把居所设置在高山之上,为的就是观测这些简单而又复杂的预兆,而后将这些现象转达给那些需要的人——用于农事,或是用于战争。   而此刻的太阳已经沉入西山之下了,星月已然高悬于天空之中,此刻的天空应当是沉寂的蓝黑色才对。   但此刻的王都,或者说王都的天空,笼罩着一大片不详的赤霞,如薄冰一样的云在天空之中横冲直撞,深而沉重的血红色笼罩着王都的上空,那是如同血之月,如同夕阳一般的光辉——那来自如同被火焰燃烧着的天幕,无数燃烧着耀眼火光的巨石正在如雨点一般向着王都坠落而去,而在它落地的那一瞬间,那迸发而出光芒甚至于比白天还要耀眼得多,在那一刻发出橘红色,或者说金色的光芒——伴随着沉重的爆炸声,金光不断闪射开。   在这不详的云和陨石之下,整个王都都如同白天一样明亮……一个被诅咒了的白日,一个无人能逃脱其毁灭的白日。   明亮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能在这种时刻继续着战斗。   仿佛在燃烧着的天穹,仿佛无穷无尽一般降下的惩戒之火。   在这燃烧的天空之下……   燃烧这个王国的火。   “那是什么?”将领的不安让他指挥着他的部队停下了。   “不知道。”   “辛亏看到了……或许我们应该再等等,看看情况……”   “但是他们也正处在激战之中,他们也需要我们的支援。”   “说的也是。”将领摸了摸下巴,“简单靠近一些,等着我的命令。”   . 2 .   火焰的雨正在不断地砸下,它们沉重而灼热的身躯不断地落入王都的城区之中,引发起强烈的光和火,迅速地闪射而开,归于沉寂,而在它沉寂之时,又有另一颗巨大的火球撞击向了一个广场,地上多了一个巨坑,爆炸的火星仿佛要灼瞎人的眼睛,呼啸的火光和爆炸开的碎片如发光炮弹一般嵌入墙体之中,所剩下的则是如同接近烧尽了的煤一样的,暗沉的,宛如喘息一般的灰烬之光。   在数里之外都能看到这王都之中的火光。   每一次巨石的坠落,都会在王都之中掀起热浪和火焰,有越来越多的居民在不幸之中失去了生命。   但他们没有放弃,当他们发现了巨石的坠落之后,他们便立刻躲进了地窖或是教堂的地下设施之中——居民们都没有放弃生的希望,没有人放弃活着的希望,这个城市还没有死,这个城市或许还尚存希望。   只要不放弃,无论如何,都还有希望可言……这就是这个城市的意义,这就是士兵们战斗的意义。   孩子们都跪下了,与他们的母亲一同祈祷着。   祈祷着救赎之光的降临。   或许这场战争胜利也于事无补了,天空之中高悬着的数千陨石将会把这个王都变燃烧着的废墟。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而就在这王都濒临毁灭的时刻啊,如同那从国王谷飞驰而来的那道救赎之光那样,一道金色的光柱从王都的城堡冲天而起。   那是从王城之中升起的一道巨大的光束,带着那仿佛要通往天穹的势头那样,向着上方飞驰,而后在某一刻停止,向着周围扩散开来。   如同彩虹一般,如同幕布一般,向着周围扩散,如同幕布一般将王都包裹在内,如同一面盾牌那样,阻挡着天空。   这层光幕如同屏障一样,抵挡着火焰之雨的撞击。   陨石在这层看似薄弱的透明光幕上不断碎裂,但又有越来越多的陨石坠落。   而它们的密度也越来越大,最后近乎于暴雨的程度。   如同水波一般的纹路不断地在屏障上扩散张开,屏障开始了震颤和晃动,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要破裂——那颤抖着的波纹正在颤抖,巨大的声音在屏障之内回响着,如同奔腾的马蹄,它们的声音是这样的沉重而充满力量,正如那陨石坠落的巨大能量。   震动……爆炸……撞击……   但就是无法突破这层冲天而起的壁障。   .   “这可真让人难以置信。”   希格梅因步履蹒跚地走到了一片尚还平坦的监狱废墟之上,站在了那高处的大理石砖块上,正好他也看到了在这里休息的伊丝塔的和法里斯,他们正迎着那高处的风,简单地休憩着。   “光之幕……”法里斯呆呆地望着天空,看着那铺展开的,如同喷泉一般铺展张开的金色光幕,“我以为这只是一个传闻,但没有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光之幕?”伊丝塔也找了根插在地上的,断裂的巨大石柱,倚靠在了上面,血染的披风随风而动,“那是什么?王都奇闻录之一?”   “谢谢您的幽默感,没您的这句话我可能真的没心情,也记不起具体的内容了。”法里斯有些颤抖地逃出了自己怀里的一个小扁酒瓶,喝了一口,然后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之后才继续说道,“我也只是有所耳闻,那还是在一群酒后醉鬼的嘴里听到的。那种说法是……这个王都之中据说一直存在着一种隐藏着的神秘力量,那是在这个王国建立之前就存在的神秘存在,而开国之王则与其签订了协议,因此当这个王国陷入危难的时候,这股力量就会涌现,让这个王都幸免于难,上一次出现这光幕则是很久以前的,第四五代国王的分裂和叛乱时期吧,那一次的光幕保护住了这个城市,而且那一次的事件也被记录在了史书上,不过遗憾的是,那是两百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见过那光幕的人都已经死成灰了。”   在说完这话之后,他颤抖着嘴唇,又猛灌了一大口酒,而后用力地把酒瓶扔到了地上,而后发出了畅快的大笑之声。   “啊……”希格梅因有些哑然,“这可真是一道美丽的光啊。”   “是啊……”   “这可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伊丝塔微微低下头,丢下了手上的长剑,用那沾满鲜血的皮肤擦拭自己脸颊上的血迹,“就是有些太过孤单了呢。”   “嗯……是啊。”希格梅因说,“就是太过孤单了。”   他们三人不知不觉间倚靠在了一起,一同抬起了头,望着那天空之中的,绝无仅有的,华美到极致的景象,发出了由衷地,如释重负一般的长叹。   光幕现在仍然如盾牌一般,坚实地守卫在了王都的正上方,尽管它正在晃动着,波纹的扩散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但它依旧还在,它依旧挡住了天空之中所有的,坠落而下的火焰陨石。   王都将在这个光幕的保护下幸免于难。   神明还没有放弃他们。   他们的坚持换来了拯救。   这个城市将得以延续……   ——   或许是错觉,希格梅因敏锐的眼睛注意到了那金色光幕上那一丝不可见的裂痕,而当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确认那道裂痕的时候,它却又悄然修复了。   或许是被某种直觉引领着那样,他缓缓地把头转向了王城,那道光柱冲天而起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开始担心起大小姐的安危了。   . 3 .   我睁开了眼睛……有些混沌地,有些无知地。   脸边的是干燥而粗糙的岩石地面。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感觉我已经……有些回忆不起了。   不是刻意忘记,而是我依旧没有力气去回忆了——甚至连回忆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我是怎么了?   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我起了身,那个指引我来这里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在这狭小而黑暗的空间之中,只剩下我一人。   当我抬起头,张望周围的时候,祭祀场里大多数的蜡烛都已经熄灭了,仅剩下几根烛火在黑暗的空间之中摇曳着——那边正是我来的地方。   在恍惚之间,我伸出了胳膊,看向了自己变得有些枯萎的左手,把它和右手并在一起的时候那种视觉上的质感和宛如被掏空身体一般的无力感便会变得异常之强烈。   不只是我的右臂——我能感觉到,我的全身都陷入了可怕的干枯和虚弱之中,生命的源泉仿佛要枯竭了一般,我的身体使不上力气,连起身都要依靠自己的毅力来完成;触觉,听觉,视觉都开始变得极为虚幻失真,我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生命力的丧失,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脱离真实的五感……让人感到了极端的恐惧。   意识模糊……   身体深处的力量都被抽离了,我好像遗失了很多东西,就像是我用灵魂之戒得到力量时那样,在那时候,我的身体像是没有改变,却又像是完完全全被改变了一样……   我似乎丢失了什么,但我却说不出来。   啊……   我半跪而下,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动脉,在那身体深处的“生命”封印正在帮助我恢复生命力,如果没有它的话,恐怕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像……”   我喘息了一下,用力地拿下尚还烧着的蜡烛,顺着那悠长的街道,缓缓上行。   每一步仿佛都要倾注自己全部的力量。   而当我顺着梯道向上而行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啊……是阳光啊!   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我拼命地加快了脚步,冲出了这道门。   咣当——   “啊!啊!”我在离开之时,近乎疯狂地大喊大叫了起来,“啊……”   迎接我的是明媚而温暖的阳光。   而我目之所及的都市……尚还存在。   这个城市……   活下来了。   而在下一刻,我的意识再一次地跌落至深渊。 第六幕 在燃烧的天空下 尾声 战争的结果——以及难得的畅聊时间   尾声   战争的结果——以及难得的畅聊时间   . 1 .   关于战争最后的结局,那自然是以中部王国的胜利告终的。   稍稍谈及一些细节吧,那些都是我错过的内容。   火焰的雨原本即将把整个王都都吞没,王都在夕阳下山之后早已失去了防御能力,只剩下了一个用无数巨石和门板挡住的城门,城墙的外面正在交战,在燃烧的天空下,即便是夜晚也能够进行战斗。届时的火焰之雨正不断地向着王都倾泻,几乎所有的火焰陨石都落在了王都之内(这也是为什么战斗依旧能进行的原因,这批火焰雨绝对是魔法召唤来的,哪有这么精确的火焰雨?),调查遗迹的时候找到的大多数陨石也都落在了王都里面,唯一一个跑得比较远的,落到了王都东侧三十里外的山村里面,当时村民正在惊讶地看着那变幻莫测的天空,随后这玩意儿就飞到了村中间里面,所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言归正传,当然王都正处在最大的浩劫之中——数千的陨石可以毁灭王都,将它变为废墟;外面的敌军一旦入城,这个王国也将不复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张开一道金色的屏障,将整个王都笼罩在内,竖起巨大盾牌,直面天空的火雨和烈焰,在赤红色的天空之下依旧金光灿灿熠熠生辉如万丈金光,巍巍然如那神祖在世,庇佑我国;而后那无数的烈焰巨石依旧以雷霆万钧无可匹敌之势,如铺天盖地一般,不断地在屏障上撞击爆开,噼里啪啦如那山洪喷涌火山喷发,气势如那大地开裂,让那日月都无光,霎时间天空爆发出如烟火一般灿烂璀璨的光点,如那节日表演,甚至更甚,星星点点掩过天上星辰,无数的火星和碎片纷飞而出,纷纷扬扬煞是好看,天穹被照得如同那白昼一般,声音如那洪钟闷雷,夺人心魄,让人心惊肉跳,不敢抬头,生怕那金光破裂,没了那壁障,那火雨恐怕会再次降下,落到地上,伤了人的性命。   那火雨只顾着往下坠,那屏障只顾着往上顶,乒铃乓啷如那兵戈交锋;那火焰不断散落,那屏障上的光点也如水纹一般,一时间居然势均力敌不分胜负,煌煌然如那燎原之火。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   但这时候啊,外面的战斗也处在最为危险的阶段,入侵军背靠着城墙,而夹击的佣兵和女公爵一时间居然无法击溃这入侵军,只能拖延着不让他们进入城市,苦苦支撑。   灾难或许正在被化解,但这支军队该如何解决?   这支大军该如何化解?   城门和城墙已经阻挡不足了,而夹击的部队也渐渐有些颓势,一切又将陷入绝境。   正在这时,北方王国的援军及时赶到,与其他的部队一同夹击了这只困兽,有了这援军,他们的队伍总量也能够与其抗衡了,一时间气势旺盛士兵奋勇无比,个个都拼命杀敌,在一整夜的苦战过后,三方一同剿敌,敌人伤亡过半,落荒而逃,他们乘胜追击,一路穷追猛打,直至赶出王国,赶出边境,这才停下。   追击似乎花了差不多来来回回三四天的时间,有的部队现在还没归队,应该都还在王国里面挂着在吧,暂且不提他们。   而那屏障也挡住了那火焰雨,最后这个国家得以幸存。   ——她喝了最后一口水,而后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之后就是一些简单的事务了,是莉莉丝代办的(那时候我还昏着在),她把那些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包括灾后的一些重建(这个或许要花时间细说),把佣兵先打发走,重整朝堂,把北国的支援军安排在另外的城市之中。   这个王国在度过了毁灭的危险之后,重生。   不过这个国家似乎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重建家园了。   迎着阳光共建美好家园……之类的,光是听着就让人耳朵起茧子。   ——   佩里亚丝坐在我的床边,仔细地讲完了这场战争之中我所错过的所有细节(她也花了很长时间道听途说,最后才整合出一个小本子来给我读),之后才口干舌燥地合上了书。   而她再一次拿起杯子,仰起脖子的时候,却发现杯子里已经空了。   她皱了皱眉,而后把杯子给搁了回去。   我翻了个面儿,正对着那个坐在我身边的少女,吐了吐舌头。   “您还需要再读几遍吗?”她轻声问道,撩了撩头发,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谢谢,你去照顾他吧。”   她点了点头,而后脸突然一下子红了,赶忙起了身,跑到了另一边的床位边,坐在椅子上,压低了头,脸被金色的阳光照得透亮。   佩里亚丝倒是完美地完成了她的任务,也就是到北方王国传信,而后把北国的援军带过了关口和城市,最终顺利抵达城市,及时挽救了整个王都——这点上倒是做得极为完美,我为此也好好地褒奖了她。   而说起维尔特本人的话,他本人以决死之意顶住了城门,而落下的箭塔废墟则搭在了他所在位置的上方,形成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区域——多亏了这个东西,至少有四个陨石要砸中他的,却又被这些东西给阻挡住了。   也算是命吧,算是大人有大命?或者说最后的决定救了他吧,管他的,反正……   如此想着,我把头转到了佩里亚丝那一边,此刻地她正托着脸颊,跟某张床上躺着的某人聊着天,时而露出恼怒的表情,又时而露出坦率的表情。   对,维尔特虽然没把自己玩死,但受了不少的伤,需要休息和治疗。   我挑了挑眉毛,继续翻身,但是身上却又出奇地痛——顺带的,我发出了嗷嗷的叫声。   身上就好像被人抽空了一样,干啥都没劲,而且骨头和神经疼,鬼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不定是因为我在祭祀场做的那些事情导致的。   啊,对了,我没把祭祀场的事情说出去,也没说自己在祭祀场那里做的事情——何必告诉他们呢,这件事就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何必让自己的朋友们担心呢。   安琪的事情……还是不要随便谈起的好。   况且……总有些诡异的事情,就像是都市异闻录那样,当我偷偷摸摸地绕到那个入口的时候(我还记得大概的位置),堵在那里的是一度厚厚的石墙,而没有想象中的石门,我用铁锤砸了半天,地道没见到,反而把楼梯给弄塌了。   然后就被阿福抓回去躺着了。   现在阿尔弗雷德也在照顾着我们,他刚刚帮我们处理卫生,现在应该在楼下,在这个慈祥老管家的注视下我压根不敢皮。   啊,你问什么是照顾?这里就教堂,是临时的医院,就我躺着的这一层,少说也有十来个人,大部分都是自己的熟人,还有个别几个伤的比较重的,也被搁在了这一层。   这样的现象并不少见,需要救助的人不算少数,因此有很多地方就被开设成了救助中心,我这里的环境有的还算好的,有的地方搭上白布和床就完事儿了。   另外还有一说的是,实际上艾格特和阿福做护理医生这事儿……也是我同意了的事情(也包括那个在金伦加碰到的,忠心耿耿的小随从,不过他现在似乎在钟楼那边帮忙)。   “我要回家!”我大喊着,“为什么我也要躺在这种地方啊喂,我好歹是拯救王国于水火之中的人诶,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太不负责了吧!”   如此说着的时候,我指了指身边那个深受重伤的哥们儿,他腿上绑着里三圈外三圈的绷带,都发黑了,发出阵阵的臭味,鬼知道是伤口发炎还是脚臭。   “这可是您要求的。”我的女仆长端着东西走到了我的跟前,示意我躺下,“您不是说不要去城堡吗?”   “我不管我现在我要去!”   “那边您说要留给您妹妹办公来着。”   “那我的城堡……”   “那里也是办公区。”   “其他的几个城堡呢?”   “都被火雨砸烂了。”   “我不管我要走!”我挤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但是艾格特没有理会我,默默地站起了身。   “那给个苹果吧。”   撒娇无果之后,我只能退了一步。   她叹了口气,然后把盘子里的水果放到了我的手上。   “真甜!”   她压根不鸟我,不过何必管这些呢?   我咬着水果,半倚靠在了床板上,嘎吱嘎吱地咬着果肉。   ——   这儿就是个病号房,而且这里的病号全是自家的熟人。   希格梅因在我左手边的第二章床上,他的身上都是伤,那全是在战斗中留下的,不过伤势都不严重,休息一段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而法里斯稍稍严重一点,他就躺在希格梅因正对面的那张床上,吊着一条腿;他肚子上中了两刀,缝了好几针,前几天才熬过高烧,现在正在恢复中——死睡就完事了。   这俩家伙倒没让我伤心,全部都活着回来了。   而他们手上的那些个武器也没了光彩,看样子已经耗光了武器里面的力量,估计也得花点时间来休息了——就跟我手边的珀伽索斯一样的。   正当我想着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也到了场,拿着一个麻袋,把它搁在了门前。   “管家。”女仆艾格特安抚下自己面前的病人,“他似乎好多了。”   “您很有做医生的天分,女士。”阿尔弗雷德摘下了单片儿眼镜,“我这边刚拿来一些药草,现在这东西可越来越少了。”   “奸商们把东西的价格也越提越高。”艾格特耸了耸肩,“这可怎么办。”   “只能……想点……别的路子了。”老管家吃力地抱起了脏兮兮的被褥捆,艾格特有些于心不忍,也就帮着他把它们都抱了下去。   阿尔弗雷德锤了捶腰,长舒了一口气,在我面前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推门离开了。   我突然想起了……我好像……   等一等,芙莉德好像和我睡在一块儿在。   她之前也在照顾我们来着,只不过后来因为受伤而被我强迫性地扔到了床板上来着,现在她也应该在养伤。   和我一起养伤。   现在她就在我的左手边……和我盖着一个被子,我都差点忘记这事了——嗷——   “别戳我别戳我!”我只觉得痒嗖嗖的,“怎么啦怎么啦?”   “……”   她低笑了一声,没说话,从后面环抱住了我。   “怎么了嘛。”我悄悄地转向了她,而后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部。   手上传来了她麻布衣服的质感,我下意识地用脚去勾她,可却被她一脚踹开了。   “你都不跟我说话的。”她鼓着嘴巴,有些哀怨的意味,但还是让我抱着,“一醒来就听那些个报告,有意思吗?”   “那些东西比不上你都一分一毫,亲爱的。”我如此说着,脸原本想凑近一些的,却被她用手指给戳了回来。   “好多天没洗了,乱糟糟的,别碰了。”她咕哝着。   “没关系的啦。”我哑然失笑。   “你还记得那个吗?”   “那个?”   “那个。”   “好的!”我突然提高了声音,“过几天我就要和你,我亲爱的芙莉德,永结连理。”   周围一片哗然——都是好朋友,也没啥可害羞的。   不过说真的,我们两个……结婚这事儿不知道能不能办得成,毕竟也没有什么先例。   “这可是从未有过先例的事情,噢,天啊,您是认真的吗?”希格梅因问道。   “我当然是认真的!”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而后抬起了头,如同宣誓一般地说道,“我当然要和她结婚。”   “那我要做证婚人!”滚到一边的伊丝塔立马来了精神,“可以吗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我笑了起来,“法里斯要不要来一个?我听说你可跟卫队里的小伙子证过婚的哦?”   “噢,可别让我读那些麻烦的誓词了,问来问去的,上一次干这活我舌头都差点打结了。”法里斯还是仰着那脑袋,晃着胳膊,“这活儿可别喊我,不过我到场就是了。”   佩里亚丝也举起了手,示意了她的参加。   照这样下去的话,或许我能安排上不少人。   如果那些人也都还在就好了……   呼……   但新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那就准备准备吧……   新的生活,我所知道的……那全新的生活,即将到来了。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第一章 婚礼   第一章 婚礼 . 1   .   大约在三周以后,我是说在解围之后的三周之后,不是说在床板上又躺了三周,那样的话我就该说大约一个月这样的话了……噢,抱歉,有些语无伦次了,连最基本的逻辑都显得有些混乱了……啊,是啊,我或许是太过开心和兴奋了,亦或是觉得太过幸福了,因此而显得有些乱糟糟的,我的意思是我的话……啊……天啊,我现在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言语变成了残破而错乱的短句,甚至于都不愿意整理其中的内容,只想着抒发自己满溢而出的感情,逻辑性之类的东西此刻对我来说无异于阻碍我思维畅想的坏东西,对此刻的我而言,沉浸于对于未来的快乐和幸福感之中才是我此刻唯一想要的。   啊……噢……我得回忆一下到底该说什么了……   容我调整一下心态……噢,抱歉,我实在是无法从那由衷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之中解脱出来,那就姑且先让我沉浸一段时间吧……虽然说确实沉浸得有些太深太久了,都两个多星期了,这种感觉依旧无法消退。   久违的喜悦,仿佛穿越了两个不同生命和躯体的阻隔,联结在了一起——这是我第一次准备筹办婚礼,无论是自己的前生还是今世……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和感受……尽管之前的生命早已远去了,但是我内心的燃起了十分微妙的,微弱却又强烈的,复杂的……最终汇集成双倍的期望和快乐。   这是我生命中最重大的事情了,至少现在是这样的,也是难得的一件……能够由衷地开心这么久的事情了。   或许它成了我的某些支柱吧——总觉得身体之中涌起了某种力量,让我可以坚持下去的力量。   好的……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至少冷静下来了,先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吧。   ——   先从稍远一点的内容说起,就从王都近期的重建工作说起吧,在入侵军和火焰雨大扫荡了一圈之后,王都的所受到的损害还是相当之严重的,设施和房屋之类的,大约被破坏了三成,其中也包括之前就陷落的教区,在火焰雨侵袭之后,它被破坏得更加严重了——原本还在重建当中的教堂又被砸毁了,大概是连同着支架和支撑用的木板一起被毁掉的,竖起的几个木梁和已经交错在屋顶上那许多网状木格一起被砸毁,只剩下了断掉的木条。   不过教区还是需要的,圣骑士也转变态度,支持起了王都,面见神迹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劝化,他们甚至也给教廷写信,要教宗宽恕王国对教权的不敬,并且按照我的话给出了解释:是是因为恶魔的实验,他们不得不净化教会,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们还真是最合适的打手——前提是他们真的肯听你的话。   当然还有那座命运多舛的桥梁,它前前后后被伤害了两次,两次都是因为怪物,而那些个用于重建的脚手架搭了又搭,却又一次地变成了断掉的柴火棍,而桥梁的修理拖了又拖,每一次都是都是修得差不多的时候又一次被毁,那些堆上的辅助结构刚刷上油漆,石块也堆砌在了一块儿——这着实有些让人高兴不起来,无论是对于工匠,还是对桥梁本身。而这一次火焰雨又一次把它给弄毁了,直到今日才稍稍好一点——不过桥上没装栏杆,总有那么几个傻子不小心掉下去。   其他的位置的话……啊,差点忘记王城内部具体的损毁了——我指的是王城之内,我的城堡只被毁掉了一小部分,算是幸运的,而索瑞利安王子的则基本上都被夷为平地,莉莉丝的城堡被毁了一半(所以她名正言顺地赖在了我那边),王城虽然中了很多火球,但毕竟体量巨大,没有出现严重的坍塌,我的父亲卡洛曼国王也是运气好,一直躲在寝宫里面居然没中火。   关于我父亲的话……其实……算了,有些一言难尽。   还有城门,那个巨大的缺口被作为第一要务安排上了,不过石料似乎有些不太够,只能从南方的水道运来……细细想来的话,其实要说到的内容相当之多,不过也都是些琐事了,这个城市很大,如果要挨个讲清修缮工作的内容的话,无异于把这个城市都介绍一遍,这我可做不来。   ——   “您看还行吧?”   我背着手,在城市里面走来走去,来回视察着,身边围着一圈人,我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我倒是不介意,但这样的话他们不觉得麻烦吗……   总而言之,就是处在少有的视察状态,反正现在王都里面的声望来说,只有我能担待得起这个工作。   “这边。”我指了指那个破裂的钟楼,那钟楼的尖塔和铜钟部分破损得相当严重,“这个你们下个星期之内得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好的。”随行的记录人员招了招手,派人下去安排了。   “差不多就这些,我还有点事情要安排,你们忙你们的吧。”我耸了耸肩,迈步离开,“说真的,你们真的没必要跟这么紧,还不如多干点活。”   说完我就走掉了。 .   2 .   在城市里面绕了好一会儿,看够了那些残垣断壁和通红的脸颊,我抵达了一个小教堂,这算是这场灾难之中的奇迹——它因为身处街道小巷的深处,因此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而这里也很少有人知道,正好适合我。   啊……对,就是那件事。   ——   我站在教堂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而后走了进去。   “这边,弄点百合,还有这边,把雏菊和金盏花摆上来!别把花盆弄破了,东方的瓷器一个比一个贵,这几个白色的简直贵的离谱!”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抱着手册指挥场景布置的佩里亚丝,她一手包办了整个教堂的布置工作,从入门的长廊到中庭的桌椅,从头顶上的彩窗穹顶到大理石的仪式台,每一个位置都由她亲自安排。   司仪部分交给阿尔弗雷德了,老管家当过好几届证婚人,对于这一部分相当之了解,他也去安排这方面的人员了。   而其他的绅士们则做着体力活,希格梅因在忙着整理用于装饰长廊和祭坛的草藤,法里斯则在一点点地把花朵舒展开,沿着立柱的纹路摆放开,维尔特则在往教堂里面拎水桶——这里的灰尘还是有些大,需要人来清洁,而且等会还得重新铺毯子。   这些花草在被摘下之后只能保留一天,这意味着……或许明日我的婚礼就该开始了。   不,这是一定的,看看那些橄榄枝和白鸽羽毛的装饰,它们在彩窗的光照之下熠熠生辉,而且它们正在被更加齐整地摆放到下方的座椅上和蜡烛台边。   真是有够细致的啊……   每一处……每一处。   很快……很快了。   马上就是……   “伊丝塔亲呢?”我看了一圈,轻声问道,“她又出去钓鱼了?”   “确切地说是找阿奎斯,就是那个一身红线的炼金术师,大概……”佩里亚丝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她订了个新的手臂,这东西只能靠邪恶的炼金师来做……啊,差点忘了,下午好,大小姐。”   “下午好,亲爱的。”我笑了一下,而她也相当可爱地愣了一下神。   “您想找芙莉德女士吗?”佩里亚丝侧了侧身,“她就在那边哦?”   佩里亚丝指向的是一个侧门,我点了点头,从边上绕了过去。   芙莉德就在里面坐着呢……   直到我进来之前,她都一直静坐在长椅上,对着她的双手发愣,沉静得就像是老僧入定。   而当我走到她的面前之时,她的神色霎时变得有些慌乱。   “对不起,打扰了。”我露出善意的微笑,原本准备转身的时候,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坐着吧……”   她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说完就低下了头,最后的声音也拉得非常之长。   “明天就是了。”我说,“准备了好长时间呢,不过还是有些赶……听说那些”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当天,就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了……”她的声音一下提得很高,却又一下子萎靡了下来,“我要的不多……没必要这样隆重的。”   “但这对你我都是很重要的事。”我亲吻她的额头,“隆重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我毕竟也是王女呢。”   “那我是什么?还是你老婆?”   “我觉得都可以啦,那我做你老婆?”   她噘着嘴推了我一把,而后软软地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有想过我会有这一天。”她倚靠在了我的腿上,“从来没有想过。”   “我也没有,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这样的……一刻。”我说,“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可这梦却又是如此温暖,甜蜜,而真实的。”   我看着窗外,看着那美丽而温和的金光,看着它一点点地洒落在女孩温和的笑脸上,直到自己的嘴角也随之缓缓上扬。   . 3 .   婚礼的当天,我和她都穿着白色的礼服婚纱,啊,说实在的,和我上辈子见到的有很大不同,或许是因为工艺的原因,亦或是因为意识的缘故,似乎要简单得多,也厚重得多。   简单的是样式,而厚重则是气质。   没有蓬蓬的裙撑或是什么复杂的复式网纱,更没有什么镂空的剪裁和花纹,或是什么糟糕的剪短设计,它比我想象的婚纱更加古典和厚重,非常的保守,保守到了有些刻板,但却依旧有着毫不含糊的美感。   以纯真的,纯美的白色作为基本色,膨大的裙子从侧面裂开,露出里面有裙拖的衬裙;裙子大都用上了做工较为复杂的织棉;剪裁比较修身,但裁缝好像也还有些忌讳什么,下摆部分和腰部却也用上了宽松的剪裁,不过这反倒显得大气典雅;袖口部分剪裁得如同花瓣一样,若是垂着胳膊,手在里面就是若隐若现的;那些繁复而贵重的珠宝集中在自己胸前那一带的边缘上,肩膀和手腕的丝绸带上,以及腰部那一条与束腰黏合在一起的腰带上,这些地方都被镶嵌上了珠宝,后面的的绳结和绑带也是丝绸的,我很担心它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松开;至于刺绣,正是我喜欢的,白蔷薇和小鸢尾,只不过没有染上颜色——它们只有细致到无以复加的线条。   这正是芙莉德身上的婚纱,她在佩里亚丝和伊丝塔的帮忙下才穿上这件礼服,这套衣服分了好几层,就连上身的部分也都里里外外分了三层——尽管如此,她的身材依旧没有被掩盖住。   我的和她的仅有那一点点不同——那垂落胸前的,束在腰间的,拖至后面的,长而典雅的缎带——我的是白色的,而她却是黑色的。   “你很漂亮。”我在她的耳畔低语,“真的。”   “你也是。”她轻轻地触碰我的手心,“真漂亮啊。”   “为什么会接受女人的婚约呢?”我亲吻她的手背、   “为什么你会提出婚约呢?”   “啊……”我笑了笑,“这个或许真的要问我自己了……”   说着,在那钟声之下,在那白鸽腾飞的瞬间,小教堂的大门洞开。   这该是什么样的奇异景象啊,两个华美的新娘在同一刻踏入了神圣的教堂,这是这个王国之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穿过百合点缀的大门,穿过蔷薇装饰的环形走廊,走上那羊毛的红地毯,身后的拖裙徐徐向前,金色的阳光明媚而柔和,教堂变得如此之通透啊;迎接着那从天而降的,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我们走入那通往祭坛的最后走道。   穿过众人的目光,那尽头之上,阿福和希格梅因等待着我。   阳光掠过了我的双眼,我有些头晕目眩。   在那一刻……仿佛天堂之门向我洞开。   .   到场的都是熟人和朋友,当然,还有僧侣。   这一场婚礼不属于国王和王后,不属于王子和公主,而是属于艾丽娜和芙莉德。   只是儿女私情而已……只需要自己的朋友和亲人就好了。   所以啊,那证婚人也没要牧师来,他们站在一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芙莉德一同走进教堂之中。   至于到场的人,伊丝塔坐在第一排,她的左手似乎还没安排上,因此她靠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法里斯坐在第二排,悄悄地把烟掐了;维尔特坐在那些遗物的边上,佩里亚丝等到我们入场之后,才匆匆忙忙地从楼上跑下来。   所有人都穿着盛装,佩戴着花冠,女孩们则散着秀发,一个个都很漂亮。   啊,那椅子上的遗物……索勒斯的头盔,韦斯利的锁链,罗兰的宝剑,阿多尼斯的弓,卡雷斯的画作,阿尔伯特的花束……   他们也到了……如果他们也在的话,这场婚礼或许能更热闹一些吧。   我已灵听到了……他们的祝福……尽管如此之遥远,但却是如此沉重而悠远。   另外要说的……老爹没来,母亲倒是到场了。   “什么?我女儿居然要和另一个少女结婚,这可真不得了,我还没见过呢,快点带我去!”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也真是有够心大的。   王后就坐在祭坛的最前面,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和芙莉德入场。   此外还有个人……莉莉丝,尽管醋意……好啦,我知道意思,她也献上了她的祝福。   对此我也很感谢啊。   花童在边上撒着花,而后又悄悄地躲了起来。   ——   我和芙莉德迎着彩窗的阳光,缓缓地走上了祭坛。   两个证婚人则在此刻大声喝彩,相互拍打,下面的人鼓起了掌。   “噢,如果神圣教会同意,你发誓答应和芙莉德女士结婚吗?”   阿福清了清嗓子,向着我问询道。   “我保证。”   “如果教会同意,你发誓你答应和艾丽娜女士结婚吗?”   希格梅因以同样的问题询问芙莉德。   “我保证。”   “但是今天的婚礼似乎不太传统,”阿福说道,“因此我们不能随意祈求圣父圣灵们的祝福,教会同意已经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了……噢,我的意思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可以祝福这对新人。”   啊……   祝福的古老语句在下面零零散散地响起,最终汇聚成沉重而美好的祝福。   而在那祝福之声中,我们交换了彼此的金戒指。   “朋友——凭借这枚金戒指你就明白了,我归你所有——我永远永远忠诚的爱。”   在那包含着她体温的戒指滑落到我的手指上的时候,我就像是被灌注了某种不可说明的力量,心怦怦直跳,整个人都陷入了近乎错乱的幸福感之中。   啊……这真是不可思议一般的……   我抿着嘴唇,缓缓地转过了头。   而她的表情也是如此。   下一步是弥撒……   在老牧师的带领下,我们共同进行着弥撒。   而在那弥撒中间,我们又一次交换戒指,而后共同地喝下那杯被众人祝福的葡萄酒。   漫长而又短暂的仪式。   我在某一刻甚至萌生出了让这样的仪式多做几次,直至厌烦了的想法。   但我想我不会厌烦的……   永不。 ——   当这一切结束之后……   我牵着她的手,迎接着下面的祝福和掌声,缓缓鞠躬。   后面的活动还没完呢……我当然知道了。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第二章 新娘与新娘   第二章 新娘与新娘   . 1 .   我们抵达了公墓——那是在王都城郊附近的一块大型公墓,是新修建的,用于安置最近增多的死难者。   至少这一次灾难中死去的人,大都安葬在了此地。   我看着那些墓碑,一时间不免也有些感慨万千。   我印象中附近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修道院,那早在十数年前就废弃了,如今只剩下耷拉着的门廊和低垂而下的木耙,只剩下一个空荡而破烂的大厅,旗杆上的红色破布无力地飘动着,它们被毁坏多时了,它们的历史早在十年前就被毁灭殆尽;而若是找到那褐色地板上的暗门,就能够找到那个隐藏于地下的大型墓穴——据说那里面有整整四万具骷髅,来自于上一个百年之中,所有的,被安葬于此处的人。   这样的墓穴我记得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有因为战争而挖掘的——里面还埋藏着敌人的尸骨,和我们的士兵一起长眠;有因为血腥事件而挖掘的——里面埋藏着无数侍僧和邪教派的人,神秘的典籍连同那些邪恶的咒语一起被掩埋;还有因为爆发的瘟疫而被挖掘的——里面堆满了尸骨,它们或许会是最大的墓穴,最为拥挤的墓穴,那由厚厚的泥土和花岗岩的石柱堆积起的壁障,封存了那些蔓延着的病毒,爆发开的混乱与恐惧,以及……充满苦难的最后一息。   古老的墓穴,微弱的酸涩晦气,浅蓝色的鬼火,疏疏落落的白桦树林,褐色的沃土,禁闭的石门——将凡尘俗世的喧嚣全部隔离开,宛如永恒一般沉寂,永不复行的沉默,它们再与尘世毫无瓜葛。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休息了。   ——   我们合上了自己的手,微微低着头,祈祷着。   澄澈而不羁的微风穿过了墓园,掀起人的衣角和头发,如此托着,我们伫立于此,目光凝视于前,天光在顷刻间却又变得破碎而温和,在那一刻环绕着我们,如同飞行的白鸽,又像是隐藏在阳光之中的妖精。   微风穿过了尚活着的人之间的缝隙,在绿色的草叶上轻轻摩挲着,带来呜咽着的轻微风声,那是如此的温和的风,就像是一双手那样,轻轻地擦去了那墓碑上的落叶和灰尘。   “愿你们的……”   庄重,肃穆,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低垂着眼帘和双手,嘴唇矜持地微微翕动,低语消散在风中,最后汇聚成不约而同的相同话语。   沉重而飘忽的吟诵之声,就像是蔓延的铜钟包围了我们那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凝滞而沉重,空气都有些颤抖,仿佛我们真的置身于那无形之物的笼罩之下。   缓缓地,那些声音渐渐平息了,风也开始了流动,我们缓缓地抬起了手,在胸前合十,而后又一次地放下,抬起了自己的脸。   “就这样吧,逝者安息。”我重新地拍了拍手,而后转过了身。   “愿没有人再来打搅你们的沉睡,好好休息吧,不要再担心或是苦闷了,也不必再陷入尘世的劳碌了。”芙莉德咬着嘴唇,缓缓地离开了墓园,挽住了我的胳膊,“衷心的。”   跟随着我们的亲友团也依次地从那半圆形的铁门走出,穿过了那古树的阴翳,目光落在了我和新娘的身上。   或者说她和新娘的身上。   原本按照习俗,我们应当举行狂欢……但我们似乎还有另一处要去的地方。   我仰着头,眼睛缓缓地转向了高悬于天空中的太阳……啊,目光只是接触了一瞬便如触电般退缩了,但我依旧捕捉到了它的位置,它已直挺挺地悬在了我们的头顶上。   “中午了,或许会花些时间,但能陪陪我吗?”我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前。   “当然。” . 2   .   我们离开了公墓,坐上马车,沿着王都的城墙而行。   在那马车轱辘的声音之中,我们看到了那正在被逐渐修建的北门,靠下的部分已经基本修葺完毕,而上部却还尚未完成,远远看去的话,那就像是一块缺了的门牙……还是医生没补好的一颗门牙。   车轮轱辘不急不缓地穿过了那依旧停留在北门之前的巨坑边缘,波及的诸多小碎片也在它的周围制造了更多的小圆圈,当马车穿过这个地带的时候便显得极为颠簸。   从很远的的地方起,我就看到了身着盔甲或是长袍的身影,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时就开始向着我们致敬。   依旧有圣骑士驻足于此,或许是某种特殊的机缘,这里似乎还有几个掩映在山坡下树林之中的小房子,以及一个小教堂,他们好像没有受到什么攻击……不过现在他们的教堂成为了这几个圣骑士的固定居所,他们也真是认真……而虔诚得有些过分了。   这样的村落并不算少,只是我不太注意罢了……而战争之中无论是敌人还是友军也都不太会在意这样的小村落,被无视的他们只能躲在家中,只求自己不会被那两军的战斗所误伤了。   如此想着,我们也走马观花一般地过了这一带,抵达了西门那一块。   ——   艾尼克希亚当时在攻城的时候并没有用上什么攻城器械,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佯攻中寻找机会,因此西门除了多了很多刮痕,几个尖塔被烧掉之外,总体上也并没有多少损伤,这里也不是火焰雨的重灾区,虽然有崩塌和破裂,但比其他地方却要好得多了。   “很多东西……”我喃喃自语,“她如果坚决一些,我们这座城市是必定守不住的,到底是什么把她改变了?”   “当面问一下不就好了吗?”芙莉德一只手搁在我的腿上,“又不是不行。”   “可她现在回她的领地去了,那边被她弄得一团乱,而她现在又得重整那里的秩序,”我曲着身体,微微站起了一些,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所以我不理解她最后的选择……真奇怪,她的一切都很奇怪。”   “说不定也关乎某些秘密。”   “说的也是……不过不是今天,改天再说吧。”   如此交谈着,我们抵达了国王谷的山腰上,那里还有个墓园。   那是个属于骑士们的墓园。   我们的朋友们被埋葬于此。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没有那么沉重,但对我来说,这里是最为沉重,最为肃穆,最应当认真以待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死,每一个人都为了一个终点而死。   充满荣耀地,不留遗憾地,死在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真奇妙啊,男人这种生物……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啊……   或许正是因为决绝而备受仰视吧,当然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而已。   但这赢得了尊重和声名——   真是蠢家伙啊……人都死了,还要那些有什么用吗?   就这么喜欢耍帅吗?   “你们……”我摇了摇头,亲自擦去了卡雷斯墓前的落叶,“真是一群让人讨厌的家伙啊。”   但我却在温柔地笑着。   老猎人,半身为兽的人,血骑士,指挥官,公爵,游侠——索勒斯,韦斯利,卡雷斯,罗兰,阿尔伯特,阿多尼斯,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他们了——永远以感激之心铭记。   只是有些过于……悲伤了吧。   我只是在想,如同他们还在的话,这场婚礼或许会有更多欢笑声吧,或许会更加热闹吧,或许会有更加热切真挚的祝福吧。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这世界还真是该死的残酷。   伊丝塔把怀中的紫罗兰放到了阿多尼斯的墓前,半跪而下,额头贴着那冰冷的石碑,低声絮语着。   而我则从伊丝塔的身边走过,依次数过那些墓碑。   “索勒斯……感谢你的照顾,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把斧子捎给你……那个地方……很孤单吧……啊,你倒是不怕孤单,毕竟你已经是孤单惯了的人,所以说放开心吧,索勒斯……享受你的清净,享受那不再属于猎人了的时光。”   “韦斯利,我想的话,你或许还是以人的面目去了天堂吧,我一直以你为荣……那如磐石一样的意志力……不曾屈服的意志力,谢谢你的祝福……谢谢。”   “罗兰……我知道你会死在战场上,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你已经得到了荣耀,那是常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到的荣耀啊。”   “卡雷斯……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间了,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会连着你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你永远与我同在。”   “阿尔伯特……”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如果你尚有音讯,就给我们发来讯息吧,就算不回来,也请给我们报个平安啊,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们都会去找你的,你是我们的英雄……你明白吗?”   “阿多尼斯……”   到最后,我不知为何,泣不成声。   衣襟上落着热泪。   “愿他们的来生幸福——”希格梅因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站了起来。   “我知道……但是……”我停顿了一下,另一边的肩膀被芙莉德搭住了。   “一切都已成往事……或许放下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最终还是需要慢慢放下的。”芙莉德说着,指了指阳光充盈那那一边。   在午后的斜阳之下,精灵少女跪坐在墓碑之前,金色的发丝搭着她的肩膀,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身后的老骑士倚靠着木栏,抽着烟,一点点地吐着烟。   一切都过去了,该结束了。   ——   之后的事情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一些风俗,比如向着我和芙莉德抛洒米粒之类的,或许对我们两人没多少实际性的意义,但那也是祝福,我们也期望着更多的祝福,就像是某种祈愿和渴望那样,我们祈求着更多的恩惠,就像是为了填补心中的那一丁点缺失了的东西一样,一直在点着头。   还有宴会,我宴请了自己的朋友们,还有一些幸运的平民,或许有些浪费吧,我们准备了非常多的葡萄酒和烤肉,那些都是最新鲜的,还有堆成山高的水果,每一个人愿意来的人都可以在这里饱餐一顿,前提是为新人们祝福,之后就可以各取所需了。   整个午后的时光我们都用在了宴会之上,午后的阳光变得时快时慢,就像是我们起伏的心一样,时而远去,时而近在咫尺。   我和她也一起喝了葡萄酒。   当然,我们共用了一个杯子。   在共饮一杯酒时的羞赧和低头之时的温柔。   我们的意思原本是用传统的方式办“新”婚,可到了某些时候,却又显得不那么传统了,反倒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不过算了,我不在意这些,也没什么可惋惜的,我不会为自己留下遗憾……而我的确也做到了。   . 3 .   我们的床榻上被涂抹上了清淡的乳香,还有一点圣水的盐涩气味,我们几乎是被赶到了房间里,然后被关在了里面。   外面传来了些许乱七八糟的声音,带着某些兴奋或是……起哄的成分,啊,对啊,换做其他的新人他们也会在外面起哄的。   在晚会之后,迎接我和她的就是最后的一步。   啊……   当然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相互表示爱意,什么也做不了。   但这样就很好了,这本就是为了爱而结的婚,若是为了其他的东西……对我来说才有些本末倒置了。   就像是……我爱你,所以我与你在一起了,我将这个精神上的概念分割开来,单独存在。   或许有些困难吧,或许真有那么一些柏拉图的意识在里面,但我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这样才能被称之为……爱情。   本身就已经不再是男女之情了啊。   ——   “今晚月色真美。”   “很漂亮……说不定我们连蜡烛都不用点了。”   当着她的面,我缓缓地解开了自己上衣的结。   而她也做了相同的事情。   我看着她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地展露在了月光之下,我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唯独这一次,我的心中没有杂念,而心脏却也又跳得飞快。   我们在此刻注视着彼此。   我们都是新娘……彼此的新娘。   “来……”   牵起彼此的手,我们一同倒在了床上,牵着彼此的手,幸福地闭上了双眼,而后缓缓地依偎在了一起。   漫长而宁静的时光。   仿佛停滞了一般。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第三章 被隐藏的疑点   第三章 被隐藏的疑点   . 1 .   午夜时分——   而我在床榻之上醒来。   我有些错乱地一把揪住了面前这一块的被子,缩着肩膀,呆呆地伸着手指,注视着面前的被子,整个被子都被我拽得有些不太像样子,被我拖在了自己的面前——稍稍迟疑了一下,我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看着那叠厚布滑落至大腿间,而后看向了自己的手掌,里面全是冷汗,我的胸和背上也都是汗水,急促呼吸带来的后遗症让我胸闷头晕,恍恍惚惚的,我半靠在床上,花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来。   呼吸的平息花了比往日更久的时间。   现在似乎是午夜时分,大概,我也无法了解到十分具体的时间,只能猜测个大概出来。   “呼……”   芙莉德在身边打着微弱的鼻息,看样子她是睡了……算是很少见的情况了,大部分时候如果我和她同眠的话,在我挺起后背的瞬间,她也会立刻睁开眼睛,伸手抚摸我的胸襟,安抚我,直到再次睡下。   她说过她很少真的睡着,除非是极端疲劳的状态……她说她不太用睡觉也能保持精神状态,那就像是习惯一样,她这么多年以来都有些睡眠困难,大多数的夜晚都只是闭着眼睛休息,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一旦有发生什么她就会立刻睁开眼睛。   就像是一个在装睡的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其实也有个想法……或许她这个习惯源自于以前的某些事情,说不定是某些提心吊胆的生活给她带来了这样的习惯。   但是在新婚的这几天里,她一直都睡得很沉很熟——不是那种刻意安慰我而独自熬过漫漫长夜的做法,而是真的进入了睡眠之中,我有时候摇晃也摇不醒她。   .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了房间,今晚的月色依旧美好,但我却不那么美好了——说实在的,我觉得我的状态非常之糟糕……各种意义上的糟糕。   身体上的感觉非常之差,就像是快要死去一样,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在远离岸边的河岸上挣扎着,我居然会距离死亡居然如此之近。   我一只手扶在走廊的墙壁上,同时有些蹒跚地向前走去。   我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是喘着气,向着前方走去。   而等到远离自己的卧室之后,远离到声音绝对不会传达到卧室或者任何人的耳中之后,我才发出苦闷的声音,转进了一间空房。   这应该不会让他们听到……   “咳咳咳……”我半跪在了地上。   咳嗽……然后是剧烈的心绞痛和肺痛,那些东西几乎是在瞬间包围了我,如同有几十名大汉在捶打我的胸口一样,我甚至觉得自己都要死了——但每一次我都能在这样的混乱的疼痛感之中支撑下来。   在某种爆发性的痛觉产生之后,我弯曲下了自己的后背,把喉咙里面的鲜血给呕了出来。   血液在黑暗之中扩散,在木地板上蔓延开来。   粘稠的血浆……似乎还有某些碎片,真够恐怖的,但是我记得我的内伤应该也已经恢复了才对……不,这似乎不是单纯的伤口,似乎是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   “呼呼呼……该死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离开休养的地方起,我每隔几天都会有这样的症状,我不想让其他人担心,就一直找地方躲起来,等到症状缓和一些之后再回去,毕竟也算是自己本身的问题。   但这样的感觉……   我干咳了几声,缓缓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背靠着墙壁,有些呆滞地望着前方。   “到底是什么……莫非这就是代价。”   “你的灵魂受到了重创,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辆只剩下底座的马车,或者说一颗被咬去大半的苹果——啊,让我想想看,应该还有更加确切的比喻,用那种被风雨侵蚀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个轮廓的彩绘玻璃画或许不错。”梅菲斯特在我的面前讲着极其恶劣的冷笑话,但却又一针点破了我现在的状态。   “这事情和你有关系吗,梅菲斯特?”   我倒是真的没空跟这个恶魔发脾气。   “有关又无关。”梅菲斯特的声音随着他那飘忽的影子而游动在了我的周围,“说实在的,我的存在就意味着有关,但这的确不是由我引起来的,至少根源上与我无关,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跟你没关系是吗?”我轻声说,“我想也是,应该是我的灵魂受损太大了,而你被压制的第一要素就是我灵魂的强健,如此说来的话……只要你存在于我的身上,就会无法控制地对我造成影响——真见鬼,那个的代价居然有这么大,真是没有想到。”   “您明白得很快,也异常有条理,我不过是一个小丑,您也知道,我没有怎么左右您,这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选择。”   “少说两句,这事情和你脱不了关系,我迟早会把你从我的身体里赶出去的。”   “但是您看看您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脆弱不堪,痛苦万分,这是你拼命得来的报酬……这真的是您的报酬吗?那还真是太过可悲了吧。”   “够了。”   梅菲斯特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也不再能看得到他那诡异的虚影了。   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我重新地回到了我的房间。   至少日子还得往后过。   . 2 .   第二日的清晨,在那敞亮的会议室中,我们只是在里面进行着简单的闲聊。   我的意思是就是……一种不算很正式的会议,那更像是会议之后的简要讨论。   总之就是这样,虽然大部分人都离去了,但我也没有增加会议的人数——我们剩下的这几个人也还能聊一聊,不过也就只是简单地聊一聊而已了。   “我有些疑问,是关于线索的,那些都是……很琐碎的线索,我也不知道它们会有什么样的关联。”我说,“但是有这么几个人或许知道……”   “哪些?我可以帮您问一问。”佩里亚丝接过了话。   “蒙格和阿纳森,财务的总管,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这两个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也没有逃出王都,反而在召集抵抗,一直没有跑出王都,充满勇气和忠义,实属难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面褒奖这两个人,再给他们一些奖赏的,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就怕伤了这两位爱卿的心——然后呢,他们现在可还在王都之中?”   “他们在出公差,并不在王都之内。”佩里亚丝回应了我,“应该是三天之前出的差,他们被派遣到西部地区进行农业建设,那一边据说发了一场大火,烧掉了不少农田。”   “居然会是在这种时候,真是可惜了……”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却又有些疑心。   因为这两个人是接受过神谕的,他们的举止可以说是神谕的转达和体现,那么他们的举动就变得有些需要考量。   这样来说,因为神谕会改变一个人的行为方式,会或长或短地指导一个人的行为,以达到神谕所指示的目的,并且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事物的进程,同时神谕也会传达那个神秘人所带来的信息,以他人之口讲述他的存在——但他本人始终在于幕后,从不现身。   而这两人既然接受过了神谕,那他们的行为就很难说明了,如果坚持是神谕的意思,那我反倒要对他们提防着点儿了。   如果薇薇卡王后给我留下的最后话语无误,那他们的神谕或许接受于二十多年前,这么久了,他们依旧在为那个神秘人办事,推动着局势——直至造成今日的局势。   就连我的出生也都在了神谕的描述之中,被计算在内,如果不是薇薇卡王后给我的讯息,我或许根本不会怀疑这两个人。   而且如果这么久了的话,他们会不会已经成为了那神秘人死心塌地的跟班了?   我摇了摇头,不动神色地离开了座位,走出了会议室。   真是有够糟糕的……这样的毒刺居然会埋在心脏地带。   围绕在我身边的疑点还有很多。   而最为致命的,宛如蝮蛇毒牙一般明晃晃地闪现在我面前的,则是关于阿撒兹勒的。   这个恶魔的气息还没有散去,梅菲斯特已经证明过那些恶魔的气息并不属于他,按道理来说阿撒兹勒已经被消灭了,他的气息也应当消失才对。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五年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我似乎漏算掉了什么。   还有一个逻辑没有疏通,而这个逻辑点……   将会打通另一个重要的讯息点,将会揭露更多的隐秘的内容。   ——   正当我来回踱着步子,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就在楼梯转角之处,我看到了正缓缓走来的艾尼克希亚——她应该在南部才对,为什么跑到王都来了?   “女公爵?”我下意识地笑了一声,“你来做什么?会议可刚刚结束,我倒是不介意你参加,但是恐怕要等明天了。”   “我输掉了,按道理来说我随您处置。”她说,“如果您不要的话,这命我可就赖着不还了。”   “但是现在的王国需要另外一位可以作为支柱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的命交还给这个王国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我需要你。”   “需要……吗?”她说,“或许某天会不再需要。”   “在那之前发光发热就好,我也不喜欢为难下人。”我向外走去,“就这样吧,女公爵,改日再见。”   “请等一等,未来的国王。”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刻,她突然喊住了我。   “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想您会想要听一听的。”   即便不看向她,我也能够想象到她脸上浮现的笑容。   . 3 .   我和她一起走到了一个密室之中,在确认无人跟随之后,我们促膝而坐。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将会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说起来您可能会有些不相信,但我的确也接受到了神谕。”她说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事实,“但是……您好像看起来不怎么惊讶。”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难以相信的事情了,继续说吧,你接受了什么样的神谕。”   “一次在五年之前,一次在半年之前,我被指示……旁观……和抵达安尔,其实内容还有很多,但是我记不起来了,只有在很特殊的时候我才能记起内容,这些东西会在特殊的的时刻为我敲响警钟。”   “没事,你能说出这些,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我说,“比起这个,你是怎么样区分神谕的?”   “那就像是一种感觉,更像是命运的推动力,”她说,“那个人……背后背着巨大的,像是金色钟表一样的东西,手上的光球环绕着天体的轨迹,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   “和我的消息一致。”   “那就没错了。”   “那种……算是我的目的吧,我也在被‘指导’着,这很奇怪,尽管选择不是我做的,但却会让我走向高位,我更觉得它是抓住人心的意志力。”   “那是什么意思?”   “一种特殊的含义,也是一种你正在追寻的含义。”她说,“如果你被指导了,或者说接触到了那些内容,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或许我也该做做清梦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她突然如此说道,“或许有些不太好……但您知道我为何反叛吗?”   “或许你想要得到王位,得到更高的位置,得到更多的土地,为你的兄长征得更多权力,我知道的……有很多理由。”   “大部分都对……虽然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有一个十分隐秘的理由。”她说,“我想为你复仇?”   “为我?”我有些结巴,我有些不太敢相信艾尼克希亚所说的话   “我知道是魔鬼杀了你,所以我是来向魔鬼宣战的,即便是现在,我也能够闻到王都之中恶魔的臭气。”艾尼克希亚说,“我也在找恶魔,从五年之前开始我就有所察觉了,但我的位置离王都太远了,调查很困难,而我也有怀疑的对象……我也有些畏惧……你知道的,那些恶魔太过强大了。”   “谢谢你。”我突然如此说道,“在这一点上”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友善,我是说……现在的以前。”她笑了起来,“在这一点上我格外喜欢,不过也就是喜欢而已了。”   “呵……” ——   她的话……   让我开始怀疑起一个我绝对不该怀疑的人了。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第四章 加冕之前   第四章 加冕之前 .   1 .   太阳正在缓缓地升起,平缓地,一如既往地,从未改变的那样,这个世界似乎从未被改变,也无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它还会像这样一直一直地运转下去,直至这个星球的毁灭。   无人能够改变其规则,只能被束缚其中,承受着那些沉重却又无比真实的规则。   所有人都会被改变,无人可以幸免。   我一开始还不相信这样的言论……   但我现在已经被这个世界改变了,从头到脚的,彻彻底底的,连灵魂也都被改变了。   我还是我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之中。   ——   清晨的会议室之中,某些信使越过了侍卫和芙莉德,将消息第一时间传达到了我的手上。   其实这封信应当直接丢到王城的城堡之中的……而不是我这里。   这是都是什么情况……每次都会交到我手上,说实在的,我已经有些厌烦这种生活了。   按捺着自己的情绪,我有些不太高兴地拆开了信件。   似乎是一个申请,似乎是一位小伯爵的,事关他领土内的,关于他经济收益的事情,有一部分是与王都这边的贸易通路,另一方面他想要获取一部分督察权和减少我向他收的税。   “税前少一点无所谓,但是督察权可不行。”我说,“等会我把官员派过去,权衡一下收支再决定贸易的内容,政权上的事情我还会考虑……至于经济管理的内容,实在不行的话,就把他那几个没用的家伙撤下来,权力也一并收回……总觉得到处都是麻烦的人。”   “只有国王才能发布直属的命令,只要是直属省份的政治命令都需要过国王的手,如果是经济管理的话,国王也不能随意插手。”希格梅因提醒道,“这些东西应当归于国王,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但现在我才是大权在握的那个人。”我说,“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国王,一个真正掌握了政权的人……大概吧,虽然没有太多实感,那也的确是我抢来的权力,但只要结果是好的,我无所谓那些……道义,希格梅因,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登上这个座位的,这并不是因为我的贪欲,而是被逼无奈,那时候必须得有人站出来,那个老国王已经不中用了,一个年老体衰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和托付,不把权力抓到自己的手里,我们根本没法打赢这场仗,这个国家说不定都已经破灭了。”   “但道义依旧是重要的东西,大小姐。”他的口吻变得极其严肃,“我当然是理解您的,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忘记了初衷为何。”   “初衷……我一直都记得,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的想法和信仰从未有过改变,请相信我啊,希格梅因卿啊。”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王冠让我高人一等,万众瞩目,高高在上,众人所爱——但它的真正含义,是当灾难降临之时,只让子民看到金色的希望。”   希格梅因的眉毛缓缓地舒展开来,脸上的严肃表情也渐渐被温和的笑容所替代。   “你会是一个仁慈的国王……或者说,女王。”他说,“一个聪慧而高贵的王。”   “但我现在其实应该不是了,我现在从道理上是不应该继续执政的,虽然我现在依旧是被指定的摄政,但是国王恢复执政能力之后,应该是卡洛曼国王执政,他还没有死呢……也没有半点要让位的意思。”我摇了摇头,“我签署的是战时协议,按理说我现在不该如此出格,但真奇怪,即便我现在不在王城里面,所有的讯息却都传到了我这里。”   “这是众望所归。”芙莉德走到了我身边,“您的声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就算您现在强占王位恐怕也不会有多少怨言——最多被嚼舌根而已,没有人会反对,即便你现在去动手杀了你的父亲,只要不是用太过肮脏的手段。”   “可别说这样的话,就算那个老东西已经不中用了,我也不能够做那样的事情……我讨厌背上那样的债务……那或许要用整个人生来偿还,即便是死后也难以偿还清楚。”我说,“如果我真的下定决心的话,我早就有机会杀了他了,这样我现在就已经是国王了,而不用在这里纠结这样的问题。”   “所以您是一个仁慈的国王,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她握着我的手,温柔地说。   “得了吧,我现在还不是,万一我老爹长命百岁,说不准我都成老太太了才能登上王位。”我吐了吐舌头,“我倒是没那个心,但我作为王恐怕会有些不够成熟。”   “成熟和不成熟或许没有您想象中那么重要。”法里斯笑了起来,说道,“先成为国王,再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国王的或许比您想象中要多一些,成为国王或许才是历练的开始,才是真正的学习作为国王的开始,您可别那么多心——我想您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担忧的,您肯定学得比其他任何人都快。”   正当我们闲谈的时候,佩里亚丝抱着东西跑了进来——她每一次的到来,十有八九都会带来新的消息。   “大小姐。”她气喘吁吁地说,“有大事。”   “什么大事?”我皱着眉毛,身体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您的父王决定让位给您,加冕的仪式很快就要筹办了。”她提高了声音,大声地说道。   而后鼓起了掌。   原本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空气也在霎时间凝固,随后缓缓地被另一种热烈的声音所取代。   “大小姐!”   “看看啊,大小姐,我刚刚都说了什么?”   “噢,天啊,居然会这么快。”   “加冕仪式,加冕仪式!”   “我可想要和大小姐一起随行啊,随行位有几个来着?”   “花瓣应该能够安排上,必须要准备花瓣雨,凯旋的花瓣都没用上,这一次必须得补上。”   “天啊,大小姐要成为真正的国王了。”   “惊了惊了……”   “就让这个加冕礼见鬼去吧,比起这个,我还想多享受几天婚后的生活呢!”我张着双臂,走到了窗户边,“比起万众瞩目的大事——谁会喜欢那个?我更喜欢自己的私家小事。”   此刻明媚的阳光笼罩住了我,我背对着光,面对着自己的影子,还有自己的朋友们,长舒了一口气。   此刻的我应该是笑着的,我当然知道。   我埋低了头,轻轻地吻着手上的指环。   . 2 .   王城的修建工作完成得比较好,外部建设都基本完成了,除了那个曾经由名匠大师绘画的穹顶还空着之外,其他的部分都已经修补完毕了。   毕竟这也算是一个面子工程,就这样破破烂烂也不像话。   外在的损伤或许很快就能够弥补完成,但内在的那些艺术品和珍品的损失,或许要很多年才能够一一补齐了。   就好比这穹顶上曾经的壁画,据说是一位大师的手笔,他完成这幅画作则耗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虽然大体上重建了,但里面早已不复那时候的光彩了。   真让人痛心啊……该死的入侵者,该死的火焰雨。   .   我穿过了破落的长廊,推开大门,走入了大厅之中。   王座的左后方多了一个大洞,那是陨石造成的损害,但是我们的设计师在重新规划王城内部的装修时留下了这个大洞,将它变做了一个装饰物——那不规则的孔洞被稍稍打磨了一下棱角,被贴上了光滑的大理石板,而后围绕着那个孔洞的外围和内部简单地进行了绘画的规划,最后在墙角下种下了青藤和槲寄生。   或许有朝一日藤蔓将会攀爬上墙壁,伸入洞口,盘踞在大厅之内吧……那该是什么样的一副奇景?   文明与自然,规整与杂乱,却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微妙的,静谧的,近乎神秘的和谐。   我如此幻想着,在地板上缓步而前,地上的毯子实际上已经被烧掉了,但却没有铺上新的——就先这样吧,也不是非要毯子不可,以后再铺上也不迟。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除了地摊,也包括木头的雕塑和桌椅,它们大都没有被归入清单之中。   这个王都或许还需要时间准备和恢复,就像这个国家本身那样——我想的话,当这个王国恢复生机的时候,这个城堡也将回到它最辉煌的时刻吧。   但愿如此—— .   我沿着楼梯上行,现在并不是办公的时间,况且大部分公务也不再到这里办理了,而是要到我那里去办理了——仔细想来其实,还真是让人有一些无可奈何啊。   而老国王现在还住在这里,一直都在。   啊……事实上卡洛曼国王也只有四十多岁,真的算不上很老,但我却称其为老国王——那一次的恶魔让他身形俱疲,神态和身体早已宛如老人一般憔悴了。   王冠对他而言已经变得很沉重了——他很快也将无法承受其重量了,对他来说这个金色的头环已经成为了桎梏。   是啊……谁能想象到,那个面目仁慈的,曾经亲切无比的父亲……啊,我还记得我回来之后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那是一个沉稳的,内敛的,健康的中年男性,一个看上去能够被称之为国王的男人。   而现在这个男人是谁?这个面目苍白,充满皱褶,疲惫不堪,两眼浑浊的……佝偻着后背的男人,真的是我敬爱的父亲吗?真的是现在这个国家的王吗?   我站在了寝宫的前方,扪心自问着。   而那个男人也把目光缓缓地转向了我,停在了我的身上。   “你来了。”他缓缓开口,“比想象中慢一些,是在踌躇什么吗?还是太过突然了?这个位置很快就要被取走了啊……你很快就能拿到你所作所为的报酬了,这是你应得的,这个王国需要新的……原本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来找我取走这个位置的……”   他如此说着,捂住了嘴,咳嗽了几声,头上的王冠晃动,仿佛要坠落一般。   “父亲。”我站在那个看上去无比苍老的男人面前,“老家伙,你已经不中用了,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照看好这个王国的。”   话虽如此,当我的心却在颤抖。   “这个位置过几天就会是你的了,在加冕之后,我已经让位于你了,谢谢你拯救了这个王国,谢谢……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的,我相信你。”   “我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   “……把这个王国交给你,我也能够放心地离开了。”   老国王如此说着,伸出右手,悄悄地向我打了一个特别的手势,转过了身。   要小心——   我愣了一下,而那个手势也一晃而过。   那是我父亲在很小的时候给我玩的一个游戏,当他做出这个手势的时候,我必须要小心行事——在以前的游戏中,我不能被女佣们发现,而现在……   他的意思是什么?我要小心什么东西?   我看着那个佝偻了的身影缓缓地向着楼梯下方而去,直至消失不见。   但是他寝宫的门还敞开着。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走入了他的房间,沿着他的抽屉一路翻找至地板上,找到了一个暗格,取出了卡洛曼国王的日记本。   上面落满了灰尘,它或许已经有非常多年没有被取出或是观看过了。   我稍稍思考了一下,将它揣进了自己的怀中,带了出去。   . 3 . 呼——   有些突然地,我吹灭了面前的蜡烛。   夜幕在霎时间笼罩住了我,我在那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光源——此刻存在的,只有冷色的月光。   夜晚的图书馆寒冷而凄清,到处都弥漫着书页的气味,书架巨大的投影仿佛巨人的手影,让人有些不自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划亮了一根火柴,看着它的火焰在沉静的黑暗之中扩散跳动。   “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一只手捻着火柴棍,另一只手则取出了我的手记本,把它放在了桌上。   而后我把我手记本的最后一页放在了火上炙烤。   而文字也在这一刻起逐渐显现。   —— 国王 ——   不明显,但却各位有分量的字眼。   短促的,却又带着无可匹敌的破坏力。   那个可怕的猜测,正在被逐渐验证着。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第五章 等待   第五章 等待 . 1   .   父亲的日记本至少有五年都没有翻开过了,至少我是这么感觉到的,或者是更久的时间,也许七八年都是有可能的——不只是它的表面上满是灰尘和斑迹,就连里面的纸张之间都夹上了一层灰,打开的时候着实太过呛人了。   那就像是铺面而来的一阵风——满是灰尘的风,灰蒙蒙的,让人头晕目眩的,仿佛遮天蔽日一般,这让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这到底放了多久了?还真是有够脏的……”我嘀咕了一下,擦掉了脸上的灰尘,有些狐疑地翻开了第二页,“噢……我的天啊。”   第二页里面也都是粘稠的,扑面而来的,令人惊讶的灰尘波浪,这着实让人有些不太高兴了,那就像是被一个小孩子用盒装的灰尘整蛊了一样,让人有些恼怒。   我吐了口气,耐着性子,指尖剥开那些泛黄的纸张,继续翻阅着里面的内容。   ——   我原本以为里面的内容只会有很短暂的几年,再不济也就五年左右,况且这东西也被搁置了整整五年,卡洛曼国王看上去也不是一个一肚子心事的人,但是里面的内容,最长最久的内容,则到了接近二十年前。   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开始有了记载,虽然说大都是他自己私人的内容吧,家长里短的,但我觉得里面应当会有一些对我来说有用的东西。   因为我姨妈……啊,确切来说养育我的的确是我的姨妈,还有我的母亲。这两位所说的,关于二十多年前的宫廷秘辛,让我对自己的出生,还有在我出生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极大的疑惑和兴趣,也让我有一些细思极恐的内容——如果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那是否今日的局面也被那神秘人算计在内了呢。   或许一开始就把这个罪名扣在那个神秘人的头上不太好——特别是在几乎没有接触过这个人的情况下,就这样草草地归罪于某个人,着实有些不妥,但说实在的,且现不提我这么久以来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人,如果真要谈及到能力的话,也只有像这样的的一个“神秘人”才有可能做到对未来早做预计,并通过一些细微到不可思议的提示和调控来控制未来所要发生的一切——也就是真正地,把命运这个东西抓到了自己的手中。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存在吗?我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   因为只有这样一个半虚构的人,才有可能做到这么超现实的事情——说实在的,超现实的事情我已经经历够多了,诸如古神,巨兽,极端的天气,魔法等等这样的。但对于命运这一个奇怪的概念来说,这些能够触及到的内容或许不会让人产生细思极恐的感觉,反倒是命运,这一个内容才是最为超现实的,比任何东西都要超现实的,最为不可捉摸,也最难以置信的东西,它的本身就是最超现实的。   能够操控命运的,才是真正的,最为超现实的事物。   所以说,关于这个人本身的事,我必须做一些了解和认识,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当你的一切都被这个人掌握在手中之时,你就会有一种强烈的,被拘束的感觉,无论那是恶意还是善意。   况且,虽然我不再提起过——芙莉德其实也或多或少地,只是只言片语中提起过神谕,她本人也接受过神谕,只不过是最深刻的,却又最笼统的指令,而她也的确很少提起,就像她极少的抱怨那样,我也只是在她某些时刻的,痛苦的胡言乱语中听闻到了她对于神秘人存在的内容,因此也没有深究。   而今,我所问询到的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了这样一个半虚构的人——已经不再是怀疑,我也开始强迫自己确信了。   我当然相信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搞不太清楚他做这一切的用意——他既然有那么大的能力来预知未来的命运,但为何不立刻就手对这个世界进行干涉,反倒是用上了这么多的,复杂的,甚至于未见得有效果的手段。   还是说有什么不得已的……   总之我必须有所警觉。   .   关于国王的笔记,内容上其实也让人有些惊恐。   我提炼了一下最开始的内容,也就是二十年前的内容,那是最早开始记录的内容。   我的父亲,他是在二十岁继位的,比起他的前几任国王,他的确称得上年轻,而到现在的话,他已经统治王国接近二十五年了,如果不是这些个意外的话,他或许还能够统治这个王国更长的时间,三四十年应该都不是什么问题,但如今的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执政了。   而大约就是在二十三年之前,他记录下了一个重要的内容。   他把灵魂之戒归还给了国王谷。   原本灵魂之戒无论历代国王达不达成契约都会要一直留存在国王的手上的,但他却把这枚戒指提前交还给了以前的国王。   除此之外,他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在寻求精灵那一边的帮助。   精灵那一边提出的一个计划书中,就包含关于恶魔的内容。   但这只是个提案,他在那时候却还并未接受其内容。   此外他提到了一个内容,也就是我最不愿意提到的内容——他在某天的夜里接受到了某个神秘人的神谕——他正是接受了神谕,他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和某些人不同,也和某些人相同,他信任神谕的内容,并跟随着神谕而行——相反的是女公爵,她同样也接受了神谕,但她并不信任其内容,虽然将信将疑地照做了,但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审视的。   没错,就从这开始的,如果是在小说里面的话,这些应该被放在前情提要的内容都让我感到了不安。   这个神秘人仿佛渗透了这个王国,每一个人都在按照他的意思在行事。   这个神秘人仿佛已经控制了这个世界。   迫于某种可怕的压力,我一把关上了这个该死的日记本,喘息了起来。   “您好像处在烦恼之中,对吗?”芙莉德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我,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   “我们都是彼此的夫人了,就别用您这样的称呼了,可以吗?”   “只是习惯了嘛。”   “那就养成另一个习惯——我想,应该不会有那么困难吧?”   我如此说着,吻了吻她的脸颊。   “再花一些时间吧……”她也苦笑了起来,那笑容比起苦涩更像是对对自己不满而表露出的羞赧,“我会做好的。”   “我也应该做得更好一点,我对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满意啊。”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她也就势坐在了我的身上,歪头看着我。   “慢慢来嘛,没必要那么着急的。”   “芙莉德,我以前还在怀疑我们是否真的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就像是所说的那种……毁灭之路上……我现在有些不太清楚了啊,你的愿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提上议事日程呢?”   “或许我们就走在毁灭之路上,或许我们正散播希望,播种花朵,种植光明,这些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和平而温和啊,就像是和毁灭挂不上钩的东西,几乎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不太可能成真的东西,我们正走向光明的未来,但那光明的道路尽头却是毁灭的断崖,所以说毁灭之路到底为何……但我们的确走在毁灭的道路上,或者说希望的道路上,我们尚不知道,只能够继续前行……”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句话,似乎是在旅行的途中……但愿我记得没有错,啊……”我先是念叨了几句,随后发出了略显惊讶的声音,“我似乎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嗯?”   “对现在的我而言,需要做的,就是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去做……”我说,“就按照自己应当做的去做就好了,没有必要管那么多事……况且我好像也不太能全部都照顾到,命运这种东西太过虚无也太过要命了,说不定我现在的想法也被算计在内了——所以何必畏手畏脚的呢?”   “是啊……”   “休息吧。”   “过几天就要加冕了,放松一下吧。”她用手指按了按我的眉毛,“到时候可不要像这样眉头紧锁,不好看,明白吗?”   “嗯,谢谢你。” .   2 .   “姐姐要登上王位了吗?”   清晨,当我坐在梳妆台前整理自己的头发之时,一个十分俏丽的,说的上有些活泼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在我身后的座椅上停了下来。   以这样的方式称呼我的,只会是我的妹妹,莉莉丝。   她现在正有些胆怯地站在我的身后,似乎有些心虚,不敢伸手,不敢前进,更不敢后退,就这样一直站在我的后面,有些呆呆的,让我又好笑又心疼。   之前的那些种种,都不是她的错,那时候的她一直被恶魔控制着,因此才一直做出那些伤害我的事情——我是一个理智的人,因此我有着很强的辨识能力,换句话说,这件事应当全怪该死的恶魔,而无关她任何的事情。   就算是最开始的,她下毒杀了我,那也是为了大义,那才是真正爱我的行为,我不会为此感到生气,反倒还要感谢她,她的做法避免了更大的灾害,我应当称赞她。   而我知道,她是这样的爱我的人啊,她一直都是深爱着我的,我当然知道了……   所以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迁怒于她,而我也的确这样做了——虽然说得知真相让我感觉不太好,   而她却在那恶魔离开之后主动地帮助我,守城,招募部队,整顿秩序,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赞赏她,她不应该为此感到内疚。   我把这样的话都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她,但是她却还是那样愧疚,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解她才好。   而现在的她就站在我的身后,我总觉得她是被推进来的,有些迫不得已的意味。   “帮我整理一下头发吧。”我说着,把梳子交给了她,“交给你了,亲爱的。”   如此说着,我悄悄转过脸,瞅了瞅大门的方向。   此刻的芙莉德正微笑着躲在门后偷听,看样子是她把莉莉丝推进来的,这家伙看样子也是为了她跟我和好而在费着心。   我倒是没什么,但是莉莉丝有些放不下。   而在我说完这话之后,她也缓缓地坐到了我的身后,挽起了我的头发,开始轻手轻脚地梳理起了我的头发。   “莉莉丝。”   “嗯?姐姐?”   “今天还好吗?”   “大概吧,和姐姐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你的手在颤抖。”   “……是吗?”   “放下心吧,我早就原谅你了,甚至于从来都没有怪罪过你。”   “我知道。”   “……慢慢来吧,我知道这需要时间。”   “嗯。”   “你做我的随行吧……加冕的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   “谢谢。”   迎着那该死的阳光,我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此刻我手上的灵魂之戒正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 3 .   昨日的午夜——   在又一次地承受痛楚之后,我呼唤出了宝石剑里面的灵魂。   而珀伽索斯也应我的召唤,到了我的面前。   “我是不是被欺骗了?”我看着那个虚无的幻影,“珀伽索斯,告诉我,我是不是被欺骗了。”   “欺骗什么了?”她轻声问道,“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关于灵魂之戒的代价,你们是一起的,你和国王们的灵魂,你是开国之王的王后,这些我都知道……你不应该不知道这个戒指”   “我没有欺骗你。”   “好吧……我得换个问题。”我咳嗽了几声,“我还剩多少灵魂,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个明细一点的内容……抱歉,处理财务内容有些多了,灵魂这东西应该不适合用数量来衡量吧,但我想要知道一些细致的内容。”   “两次灵魂的交换,一次启动光幕,启动灵魂之戒的力量各去了十分之一的灵魂,而启动光幕则用去了一般的灵魂。”稍稍沉默了一下,珀伽索斯如此回答了我。   “还剩下十分之三……看样子我离消失已经不远了。”   “按理说灵魂跌破十分之四以下之后就很容易被破坏了,也更加容易被夺舍,比如说恶魔……但他没有这样做,我说的当然是梅菲斯特,他一直都是个奇怪的东西。”   “那你们呢,我可不相信你们会无条件地支持我。”   “原本在消耗完灵魂力量之后,将会由开国之王,或者我来占据您的身体,用于重振帝国的荣光——原本我们就是这样计划的,但是现在似乎没有那么紧急了,您似乎也有重振王国的力量,我们当然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凡间的事情,因此也没有占据您身体的决定——原本的决定已经无限期向后延了,这点您应该放心一些。”   “看样子我还算合格?”   “至少其他几位国王很满意,我也是。”她轻声说,“我会帮助您维持您身体的平衡的……尽可能不要再使用那种力量了,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占据你的身体了,不过在那之前,请您放心,无论何时,我都是您最忠诚的守护者,请您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也消失了,只留下一个虚弱疲惫的我。   我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插曲 临行的时刻   插曲 临行的时刻   在度过了那个漫长而疯狂的盛夏之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初秋了。   秋季的到来,它来得是那样的毫无征兆,平和得就像是一个老朋友,安静得又像是一个步履轻快的少女,轻轻盈盈地落在了人的身旁,撅起小嘴,吹拂人的耳畔,带来少女的香气。   温暖的气味,夹杂着不经意的絮语和呢喃。   就像是不经意间到来的温柔,那样的柔美自然,那样的让人沉醉。   那就像是缓缓地,被细致地染上色彩——就好比那枫树的叶片,尖端的青绿色在风中缓缓地被沾染上橘红色,可那却有不是一瞬间就完成的,它更像是一个画家的调色盘,从尖端一点点地浸染叶脉,一如地平线夕阳时的,由蓝与橘红组成的光带——而此时的枫树则像是画家一点点地将朱红色的染料一点点地滴入那青绿色的颜料之中一般,如水波那样缓慢地扩散开,却又像是定格的画面,仿佛一成不变;可那却又像是张开的火焰,艳烈得如同纯色的血,热烈得就像是在呼吸一般。   若是在某一日恍然重新看向那被改变的事物,那在潜移默化之中被染色的,被改变的事物却又会变得有那么一丝……让人惊喜的意味。   就像是曾经的故乡变成了更为繁华的城镇,就像是自己所爱的女孩在某一日换上了新的衣装。   又惊又喜。   不只是那枫叶啊,不单单只是从那林海的改变之中窥见季节的变迁,更多的则是其他事物的,悄然之间产生的改变,用肉眼可见的改变——倘若自己能够留一些心的话,就能够看清这浅显而微妙的改变。   鲜嫩的草叶正在逐渐变得干枯,而当冬季到来的时候,它们也将在那时转变成灰黄色的枯草,但就像它们的生命力那样,它们从未放弃过生存和生长,那藏在地下的根和草籽将会在大雪覆盖的冬季过后,在春日的朝阳之中重新抽枝发芽,在春季的微风之中摇曳,和万物一同拥抱温暖的空气。   就像是每一个人渴望春季的人。   不过那是后话了,毕竟还只是初秋嘛。   我收回了那注视着楼下林间小径的目光,关上了窗户,手指习惯性地揪住了窗帘的一角——我迟疑了一小会儿,才遏制住了自己想要拉上窗帘的欲望,有点哆嗦地放下了手。   反正也还只是初秋嘛……就让我再看看外面嘛,反正也没有那么热了。   另外最值得一说的,则是气温的下降。   行人逐渐增加衣物的改变是气温下降的最佳表现,也是预示这个季节到来的最佳表达手法,啊,就好比——他们衣服增加了,一定是换季了吧,这样的想法将会是最为直观的。   回想起那在夏季的,只消得一瞬间就能弄得人满头大汗面带桃花的闷热空气,回想起来也的确那么一些讨厌。   不过那段日子也的确只剩下战斗和摸爬滚打了……倒是没那么多考虑的。   稍稍回忆一下的自己的   而现在的话至少天气没有那么热,至少不会出现我闷出一身汗的情况——虽然有些不太愿意说,但我和芙莉德结婚的时候,穿上的婚纱虽然美不胜收,但我们两个人去也的的确确地闷了一后背的汗。   如果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肯定会选这个舒爽的秋季再结婚。   但是今日似乎又有些不同,今日的空气仿佛都要沉静一些,就像是在某件大事发生之前的沉静,又或是在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做着准备。   就好比暴风雨前,雨云总还是会在天空之中酝酿一会儿才会降下雨来。   啊,对,在这入秋之际,那件拖延了许久的事情总算是有了一些个交代。   登基之事,加冕之事,今日就要进行了。   真是有够不可思议的,虽然我一开始回到王都的目的正是为此,但一下子到了这种时候,我却又有些虚幻的感觉了——我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如此之快。   真难相信,这只不过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或许这已经是别人一辈子都经历不了的故事了。   有些焦急地,我在房间之中来回踱起了步子,来来回回走了三四趟才停下,往周围看了一大圈,最后才有些出神地找到了梳妆台前的座椅,一屁股坐了下去。   是啊,就快要开始了……得好好准备。   我把自己的胸部塞进了那个大开口的内衬中,那些白色的漂亮花边反而让我觉得有些痒痒;我有重新地扯了一下半身的衬裙,让自己的小腿露了出来,随后在女仆长的帮助下穿上了外衣。   “真够快的,总觉得一切仿佛都只是发生在昨天一样……这真不可思议。”   “所有的子民都在等待着您的登基。”艾格特如此说着,帮我拉紧了后背上的松紧绳。   “或许他们对现在的政权充满失望吧……准备得越快,意味着他们越急切。”   “这也是在说明您是众望所归。”   “办这事的可是艾尼克希亚,她操办这事可真够迅速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行事作风。”艾格特半跪在地上,帮我穿着鞋子,那是一双很精美很显优雅的小鞋,也是最显得我脚小的鞋,因此穿上去会有那么一点点费劲。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的脚有什么可爱之处,反倒是因为在湿透的靴子泡久了,有些掉皮,而且在这么多的战斗之后,脚上也多了很多的老茧——因此,这一次看上去倒是难得的漂亮。   “谢谢。”我把脚放了下去,鞋跟在地上发出了清澈的声音。   “就这样。”她向着我鞠躬,而后缓缓地退走了。   “诶?”   我有些诧异地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把手摊在了身体的两侧。   哐——   随后挤进房间的是盛装打扮的希格梅因,尽管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打扮了,可那着装却也着实耀眼:银色的头冠,透白的银色礼仪铠甲,白色的内衬,白色的披肩,整整齐齐的头发,温和的笑容,干净的面庞,腰间剑柄上的宝石在微光之中闪烁,眼神也充满了神采。   就像是一个理想中的,可以称得上王子的人。   嗯,不过仅仅只是说着玩而已啦。   “啊……”我看了一眼他,“挺好看的,很有精神。”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是褒义。”我把梳子丢给了他,“交给你了。”   “……好的。”   他如此说着,俯下身子,整理起了我的头发。   “总有些很熟悉的感觉……”   “我都快忘记这样的感觉了。”   “嗯?”   “上次给您梳头发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还真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啊,那时候的您还小。”   声音里满是怀念的意味。   “谢谢。”我说,“承蒙关照了……这么多年。”   在做完了这件事之后,他也准备离开房间——但他却也的的确确在等待着我,和门外的其他人一起。   “不打算给我点祝福吗?”临着要走的时候,我转头问道。   “……祝您幸福。”   他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第六章 王座的道路   第六章 王座的道路   . 1 .   在简单而严谨的安排之后,随行的人基本上也确定了下来。   能跟在我身后,一同跟随着上那大殿的,一同接受这份礼仪的,只有三个人。   芙莉德,希格梅因,莉莉丝,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够占据我身后的那个代表着荣誉的位置,那是只有我认可的人才能占据的位置,其他的人只能站在队伍的其他位置。   好吧,我说句老实话,是按照惯例,最多只有三个人,如果中央的队伍太大的话,护卫队也照顾不过来。   啊,差点忘记说了,根据传统,我们是从临近城堡的一个小楼上下来的,因为按照惯例我们会有一次不长不短的游街,也就是从那个地方沿着最直接的道路直达王城的正中心。   一场游行……而民众将会以最热烈的方式恭迎新的国王。   这一场短暂的游行是对自己身份的确认,是接受民众的祝福和赞誉的,是为了自己的荣誉而做的,是为了整个王国的荣誉而行的。   ——   而当我下了楼之后,整个王家的仪仗队都在等待着我,那是两队身着华服的男人,大都是从军人之中选来的,后背和脖子都挺得很直,显得很有气概,仪仗队的模样其实就能够代表这个王国的精神风貌——如果连仪仗队都是颓丧的,这个王国恐怕已经在破灭的边缘了。   因此,在我看到那迎接着我的男人们之时,我几乎是眼前一亮,而后由衷地赞美着他们的身姿。   我走入了那个队伍之中,我就在那队伍的正中央,前面的后面都是王家的乐手,他们正一边迈步一边演奏着乐曲。   “走吧。”希格梅因在我的身后轻声说道。   “好……”我说,而后换上了碎碎念的声音,“可别踩到我裙摆啊……这鞋我一个不稳就得摔到地上去……”   莉莉丝和芙莉德也穿着曳地长裙,那些同样是优雅且精美的衣装,长裙优雅又华美,她们的衣服也是那样的大方得体,把自己最美好的身姿都展现在外,无比迷人,不过那和我的稍有些不同——我的更加厚重端庄,花纹也选用了更加复杂的内容,而她们的则更像是单纯地为了展现个人的风姿而设计的。   单纯为了展现少女青春靓丽的那一面,比起我总还是要显得单纯一些……或者说有些陪衬的意思在里面吧。   管他呢……   总之就是这样,游行开始了。   没有马匹,只靠我们的双脚……必须端庄且有仪态,必须缓缓地向前。   热闹到了极点的王都,比狂欢节还要盛大:房屋都悬挂着色彩艳丽的旗帜,房屋顶之间联结的粗绳上也全都是彩色的旗帜,窗台和门前上摆着盆栽,到处都站着人,甚至于连屋檐和教堂的尖塔和钟楼上都站着人,他们就算是这种情况下,也还在向着我挥帽致意   我抬着头挺着胸,挽起袖子,向着他们缓缓招手,致以我的问候。   此时此刻似乎正在下着一场雨,那遮蔽了我视线的事物啊……那正是由无数新鲜的花瓣组成的,彩色的,轰轰烈烈的,仿佛要融化在空气之中的花瓣之雨啊,那是由玫瑰,百合,金盏花,还有各种我没见过的,叫不上名字的花的瓣组成的,美丽的花瓣雨啊。   行走在这美丽的雨中……   我似乎看到了那正在夹道房顶上跑的法里斯和我的那个小随从克里尔,他们此刻正在两边的楼顶上安排事情,在高低错落的屋顶间上蹿下跳,到处喊着人,说着半是训话半是宣导的话,让那些热情的民众各就各位——噢,他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的,这些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就让他们自由一点嘛。   而且其实就算不安排这个,民众似乎也会自发地撒花瓣吧。   这是个盛大的传统:在国王加冕的时刻,亦或是将军凯旋而归的时刻,将会以花瓣作为赠礼和欢迎的方式。   “不准放花粉!要是喷嚏打出来的话就太没体统了。”   “不要放黄花!你是傻子吗?”   “别都挤在这个位置,端玫瑰花的那个小伙子,到那边的空位去。”   “赶紧的,别往空地上撒了,你留着点给你老婆泡澡不行吗?”   我似乎听到了他的指挥声,他也真是格外有心呢……或者矫枉过正了。   “我亲爱的法里斯!”我把手摆成筒状,向他大声喊道,“可别摔到了!”   “谢谢您的关心!”他叼着烟,自己也摘了一些玫瑰花,往下撒。   “很香,你今天格外迷人,亲爱的。”我正好接住了他撒下的花瓣,闻了一下,而后朝着他微笑。   “噢……老天爷。”   他捂住心,像演员一样往后退了两三步,而后倒在了地上。   我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目视着前方。   而在接近王城城堡之时,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青绿色游侠装,肩膀上挂着大披风,但头上却又戴着一顶大帽子的精灵,那肯定是伊丝塔没错了。   她的左手戴着手套,不过依旧没有掩盖住她那只手臂的金属光泽,啊,看样子阿奎斯的炼金义肢完成了,而她也适应得不错。   “祝您幸福。”她用上了古老的精灵语,而后摘下帽子,向着我微微鞠躬。   “谢谢。”我咬着嘴唇,微微地笑着。   这似乎不是我的错觉,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了一种微妙的狂欢之中。   我其实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   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我终于走上了最后的,通往王座的道路。   贵族们基本都到了,他们也无一例外地向着我低头致意。   而我也一边走着,一边给予他们回礼。   唯独在艾尼克希亚的面前,我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她也有些会意地退走了,直接向着二楼跑去。   最后的大厅……   文武大臣们都各在各位上,而国王,那个老国王正端坐在宝座之上,等待着我。   我扬起头,轻轻地,用力地握紧了袖中的东西。   随后我缓慢地沿着道路不断上行,穿过了大臣们的目光。   每一步都沉重得宛如千斤。   但我最终还是走到了。   最后,我停在了国王的面前,把宝剑插在了地上,双手搁在那剑柄的两侧,抬着自己的头,咬着牙齿,注视着那位国王。   “我来了……父亲。” 第七幕 国王的婚礼 终章 王冠   终章 王冠   我的双手搁在了剑上,宛如站在战场上那样,宛如站在两军对垒的阵地前,宛如注视着即将爆发冲撞的平原——是那样的肃穆,安静,紧张,却又心潮澎湃。   我没有夸大其词,倘若是你站在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触了。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既是期待,又是畏惧。   期待的,是胜利或是大权在握的时刻;畏惧的,是即将压倒在人身上的,如山一般的沉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即便是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即便这是数周之前就已经知晓的事情,即便我花了如此之久的时间去整理心情,即便是早就有所准备,即便是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即便一路上所有的国民都在为我祝福,即便所有的朋友都在为我打气,即便是我现在都在为自己鼓足勇气,但我的心脏依旧在狂跳不止,无法平静下来。   我马上就要到达这段旅途的终点了啊。   我即将登基,真正接管这个国家,成为国王了啊。   而当王冠落到我的头上之时,我就必须承担下所有的责任——这正是一个国王该有的责任感,因为这份职责将会影响到整个国民,不只是我一个人啊,而是整个王国的人民。   担负起整个王国的责任。   已经不再是一位王女了,而是属于一个国王的责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国王的王冠是如此的沉重,那代表的正是一个巨大的责任,一个王冠的重任,一个巨大的嘱托,一份沉甸甸的,甚至能够被称之为诅咒的责任。   我感觉我的手心在冒着汗,后背也是,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这该死的礼服脱去,以军装的姿态出现在此地。   拳头紧握,紧闭着嘴,但牙齿却又像是在打颤一般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   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那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压迫感。   强烈到极点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的,仿佛能够压抑人的呼吸和脉搏,我不知为何,开始嘲笑起了身处此刻的我。   似乎昨日的我还信心满满,但今日却又是如此瑟缩——我开始有一些厌恶自己的自信和昨日,一想到昨日的踌躇满志,我今日的瑟缩却又像成了讽刺一样,一直在我的心头作祟。   我回过了头,跟随着我的三人就站在阶梯之下,当我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之时,他们也向我回以目光……那是坚定的目光。   希格梅因的眉毛缓缓地下垂,嘴角的弧度也渐渐变得柔和,他先是向我点了点头,而后把自己的右手搁在了左边的胸前,低下了头,微微向前俯下身子,就像是往常一样,又像是饱含深意一样向着我行礼。   他在无声地给予我支持,以这样的方式为我鼓舞。   是啊……尽管面对的是如同深渊一样的责任。   但我现在应当提起勇气了。   我重新转回了身体,再一次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现在,在这王国至高的位置上,只有我和我的父亲两个人。   不,在这里的只有老国王和新国王。   我的手缓缓地从十字形的剑柄上放下,单手放置在自己的胸前,低下头,轻轻地向着他问候。   “下午好,父亲。”   “下午好,孩子。”   整个朝堂都回荡着我们的声音。   但彼此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因为这是一件很少见的情况,大多数执政的的国王基本上都不会主动递交权力,一般都是在自己身死之后自动按照继承法来分配,就算是有主动递交的,那也是在高龄之际,甚至于疯癫之时才会有过的情况——而卡洛曼国王不符合上述的条件,至少他没有那么年迈。   令人醉心的权力,禁锢人心的座椅。   他在思考之后,交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重权。   交出了自己的王冠,这一份让无数人醉心的权力……没错,大多数的凡人都无法自己从那权力的漩涡之中脱离,大多数的凡人都无法交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连我也不例外。   ——   “主动交出权力的王大都没有好下场。”我轻声说道,“您也是……我也不能保证什么,或许您也不能例外。”   “但若不这样做,这个王国就会毁灭。”他猛然起身,声音也恍如我第一次见他时那般浑厚,“我若是连这个都无法判断出,也就不配做国王了——若是不为自己王国的续存着想,若是不为自己子民的安居着想,我便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了。”   “包括你也是,艾丽娜。”他继续说着,“这是一个国王最基本的准则,否则他将无法在王座上安坐,涌入的臣民会将他赶下王座,天空的暴雨将淹没他的堡垒,大地的裂隙会将他扔进深渊。”   “我明白你的意思,父亲。”   “铭记你的尊严,艾丽娜,你一直是一个自尊心强的孩子。”他一只手握着权杖,一只手触碰我的脸颊,“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将加冕为王,绝不可以忘记了自己的尊严。”   权杖——代表着权能的权杖,此刻被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会时刻铭记于心,您的教诲……”   “好,好……”   他连声说着,将宝剑也交到了我的手上。   只剩下王冠了。   “或许未来的道路会很坎坷,但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   他轻声说着   周围仿佛陷入了一种空寂,我甚至都能听到那王冠擦过头发之时发出的,那轻微而细腻的划动声——那或许正是发丝与金属摩擦的声音。   此刻的国王将最后的王冠捧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指在不自觉地用着力。   当他把这个金灿灿的王冠递到我手上的时候,他的手指也没有完全离开王冠。   松手意味着彻底的放弃……意味着交出一切。   注视着彼此的目光让那压力剧增。   “那么,这个王国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被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即将登基。   王冠已经落到了我的头上。   但异变在下一刻出现了——   …… 黑色的雾气……   腐蚀性的毒气……   邪恶的污染……   它所掠过的地方全部都枯萎了,就连岩石也难逃其命运。   我记得这个该死的雾气……   那是阿撒兹勒的雾气……我记得清清楚楚。   阿撒兹勒最后剩余的灵魂碎片就在此地显现。   我的预感和推理得到了验证。   从五年之前开始,国王就是一个恶魔的容器了,那时候的艾丽娜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漏洞,只是尚无法确定——如果这样的话,一切的逻辑问题就能够说得通了。而如今王都发生的诸多事情之中,而莉莉丝只不过是一个傀儡,阿撒兹勒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国王体内,制造出莉莉丝为恶魔的假象,事实上我们都被欺骗了,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后手,它现在还能剩下一点灵魂。   只有刚刚那一下,国王才是国王,魔鬼的力量被大幅削弱之后,国王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是国王在为我加冕,而不是恶魔。   他让我小心的那个手势——魔鬼绝对不可能知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但是恶魔绝对不会让他说出口的。   这诸多种种中,我也察觉到了这些隐晦的信息。   所以我带来了那唯一的一片封印宝石。   “快离开,魔鬼就要出来了。”卡洛曼国王半跪在了地上,无数的黑烟正从他的身体之中蔓延而出,“快点离开,所有的人都必须离开这里!”   “父亲!”我喊着这个在我面前跪下的男人,“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正是,孩子,现在快点离开这里吧!它就要爆发了……咳咳咳……”   如此说着,他吐出了鲜血。   “承蒙这么多年的照顾,我最敬爱的父亲。”我大吼道,“所以,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它逃跑了。”   迎着那从那黑气之前飘出的恶魔虚影,我取出了藏在袖中的宝石,将它握在了手心之中。   绿色的光与黑雾在交错的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气流,黑色的雾气在那个瞬间消退,它依旧是强弩之末了,我所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在尖啸之中,恶魔的虚影越来越浅,直至消失的边缘。   “滚出去!滚出这个世界!”   “死吧。”   在那绿色的光辉下,恶魔的声音消失在了虚空之中,但是……爆发的黑炎即将到来。   它几乎是在瞬间凝聚而起的,我还是晚了一步。   咆哮的黑色火焰充斥着我的视野,即将把我彻底吞没。   炽热而不洁的狂热火焰。   我刚准备抬起剑,抵挡这火焰。   但在 那是……   “不!”我想要推开面前温暖的怀抱,但却被他死死地抱住了,我无法挣脱他,“你放手……”   “不,请原谅我,艾丽娜……抱歉,请让我在最后一刻这样称呼您。”   上一次他这样称呼我,似乎还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现在想想……那还真是一段青涩的回忆啊……   而这段回忆的主人,用他的身体为我做了护盾。   守夜的封印最后一次地在它主人的手臂上闪光。   ——   而火焰则在下一刻呼啸而至。   热烈的风从我的耳畔掠过,但我却毫发无损。   因为啊……   因为啊……   此刻我和他共度的时光如飞絮一般涌上心头。   宛如被铭刻在了生命上的记忆。   “愿您的旅途……充满鲜花和祝福……我最亲爱的您。”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致以我最高的……”   但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序章 你   序章 你   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那是被火焰灼烧出的伤口在渗血,被恐怖火焰炙烤过的皮肤卷曲成了漆黑的粗糙模样,那正是被碳化和被破坏的皮肤组织,摸上去很硬,就像是蜥蜴的表皮那样凹凸不平,像是被覆盖上了一层漆黑的颗粒——而伤口却又会在拨动它的时刻张开,连同那表面上的那一层外壳一起,就像是龟裂的肌肤那样,在张开的瞬间渗出淡红色的血水,同时带来了疼痛的感觉。   烧伤一直在折磨着人的神经。   血液流出,浸染了手臂上的绷带。   ——   我的左手在颤抖着,疼痛感让我连放下手臂都会开始疼。   我咬着牙齿,在喘息之中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左臂,取下了臂弯上的花束,把它捧在了自己的手中。   随后我弯下腰,将这束花放在了墓碑之上。   惨白的花朵沾上了纤细的水珠。   初秋的小雨带来了些许凉意,我有些瑟缩,又一次地收紧了自己的胳膊,缩紧了自己的胳膊。   啊……   不只是因为冷雨啊。   更多的是因为心中的温度……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身体的深处都是冷的……没有一丁点的温度。   “愿你的一切平安。”我轻声说着,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我的一切都好……都托你的关照,我现在的一切都尚好。”   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有些颤抖着,我取出了自己怀中的东西。   手上的是一个银色的手臂,它没有损坏,稍稍擦试一下就能够重新散发出光泽,只是里面的封印宝石已经沉寂了,或许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恢复。   他归还的银色手臂。   它曾经的主人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我甚至都不记得我抱着他哭了多久。   就像是一口气把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一样。   但是他不会再回答我了,也不再会对我露出诚挚而温和的笑容了。   那个一直以来保护着我的人,最终也离开了。   我在恍然之间想起了我和他之间的某一次对话了。   ——   “你现在……幸福吗?”   “或许不会再幸福了……或许在那之后……永不再会了。”   ——   时至今日,我也明白了他为何会说出了那样的一句话了。   或许并非相爱,但倘若失去了某人,幸福就仿佛远去了。   因为心中缺了一块,所以幸福就会变得越来越遥远。   我也快要丧失了得到幸福的权力了。   “抱歉……真抱歉……但是啊……”我的嘴唇颤抖,“如果你能回来就好了……能够回来就好了……”   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永不可能的事情了。   当我在那大厅之中跪下的时候,我所拥抱着的人已经化为了灰烬。   一触即碎,仿佛一块脆弱的灵魂。   他的手臂落在了地上,金属的声音让我相信他的灵魂在那一刻有所停留。   我却挽留不住。   几乎是压抑着决堤的泪水,我把他的遗物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墓碑之前。   呜……   身边的男人在哭泣着。   法里斯,这个男人……就这么个大男人,我却第一次看到他哭。   有些恍然地,我转过了身。   ——   缓缓地,我独自穿过了漫长的大街,此刻街上的行人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畏惧不安,但却大都还在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在看到我的时候,有那么一些人似乎也还认出来了,露出了一些惶恐的表情,而大多数人只是与我擦肩而过,目光看着自己的前方,就像平常那样迈步向前,仿佛这个王国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自己无关那样,继续着自己的生活——种地,买东西,回家,休息,诸如此类的。   就像是每一个公民……我不该期望他们能够懂得我的悲伤,每一个人或许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一只手握在了另一只手的胳膊上,微微低下头,手也一并收到了自己的胸前,有些颓丧地,也有些苦恼地向着前面走去。   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周围的声音,喧嚣的人群,都仿佛随风而去了,包围着我的仅剩下一片空寂。   摇晃着……我走到了城堡的门前。   高大的城堡在此刻仿佛也缩成了一个微小的黑点,但却又在某一个瞬间膨胀得无比巨大,充斥着我的视界。   门把手似乎有一点沾水,摸上去又冷又滑。   我穿过了门廊,走到了大厅的前方,拖着自己的脚步,走入了那个大厅之中。   今日的大厅空无一人。   仅剩下从那王座后方大洞之中传入大厅之中的雨声。   淅淅沥沥的声音。远远地,能够看到漂浮着的乌云。   大厅之中的焦黑印记已经被擦去了,所有被损坏的东西都被换上了新的,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个幻梦,没留下半点痕迹。   但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   ——   我抬起脚,走上了台阶。   一级……一级,一步……又一步。   恍然如那一日,我沿着阶梯走到了王座之前,疲惫地,如同一个老人那样弯下了自己的后腰,原本想要坐到那个王座上的……   但猝不及防地……身体仿佛在那个瞬间塌了。   嘴角流出了一滴鲜血……   落地……   一滴……两滴……三滴……   最后血流不止。   “唔啊!”   我屈下自己的身体,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腹部的剧痛蔓延到全身,血腥的气味堵住了我的咽喉,甚至让我无法呼吸了。   “为何……最后会变成这样。”   我喃喃自语着,一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前,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最终无力地弯曲下了自己的膝盖,一手扶在王座上,一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为何……   我的视线突然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忽远忽近,时而明亮,时而黑暗,时而充实……时而虚幻。   天旋地转……   茫然若失……   心灵迷失……   “幸福在木马上转动……不幸则随之而来……困窘在后面踏步……但最后……”   我喃喃自语。   在那一瞬间的昏厥之中,我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栽倒在地。   周围的事物在霎时变得一片漆黑,我的意识也陷入了混沌之中。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一章 余波   第一章 余波 . 1   . 唔——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没有那么疲惫,反倒格外的清醒。   但那仅仅只是意识上的清醒,仅仅只有意识上是清醒的,相反身体上的一切都显得很是模糊……我知道我说的话有些难以理解,那更像是一种灵质剥离时的微妙感觉,简而言之就像是有些……脱离了自己的躯壳,有种身处云端的,仿佛不在人世间般的虚幻感,而且那种异常化的虚幻感还会一直紧贴着人的意识本身,无法甩脱——它无疑是融于人的自身的,因此这或许也能够被称作一种……有如身处泥潭之中的感觉。   无法甩脱的,会让人感到极端无力的,会让人痛苦不堪的,却又不得不注视着这样的自己……这该真是有够残酷的,如同一个被疾病击倒的,只能瘫痪在床的病人。   身体上的五感,包括触觉,嗅觉,听觉,味觉,这等等的,属于人类感知力,此刻都像是被消融了一般,变得相当含糊不清,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感知力被封闭了,同时也无法注意到周围的其他东西,所以有些……无法认知周围的环境了,因此会感到有一些……颓丧和失落。   活着就像是死了一样……不,这样的话还不如死了。   就是这样,我在不自觉间开始厌恶起了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一个无力而孱弱的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停止思考,但是我越是想要冷静下来,意识便会越发地清晰,所能感知到的,那仅有的东西就会开始如针刺一样催促着自己认识现状。   没错——我现在就躺在床上。   我正拖着这副虚弱的身体……躺在床上。   视野一片模糊,无论是近处的东西还是远处的东西,都没法真真切切地看清;耳朵也是,无论是巨大的声音还是细微的声音都无法听清,只能够听到极为混沌的,像是蜜蜂叫唤一样的嗡鸣声。   我所能看到的天花板大约是褐色的,我猜那应当是深色的橡木板,而我的周围则是高低起伏的白色和暗黄色,那或许是书桌,又或许是另一张床榻,我不知道。   但是这萦绕在我耳畔的,这该死的嗡嗡声,让我的头都在疼。   ——   “姐姐……你总算是醒了!”   而正当我有些烦躁于这令人不安的声音时,一个清澈的女性声音突破了那模糊音障组成的幕布,抵达了我的耳边,那真是令我欣喜的声音啊,那证明我还是活着的,那证明还是有人在注视着我的,那证明我还是尚且还是有人在关怀的,至少不是孤身一人地活在此地的。   这足以让我鼓起身体之中的力量,这足以让我鼓起勇气。   模糊的视野在瞬间收缩至一点,然后被清晰的景物所替代。   而那极为讨厌的声音,在那少女的声音抵达之后,缓缓地,有如溶解在水中的盐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天花板的确是橡木的,我没有感觉错——但边上的不是床位,也不是桌子,还是摞起来的一堆木板,上面盖着一层白色的丝绸。   而此刻正紧握着我手的,是我的妹妹,莉莉丝。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是她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照顾着我。   “姐姐!先别动……”   她如此说着,两只手揽住了我的腰部,搀扶着我让我直起后背,倚靠在了床头上。   “谢谢。”我微闭着眼睛,想像往常那样微笑一下的,可嘴角却又那样的僵硬——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没什么……啊……”她长舒了一口气,“姐姐醒了就好。”   “我大概昏迷了多久?”   “一个昼夜……加上一个上午。”   “怪不得这么饿呢。”我笑道。   “……只是给姐姐喂了一点热汤。”她也露出了稍显局促的笑容,“既然姐姐醒了的话……应该能多吃点了……不然的话身体会搞坏的,等会我给姐姐端上来就是了,不和胃口我就再去准备。”   “谢谢照顾……谢谢……”   正当我和她说着话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在得到了我的允许之后,我的女仆长则推开门,走了进来。   “是你把我背回来的吗?艾格特?”我看向了她,如此询问道。   “是老先生把您背回来的。”艾格特向我致敬,而后把双手环抱在了胸前,“也是老先生最先找到的您。”   “是阿尔弗雷德吗?”   “当然。”   “他是怎么发现我的?”   “打扫大厅的时候,当时他发现您倒在王座之前,就把您背了回来。”艾格特摸了摸下巴,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真是的……这么大年纪的话,也该找个人帮忙才是。”   听上去逞强已经成了我们这群人的共同点了。   从老到小都是,简直就是自尊心过剩的一群人。   “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楼下准备午餐,我们在这里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艾格特放下了胳膊,金色瞳孔闪射着奇妙的光,“我们一直在照顾着您。”   “这里并不是我的城堡……这里是哪里?”   “您投资建设的医院,不过还没有完全完工,您应该是第一个这里的病人了。”她微笑着,微微欠身,“您住得可好?”   “这派上用场的速度可真够快的。”我说,“看样子这钱没浪费,说起来这些个医院大概多久能够建好?还有多久才能正式投入运营?啊……佩里亚丝,佩里亚丝!你现在在这里吗?如果在楼下的话,就上来!”   声音倒是越传越大,可压根没人上来。   “姐姐你现在还没养好伤!算我求您,在休养好之前不要在勉强自己了。”莉莉丝有些着急地按住了我的手,“佩里亚丝现在应该在另外几个医院做监察,法里斯也和她在一起,您要是相见她的话,我现在就帮您去找她,只求您好好修养。”   “好的好的,我听你的。”我哑然失笑,“但那些事情还是挺让人挂心的。”   “姐姐日理万机,但总归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的。”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毕竟已经是一国之主了,我也知道姐姐一直在忙于这个王国的治理,一直在伏案工作,一直都在处理公文……这些我也都知道,但是到这种时候了,您的身体比一切都重要。”   她把头埋到了我的身前,蹙着眉毛,仰起脸看着我,纤细的眉毛因为关切的心而挤在了一起,她抬起了眼睛,一直用她那灵动而充满情感的双眼注视着我,从那目光之中,我读懂了她所要传达给我的意思。   她一直在用她的言语和目光来劝解我……她一直都是关爱着我的人。   “好,我明白……”   “那既然姐姐都这样说了的话。”她轻声说着,缓缓地起了身,“那我去把佩里亚丝卿找来,她还不知道您的事情……啊,抱歉,说了很多余的话,我现在就去找她来。”   如此说着,她快步地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剩下的时间都交给您吧。”艾格特也缓缓向我鞠躬,“原本还有些事情的,是些关于我个人的私事,但是今天并不适合跟您谈起了,我们改日再说吧。”   “没想到自家的女仆都有要是禀告呢。”我苦笑着,而艾格特也向我摇了摇头,“其他的国王可没这么多的事情。”   “能者多劳,您的忙碌正是因为您心系王国,也是您有能力去忙碌……而您有贤王的资质。”她走出了房间,站在房门口,如此说道,“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似乎也服侍过王家,在来到这个王国之前,对吗?”   “哎……的确是的。”她微笑着,“那么,祝愿您有美好的一天。”   咣——   似乎有些心虚一样,她关上房门的时候用上了点儿力气。   而在她离开之后,房间之中仿佛也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   我的目光转向了这个房间之中的最后一个人。   她一直都没有说话,一直站在窗户边,在艾格特离开之前,她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窗户的外面,凝视着外面的景色,无论我们在说什么,她都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屋中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她或许是在出神,亦或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是在等待着屋内的人离去,等待着寂静之时的降临。   比如说现在。   只剩下我们两人。   沉默着的两人。   而现在,她把头转向了我,正巧,我也在注视着她。   我们如此注视着彼此,而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雨下了一整天了。”她继续地望着窗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触碰着窗外的雨,“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的小雨,就连池塘都开始上涨了。”   外面的雨声仿佛是顺着她话语的牵引一般进到了屋子里,萦绕在了我的耳边。   “越来越冷了呢,我没想到天气会转凉得这么快……明明好像昨天还是盛夏的。”   “秋天的小雨带来冬天的雪花。”芙莉德轻声说道,“而冬季的雪花带来春季的绿草,或许一切还有那么一丝尚可期待的,至少没那么绝望,或许还有一点儿希望,只是有些遥远而已。”   “希望吗……听上去不知为何……有些让人失望的意味啊。”我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轻声说道,“但是大地的伤口不是能用雪花掩盖住的,雪花只会从裂痕之上跌落,露出深不见底的伤口……它只会和春天融化的雪一起,带来更大的惩罚。”   “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她坐到了我的身后,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就连大地也不例外。”   “但那需要太长的时间了。”我说,“伤口都成了伤疤,只要目光触及,便能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   “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能够面对那些残酷的过往……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你也有,我也有,他也有……但它们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天。”她说,“总会过去的。”   “但这可真孤单啊。”我低声说,“我的朋友们最终都走了,只剩下几个伤痕累累的人,每一个大团圆的故事都像是骗人的一样……实际上那战胜恶龙归来的勇士,全都是伤痕累累,身心皆苦的……没有那么圆满的故事,但我也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来收尾。”   “您觉得这是个悲剧?”   “差不多吧,我原本可以让它向着喜剧的那一方发展的,可当我意识到如何能够挽救那些遗失的朋友之时,一切都晚了,那就像是一个发现灵丹妙药,但朋友却早已咽气了的人……那不只是悲伤,还有对自己的自责……那很痛苦。”   “如果能走向喜剧就好了。”   “真正的喜剧却都是以悲剧为核的。”我说,“那会让人一边笑,一边流泪。”   “无论接下来的路是什么样的,无论接下来的故事会向着什么样的结局发展,我都会一直陪伴着您,”她轻轻地吻了我的脸颊,“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不是吗?勇者大人?”   “啊……是啊,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啊。”   我哑然失笑,而芙莉德也默默地移开了手。   “伊丝塔好像有话要跟你单独来说。”芙莉德轻声说道,也准备要离开这里,“……我也很同情你,你真的是透顶的忙……所以现在……时间留给你。”   “等一下。”   “怎么了?”   “我有个事情想要跟你商量。”   “改日也……”   “芙莉德,这话我只想跟你说,因为我只能把这个想法告诉你,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   我迟疑了一下,而后说出了这一番话。   “无论如何,我都会无偿地支持您。”   她的反应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过来……”我支撑着自己起身,“这话只能我们彼此听见。”   “好的……”   她拎着裙摆,走到了我的身边,而后缓缓地蹲在了我的身前,凑近了耳朵。   “我现在的身体状态非常非常不好……这一点或许你们也都清楚,但我自己的感觉更加真切,我现在正在考虑王国的事情,我必须担负起责任……所以我现在……有了一个想法……”   “嗯……”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二章 伊丝塔的告别   第二章 伊丝塔的告别   1   我在医院之中休息了好几日,而最后也几乎还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才出了医院,如果按照莉莉丝的意思的话,我应当再休息三日再出来的。的确,我身上的虚弱感还没有得到缓解,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完全愈合,按道理我也的确该多躺一段时间的,这个要求的确不过分,毕竟我现在是这个王国各种意义上的支柱,我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这个王国估计又要有大的震动。   原本我应当多停留一段时间的……无论是因为身体,还是因为悲哀。   但我不是一个爱歇着的人,如果就像这样停在了病床上,我会感到极端的不安,这样只会让我失去安全感。   我觉得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再久了的话,就显得有些浪费时间了。   焦躁不安,就算是身处温暖的床铺之中,我也会在深夜之中惊醒,脑子里全是王国里面的诸多杂事,当时我便期望自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亲自批改这些文案,亲自统筹那些律令——我好歹也算是思维超过这个时代的人,管理起王国或许没有那么差劲。   我渴望回到自己的岗位……这种感觉正随着时间而变得越发强烈。   如同一只在时刻推动着我的手……   离开了工作,我会感到极大的不安,仿佛自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的意思并非我的生命只属于工作,仅仅只是因为闲而惊慌不安。   自己仿佛变成了命运的弃儿,偏离了原本属于我的人生轨道。   我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轨迹之中。   任何人都需要安全感,而这个安全感或许只能靠我来给予——我的出现会给这个王国带来安全感。   上一次就是因为国王卧病才发生了那样的灾难,我们的家园才会被入侵,这仿佛成了一种特殊的象征——一旦国王卧病在床,这个王国就会陷入某种混乱之中,而灾难也将在此刻趁虚而入。   就算是不为我自己……我必须回应子民们的注视,必须遂着他们的精神支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感到心安。   我必须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现在我绝不可以逃避责任。   我也没想过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   ——   而且我根本不知道——   这样的虚弱会持续多久。   一天……两天……三天……   没有丝毫缓解……   或许根本就无法再缓解了。   . 2 .   “有点冷,真见鬼,降温这么快的吗?”我如此说着,用手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你应该穿那件米白色的长裙的,它的布料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厚实一些,大概有个三四层的样子,穿上的话很厚实,很防风也很暖和……而且也相当漂亮,剪裁很细致,也有很多花纹的边饰,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的是一对来着。”   芙莉德如此说着,轻轻巧巧地,如同跳舞一般地在我面前转了个身,银白色的长发撩过我的鼻尖,而她那一件黑色的长裙也有意无意地蹭着我的前胸,这的确也如她所说的那样,光是在那开着的胸口位置,我就能看到数层内衬和剪裁,也能够看到从肩膀两侧一路走到裙下的,大量精致且复杂的花纹,而她也穿着长袜,我猜那袜子大概能够包裹住她的膝盖,这样的话倒的确不冷,而且相当可爱。   “抱歉,芙莉德,我现在不太想穿裙子……你知道的……”我欲言又止,“这似乎……有点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嘛……”她微微蹙着眉毛,拉着我衣袖,像是撒娇,又像是单纯的有些疑惑。   “那样的话,我的心就会跟着软下来了。”我说。   “啊……”   对,今日的我穿的,依旧是近似于男装的,也类似于近卫骑士的着装,腰间也别着长剑——就是白色的上装和下装,相当帅气,这些都是十分方便的男装,不过对我来说却又稍稍有些冷了。   “或许过几天还会再升温的,不过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她停顿了一下,如此说道。   此刻的我们正准备穿过大街,走向城堡,而就在即将抵达城堡的路上,一个熟悉的人挡在了路中央。   那个少女有着尖尖的耳朵,刚刚及至肩膀的长发,绿色的丝绸长衫和轻柔的丝质短裙,过膝的黑色长靴,上身的衣物隐隐约约地透出她的肉色,布料则因为她的抬手和微风而晃动着,蹭着她柔美的肌肤,背在身后的弓与箭,她的身姿是如此曼妙且挺拔的啊,她看上去既漂亮又潇洒。   是伊丝塔啊。   “大小姐……啊,现在应该称呼您为陛下了。”她看着我,轻声说道。   “不需要那么大礼,我还没习惯。”我摇了摇头,“我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对,其实早几天我就应该说出口了。”   “怎么?”我靠近了她,视线偏移到了她的脚边,我看到了一个土黄色的包袱,里面似乎放着一些生活用品。   而我再一次审视起她的时候,我也的确察觉到了,她整个人透露出的气质,就像是一个整装待发的人。   而且她身上的弓与指环……是阿多尼斯留给她的遗物,她身上的狼皮披肩也是阿多尼斯的,她把那个男人的遗物都带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要回一次精灵王国了,因此特地向着您来告别。”稍稍有些迟疑,但她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   “其实留一封信就差不多足够了,我能看得到的……”   “但告别应当正式一点,毕竟我们走过了这么长的路。”她耸了耸肩,“毕竟我们曾并肩作战过,也一起哭泣过。”   “啊……”我微笑了着,“是啊,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我必须得回去一趟了……我得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在悲剧上演之前将一切都处理干净——我现在算是找到了线索,但愿我这一次回去能够制止灾厄的演变吧。”她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轻声说道。   “好的,再见,伊丝塔。”   “啊,另外……欢迎随时到精灵的领地来玩……啊,应该书面一点……我想想看,应该说是访问。”她如此说着,在转身之际向我丢来了一个小小的圆盘,我伸出手,将它稳稳地接住了。   那似乎是精灵族的信物。   “我如果带了使者团就称为访问吧,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还请你带着我‘玩’一番。”我掂了掂手上的这个青绿色的小圆牌,“谢谢你的邀请,我会记着的。”   “那我随时欢迎您的到来,说不定在那之前我就又会回到这个王国的。”她竖起两个手指,轻声说道,“到时候还请收留我啊。”   “当然没问题,这里永远向你敞开大门。”我笑了一下,说道。   “好……那么,再见,我亲爱的大小姐,我尊敬的陛下,以及我美丽的艾丽娜。”   她一把抓起了自己的包袱,将它往自己的肩上一甩,而后大步向着城外走去。   我目送着她,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尘埃之中。   “走吧。”   沉默良久,我才缓缓地挤出了这句话。   不知为何,有些哽咽。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三章 短暂的执政   第三章 短暂的执政   . 1 .   我的朝堂正等待着我。   那正是在告别了伊丝塔之后,我直奔而去的地方。   正式那个城堡之中的宏伟朝堂——   这可是我的第一次正式上朝,不用想我也知道,那估计会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要等着我来处理。   无论是战争的善后,还是国内的经济民生,这种国家大事,到最后只能靠着我来处理,最后的定夺之权就在我手上。   也只有我有权处理。   ——   “国王的位置由您一个人就好,我去的话反而显得不合时宜,也显得不成体统。”   临到真要走入大厅的时候,芙莉德却在大厅前停了下来,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可以带着你上去的,你可以坐在我的身后,只要我允许,没有人会说什么的——况且国王也有时会把王后带到朝堂之上,让王后坐在自己的身边,一同注视群臣。”我转过身,抓住了她的手,“而你就是我的王后,我们本就是在一起的。”   “但这种时刻,这种陪伴会有些多余——您应当独自面对群臣,我在您的身边只会给您的尊严抹上污点。”她如此说着,推了我一把,“我就在这里等待着您,去吧。”   “我很快就会回来了。”我点了点头,走入了大厅之中,“稍稍等一下就好。”   如此说着,那大厅之中的声音缓缓地吞没了我。   . 2 .   群臣在恭敬地等候着我的到来。   他们在见到我的时刻一齐向着我行礼请安,而公爵和公爵夫人们则向着我寒暄着。   迎接和等待着我的人有很多……   目之所及的,全是在我宫廷之中的人。   立见高下的态度,我想的话,或许很多国王也都见到过这样的景象吧。   “不必行礼。”我竖起了手掌,示意他们直起自己的后背,“少受点累吧,我也实在不喜欢看到你们点头哈腰的样子。”   下面的群臣也面面相觑了一下,缓缓地退后了几步,我看到有几个面露不满的人也愣了一下,到最后什么话也没说,脸上的阴翳反倒还消去了一些。   我没有国王的架子,只有国王的气势和国王的领导能力。   有威严,但绝无骄人之处。   我从未养尊处优过,因此对这样的心理……反倒是有些不理解。   如果是其他的皇帝,从小若是都接受着这样的教育,恐怕会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高贵的位置上,从心理上认知着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仪,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气。   属于国王,甚至于属于皇帝的想法——我应当被尊贵地对待。   但是我没有……我也很难再拥有它了。   ——   在摆脱了那群人之后,我沿着梯道,走到了王座之前。   而当我向着下方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蒙格和阿纳森,他们依旧站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而他们也时而看向我,与我对视了数秒,而后收回了目光。   尽管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我必须尽早处理好这两个人。   ——   我走到了有红色软毛铺成的王座前,捧起王冠,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坐在椅子上,注视着整个大厅……用我的话说,那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从下沉坠的半弧形圆球。   我戴着王冠,思绪万千。   这真是我渴求已久的位置吗?   “愿您的一切安好,陛下。”女公爵艾尼克希亚第一时间走了出来,“臣有一些事情需要向您汇报。”   在她走出来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开始打量起了她,同时开始考虑起了一些事情。   我在审视着她,或许她能够成为一个合适的候选者……   “说吧。”   “南部的整顿问题暂且放在一边,很快我就能够全额完成,到时候再向您汇报不迟。”艾尼克希亚说,“关于北部王国的联军问题,现在他们一直驻扎在托伦和西佛一带,如果就这样继续长期停留着,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他们?”我问道。   “如果您需要处理的话,我现在就派人去带来他们的将领。”艾尼克希亚说,“大约三天就能到。”   “就交给你去办了。”   “明白。”   如此说着,艾尼克希亚直接退到了人群之中,而后走了出去。   而混在人群之中的阿道夫却在此刻直接走了出来,脱下帽子,向着我致意。   “尊敬的陛下,我想您应该还记得我和您的商业合作。”   他称自己的佣兵事业为商业……这真是个颇具讽刺意味的人,按理说这种发战争财的人不应该有这样厚的脸皮。   “当然还记得……我想我们直接的协议……”   “应当是如金石一般坚硬且闪耀着的,那正是诚信与金钱本身的体现。”阿道夫挑了挑眉毛,如此说道。   “好吧,我说不过你……”   “您打算支付给我们……多少?”   “当堂要价就是在给我找事儿。”我长出了一口气,“阿道夫,关于这件事情,恐怕我们得慢慢商议了。”   “从长计议,这我喜欢。”阿道夫耸了耸肩,“更多的思考才会减少错误判断的概率,才会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损失,或者提升自己的利益,我喜欢谨慎而又有冒险意识的商人,他们聪明而且有冲劲,这样的商人才是最好的商人,我喜欢这样的人,他们很有意思的。”   “那你是在说我很有意思?”   “啊……这样理解是不是太过不敬了?”   “那该怎么样说才好呢?”   “我很喜欢您,所以这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不用着急。”阿道夫戴上了他的帽子,转身准备离开,“我们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我想,大概的话。”   说完他离开了厅堂。   而在他离开的瞬间,我的身体又一次陷入了虚脱般的痛苦之中,牙齿也不自觉地打起了颤。   该死的……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后背无力地向下坠,手臂也无力地跌落,身体一下就瘫软了下去,若不是有椅子挡着,若不是位置够高,恐怕下面的人就已经发觉到我身体的异样了。   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   而正在此刻……又有另一位大臣有要事向我汇报。   我急忙抬起了脸,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声嘶力竭(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调子稍高一点的正常话语)地喊了出来。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明天我一定安排上,抱歉,各位爱卿,我必须得休息一小会儿再工作了。”我说着,“有什么的话……私下过来也可以,抱歉,各位。”   每况愈下……   居然连半天都支撑不住。   看着那些离开的臣子,我不住地叹气了起来。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四章 每况愈下   第四章 每况愈下 .   1 .   我目送着那些臣子的离去,直至他们全部离开这个大厅之后,我才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面部,发出压抑着的,悲痛且不安的哀嚎。   痛苦万分的触感……身体的情况正在每况愈下。   没有半分好转,无论怎么样休息都十分难以好转了啊……   一个人的恢复能力是有限度的,一旦过了那个界限,那就像是一个即将塌陷的断崖,若是只有一点点的断裂,或许还不算什么,但一旦裂痕稍多一些,突破了那个临界点之后,这个断崖就会以无可逆转的势头直接断裂;而人的恢复能力也会有一个界限,就好比炎症和衰竭——前者尚可以通过自身恢复,而后者则已经开始从断崖往下掉了。   而我能够感觉到,我现在的身体正在缓缓地枯竭,如同一条没有水源的河流——现在尚可以奔腾,但已渐显颓势。   逐渐枯竭的生命力,灵魂的破碎带来了更加严重的后果——无止境的枯萎。   就算有古神的血正在加护着我——她肯定还没有死,她的分身已经逃离了这个王国,逃离了这个牢笼,但是她现在也变得无比虚弱了,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和与她的联系,但那已经十分微弱了。而古神之血所带来的治愈能力虽然依旧强大,但其整体的效率已经只有以前的一半,甚至于更低,只有在月光下,我才能够得到完整的治愈力。   但古神的治愈只能让我的伤口愈合,却不能够修复我的灵魂。   只有灵魂修补身体一说,可没有身体修复灵魂一说。   一旦失去灵魂,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具空壳。   我当然心知肚明。   这个身体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   “陛下,您怎么了?”   “陛下……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在咳嗽和痛苦的干呕之中,我听见了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的声音是从下方传来的,那应当是臣子离去的方向……   我有些错愕地止住了自己的声音,看向了那向我问候的两人。   那是蒙格和阿纳森,这两个人在走出去之后又迅速地折返了回来因此才看到了我刚刚的那副模样。   而且这两个人……说实在话,我不太想面对这两个人,不仅是因为我现在的失态,更是因为他们身上所担待着的某个正进行着的使命,来自于那个幕后神秘人给予他们的使命。   从细微的地方开始,缓慢地,悄然无声地改变整个王国的,乃至于这个世界的局势。   还有我的命运……它们将被一同改变。   这两个人将成为我探索那神秘人真面目,也是那神秘人目的所在的着手点。   . “二位爱卿……”   我缓了口气,尽可能地用上了自己最平缓的口气,毕竟他们这样也的确有些唐突,我必须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心了……至少现在,我不能够让他们察觉到我对他们的态度改变,现在尚还没到问询的时刻。   “陛下……”   “二位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是紧急的事情,你们现在就能说给我听。”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像是逞强一般地说着,“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此之紧急?”   “我们来讲述一些事情。”阿纳森如此说道,“我们也是来坦白一些事情的,我想您一定很疑惑……”   “坦白什么?”我看着他们,问道。   “您似乎……找到了‘神谕者’的消息。”蒙格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   “是的。”   “我们就是受了他启示的人,跟随着他的指示,做着最正确事情的人。”   真够奇怪的,他们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向我坦白……我还想掩藏一段时间,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再去问询的。   “……我没想到你们会在此时向我坦白。”   我偏过了脸,如此说道。   “我们在以前……背着您做了很多事情,而且我们并没有真诚地对待您,为此我们感到了良心不安,毕竟我们也做过大不敬的事。”   比如我的母亲,不过那也太久了些,而且没有我母亲的话,我其实也已经死了。   正是因为有所安排,我才能够走到今天。   正是被安排了,我们才能处理所有累积的麻烦。   所以我对这种命运……既厌恶又感激。   “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些事情也不能算是你们主谋的,就算我不高兴,我也懒得对你们发火。”   “但我们觉得那些路是正确的,是最正确的举动,是最具远见卓识的举动,只需要很小的改动,就能够影响全局,改变命运。”蒙格握住了拳头,“但这就是我们一直坚信着的。”   “一直被人掌控着的感觉很不好,二位,无论那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所谓的自由都已经被剥夺了——那就像是一个早已被规划好了的人生,而且自己也必须紧紧地跟随着那步伐而前行,这样或许就已经没有所谓生而为人的意义了。”我说,“或许我的生命已经被预知了,或许你们只是简单的奉命行事……”   “不,陛下,您或许还没有理解神谕的意思。”蒙格说着,摊开了自己的手,“神谕的目的是指引我们的前行,它指向的将会是我们最为正确的目标,它能够带领我们走向一条正路。”   “或许那是正路,但不是我的路。”我长叹了一口气,“或许那也根本不是正路,也许还会有其他的解决方式……我所知道的就是你们口中的神谕者为了完成自己的布局,为了把命运引导想他所规划的路径上,他做了很多荒唐的事,这让人有些……不太容易接受。”   “我明白……但是请您一定要相信神谕啊,它是这样的正确而充满力量,如果您见到了神谕者,就一定要相信并照做啊。”   不知为何,他们的身上似乎染上了些许狂热的意味。   “那么,告诉我,你们坦白这些,也是因为那神谕的原因吗?”   “……是的。”   “你们还有多少没有告诉我的?比如说……我该怎么找到他?”   “我们也在等待启示……那时而发生在梦中,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您的……您可以等待,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一座塔,但我们并不清楚那到底代表着什么?”   塔?   “是这样的啊……”   “我们被要求……永远地守护这个王国,我们不会再背叛……因为这是神谕的要求。”   我蓦然无语。 ——   我送走了这两人,而后从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我也该……回……”我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却又在下一刻瘫软下,倒在了坚硬而冰凉的大理石板上。   如果他在的话,迎接我的应该是一个温暖且坚实的怀抱吧。   如此自嘲着,我缓缓地张开了嘴,看着那大厅的穹顶,目光忽而变得沉静而遥远。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五章 高塔与冰冻之血   第五章   高塔与冰冻之血 .   在恍惚之间,我似乎被一个人抱了起来,一路走到了房中。   啊,还是阿尔弗雷德,每次都是他能及时地找到我,并把我给捞了起来,我或许得找个时间好好答谢一下这位忠心的老管家了。   但这一次我被带入的,似乎是城堡之内的某个房间。   有一种很熟悉的气味,那种气味来自于人身上的体味,而那种气味我无比熟悉,那种熟悉更多的来自于血脉和多年生活对彼此的熟悉,那也像是埋在胸口之时的,乳汁的气味——啊,那像是我的母亲。   我缓缓地转动视线,看到了坐在我身边的女性,那不是芙莉德,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我的“母亲”,薇薇安娜。   嗯,正确的关系上,我应该称呼她为,姨妈,但我从小到大几乎都是由她来照顾和养育的,她就像是我真正的母亲,一直尽心尽力地抚养着我,尽管只是养母,但我依旧可以抬头挺胸地称呼她为我的母亲。   “看样子没那么严重。”薇薇安娜笑了一下,白金色的环形头饰在她的眉间摇晃了好一会儿,连同她那头漂亮的白金色头发一起,漂亮得有些晃眼睛。   我记得她有四十岁了,但是她却干净漂亮得像是三十不到的人。   “其实还是挺严重的,老妈。”   “你这孩子,就不能说点让人开心的话吗?我也知道自己也年纪大了,就不能让我穷开心一会儿吗?”   她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因此容光焕发,她的气色也好了不少,或许是因为高兴,但我觉得那更像是解开了胸中的郁结。   但她就这样开开心心也挺好的。   “但您依旧漂亮得像是二十岁的姑娘。”   “好啦好啦,不用那样说的。”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歇着吧,老管家说你的身体不好。”   “嗯。”我点了点头。   而芙莉德也在下一刻适时地走了进来,在门口停了一下,随后才缓缓地走了进来。   “那个……您好……”   “啊……没事的,进来吧,不必那么拘束的。”   面对着芙莉德的拘谨,薇薇安娜倒是表现出了近乎平民般的热情和宽容。   如此,两个人就都坐在了我的床边。   “我应该进来照顾你的。”芙莉德轻声叹道,“抱歉……”   “有老管家帮我……啊,让你抬我进屋还是太勉强了一些。”我笑道,“不用担心……只是有些疲了。”   “刚刚我看到大臣们都离开了,但是您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是有人在找您吗——在那结束早朝之后?”   “蒙格和阿纳森向我坦白了所有的东西,包括他们接受神谕的事——这些当然也属于神谕的指示。”我往上挪了挪身子,向她们讲述着,她们毕竟也算是知情的人,“还有他们的忠心,他们不会背叛……神谕不会让他们背叛这个王国……现在仔细想想的话,这样的忠心既稳固又悲哀呢。”   “每个人或许都有不同的责任。”薇薇安娜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蒙格给我提起了神谕者可能所在的地方……”我说,“他说的是塔。”   “塔?”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塔?”   “塔楼可到处都是呢,要都找个遍吗?”薇薇安娜歪头问道。   “我估计会是一种很特别的高塔,应该属于那种最神秘的,最为古老的东西……你们知道类似的地方吗?”   就根据逻辑来说,只能做此判断。   那个神秘人躲在高塔之中,用他的精神力驱使着其他人,改变着局势。   只能亲自去找他了。   “说起这个的话,整个大陆上能够被排上号的塔,只有六座。”芙莉德略作沉吟,而后如此说道,“北国占了两座,分别是亚诺尔之塔和冰龙之塔,亚诺尔之塔就在北国的都城附近,而冰龙之塔则在恶劣的雪地荒原之中,其他的几个……我想想看,其中之一在沙之国,那个塔名为艾涅尔之塔;西部王国也拥有一座,格鲁斯之塔,它在一大片荒野之中,还有一个在南部的荒凉小国之中,我记得它叫做穆……”   “穆恩。”薇薇安娜接过了话,“穆恩之塔,它就在那个小国的中央,顶端建有观测月亮的月象台……我应该记得没错,小时候我曾经瞻仰过那座塔。”   “对,那座塔也被称作月之塔。”   “那还有最后一座塔……”   “最后的那座塔在精灵之森的最深处,它的名字是通天塔,也被称作水晶之塔,水晶天。”   “水晶之塔?”我有些惊愕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那是一座美丽的塔,它紧靠着精灵们的生命之树,如果要去那座塔的话,恐怕需要得踏足精灵的领地了,这座塔时代都由精灵控制着。”   “这样啊……”   “按照你的说法,神谕者或许就在其中的任何一座塔中……恐怕我们得花点时间了。”芙莉德说,“如果我们必须找到神谕者的话。”   “是啊……咳咳咳……”   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停下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   “受损的灵魂和躯壳。”芙莉德痛苦地自言自语,“越来越严重了,但是我却毫无办法。”   “孩子,你到底是怎么了。”薇薇安娜也露出了关切的表情,“有这么严重吗?”   “灵魂因为开启光幕而受了很大损害,身上也有伤……还是灵魂受损造成的虚弱导致的,这东西没法恢复。”   “真可怜啊……我的孩子。”她抱了抱我。   “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   我叹息着,却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倒是记得有一个东西可以修复生命的本身……甚至于灵魂,还能够稳定人的一切,补充人的灵魂力量……我记得有这么一个圣物……”   薇薇安娜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极为认真严肃。   “啊……”   “冰冻之血,只有它现在能够保你不死,孩子。”薇薇安娜轻声说,“这是我们王国的机密……确切地说,那是北部王国整个大陆上的机密。”   “它就在北部王国之中吗?”   “在北部王国宫廷之中的冰冻之血已经不知下落了,据说它被遗失在了荒原之中,”薇薇安娜说,“而另一部分在冻土荒原的冰龙女王手上,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一片冰冻之血了。”   它将成为挽救我生命的,最后的希望。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六章 权宜之计   第六章 权宜之计 .   1 .   “这个消息可靠吗?”   我轻声问道,而芙莉德在这个时候却又有些不合时宜地抱起了胳膊,稍稍抬起了自己的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或者说一种踌躇不定的表情。   我是如此判断的。   “大概是可靠的,我是说……”芙莉德蹙着眉毛,习惯性地摊开手,就像是一个演讲者那样,张着手掌,在空中划了几圈,黑色的袖袍从纤细的手腕滑下,沿着白皙的胳膊一路,直至她的臂弯之中,“怎么说才好呢……理论上是可靠的,但我只能大概确定。”   “啊,只是理论可靠啊。”   我“噢”了一声,如此说道。   “从逻辑上和信息的推断上应该是可行的,从单独的逻辑角度来看也的确称得上合理可信,这个消息的确是有理论和逻辑作为支撑的,不然我也不会这样说。”芙莉德耸了耸肩,看着我,解释的语句在不自觉间变得越来越快,我想那大概是一点点的心虚和局促,还有少许为了解释清晰的急躁,“但是没有实践上的支撑,只有我个人的逻辑判断和信息推断上的可行,也就是说只有理论上的可行,所以我才会这样说。”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微微撅起了嘴,看上去稍稍有些不满。   “但你仍旧是持有肯定的意思。”我摸了摸她的脸,轻声说道,“我说的对吗?”   “总得对自己的理论有点信心。”她的手盖住了我的手,“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怎么能指望别人也相信?”   “我相信你就是了,只要是你,我便不会怀疑。”我朝她挤了挤眉毛,注视着她紫宝石般的双眸,收回了自己的手,嘴角微微上扬,“况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需要去怀疑的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或许已经没有了退路。   只能迫使自己相信……多余的怀疑只会让自己陷入心灵的绝境之中。   ——   我暂且在薇薇安娜王后的房中休息了一天一夜,等到自己身体稍稍缓过劲一些之后,才开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虽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恢复,但稍许的气力却还是可以得到恢复的。   啊,另外要说的是,我暂且没有处理公事,现在毕竟也有些晚了,我刚刚还在休息中,而现在我的精神却也不太好,大臣们也都不在,我也把事情拖在了几天之后,单独叫来很是麻烦,他们也不愿意这样被我呼来喝去的……要我想的话,集中到明天上午也不迟……   最主要的一点还是要找到一个暂且可以缓和身体状况的方法,我可不想在明天早上上朝的时候又一次被迫退朝,或者十分干脆地直接晕倒,那样可就成大麻烦了。毕竟这个国家的体制还是很西方化的,尽管和我以前的认知不太一样,但它更像是中世纪的体制,如此的话,我若是每次把群臣,公爵,市长之类的人都召集而来,却又不能够处理好所有的公务,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不能够让他们满意,甚至会在途中倒在王座上——恐怕他们会感到不满和怀疑,甚至还会感觉到些许恐惧。   不安和踌躇的臣子会带来王国的震动,动摇这个国家的根基,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王国现在不能陷入动荡,这就好比一座破碎的桥梁勉勉强强地支撑在河流之上,至少现在绝不能让大型的马车通过,甚至连在桥梁上跺脚都不能被允许——在得到充分的修缮之前,决不允许有任何的震动。   而一座即将倒塌的城堡,在修理好那个破破烂烂,却还尚存形体的木头横梁之前,在把那地基和墙壁重新整修完毕之前,也是不可能大动干戈的,就算顶上露着一个大洞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去修理。   虽然已经过了最为危急的时刻了,但这段时间也同样不可小觑,一旦做出错误的决断,一旦不小心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乱,很有可能导致大厦的崩塌——从内部进行的解体,比任何外力的破坏都要来的讽刺。   无论是我还是这个国家,虽然我们脱离了那毁灭的深渊,但我们依旧没有完全逃离危险,我们依旧在零界点和死线上徘徊着,或许退后一步,亦或是一个小小的趔趄,都会让自己再一次地陷入泥潭之中,重蹈毁灭的覆辙,又一次地挣扎——一如抵在纸上的匕首,又如樵夫弯曲变形的扁担。   那个界限离我依旧很近,我不能冒这个险。   而今日,我和芙莉德两人来到此地的目的,为的就是我的身体,我们正在寻找方法来暂缓我的衰弱——冰冻之血或许还需要很久才能找到,而在我们找到冰冻之血之前,我们必须得找到一个权宜之计。   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我现在是这个王国的精神支柱,也是为了防止这个王国政治崩溃的政治支柱,所以我必须保护住自己。   ——   如此和芙莉德聊着,我们抵达了炼金术师的工房。   当然,这样的工房只会存在于我个人的城堡之中,在王城之中安置这个工房有些不合体统(他们大都存在于另外的建筑,就像是魔法师们居住的尖形高塔上),而且工房从我个人的认知观来讲,它事关物理化学,还有这个世界的魔法,总的来说它也算是一门实验科学,因此有些危险性。   失手炸掉自己工房的炼金术师大有人在,这毕竟也是不太容易保证的事情。   而说到这个工房的来历的话,大约也就是在战争发生的前夕,那个名叫阿奎斯的炼金术师让芙莉德所带来的话:她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完完整整的炼金工房,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室和一个平凡的办公室——和其他的文书工作者一样,她需要一个正式的工房,就像是历史上的每一个著名的炼金师一样,她的工作理应超越绝大多数的俗事。   当时正好我的城堡在扩建一个外部的塔楼,我当时也就干脆直接把塔楼和我城堡的主要区域连在了一起,也按照她的请求,把这个塔楼作为工房给予了她——在此之前,她用自己研究来的爆炸符文帮助了我,就道理上来讲,这点奖赏也是应该的。   而现在我和芙莉德就在这个工房的门前,此刻的天色已近西沉,这个工房的方向又正处西侧,因此血红色的阳光全部毫无保留地从窗口倾泻到了走廊之中,褐色的门扉此刻向着地上的绒毯投下了一个沉重的阴影,整个入口因此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丝的阴沉和可怕,就像是血色残阳之下的石碑废墟,显现出一种奇异的阴暗和神秘的危险意味,那仿佛是一只巨蛇的大口,等待着我们的进入。   正当我和芙莉德在门口踌躇的时候,一个女性的温和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哎呀……孩子,你居然在这里……”   说着,我就被那个女性给抱住了。   那好像是我的姨妈来着……   “啊……为什么您会在……”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从后面绕来的薇薇安娜,看着她笑嘻嘻地从后面抱住了我,“您可真是的,干嘛要来掺和这些。”   “可这是关于你的事情啊,我的孩子啊……哪有母亲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牺牲自己的灵魂来保你的平安。”她松开了我,笑了一下,“毕竟也有这么多年了啊……我是如此的爱你啊。”   “当然……我也爱您,我的母亲。”我扬起头,微笑着。   就好像自从父亲死后,她的某些心结也被解开了一样。   芙莉德看着我们两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我敲了敲工房的大门,而后走了进去。   . 2 .   阿奎斯正在房中忙碌着。   整个塔楼的外侧都由透明的玻璃组成,采光出奇的好,屋子内部很明亮,在晴朗的午夜时分,这里恐怕也不太需要蜡烛的帮忙,但因此内部的光辉在夕阳西下的时刻显得格外耀眼:到处都在反着红光,那红光看上去也是有些过分耀眼了,本身红色的光就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整个工房被修建成了一个类似于螺旋阶梯式的建筑,从高到低,也就是一个螺旋式的,相互分离开的工作区,却又被首尾相连在了一起。   它被分割成了试验区,研究区,资料区,图书区,紧锣密鼓地便排在了一起,某些地方看上去也有些杂乱,但我也比较理解,说实在的——炼金术师或许能被称作这个时代的科学家。   光滑的大理地板,被不知名物质抛光了的桌面,粗糙的书皮,凸起的指骨,浑浊的玻璃小瓶,冒着热气的瓦罐,喷着火苗的炉灶,细而长的管道,实验用的乌鸦和老鼠,翻开的泛黄纸张,闪着光的红蓝宝石,被敲开的矿物,画开的奇异法阵——这里能够被称作炼金术师的房间,但似乎也能够被称作是魔女的小屋。   阿奎斯还是那副模样,皮肤惨白,身上都是狭长而诡异的血痕,她依旧戴着帽子,如同一个从坟地里挖起来的人,整个人看着也有些神神叨叨的。   “欢迎您的到来。”她低着头,简单地问候之后,又背过了身。   “你等等,我去处理一下就好。”她如此说着,抛下了我,走到了阿奎斯的身边,而薇薇安娜也出于凑热闹的心态,靠了上去。   .   她们似乎正在做着探讨,暂时没有我的事情了。   我按着自己的剑,歪过了头。   “珀伽索斯,你对此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我不着痕迹地询问着自己的剑之灵体,“就算只是缓和也行,有没有?”   “您的所有症状都是因为灵魂的缺失,从任何角度来说,想要缓解症状,都需要以恢复灵魂的力量作为主体。”珀伽索斯说道,“我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办法,比如说我介入您的身体……但这有很大的代价。”   “比如?”   “一旦我和您的灵魂契合了,同时占用起了同一个躯体,我们将会以两个不同灵体而存在于同一个身体之中,而且一旦这样做了,我们将会无法割舍彼此,成为拥有一个双重意识的灵体,这样的话……会有一些不可避免的麻烦。”珀伽索斯说,“尽管这样必然能够挽救您,能够消解所有因为灵魂损伤带来的苦痛,但这违背了我的初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我不会执行国王们的密约,占据您的躯体,取代您成为‘国王’。”   珀伽索斯依旧记得她身上担负着的,来自于国王的秘密约定。但她暂且认可了我的能力,不会执行那个所谓“重建帝国荣光”的计划,因此她为了回避此等计划,只能够袖手旁观。   作为灵体的她,也对此没有很好的方法。   “好吧,谢谢你。”我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你也可以占据我的身体……完成那个计划,说实在的,我也想见见这个帝国的荣光呢——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我也就无所谓了。”   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特别的退路——至少我不会含恨而终了,将会有人替代我领导这个王国,如果是曾经荣耀的,聪慧的王后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明白,但请您一切小心。”   在留下这句话之后,珀伽索斯的声音又一次地消失了。   .   “艾琳……”芙莉德缓缓地走到了我的身边,她的手上正捧着一个青金色的石块,我还记得它,它是在我在亚哈得到的治疗圣物,但是为什么芙莉德会拿着它?   “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收在房间里了……”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如此问道。   “是我擅自拿走的,这个实验也是我托阿奎斯做的。”她如此说着,把那个青金色的圣物交到了我的手上,“现在我们完成了一个术式,减小了它力量的放射,同时让它可以持续且缓慢地放出能量,可以让它单独为您所用。”   如此说着,我接过了这个圣物,它的力量已经得到了些许恢复,此刻正流动着光泽,而当我接过它的时候,我的身体明显有了好转,那种痛苦感和疲惫感,灵魂的空洞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甚至正在慢慢恢复着。   居然有用!天啊,谢天谢地!   “‘维持’的力量……啊,你居然想到了这个。”   我不由地惊叹道。   “哎……是的,这是我们的权宜之计。”她咬着嘴唇,如此说道,“也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维持之法。”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七章 北国密约   第七章 北国密约 .   1 .   “天啊……这真让人难以置信。”我看着手上的青金色圣物,同时审视着自己正在不断好转着的身体,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哎呀,真的万分感谢,身体的确是好了很多很多……”   身体的情况正在趋于某种意义上的稳定,如同即将倾倒的大厦被灌注进了一大桶水泥,又如同即将枯竭的花草被浇入了甘霖,又如同绿洲被雨水所灌溉。   灵魂正在被唤起,正在被缓慢地修复……不,那或许还不能够被称之为修复,但它停止了我身体的崩溃,维持住了我的身体的平衡。   同时,在它本身力量的作用下,我的身体正在被治疗着,健康状况也得到了实际意义上的缓解,这对我来说的确称得上是好事一件。   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我的身体状况能够依靠这个圣物的力量来调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有可能坚持到我找到冰冻之血了。   去往北国的一切都是未知数,时间,危险……所有的一切都无法保证,但我至少得保证自己还有一些时间能够支撑……和尝试。   如此这样的话……对我来说还算有一个缓冲时间。   “那就好,那就好。”芙莉德长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阿奎斯依旧埋着自己的头,只是简单地朝我们露出了一个表情(我猜那是微笑,但看上去像毒辣得像是讽刺),并未多作解释。   但我看着那手上的生物,不知为何,思绪忽然间变得有些飘忽。   “我在想……如果它能早一点恢复力量的话。”   我不愿公布,也不愿回想在那血红之月下死去的平民,但我最后还是面对了这个现实,将所有的结果公之于众,把死难者的名单刻在了石碑上——在那个洋溢着血红色光芒的夜晚,很多的平民被四处穿行的野兽所杀害,就算是城市卫队,也没有保全所有人的能力,他们自己也因此死伤惨重。除了被杀害的,也有被月光感染了的,异化成怪物的人——但更多的是那些个野兽和突变之物所带来的污染,致命的孢子病毒因为月光而扩散开,那些致命的毒雾因为血红之月而活化,落在人的身体上,产生了可怕的疾病,我仍旧记得那浑身溃烂却仍旧不死的人,也记得那个截断手脚都无法阻止病毒扩散的人——那很可怜,他们是无辜的,但却不得不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在想,如果那时候这个圣物的力量得到了恢复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贡献出来,如果有它的话,或许有很多人就不必死了。   “如果它能早一点的话。”芙莉德也重复了这句话,“但是万事万物总会有些不完美的地方。”   “假设我带着它离开了王国,倘若此刻又爆发了瘟疫,而这个圣物却又被我带走了。”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如果它不在王国之中,倘若在最需要的它的时候我却不在王国之中,倘若它一直在我的手上,而不能无私地放在厅堂之上庇护国民,若是在这关键的时刻因为我而让很多人失去了活着的机会。如果是因为这个可以避免的事情,而因此又让很多人都死了,我会感到不安的……”   我的命没有那么值钱,就算我是国王,就算我是国民的支柱,就算我是政治上的领袖,就算我是无比重要的人物……但是在生命本身的价值上,我觉得我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并无高贵或是低贱的分别,也绝无任何的区别。   我们拥有着平等的,自由的生命。   我原本以为当我戴上王冠之后,我的心也会变得如那王冠的金属一般坚硬,但实际上……我的心或许变得更加柔软了……我想称其为软弱,想要称其为懦弱,想要称其为……   “你是个很温柔的人。”芙莉德轻声说着,轻轻地抱住了微微张着嘴的我,“所以不要再为难自己了,也不要再自责了……你承受的东西的东西太多了。”   可它会被称呼为“仁慈”和“温柔”。   它被冠以这样的含义……   被冠以最为善意的内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或许我应该把这个圣物的事情公之于众……”我说,“我没有资格决定那么多人的生死。但是他们可以……我想这个国家应当是足够民主的,我必须以身作则。”   “如果您愿意的话,就按照您的意思去做吧,就让他们去选择自己的死或生。”芙莉德耸了耸肩,“我想……无论结果如何,您都不会为此而后悔。”   “这只会让我的负担越来越重,芙莉德。”我笑了起来,“但我依旧感谢你,亲爱的。”   彼此之间相视而笑,有些苦涩,也有些释然。   .   “关于血月的事情……”我转移了一下话题,如此询问道,“关于这个现象,你还有什么发现或是……可以说的吗?”   “天象这几年都不太安稳。”芙莉德说,“据观测的话,下一次血月显现或许会在明年的夏季,或是秋季……我可以保证它绝对不会超过明年,但这也着实奇怪,按理说这种异象不该出现得如此频繁。”   “关于月相的调查,您得试着去穆恩之塔来调查。”阿奎斯突然接过了话,而薇薇安娜也把头转向了我,“观月台在那座塔上,任何历史上有名的天文学家都曾在那座高塔居住和观测过。”   “你的意思是说,正是因为有异变……才会导致血月的显现?”   “是的。”阿奎斯颤动着嘴,“只有当这个世界有所变迁的时候,亦或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的时候,血月才会显现。”   “看样子要去的地方变多了。”   “但是路途遥远……那个国家如今已经腐朽不堪了。”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我问道。   “读过很多书。”她斜着眼,回答了我。   “好的……让我想想……你知道冰冻之血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刚刚王太后告诉了我这个东西的存在。”   “冰冻之血来自很久远之前,据说那是来自于冰冻荒原的冻土之下的——那是一块深色的宝石,因为像是血块一样,所以被称作冰冻之血。”薇薇安娜如此解释着,“那块宝石被保护了起来,藏在了北国的王宫之中,但是却被冰龙女王抢夺走了……你还记得那边的战争吗?”   “当然记得……北部王国正在和冰龙的国度交战。”   “恐怕要找冰冻之血的话,只能去冰龙的手上抢了,就算还有另一半冰冻之血,它也被遗弃在了冰冻荒原里,而冰冻荒原实际上也是在冰龙之国的领土中。”薇薇安娜叹了口气。   “听上去麻烦不小,但我是个不怕麻烦的人……但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去北国一次了。”   我若是此刻还在漂泊,倒不用特意在意些什么,但我现在是国王了……我可不能够随意地离开王国,一旦我离开,这个王国就将群龙无首……这也是我需要考虑的。   “冰冻之血的力量很强大,它所拥有的力量并不只是修复您灵魂那么简单。”阿奎斯说,“这本名叫《门之书》的古籍之中记载着一种特殊的门,只有取得了冰冻之血这样凭证才能够穿越……其他的信物包括风之谷的羽毛……这样的,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世界上的稀世珍宝。”   “那是什么门?”   “一种特殊的门……”阿奎斯说,“它通向着另外的世界,亦或是在穿过之后,会得到这个世界上所无法达到的某种奇迹。”   “听上去真是玄之又玄。”我笑道。   “您大可以不相信,毕竟这个传说尚无实施的依据。”阿奎斯说道,“不过我倒是想目睹一下那门的存在,如果有机会瞻仰一番,我一定会把那门的一切都记载下来,用我的手指作装饰——这世上仅存一本的珍品!”   “阿奎斯……有人指导过你……要你这样做吗?”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如此问道。   “不,我只是为了您,也只是为了真正的奥秘而行。”她忽而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她身上的伤口缓缓流淌,“只有知识和奥秘能够驱使我前行。”   我有些哑然,而后为自己的猜忌之心而感到了不齿。   这个世界上存在有真正的狂人和疯子。   . 2 .   第三日如约而至。   我挨个处理着政务,那些公爵把书信一个个都送到了我的手上,有商务上的书信和安排,有权力上的争取,有土地上的觊觎,还有要把孩子送到我宫廷里面的,甚至还有想要向我妹妹求婚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尽是些麻烦的事情。   我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来把他们安排清楚,随后到来的则是宫廷内部的廷臣,汇报的基本上也都是我领地之内的工作,我当然是不能直接插手领地内部的问题的——最省事的方式还是找个有能力的人,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由他负责,也省得手下人不高兴。   等到处理完这些之后,最重要的人也到场了。   那就是北国援军的使者。   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但他带着的两个侍从却又是穿着白衣的,据手下的人提醒,北部王国的将领统一穿着的,都是黑色的铠甲,而他们甚至还有一支近卫部队,那就是他们王国的传统,最为精锐的黑骑士铁军,当然这也是出于他们王国的传统,我也不需要多问什么,只需要接受即可。   这个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当然就是这一次带领援军而来的将领,他的名字是哈诺特,这一次的解围也多亏了他的及时出击。   他们的确很有情义地及时为我们解了围,正如我们所请求的那样……他们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没有故意的拖沓,只有战略上的正确。   据说哈诺特正是当今北部王国大将军的表亲,对方派他来,除了战斗上的费心之外,他们王国也的的确确很重视我们当今的局势。   不算紧张……我们毕竟也算是同盟了,尽管只是互不侵扰的同盟,但这样也足够了。   “感谢你们的帮助,感谢你的英勇指挥,也感谢你们国王的慷慨相助,我准备了些许礼物,不嫌弃的话就拿着他们回去吧,都是中部的特产,还有你们稀缺的丝绸。”我说,“商队很少往你们那边走,这我都知道,拿着它们回去吧,也别推脱了。”   “遵命。”他单膝跪下,抬着头,向我致谢的同时,也收下了我所赠与的礼物。   “你呢。”我问道,“你是我们王国的恩人了,想要什么样的奖励,我都会尽可能地来满足你。”   “武勋无需奖赏,若要奖赏的话,请给我一把宝剑吧。”他缓缓地站起身,回答了我。   刚直不阿的,直率而真诚的回答。   这似乎也是他们那边的风俗,武人一个个都廉洁淳朴得让人不敢相信。   “好。”我缓缓地走下了阶梯,走至他的面前,将一把锋利的长剑递到了他的手上,“祝福你的忠诚和勇气,愿荣耀与你同在。”   “感谢您的慷慨。”他如此说着,将剑收到了腰间。   “回去吧,留在这里你们恐怕也不适应,要长住的话下次再说吧,毕竟这一次只能算是事出突然。”我转过了身,“尽早回去吧。”   “嗯,那么,从即日起,我们的部队将尽数退出您的王国。”   他的回答倒也干净利落。   “但回去的话,替我把这封信带给你们的国王。”在哈诺特离开的时刻,我把一封信交给了他,“你得保证,它会被送到你们国王的手上……向我发誓!”   那个身穿黑色铠甲的骑士稍稍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上的信纸,稍稍踌躇了一下,转身向我单膝跪下。   “我发誓,陛下,我一定保证把它送到我们国王的手上。”他向着我微微颔首,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厅。   . 3 .   “准备演讲。”   在送走了哈诺特之后,我轻声吩咐道。   “演讲?”佩里亚丝咀嚼了一下这个名词,流露出些许疑惑的意味。   “就是演讲,能召集多少民众就召集多少民众,让他们全部都到中央的广场上去,要尽快。”我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时间不多了,一切必须都得尽快。”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八章 演讲   第八章 演讲 .   “你怎么不制止一下大小姐?”佩里亚丝有些生气地说,地板被她踩得嘎吱作响,腰间的剑也叮铃作响,“您也只需要说一句就好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芙莉德也低叹了一声,“我没有制止她的理由。”   “但即便如此的话……”佩里亚丝似乎还准备据理力争一下,“总得……”   ——   我站在房间的内侧,听到了外面所传来的声音。   门是紧闭着的,因此声音实际上很微弱……但我却能够完完全全地听在耳朵里。   “佩里亚丝。”我轻轻地喊着她,“请进来一下。”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那个少女推开了房门,走到了我的面前,看上去她似乎脸色不太好看,有点鼓鼓的,也染着些许绯红色。她在停在我面前的时候还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视线也悄然无声地移开了,右手抓着左手的手腕,看上去有一点回避的意思。   我猜她刚刚肯定是在埋怨,甚至于斥责芙莉德——她肯定是压着火气的,也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连脸都憋得通红,我猜那或许也是由于着急上火而产生的。   这点倒也是有够可爱的……她毕竟也是真的有在关心着我。   我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态。   “准备得怎么样了?”   “……”   “慢慢说,别着急,喝口水吧。”我让她坐在了椅子上,把水杯推到了她的手边,“别着急。”   “哎。”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仰起头,喝了一口水,之后才说,“一切……都按您说的那样办妥了,场地都布置妥当了。”   “那……人都到场了吗?”我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场地已经人满为患了,所有人都在等您。”   “那就好……”我抿着嘴唇,轻笑着。   “恕我直言,大小姐,您就像是在效仿某个灿烂的,且无比庞大的古国的演说家,也在效仿者那种方式。”她的眉毛忽而紧缩,忽而舒展,“但是却又远远地高于那个时代……那个王国,也更加仁厚,更加慈爱。”   “但也更加理想和梦幻。”我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   跨越那厚重掩盖着的巨大门扉,我的身影最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烈日之下,阳光此刻看上去是这样的刺眼,我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微微抬着眼,向着那高悬着的木台顶部走去。   额头上的发丝顺着脸颊而滑落,眼睛在阳光下变得更加疲惫了。   演讲者的长袍法衣笼罩着我的全身,轻柔的下摆在空中摇晃着,就像是水母的裙边,我看不见我的双脚,只能看见在下方围着的人群。   很多人都在等我。   我舔了舔嘴唇,放下了自己的手,向着前方看去。   佩里亚丝和芙莉德悄然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一人的手上拿着笔和纸,而另一个人却倚靠着围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欢迎各位,有心能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下午来到此地,我不胜荣幸。”   没有扩音的设备,我只能依靠着安静的空气和自己的嗓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而今日邀请各位前来,为的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我说,“想必各位也等待得很着急了。”   下面传来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在想,我的生命是否有足够多的价值。”我说,“每个人的生命本身,都应当拥有足够的价值,每个人的人权应当都是品等的,不因富贵,不因贫贱,不因出身,每个人都应当拥有自己的权力,那是生来就有的权力,那是人的权力,人生而就有的权力,人皆生而平等……我们的生命是平等的。”   “就让我告诉各位吧,我现在身处死去的边缘,死神的阴影就在我的面前摇晃着,我现在已然离死不远,但……”   下方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但我找到了一个特殊的方式!”我咳嗽了一声,取出了怀中的青金色石块,把它举在了空中,“它,能够挽救我的生命,只需要它在我的身边,我无需使用它,只需要将它带在自己的身边。”   圣物的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是,它同样有这样的一次机会——”我忽而提高了声音,就像是用上了自己全身的勇气,“当瘟疫爆发的时刻,它能够拯救数万人的性命……一个城市,一片领地,它可以挽救一次生命,但或许仅有一次,但或许下一次拯救会是在数百年之后了。”   在风中,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哭泣着的孩子的声音,还有他那病重母亲的呼吸。   “不要想着抢夺它,各位,放下你们躁动着的拳头和武器……若是为了一个人,它同样会驱使掉所有的力量,十个人……一百个人……机会或许只有一次,各位,我必须挽救更多的生命……这很痛苦,我知道的……每天都有人在病死,所以我建设了医院,发展了医药学,抑制瘟疫的发生,我希望这东西永远没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若是今日只医治了一个人,而第二日的瘟疫爆发,责任全部在我的身上……我必须承担起整个国民的责任,而你,也必须承担起那不可见的,明日的责任。”   人群变得更加安静了。   “我当然有权力使用它,取走它……”   “但是,这个权力不应该由我一人独占,而是应该由更大的利益……也就是所有能够被恩泽和拯救的人来共同掌握,这个挽救众生的机会应当由你们来决定。”   那一刻下方掌声雷动。   温热的风拂过脸颊,如同让我聆听炽热的心跳声。   “所有的人,所有愿意聆听我这一次演讲的,”我说,“能动的,能走的,能写字的,不识字的,健康的,生病的,看不清颜色的,瘸子,哑巴,商人,粉刷匠人,雕刻匠,农民,大小姐,贵族老爷,妇女,孩子……所有愿意来到这个地方,听我在这高台上一通胡说的人,所有的人……都可以加入这一场投票。”   “这场投票的主题,就是我……你们的国王,能否把它留在自己的身边——亦或是把它保存在高塔之中,由人民来决定它使用的时机……现在……开始吧!”   下面的民众在下一刻变得有些躁动不安,那不是因为委屈和不满,更不是愤怒——而是对我放出此等权力,将一切的选择都交给他们的惊讶和感怀,以及急于想要表达自己观点和意见的急迫。   他们感到了无比的惊讶,那是近乎不可思议一般的惊讶和喜悦。   自由的,民主的选择权,我现在将这些权力交由那些民众。   每个人都应当有这样的权力。   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不是吗?   每个人都应当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力。   但每个人也都应当有自由的选择。   自由而平等的人……   民主的选择……民主的人民。   那是最基本的人权,是最应当保证的权力,没有人权,人无异于死。   这是最需要得到保证的权力啊,这是上天赋予的,最大的权力。   他们有权对事关他们的,甚至于事关这个王国之人的,作出判断和选择——而不是由我一个人来完成。   “如果……”   我看着他们,思绪忽然间变得越来越遥远。   这只是我的第一步。   我说如此地想要一个理想的国度。   或许有一天,我能够,也有办法把这个王国建立成一个足够民主的,一个足够美好的,一个足够有规矩的伟大王国,一个跨越这时代的王国。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如果我还有这样的机会的话……   ——   尚且在此地的民众大都涌向了我所在的演讲台下方,那些早已安排好的人手中抱着箱子,等待着他们的选票。   场面有些混乱,却又相当之规矩。   虽然在相互推挤着,但到了那抱着收纳箱的人面前之时,那些神勇无比的民众突然又像是蔫了下来,只是颤巍巍地拿起给予他们的小票,就那样捧着它,握着它,甚至于把手伸入了箱中,才放开手。   轻薄的纸票在黑暗的空间之中缓缓地坠落而下。   还有更多的人在向着这边而来。   我看着他们,不知为何,却又开始感到了些许不安。   我来回地踱了踱步子,等到我停下的时候,投票也停止了。   “清点吧……”   统计大概在太阳落山之前完成了。   ——   我重新走回了那木头搭建起的演讲台,看着手上的投票表单,缓慢地,就像是鼓足了身体中所有的勇气,面对着那无数着的,或是期待着的,或是低垂着头的民众,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白纸。   左右的两侧标记着同意和反对的人数。   当我走到最高的位置之时,在那一刻,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降临了一般,沸腾的人群在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微风之中,抬起头,注视着赤霞。   “我想……”我缓缓地开了口,目光缓缓地扫过了台下站着的人,“你们已经做出了你们的选择。”   .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插曲 罗盘的祝福   插曲 罗盘的祝福 .   每一日的工作仍然在进行着。   至少现在,我还得继续承担着自己的工作。   我一直在刻意地监督着自己,也一直在监督着其他的岗位。   我的监督并非为了从中获取什么利益,对我来说那就是一种例行公事,一种对自己岗位的负责,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毅力和决心,也是一种过度了的照顾欲。   一切都需要经过我的审理……不,仅仅只是审理,我不会干预,但必须有那么一次过目。   我为此注视着越来越多的东西。   就好像万事万物都需要我的关照一样……虽然我不会亲自去影响和干预,但那些工程若是没有过自己的手,仿佛就会变得不牢靠了一般。   就像是重度的强迫症患者,每一次回家都会拼了命地用水洗手,却又怀疑自己没有洗,从而导致自己连续洗了两三次都没有停下的欲望。   又像是某位自大的雕刻家,每一次雕琢完壁画浮雕,总会再三地检查,甚至继续雕琢。   这或许太过病态了,一种极端强烈的,善意的病态,一种渴望进步的,渴望完美的病态。   焦急的心正在日渐火热,直至变成如同火炉一般的存在。   时刻烫着我的胸腔,让我拼了命一样地向前。   我是国王……也是女王,所以我必须要能够以身作则。   我必须勤恳,我必须善良,我必须聪慧……我应当以圣人作为自己的目标,尽管我无法做到,但我会去聆听,会去学习,会去改变。   没有止境的前行。   没有止境的改变。   我学会了安排下面的官员,我让他们时刻聆听着人民的声音,让他们传达人民的意思——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会开始安排一个足够强大的团体,去稳固属于他们的权力。   他们需要被保护,而不是被压榨。   就像是我所见到的那样。   必须提高社会的生产力,否则这样的计划也是无法进行的,而社会的生产力或许需要很多方面的因素去提升,那或许是在许多年之后才能完成的事情,我或许也已经无法见到那一刻了。   但我需要将一种理念,一种观念,深刻地植入这个国家的土壤之中。   只要有了这样的基础,即便我无法成功,这个国家也终会有那样的苗头,最终成长为一棵无法撼动的参天大树。   慢慢地流淌着的,隐匿在脉搏之中的自由和平等之心。   啊……   我是如此地渴望复兴,渴望人民安居乐业,渴望人民富足,渴望国家强大,渴望人人平等,渴望自由的社会,渴望民主的社会……   我有这么多的渴望。   我有这么多想要完成的事情。   但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已经无法维持到我彻彻底底地改造这个社会了。   在这一切都被击溃的时刻,我应当可以建立起一个新的制度……但我需要时间,还需要摸索和探寻,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完成了这件事了……愿当我回来的时刻,这一切都能够顺着我的意思而改变。   愿我的勤奋能够让人民都放心地生活下去。   愿我能给予他们足够的希望。   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爱护着我的人民。   ——   “通商吗?”我看着佩里亚丝呈来的书信,有些发愣,“我其实不太反对……但现在太过频繁了吧?我们现在说实在的也不太缺原材料,况且我们也没有多少钱……”   “就像是在刻意发我们的财一样。”佩里亚丝说,“您的意思是什么?”   “交给你处理就是了,或者交给那边的公爵。”我说,“你们在处理这一类的事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经验,交给你们比交给我自己要让人放心一些。”   “您的意思是我们也是奸商?”   “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   “只有奸商才能击败奸商。”她笑了起来,“好的,我现在就去安排一下,我觉得您应该会满意的。”   说完她轻轻巧巧地走了,顺手还关上了门。   ——   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抖了抖眉毛,也耸了耸自己的肩。   “我总觉得时间不够,当期限越发临近的时刻,那种感觉便会变得越发强烈,仿佛要把我碾碎一般……我从没想过自己的时间竟然如此之紧迫,紧迫到了我自己都会为此而感到极端恐惧……”   吐了口气,我如此喃喃自语着。   “很正常。”芙莉德坐在我的背后,“谁都看得出来……您对这个国家的热情和爱意,所以我非常地理解你,亲爱的。”   “谢谢,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理解的人。”   “我想,您的臣子们也都是理解您的。”   “是啊……不过我也是赶上了一个最合适的时候……还可以让我放荡和自由一点,不然的话阻力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但是你的时间不够了。”   她抛下了这句话,而后默默地起了身,去往了我的书桌,拿起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体。   那正是她的黄金罗盘。   “怎么了?”   “很快就要面对冒险了。”芙莉德说,“总得先算算卦吧。”   “这词可是我教给你的。”我笑了起来,转向了她,“让我看看……”   如此说着,我也起了身,饶有兴致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拨弄手上的罗盘。   “听说罗盘的表盘在沙之国里面。”芙莉德抚摸着那空荡罗盘表面,“据说要先去找沙之国里面的高塔。”   “是吗……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去吧,我也想看看完整的罗盘究竟有多美丽。”   芙莉德把头偏向了我,漂亮的紫色眼瞳闪动了那么一下,露出一个稍稍有些微妙的笑容,而后又把头转向了她手上的罗盘。   她默默地拨动起了指针,启动起了罗盘。   罗盘的指针在转动了许久之后,最终却也停滞了下来。   而她的目光也不再呆板,恢复了以前的神采。   “结果是什么?嗯?”我问道。   “我想……”她把头转向了我,“那将会是一个十分漫长且曲折的过程……但却无比清澈,宛如直通向天空……那正是一个理想的,通往光明的远方的故事。”   温和微笑着的她,看上去比世上的任何之物都要耀眼。   长路漫漫,风尘作伴。   还有……爱人。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第九章 托付之人   第九章 托付之人 .   第七日。   今天是我登基于此的第七日。   是我成为国王的第七日。   一个被祝福了的循环。   日子正在一天天地过去,只留下一个哀叹着的我,一个仿佛还在追忆着往昔的我,一个尚不知时间流逝的我,一个等待着改变的我,一个对时间毫无感知的我,一个日益坚强的我,一个满怀着期待,却又满怀着失落的我。   心中的力量正在日渐强大,就像是被浇筑起的金属块。   无比清醒,无比忙碌地,又有些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我度过了这几日的时光。   时间已经快到了……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医院正在被大量新建起来,现在已经有一些医院被完完全全建设好了,正在投入运营,那是我早在身为王女的时候就在做的事情,不然的话我现在可看不到那些正在被建立起的医院,或许现在它们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基或是半堆砌起的墙壁——七日的时间可看不到那林立起的医院,更看不见保存谷物的仓库,也更看不见那修建起的防洪堤坝。   还有很多建筑物,包括新型的房屋,新型的教堂,新型的城墙……全新的城市规划。我所提案的新型建筑规划和城市规划正在被实行,那些图鉴和规划图纸也正在被发往全国各地的公爵手上,虽然还需要时间,但那些公爵多少也会作出一些改变,他们必然会屈从于全新且先进的建筑规划,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很快……一切都将被我彻底改变。   真可惜啊,我现在看不到它们被完全建立起的那一天了。   我有时候会希望这七日能够更加缓慢一点,甚至于能够向着后面无止境地延长,让我可以在这些时日之中多停留一段时间。   ……还有多见证一段时间。   越久越好……   而当日期越来越近的时候,那种急切的,宛如急病缠身一般的失落感,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便会缠上心头。   我还想多待一段时间啊……   至少得让我看到……   但时间终归是不会停留的。   斑驳的日光从窗户之中投影而下,落在了白色的地板上,耀眼得让人失神。   “哎……居然如此之快。”   我看着地上阳光倒映出的方形板块,忽而有些童心大起一般地拎起了裙摆,踮起脚尖,就像是儿时游戏一般地,轻轻巧巧地在那些方块之间跳跃着。   哒哒—— 啪嗒——   鞋跟在地板上轻轻地响着,我微微弯曲着膝盖,抬着小腿,在光和影之间轻轻地跳跃着。   ——咚咚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随后被直接推开了。   “抱歉,有些冒昧。”走进房间的女公爵把手环抱在了自己的胸前,轻声说道,“有什么事吗,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召我进来。”   “稍稍晚一点其实也无妨的。”我微笑着,迎着那玻璃窗的方向站定,放下了手中的裙摆。   “我现在可忙得要命,到处都是要安排的事。”她挤着眉毛,如此说道,“您也知道的……”   “以后可能会更忙的。”   “有事情尽管吩咐就是,没那么多的客套话。”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来做。”   “您说就是。”   她看着我,表情有一点不耐烦。   “很快我就要离开这个王国了,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总之时间已经临近了,我必须远行,到遥远的地方去,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说实在的,我也不想离开我的家乡,但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我必须要去寻找一种秘方——那种冒险或许只有我能够担负得起,只有我能够完成。况且这个国家不需要一个被恶魔缠身的国王……恶魔已经让国民都惶惶不安了,若是国王也魔鬼缠身……这个国家不需要这样的国王,这样的国王只会让国民慌乱不堪,所以……至少是现在,我需要一个更加正统的,更加纯洁的,也更加有能力的人,代替我,管制好这个王国……在我去除掉恶魔,恢复灵魂力量之前,代替我照看好这个国家。”   “你的意思是……”艾尼克希亚退后了一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那目光被悄然点燃了。   “由你来做国王,我会把所有的一切权力都转交给你……当然还有计划书,至少到今年冬季之前,你必须要按照我的计划书进行工作,后面的……我想你很快就能够举一反三了,之后的交给你就好了……你一直都是支持我改革的,不是吗?”   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致轻柔,就像是在低语小孩子们的故事一样。   “但为什么是我?交给你忠心耿耿的妹妹不好吗?”她避开了我的目光,如此说道。   “莉莉丝不适合做国王,连摄政都不合适,尽管她的确可以治理国家,但她太急了,也太不稳重了,在这种建设期恐怕她会比我着急数百倍——因此我选中了你,你能够担负得起国王的重任,也足够冷静。你在最后时刻帮助我,是因为认可了我,而我是始终认可你的。”我说,“况且……你不是也很想做一次国王吗,我满足你就是了。”   如此说着,我转过身,看向了她。   “让我代替你吗?”   “不,是你成为我。”我如此说着,把头上的王冠拿了下来,放到了她的手上,而后把权杖和宝剑也交给了她,“不是摄政,而是替代我,成为这个国家的王。”   在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或许不会再归还它了,你知道吗……没有人会轻易地归还这样一个贵重的东西。”   “当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愿意归还的话,就把王冠还给我吧。”我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无所谓,只要你能把这个王国治理好——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没想到……居然会到这种地步,你为何会这样信任我?”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宛如理想国一般。”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无关乎背叛,只关乎治理,而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   “行吧。”沉默良久,她如此回答道,“我答应你,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代替你照看好一切,而王冠……我会代替你一直保管着,你要是想戴,就戴吧,我现在也有些无所谓了。”   “嗯……谢谢你,艾妮。”   她愣了一下,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好谢的。”   说完,她缓缓地转过了身,向着门外走去。   “等等,还有件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临走之前,我把怀中的一个小布包丢给了她。   “哎……”她也有些手忙脚乱,但最终还是把它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看看吧。”我挑了挑眉毛,“我想了很多……但还是把它留在这里吧。”   她轻手轻脚地解开了那怀中的布包,直至看到里面包裹着的物体,她笑了起来,而后露出了一个稍显无可奈何的表情,把它紧紧地握在了自己的双手之中。   她像是有那么一丝恼怒,又或许有那么一丝好笑的意思,更像是理解其意之后而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当她觉得有趣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露出这样微妙的笑容。   “你可真是个怪人。”她摇了摇头,“而且是无可救药的怪人。”   “但是有谁会在乎呢?”我笑了起来,“那么,代替我保管好它,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重新盖上了那一层布,微微抬起了头,“我会在相应的时候使用好它的……就这点上来说,你大可以放心,我会按照你的意思来安排它的,就像是你所期望的那样……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那么就交给你了,把它交给你,我十分放心,你一直是一个忠诚的朋友,艾尼克希亚。”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如何,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回来……那么,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就请你代替我照顾好我的王国,让我的传说和事迹在这片土地上继续下去。”   “当然……”她轻声说,“我会的,我的国王,我的朋友……我会的。”   她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也变得恭顺而肃穆。   我像是朋友一样地向她微微颔首,低笑了一声,转身望向了斜着的阳光。   —— “这很奇怪。”   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但明亮的阳光依旧穿过了我的指缝,映入我的眼眶。   “却又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平和……啊啊啊……我还以为我会万分留恋啊。”   缓缓地,我仿佛被阳光吞没了一般。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第八幕 七日间的国王 尾声 告别   终章 回望 .   或许是早已知道了在宫廷最深处发生的变故,有或许是迟迟不见国王而产生了些许疑惑,大厅之中的大臣们都在地下私语着,一个两个人都还好,可当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的时候,汇聚起来的,则是一股能在大厅里横冲直撞的,震得铜管都在嗡嗡作响的音浪。   因为此刻,原本应该早早地在王座之前等候着他们的国王,迟迟没有出现。   按理说迟到一些的话,也不该让人等上一个钟头那么久才是,况且艾丽娜一直都是一个守时的人,国王也应当提前准备,来迎接群臣——又或者说是国王身体不适,或是有什么要事要做,但主管宫廷内务的人也迟迟没有来澄清事实,亦或是来传话,更没有人说国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整个事情也就这样一直悬着,拖着,甚至于还会再拖上另一个钟头。   没错……现在唯一知道国王情况的人,还没有来。   正当这股混乱的讨论声越涨越高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是艾丽娜,但她的腰间别着国王的宝剑,左手拿着权杖,而右手则高举着国王的王冠。   众人都看着她,露出了惊讶的,还有畏惧的目光。   “让开。”   她说着,一路沿着阶梯上行,直至国王的王座之前。   艾尼克希亚公爵……不,现在是代理国王,她手持着权杖和宝剑,却并未戴上王冠。   在那众人的注视之下,她将王冠放置到了国王的座椅上,而后走到了国王的宣讲台前,俯视着所有在场的臣子。   所有的人都变得无比惊讶。   “有些冒昧,但恐怕我需要公布一些事实了。”艾尼克希亚说,“你们的国王现在恐怕已经离开了王国……她重病缠身,必须得寻找解脱之法,而她在临走之前把权力托付给了我,我将代替她照看整个王国……这是她的旨意,我不能违背,而在她回来之后,我将归还国王的权力,但我不会戴上王冠……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我会把这王座上的桂冠归还于她——不需要震惊,各位,这一切都是她的意思!”   “她的所有的东西我都不会随便动,计划书按照原定的进行即可,我也会按照她的意思,继续管理这个国家……”   “不过今天的会议,或许得换个制度了。”女公爵低笑了一声,“侍卫们,把桌子搬上来!这可是国王陛下订做的,能让所有人坐下的圆桌……她等这天可太久了,没想到第一个享受此等殊荣的人居然会是我!”   ——   “会议才刚刚开始吧?”我蹲在山泉的小溪边,半跪而下,用手鞠了一捧水,而后把它用力地拍到了脸上,“我猜的。”   “应该。”芙莉德用手比划着城堡的尖端,“太阳还没过城堡尖儿呢。”   “那你说,莉莉丝这个时候看到我给她的信了吗?”我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水渍,“我可把它藏到她的书里了——虽然说那是她最爱看的一本书,基本上每天都会翻阅一下,但我不太确定她会不会在今天之内看到。”   “说不定现在已经读上了,而且正在发了疯一样地来回跺脚,到处派人找你呢。”芙莉德倚靠着树干,手指拨弄着罗盘,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都说不定的。”   “好吧,只希望她别在我出关口之前抓到我。”我搓了搓手,如此说道,“被她抓到说不定就出不去了。”   “您可是国王,没人能够限制您的自由。”芙莉德耸了耸肩,“快点走吧,也不早了。”   “嗯。” ——   我和她到达了国王谷山腰的墓园。   “上午好,希格梅因。”我站在他的墓碑之前,摘下了自己的草帽,微微颔首,“抱歉,还特意来向你告别一次。”   回答我的只有穿过荒原的风声,托起我的发丝,在我的耳边呜呜作响。   “很快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何等模样,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这里将会变成什么模样……啊……那或许会是很漫长的旅程了,我或许要等到许久之后才能看望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够原谅这样一个不懂事的我。”   如此说着,我缓缓地弯下了腰,向着我曾经的朋友们告别。   身边的柏树林里传来了人的声音。   “阿福……还有法里斯,呀!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看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略显惊讶的笑容,“看样子我销声匿迹的本领还不够呢。”   “其实是芙莉德小姐告知我们的。”老管家摘下了帽子,向着我鞠躬,“上午好,大小姐,愿您的今日一切平安。”   “啊……”我看了一眼芙莉德,而她正歪着脑袋,看着我笑,“好吧好吧……不过看样子你们不是来阻拦我的。”   “当然不是。”法里斯耸了耸肩,“只不过是来向您道别的……您也是的,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不辞而别,未免太过绝情了吧。”   “我怕我看着你们会改变心意。”我说,“一个人总还是需要切断自己的退路,才会下定决心……我也不想离开你们。”   “我也是。”法里斯说,“愿您的旅程一帆风顺——这样就能早点回来了。”   “替我照顾好这个城市。”我向着他点头。   “在您走之前……您的女仆长艾格特不见踪影了,她说她有事情要找您。”阿尔弗雷德说,“看上去是私事,您一走她就不见了。”   “但愿我们在路上能碰见她。”   “好……就这些,您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来照看。”   “好……那么,我们走了。”我牵着芙莉德的手,缓缓地向着山道走去,“再见……改日我们再见。”   我看到他们缓缓地弯下了腰,向着我告别。   ——   “你说啊,芙莉德,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归故里呢?”   迎着阳光和泛起红色的树叶,我轻声问道。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但我不在乎。”   她挽着我的胳膊,   “我也不在乎了。”   无论前途为何,我都必须前行。   向着地平线的彼端而行。   …… ……   “说实在的……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身体反而还在变好啊?”   走在路上,我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道。   而在下一刻,芙莉德则悄悄地把青金色的圣物举了起来,在我面前晃了晃。   “诶……怎么在你这里?”我惊讶地问道。   “艾妮亲偷偷地把它交给我了噢……就在昨天晚上,她还一直念叨着你是个怪胎。”芙莉德笑了起来,“不过你也是怪啊……明明你都被允许留在自己手上了,为什么还要把它留给人民们呢?”   “我总有些不放心啊,毕竟我还是担心国民们的安全。”我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嘛……好吧,都这么远了,都拿不回去了,也真是没办法……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   相互笑着,我们向前而行。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序章 北境的国度   序幕 北境的国度 .   在正式开篇之前,首先要介绍一下此行要去往的国度。   没有错,此行艾丽娜和芙莉德正向着北方而行,也就是北方的王国,亚诺尔。   严格来说,北部的王国不能够被称之为“王国”,它更像是一个被拼凑起的联盟——更像是一个被分割开的,彼此之间却又被某种契约所黏合在一起的数个小国,部族,以及要塞,一个被拼凑起的国家,一个被缝合起的国家。   拼凑的裂痕和缝合的疤痕在契约的作用之下逐渐变得平整,最终彻彻底底地愈合——这数个被强行统一的小国,最终真真正正地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个地缘辽阔的大国。   而这个“契约”则是极端恶劣的天气和来自北方极地的,被人们称之为“怪物”的非人族和古老强大的龙族。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的缘由,这曾经分裂开的,无数个小国部落和城镇缓缓地走到了一起,融合在了一起,最终熔铸成这样的一个庞大的国家。   当然,这是最初期的时候,这个王国的状态。   尽管今日早已大不相同了,但这的确是这个王国最初之时的面貌。   若不是如此,他们或许早已被历史的风雪所掩埋了。   .   另外要提及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地区的气候。   那个地区的环境基本上可以用“极端恶劣”这个一个词汇来阐明,不需要别的什么,只需这一个词,便能够让人浮想联翩,在大脑中构造出一副可怕的,天寒地冻的极端画面。   不过这也是个事实,没法辩驳的事实。   整个亚诺尔王国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国土都被划分在地理学的寒带附近,也就是亚寒带,而剩余的部分则彻彻底底地存在于冰天雪地的寒带之中,如果把怪物们的领地也算在其中的话,这个比重恐怕还要大。   换而言之,整个王国常年都处在低温,甚至于极寒之中。   它只有夏冬两季,夏季温暖而短暂,而冬季则严寒而漫长,一年有接近七个月的时间都处在冬季之中,用于耕种的土地很少,大都接近在南部,也就是在靠近中部王国的那一带,种植的作物也比较少,能够用于作物生长的时间也相对中部要苛刻许多,雨水大都集中在夏季,其余的时间就只有被雪掩盖和封冻的黑土地,他们只能种植耐寒的作物,不过好在地缘辽阔,只要不是太灾,总还是可以支撑得住的。   若是具体到一些地貌的话,它还是有一些河流和瀑布的,渔业也并不算很坏,而这个王国之中的鱼类也是出了名的鲜美多汁,若是在夏季,这些鱼便会挤在狭长的冰川河道之中,渔民在此刻便会大肆捕捞。   最早期的,居住在这个王国之中的居民(或者说部落),基本上都是依靠河流而生的,在冬季河流封冻的时候,他们也还有办法捕捞鱼——在冰上挖一个洞之类的方式;另外最早期的时候,他们也依靠放牧——那是雪山之中的特殊长毛牛和山中的野兽,他们依靠它的肉和奶水来熬过冬日,他们就这样一直在这片大地上艰难地生存着,直至他们完全适应极寒的生活之后,他们开始陆续地建立文明,相互冲突,最后迫于生存压力而联合,最终融合成了一个王国,等到中部的农耕文明传入之后,他们的生活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他们开始建立城塞,要塞,小镇,城墙,与极北的人马和双头怪作战,并用城墙把它们拒之门外。   一段由生存与抗争组成的历史。   这就是一个存在于寒冷之中的王国。   它的地貌或许也值得一说,比如它的山川和冰河组成,那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迷宫一样……真要讲起来的话,或许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去单独描写这个国家的风貌了,为此单独写成一本书也不为过——但总有些终点还需要一提。   非常凑巧的是,亦或是最不凑巧的一点。   这位女王去往北境的时刻,就是这个王国最为寒冷的时刻。   ——   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穿过身上已经堆满雪花的侍卫之间,推开了覆盖着厚厚雪花的黑色木门,穿过了风与雪的幕布,走进了温暖的,燃烧着木柴的大厅之中。   “你可算回来了。”暗色大殿之中的国王低声说道,“再不回来的话……我们这边可就要考虑其他的准备了……我们必须稳住防线。”   “路上稍稍有一点耽搁,但仅仅只有一点。”他单膝跪下,“抱歉,没出什么岔子吧。”   “暂时没有……在短期内也不太会有了。”国王来回踱着步子,“但暴风雪一天不停,我们就一天不能松懈。”   屋子里很暗,窗外的风雪之声仿佛都要穿破玻璃窗,黯淡的火烛在无力地推开着黑暗,整个屋子看上去既阴郁又温暖——就像是雪山之中的小屋,在那暴雪天的夜晚,在那火苗都无法驱散的黑暗和寒冷之中,烈焰的影子在墙壁上舒展和扭曲着。   国王的身影仿佛正与那阴影一同起舞着。   “是啊,暴风雪到现在都还没停。”他说,“今年可还早呢,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万一要熬半年就麻烦了——没人受得了。”   “嗯……”   “大将军呢?”   “一直没回来,他不太放心那边的防卫,就一直没回来。”   “一直在外可不是好事,他有时候比我还固执……陛下你可比我清楚。”   “是啊……真让人不放心。”   “但是他的能力十分值得信赖。”   “所以我才会纠结啊,爱卿。”   骑士缓缓地起了身,看向了国王。   “那边的国王让我给你带一封信。”他说着,把怀中的,挤压得有点皱巴巴的信取了出来,递给了他的国王,“感觉像是很重要的事情。”   递过去的信封上,火漆封印完整如新。   “让我看看。”国王如此说着,缓缓地展开了信。   正当国王看着这封信的时候,骑士默默地退了出去,重新走入了风雪之中。   “令人惊讶。”   国王看着信件,喃喃自语着。   —— 与此同时。   在遥远的冻土荒原上。   沉默的寒冰棱,青白色的冻土苔原,仿佛能让人窒息的暴风雪。   这里的气候永远都是极端且恐怖的。   而就在这冻土荒原之中,一个声音正在回响着。   “真是怪异……你居然还敢回到这片土地。”   那是一个沉重而古老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又带着些许怀念的意味。   “那么……就让我好好等待一番吧……看看你在外的这些年都带回了什么……”   如此说着,那个声音忽而摇晃了起来,大地仿佛都为之震动了起来。   “没人可以撼动……”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一章 龙之少女   第一章 龙之少女 .   1 .   “我们估计还得有多久才能到亚诺尔的边境?”我和她并肩而行,在草坪上迈开脚,抬起小腿,闯过草叶之间的缝隙,而后一脚一脚地踩到松软的泥土上,仿佛要把地面踩实,“总感觉还是有很长一段要走的路程呢。”   虽然渐入秋季,但干爽清冷的秋风似乎还没有吹拂到这片草原上——这片草原依旧绿意盎然,一眼望去都是青绿色的,仿佛能没过人小腿的草坪,马匹和水牛隐藏在起起伏伏的土层之下,只露出自己的后背,偶尔探出头,像是在观察周围情况的那样左顾右盼着,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埋低头,亦或是形迹可疑一般地迈开步子,眨个眼就不见了。   清澈的秋风穿过草丛,传来了微弱的草木香气,也带来了仅有的,仿佛是夏日余热一般的温热,蚱蜢就此做着最后的蹦跶,偶尔还能够看到个把青皮的小壁虎和粉红色的蚯蚓,不过也仅仅只是出现在我们的脚边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秋季的太阳似乎要温和得多了,比起夏日那种能够把人晒干的骄阳烈日,秋季的太阳已经温和得像是情人之手了,不过再等待一些时日又不一样了——冬日的太阳假得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寒风又像是老人粗糙的手掌,刮得人脸生疼。   “我们已经出发一周了,”她的头发正因为高低起伏的路而有些飘飘然,“估计还得有一两周的时间我们才能走到阿卡莱平原的入口,到时候我们可以再租一些马车,同样也只能小坐一会儿,不能太久,当然也可以继续像这样慢慢玩……毕竟我们并不着急。”   她是踢着小腿走的,她一般都是端庄而缓慢的走姿,也就是正正规规的小步前行,那就像是一个贵族大小姐,一种多年的教养和矜持——可现在她的姿态却只像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孩,踢着脚尖,要说的话这样的她也很可爱,至少多了那么几分活力。   我想的话,她的心情此刻应该格外得好,而且非常放松舒适。   “路费不知道还够不够……”我数着钱袋里的钱,喃喃自语,因为芙莉德不能骑马,所以我们两个人就一直采用着步行的方式前行,不过这样的话着实不快,而且会有更多的钱和时间会花费在沿途的小镇上。   “当当当!”   芙莉德忽而发出了可爱的声音,而后展开自己的外套,展露出她口袋里的,金光闪闪的条状物。   那是好些个金条,我记得那是存在我床底下的……等等,她是怎么发现的?我可都没舍得带出来。   啊,果然是不能藏私房钱的!   就算过了这么久了,这个习惯依旧没有变。   而且又被发现了!就跟以前差不多!   这可真让人伤心……总觉得自己连坏事都办不了。   下一次一定要换一个地方藏!   “你这样子可不像出门旅行的……倒像是刚刚抢完劫的江洋大盗。”我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拿着金条,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把它收到自己怀中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也算是掩饰心虚),“不是我说,为什么会拿着满满一大堆的金条?这东西可太重了。”   “又不多……也就七八根的样子。”她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   全没啦!   ——尽管心里这么喊着,但我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态度。   “毕竟远路无轻担,迟早还是会累的……不过既然你这样坚持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说,“但我的重点是,为什么是金条,而不是满满一袋子金币之类的……”   “虽然说我们和北方有通商,金币相互间还算流通,但总归还是有些不方便,毕竟相互之间依旧是不同度量衡,况且……说不定我们还要去其他的国家,到时候的话,就直接用金条换点当地的钱……一根金条就可以换不少的钱了哦,可以供我们扩扩绰绰地旅行了。”   “何止是阔绰,简直可以锦衣玉食了啊……”我皱着眉毛,挠了挠头。   “毕竟是黄金……到哪里都不会贬值,不是吗?”她耸了耸肩,把它们都收回了自己的怀中。   “另外还有那么一件事。”我说,“我姨妈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反正她也算是回娘家,也不用像我们一样在外面绕路,说不定她都追上北国援军的队伍了呢……那样倒也的确安全了。”   “你姨妈是……”她挠了挠头,咀嚼了一下其意。   “就是薇薇安娜。”我解释道,“就是那个参加我婚礼的母亲。”   “噢噢!”芙莉德拍了拍脑袋,而后一脚踩空,差点平地摔,也得亏我离她近,还能一把把她拉住,不然她可就直接摔地上了。   “好好看路,亲爱的。”我说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今天倒是可爱得不像话……去旅馆的时候你可得小心点哦?”   “好啊~”她的回答也有些过于轻佻了,感到尴尬的反而是我。   如此说着话,我指了指那不远之处的小镇和驿站,那褐色木头的马头装饰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高头大马伫立在平原之上,谷场的大风车随风而转动着,风向标就像是一个晃动着的金属小手,招呼着我们的到来。   . 2 .   说是不远之处,但我和芙莉德两个人也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赶路,等到我们两人抵达小镇的入口时,已经夕阳西下了。   说真的,我们应该骑马的。   “今天就在这里留宿,好好休息吧。”我挽着她的胳膊,走向了旅馆。   我们在楼下点了一些蒸肉和蘑菇炒野菜之类的玩意儿,而且我们没喝发黑的葡萄酒,而是正好买上了牛奶——这一带的畜牧业还不错,今天正好宰了猪,顺带还挤了一些牛奶。   牛奶很腥,我几乎也是不顾芙莉德反对,把牛奶倒进了锅里,等到它被煮开,浮上一层油脂薄膜的时候,我才把它重新捞起,倒进大肚的玻璃瓶里面。   不过香气已经四溢开了,基本上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   所以说,我也就干脆把牛奶分给了在坐的所有人,或许是那种当国王的心态还为完全散去,当我看到他们露出笑容的时候,我不禁也感到了……些许开心和舒畅。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王国小镇,和我所见的其他城镇并无什么差别,人淳朴而热情。   ——   “哎……今天可不错!这牛奶可真香啊!”   “不错个鬼啊!亏死了!”   “我们不是还有钱吗?别在意那么多嘛!”   “唔!”她鼓着嘴,把头扭到了一边。   正当我和芙莉德酒足饭饱,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双黄金色的眼瞳,还有与之相衬的美丽容貌和白色中长发。   是艾格特!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这可真让人惊讶。   说起来,似乎阿尔弗雷德在我临走之前给我提过关于艾格特的一些事情,不过当时也没有见到艾格特本人,因此也都没有放在心上。   在看到她出现在我的面前之时,我先是有些惊讶,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   “大小姐……”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至少没当面喊我陛下,“看样子我是追到你们了。”   “有什么话上来再说吧。”   我向她招了招手,而她也默然地点了点头,快步地跟了上来。   ——   “这一次,请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北境王国。”她如此开门见山地说道。   “为什么……”   “那是我的故土……果然,艾尼克希亚没有跟您说过我来自于北境的冻土荒原,我在北境的宫廷里也呆了接近十年,直到公爵之间的合作我才被交换……”   “等一等!”芙莉德有些疑惑地举了举手,“你说冻土荒原?可那里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在……就算是斯诺人,也没有一个居住在冻土荒原的,那里除了雪山犀牛和矮松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不可能,而且斯诺人全部都是大鼻头,但你却长得更像是维纳人,或者说中土人,这太奇怪了。”   “谢谢您的敏锐观察……”艾格特压低了声音,“我是龙……真正意义上的龙,哈……可能现在你们不会相信,但是请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我会对此作出证明。”   “龙……都像你这样吗?”   “不,龙只是有可以变化成人的能力而已,不过仅仅只能变化成人。”   如此说着,我们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啥闲人之后我们才继续对话。   “噢……你这次去,是做什么呢……为什么非得要和我一起呢?”   “我得和你们一起,我得重回一次那边的宫廷,因此我必须和你们一起……另外,我得去处理北方巨龙的问题了,克洛格估计也在路上,抱歉,这算是我们的职责了,不得不做……只能希望您关照一下我了……至于其他的疑问,我会在路上一一进行回答的。”   如此说着,她有些匆忙地向我鞠躬。   “看样子我们又要卷入麻烦之中了啊……”   “最后,说起来您可能不太会相信。”艾格特轻声说,“巨龙其实和人有着相同的……祖先,只不过时至今日,已经不太有人知晓了而已——巨龙保存了自己远古之时的模样,而人类则在不断地进化,分裂,散落在大地上,建立起不同的文明和国度。”   她如此说着,缓缓地叹了口气,但我的注意力似乎……卡在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啊?”我瞪大了眼睛,“等会儿,你再说一遍?我们是……”   “简而言之,龙和人,实际上是一家人……”艾格特耸了耸肩,“就算是现在,也是远亲。”   . 3 .   此时此刻,北方的冰川残骸之中。   拥有着巨大翼展的冰之巨龙穿过了冰雪飘摇的荒原,钻入了这山体的缝隙之中。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冰山,一座完完全全由寒冰铸就的冰山,一座堪称奇迹的冰山。   从万古之前开始,这个冰川残骸就已经存在了,而在不断地变迁之中,在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它形成了一个雄奇的地貌——一座冰川被腐蚀的残骸,一个复杂的冰川回廊,一个特殊的冰川迷宫。   而巨龙则正穿入其中,缓慢而行。   巨大的游龙缓缓地穿过了复杂的冰川走廊,扑扇着它那巨大而可怕的翼展,但却一头钻进了一个封闭的冰川密道之中——那是一个封闭着的冰川小径,狭窄得几乎只能容纳下一台马车,但巨龙依旧闭紧了双翼,强行地挤入了其中。   它的钻入带来了冰川的震动——雪花和岩石在摇摇晃晃之中坠落,尖锐如刀片的冰棱不断地摔落,飞溅出星屑一样的颗粒。   当那巨龙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阴影之中后,当那神奇而奥妙的蜕变完成之后,巨龙的影子忽而变得无比之渺小——相对于之前的体格而言,现在的巨龙的确小得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令人惊奇。   在那蜕变完全结束的瞬间,在那冰川小径的下方,传来了某物落入水中的声音——那小径的一侧是冰面,而另一侧却是冰冷刺骨的水流。   从那水中缓缓探出头的,是一个美丽的,有着完美躯体的,以及深蓝色长发的少女。   她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有些不舒服地猛地吐了几口气,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打起了哆嗦。   但就这样一直泡在水里可不行,这刺骨的冷水能在瞬间吸干人的体温。   大概是想通了这一点,少女放开了胳膊,有些艰难地扑腾起了自己的手脚,最终勉勉强强地上了岸。   “蜕变……”她自言自语着,面对着那满是冰棱的盘旋走廊,捂住了自己的肩膀,而后缓缓地跪倒在地。   慢慢地,有血落到了冰面上,在冷色调的寒冰之路上扩散开。   微弱的日光在无数镜面的作用下变得明亮而又富有欺骗性——它已经微弱到毫无热量可言了,但却看上去光亮无比,让人近乎头晕目眩。   整个空间之中充斥着冰冷的色彩,那看上去既美丽又诡异,既明亮又寒冷,这感觉着实让人觉得不太妙——那就像是身处在去往死者之国的黄泉河上。   在北国的习俗之中,他们说,人死的时候,所乘坐的船舶会顺着像这样的一条湛蓝色的,冰冷到近乎封冻了的河流一路向下,直至一条巨大的瀑布——若是在坠落的时刻依旧勇敢地睁开着眼睛的,就可以继续转世投胎为人。   他们的民族在漫长的,与环境的斗争之中凝结出的是铭刻在血脉之中的勇气和力量,即便他们的神话故事,也如同他们一样,充满着传奇一般的勇气色彩。   而这个少女此刻依旧在喘息着,越来越多的鲜血顺着她的胳膊留下,顺着脊背和大腿一直向下流淌着,直至浸透了脚下的坚冰,直至染红了身下的河水。   “真是奇怪的……”她自言自语着,倚靠在了寒冰的墙壁上,“奇妙的体验。”   冰川之中回荡起了虚无而悠远的叹息声。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章 暴风雪(1)   第二章 暴风雪(1)   . 1 . 初秋。   不,这个城市,乃至于这个国家都不存在秋天这一季节,基本上一过了九月,天气就会迅速地转冷,原本温和的风也会迅速地跌破冰点,细密的雨水也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那就像是热恋的女友突然翻脸不认了一样。   仿佛一夜之间,秋叶凋零,寒风刺骨。   目光所及的东西,都在顷刻间染上了雪的色彩。   仿佛发生在恍惚之间的梦境之中。   寒冷将一切都掩盖。   今年的凛冬似乎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早。   .   在远离亚诺尔的城塞之中,沐浴在暴风雪之中的城塞之中,人迹似乎从未断绝过。   那是仿佛从地平线上凭空而起的一个巨大的城墙,两侧是高耸而宽大的萨拉托山脉,从两座山脉的地貌特征入手,它应当也能被称之为峡谷——那如同两扇半敞开的大门,而这道防线则横贯在峡谷的正中央,青灰色的城墙从一端的山体连接到另一端,而在这城墙的背后,人们甚至就此建设了城市,在这里安家落户。   两侧高耸着的,宛如天然墙壁一样的山体阻挡住了东西两侧的暴风,而南北两侧的高墙则挡住了一部分气流,平日里,这个城市之中还算得上安稳,只有在暴风肆虐的时日里,高处的寒风从高处灌输进峡谷之中,在高处犹如苍鹰一般呼啸着,横冲直撞一般地在山体之间撞击,伴随着强大的风力,一时间屋顶仿佛都会被掀飞一般,届时人也都会躲到地窖或是石头的壁垒之中,等到风消停一些之后才敢探出头来。   山脉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它是亚诺尔境内的最高山,也是平均海拔最高的山,而这个要塞所在的地方,也算是它的主峰之一——尽管是分裂开的两面。   两侧高耸而宽大的山脉,巨大的截面仿佛能遮蔽住天空,冰锥伴随着雪花,偶尔从两侧的山体之上坠落,或许会伤到某个运气不佳的倒霉鬼。   这画面应当不难想象。   在传说之中,这是因为天神一斧子劈开了这座原本极为完整的山脉,才形成了如今的山体,那两侧的高峰原本是拼在一起的,正是山神将其劈开,而后把它从正中央攘开,才有了这样的一个天然的地貌——这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关口,试想一下,如果中部王国的城市建立在这样一个关口的背后,那防御的能力恐怕无人能及。   而且这座关口的正北方,也就是它所正面对的方向,还是一道略有些倾斜的斜坡,可以说这个城塞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传统意义上战略优势,又身处极地,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为难以攻克的要塞之一。   这本就不该是人类该踏足之地。   这本就是人类的禁区。   这个横贯在峡谷之间的巨大要塞,仿佛成为了人类勇气的象征。   那仿佛被冻结了的城墙之上,看不到半个人的踪影——就算是戒严,也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还死守岗位,在这暴风雪之中,只需要站上半个钟头,就会被彻底冻僵,冷风会从铠甲和缝隙的布料之中钻进去,就像是钻进了小蛇,人的体温根本无法良好的保持,很快就会被夺走,从而冷的发抖,失去知觉,冻伤的豁口或许都还算是小事,严重一点的话,人也会就此直接昏迷。   如果时间再长一点,或者说没有被及时发现,亦或是没有力气呼救了的话,恐怕那人就会在风中被冻死,变成一句硬邦邦的,大睁着眼睛的尸体。   至少城垛上,至少碉楼上……没有几个敢于挑战这种极寒天气的人。   但是那些厚皮肤的生物却可以抵挡寒冷的风,甚至于在呼啸的暴风雪之中前行,最让人难以置信的就是它们的御寒能力,它们甚至于可以在冰川河流之中短暂地游泳——这对人类而言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本地土著的斯诺人也不敢说自己敢在冰川之中游泳,那冰冷的河水可不是用御寒衣物或是药品所能抵挡得住的,一旦落入水中,恐怕转瞬间就会被那河水吸干身上的热量,划动胳臂和腿都变得异常之困难,因此被捞上来的,十有八九都变成了硬邦邦的冰疙瘩。   他们的生命力顽强得让人难以置信,那正是远远超过人类生命力的物种,值得被尊敬的荒原之主。   所以,那些生物或许会在暴风雪之中抵达这边的城塞——只要他们愿意的话,他们能够徒步穿越一望无际的亚诺尔北雪原,来到城下,甚至于发起进攻。   它们或许也不愿意在这种天气出行,我所指的,只是他们拥有这样的能力。   在暴雪天,他们身上的兽皮和皮下的脂肪能够阻挡冷风,他们自然是适应的,毕竟它们能够在极地生存——但人类不行,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人类大多都无法阻挡住这种冷风。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会彻彻底底地陷入自我麻醉一般的安逸之中,也并不意味着人类会因为暴风雪而放弃了自己的抵抗。   这里的人建造了一种碉楼,它是全石制品,中间制造有特殊的蜡夹层,可以保护住内部的温度,只要蜡层链接在了一起,呈一个整体的话,多大的建筑物也都能保住温度,因此它被这个王国寄予厚望,很多人希望能在自家的房屋上使用——但另外要说的,就是这种蜡并不容易制作,因此它大多也就只会应用在这种必备的场合,比如这种哨塔,比如储存食物的地窖。   而这种黑色石头制造的碉楼与常规的塔楼不同,它并不会建设在极高的位置,恰恰相反,它一般都被安置到了较为低矮的位置,比如说这个要塞城墙的外侧,或者说城墙塔楼的外侧,就像是城堡边上的尖塔一样。   它有时候会贴着外侧城墙,就在外面进行警戒,如果要换班,或是出现了紧急情况,上面会立刻放下绳索,把人给捞上来。   而另外一个值得一说的前提条件就是……   这个要塞的北门已经从内部封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要塞的北部,只有一面城墙。   一面仿佛被冰封住了的城墙——为了某种破釜沉舟一样的气势,它被淋上了水,而水则因为低温而在完全流下之前会完全封冻在城墙上,工具的使用因此也会大受阻碍。   这并非比喻……   它是一堵名副其实的冰封之墙。   .   “没人……没人,没有半人马,没有白鬃毛,更没有蓝皮猫……也没雪精灵,该死的,怎么还没到换班的点儿?”哨兵用手遮住自己的前额,不至于让雪花落到自己的睫毛上,他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确保自己的所见无误。   如此咕哝着,他把地上歪着的酒瓶拿了上来,吨吨吨地连喝了几大口,像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一些的那样长舒了一口气,扭上了盖子,把它又扔到了地上。   回应他的,是瓶子落到土地上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而他所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一片惨白的雪地,只有那两侧的群山还有点别的色彩——这地方的色彩实在是稀薄得让人想哭,让人忍不住地怀念起母亲抱着自己时,那裹着自己的布条。   暴风雪带来了近乎墨绿的阴郁空气,空气中像是浮着一层细小的微粒,整个空气也变得朦朦胧胧的,声音仿佛也因此而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   什么都看不到,雪狼,雪兔,雪鹰——这种暴雪天可没东西会在外面出没。   就算是其他的种族,也不会愿意。   “如果有仙女就好了,听说神山的仙女会在这种天气出没,我可想看看她的模样呢……呼哈哈!得了吧,可别见到鬼了——希望今天也别见到那恐怖的巨型人马……”   他有点神经质地叨咕着,缓缓地放下顶上的盖子,又一次地坐回了地上,坐在了柴火堆旁。   这里面的小空间还能容下一个柴火堆,只需要打开中间的一个排气孔,一切就没多大问题。   “哼哼哼……”   几乎是哼着歌,哨兵动手把鱼穿到了木杆上,放在了火堆边,烤了起来。   至少今日,一切都还算平安。   . 2 .   要塞的主城之中——   “暴风雪已经持续整整四天了,但我估计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主帅捧着杯子,瓮声瓮气地说着,而后扬起头,一口灌下了杯中的热酒,“今年的冬天恐怕会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寒冷。”   和中部王国的葡萄酒有很大的不同,北部王国的酒是用青稞,谷物,马铃薯之类的东西蒸馏出来的,然后再用清水之类的勾兑而成,相比中部王国的葡萄酿,这里的酒不仅不甜不涩不苦,甚至连多余的味道都没有,只有咽下去瞬间向上喷涌而出的,烈火灼烧一般的口感和温度。   它们是真正的烈酒,跟北方的酒比起来,中部的酒简直就是给小孩子喝的糖水饮料。   吐了口气,名叫哈罗德的将军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视线从大门上移开。   整个大厅的外窗户都蒙上了一层水雾,但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外面飘舞的雪花和昏暗的天空,屋内的光照也很低下,只能依靠火把,但人和石柱的影子总会是在暗橘色的火光下晃动的,里面怎么样也亮堂不起来。   有些黑暗的,更有些诡秘的意味,也有一种野蛮人一般的神秘气氛。   而人们就在里面饮酒用餐,大快朵颐。   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出于习俗,在这边城堡之中的所有人将会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无论你是仆人,贵族,还是士兵,唯独不同的就是座次,不过也没有过于严苛的讲究。   这个厅中就摆着一条宽大的桌子,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食物——不过说实在的,无论是处理手法还是具体菜色,都很单一,而且肉类居多,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蔬菜之类的东西反倒显得稀少了很多。   食物大都是火烧油炸的,有的就直接在碳火上烤制而成,具体的食材则大都是油脂丰厚的长毛牛肉和兔子肉,吃着很香,而且也能为人提供一整天的能量。   不过也没有什么别的新鲜玩意儿了,有时候还有巨角鹿,不过它们主要的活动范围不在这个要塞附近,狩猎也得看运气。   你可能会说位置不够,但这没关系,因为这个要塞之中,像这样能容纳下几百号人同时用餐的大厅,有整整三个。   “拿黄油来,再没有黄油我可要死了!”一个手下人叫唤着,“外面冷得要命。”   “拿瓶饮料给我……天啊,我还想唱唱那味道。”   “少给我喝蜂蜜饮料!都说过了。”哈罗德喊道,   “我们的配额不是还有很多剩余的吗?财政拨款从来都足够——况且您不是也买了很多东西屯起来了吗,再到地窖里放久了,连瓶子都会被冻坏的——嚯嚯嚯,到时候里面的里面的东西也冻住了,我们就只能舔冰喽!”   “别在我面前皮,小鬼头。”他把那个起哄的家伙拎了起来,晃了好几下,然后又重新塞回了座位上,“人人都得有规矩,只有在规矩下,守着规矩,人人才能好好地活着,才不会让别人跟着你死……守点规矩,臭小鬼!”   就算是站在士兵堆里面,哈罗德也是极为显眼的那一位,他实在是……太过魁梧了。   说着,他没管大厅内的吵闹声,径直往前,而后他碰到了一个人——这家伙就像是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大厅的阴影之中。   这是个极为奇特的人,他有着一双绚丽的黄金色瞳孔和苍白得有些吓人的皮肤。   “克洛格?”哈罗德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毛,“我的天……你是什么时候到亚诺尔的?”   “就在一个星期以前……我是说大约的话,这几天的暴风雪都让我有些找不着北了,连过了几天都不太清楚了……哈哈哈!”   他们彼此拥抱了一下,相互间拍了拍彼此的后背,而后熟络地坐了下来。   “卢丁呢?”克洛格问道。   “回国去了。”   “什么时候?”   “两年前。”   “真够见鬼的,你应该给我寄封信来。”   “每年我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无论是冬季还是夏季,这里总得有人守着,你知道的,克洛格,这里的冬季要防着进攻,夏季爱恩河解冻了又得防着它们南下抢东西,虽然死不了什么人,但是东西一般都被抢得一干二净了。”哈罗德说,“他们有时候会翻山越岭,那我可拦不住。”   “你就像个保姆一样,哈哈哈!”   两人如此笑着,相互之间碰杯。   “你成功了吗?”哈罗德问道。   “失败了。”   “听上去像是惨败。”   “的的确确算得上惨败。”克洛格说,“而且恶化了很多……我都没想到。”   “看上去你也是一脸受挫,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总还是有解决之法的!”   “不过要花很长的时间了……我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说真的。”   “那么,你回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就跟我离开这里的目的一样。”克洛格回答道,“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事态陷入不可逆转的恶化。”   “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幻觉?”   “不只是幻觉,我觉得这更像是因果的顺序,哈罗德,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命运的存在……就好像我现在来找你,和你聊天,也是命运的一部分,这让人感到……很无力,有种自己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圈一般,我感到了。”   “那就反抗,就像我们客服自然的命运一样,原本我们应该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的王国之中的,但是我们克服了命运,在这里建立起王国,城墙,把野兽们拒之门外。”哈罗德说,“反抗……就会有改变。”   “我明白……谢谢。”   “哈哈哈!好久没说话了,我们可得好好聊聊了!”   又一次碰杯和畅饮。   —— “这一次……”   “嗯?”   “冰龙有动作了……我还有另一个也是为此而来的。”   “是吗?”   “这是命数……我们的命数,龙族的责任……龙族的命数……”   “是吗……”   “还有另外一个麻烦……”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三章 北境的入口   第三章 北境的入口   . 1 .   经过了漫长的旅行,我们即将抵达……通往北部王国的山谷入口。   也就是这个王国的边境山谷,连通北境的一个通道。   在遭遇艾格特接近一周之后,我们三人一起,没有半点休息,一直都在向着北方进发。   沿着由商队踏成的宽广道路,我们穿过了漫漫的原野和森林,途径了众多的小镇和驿站,最终抵达了王国的边境。   就像是那些归去的北国军队,如果感觉没错的话——我们似乎正走在一条路上,这似乎是效率最高的一条路,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如此。   至少这条路上都是沿途的驿站和小型城镇,吃穿住都没有什么大麻烦,就算道路间的小镇相隔甚远,也能多少支撑一段时间,但如果换做要去沙之国旅行的话,恐怕得早早得规划好行程,得在纸上把河流,小镇,以及绿洲都给串联起来,还得看准方向,带好罗盘——沙海和戈壁之中的城市都极其少有,而且几乎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所串了起来,因此一旦迷失了方向,等待旅行者的就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那可不像中部的王国那样,还有森林草原,还有湖泊水流可以让人喘息和休憩,至少不会过于受苦受难,温和的自然会帮助旅行者生存,而在沙漠之中行进,每一日都是极端的天气,每一日都需要耐力和毅力作为支撑,一旦犯了自然所不能允许的错误,等待人的就只剩下死亡。   不知道北部的城镇是如何排布的,但我估计,他们应当也都会尽可能地集中在一起吧,漫长的冬日毕竟难熬,只有聚在一起才能相互帮助,相互取暖。   望着那如同巨大拱桥一样的寒风山谷入口,我如此想着。   我们现在就站在那巨大山麓的下方——这边境的小镇之中。   通向寒风山谷的,是一条有些倾斜的坡道——这个坡道有着相当的坡度,走上去或许需要费不少的力气。而那条通往北境的山谷海拔要远高于地处平原地带的中部王国,站在最下面,或许需要仰起头,才能够看到那弧形的入口,才能得以窥见那耸立在山脊之上的浪状山。   就像是一个古老的祭坛,一个地下王国的大门,一个与世隔绝王国的入口。   上去或许需要像登山一样花上不少的力气,而现在似乎天色渐晚,我们只能暂且休息一夜,之后再出发。   据说,在穿过了这条山道之后,仿佛隔世一般的,空气会骤然下降,所以我们最好是在进入之前就准备好防寒的衣物,虽然说凉意已经越来越重了,但真到了北部的王国之中,那种寒冷又将会上升一个级别。   我把前襟拉紧了一些,把它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自己的胸前,阻隔着从山谷彼端吹来的冷风。   “越来越冷了。”我喃喃自语,“越靠近亚诺尔就越冷,仿佛空气都变了,真是有够奇异的……就像是有一道屏障一样,把冷风都隔绝在了境内。”   “如果您向着南方走,空气当然也会变得越来越热,也越来越干燥,就跟我们往北越来越冷是一个道理。”艾格特扯了扯肩膀上的兽皮坎肩,说道,“不过您说的没错,这个山谷的的确确阻隔住了亚诺尔的寒风。”   “真是个有趣的地理现象……啊,抱歉,我的地理其实非常之糟糕。”我摊了摊手,“芙莉德?”   “嗯?干嘛?”芙莉德的手没有停,一边扎着头发,一边把头转向了我,“您又想到什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但就是突然有些想叫你的名字。”我耸了耸肩,转过了身,“休息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我原本想问问她其他的地理问题的,包括一些近似常识的,关于气候和风土人情之类的问题,她好像挺了解地理和文化方面的知识,应当是能够回答我疑惑的。   另外我也对她出身的地方有了些许兴趣。   她似乎和北方人也有点像……尽管只是感觉而已。   . 2 .   第二日的清晨飘着细腻的雪花,从青白色的天空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在空中打着转,而后轻轻盈盈地落在了人的手心和睫毛上,温和……悄无声息。   小雪天。   周围的大气仿佛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浅色的薄纱,就像是悬浮着无数微光的粒子,又像是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雪花,尽管只是小雪,但能见度却下降得很厉害,就像是有什么妖精或是山神在作祟一般,等到我们走到山路上时,原本青色的草坪已经夹上了无数白色的落雪,但青草却也没有完全被覆盖住,那就像是我记忆之中冬雪初融之时的模样。马蹄的每一次踩踏都会翻起无数细小的雪粒,而后迅速地融化。   擦擦——   那是车轮碾过草坪的声音,也是马蹄一次又一次陷入雪地之中的声音。   细微而又嘈杂。   马儿摇晃了一下脖子,像是咳嗽一般地晃了晃头,吐着热气,尾巴在屁股前扫来扫去。   当我们坐着车,慢慢地行在陡峭的坡道之上。   我们正在越来越靠近那个入口,如果回望的话,大概会发现自己距离地面已经有相当的高度了——正如这个近似于上行的山坡。   视线透过那层朦胧的雾霭,我们大概还能够看到下方的城镇和驿站——在朦胧的雾霭之中,我还能够看到隐藏在晨曦之中的,城镇之中微弱的火光。   遥远得就像是相隔着一座山麓,临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身后的马夫轻轻地抽打着马儿的屁股。   如果马车不是很快的话,芙莉德似乎不太会晕车——从另一方面来说,走在上行坡道的马车也根本快不起来,更颠簸不起来。   “我记得这片山脉曾经属于高地人。”艾格特指着那张开巨口的寒风山谷,“当然我指的是古代高地人。”   我们三个人都坐在马车拖拽着的那个四轮车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又半点雪花落到衣领子里,但小雪却还是会因为山坡上的风而不断打到人的脸上,有些冰,让人不太舒服。   耳畔的风正在呼啸着。   “寒风峡谷在最开始的确都属于高地人,他们在古代的时候便在高地上建设起了文明,他们曾经占据过这个峡谷,在上面建设房屋和神庙,他们的文化曾经达到了几个极高的程度,他们的族群遍布整个寒风峡谷,甚至于蔓延到了暴风谷和亚诺尔平原之中,他们当时的族群达到了鼎盛的地步,他们的名字也由此而来。”芙莉德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应该都还能看到古代高地人的遗迹——它们就在这个峡谷的顶上,也就是在这个大洞的顶上,那风最大的地方,那些遗迹至今都还在拱形桥上,没被风破坏掉,另外还有一部分在山脊的缝隙之中,现在应该都还保存着,不够上去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天然的梯道因为地质变迁而被毁了,只能依靠……比较直接的方式攀登了。”   “你说的高地人就是……我记得通商的时候,他们似乎都是红皮肤的?我到现在都忘不掉他们那红得发黑的皮肤。”   “原始的高地人早就不存在了。”芙莉德说,“古代的高地人和现在的高地人完全不是一个种族,古代的高地人长的可不像红皮鸭子一样,他们的皮肤大都很白,头发也因为环境的缘故而是浅色的,压根不是现在的模样……”   “噢……”   “现在的高地人大都也都不在亚诺尔附近生活,而是在西北方或是东北方的高原地带生活,比如说东马萨高原,或者东妮萨平原,东北方的高地人可能会多一点,少数的部落也会溜到亚诺尔王国内部生活,不过很奇怪……他们虽然有一个比较固定的族群了,但却迟迟没有建立王国,而是一直在居无定所之中摇摆,没有半点凝聚力,严格来说,他们是另外一个‘高地人’,一个和前人同名,却又完全不相同的一个民族,他们的红皮肤和大鼻子也是因为长期接受高原日照而来的……啊,我想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芙莉德喝了口水,而后露出了呲牙咧嘴的表情(我猜她的牙被冻疼了),“说到古代的高地人,他们的文明被毁在了战争之中,他们的族群也接近灭绝,据说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而现在他们也的确都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噢,天啊,鬼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说不定还有一两个幸存的,但大多数的高地人要么彻彻底底地死了,要么就被其他民族的血脉所同化了,就算有,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噢,明白了。”   “值得补充的一点。”艾格特突然晃了晃手指,“古代的高地人,眼睛是紫色的。”   她似乎是刻意来拆台的。   “那……”我盯着芙莉德的双眼,而她也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你……”   “……”芙莉德突然晃了晃脑袋,一脸戏谑地看着我,抿着嘴唇,眼睛也不看我,就像是在故意逗我一样,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讲,但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的表情。   “好好好……”我举起了双手,“我不问了。”   “算你识趣。”她笑了起来。   车子突然一阵颠簸,风力一下子也加大了,我们赶忙压低了头,但兜帽还是被风掀飞了。   “不过说真的。”艾格特摸着自己的脖子,“就算是亚诺尔,今年的天气也有些反常,冬季来得似乎太早了一些,而且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寒冷得多……”   “说不定是有什么大事在发生呢。”我耸了耸肩,“天降异象或许就是这个样……嘛,我们遇到的异象已经不算少了。”   像是自嘲,又像是讽刺。   . 3 .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我和我的马儿不能再继续往前了。”马夫如此说道,有些哆哆嗦嗦地拉紧了衣服,垂下了手掌,“两个银币,或是半个银块都可以。”   在他如此说着的时候,我和艾格特牵着芙莉德的手,扶着她下来了。   “谢谢。”我在钱袋里摸了摸,付清了车费,“既然马不适合在山地活动,那后面我们还能坐什么交通工具?”   “谢谢几位老板……”马夫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之后才说道,“按理说你们如果继续往前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租用长毛牛和苔原犀牛的,还有海德拉地区特产的高脚马,这种马适合在雪地里面跑,如果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能租到大角犀牛,这些牲口都是亚诺尔地区通用的交通工具……后面自然会有人租用这些的驿站,这边境也有相应的小镇,几位女士不必担心,很快就能到的。”   马夫如此说着,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只需要沿着这条路往前就是了吗?”   “差不多,但是你们应该买一张地图,或者雇一个向导的。”马夫说着,牵着他的马,默默地向着山下走去了,“祝你们好运,美丽的小姐们。”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让我想想看……只需要一路往前就行了……”   “雪越下越大了。”芙莉德突然打断了我,如此说道。   一路上的小雪……等到我们抵达了山谷的入口之时,雪已经变得越来越大了。   现在应该称得上中雪……不,差不多是大雪了。   只是飘着雪而已,称不上有多恶劣,和暴风雪比起来,这个雪的确算不上什么。   “是……雪越来越大了,我们得尽快找到一个小镇……”我说道,“往前吧,天色还算早。”   . 4 .   峡谷的两侧如同巨大的蝙蝠翅膀一般,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峡谷,雪花大都落在了中央的地带,两侧的山体有天然形成的大洞,雪花也就从那个位置落入了峡谷之中。   这并非一条直路,尽管我们一眼就能望到通道的尽头,但这峡谷的两侧却又有着无数的小道,我猜那是高地人留下的,那正是他们生存过的遗迹之一。   特殊的冰冷香草和紫罗兰生长在坚硬的土层和石头的缝隙之中,在风中孤高地摇曳着,看上去充满着勇气和美丽。   这里并非冰川,仅仅只是一座被冰雪覆盖了的山……因此还能见到很多生命的美丽。   我们三人走在这条通道之中,顶着风前行。   距离并不远,我们很快就走到了接近一半的位置。   咔——   我似乎听到了某种东西滑动的声响。   极为细微的,极为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到的声响。   “等一等……”我示意她们停下,“这一带会不会产生雪崩?”   “很困难,这一带的积雪量一直都没有那么大,而且雪崩的方向大都是沿着山线最陡峭的方向……简而言之,这一带的雪崩应当只会出现在北部和东部的山线……”   艾格特如此说着,声音却也变得有些迟疑。   “这一带的积雪足不足够产生雪崩?”   “以前是绝对不够的……”艾格特说,“但今年就说不定了……”   咔哒——   “不对劲,这声音有点不对劲。”我仰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在我简单地观察之后,我发现了一个十分不妙的事情。   我们这里并不是最高位,而峡谷的主要山脊就在我们的两侧,而两侧的翼状岩也是半朝下的。   这意味着……   咔——轰——   我听到了某种东西崩塌的声音。   “雪崩……有雪崩!见鬼!”   “撤出去,撤出去……鬼知道这里会不会被封住……要是被封住的话,我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四章 酝酿   第四章 酝酿 . 1   .   “如果只是关于龙的问题,克洛格。”哈罗德举着酒杯,“我当然愿意帮助你,朋友,这是我欠你的,这些小忙不过是抬手的事,你要我提供什么?经验丰富的山林老手,还是熟悉各色小路的走私贩子?就算是你要我的精英护卫,我也一样可以提供,义不容辞!”   他又喝了口酒,把杯子狠狠地按在了桌子上,发出沉重而清脆的声音。   “谢谢,哈罗德,我不应该麻烦你那么多的,这原本应当是我一个人担负起的……可现在却又要开始麻烦你了……”克洛格低声说道,“我应当独自承担的……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可耻。”   克洛格沮丧地垂着胳膊,呆望着身前的木桌,黄金色的眼瞳也失去了神采,一副极其沮丧的模样。   午间的用餐时间也结束了,原本环绕着的嘈杂之声渐渐地消失了,只剩下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碗碟被交碰在一起时的沉闷声响。   洋溢着的温和气流渐渐平息,烛火停止了跳跃,只是简单地在空气之中摇晃着,妖魔鬼怪般的影子逐渐回到了平静的状态,在墙壁上微微跳动。   两人相对而视,沉默良久。   “说一下关于龙的问题吧。”哈罗德打破了沉默的空气,“你是龙,这点我说的没错吧……”   “是。”   “那你这一次来是为了你的其他族人?这世上居然还有其他的龙族?”   “我只是为了艾诺玛而已。”   “艾诺玛?”   “我并非是古龙,而是亚种的一支,你应该知道……当今世上唯一尚还处在活动之中的古龙,就只有艾诺玛,其他的古代巨龙全部都在大地的深处沉睡着,包括暴风和火山,还有雷鸣,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只要一直睡着,古龙便可以一直不死,一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保持着若死的混沌与朦胧状态……或许那不能够称之为活着,只不过是在浑浑噩噩之中度日而已,在昏睡之中逃避现实而已。”克洛格吐了口口水,“那可真是懦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逃避……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或许沉眠对我们人类而言是好事,我们已经度过那个被巨龙遮蔽天空的时代了……没人希望它再临。”哈罗德坦诚地说,尽管他是个有足够气魄的男性,也是大将军,但他却也相当之理智,无论是思维还是谈吐,“如果他们都苏醒了,或许整个大陆的格局又会变得混乱不堪,沉睡或许是好事。”   “但是艾诺玛一直都在,懦弱的老龙们……除了艾诺玛。”克洛格说,“我很担心艾诺玛的精神状态,我感应得到,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稳定,她发起狂来的话可不是小事。”   “艾诺玛?”   “就是你们一直所知的冰之巨龙,噢,我想的话她应该没有主动进攻过你们,大概也就是在你们的城市上面转悠了几圈,告诉你们她统治了北方的人马和巨魔们。”克洛格咳嗽了一声。“的确如此,继续说。”   “原本她应该是沉稳且冷静的,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神志似乎出了些奇怪的问题。”克洛格说,“我来的目的就是这个,我必须查清她变化的原因,也必须把这个侵扰她的人找出来。”   “嗯……”   “我来就是为了艾诺玛,等等,我记得没错的话,艾诺玛所统治的族群应该被你们拒之门外了吧?”   “我们每年依旧会发生冲突,主要是在晴雪天,还有……雨天。”   “每一天都是雪天。”克洛格像是吐出了胸中的郁积,居然也开起了玩笑话。   “当然了。”   “在我做好一切之前,不要被破城了,这可是稳住局势的唯一方法。”   “我会做到的,就算不用你说……”哈罗德说,“我也得保护好这个国家,和在其中生活着的人们。”   “但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其实我不应当向你提起关于这个的事情的,我的朋友,我敬爱的哈罗德,我原本想就此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的。”克洛格低声说道,“有太多东西不应当被提起,或者说不允许被提起,这些都是事关这个世界,事关我们所遭遇的灾厄的本质,这是事关我们未来与命运的东西,我不应当提及起这些东西的……但是,我的朋友,这似乎……关系到所有人的命运,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得共同面对危险和困难,这不再是个人主义的时候了……我想了很多,我不能够隐瞒事实,我不应该把它埋藏心底,你们……所有会被波及的人,都应当有权力知晓,并且对此进行一些准备……你们当然有能力,你们也拥有抵抗的力量和决心,你们也有成为英雄的权力……这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英雄所能担负得起的了——这不是一个人,甚至于一个王国所能抵抗得住的,隐瞒只会带来更大的损失,让很多人在不明不白中死去……我们只有一起共同面对,我们……应当一起共同面对那混动着的灾厄。”   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克洛格也不禁大口地喘息了起来,他仰着头,靠在了椅背上,像是没缓过劲一样地瘫坐了好几秒,望着天花板,而后又猛然直起了后背,就像是挣扎在滩涂上的鱼,身体前曲,握住了桌上的水杯,身体几乎伏在了桌面上。   他猛喝了一杯水,身体的力量仿佛都被蒸发了一般,身体再一次地后仰,倚靠在椅背上,彻彻底底地瘫软在了座位上。   “放轻松,我的朋友……我知道你身上还背负着压力,但你本可以不这样为难自己的。”哈罗德说着,拍了拍克洛格的肩膀,“我会帮你分担一些的……总会有办法的,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也感到害怕?”   “……那是一种古代的‘存在’。”克洛格说,“一种原本被历史掩盖了的‘存在’,但是它苏醒了,而且最为糟糕的是……知情的人全部都死在了中土的战乱之中,现在或许稍稍知道些情况的只有艾丽娜国王了,但她恐怕还不知道那个‘存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我也没法告诫她……她自己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那东西的诡异和可怕。”   “存在?”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小姑娘……人畜无害的可爱小姑娘。”   “你这比喻可真够恶意的。”   “不不不,我说的是实话,它就是小姑娘的模样。”克洛格说,“一个瞎掉的小姑娘,打扮成修女的模样,神出鬼没的,她现在正在满世界找她的眼球……她现在眼眶里放着的是仿制的宝石眼球,最好别让她把她的眼球都找回来,没人知道那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我会派人注意这个的,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到你。”哈罗德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她在把我们带向毁灭……她知道后果,但她依旧一意孤行,她可不在意世界会不会毁灭。”克洛格说,“我得在她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之前把她杀了,或者把她控制住。我得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这是我们这支亚种的宿命。”   “我知道了。”哈罗德说。   “我需要找到一个正确的时机。”克洛格与他碰杯,“你也是。”   相互之间点头,而后将酒水一饮而尽。   “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北亚诺尔荒野可不好走,听说那里是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   “祝你好运,朋友,欢迎随时回来,我一样会招待你。”   克洛格点着头,起了身。   “我这次来还有个帮手,你应该还记得她。”   在临行之前,克洛格如此说道。   “你说的是前近卫骑士长?”   “哎,看样子你记性不差呢。”   . 2 .   亚诺尔的国王正在大厅之中踱着步子,这仿佛成了习惯一样,每一次哈诺特到议事大厅里的时候,总能看到国王低着头,来回踱步的模样。   “陛下。”   黑色铠甲的骑士喊了一声,但国王依旧默默地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子,完全没有搭理哈诺特。   国王似乎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或许正是因此而忽视掉了哈诺特的声音吧。   国王一直低着头,不时地叹着气。   “陛下!”   “哎……爱卿……啊,刚刚在想事,有些怠慢了。”   “您能听到就好。”哈诺特叹了口气,“有件小事情要向您说。”   “什么?”   “您的……姨母,薇薇卡,说要回到一趟这边,她就快到了……啊,只是向您简单汇报一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薇薇安娜和薇薇卡都是国王的姨母,但这个姨母又不同于艾丽娜的姨母,那种关系会更远一些,也更淡薄一些。   之前提到过,薇薇安娜和薇薇卡是二十年前远嫁中土的姐妹,她们来自于北境的名门望族,也就是北境之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他们家族一直都和王室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可以说就是王族的一部分,而这个家族之中的诸多女儿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联姻出嫁,亦或是直接嫁入王室之类的,就比如当今国王的母亲,她就是这个名门望族的另一个小女儿,在薇薇安娜和薇薇卡出嫁的同时,她们也比迎娶进了宫廷之中,在多年之后诞下孩子,直至今日。   在北境,生育或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还得早一年看准时间,然后再造人,尽可能让孩子在第二年的夏季出生,北境的冬日极其难熬,对于新生的孩子而言更是如此。   但这位国王就出生在凛冬之中,或许是天命难违,国王的身体一直都不算好,直至今日,咳嗽和疲惫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无法再改变了一般。   就像是造化弄人一般啊……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之前的老国王在去年出意外死了,继位的新国王(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只有不到二十岁——老国王一直都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而这也是目前能够继承王位的,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但这个突然继位的新国王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从政的意识,学习意识没有那么强烈,也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明争暗斗,更没有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就这样被推上了王位,也没有人阻碍……这反倒显得有些怪异了。   在上任之后……尽管很努力……就这么说吧,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和臣子的协助,才能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国王吧。   或许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平静的发展,没有什么曲折的发展,反倒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缺少一点应该有的戏剧性。   嗯……没错,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艾丽娜和现在的北境国王是表亲。   的确从血缘关系的角度上来讲,这也没错。   “姨母……啊,我想起来了,有时候会听母亲谈起过。”国王敲了敲自己的头,“好的,我知道了,派人去迎接就是了。”   “明白。”   “还有别的事情要汇报吗?”   “爱恩河和桑尼河提前冻结了,比往年早了整整一个月,现在河流也被堵塞住了。”   “阻塞了?”   “对,河流被封堵住了。”哈诺特说,“您要破冰吗?不过要不少的人才行,而且暴风雪依旧很严重,强行破冰虽然会保持交通,但也会带来损失。”   “你的意思是?”   国王露出了踌躇的表情,咬着拇指,又开始了踱步。   “不,一切都应当听从您的指示。”   哈诺特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极大的坚决。   他希望国王能够自己做出决定。   “算了……不,在暴风雪停了之后,你带人去破冰。”   沉默了一会儿,国王几乎是有些畏缩地说出了这句话。   “遵从您的……不过,我可能没有办法亲自监工了。”   “怎么?”   “中土王国的国王应该已经入境了,我得安排人去照顾一下她。”哈诺特说,“而且我还得去一趟冰川上游调查一下。”   “去吧。” “嗯。”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五章 风中的迷路者(1)   第五章 风中的迷路者   . 1 .   寒风峡谷此刻正在处在一场不大的雪崩之中。   但这个“不大”所表述的是对于整个山区的意义,南部的山区虽然直通边境的小镇,但是因为整个山体的朝向原因,雪崩并不会朝着那个方向而去,而北部的山道所面对的是属于亚诺尔的一个小镇,但是这个小镇有天然的几块翘起的山体作为挡板,那就像是滑雪道的断层跳板一样,就这么竖在小镇的南边,就算是有极大威力的雪崩,在撞到这玩意儿之后也会被化解掉,速度会被降到很低,而且这里的居民也知道自己身处积雪山区,他们自己也都会制造专门的防御设施来抵御雪崩,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安危。   况且就另一点来说,他们的位置也远离了这个山区,雪崩到达他们那个位置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威力了。   不过这从侧面来说的话……那就是知道到达小镇,就能脱离现在的困境。   但我们现在还正处在寒风峡谷的正中央地带,两侧或许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峡谷正中央的大型洞将会把雪灌注进去,同时坍塌的雪层将会封闭住两侧的洞口,到时候的话……可就有大麻烦了啊。   或许我们还有余力出去……但鬼知道我们到时候还有没有余力。   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雪崩把这一带彻底笼罩之前,抓紧时间离开峡谷。   “快点跑。”   我一把抓住了芙莉德的手腕,向着前方一路跑去。   头顶上已经开始有雪块蔓延过来了,那就像是滚滚而来的云朵,像浪潮,无数白色的泡沫,沉重而飘忽的悬浮物,就像是海水一样的铺展开来,带着轻盈而灵动的流动感,又毋庸置疑一般的向着下方沉坠,注入每一个尚可进入的缝隙,白色的小泡沫在空中飘舞着,随后便是轰然而至的固态物,那就像是冬季的海水一般寒冷……不,它本身就是水的化身,它本身就是寒冷的物质。   它们也带着窒息一般的气势,就像是要将我们彻彻底底地掩盖住,如同海水要掩盖住环形的珊瑚礁和深陷而下的水下峭壁。   在某种意义上,它们都还是水——一旦被彻底掩盖住,带来的将会是窒息。   这一点不需要怀疑……而冰和雪还带有更大恶意,它们在脱离了半液态的行进方式之后,在堆积在一起之后,它们将会被堆积成坚硬的固态,这将比被潮水淹没要更加可怕——水亦会托着人上浮,但雪不会,它只会把人封住,永远地留住。   寒冰的雕塑,白色的寒冷恶意。   狂风呼啸,冰冷刺骨。   它们比水还要冷……被极寒拥抱之时,失温症将会以此夺取行动力,思考力和生命力三样东西。   此刻它们来了,它们正在不断地靠近我们,宛如要将我们彻底吞没。   “快点……我的天呐,怎么能这么倒霉的。”我一边跑着,一边像是埋怨一般地嘀咕着。   “唔……”   芙莉德在我身侧发出了若有若无的闷哼声,或许是因为手被我拉得有些疼了,又或者是她脚下开始有些不稳了——她本就不擅长跑步,这样被我拉着手跑,她必须得全力地保持自己的平衡,也必须得全力地保证自己能够跟上我的脚步,她的步子比我小得多,因此一直都有些踉踉跄跄的,若不是一直有我带着,像她这样急促而又杂乱的小步子,恐怕早就摔到地上了吧。   倒真有些像是牵着公主向前跑去的王子。   嘛……这可不是我应该思考的东西——   伴随着越来越多落下的雪块,周围的震动感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了。   就像是地震一般——那沉重的雪崩让人仿佛处在晃动的大地中央。   这东西在山区的破坏力比什么都大……跟泥石流同理。   而且这东西的厚度一旦堆积起来,其威力便会随着它的重量而变得越来越大。   从最初的一点滑动的雪花,越来越往下,山上的积雪层会随着那一点的下坠而跟着一同向下而去,所有的雪都会被积攒到一起,不断地向下奔驰而去,最终沿途的积雪都将会被聚集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一条崩腾的洪流。   “这可不妙啊。”我重新腾出手,抓住了芙莉德的小手腕,“简直就像是……”   正当我如此嘀咕着的时候,我的头上被雪块狠狠地砸了一下。   阴影已经将我们彻底掩盖,雪正在如沙粒一般撒在我们的身上。   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根本没法防备。   峡谷中央的地带已经开始有大量的雪花灌入其中了,还有一些雪花则从岩洞之中灌输而入,我觉得虽然雪花不可能说把整条路都给灌满,但这样也已经够麻烦的了。   “前面的路要堵住了……见鬼了。”艾格特指着我们前方的洞口,冷风正在迎面而来,我们似乎还能看到苍白雾气之中飞舞着的雪花,但是那个口已经被封堵住了一半。   时间赶不上了……就算我能溜出去,芙莉德也没法跑出去,我可不能这样抛下她。   突然间又有一大股雪从头顶上灌输而入,正好要落到我们的身上——我急忙松开了手,而艾格特也极其会意地接住了芙莉德,单手护住了她。   此刻雪崩的雪已经涌入得差不多了,这股雪将我们三人分隔成了两部分。   但这样……我们的状况反而还稳定了下来。   雪崩似乎停下了。   周围几乎是在霎时间变暗的,但勉勉强强还有些光,还算能够看清东西。   我被圈在了一个很小的空间之中,那雪与山体的夹缝就是我的容身之所,就像是在自己的脸前斜着一道冰墙——我只能锁着脑袋。   她们那边的空间似乎还大一点。   我本想第一时间敲开雪层的,但是稍稍思考了一下,我似乎意识到这样破开雪层可能会破坏现在微妙的平衡——况且现在出口已经被封住了,还是最好不要破坏掉这层雪的好。   另一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我有些泄气地碰了碰那一层雪壁,把手指上的雪花碾成了水。   两侧还有其他的,可以藏人的山体小径,我稍稍注意了一下,那些山中小径似乎不止是用来藏人的——那应当是山体变迁之时留下的某些空洞,也就是山体开裂之时留下的痕迹,换句话来说,我也有相当的理由来相信那些两侧的山体缝隙可以作为某些小径来存在。   我们似乎一下子跑不出去了,但是我们可以选择这些山中小径,只要能够出去,就一切好说,这附近的环境还算不上有多复杂,很容易找到另一侧的小镇,就能够出去。   “艾格特!”我把脸贴着那层雪,大声喊道,我相信她能够听到我的声音,“现在我们从两侧的小路出去!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有两个小口子,运气还算不错!”那边传来了艾格特瓮声瓮气的回答,看样子这个雪层的隔音效果有些微妙啊。   “我这边就有一个……看看我运气怎么样吧,你们想办法出去,我们到时候在亚诺尔边境的小镇汇合。”   “祝您好运。”   “替我照顾好芙莉德,别让她伤到了吗,她身体不好,可不像我们……她也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稍稍想了想,我又加上了这么一句,但是另一边并没有回应我,她们应当是当机立断地出发了,我这句话反倒显得有些磨磨唧唧的。   “我也得走一趟了。”   自言自语了一下,我转身走入了小径之中。   . 2 .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山体之中反倒还显得暖和一点。   当然也就那么一点点……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跟我相信之中的差不多,这条山体的缝隙的确延伸向了山体的内部,而且也的确有供一个人通过的宽度,但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是,它的方向似乎有些偏,而且长度也实在是有那么一点点惊人,我的方向感甚至让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正在沿着山脊而行了。   我的感觉没有什么错误,虽然我的的确确也是在向着外侧而去,但却也在一直偏离着方向。   在黑暗之中,我抓到了一个东西。   “好像是一种很名贵的东西……”我看了看那个黑色的,像是蘑菇的东西,稍稍思考了一下,把它收到了自己的怀中,揣了起来。   我继续耐着性子向前而去,当飘着飞雪的青色雾气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的心也不免为之颤抖了一下。   “总算是出来了……”   我自言自语着,从那山体的缝隙之中挤了出来,再一次地踏上了松软却又坚实的雪原。   “我现在在哪里?”   我压低了视线,在风雪之中确定着自己的方位,在瞅了大半天之后,算是看到了那个浅浅的黑褐色阴影——那就是城镇的方向。   正当我准备贴着山体想那个方向移动的时候、,我的视线瞥到了一个雪地之中的……人?   深蓝色的长发,美丽但又无比苍白的脸,紧闭着的双眼,发紫的嘴唇,面无血色,身上裹着一张不能算作是衣服的薄布,风雪已经掩盖住了她的脸庞,眉毛和鼻子上都是雪花。   就像是一具封冻了的尸体。   “怎么会有人?”我皱了皱眉毛,一只手抱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为了维持平衡一般的摆动着,急匆匆走向了那个人。   我感觉那个人还活着,而且这个样子也着实让人产生了不安的好奇感。   那的确是个少女,我没有看错。   看样子还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半跪而下,手和膝盖都迈进了雪里,一把将这个少女的身体抬起,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在看到她似乎还有气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这样去出声询问。   尽管有些愚蠢和不合时宜,但这是唯一能够激发起她意识和注意力的方式。   你的名字……   如果毫无动静了的话,我也就没有必要费那个劲把她带下山去了,在当今的医疗下……以及在当今的状况下,如果在雪地里失去了意识,那就接近无力回天的地步了。   一旦沉睡,将无法被唤醒……   最后的神志,寒冷之中最后的火苗。   似乎还没有熄灭……   “艾……n……”   看样子还有一点意识,而且不算特别糟糕。   “我不管你是艾诺,艾妮,艾琳还是别的什么名字,这不重要。”在听到那微弱的回应之后,我一把扛住了这个少女的肩膀,“现在,你必须一直跟我说话,必须提起精神,绝对不要停止……让我知道你仍旧活着,明白吗?”   “呼……”   “好的,看样子事情刻不容缓了。”我感受着她逐渐变得微弱的呼吸,咬紧了嘴唇。   有回应的话,就意味着她还活着;但声音的微弱又向我传达着她的虚弱……她的体温恐怕已经降到一个极为危险的程度了。   但不至于说没救……至少我得努力一下,不可能说让一个小姑娘就这样悲惨地死在大雪之中——那该有多残酷,那该有多残忍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拂去了自己睫毛上的雪花,而后双膝跪地,就像是背起货物一样地那样,把她背在了我的身后。   她的身体已经冰冰凉了,即便是隔着一层衣服,我也感觉到了她身上的那层寒气。   身体有些沉……我突然想起了一句怪异的谚语。   死人——死沉死沉的。   我想大概指代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吧。   “听着,爱丽儿!”我随便地喊着她的名字,在风雪之中高喊着,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她能够一直醒着,现在她必须一直吊着她的神志,“绝顶的可敬可爱,抵得上世间的无价之宝!听得到吗?”   “请倾耳听我说……”   “啊,暴风雪,不可思议,把美好的事物,破坏无疑。”   “请倾听!”   我就像是歌剧演员一般地大喊着。   迎着风,我的发带已然散落,发丝在空中飞舞。   我张着嘴,雪花落到了我的嘴里,又只往我的牙缝里钻。   “嗯……嗯……”   听着她微弱的回应之声,我迈开的脚步仿佛都被灌注进了些许力量,变得越来越坚定。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五章 风中的迷路者(2)   . 3 .   在觐见完国王的一周之后,哈诺特抵达了蓝星冰川的上游。   爱恩河的发源地正是这边的冰川,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追根溯源的话,一般都需要直接到爱恩河上游的冰川去调查。   穿过了厚如屏风的雪幕,迈步,在潮湿而沉重的雪原行走,在漫长而疲惫的跋涉之后,他登上了蓝星冰川的一个小峰,驻足停下,就像是为了回望自己的丰功伟业那样转过身,低垂下眼,俯视着他曾走过的漫长雪坡。   深深浅浅的脚印逐渐被风雪所掩盖,在青灰色的雪雾之中若隐若现。   呼——   沉重而缓慢的吐息,白色的风。   他只带了一位随从——如果说那个在天空之中展翅的深色猎鹰能够被称作是随从的话。   它张开着双翼,在天空之中盘旋了好几圈,而后一鼓作气一般地落到了哈诺塔的手臂上。   “你看到了什么?”   哈诺特就像是在询问一个朋友那样,语气缓慢而轻柔,坚定而平和。   他的猎鹰睁着眼睛,鹰嘴像是说话一般翕动了几下,小脑袋有些停滞地晃了几下,最后鼓动了一下翅膀,不再有什么动静。   “我的好朋友……今天的天气太冷了。”哈诺特自言自语着,“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出来的,我怕你会扛不住……如果雪再大一点儿,你就得回去了。”   就像是对哈诺特的话产生的反应,猎鹰再一次地展翅而起,飞向了天空——那像是拒绝了哈诺特的提议,又像是同意了哈诺特的提议。   又一次地冲向天空,与混乱的气流相撞。   哈诺特看着固执的朋友,站在断崖之上,俯视着已然冻结了的蓝绿色河流。   这就是他所要检查的河流。   爱恩河贯通着亚诺尔王国的南部与中部,可以被称作是亚诺尔地区的母亲河,早期的居民就是仰仗这条长河生存的,他们在河流边狩猎,捕捞寒冷流域的鳟鱼,早期的渔民和当今的渔民依旧守着这条河,以此而生。   早期的渔民们依着这条河流而生,他们也沿着这条河流建设了自己的家园,自己的房屋,以及属于他们的文明。   甚至于亚诺尔的王都也在这条河流的边上,由此可见它的意义。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爱恩河封冻,亚诺尔的王城会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反应。   今年的封冻期比往年都要早,原本现在只是入秋而已(虽然亚诺尔境内也没有什么秋天),尽管温度也的确降到了零度以下,河流应当还能再有效地运转两个月的,奔腾的河流可以用流速来抵御封冻,它需要达到一个非常低的温度才会冻结,那需要长期的低气温——总而言之,原本全境还处在迎接凛冬的准备活动之中的,包括食物贮备和船运之类的,直到深秋左右的时候,等到河流真的冻结之时,过冬的准备也完成了,但今年的计划却被唐突地打断了。   奇怪的异变……   爱恩河的支流非常之多,而发源地则是蓝星冰川,地下的涌泉变成了这条河流最大的水源,也成为了这条河流的出发点,其余的支流来自于其他的冰川,包括利特山群和乌鸦山,还有另一座大型的古冰川,正是由大量的支流汇聚,这条河流才得以壮大。   冻结的部分主要是爱恩河的主干部分,其他的支流都没有什么问题,雪龙雪原的支流都没有冻结,只有主干的部分被完全封冻住了——这现象着实奇怪。   这意味着,并非是全境的气温都下滑了,而是只有这一带的气温下滑了——也就是异常现象。   ——   哈诺特抵达了结冰的河流边,拉低了帽子,遮挡住自己的脸,用手拂去了雪层,观察起了冰层。   而后他看到了被冻结在冰层之中的红腹鳟鱼,还有青白色的长须鲶鱼,甚至还有青皮的鲤鱼和鲫鱼,这些鱼都被冻在了冰层里面。   “怎么可能?”哈诺特自言自语着,手拂开了更多的雪层,但他看到的是更多被冻结在水中的鱼,“鱼不可能被这样冻住的。”   的确,在近乎激烈的河流之中……不仅河流本身应当是无法被冻结的,里面的鱼也会被水的物理性质给保护住,就算是到了寒冬腊月之中,那些鱼也不可能整夜都漂在水面上,然后被傻愣愣地冰封住,平和冻结的冰层里不应当会有这种景象,鱼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被冻住的。   除非是急冻——在短暂的时间内快速冻结。   一定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传达了过来……那到底是什么?能够把整个河流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完全冻结?   他甚至能够看到红色的鲷鱼,那是逆流而上前来产卵的鱼,这可不对劲。   “冰川残骸……”哈诺特自言自语,“或者说冰川走廊……蓝星冰川说不定和那些是连接在一起的,爱恩河还和基尼河的地下暗流连接着,但我不确定……古冰川还是别的……这些地方不会起了连锁反应吧?该死的,我应该把塔里面的地理学家带来的。”   魔法的反应——面对这种超现实的光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他咬着嘴唇,一时间有些踌躇,原计划他还要去桑尼河与靠西部的阿隆山区的,还有好几条他能叫上名的河流需要依次检查,比如说纳沙河,但今日的调查结果让他细思极恐,越调查,他的恐惧感和不安感就越重。   随着调查的逐步进行,他的不安感也开始催促其回城。   “可不能就这样啊……”他自言自语着,起身沿着河道而行,远处的雪松林已经落满了雪,和青绿色的针叶夹杂在一起,看上去魅力非凡。   偶尔还能看到雪地里的银狐和雪狼。   他触碰到了河岸边上的渔船:渔船有些向着陆地倾斜,船底上遍布着霜雪凝结的痕迹,松开的布帆正在空中飞着,如同迎风的旗帜。   稍稍思忖了一番,哈诺特决定去另一边的山头看看,他之前所登上的是一座小山包,蓝星冰川还离他稍稍有点距离,他决定登到稍高一点另一座山头上,这些雪雾也着实阻碍人的视线。   在大约十数分钟之后,他抵达了另外一个离冰川稍近一些的山头上。   他原本想要继续搜索线索的,但当他的视线扫过附近的山头的时候,他瞥见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如此判断着。   她面对着蓝星冰川的方向,黑色的长袍与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的身影看上去单薄而脆弱。   “小姑娘可别呆在这里。”哈诺特有些着急地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姑娘的肩膀,就这么一个小女孩,没人照应的话,很容易出危险,“快点回去!”   最后的话半是关切,半是呵斥。   但那个小姑娘并没有回答他,依旧站在断崖的边上,望着苍白的冰原。   “别胡闹了……”   他准备强行把这个小姑娘带走了,蓝星冰川上游地带也还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个村落和城镇,她估计这个小姑娘也是从那边的村子跑来的——这两边的相距不超过一里路,到达这边也很是容易。   可不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没人保护的小姑娘随时会被暴风雪吞没……   他如此想着,准备把她一把扛起的时候,她转过了身。   那一刻,她的双眼散发着灼眼的幽蓝色光芒,那如同喷涌而出的海流,在空气中飞溅,延伸,腾跃,舒展,如同失重的水银一般跳动,甚至穿透了雪原的光和雪雾,在那一刻是如此的光彩万丈……但这也让人产生了诡异的,发自心底的畏惧感。   “怎么回事……”哈诺塔咬着牙,几乎要被掀翻在地,他甚至都伸手碰自己后背上的盾牌了。   “事情在变化,你必须得做出相应的选择和改变。”那个少女的声音甚至有些失真的机械感,脸上也看不到表情,“哈诺特,你应当做出正确的举动,有一条路……很多东西也都在蠢蠢欲动,你应当担负起某些责任了……或许你该早点来冰川的,但现在还不算太晚。”   . 4. .   “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别在黑暗中落泪,向前看,不要回头!”我就像是念经一样地说着,“只要你勇于抬起头来,就会发现,此刻的阴霾不过是短暂的雨季。向前看,还有一片明亮的天,不会使人感到彷徨。”   我几乎要背光我所记得的东西了。   “我唯一的爱来自于我唯一的恨。”   她在我的背后,轻轻地翕动着嘴唇,发出若有若无的呓语,但我能够勉勉强强地听清楚。   “凡是过去,皆为勋章。”   “时而是成千的弦琴萦绕耳畔,时而是声响。”   “谢谢……但愿你能一直这样保持着。”   我背着她,已经在大雪之中行走了数十分钟之久,雪甚至都要在我的脸上安家落户,睫毛和眉毛上也都是雪花,视线被遮蔽得有些严重,我想我身后的那个姑娘情况也差不多。   但所幸的是,我们也已经快到了。   手臂上的印记传来微弱的牵引力,让我更加确定了方向。   脚下的坡道也从一开始陡峭变得平缓而易于通行,我偶尔会低下头,当我踩到某些坚硬的东西之时,它留下了褐色的,印着我鞋底纹路的脚印,浸着泥水。   我猛然抬起了脸,瞪大了眼睛,如同在黑暗中寻找火把的人一样,注视着自己的前方。   在呼啸的风雪之中,我甚至于看到了几个牵着牲畜,背着背包的人,他们的声音在雪中摇摇晃晃,如同为了凸显那两侧屋中的鹅黄色光晕一般,他们起挥动手上的小鞭子,赶着牲畜往小镇里面走。   我们正走在了通往小镇内部的大理石路上。   “快到了,亲爱的。”我尽可能用上了温和的语气,或许能够让她更坚定一点,“相信我,我都快闻到蜂蜜和鹿肉的味道了。”   “……嗯。”   声音似乎又颓废了下去。   我加快了脚步,背着她一路小跑,进了小镇。   从烟囱里面喷出的白色炊烟如那门缝里溜出的白雾一般令人安心。   ——   我一边在小镇里面小跑,一边左顾右盼着。   不是错觉,我有时候能够感应到芙莉德的位置——或许正是我们手上誓约的魔力吧。   有些突然地,我在一个小屋的门前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那银色的发丝和紫色的双瞳让我十分确定她的身份。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去,一把推开了门。   “芙莉德!快点,帮我一把!”   “瞧瞧你都背回来了个什么?”芙莉德半是埋怨地一把接过了我抱去的少女,“天哪,她怎么没穿衣服……就一个破布,还有你给的一件外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发现她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湿透的衣服也脱了下来,在行囊里面找着干衣服。   “说不定是被镇子里或是村子里的什么惩罚了,我猜的话,说不定会是通奸女人的处罚——比如说被剥光衣服扔出村子,又或者是什么奇怪的村法或是家法,这种地方总会有这种那种的处罚,太不人道了。”芙莉德用毛巾擦拭着少女的身体,同时又往她的身上裹红色的羊毛毯,看着她的脸,挑了挑眉毛,“抱歉,并无冒犯之意。”   “喝口水。”我往小木杯里面倒了点温水,递到了少女的嘴边,“加了点糖,这能让你稍稍好一点。”   “衣服也穿紧一点,真见鬼,你该不会是被人陷害成这样的吧。”芙莉德有些忧心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我肯定得去处理一下,这种事情怎么合适?”   “可你不是亚诺尔的……”她及时地住了嘴。   “我知道,但总得去找点文明人处理一下,这点公道应当被讨回来……我可不管。”   如此说着,我把东西都留在了地上,和芙莉德走到了一边。   “艾格特呢?”等到那个名叫艾琳(我姑且这么称呼着她)的少女在木柴劈啪作响的壁炉前坐定的时候,我如此问道,“没看到她。”   “她出去找你了,我跟她约定了的,无论有没有找到你,她都会在天黑之前回来。”芙莉德蹲在火炉前,往里面加着萝卜和岩岩,“你尝尝味儿。”   “淡了。”   我盛了点汤,说道。   “等会把鱼加进去就完事了。”芙莉德耸了耸肩,“这我都不在意,关键是这个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等她好一点再说吧,艾格特不也还没回来吗?”我蹭了蹭她的额头,“反正又不会带她上路。”   “说的倒也……”   芙莉德说着,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声音却又缓缓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向了少女裸露在外的后背,在那光洁的后背和左肩膀上,我看到了一条长而深的裂口。   不知为何,我有了些隐隐的不安。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六章 风雪之夜   第六章 风雪之夜 .   1 .   艾格特在太阳下山之前,如约回到了屋中。   冒着巨大的风雪,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我们的。   她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温水洗脸,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她刚进来的模样:帽子和肩上堆着高高的积雪,眉眼和鼻尖被冻得发红,嘴唇被冻得失去了血色,刚刚进门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上则浮着些许愠怒,不过很快也缓和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受气了的委屈表情。   “晚上好,真见鬼……”我拍掉了她肩上的雪花,“你跑哪里去了找我了?”   “寒风峡谷的东侧啊。”她闭着眼睛,放下了手上的麻布,伸手把它拧干了,而后把它重新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发出唔呣这样的声音,“但我没看到您,真的,绕了一大圈,还在镇里镇外看了一圈。”   “我也没看到你,亲爱的,说不定我们错过了,比如说路线和时间的问题之类的,可能是有所交错。”我说,“你那边的山间小路长吗?”   “一下就绕出去了,很快的。”她有些含糊地回答了我,“真的,没几分钟就出去了。”   “我绕了好半天才出去,估计就是因为这个而错开的吧。”我有些惋惜地说,“运气不好。”   “说不定吧。”艾格特放下了毛巾,眨了眨眼睛,而后凝视着我,“运气不好。”   “不过没事就好。”我耸了耸肩,“休息一下再出发吧,真是的,今晚恐怕还会一直下雪,明天就算停雪了恐怕也寸步难行吧。”   风雪尚且没有半点要停下或是减缓的意思,它说不定会持续整夜,而后在第二日的清晨停息,带来晴朗的天空和清澈的大气,漫长的雪路将会从雪原一路延伸到封冻森林,如同要延伸到天的另一边。   但大面积的积雪已经把道路给彻底掩盖住了,就算有马匹,恐怕也没法在这样的雪地之中前行——就算是比中土马高上一个头的高脚马,也难以在没过人膝盖的雪地之中行走。   “或许我们得寻个其他的法子了,有时候积雪数月都不会融化。”   艾格特晃了晃头,像是告诫一般。   “到时候再说吧,我们毕竟算是旅行嘛。”   我和她说着话,离开了边上的小屋,到了客厅之中的火炉边。   芙莉德在厨房那边,而客厅里就只有这个新来的蓝发少女。   在我们的紧急救助下,她算是缓过劲来了,脱离生命危险之余,我们也用食物照顾着她——她倒是不怎么害羞,也没有什么防备心,有种心空荡荡的单纯感。   总而言之,她现在好了很多了,而且也一直坐在火炉边上烤火,但艾格特目前也还只是第一次见她。   “这是哪位?”艾格特问道,“是新房客还是房主人?”   “房主人不是那边的胖太太吗?”芙莉德探着头,在旁边插了句嘴,“你不是见过她的吗?”   “我当然还记得她,不过……”艾格特欲言又止,“我的意思是……这该不会是她女儿之类的吧。”   说着她偷偷地往哪个少女那边瞧,目光颇有些打量的意思。   但那边的少女无动于衷,压根就没搭理我们(就算是这种从旁侧击也没用)。   “不是。”我说,“我当时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倒在雪地里,看到她快要冻死了,就把她背了回来。”   话语有些残缺,但算是把前因后果都表述到了。   “善心大发?”   “这话怎么说得跟我铁石心肠一样。”我皱了皱眉毛,“或者说恶贯满盈。”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艾格特举着手,“我可没这样说您。”   “我佛了。”   我扁了扁嘴,双手举起,缩着脖子。   如此说这话,我们两个人走到了这个少女的背后,也和她一样,盘腿坐了下来。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我拍了拍那个少女的肩膀,“你叫什么?”   “艾诺。”她转头看向了我,发出清澈而淡然的声音。   我稍稍有些诧异,之前在雪地里尚没注意,她的眼睛是色素浅薄的白金色,让人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艾格特和克洛格的眼睛,但是却又比那平和的多:前者是人类的圆形瞳孔,而后面两者则是类似于蛇的,狭长的瞳孔。   “看样子恢复得很好,”我伸手去碰了碰她的额头,她尚且已经恢复了体温,“能告诉我吗?艾诺,你到底是为什么倒在雪地里的?”   “我不记得了。”   她低下了头,诚实地回答了我。   “看看,多残忍的一群人,居然会把一个少女打成失忆。”我拍了拍手,“嗨,她到底是受了多少苦难才会造成失忆的!”   “您这样先入为主可太不好了,如果是法庭的话,容易造成误判。”艾格特说,“您这样可太不好了。”   “可是你看。”我指了指她身上的伤口。   她后背和肩膀上的伤口残忍而醒目。   “天。”艾格特也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我该拿点药来的。”   “但是这些伤口已经因为冻伤而有些……不太好愈合了。”我指着那些卷曲了的皮肉,虽然没有流血,但伤口非常之深,着实有些触目惊心,“我觉得就像是被切开之后……泼上了冷水。”   如此说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她的伤口处。   “痛……”艾诺皱着眉毛,嚅嗫着。   “得找个能够安置她的人。”艾格特说。“我们也不能一直带着她。”   “是。”我点了点头,“但也不能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她怕是都不记得自己爹妈是谁了。”   “那就没办法了。”艾格特说,“那这样吧……在我们走之前,先照顾着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叮叮——   “三位女士,开饭啦!”   就像是各位女仆长上菜那样,芙莉德也摇了摇铃铛。   “好啦,先吃饭吧。”   如此说着,我牵着艾诺的小手,带她到了餐桌边,让她坐在了我的身边。   其实吧……她跟我差不多高,但是我却有种下意识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坐在餐桌前,我们能够从窗户看到外面的风雪——此刻已经没有人在外面走了,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居所,在火炉边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或许是错觉,我似乎注意到了艾格特看向艾诺的眼神。   那个眼神疑惑而又……充满疑虑。   . 2 .   就像是被某种力量所指引着那样,哈诺特抵达了蓝星冰川。   当他抵达冰川附近唯一的小山包时,天色已晚。   清澈到极点的天空,星星比在中土之时还要炫目和壮丽,如同打开了万花筒一样——那漂浮在夜空,贯穿天际的银色光带如同水母的裙带,环绕着无数萤光生物一般的星星,如海潮一般涌动着的夜空,白色的泡沫在岸滩上来来往往,闭上眼,甚至能够听见遥远的静谧之声。   在亚诺尔的的秋冬时节,夜晚要远比白日漫长,若是再往北方去一些,若是再晚上一些时日,或许太阳都不再会升到地平线以上的地方了——等到那时,陪伴人们的,就只有仿佛无穷无尽的长夜。   连太阳都会为之沉落,虚空和晨星在遥远的宇宙之中飘浮,光明不再重现,只剩下悬浮在高空之中的巨口,俯视着人们。   哈诺特在附近晃了一圈,算是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小小的,隐藏在凸起石坡下方的岩石凹陷,那酷似某种半开凿出的石头岩壁,若是愿意的话,还是尚且可以躲在里面避一下风的,不过那里也就只能容纳下一个人,那个人还得老老实实地缩着身体。   至于那一块的两侧,正好也能够挡住夜晚的冷风,上面的雪花会被岩体挡住,尚且可以在这里生火,雪花不会弄湿木头,风也无法吹灭火堆,只用得着看着自己的正前方——这个小小的庇护所正对着爱恩河的一条支流,有时候夜风会灌输进这个小山洞,但无伤大雅。   可以在这里生火取暖,度过这个难熬的风雪之夜。   哈诺特坐在了地上,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落雪之声,他愣了一下,之后才开始翻起自己的背包。   今晚的雪很大,风却小了很多。   如同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大雪,不断地在大地上堆积厚叠。   但愿早上醒来的时候大雪不会把洞口给堵住——他也不是瞎操心,在这种地方,积雪落地之后也很难融化,到他醒来的时候,说不定正能看到在红热木炭映照下的皑皑雪壁,到时候得花不少劲从雪里挖出去了。   在这种天气的野外过夜,的的确确算得上是危险和疯狂。   哈诺特伸出手,把手上的雪花碾成水,叹了口气,而后拿出了小包里面的打火石,把它们握在了手中。   岩石擦碰的声响如那黑夜之中一闪而逝的火花,清脆而又短暂。   随后便是缓缓升起的火苗,若是能在远处观望的话,或许能够在那岩体的某个方向之中看到些许人的影子——火焰的光和人单薄的后背,在镜面一般的河面之上跳动。   慢慢地,火焰的橘色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深了,那个跳动着的人影也越来越深。   漫漫雪原之中的唯一一点火光。   “那个……该不会就是‘塔师’们所说的东西吧。”哈诺特自言自语着,一点一点地摆弄着火柴,把它们架成半架空的形状,“就是他们所说的,指引者?还是说……破坏者?那些神棍每天到底都研究些什?”   他摇了摇头,把身上的最后一点柴火搁了上去,而后取出了包袱之中的鹿腿肉和捡来的松露。   即便是在这种日子里,只消得一块流油大肉排,就能够支撑人过上一整天。   他寻了根疙疙瘩瘩的雪松枝,把肉串了起来,打碎珍贵的松露块,用小刀上的凹槽尽可能地把它研磨得碎一点,之后把它们撒在了肉排上,和鹿肉一同炙烤。   他还摸到了鱼,那是在还剩一点没有完全被封冻的地方摸到的,是个三斤重的红腹鳟鱼,此刻他也把它穿在了小木杆上,鳞片和内脏也都去除掉了。   他在雪里搓了搓手,把血水和碎鳞给勒掉了。   说实在的,这种天气的好处唯有一个——这些食物就算放上许多天也不会坏掉。   雪花越堆越多,在明澈的夜晚之中泛着光,遥远的地平线像是被描上了一层光圈,在平静的河流彼端闪闪发光;遥远的雪原在笼罩在雪雾之中,大片的针叶林在夜晚之中却能够被看清,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下来,如同春季的柳絮,如圣夜一般静谧。   身边的火堆发出火星炸裂的噼啪声。   他撒了一些岩盐在鱼的身上,慢慢地转动着木杆,等待着它沁出鲜香的气味。   整个夜晚,能够陪伴他的就只有孤独寂寞的空气。   “蓝星冰川。”哈诺特自言自语着,“还有那个女孩子……”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那个少女对他所说的话,越是回响,他的脑子便越是乱。   那个神秘的少女……那个神秘的存在。   蓝星冰川的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此想着,烤鱼烤肉的香气也涌了上来,哈诺特舔了舔嘴唇,就着夜晚的天光,吃起了肉。   漫长的寒夜。 . 3   . 北部荒原的边境。   在送别的克洛格之后,哈罗德依旧主持着自己的事务。   “今晚会很冷,暴风雪估计不会停。”哈罗德说。   “我们这边比王都还要冷。”近卫队长在边上插了句话。   “对,所有晚上在外面站岗的,除了‘黑堡’的轮班人之外,其他的也别在外面呆着了,到屋里取取暖吧。”哈罗德说,“到时候我也帮着站一下岗。”   “您可别……”   “我是让你们好好休息,这可不是什么牺牲,朋友,到时候第二天可别用风湿腿之类的来糊弄我。”哈罗德笑了起来,拍了拍近卫队长的肩膀,“去吧。”   在交代完这些之后,哈罗德独自走向了高处的观测台。   站在冰雪覆盖的台前,他皱紧了眉头,看向了远处。   在不远之处,一个黑影正向着冻土荒原而行。   “祝你好运……克洛格。”   他喃喃自语。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七章 冰冻之血(1)   第七章   冰冻之血(1) .   1 .   第二日的风和雪都停了,天空之中呈现出雪后的澄澈天空和金色阳光,透彻得如同山间的清泉,甚至都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如针一样穿刺而下的,环绕着光圈和六边形光棱的光线,让人忍不住地抬起了手,遮挡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阳光普照在大地上,屋顶上的,远山上的,雪松上的,道路上的,栅栏上的,水槽上的——积雪正因为这阳光而闪闪发光,如同铺上了一层镶着碎钻的绒毯,透露出近乎辉煌的光泽,如同光辉散落的世间。   被洗净尘埃的世界。   雪过天晴,万物明净。   无论是对于赶路还是对于游玩,这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天气。   ——   “天气不错,赶紧出发吧。”我如此说着,推开了屋门,拎着自己的行囊,“不过我觉得也急不来。”   脸在开门的瞬间如同被冷风扇了一耳光,嘴唇和鼻尖几乎是在瞬间感觉到了“冷”,我呵了口气,那就像是吐出滚滚浓烟的锅炉一样。   “您说的是……的确没必要那么风风火火的。”   当我走出门的时候,艾格特正牵着马车,走到了屋子的前面。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高脚马——不过也没有多少特别的地方,一样的褐色马毛,或是夹杂着某些圆圆的斑点,就这点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它只不过要比中土地带的马腿要长一些,跑起来的会更有力,速度也会快上一些。   如果应用在战争中的话,这种骑兵队奔袭的速度会非常之快,而且也会拥有更大的冲击力,骑士也能够配备更长的武器,虽然马腿更难被保护了,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我记得中部王国曾经有过引进育种的,效果还算可以,至少中土的短腿马高了一些,也强壮了一些,这种改良的马种结合了两者的优势,同时也能够比较好地保护马匹本身,不过繁殖还需要一些时间。   艾格特牵来了两批马,一黑一褐,它们背后拖着一个马车,这就是艾格特暂且为我们准备的赶路工具了。   “不会有些滑吗?”我问道。   “有防滑垫。”她指了指车轮,让我自己看。   马车的轮子上垫上了一圈粗糙的棉布防滑,地面上的积雪积淀了一整夜,渐渐地被压实,在阳光下会变成坚硬的冰雪层,别说木头了,就算是防滑的雪鞋,走在上面都能溜冰。   “好吧,我可相信你。”我如此说着,把身上的行囊放到了车上,同时回过了身,“芙莉德!”   “哎……可别催我了!”她踩着小碎步跑了出来,手上也抓着几个小行囊,而在看到马车之后,她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   “把东西……”我不由分说地在马车上装上了我们的行李。   “说真的。”芙莉德有些泄气一般地举起手,“希望雪地的马车不会太颠簸。”   “一般都不会特别快,不过颠不颠簸就不知道了。”我拍了拍马背,说道。   “天哪,亲爱的。”她鼓着嘴,一脸不满的表情,“你这样一说我都不太敢坐了。”   正当我们在门口一边处理行李一边闲聊的时候(其实压根没有多少东西,我们其实是在故意等人),敞开的屋门里面传出了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   哒哒——   “请带着我走!”有些急切地,那个名叫艾诺的少女从屋内跑了出来,身上裹着毯子,纤细的手指勾着毯子上的绒线,“拜托了,无论到哪里……请一定带上我。”   她如此说着,纤细的手轻轻合拢,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在祈祷。   “为什么?”我站在马车前,有些刻意地问道。   “我没有认识的人,”她诚恳地说,“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你们也没告诉我……我是否能够留在这里,也许这是个好地方,但……啊,抱歉,但说真的,我希望我能跟着你们走,我希望能够……”   她说着,低下了头,手指不安地绞着。   “留在这个小镇也挺好的。”艾格特故意提高了声音,“这边的房主阿姨可很喜欢你的,她肯定不会嫌弃你的,这点……”   “可跟着你,我才安心一点……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再一次倒在雪地里面。”她缓缓地走入雪地之中,走到了我的身旁,凝视着我,“你能……带着我一起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芙莉德,而后者则有些无奈地向我摊了摊手。   “当然可以,亲爱的。”我摸了摸她的脸,“不过……我想的话,你应该换件衣服。”   之后我看到笑颜展露在了她的脸上,那是极为自然且极为耀眼的,几乎让我有些失神的坦然笑容。   这真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我低下了头,嘴角的笑容不禁有些苦涩。   —— “您知道吗?”   昨天的深夜,艾格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我的房间,在进门之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在确认外面完全没人之后,她才缓缓地开口。   “你说。”   我直起了后背,坐在床上,等待着艾格特的发言。   从晚饭时我就注意到了,她似乎有什么心事——这意味着她有话要对我说。   而我也一直在房中等着,等待着她的到来。   “这算是龙的秘密,我的国王。”她轻声说着,缓缓地解开了上衣的纽扣,拉下了她的上衣,香肩袒露,“那么就交给您吧……”   她说着,缓缓地坐到了我的床边,将她半露着的后背对向了我。   我有些迟疑地解开了她的衣服,让她整个光洁的后背都袒露在外,我得以在微弱的夜光之下看清她柔软而美好的肌肤。   从脖颈到脊背,到腰部……原本应当是平整而柔美的肌肤,一路向下……但着美丽的东西却又在某一刻停止了——   一个不和谐的,影响美感的伤口,横贯在她的后腰上方,打断了这份令人忍不住想要揉捏和抚摸的美丽。   深可见骨,断面暗红,丑陋而怪异,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如同破裂的白玉,令人惋惜,甚至于让人心痛。   “这是龙之伤……”艾格特轻声说,“就是每一个龙在蜕变之时所留下的,独特的伤口,正如您所见……它或许会因为个体的差异而有所不同,但这种伤口是极为容易辨认出来的,每一个变化成人的龙身上,都会有这样的一道,不会愈合的伤疤——除非他重现变化成龙。”   在展示完这个伤口之后,艾格特缓缓地穿上了衣服,收起了她后背上的可怕伤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轻声说,“那你觉得……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样处理她呢?”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原本以为我再也找不到龙种了,但这个小姑娘——或许我没有看错……她的的确确是个龙……”   “带走她?”   “我觉得应当把她看在我们的身边,她本身也很脆弱,而我们也得看管好龙族。”艾格特说,“像我这种为了使命而活的龙族可没有几个。”   “我明白了……就按你说的那样做。”   . 2 .   第二天的风雪如哈诺特所想的那样停息了,但也如他所想的那样,积雪几乎封堵住了自己的洞口,只留下了接近一个头的高度——他好歹可以从这个小口看向外面的世界,也由此而确定了外面的晴空。   庇护所里面的木柴堆早已熄灭,但里面的温度却不算很冷——至少哈诺特能睡着,在睡醒的时候,手脚也算是温热,而不是被冻得麻木。   他挖开了雪层,从避难所里钻了出来,一大团雪正巧落在了他的头上,在那一瞬间冻得他睡意全无。   “见鬼的好天气。”他摸了摸头,自言自语。   太阳从河流的对岸升起,扫射的光横穿过镜面一般的河流,如同分解了太阳的光,带来让人侧目的美好光景。   冰湖在不远处的冰川之中闪耀。   ——   冰川一直可以被称之为奇观。   那是由无数年的雪,雾,还有冰雹堆积而成的,那些降下的雪和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的硬度和密度会越来越大,形成粒雪,而这些粒雪也将不断地被压紧,密度越来越大,最终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如此这般,在度过了多年之后,它们中间的气泡也会被逐渐排出,最终形成浅蓝色的冰川冰。   它会形成很多特殊的地貌,诸如冰斗,冰湖,冰塔,冰蘑菇之类的地貌,那些都是用冰晶堆积和塑造成的东西,长期停留的冰川拥有着如城堡一样的终碛,高耸地伫立在雪原以外的地方,无比雄奇。   地下水流涌泉会涌出,那如同一个古堡的城门,水流会涌出,翻涌,如同蓝色的缎带。   而蓝星冰川则是出了名的大型冰川,而相比起一般的冰川,她拥有着更加奇妙的形态——更为雄奇的景观,除开那巨大的体量之外,它本身也是一个巨大冰川河道的涌泉口,因此它还有着一个长而宽阔的寒冰之洞——它的内部甚至都形成了隧道,如同迷宫一样的隧道。   头顶上的冰层悬挂着无数的冰棱,内部的光是幽邃而寒冷的蓝色。   哈诺特此刻就在蓝星冰川之中,他在进入冰洞的时刻就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寒气。   循着那股奇妙的寒流,哈诺特在蓝星冰川的巨大冰洞之中小心翼翼地转悠着。   周围安静得出奇,但却有嘈杂得出奇——一个小小的脚步声都会形成巨大的回声。   而在那冰川的最深处……哈诺特瞥见了一个……红色的石头。   它散发着寒气,它正在那冰川之上高悬着……   映照着明亮的冰层。   “这是……冰冻之血。”哈诺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红色宝石,看着它在空中如心脏一般跳动着,“没想到它居然会在这里……”   美丽的红色宝石,霜雪和鲜血的精华,亚诺尔地区最珍贵的至宝,如心脏一般泵动,如寒冰一般寒冷,高贵如鸡血石,却又脆弱如草芥,它拥有极大的权能——这便是冰冻之血,这便是哈诺特此刻正注视着的美丽宝石。   这是一半冰冻之血,按照他所听闻的传言,冰冻之血本身也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原本在亚诺尔王室之中,后来遗失在了冰冻荒原,而另一部分则在冰之巨龙的手上。   哈诺特没见过冰冻之血,他也不知道这属于那一部分——龙或是人。   它主人的不同将意味着他现在的处境:说不定巨龙正在附近守护着这个秘宝,亦或是被某些其他的非人类的种族所看守着;或者说单纯地被遗失于此,它是人类的那一部分,只要能够把这个宝物带回王都,除了能够解决掉河流封冻的问题,也能够给王室带回宝物,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他现在唯一需要集中精力的,就是他现在的安危问题。   这附近或许潜伏着某种强大的远古威胁……   他几乎是有些惶恐地考虑着他现在的情况——这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他居然能够在蓝星冰川找到这样的一个宝物,简直有些出人意料,他原本只是来调查河流的封冻的,仅仅只是搜集线索,却没成想,找到了这样一个东西。   河流的封冻或许正是和这个神秘的宝物有关,但他也没往这里想——按理说冰冻之血应当在冰冻荒原,比起无人取得,被巨龙拿走的概率反倒还高一些。   一开始的狂喜被理性的冷静所取代,他左右观察了一圈,确认了一下冰川壁垒和裂缝之间的阴影,确认了一下封冻河流之下的虚影——在确认周围暂且没有多少危险东西之后,他依旧谨慎地先躲到了冰川的夹缝阴影之中,再一次地检视着周围的情况。   “这可真让人难以置信,哈诺特。”他叨念着,取下了自己背后的短弓,捻着一支箭,把它架在了弦上。   他屏气凝神,一箭射中了承接冰冻之血下方的冰层,那个冰层应声而裂,那块宝石也应声而落。   在那块珍贵的冰冻之血落到地上之前,他急急忙忙地上前去,甚至于卷起了自己的衣服,把它稳稳地兜在了自己的怀中。   “快……”   他顾不得周围的情况了,立刻逃出了这个溶洞。   ——   在不远处的高山之上,一个身影俯视着这一切,而后缓缓地,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原之中。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七章 冰冻之血(2)   . 3 .   克洛格在暴风之中前行着。   在离开了亚诺尔王国的北部城墙之后,他踏上了千年冰封的冰冻荒原。   这里的土地几乎被冰封了千年,那些山体和草原也被永远地封冻在了寒冷的冰雪之下,覆盖其上的只有雪……和越来越厚的雪,再无其他的东西。   暴风鸟的一个亚种却在此繁衍生息……和它们一起的还有大量的,不属于人类的异族们。   它们也在此繁衍了数千年之久——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这一片荒凉的大地上,也充满着令人敬佩的奇迹啊。   ——   几乎是在暴风雪之中前进了一个昼夜,当克洛格拍掉脸上的雪花,逼迫自己抬起脸的时候,在雪花飞来的那个方向,他看到了许多隐藏在雪原之中的帐篷和小屋。   那正是冰龙王国的居民们。   “呼……”   克洛格拉紧了衣服,加快了脚步,抵达了王国的边境。   ——   几乎是在抵达边境的瞬间,他遭遇到了第一个高大的生物。   那是一个有着褐色皮毛的高大野兽,大约高处普通人三四倍,它的上半身当然也都是由褐色的皮毛所覆盖,而且肌肉发达,上肢就是类似于人类的肢体,就是那种既粗壮,同样也充满力量的胳膊,还有胸肌,包括它的下肢和腰腹,那力量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但它的下半身却像是一匹马,简而言之,就是半人半马的生物,一种奇异的,却又充斥着艺术性美感的生物。   它的胸前和腰间捆着一些布条,勉勉强强能够御寒,腰间的腰带是雕刻着奇异花纹的钢铁制品,胳膊上绑着牛皮的护腕,它的胸前还有着类似太阳形状的勋章,背后背着铁弦的弓,腰间还有着一柄极长的长枪——它应当是一个战士,而且是一位高阶的武士。   克洛格无言地抵达了他的身后。   “您好……强大的半人马首领。”克洛格微微欠身,“抱歉打扰,但请务必和我谈谈。”   他说的当然是人马的语言,而那个高大的生物也缓缓地把头转向了他。   非常奇怪的一点,这些被称作怪物的东西……即便是在第一眼看到人的时刻,也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敌意,反倒是露出一种“想好好谈谈的”气度和理性,也就是那种……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在第一眼遇到人的时刻,所表现出的也跟“嗜血”这种词汇不搭边。   他的目光充满智慧,充满肃穆的仁慈和隐藏着的勇猛和力量。   高贵的……另一个种族,尽管让人无法相信,但事实却是如此。   它们并非是那种常理之中的,蛮横的,恐怖的,嗜血的怪物——尽管他们的样貌的确会让人联想到这些词汇,但他们的实际气质却又与那恰恰相反。   理智的,平和的,美丽的——这才是它们真实的模样,它们的目光一样透露出了它们的本性。   不只是兽性,还有着文明的,乃至于谦逊的气质。   它们的样貌和本质居然是这样的!   这甚至让人在怀疑它们是不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改造了——那种力量令它们改变了自己的习俗,改变了它们的一切。   原本的人马们还有掠夺和砍杀俘虏的习惯。   原本的狼人尚还有拿人做祭品的习俗。   原本的巨魔族还保留有吃人的习俗,但现在这些都已经被明令禁止了。   没错,禁止的就是冰之巨龙,这个怪物世界的女王。   如果注意某些细节的话——大概要在夏季的异族怪物们大举入侵的时刻,需要看的只是在退却之后的景象,如果有所统计的话,平民大多是没有多少伤亡的,除开那些寻死的和那些被跑动着的人马和驾着货物马车横冲直撞的蓝皮哥布林们撞飞的之外,也除开那些被巨魔一把扔开的人之外,几乎是没有平民死亡的,就算是冲入平民家中的,也大都是一路恐吓,然后抢完就跑,有时候还会把棒子丢在平民家里,因此很少有在入侵中死亡的平民——这当然也是女王的命令。   抢,当然是要往光了抢,但人,不必杀的,也没必要动手了——大概就是类似于这样的命令吧。   那就像是过家家一样——这样说或许不太好,虽然不再有那么多血腥和暴力,但战场上的死伤还是该有的。   只不过没有那么残酷了,所以也没有那么强烈的仇恨了。   原本野蛮的异族们,逐渐学习到了更多的东西,文明是减少冲突的方式——大概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   克洛格无言地向它展示了自己胸前的龙之伤。   “愿您的今日一切平安,克洛格爵士……”人马首领翕动着嘴,说着话,那张活像是面具一样的脸微微有了些变化,鼻孔里也开始喷了些白色的雾,“是这样说的吧?用人类的方式?”   “当然,不过这个是中部王国的方式,可不是亚诺尔的方式。”克洛格摊了摊手,“你从哪里学来的东西?”   “从书上,还有一个旅行者,她可真有趣。”人马首领也摊了摊手,“看样子我学得还挺像。”   “或许您该去亚诺尔内部看看。”   “可您并不是冰龙的亚种,您应该属于暴风龙的亚种,”人马伸手碰了碰克洛格的胸口,“我应该记得没错。”   “当然,不过我总得四处奔波。”   人马无言地耸了耸肩,粗壮的尾巴搔着他的屁股。   “好了,回到正题,敬爱的首领。”克洛格询问道,“我要找你们的女王,她在吗?”   “很不巧,她不在领地内,她出去了。”人马回答了他,“她现在不在,或许你得改日再来了。”   “那可真不巧。”克洛格,“她去哪了?”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那就是失踪了……见鬼,居然会在这种时候。”   克洛格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了。   “所以说,你要进来看看吗?”人马邀请道。   “没必要,既然她不在的话,我这一趟也算是白来了,不过我也有些奇怪……她到底会跑哪里去……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   他有些担心女王的走向,也有些担心冰冻之血,也担心战争的爆发,还担心高塔之上的神谕。   他的脑子突然也变得有些混乱,无数的事情混在了一起,让他有些头痛欲裂。   “好吧……”   “那……你们的冰冻之血呢?”   “当然还在。”人马拍了拍手,指向了他身后的一座塔,“你自己看看吧。”   克洛格眯起了眼睛,望向了诸多小屋中心之处的高塔。   透过风雪,他能够看到……   一座仿佛由寒冰铸造而成的,极其宏伟的高塔。   而一颗红色的宝石正闪耀于其顶端之上。   . 4 .   在租用马车出行的五日之后。   或许是天公不作美,十分不幸地,我们又一次地遭遇了暴风雪。   ——   “我的天啊。”我坐在马车的车厢里面,刚把头伸到外面,就那一瞬间,就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大堆的雪花直往脸上喷,“简直令人惊奇!”   “噢,天啊,天啊——”坐在前面的艾格特则发出了更为糟糕的声音,她所坐的位置正是马车的驾驶位,虽然有篷布阻挡着,却只能挡住头顶上的那一点雪花,阻挡不住从正前方飞进车厢里的雪花,因此她的脸上总还是一直有雪花落着,不出一会儿,她的眼睑和睫毛上就会被雪花堆满,还有她的鼻尖——她老得伸手去擦自己脸上的雪花,但却也抵挡不住它所带来的透骨寒气。   她被这些该死的雪花冻得脸发僵,因此从外面看来的话,她的表情总有些凶神恶煞的意味在里面。   “冷静冷静,亲爱的,等会我来换班。”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顶着风雪。   “见鬼……恐怕等会我们得找个地方停一下了。”她回答了我。   “在前面小镇里面买的东西还够用吗?”我缩回了脖子,向着芙莉德询问道。   “还……还行……”芙莉德声音微弱地回答着我,我真希望她能早点克服晕车,这样我们或许就能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旅行了,“我估计还够。”   “我是说火柴,见鬼——”我只能自己动手,在颠簸的车厢里面寻找木柴的位置,“我们估计还得在外面过夜,如果雪再大一点,我们就得找个位置停会儿,马也有点受不了,该死的雪崩。”   我说的是一场发生在前天的雪崩,那场雪崩把一条重要的主干道给堵塞住了,原本沿着那条道走,不出三天就能够抵达亚诺尔王国的城区,再过上几天也就能够顺顺利利地抵达亚诺尔王国的王都了,届时无论是补给还是住宿,亦或是就地勘察和打探情报,也都会比较方便(毕竟已经抵达主城区内了),但就是因为这场封住道路的雪崩,我们不得不转头向东,沿着几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和侧主干道而行。   刚刚我们所说的那个“小镇”,则是我们在绕路之后的三天之内,唯一找到的一个尚可以歇脚的小镇,我们在哪里买了些东西,而后继续出发——那是我们路遇的唯一一个比村子规模大的地方。   之后我们就遭遇了暴风雪……就在这山区之中。   尽管现在仍然是白天,明亮的白天!但是周围的雾和雪已经笼罩住了周围的松林,就像是一层朦胧的纱布,我们的能见度下降得很厉害,几乎只能看清周围不到十米的东西了,若不是脚下还有条若有若无的林间道路,恐怕我们都要抓狂了。   我们可不能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停下,这无名的高山上恐怕压根没人(据芙莉德说这山叫拉美尔山),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下可会彻底迷失成野人的。   车轮上的防滑布又被磨烂了一条,被卷在了雪地之中。   “见鬼!”艾格特咒骂着,继续快马加鞭。   ——   “我们还有多久?”艾诺轻声问道。   “很快了。”我坐在她的身边,“没几天了。”   “嗯……”   她乖巧地低垂下了头。   我揽住了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但下一刻——见鬼的坏运气,这里有大角犀牛!   那是一只被巨熊追击的,吓坏了的犀牛,它从雪坡上冲了下来,正好撞到了我们的马车上。   轰——   我们的轮子被撞断了一个,马车也就地侧翻了过去,我们人也被直接甩了出去。   真够糟糕的……简直没空反应过来。   我是最严重的那一个——被甩到了下面的坡地,其他三个应该还在原地附近。   等到我清醒过来一点的时候,我便开始向着上方爬去。   我实在不想回忆被甩出去时耳边的风声了。   其他的两人都还在,马车也仅仅只是折了一个轮子,马儿也还在,车上有修理的工具,一下也能修好。   但是我没看到艾诺。   “艾诺呢?”我没看到她那一头奇异的蓝长发,不禁有些急躁地询问道。   “没看到。”艾格特皱着眉,回答了我。   “艾诺!”我站在雪地里面,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艾诺!你在哪里!回答我!”   在茫茫的雪雾之中,回答我的仅有寂静的声音。   不……等一下……   我竖起耳朵,动用起自己那异于常人的听力,捕捉着在大气之中的细微声响。   ——这里——   我听到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声音,那正来自于右侧的山坡之上。   稍稍迟疑了一下,我迈开步子向着雪山上跑去。   艰难而短暂的攀登——我抵达了顶端,而后看到了一个站在断崖顶端的少女。   “艾诺。”我看到她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就像是抱小孩子一样,把她一把抱在了自己的怀中,“见鬼,你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嗯?”   她其实也不比我小,但我总会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   或许正是因为她身上还保留着某种纯真的气质吧。   “我看到了一个东西。”她小声地回答了我,在她的怀中掏了一下,“对不起。”   “没什么……你没事就是最好的了。”   “但是……”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把怀中的那东西掏了出来,放在了我的胸上。   勉勉强强还能托得住……   那是一块造型奇异的红色宝石,它正散发着某种寒气,却也又像是心脏一样砰砰地跳动着。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把它握在了手心里。   而她却又在这个时候一把缠住了我的腰,就像是要把我抱在她怀中一样紧紧地靠着我。   “你在干什么?”   “就想抱抱嘛……”   “……到时候回去再抱抱嘛……”   “可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哦。”   站在雪坡之上,我极目远眺,或许是某种错觉,我看破了那层厚重的雪之雾,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塔。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八章 暴风雪(2)   第八章 暴风雪(2)   . 1 .   当当当——   我用手指头敲了几下盾牌,而它也随之而发出了清脆而舒缓的声音——那就好像是在敲打鼓面,又像是在用手指触碰纸张,或者用小木槌敲打雕刻的铁钉,那声音就是如此奇异而美妙。   噢,那可爱而脆弱的声音,真是让人不禁有些跃跃欲试。   我抬起头,把盾牌扔到了自己的脚下,而后注视着面前的雪道。   在我面前的是一条颇有些弧度,但却尚还算不上是陡峭的一条雪路,高度大约能有几十米高吧,长度的话尚且不统计——换一个表述方式的话,大约就是推着马车走了十来分钟的长度。   这条道让我想起了某项有趣的运动了——也就是滑雪,这条雪道相当之平整,没有什么翘起的岩石或是大弧度的青岩和冰块,从这个角度来说,安全性其实相当之好,就算滑倒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在这条雪道的终点,停着一辆马车,而一个少女也正在雪道的终点等待着我。   我眯着眼睛,重新审视了一下两侧的景致:正对着的是雪白的滑道,右侧的岩体上站着几棵落满雪的松树,还有几根从石缝里钻出来的植株,它的叶片上同样也满是落雪,天空是阴郁而混沌的色彩,我看不见天空之中的太阳,只能够看到如同破布一样飘动着的云朵,周围的空气并不如我想的那般清澈,而是带着某种被稀释了的微弱色彩,浑浊得让人看不清很远的东西,那像是青色……又像是某种白色的雾气,偶尔还有几片雪花会落到我的脸上,我不确定它是从天而降的,还仅仅只是从褐色的断崖边缘飘下的。   “好勒!”   就像是给自己下定了一个决心那样,我长舒了一口气,踩在盾牌上,而后屈膝跳起,双手紧扣着脚下的盾牌,确保它不曾离开自己的双脚,上半身微微蜷缩,而且保持着前倾的状态(我正是微微朝前跳起的)——这正是进入滑道比较快速的方式,这样的话既有一定的速度,能够快速向前而去……看上去也帅气异常。   在我的弹跳之下,我的身体暂且在空中有所停留,但我的身体却也是实实在在地进入了滑道的内部,低下头我就能够看到倾斜的坡道,那正是一条倾斜着的坡道,我马上就能够一路俯冲而下!   缓缓地,我伸直了腿部,在确认自己进入滑道的时刻,坚定地伸直了双腿,直起了自己的后背,如一个滑雪运动员那样,进入了道路之中。   脚下传来了些许震动感。   盾牌在落地的瞬间溅起了些许雪花,发出“嗤嗤”的微弱声响。   我开始在雪道上俯冲——   踩着棱形的盾牌滑板一路向前,一前一后地踩着滑板,同时左右倾斜身体以调整自己的方向,风不断地在耳边掠过,在我的耳畔嗡嗡作响;   脚下不断地传来粗糙的震动声,那正是铁与冰摩擦的声响;   两侧的景色正在迅速地转变,如同一张张跳跃着的幻灯片;   我微微压低了后背,左臂横在了自己的脸前,眯着眼,无数的冷风从脸颊的两侧吹过,头发在急速的风中几乎被拉成了一条直线;我弯曲下了膝盖,另一只手就贴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着平衡;风直往我的领口和袖口里灌,让人冷得打了个哆嗦。   两侧似乎还有些观众——那是银色的狐狸和青白色皮毛的长角鹿,它们似乎正在左侧的雪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却又在我冲过它们身边的时刻跑开了。   很快,我即将抵达终点,也就是马车的所在地。   就像是故技重施那样,我的身体连带着滑板一同跳起,而后如倒放一般地重新施展我那进入雪道之时的动作,落在了地上,而盾牌也就很自然地被我插在了地上,正好能倚靠着。   “还可以吧?”看着那个迎接着我的少女,我如此问道。   “当然。”她耸了耸肩,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又回过身去敲了几下身后边的车轮子,“当然很不错,您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滑得好。”   啊,差点忘记说了,这辆车我们昨天连夜修好了,大约是用车厢和某个掩体做了抵挡风雪的小庇护所,然后连夜修理完成的,也辛亏我们预料到会出现类似的意外,所以特意还准备了一些板材。   我们七手八脚地重新做了个车轮,又七手八脚地把它装上了车,重新搭载了车厢。   现在它就停在这里,马匹正在无聊地伸着脖子。   “谢谢……”   “但……您也是的……怎么能这样贪玩。”她有些不满地咕哝着。   “天气晴不了一会儿的,马上就又得下雪了。”我指了指灰蒙蒙的天空,“趁着现在,还能稍稍玩一会儿,等会就又玩不了。”   “可这段时间应当好好赶路的。”艾格特依旧这么说着,“就您这准备的时间,都够我们走上好一段路了。”   她指向了另一个山头——那是在这条雪坡的终点的,环绕着两块板岩的一片雪松林的,延伸向远处的另一条山脊线,我们大约也就在这两条山谷的中央腹地部分,按照她的说法,我们现在应当已经翻越到另一座山头上了。   “就是那边,您应该看得到的,应该是伊美尔山区的另一块山区。”   “北部。”我补充了一句。   “对,就是北部峰,原本我们现在在那里的。”她叉着腰,语气说不上是责怪还是别的什么。   “说得倒也是。”我转过身,高举起了胳膊,挥动着,“亲爱的!快些下来吧,别害怕!就算你滑倒,我也会牢牢地把你接住的!”   “又在那里说大话了!”芙莉德也挥着胳膊,朝我大喊着(我甚至看到了她跺脚的模样),“那你可得好好接住我哦!”   “好好好!”我招了招手,在艾格特的深呼吸中(大约是气的),一路爬上了雪坡的某一段路,朝着她张开了怀抱。   我远远地看到她有些紧张地缓缓地前倾了一下身体,然后顺着坡道一路向下,不急不缓地,也不像我那样还左右扭动加速,也就一路笔直地到了终点——我倒是省得去抱她了。   “这不挺好的吗?”我忍着笑,问道。   “下次我可不再听你的怂恿了。”她一脸委屈地收起了盾牌,打了几下我的手,而后跑回了车上。   可爱的小妖精——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艾诺!” “哎!”   在见到我挥手的时候,她也开心地挥动起了自己的手臂,向我回应道。   而后我也看到她也近乎一跃而下,在雪道上迅速地滑行而下,也如我那样左右摆动,迅速地向下滑行。   “呜呼~”   我想我听到了她舒畅的呼声,而当我也准备发出叫好的声音的时候,一些意外发生了。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一下,滑板翘了一下,让她腾空而起,在经过某一点的时候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直挺挺地朝着我飞了过来。   “哎哎哎!”正当我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的时候,她已经快飞到我面前了。   然后就在下一刻撞到了我的怀中。   咚——   “嗷!”我叫出了声,那不只是被撞到怀里之时的惊讶,还有一头栽到雪地里面的那种震动的痛感。   有点不太舒服,但没什么大碍,就是袖口里进了点雪,不太舒服。   “对不起……”   她露出极其为难的表情,露出了一个稍显局促的笑容,小声地向我道着歉。   此刻的她就趴在我的怀中,乖巧得就像是一个小猫。   她极为小心地在我的胳膊上蹭了一下,而后老老实实地伏在了我的身上。   “摔疼了吗?”芙莉德也及时出现在了我们的身边,一把抓住了艾诺的手腕,“受伤了吗?”   “没……没有……”   她的回答不知为何也有些畏畏缩缩的。   “起来吧起来吧。”我也就势起了身,如此说道。   不知为何,当她向我露出乖巧和顺从的表情之时,我的心仿佛都被她所笼络了一样。   怎么回事嘛……艾丽娜,你可得稳住心神!   “行了行了,您可玩够了吧?”艾格特说,“快点走吧,各位。”   她如此说着,摊开了手,看着她手心里多出来的雪花片,脸色突然就变了。   “见鬼,又开始了。”   又开始下雪了。 .   2 .   在风雪之中,入夜了。   我们在暮色降临之前抵达了艾格特白天所指的那个山头,找了个背风的位置,正巧也还有一个小小的天然岩洞,也就再次驻扎而下,等到明天的白天再出发。   我们就快要离开伊美尔山区了,大约在明天我们就会绕出这片山区,重新回到正路上。   根据芙莉德的说法,我们离王都已经非常之近了。   我也没想到我们抵达亚诺尔的王都居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不过好歹,我们也快能够休息一会儿了。   ——   我升起了火,把最后的那一点干木柴架好,以确保它能够充分地进行燃烧,不会在半夜熄灭,也不会再明天朝日初升的时刻依旧保持着燃烧的状态。   芙莉德在准备着食材,尽管那是最后一点冻鱼和冻肉了,但只要化开冰,再像是往常那样烤制一下,也就能支撑过这个夜晚。   艾格特捧着草料,正在喂着马,这也是最后一点草料了,过了今晚上我们也就算是弹尽粮绝了。   不过我们也再出不了什么意外了,就算是一路走出这片山区也没有问题,所以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度过今晚就行了。   大约在我们重新整理好东西之后,火也逐渐旺盛了起来,我们就势用树枝进行着简单的烤制,然后就着浅赭的岩盐,把它们当做晚饭给咽了下去。   之后天色就彻底黯淡了下来,就着微弱的火光,落于黑夜之中的雪竟然变得奇异而美丽。   一种难以抑制的,宛如刻在灵魂深处的……一种神圣的静谧感。   “我守夜吧,你们睡。”我如此说着,坐在了岩洞的门口,接过了芙莉德扔来的毯子,把它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   正当我在落雪的黑夜之中小憩的时候,似乎有一个人趁我不注意,钻进了我的毯子之中,倚靠在了我的怀中。   她的手脚比我想象中得还要凉不少。   我睁开了眼,看清了钻进我被子的那个姑娘——是艾诺。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黏人一些,已经到了让人会有些困扰的地步了。   “嗯?”   “我有些冷……”她小声说道,而后把自己的毯子也盖了过来,“能让我和你靠在一起吗?就一会儿……手脚都有些麻木了。”   “好吧。”   我如此说着,帮着她把毯子拉了上来,盖住了我们两人。   她的身体随着我们之间的沉默而逐渐暖和了起来、   “我听到你们说的那些话了。”艾诺在我的怀中轻声说着,“我全都听到了。”   “什么时候的话?嗯?”我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问道。   “就是那天……要走的那天前的晚上,你们在房里说的那些话。”   有些嚅嗫着,她还是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不要那么紧张。”   我试着安慰她,但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可……”   “我们不会伤害你,那只是说说看而已……亲爱的……但我们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仅此而已……”   我叹了口气。   “可你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龙种。”她停顿了一下,“但我也的确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了……只记得一个名字,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但是……”   “现在这不重要,亲爱的,你现在暂且不需要去考虑这些问题,真的。”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继续和你们一起前行吗?你们还会一直带着我吗?我还能和你们一起吗?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自己的记忆……”   “你的疑问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朋友。”我说,“她是个精灵,但思考方式却和你差别很大,她当时也在和我们旅行,但她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在寻找新的故事,寻找自己喜欢的人,然后和他一起旅行,这样就够了,我想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她也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只是单纯地……旅行?”   “嗯。”我说,“单纯的故事,没有什么别的压力,只是放下一切,循着自己的热爱。”   “听上去……总有些难以理解呢。”   “但这样的人绝无悲哀,也绝无烦忧。”我摸了摸她的头,“只剩下满心的热爱和纯粹的心,这样的人……高尚而又单纯,真的,你或许也该放下些东西……我说真的,有时候往事其实不忍回首。”   “啊……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   也不知道我们讲了多久的话,等到我的话语戛然而止的时候,艾诺已经依靠在了我的怀中,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洞外的暴风雪依旧在肆虐着。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九章 亚诺尔王都(1)   第九章 亚诺尔王都   . 1 .   在离开了伊美尔山区的三天之后,我们抵达了亚诺尔王都的外围地带。   说是外围地带,但并非指代的是亚诺尔王都本身的外围,而是它王都外面的“外围”地带。   和中土适宜人居住的环境有所不同,亚诺尔的环境正如之前所提到的那样恶劣,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时日都是寒冷的且有雪的,空气之中也尽是潮湿的,令人发抖的冰冷湿气——因此它们建设家园的方式也和中部地带差别很大。   就像是我们之前所见到的那样,中部王国的城市和小镇大都是分散的,如同星罗棋布一样地散落在大地上,有依着山谷的,有靠着河流的,有在森林里面的,只要是适合的地方,他们就能够建设城市并且居住下去,城市彼此之间的联系也使用着大多短途而快捷的小路,而它们本身也就是分离开的,即便是几百个人也能组成一个小镇,而大城市的话可以建设在港口边之类的,城市之间若即若离,保持着距离,隔着道路,也保持着交通,实际上也算是一个个独立分隔的城池。这也多亏了它温和的气候:即便是在野外的木屋单住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与那恰恰相反,亚诺尔的大城市大都聚集在一起,这同样是因为气候的原因,亚诺尔的气候极端潮湿寒冷,而在之前的历史之中,各个民族之间彼此战斗,彼此交融,谱写勇气和抗争的诗篇,最后因为共同抵御天气而站在了一起,而最终融合在了一起。那些集中聚集在爱恩河流域的很多小型聚落也相当于被绑在了一起——依靠着爱恩河,他们能够更好的生存,这似乎就是他们的共识,彼此之间的大多数部落也搬到了靠近彼此的位置,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之中,也就是在历史和文化的演变之中,他们的文明不断升级革新,除了制度和器物的革新之外,最大的革新也就是建筑物的革新。   他们的建筑物,也就是最早期的部落因此而不断扩张,城市的地皮圈越划越大,居住的人越来越多,也建设了更多更高大的房屋,还有城墙,原本彼此之间还有些距离的,却因为不断扩张的城市规模而渐渐地“挤”在了一起。   逐渐被联结在了一起——就像这样。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大城市是处在相近位置的原因——真的,彼此之间或许只需要很短的路程就能抵达,从这个城市的塔顶,甚至能够看到另一个城市的屋檐。   中央地带的亚诺尔王都,就像是一个蜘蛛网一样地向外辐射而开,比如说几个重镇,比如说安道,锅炉堡,斯古里德之类的,诸多的重镇都被团结在了一个区域之内,彼此之间虽然相隔城墙但却紧密地联系着彼此,所有的文明和产业被结合在了一起,所有的重要城镇都在一起,这当然也方便于权力的管制,叛乱在这种情况之下,产生的可能微乎其微。   只要国王不是太过无能和弱势,这种天然的聚集城市和政治集中只会让他更加轻易地统治掌控这个巨大的王国。   而我们现在就在途径锅炉堡的路上,艾格特驾着马车,带着我们在街道上缓慢而行。   我们能够看到左右两侧的浓烟,那正是从锅炉和烟囱里喷出来的,充满着热量和力量的熔炉精灵,浸透着浑浊的水汽,缓缓地飘荡到了大气之中,逐渐地和高空中的絮状灰云融合在了一起,如同笼着一层舞女的薄纱,色彩也趋于一致。   在穿过城门,踏足这个城市的瞬间,周围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不少。   地上的积雪因为热度而融化,裸露出黑色的地表。   圆形的屋顶,设计紧密的房屋,那些大都是白色的砖瓦,仿佛要融入雪原,但那些锅炉房却又都是黑褐色的,在一众白色的房屋之间却又显得相当扎眼。他们的房屋设计相对于中土地带要相对圆滑一点,在风雪之中也相当容易支撑,但他们窗户上的铁窗花和墙壁上的浅浮雕却又在表示着他们的艺术气概,我不觉得他们在文艺方面要比中土地带弱,反而有着他们独特的美和气质。道路上的人都穿着厚衣服,就像是我在我的王国里见到的那样,推着,抱着东西,几乎没什么差别;高衣领挡住了他们的脖子,能够抵御些许寒风,或许我应该花点时间观察他们的衣装,他们的服装的确与中土的差别不小,但却又设计精美;两侧的商业比较薄弱,至少我没看到多少商店,不过这不影响它的活力和热情——正如在炉子里滚滚燃烧着的煤炭。   “这里的钢铁业真不错。”我从窗户探出头,左顾右盼了一圈,如此说道,“比中土那边发达得多。”   “爱恩河的上游有巨大矿坑和斯古里德矿洞,无论是煤还是生铁和铜,开采都极其方便。”芙莉德说道,“从那里运送矿物到铁炉堡这边大约只需要半个钟。”   “有时候他们还会用大角犀牛来运送,一次能拉三倍于马车的矿物。”艾格特抖动了一下缰绳,如此说道,“非常快捷。”   “我在想能不能引进一点,这些牲口看上去很不错。”我缩回了脖子,但还是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皮肤红润的铁匠,看着他用钳子夹着铁片,一锤一锤地敲打着红热的铁,就连视线也仿佛在随着那铁锤而颤动着。   当——当——   “的确很不错,大角犀牛的皮毛很结实,肉也很足,冬天烤的时候也很香,比较温顺,而且能做很多活儿,比驴子马儿之类的要好得多,而且它的角是很名贵的药物,的确……浑身都是宝……让我想想看……”   当——当——   我的视线还是被那吸引着,即便是一直在徐徐向前,即便是那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我也一直注视着他。   “但是大角犀牛不太适合,它们不适应温热的气候,就算养殖也只能在中土的边境地带,它们更适应寒冷的气候和草苔……而且它们的胎生仔……繁殖是个不小的问题,养大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且一次最多也就只有一只幼崽,更替得花两三年的时间,想要起规模,至少是能够投入畜牧业的规模,估计得花很长时间,就算是亚诺尔的人,也很珍惜每一头被驯化了的大角犀牛,大多数的大角犀牛现在还在山林里晃着呢。”   当——当——   敲打声缓缓地停止了,铁匠把烧热的铁放到了冷水之中,让它急速地冷却了下来,滚滚的白雾涌了上来,发出嗤嗤的嘈杂声音。   “那长毛牛呢?这个应该可以吧?”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个东西的适应力要比大角犀牛好得多,只需要在草场上就行了,而且繁殖力要比犀牛好得多。”   “但是投入问题……”   我缓了口气,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车内,目光注视着穿着厚棉袄的艾诺,有些呆滞。   “怎么了?”她握着我的手,如此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出神而已。”我笑了一下,如此回答道。   如同重见天日之时的长舒一口气,那种感觉很……奇妙,让人安心。   那种感触几乎也是随着远离人迹罕至之地后而来的,如同回归文明之时的那种强烈的亲切感,尽管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了,尽管以前的灰暗的日子要比现在糟糕得多,但每一次重新投入文明与光明的怀抱,都是久别重逢。   . 2 .   在锅炉堡度过了一整夜之后,我们启程抵达了我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也就是亚诺尔的王都,加拉曼。   那是一个宏伟的都市,它被建设在一个堤坝之上——正是爱恩河的北岸之上,那一带是一片凸起的台地,而这个宏伟的都市就建设在那个台地之上,俯瞰着爱恩河;它的城墙就像是一层白色的蛋壳,又像是一层百合花瓣,包围着加拉曼的整个城市;它就在河畔的边上,巨大的城塞支柱就在加拉曼的下方,宽大的排水口和港湾连接着爱恩河,城内的古堡高高地凸在城市之上,太阳的残光落在尖塔之上,如同笼罩着神迹,冰川在远处闪着光,让这个高地上的城市不再孤单寂寞。   它大约要高出其他城市许多……我猜的话,那座横跨爱恩河的长桥正是微微向上倾斜的。   一座宏伟之都,冰河上的奇迹与荣光。   我们来到亚诺尔的目的,其一就包括去一次亚诺尔之塔。   但是亚诺尔的高塔大约在亚诺尔王都的北部,也就是北方的第一个城市斯古里德,并非在加拉曼之中。   我们坐在雪橇上,审视着这个城市,因为爱恩河封冻了,所以我们走了加拉曼下方的港口方向,今天在长桥上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我们实在不想惹那么多的麻烦。   我们从港口进入了城市,一进去,就有卫兵来迎接我。   没有在加拉曼之中过多停留,我们很快被接到了亚诺尔王室的宫中。   至少得和亚诺尔的国王会一次面。   其余的三个女孩子被安排到城塞之外的地方下榻,唯一一个需要进去的人,只有我——等我会面完,她们也会被接进来参加宴席。   城堡的内部比我想象中要昏暗,也比我想象中要温暖,到处都是壁炉,我把衣服都脱了,但却还是觉得热。   装饰,长廊,小池,绒毯,长线条的建筑格局,堆满珍品的画廊,这些还真是颇具北国的美呢。   在一众人的带领下,我抵达了城堡的大厅,被送了进去。   ——   我抵达了华美的大厅之中,在兽皮上站定,看向了王座。   令我意外的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居然也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少女。   湖蓝色的双眸,温柔而又澄澈,白皙的肌肤,五官精致,身姿婀娜,金色的长发,高高的桂冠——关于她的美丽我不想多说什么,关键的是那一身优雅而精致的长裙啊,那可真让人着迷。   “您好,幸会,敬爱的艾丽娜·弗伦西斯,中土的女王,诸郡的统领,叛乱平息者,慈爱者,公正者,不朽者,传奇指挥,剑术大师,漫游之人,慷慨者,以及坚韧的勇敢者。”她一口气说出了一大串名号,我倒是还记得这些加上去的额外头衔,但却也是头一次完整地从别人的嘴里听闻,“与您相见,万分荣幸。”   “与您相见,万分荣幸,敬爱的塔莉亚·加西亚,北境的女王,冰川的桂冠,群山的执掌者,伊美尔林地与台地的掌控者,勤勉者,仁爱者,以及受祝福者。”我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路上烂在肚子里的稿子翻了出来,我猜对方也是在掏自己肚子里的稿子,因为她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似乎也稍稍流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   我记得这个就叫做……相互间的吹捧吧。   不过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应该也是很认真地在进行着彼此之间的介绍和沟通,我也不能说完全不认真——至少也得认认真真地来应付过去再说。   “您的信件我已经阅读过了,为此我们也做了些准备。”她拍了拍手,几个卫兵应声而来,“我们应当招待您,您毕竟也是一国之君。”   “谢谢您的慷慨,说实在的,我连王冠都没有带来。”我突然低笑了起来,“感激不尽。”   “比起这个,我更惊奇于您的选择——居然愿意跋山涉水,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使命感,可都是做不到的。”她停顿了一下,“包括放下头顶上的王冠也是,那充满了令人钦佩的勇气。”   “说来您可能不太相信,我还给自己起了个别的名字——卡利俄珀,如果我完成我的旅行和使命,我就会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我单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如此说道。   “您的使命?”塔莉亚慢慢地从王座上起立,而后朝着我优雅地挪动着脚步。   瞧瞧这仪态,这才是王室培育出来的正统继承者,一个高贵的贵族大小姐,一个公主,一个女王的仪态,再看看我自己,简直活像个男人,一个村妇,一个粗野的人,一个士兵,一个骑士,只知道挥动剑,却没有半点高贵女性该有的仪态,最多也就是不作出丢人的事情罢了,若要在这种场合,彼此之间的话,一个是高贵的女王,而另一个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勇武之将罢了。   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才发现自己的气质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坚韧的,骑士一般的气质,不需要矜持和优雅,只需要一双敏锐的双眼,一副冷静的头脑以及一颗勇敢的心。   通过了无数试炼和战斗的国王——她将会无视那些俗事和规矩,也将会无所谓那些无用的东西,所谓的国王,对她来说,无需用外在来证明,只需要用她的行动。   我们是不同的人,我能够感觉到。   “如果要重头说起的话,或许要花上不少的时间,尊贵的您。”我说,“不妨换个时间吧,再说的话,我也不会在您的境内停留太久……不过也没什么,基本上没有人认识我。”   此刻她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在鞋子的支撑下,她平视着我。   “我好像有点喜欢您了。”   她在我的耳畔低语道。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九章 亚诺尔王都(2)   . 3 .   “可累了……”   “是啊……”   “不过感觉不错?”   “那里面热得就像是夏天。”   “但是还挺暖和的,让人怀念起格洛斯特的午后。”   “那和午后没什么关系吧,可这里容纳了太多人了,里面全是人的气味,我的天……”   “格洛斯特是因为气候关系吧……那里的夏天很热。”   “‘宴会大厅’的里面……单靠那一墙的壁炉可不够,尽管火炉旺盛得能够把人烤焦,那还是因为里面有了很多人,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发热体,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一个火炉。”   “所以说让……我靠一靠吧……靴子里进水了,好冷。”   “我领口也进了雪,凉飕飕的。”   “这该死的雪,把身上都打湿了。”   “我们去弄点兽皮吧,那东西防水。”   “说的是啊……”   “别说了,让我挤挤……”   如此说着,我们四个人在风雪之中抱在了一起,身体挤着身体,脸挤着脸,表情变得有些委屈,一直紧紧地依靠着彼此,吐掉雪花,咬着嘴唇,低垂着眼帘,睫毛上的雪花遮挡住了视线,在风中走着。   我们一行人,也就是我,芙莉德,艾诺,艾格特四个人此刻离开了‘宴会大厅’,走到了王城之外,我们的驿馆并不在王都之内,而是紧贴着城堡的一个大号公寓——那正是留给宾客的。   天空是漆黑而垂死的色彩,正如这飞舞的雪花一样,让人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风雪交加的夜晚——这不过是亚诺尔的常态。   “还有多久?芙莉德?”我问道,“只有你们三个知道路,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很快了。”她如此应付着我。   大约一小时之前——   塔莉亚,不,确切地说是整个亚诺尔王室,都拿出了他们最大的诚意。   一场盛大的迎宾筵席。   一场盛大的晚宴。   即便是我早说了自己只会短暂停留,只是来找些东西,很快就会离去,只是会在亚诺尔境内停留最多几周的时间,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只要找到我要的东西,便会离开,不再逗留,甚至于都不会正式地告别——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依旧用上了高等的礼仪。   我来到这个王国……或许连走走看看的时间都不多。   我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一个旅者……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   他们或许也明白……   我只不过是空有名号的国王,我甚至都没有戴上自己的王冠,便来到了此地。   但即便是面对一个没有王冠的国王,他们也用上了礼遇一个真正国王的场面。   大约就是这样,我想我不需要赘述其宴席的盛大程度,不过唯独要说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宴席规模要远比中土的大。   我所指的当然是规模的大小,而且是非常直观的规模大小——宴请的大厅并不是在王都的堡垒之中,而是一个被单独开辟出来的,位于城市中央的“宴会大厅”,也就是一个单独用于宴会的建筑物,它就处在整个王都的正中央地带,其平面的面积甚至于比城堡本身还要大,但高度却又小得多,也就比平房稍高一点,如同块横在雪地里的红色板砖;而且相比较城堡的内部结构而言,它的构架显得很简单,主要是一个大厅和几个小房间的构筑,也就是最为简单的厨房,储藏间,和一个庞大而宽的独立大厅;它的外部有相对应的装修,但内部却没有什么装饰和分隔的墙壁,把空间都节省了下来,因此相比结构复杂且功能繁多的城堡,它能够容纳下更多的人。   当然,也就是能够容纳下更多的桌椅,能够同时供应更多人,能让更多人同时用餐。   啊,对了,在亚诺尔的习俗之中,大型的宴席可以接纳任何愿意参加这场宴席的人,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无论是士兵还是商人,在宴席之中他们不必在意自己的身份,可以自由地加入——只要他们愿意这样做的话。与其类似的还有士兵们的用餐时间,他们的用餐地点也因为这个习俗的缘故而在一起,所有人都会坐在同一个餐桌上,平等地坐在一起,平等地大快朵颐,自由地到来,自由地离开,每个人都不必在这个时候循规蹈矩,因为这是传统,也是每个人应当有的权力。   就相当于是……每个人都将可以得到一席之地。   越是盛大的宴席,就要邀请越多的,也是越广的人。   有点富豪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力,也会租用起这个‘宴会大厅’,用以承办大型的酒宴。   越是宽容的对待,越是愿意接纳,便越受人尊敬。   中部王国倒是的确没有这个习俗,和这边的比起来,中部王国显得实在是太规矩了些。   入乡就得随俗嘛,再说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或许这正是他们的心——勇敢而团结的心,真挚而热情的心。   我突然有些明白他们为何会立刻对我们施以援手,却从没有半点趁火打劫的举动,反倒是风风光光地帮助完,潇潇洒洒地离开了,也理解他们的战士为什么不需要赏赐,只需要对勇气的赞誉和荣耀的增加了。   这是个单纯的,却又团结一心的王国,那种团结的心,已经融入了他们的文化之中,让他们变得势不可挡。   ——   我作为座上宾,被邀请坐在了亚诺尔国王,塔莉亚的身边。   尽管众人在宴席之中平等,尽管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吃喝,自由地进出,但基本的上座还是有的——比如说承办者,他自然可以选在众人都能看到的位置,那个唯一的上座自然是要留给他的,这是最基本的尊敬。   也就是说,我现在也坐在上座的位置——她如此邀请我的理由很简单,尽管我现在没有冠冕,尽管我现在没有权势,但她依旧会把我当做国王来对待。   几乎是和地毯一样长的桌子,宽大的黑色木料,上面堆放着烤制完成的肉类,那包含着冬日的羔羊和现杀的犀牛,牛羊的腿肉,整只的雪兔,青色的麦粒,黄色的乳酪,脂肪的香气,带着腥味的牛奶;仓库里冰封的夏季蔬果,包括草莓和青苹果,都在火炉边被解冻,然后被搬上餐桌,而来客也都不羞涩地直接抓起,将其咀嚼下咽,就着蜂蜜勾兑的饮料,在这大雪的日子里舒展地眯着双眼。   嘈杂的说话声和吵闹声,随着盘子相互碰撞的声音和火星炸裂的声音而扩散开,那就像是一个奇异的乐队,所有的乐器都被糅合在了一起,最后如同一阵旋风一样地在大厅之中横冲直撞。   噢……那感觉真是奇妙,明明什么都听得见,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火焰在壁炉和桌上跳动着,壁炉的火光投射石柱的影子,而桌上的烛火投射着人的影子。   有些混乱的场面,但却并不让人感到烦躁,反倒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融入其中。   如同怪诞的舞会。   她此刻就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暗红色的华服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她难以言表的曼妙曲线,那身上的刺绣仿佛都和她本人融合在了一起,让人的视线无法转移——啊,赤红色的玫瑰,淡金色的金边,收束着的腰肢,精美的五官,明亮的双眸。   在摇晃着的黑暗之中,她的侧脸显得是那样的明亮,让人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盯着她,望着她,带着敬仰一般的,又仿佛畏惧一般的揣测和觊觎,打量着,审视着,仿佛要用视线把她的衣服给撕扯开一样,却又在害怕,在畏惧,如同要被她柔美之下的荆棘刺破肌肤。   她的视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妩媚那么一些,勾人的眼角和柔软的嘴唇,不只是男人啊,恐怕连女人都会动心。   她缓缓地把目光转向了我,摇晃着手上的酒杯。   “您习惯吗?”她红唇微启,语气甘甜得让人有些失去理智。   “还算习惯。”我举着酒杯,“倒不如说是格外喜欢。”   随后我把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露出了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你们的酒可真够辣的,中土的葡萄酒可比你们这里适合女士一些。”   我如此评价道。   “因为地脉的原因,我们这边无法种植葡萄,所以我们只能自己用粮食酿酒了。”她的目光闪动,“所以我们改养殖蜜蜂,蜂蜜饮料在这个国家里很受欢迎。”   “我喝过,很好喝,还能御寒。”   “还能让人上瘾。”   “哈哈哈……”我说,“那就让它上瘾吧,我倒是无所谓了。”   我们相互之间碰杯,我再一次一杯饮下,但塔莉亚只是矜持地小酌。   “您知道冰冻之血吗?”我如此问道,而我也看到塔莉亚的表情稍稍有了些变化。   “您在找这个?”她微微张着嘴,“啊……差点就忘了,您给我的书信之中,提到的‘宝物’应该是冰冻之血吧?”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我坦诚地说,把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包括与您谈话,我的目的也从未改变。”   “您知道多少东西?”她微笑着,眼睛注视着我。   “很少的东西,敬爱的国王,我只知道我需要找到它,不然的话我就会死去。”   “是诅咒之类的东西吗?”她想了想,问道,“我猜的话。”   “大概是的,不过算是我自己的责任。”我说,“我为了保护王都,还有战胜恶魔,我用掉了我的灵魂,一下子用掉的有点多,大约不到三分之一了吧,如您所见,我现在支撑最基本的生命都需要依靠圣物,我听说亚诺尔的冰冻之血能够挽救我,所以就来这里寻宝了……不是我说,我想向您借一下,我听说它在您的宫廷之中。”   “它现在并不在,”塔莉亚说,“我们也很想找回它们。”   “那真的可惜了。”我有些惋惜地说,“我得去找冰龙一趟了。”   “您不害怕吗?”她突然问道,“无论是命悬一线,还是寻找古龙,每一场冒险都会与死亡相连……您不害怕吗?”   “畏惧没有任何意义,很多时候只能看着自己的前方,无论前面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说,“勇气趋于信仰,生命就应当如此,亲爱的,无需畏惧。”   她似乎也愣了一下,而后重新说起了话。   “其实在亚诺尔也有关于冰之恶魔的传说。”她停顿了一下,“不过讲起来的话会有点倒胃口。”   说完之后,她指了指桌上的烤肉。   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彼此的身上,所以这些原本热腾腾的东西,到现在却也被放凉了。   “真可惜。”   “说真的,我希望能向你学习一些东西。”她微笑着看着我,“可以吗?”   “只要您愿意的话。”   我如此说着,与她轻轻碰杯。   . 4 .   在驿馆的深夜——   艾格特再一次地来到了我的房间。   也还是和上次一样,悄无声息地,轻手轻脚地抵达了房间。   “芙莉德呢?”   我颤抖着嘴唇,仿佛只用嘴唇吹气发声,就像是吹口哨。   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她睡了。”艾格特回答了我。   “好吧,不来也行。”我摊了摊手。   “说到正题,这也是芙莉德给我带来的话。”艾格特说,“艾诺给你的那块红色的宝石,就算冰冻之血的一半。”   “噢,我的天啊。”我不由地惊讶出声。   “您可小声点吧!”   “好好好。”我看了一眼门,而后连连点头。   “您还记得她是从哪来得来的石头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看到她,她就把它给了我,她是从怀里掏出来的……该不会是在雪地里找到的吧?”我有些疑惑地说,“她好像是看到红光才过去找的,不然也不会跑到雪坡上。”   我只是在下意识地把事情往单纯的地方去想而已。   “天知道,伊美尔山区距离冰冻荒原并不远,但得穿过一片宽广的雪原。”艾格特分析,“但您说的也并无不可能之处。”   “这真令人惊奇。”我接过她递来的石头,自言自语。   “我们得多了解她一点,我说真的。”   “但我不想伤害她……连刺探都不想。”我说,“我不太忍心,亲爱的艾格特,就算她是个身份不明的龙。”   “您自己斟酌就好,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了。”   艾格特也哑然失笑。   门外传来了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尽管很快就远去了,但我们绝不会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们知道那是谁。   “你觉得她听到了吗?”   稍稍迟疑了一下,我微笑着对艾格特说道。   “当然。”   “嗯,看样子接下来的事情会好办得多了。”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章 斯古里德的亚诺尔之塔(1)   第十章   斯古里德的亚诺尔之塔   . 1 .   在酒醒之后的第二日清晨,我们稍作休息,便准备前往北部的斯古里德。   当然,出于最基本的礼节,我们也并非不辞而别——我又去了一次王室,向着塔莉亚告别。   ——   “恐怕我们能够相处的时间会比较短暂了,陛下,并非我不喜爱您的国土,并非不沉醉于您国民的热情和勇敢,也并非忘记昨夜的好意,我只是有自己的使命,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若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必然还会再回来拜见您的……到时候我们再作一次友好的会面也不迟,我还会来拜访您,不过那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我认真地说,“我很认真,陛下,这是迫不得已。”   我只是觉得有一些良心不安,毕竟作业的盛宴相当之盛大,但仅仅只是过了一夜便要立刻离去,总有些辜负其款待的意思在里面,还有些占人便宜的感觉,我好歹也算是一国之君,因此会有些不好意思。   “您其实也不必说这么多的,我想我应当还算是比较理解您的。”她说,“昨晚您似乎就提到了这样的话题。”   “您能理解……我非常高兴。”   “您应该也知道冰冻之血在我们王国的价值和意义。”   “听上去非常重要。”   “它曾是我们王国的象征和勋章,它所包含的力量正是我们征服雪原的力量,它原本是我们王国的至宝,但现在它却被遗失在了荒野之中。”她说,“我们也很希望能够早日将其找回,它所包含的价值远不止这些,找回它们……就像找回我们的灵魂一样。”   “您也很着急……”我说,“您也希望能够早日找回它们,对吗?”   “国民都在翘首以待。”她轻声说,“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担负起来……我必须找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这样的话,国民也能够放下心来,我还是个不成熟的国王,我希望我能成为他们所期望的那种人,我必须这样,否则我无法给这个王国带来安全感。”   如此说着,她却沉默了。   “您应该稍稍放松一些,我说真的。”我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言,只能如此回复,“着急只会伤害自己,不妨冷静思考。”   “我建议您先去一次斯古里德,去拜访一下亚诺尔之塔,那对您的行程会有很大的帮助……”她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在您到斯古里德之后,我想我也会去一次‘高塔’……希望您不要惊讶。”   ——   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反倒是单独派遣了一队护卫来带领我们前行,这队近卫骑士将会护送我们直到斯古里德,之后再折返。   而塔莉亚女王也给了我通行证——这份通行证将会允许我在亚诺尔的绝大部分地域之中通行,包括拜访亚诺尔的高塔。   而此刻我们就处在车队之中,护送的队伍有大约三十人,个个都是身着铠甲的剑士,排场比我想象中还要大,用芙莉德的话来说,就像是“在运送珠宝一样”。   这一次我们的马车要宽敞一些,我们四个人都挤在车厢里面,而驾驶马车的则是派遣来的专人马夫。   “这样可舒服多了。”我倚着柔软的马车靠垫,“居然连马夫都是专人派遣。”   “如果您回国了的话,您也可以给自己安排这样的排场。”艾格特耸了耸肩,掀开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   “诶?”艾诺突然露出了稍显疑惑的表情,大眼睛就这样盯着我,让人有种想要捏捏她脸的冲动。   “她是国王。”芙莉德身体前倾,用手指着我,同时向着艾诺解释,直到艾诺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之时,她才缓缓地收回了手,“不过不是这个国家,而是中土的一个王国。”   “啊!”艾诺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真的吗?”   “别吓着她了,出了国家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拍了拍艾诺的肩膀,“你就当刚刚的只是玩笑话好了。”   “可我说的是实话。”芙莉德歪头看着我,眼里满是笑意,“我还以为你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呢……亲爱的艾丽娜,我敬爱的老国王?”   艾诺的目光变得更加惶恐了起来,在我和芙莉德之间不断闪动着。   “你可少说几句吧,亲爱的。”我有些无奈地说。   “从昨天开始就有些不太对劲……爱恩河现在还没有到封冻期才对。”   此刻的我们正在通过卡洛克桥,脚下的就是冰封的爱恩河,艾格特凝视着下方的冰块,喃喃自语。   “她跟你说什么了?”芙莉德问道,“我是说亚诺尔的国王?”   “很多东西,亲爱的。”   “比如说?”   “她看上去很想成为一个好国君,而且她看上去比我还要急于这事。”我说,“但这样她反倒会受其伤害。”   “所以?她似乎格外中意你。”芙莉德笑了起来,“那目光复杂而又压抑,简直有些如狼似虎的意味在里面……她似乎想在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我是这样觉得的。”   “她跟我谈过,大概就是想向我寻求当国王的经验。”我说,“就像我刚刚所说的那样,她一直很急于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君。”   “所以她相中你了,因为你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却又早早地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国王,一个传奇的国王。”芙莉德浅笑着,“啊……差点忘记说了,你在中土王国的举措和事迹其实都传到了亚诺尔这边,您的英勇,果敢,敏锐,还有仁慈,除了在中土,也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得到传颂。”   “这都是好事。”我摊了摊手,“至少不会被人人唾弃。”   “反正据我所知,这个国家的国民还是很尊敬您的。”她凝视着我,“那堪称一段传奇。”   “既然是传奇故事……”我耸了耸肩,“那就让它继续被谱写下去吧,我也想知道它究竟能被谱写到何种地步。”   如此说着,我重新注视着我们曾经穿越的漫漫雪原,看着我们的马车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轱印和马蹄印,看着跟在车后的重甲剑士,看着雪松林缓缓地被我们甩在身后,看着高大的城堡消失在雪雾之中,看着宽阔的爱恩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看着岩雷鸟扑扇着的翅膀,看着雪鹰舒展开的双翼。   我眯起了眼睛,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 2 .   大约在午后时分,我们抵达了斯古里德。   与锅炉堡有着很大的不同,斯古里德的方针是类似于轻工业和学院为主的政策,只是在我进入这个城市的短短时间里,我就见到了不下三座学院和一座修道院,我甚至能看到在里面学习和进修的学生——当然还有贵族院校,不过不在这里,而是在城西的位置。   “这真令人惊奇,他们居然把学校都集中在了一个城市里面。”我说,“整个城市里面除了纺织业和一点儿畜牧业之外好像就只有学校了。”   “斯古里德是个老城,但这些建筑都是新的。”艾格特向我如此解释,“因为这些政策,国王才下令建设了这些学院——那大约是在二十年前,原本这个城市里面只有藏书库和碉楼,还有一大堆军营,国王下令把这些东西都转移到了其他的城市之中,这个城市一心一意地发展学校和学者——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特点,集中管理,每个城市也都直接负责完全不相同的组件,集中力量发展,相互扶持,相互供应彼此所需的东西。”   “教育的确很重要,等我回国我一定也得下令投资多筹办学校。”我说,“科学和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您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艾格特愣了一下,把我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咀嚼了好半天,“但我想您离开国家的那一会儿,恐怕支撑不起多少开支了,您好像还欠着高地人和东方商人一笔钱来着……还有伟大兵团的钱,不是我说,您离开得可真是时候。”   “这事情恐怕得靠艾尼克希亚来解决了,她脸皮可比我厚多了,我觉得她肯定能处理好那些来要债的人。”我笑了起来,“我把最初的资金都投入到了医院,粮仓,水坝,矿坑这样的保民设施中了,多的那一点基本上也用在医药学和矿物那边了,的确中部王国还没缓过劲,那或许需要十年的时间去缓和战争带来的创伤,我想……等我回国的时候,我就能够投资建设更多学校了。”   “但愿吧,陛下。”艾格特说,“后面的路还有很长,一切都尚未可知。”   .   我们的下一步是亚诺尔之塔。   这座高塔存在的年头非常之长久,甚至于都比这个王国本身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久,早在亚诺尔建国之前,这个高塔就已经存在了——就如同其他分散在大陆上的高塔一样。   它一直伫立在爱恩河的附近,或许正是看中了这座神秘而古老的高塔,这个王国的人才会选择在此建设都市,在此生活的吧。   关于‘高塔’的传说,更多的来自于原本就模糊了口耳相传之中,据说那是古代人所建设的知识之塔,又有一说那是神明的造物——最早一批的先民抵达这座塔的时候,在塔顶的保管室里面找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神秘知识,他们无法解读其中的大多数文字,只能解读出很少的一部分文字,而就算是只利用这一部分文字,他们也能够飞速发展。   他们对这个神秘的古老建筑敬畏有加。   而目前来说,最有可信度的一种说法,则是这些塔都是由古代的高地人所建设的,根据古籍和文字的对比,塔上面典籍之中描写的文字,基本上都和古代的高地文字相吻合,塔本身的纹饰也和高地人遗迹的图腾完全一致,可以说只要能够完全解读古代高地人的文字,就能够完全理解这个塔上的所有学识,但可惜的是,古代的高地人几乎已经绝种了,而他们的文字也近乎断了根,现代的高地人和古代的高地人完全就是两个民族,而现代的学者虽然对古代高地人的文明充满敬仰,但也只能在古老典籍的只言片语之中寻找古代奥秘的荣光。   “看样子我是捡到宝了。”如此说着,我捏了捏芙莉德的大腿,而后者则敲了敲我的手背,“我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可不想被别人认出来哦。”芙莉德压低了声音,也掐住了我的大腿,“请你少说两句。”   “不过说真的,既然你是古代高地人的后裔,那你对古文字有了解吗?”   “学习过。”她笃定地回答了我。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艾格特伸出了一只手,打断了芙莉德的话语,“好了……我们好像见到了一个熟人。”   顺着艾格特的话,我向着道路的前方看去,一个熟悉的女性也正在观望着我们,直到我们走近一些后,她的表情也逐渐转为了惊喜。   那正是我的姨妈,薇薇安娜,她似乎比我们要来得早,之前在加拉曼的时候,我都忘记想塔莉亚提起我这个可爱的姨妈了。   “姨妈!”我一把抱住了薇薇安娜,“我的天,为什么不早点来见一下我……而且塔莉亚……她没跟我提起你已经到了。”   “没人喜欢我这个老阿姨。”薇薇安娜吐了吐舌头,“她好像也对我挺陌生的,所以我也就不在王都里面讨这个嫌了,本来也就是回来看看的嘛。”   “说起来塔莉亚还算是你的侄女呢。”   “她还是你的表妹呢。”薇薇安娜说,“不过她其实特别紧张……应该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些,她跟你聊天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那……您来这里是……”   “诶……我讨了个通行证,打算来这边的塔看看。”薇薇安娜说,“该不会……”   “啊,看样子真是命运了。”我点了点头。   亚诺尔之塔就在我们的面前。   仰望着……这个古老的,仿若直插云端的高塔。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章 斯古里德的亚诺尔之塔(2)   . 3 .   在出示了通行证之后,路口的黑甲士兵移开了交叉在门前的长矛,同时缓缓地后退了两步,转了个身,给我们让出了道儿,同时向着我们致以一个标准的礼节,震地的枪尖嗡嗡作响。   “请进。”其中之一如此对我们说道,而后又摆回了刚刚的模样,抬头挺胸地望向前方。   其余的士兵也做出了和他类似的表情和模样,枪柄敲着地板,腰背挺得笔直,齐刷刷地站在道路的两旁,仿佛一条迎接的队伍。   齐刷刷地站在阶梯的两侧,仿佛一个挨着一个的铜人。   “还真是大排场。”我哑然失笑,“简直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还算不上什么,陛下。”艾格特叹了口气,走在了最前面,“快点走吧,陛下。”   ——   亚诺尔之塔为古高地人所修建的,这座塔已经存在了无数个年头,但却没有半分损毁,甚至于冰川震动都未能伤到其半分,这着实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亚诺尔王国的人想要效仿其建筑,但其建筑工艺早已失传。   尽管工艺早已无法重现,但现代人仍然可以在这片大陆上的角落里见到这些古代的遗物,以此来一窥古代高地人曾经的荣光。   而它所拥有的,也只是一个极为朴素的外壳——尽管无比精美,尽管无比神妙,但它仍旧无法摆脱其古代的局限性和相对应的……朴素。   尽管阶梯的路上也都是雕刻着的文字,但它却是镂空的,也就是镂空于整个塔楼的,它是一个环绕着整个高塔的阶梯,就像是一条缠在树干上的蛇,沿着整个塔的外层攀升,而且它原本是没有护栏的,现在这个就像是罩子一样的护栏是亚诺尔工匠加上去的,之前就发生过有人从这阶梯上跌落的事件。   而另一方面,这个设计带来的另一个坏处,就是……所谓高处不胜寒。   本身亚诺尔就常年风雪,这个塔楼自然也是重灾区,时常发生结冰的事件,而且除开一般的暴风之外,另一部分则是本身在高处的强风,着实让人冷得发抖,也难怪有人会掉下去了。   这座塔本身的高度就等同于一座山峰。   几乎是咬牙切齿着,我们一同拉紧了衣服。   “我在图书馆里看到了一个古代传说,你们要听听看吗?”   在阶梯上走着,薇薇安娜如此向我们问道。   “古代传说?”   “诶,就是这片土地上所传颂着的古代传说。”薇薇安娜说起这个的时候似乎也是兴致勃勃的,“我记得好像是关于这个土地上的‘冰之恶魔’和龙的传说。”   “噢……愿闻其详。”   “让我想想看……应该从……”   ——   这片土地上流传着的传说,其一是属于古代的先民,包括这个王国的维纳人和斯诺人的祖先,以及这座塔曾经的建设者,也就是古代高地人的传说,这一部分的传说属于人类,属于古代人类的历史。   而这片土地上另一部分的传说则属于巨龙,那群和人类同宗同族,但却要比人类古老和长寿得多的种族,这片大地的传说原本就是人与龙共同谱写,共同交织着的。   放下人类的故事,就单独说一说巨龙的故事——   在人类尚还处于混沌和黑暗的时代时,巨龙的文明和光辉早已遍布整个寰宇,那时候的人类还在无知和混沌之中探索着,但巨龙们的一切却都是那样的清明而高大,充满强大的生机和活力——而他们也遵守着一个秘密的法则,那就是维护于这个世界的平衡,保护这个世界不会被外来者所侵略,保证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的通路不被打开,保证这个世界能够沿着一个平稳的轨迹而延续下去。   这是龙族的使命,甚至于它们的亚种,它们的后裔,它们的崇拜者,都必须为这个使命而生,为这个使命而活——这个使命已经融入在了他们的血脉和命运之中,它们也必将为了这个使命而奋斗与抗争到底,这是他们的一切,它们会遵从这命运的安排。   因此,它们始终在与恶之物为敌。   他们的历史,也就是与恶战斗的历史。   亚诺尔地区的古代,这片原本大地原本属于荒野的吐息,这个地区的文明因为严寒而饱受折磨,但巨龙早就在此地停留了——远古的巨龙们,冰霜之巨龙和它们的眷属,龙之母从远古的世代便在此地繁衍生息,它们在这个古老的寒冷荒野之中,默默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   而冰之恶魔被邪教的人呼唤到了这个世界——那正是一群被蛊惑了的人,恶魔们终于等到了能够进入这个世界的机会,古老的召唤法则让它们无法被不开化的人所召唤出来,但当文明的光辉稍稍闪烁,便被它们所掌握,变成一颗不详的黑星,在天幕之中闪烁。   一个强大的恶魔灵魂,在古代的世纪之中,它除了拥有强大的灵魂之外,也拥有一具极为强大的躯体。   这个恶魔传说能够召唤强大的暴风雪,还能控制山川河流的封冻与融解,就是它,高地人的文明受到了极为严酷的打击,令其处在近乎被毁的边缘。   而巨龙们则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了,作为黑暗世纪之中的唯一一束光辉,它们决定对抗恶魔,保护人类那尚未发育的文明幼苗。   镇压恶魔的过程异常之艰难,古代的巨龙,艾诺玛,冰之巨龙倾尽了自己族群的力量,将这个恶魔镇压而下,黑暗的暴风雪停止了,人类得以幸免于难,邪教被根除,而恶魔也被封印在了冰冻荒原的冻土之下,连灵魂都不得动弹。   而人类也留下了赞美诗,用于赞美巨龙们的拯救,赞美那遮蔽天空的双翼,赞美那强大的力量,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古老传说的终点则是冰之恶魔,这个恶魔仍未死去,只是被强力封印掩盖在了冻土荒原的冰层之下,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来,没有人知道它在预谋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何时突破封印,重临这个世界。   ——   “差不多就到这里。”薇薇安娜收住了话头,“大概就这些了。”   “真是有趣的故事,姨妈。”我说,“说实在的,我从进入这个国家起,便开始感到惴惴不安了。”   当这个故事结束的时候,我们也抵达了高塔的顶端。   多亏了薇薇安娜的闲聊,多少能分散一些我们的注意力,不然一直盯着寒风,光是看着都让人难受。   下方的城市正是斯古里德,目光稍稍远去一些,我们也能够看到不远之处的加拉曼。   “总算到了……可冷死了。”   如此叨咕着,我们停在了大门之前。   在刚刚薇薇安娜讲述大概故事的时候,我便一直在注意着艾诺,我看到她的脸上曾浮现出了疑惑却又笃定的表情,看着她的表情由惊愕转变为深思。   而到了大门前的时候,她的表情更像是……在怀念和追忆。   她或许还记得些什么。   . 4 .   我们一同进入了塔顶的房间,随即便被内部的装饰和结构所震慑住了。   令人惊讶设计理念:外部是螺旋的阶梯,而内部也装配着反向的螺旋阶梯,其藏书都放在相应的楼层之中,这一部分依旧是属于高地人的设计和装配,亚诺尔人只不过把它重新装修了一遍而已。   我原本以为里面的空间会很狭窄,但却要比想象中的宽敞许多。   我看到了满地的书籍,也看到了刻画在墙壁上的古文字,它们都被完好地保存着,在里面似乎不需要单独点蜡烛来照明,只需要把玻璃天窗打开即可,惨白的日光足够照亮这个房间了。   我沿着走廊徐徐向前,沿途的除了书籍之外,还有一些古老的壁画,上面自然还订着一些纸张和笔记,上面记录着一些潦草的笔记,估计只有记录者本人才能看得清。   “让我看看,又有什么贵宾?”   正当我往前参观的时候,那个坐在木桌前的学者突然开了口,缓缓地把头转向了我。   除我们之外,他是这个高塔之中唯一的人。   也是唯一的学者——这个高塔似乎就是他研究的地方。   “抱歉打扰,睿智的大学者。”我向着他鞠躬,“我们是来此拜访的。”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有五六十岁了,头发和胡子全白,戴着眼镜,俨然一副大学者的模样。   而即便是跟我说这话,他手上的笔也依旧不停。   “好吧,既然有通行令,那一定是国王的贵客。”他叹了口气,“我是特里斯坦,是这里唯一的管理者,我管理高塔,在这里研究已经有二十三年了,你们也不必多礼,自己坐下吧,有什么想看的,想找的,自己在书柜里找找吧。”   说完他就把头又转了回去,并不想搭理我们。   也是啊……这个年纪的老学究,脾气总是很古怪的。   ——光之鳞片——雪原……的阴影——高塔的交汇——不朽的观望者——   芙莉德似乎看到了墙壁上的文字,不由自主地解读了起来。   而她念出这些词句的时候,这个老学者坐不住了,他缓缓地直起了自己的腰背,把头转向了芙莉德,而后不动声色地起了身。   他们在下一刻对上了眼。   “我的天!”这个学者发出一声惊叫,而后急匆匆地跑到了芙莉德的面前,“天啊……紫色的双瞳,这真难以置信!告诉我,你……您的眼眸是天生如此的吗?”   “呃……是的。”芙莉德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惊到了,“的确如此。”   “一个高地人,一个古代高地人的后裔,这真让人不敢相信!”   “我的确是的……但请您别这么惊讶……”   芙莉德也有些心悸,说话时也有些虚。   “那您是?”他忽而转向了我,轻声问道。   “一个曾经的国王,如果真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那大概就是‘半死人’吧。”   “那这位……”他有些恍然地看向了艾格特。   “我是亚龙种,但从属于冰龙一族。”艾格特轻声回答道。   “天啊,这可真是不得了。”他自言自语着,推了几下眼镜,来回踱了几步,“真是了不得。”   他倒是不害怕,反倒是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奋和满心的欢喜。   “我早就想见见了……真是难得的机会!”   他突然又把自己心里所想给说了出来。   “看样子我们得在这个地方多逗留一段时间了。”艾格特拍了拍我,指向了不远之处的艾诺,后者似乎正在兴致勃勃地寻找些什么,因此一直在书柜之间翻看着。   或许她曾经来过这座塔,她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我们得把它找出来。   至少得找到冰冻之血的秘密——我根本没有向塔莉亚提起这件事,我觉得整个事情的疑点还有很多,在没有搞清楚真实的情况之前,我觉得我们不应当轻举妄动。   “我们能够在这里多留几天吗?”   “不需要客气,请多在这里逗留,就算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没关系!”特里斯坦突然伸出了手,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态,手就悬在了空中,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收回,但也不敢继续摆动,“……呃,我的意思是说,您们可以随时随地地到我这里来,我永远欢迎你们。”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忽而把视线又转移向了芙莉德,目光之中充满着火热的光。   他对古老的文字和知识的欲望正在熊熊燃烧。   “但愿吧,特里斯坦。”芙莉德低声说道,“我们还有时间。”   . 5 .   于此同时,不远之处的亚诺尔王都之中。   哈诺特在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宫廷,而一回到宫廷,他便不顾形象地仰头痛饮起来,在大厅里来来去去地走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最后坐到了椅子上,大口喘息着。   他左顾右盼,等待着国王的到来。   “哈诺特?”塔莉亚看着那个人,有些关切地问询道。   “正是臣下!”他准备起身行礼,却被塔莉亚一把按了下去。   “不必!坐着说,你发现什么了?”   “臣……在蓝星冰川的上游找回了冰冻之血!”   压低了声音,他如此说道——在确认周围再无外人之后,她取出了怀中包裹着的红色宝石,捧到了手心之中。   “冰冻之血……”塔莉亚的呼吸也近乎停滞。   “是真的……”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一章 罗盘之光   第十一章 罗盘之光   . 1 .   我们在亚诺尔之塔之中住了下来,特里斯坦为我们腾出了一些小房间,那些房间是他们单独开辟出来用于堆放相对应的纸张和墨水的,同时也堆放着一些棉絮和柴火,这个高塔虽然坚固而神秘,但却十分不保暖,没有火炉和棉絮,在上面住着会十分折磨人。   此外他也让人搬运了一些生活用品上来,看样子我们可以在上面暂住一段时间了,说实在的,我们也不想上上下下的了——那高处的冷风让人鸡皮疙瘩直起,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经历那种冷风任何一次了,这上面好歹还暖和一点。   而且我们既然决定在上面查阅资料和整理信息,那这样也能够节省一点时间。   .   今晚,我们就住在了房间之中,由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床铺,我们就用厚厚的棉絮打了地铺,火炉里面的热量能够驱散些许夜晚的寒冷,即便外面风雪交加,我们也能够置若罔闻。   我们暂且是分开住的,这些开辟在夹缝之中的小房间只能容纳一个人居住,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打搅到别人(很累的时候总会有人打鼾)。   而我现在就躺在地板上,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看着上面的松木纹路,不禁回忆起了刚刚进屋的时候连手脚都舒展不开的情况——这些小房间真的是从高塔的那些棱形的夹缝之中开凿出来的。   陪伴我的只有一个接近熄灭的小火炉,里面的木柴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的火星了。   “应该不太用加火了……已经够暖和了。”我轻声嘀咕着,拉紧了身上的被褥,而后侧过了头,看向了身边的宝石之剑。   我的身边近乎空无一物,陪伴我的就只有这个忠心耿耿的朋友。   她相当于已经背叛了诸王——尽管她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那个计划,但我依旧很感谢她。   “您应该多休息。”珀伽索斯难得地和我说了句话,“您的身体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就算有圣物维持现状,但指不定哪天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那可就难办了。”   “我当然知道,但一直维持颓势并非我所愿。”   “您现在连睡眠都有些困难了,空荡的灵魂无法维持一个完整的躯体,或许之后这种事情还会加剧——包括其他类似的事情,极限或许已经到了,只会越发消沉,到最后或许连饮食都困难。”   “谢谢你的提醒。”我说着,缓缓地起了身,“但我不得不这样做。”   说着我就走出了门,长夜难熬,或许我还能看几本无聊的书来催催眠。   但当我走出房间,来到大厅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簇点燃着的蜡烛。   芙莉德也没有睡觉,她站在窗边,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我缓缓地走向了她,而她也是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应该跟我的情况很类似。   都是半夜睡不着的人。   “有点睡不着……”她耸了耸肩,“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一样。”   “或许是这座塔在召唤你。”我笑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她反倒笃定地回答了我。   “好认真……”我低笑了一声,倚靠在了她的身侧。   她有些呆滞地注视着自己的前方,皱了皱眉,随后立刻取出了怀中的罗盘。   “黄金罗盘,我都快忘记它了。”我说,“我倒是完全不会用它。”   “黄金罗盘本身就是高地人的造物。”芙莉德握着手上的罗盘,轻声说道,“本身就是我们的遗产,所以我才能够这样一直使用着它……它从未抗拒过我,也从未伤害过我,我一开始还不相信我是高地人的后代,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只是在欺骗着我,我只不过是一个落魄家族的孩子,可现在我却无比确信了……我的的确确是高地人的后裔,我的的确确是那个种族的最后之人,我原本以为自己还会有更加残酷的命运的,我虽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血统,但却一直没当回事啊……”   说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咬紧了嘴唇。   “残酷的命运。”   “恶魔的命运……”芙莉德轻声说,“我现在在怀疑一件事,倒不如说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只是现在这种怀疑越来越深了……而且我也在逐渐确认这件事。”   “你在怀疑什么?”   “高地人的毁灭源自他们自己。”芙莉德的表情忽而变得极为惨淡,“而并非历史所记录的那样,毁灭于外族。”   她的呼吸仿佛都变得寒冷了,正如她仿佛结冰了的表情——随后她取出了怀中的黄金罗盘。   此刻的黄金罗盘正散发着可怕的金光,那并非如阳光一般温和的光芒,而是仿佛带着驱逐意味的,亦或是带着彰显意味的金色光芒,带着自大和傲慢的意味,遍布整个大厅。   就像是被罗盘本身所唤醒了那样,那些被刻在墙壁上的,穹顶上的,书架上的,缝隙之中的,那些古代的文字正在被唤起,悬浮在了空中,散发出金蓝色的微光。   仿佛复活。   当黄金罗盘的光芒退去之后,高塔之中的符文之光也微弱了不少,但即便如此,它们仍能在黑夜之中散发出幽光,在黑暗的风雪之夜中,它们依旧如同指路的灯塔。   如同萤火,却又比那坚定得多。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这个塔楼之中的画面,张大了嘴。   “古老的文字和符文喷薄而出……”芙莉德念着古老的诗歌,“被唤醒的指针,未来的光辉,方能显现。”   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所惊动,特里斯坦教授急匆匆地爬了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一路跑到了大厅之中,他运气还算不错——他正好看到了外面那流光溢彩的一幕。   “老天爷。”他深呼吸着,抑制着内心的颤抖,靠着大门,不敢出声,衣服就搭在自己的减肩膀上,甚至于都不敢去把它穿好,只是一心盯着芙莉德和她手上的罗盘。   “这里的符文能够减小黄金罗盘的差错,预知的未来会少一些偏差……”她轻声念着,“同时也意味着更加……”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这意味着更加真实……也更加无法逆转的,更加没有反抗余地的……未来。”   悬浮在空中的文字浮雕在下一刻闪射出万丈的金光,那束光仿佛来自于宇宙之中,仿佛来自于普照大地的太阳光辉,又仿佛来自于遥远彼端的虚空光棱,带着破碎的美丽和近乎不可思议的,近似于黑洞,又仿佛星体本身的光辉。   盘旋着的,漂浮着的,流动着的,呼吸着的文字,来自于遥远宇宙的彼端,这真是奇妙啊,古代的高地人居然已经把自己的双手伸向了遥远的寰宇之中,居然满心想着如何在寰宇之中获取自己想要的知识。   被虚空所折叠的时间,正在被缓缓地铺展开。   被宇宙所覆盖的视界,正在被缓缓地剥离开。   被世界所隐藏的真相,正在被缓缓地揭露开。   命运,何为命运?   命运是一个发展的过程,是一个结果。   那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东西。   那也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被世界所计算和影响的东西。   那并不是一个不定的,不可预知的内容。   那是一个根据现状而发展出的……结果。   一个可以被推测出的内容。   未来,所谓的未来——   因果律的结果。   就像是数学一样,正是有了加减,才有了最后的得数。   而构成这个世界的……或许可以用所谓数学的方式得到解释。   无数浮动着的算式,那正是解构这个世界的无数微小的组成部分,那正是解释这个世界的‘必要’分子,那正是能够解释这个世界本身的算式,那正是这个世界的本质,那正是言之于‘命运’的东西。   但这些算式本身是不可解,甚至于不可见的,这个世界是能够被解释的,但用于解释这个世界的算式,本身是十分被难以被解释的,人类本身想要揭露这个世界的本质,这本身也就是疯狂之举,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要解释这个世界的算式分子,需要大量的……计算。   而她的手上,就拿着唯一的一个“计算器”。   罗盘自己在运转,扭动,测绘未来,计算数字,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飞驰着的指针,被计算出的历史,被计划出的未来。   即将得到显现。   她的眼瞳之中倒映着无数旋转着的齿轮。   凭空而起的风把桌上的典籍都掀飞了。   等到她眼中的光消逝之后,她也放下了手上的罗盘。   “你看到了什么?”我轻声问道。   “或许改日再告诉您吧。”她轻笑了一声,说道,“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至少告诉我结局吧。”   “我想的话……那或许是一个风雪初停的结局。”   ——   大约是在拂晓时分,一个黑色的影子坐在了我的身侧。   他的身上散发着恶魔的糊味,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味,但只要闻起,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把脑海之中关于恶魔的文字和图像和这个东西对应上。   我几乎是在瞬间惊醒,看向了那个黑色的背影。   是梅菲斯特……那算是我的老熟人了。   “今晚上真是把稀客都喊来了。”在确认之后,我也懒得起身,就这样半躺着和他说话,“怎么了?闲聊也不应该在拂晓时分,我死了对谁都不好。”   “好吧,或许我该找一个好点的时间,或许明天……”梅菲斯特摊了摊手,“但事情比你想象中要紧急一些。”   这个恶魔很少向我说起这种事情,尽管我知道他全知全能,但我也知道他是一个欺诈者,若不是他对我尚还有兴趣,他根本就懒得帮衬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但至少现在我可以……稍稍信任一下他。   这个辛辣的讽刺者……   “发生什么了?”我问道。   “您相信一个恶魔?”   “我觉得你在这种时候并不让人讨厌。”我说,“信不信是我的事,说吧。”   “恶魔……冰之恶魔,阿嘉斯……”梅菲斯特说,“他苏醒了,不,他是被唤醒的。”   ——   与此同时,冰冻荒原。   克洛格暂时离开了北部边境的龙之王国,回到了荒芜的冰冻荒原,在大地上搜寻着线索。   冰冻荒原的暴风雪比这个王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凶暴得多。   而克洛格本人也已经在这片荒芜的冰封之地上晃了三天三夜,但他至今还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线索。   他必须尽快确认他的想法。   大约在第四天的日暮时分,他找到了一个入口。   这个入口隐藏在坚硬的冰川冻土之下,他用青色的火炎烧开了一部分冰层才勉勉强强进入其中。   这入口连着一个溶洞,一个极长极深的溶洞,一条长而窄的冰道直通大地的深处,为了安全起见,克洛格还算是小心地逐步向下而行,就像是冰封地攀登者那样,不断地用相应的支点来维持他的平稳。   溶洞古老而又幽深,仿佛无穷无尽。   大约在数小时之后,克洛格抵达了溶洞的最底端。   “如果我想的没有错的话……”克洛格举起了火把,检查着周围,“这里应该是冰之恶魔的封印之地。”   在火把的映照之下,他看到了刻在千年坚冰上的龙族符文,那正是用于镇压恶魔的古老咒术,如今它们的效力已经减弱了很多,不过还算有点用。   但有一部分符文已经被暴力破坏掉了,整个的冰溶洞都被一种残暴的力量所破坏,构成的防御阵脚被破坏掉了,已经无法维持其原本的稳定性了。   “有东西来过这里……”克洛格自言自语,“而且是一个对龙族符文很熟悉的东西,它破坏的基本上都是重点,没有半点浪费。”   他说着,抵达了溶洞的最深处。   那个溶洞的深处,悬浮着一座寒冰的祭坛,而其上原本封印着一块宝石。   但现在那个位置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凹槽。   灵魂石被取走了……   “不见了。”他皱着眉毛,表情变得很难看,“冰之恶魔的灵魂石……不见了。”   恶魔……或许正在大地上游荡!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二章 艾诺玛(1)   第十二章 艾诺玛 .   1 .   当我再一次从黑暗的困扰之中解脱出来时,却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那一次拂晓醒来之后……再睡下之后……竟然过了那么久?   恶魔……我还记得梅菲斯特曾来找过我,大约在拂晓时分。   他跟我提起了一些禁忌的东西,提到了另一个恶魔。   唔……   神思似乎也还在被那黑暗的阴郁所掩盖着,有些懵懵懂懂的……我是不是睡迷了?   如此想着,我抬头看向了顶上的玻璃窗。   惨白的窗户,倒映着的风雪,呼啸着的寒风,无光的世界,只剩下白茫茫的视野,再无他物。   这场暴风雪似乎无休无止。   的确……这场暴雪也持续了太长的时间。   长到让人怀疑起它是否属于自然本身了,长到让人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所见是否为真实了。   或许正是因为恶魔……恶魔的幻术,恶魔的力量。   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啊。   呼啸着的幻影,被欺诈了的视听,所剩下的只有对寒冷的恐惧……   隐藏在风中的愤怒,被压抑多年的愤怒。   我只知道恶魔苏醒了……   而恶魔……似乎正在呼唤着什么。   . 2 .   “中午好,各位……”我模模糊糊地从门里钻了出来,随后立刻闻到了弥漫在屋中的生牛肉味,“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什么时候能开饭?”   “很快,陛下。”艾格特闷声不响地拎着血淋淋的牛肉,走到了厨房之中,发挥其作为女仆的能力,处理和烹饪起了食材。   其余的人就在大厅之中坐着,各自坐在椅子上,火烛像是可有可无地摇晃着,地板上摆着七八个木桌子,有的相互拼凑,有的也就单独地立在一边儿,那些应该也是从边上和仓库里拿出来的,倒是很有学者研究的凌乱感,而有的人则对着桌上的文献奋笔疾书,有的人则趴在桌子上对着白纸黑字哈欠连天。   她们都在做着自己的工作,看样子还算是认真——凌乱感正是全心全意投入思索而带来的附属品,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侧面反映吧。   特里斯坦在我出门的时候象征性地摆了摆手,而后又继续埋头工作。   其他的人也是——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耐心去翻阅书籍,这种事情就应该让芙莉德这种有耐心和学识的人来做。   但……不知为何,我还是有些生气。   就是莫名有些烦躁。   “为什么不喊我一下?”我看着正在翻阅相应资料的人,有些责怪的意思。   每一次昏睡不醒,我都会因为自己浪费了时间而谴责起自己。   “因为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薇薇安娜说,“所以我们原本是准备让您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   “如果是做噩梦的话,也应该把我早点喊醒才对啊。”我叹了口气,“还算行吧。”   如此聊了几句,我坐到了芙莉德的身边,她的面前摆着黄金罗盘,而她也在桌上写写画画着。   我歪过头,稍稍看了一下她写的内容,那似乎是她昨晚用罗盘在墙壁上的文字上解读下的内容,她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把它们都相应地记忆了下来,而后把它们又都平铺在了一张纸上,再以重新阅读的方式来进行组合和阅读,最终得出相对应的解释。   她已经对照着文字和罗盘上的画面抄写好了,同时也对照着样稿注解出了一些琐碎的翻译,她一直在埋着头写字,我也不忍心继续打搅她,只是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写字。   我屏气凝神地看着她笔尖点动,她当然知道我在看着她,但她依旧选择专心一意地继续着翻译工作。   当然我也注意到了,特里斯坦的纸张上也写着和芙莉德本子上类似的文字,而他也在做着相对应的努力——那却要比芙莉德缓慢地多。   我一直在等待着,直到芙莉德缓缓地停住了笔,重新检查起本子上的内容之后,我也才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她。   “完成了?”我轻声问道。   “差不多算完成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但驱不散眉间阴郁的疲惫。   “是关于什么的?”我明知故问。   “就是关于昨晚符文和预言内容的……不,我觉得那似乎不太适合被称之为预言,因为我们现在正在经历这些预言所预示着的事情,倒不如说我们现在正在经历‘预言’,也就是经历现实,这些预言来自于古代高地人早期的预知直属,所以古代的祭司们就把它们刻在了塔上,以此来警示后人,而我们现在正处在预言的轨迹之中,我们正经历着‘现在’,也就是在经历着预言——继位过去的未来。”   “说到哪些内容了?”   “我暂且就不阅读原文了,您想必也听不懂,直接把翻译的内容转达给您吧……”   ——   ……被选中的人,被诅咒的王族,去往了遥远的北境王国。   在那里,她遭遇到了暴雪的侵扰,恶魔的侵扰,以及巨龙的侵扰。   世上的一切都与其为敌,正因为她已不属于命运的一员。   她的一切都将不顺利,因为她早已不在命运的纺织线上,她的命运之线早已断裂,她的一切行为将远离这个世界的规则,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她的一切都早已与这个世界不相干,即便是预言,也只能从其窥见一二。   因此她能够干预已成事实的,被预测出的,被计算和推导出的未来,她能改变预言的内容,因为她早已不在其中,无法被计算在内。   目前暂且以特殊的数字加入她本身的一个算法。   现在暂且只能推测出其一二。   我们只能以此来继续她的旅程观测。   巨龙将会与其作伴,但最终将与其而战。   她将会勇猛而战,其结果或许会以失败告终。   龙族的力量无比强大,古老的冰之巨龙却不会对她痛下杀手。   不……或许冰之巨龙也被某种可怕的梦境所侵扰了,她的梦境被地下的魔鬼所打扰。   然而,她也会做出反抗,甚至于残害自己。   但被诅咒者将得到被巨龙认可了的强大力量,她将得到属于龙族的血统,得到除了古神之外的另一份祝福。   但……最终她将遗失她的一切,在那不远的将来。   作为她篡改命运的代价。   也作为她挽救一切的代价。   同时她应当看到了我们此刻给予的警示,因此会做出对应的反应,提前做好准备,因此我们不可知晓其是否能够胜利,也不知她能否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异变。   同时,因为警示,她将会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大威胁,也将会提前为此做好准备。   一个联盟,一个盟约,将会把她们牢牢地联系在一起。   铜墙铁壁,众志成城。   无论输赢,她将会做好一份盟约,联合起其他的力量,为未来的冲击做好准备。   古老的祈求者早已被恶魔所控制,他将带来灾厄。   为生存而联合在了一起。   为了遥远未来的侵袭,她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之后她前往了雷鸣的高地,沙漠,以及废弃的另一座诅咒之城。   在沙漠之中,她将会遭遇故人,也将为其的旅程划上……   ……至此这一段结束   ——   尽管内容清晰,但其中的疑点却也还算很多,而且芙莉德讲得也有些仓促,其中的许多关键点她似乎也有意地跳了过去,不过这属于预言的一部分,所以会有些模棱两可……这我倒是理解。   “这算是第几段预言?第一段还是最后一段?”   “按照分句和句式来看,包括吟诵的断句,也从它的上下文来看的话……这应该是故事的第二部分。”芙莉德思索了一下,回答了我,“而且说来有些微妙,整个故事链并不是只由一个主角一路贯穿下去的,如果按照这个发展下去的话,或许后文的故事之中……会更换成别的主角,我猜的话,这是一段预言的史诗,我暂且也不清楚它最终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吗?”   “当然,这一方面可以从另一面了解真相,但角色的更换会导致信息链的断裂,只能从现有的故事之中了解其意。”   “会出偏差?我理解得没错吧?”   “是的,而且偏差会比想象中大一些。”芙莉德叹了口气,“看样子我还得搜集故事的其他部分。”   “我们该去哪?”我笑了一下,而后说道。   “每一个伫立在大地上的高地人遗迹,也就是每一座古老的塔。”芙莉德轻声说,“故事的其余部分应该还在塔之中,如果想要得到完整的故事,恐怕我们得动身去冰龙之塔一趟了,在那里我或许能够阅读到故事的下一节……”   “不止如此,我们还得去其他的高塔,我们需要登上每一座塔,故事正分散在高塔的符文之中——我猜是这样的,要听完这段史诗恐怕得一次又一次地登上塔楼,因为故事被打成了碎片。”我耸了耸肩,“所以我陪你吧。”   “谢谢,我知道这或许会是一个任性的请求。”   “但我无所谓,这对我来说或许也会有很大的帮助。”我说,“但我希望这能帮你找回你的命运,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命运,我希望你能够找到你内心的目标,还有毁灭这个世界的理由,我希望你的一切都变得明晰,我曾因为你的神秘而对你充满兴趣,也充满疑惑,但我现在或许知道了一些东西——你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内心之中到底应该拥有什么,你或许也早已迷失了,所以你才会愿意接受神谕,因为你的内心是空荡荡的,因为你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了,你的内心或许被坚冰所封住了,你的冰冷……你没有办法敞开心扉,所以我想要打开你的心结,我希望我能融化你内心的坚冰,我希望你……能好一点。”   “我的?内心?”   芙莉德忽而有些惊讶地张开了嘴,眉毛也高高地扬起,她退后了几步,脚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仿佛要跌倒一般,又仿佛要一下子瘫坐下来,仿佛那一下触及到了她的脊梁骨,又像是触及到了她最为脆弱的那根神经,她的表情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而后大口地喘息着,许久都没有平静下来。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正如她逐渐变得平静的表情。   “我很感激。”她低声说道,“我想我这不幸的一生之中,所遇到的最为幸运的事情……就是与您相遇。”   . 3 .   在匆忙的午饭结束之后,我们却意外地等来了另外一位访客。   十分令人惊讶,这位访客居然是亚诺尔当今的国王,塔莉亚。   其实稍稍回忆一下的话,我大概也还记得她先前提起过她也要来的那件事,但我着实没有预料到她会来的如此之迅速,   “殿下?”我向她打着招呼,其余的人则对其行礼,“我真没想到您会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您会过几天才来呢。”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有你在,我反倒没那么无聊。”她如此说道,脱下了自己的狐皮外套,把它搁到了椅背上,而后随手遣散了跟随而来的卫兵。   在这么多人之中,她唯独看我是平视着的,以一个平和的角度来审视着的,以一个较为平等的方式,对于其他人,她会以更高的地位来俯视着——这来自于她王族的自信。   但我依旧是国王,所以她只会如此平等地对待我。   她一直有疑问想要我来解答。   其余的人缓缓地退下了,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之中,而塔莉亚也没有理会她们,只是一直注视着我,目光沉静而热切。   “您这是怎么了?”我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我以为您还会更有耐心一些的。”   “不不不,您可能想错了,冰冻之血我根本没有那么着急,我只是对您拥有很大的兴趣。”她低声说道,“还记得吗?我们之前的约定。”   “当然,我会如您所愿地,教您一些东西。”我轻声说,“不过也谈不上教了,只是一点个人的感想和经验而已。”   “那也足够了。”她微笑着说道,“感谢您的教导……就让我提前感谢一下吧。”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二章 艾诺玛(2)   . 3 .   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我们也依旧继续着我们手头上的工作,当然,塔莉亚也加入了阅读古籍的行列之中,看样子也还算认真,不过我倒觉得她只是单纯还有些兴趣来陪陪我们,她的心思也不在研究上,而在我们的身上。   她估计也想等待一些个结果,或者说等待我们研讨出来的成果,她对此很感兴趣,而且她也很迫切地需要这些成果——所以她一直在注意和等待着我们,直接来到这里可以从我们这里直接问询到一些结果,看样子她还有一些耐心,但我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   但我们的阅读进度一直不太妙,这么多人里面,恐怕也只有芙莉德还有一点成果了,我们其他人大概也就只是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书堆里钻来钻去吧。   这本就是一个极为枯燥的过程。   真要说起来的话,或许只有艾格特,芙莉德和特里斯坦能够稍稍理解一些。   艾格特本身是龙族,可以直接看懂关于龙族历史的古籍,我记得我向她提过关于龙族历史的看法——“你觉得龙族的历史怎么样?”   “我只觉得又粗糙又臃肿,就像是一大坨没有烧制过的生铁,读起来理解不难,但总觉得废话连篇而且毫无细节,或者说就像是一个充气的皮球,庞大但是空洞,毫无内容可言,最重要的是里面还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自傲的感觉,那让人非常厌恶,我就纳闷了,如今的龙族还有半分傲气吗……最终的世界不还是属于人类的吗?”   她的评价看上去非常之糟糕,对自己的种族似乎也有些微妙的不满。   “好吧,消消气——”   之后我更多的和自己的姨妈聊天,其一是芙莉德还一直在书本上寻找她想要的东西,其二是薇薇安娜本人似乎比在座的人都要好讲话。   “姨妈。”   迎着那位倚靠在书架边窗户上的贵妇,我也有些没脸没皮地直接靠在了她的身边,聊着天。   我们并不是在塔顶的办公区,而是在螺旋形梯道的某处低矮的位置,这里没有别的人,我们可以稍稍自由地聊一下。   “哎,我的小女儿。”她也如此称呼着我。   我们之间有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知道我们彼此之间并非亲生,但我们却会把彼此当做自己的至亲的人。   那或许是在政治上和血缘关系上的需要,但对我们来说或许更像是对自己彼此之间的需求,也算是彼此之间这么多年感情的表现。   “您在这里找什么?”   “一些书,我也对这些有点兴趣。”她如此回答着我。   “您看得懂么?”我叹了口气,“我看这些非常吃力,毕竟对我来说算是彻彻底底的外文,唯独熟悉点的就只有字母的形状……还真是有够让人苦恼的。”   “这里面的古书有一部分是用亚诺尔的文字注写的,那是融合了维纳人和斯堪人还有四个小民族的文字,共同编排出的。”她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按理说我应该教你一些亚诺尔和伊尔人的文字的,抱歉啊,亲爱的,我早应该教你读写这些的——但我也没想到你会重返这冻土故乡。”   “看样子我小时候有够不听话的。”我哑然失笑。   “我想想看……我应该是……”   “我知道我应该算是有亚诺尔血统的人啦、”   “我是在回忆我们是哪一支民族……现在的亚诺尔为了减少矛盾,几乎都是不分民族的,不过这样的话,如果没有一个老人还记得的话,或许过几代人的话,后人们就会忘记自己到底属于哪一支……”薇薇安娜轻声说道,“我记得我们是伊尔人吧……不过好像是比较少的那一支,或者说是早和维纳人融合的哪一支,说起来有些奇怪吧?当今的亚诺尔国王居然也会是这个小民族的一员。”   “我也是啊。”我说,“或许这个民族也有着天大的好运气,或者说天生有足够的才能。”   “不过很多人都应该快忘记这个民族了吧,毕竟也是从毁灭边缘幸存下来的另一支古人种。”   “那这个民族的都是美人吗?”我笑道。   “诶,好像还真有这么个说法来着。”她也笑了起来,“不然也不会有远嫁的公主了……听说这个民族之中的姑娘都是美人。”   如此说着,她拎着裙摆,就像是小姑娘一样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圈,而我也像是被她感染了一样,似乎是踩着某种鼓点,也轻轻地转了一圈。   “等一等……刚刚说……”   “啊,是这样的。”薇薇安娜的表情稍稍认真了一点,“伊尔人应该没有什么人提起和记得了,不过他们原本是和古高地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也就是那个巨龙尚遮蔽着天空的时代,只不过远远没有古高地人璀璨而已,跟他们比起来,我们不过是萤火而已。我们共同经历过巨大的灾难,但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活了下来,而且一直延续至今,虽然有过通婚和融合,但却从未有过断绝……只是我们没有什么遗留下的东西,也很少有人提起,现在恐怕除了历史学者才知道我们的存在吧。”   说完这些之后,她也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但我们似乎也不太需要古代的历史……毕竟我们不是活在过去的人,我们不需要太在意那些过去的……故事。”   “我听闻过一个关于古伊尔人和古高地人的传说,听说他们在古代的时候好像关系很密切来着,甚至于共同生活,两支的首领甚至都在一起生活,共同撰写历史……”薇薇安娜旋即又摇了摇头,“但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说法,至于真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我说实在的……也一直是在找关于这两支古代人之间的故事和传说,古伊尔人虽然都活了下来,但留下来的大都是书籍,而少有遗迹,古高地人留下的石刻板里面倒是还保存着不少的大事记——有一些正是和伊尔人共同谱写的。”   “嗯!”我突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我开始有些兴趣了。”   芙莉德正在调查关于古高地人们的历史,她似乎正在推测古高地人们毁灭的原因,而她也正在怀疑某个巨大的古代阴谋,我想她应该也会对伊尔人的历史感兴趣的——这当然也是线索获取的重要一环。   我想我也应该和她一起面对那些黑暗的古代历史,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因为畏惧而停下脚步……我同样也不会。   “该不会是因为你那个世界上唯一的古高地人妻子吧?”薇薇安娜调侃着我,“你把自己当做丈夫了?”   “那倒不至于,比起她,我倒是更担心塔莉亚。”我如此说着,顺道还仰头看了一眼上面,正好塔莉亚在第二层的书架台前来回踱步,我目送着她爬上拿书的梯子之后才重新移回视线,“这个国王看上去对我兴趣十足。”   “兴趣,但并不是恶意的兴趣。”薇薇安娜补充道,“她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她正是有求于你才这样说的。”   “有求于我?”我喃喃自语,“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向我寻求某种道。”   “她需要勇气。”薇薇安娜说,“她一直在怀疑自己,因为她是这个王国之中,乃至于历史上的,最为年轻的一位国王,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自己觉得自己能力不够,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学习——而你,却和她年纪相仿,和她也都是国王,也都是被提前推上王位的人,但是你却表现得像个合格的国王,你调整民生,管理国家,击退敌人,这些都是她所做不到的,她自己觉得自己的能力不够,没有足够的魄力,也没有作为国王的经验,因此不敢于以自己的决断力进行判断和布置,所以她想从你的身上找到一些方法……她知道她还需要时间学习,她一直在怀疑着她自己,所以当今她碰见你……恐怕很急于从你的身上找到些东西吧?”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说,“但我觉得她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她想以她自己的方式对她的国民做出回应。”薇薇安娜说,“你曾经也这样做了,而且你做的很好,比历史上的国王都要沉着冷静。”   “我就当做是夸奖好了。”我耸了耸肩,“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塔莉亚的期望作出回应,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用你的方式回答她就好了。”薇薇安娜说,“你们都是年轻的国王,就用年轻人的方式回答彼此嘛。”   “我知道了……不过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啊。”我耸了耸肩。   “放轻松,亲爱的。”   “最后……我想问一个小问题。”我说,“对于那个艾诺……用上女人的直觉,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个数,但我想要一个人的答案。   “她就是个小女孩。”薇薇安娜轻声回答了我。   “我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 4 .   就像是在刻意等着我那样,塔莉亚停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我只能面对着她。   她把手上的书放回了原位,而后向我伸出了手。   之后我被她带到了某层的一个桌子边,她搬来了凳子,示意我和她一起坐下。   这个位置正好有一块窗户,能够让我看到白到惨烈的室外场景。   不过好处就是不需要蜡烛了……我们还能看清彼此的侧颜。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   在坐稳之后,塔莉亚如此向我搭话。   “您说就是了。”我点了点头,但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王。”她却突然一下子就泄了气,露出了稍显不安的表情,她的眼睛也还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往我的脸上扫,试图想要找到些什么,在触碰到我的视线之后却又很快地缩了回去,“我想您应该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提前上位,父亲死亡,宫廷不稳,宝石尚未寻回,国民期望重大,北方有入侵,自己却又迟疑而踌躇——我猜这些都是原因。”我认真地说,“你在怀疑自己,也在怀疑自己的能力,因此而举棋不定,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缺乏勇气和自信。”   我突然有些后悔说这些话了,这些话仔细想来的话还是太过严重了一些,充满着斥责的意味。   “您说的的确没错。”她叹息了一声,如此回答了我,“但我看您……”   “我的那些更像是大势所趋。”我也露出了一个稍显无奈的表情。   “但那也需要足够的勇气和信心。”   “你需要我给你勇气吗?”我皱着眉毛,双手都搁在了桌面上。   “是……是的。”   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比我还要先泄气。   “勇气这个东西不是靠别人的支持给予的。”我说,“那是你自己的东西……或许你在想,如果有很多人能够支持你的意见,那样或许能够有足够多的自信——因为你看啊,有那么多人都在支持我,可如果仔细想想看,最后的决断权却还在你的手上,顺应大众的意见自然是正确的,但真正的勇气是从自己的心中所流露出来的,而不是依靠别人的给予得来的。”   “自己的东西……”   “是的,勇气诞生于信念,而信念源自内心。”我说,“勇气属于你自己,而不属于别人,不要怀疑自己,作出自己的决断力,不要被干扰,也绝对不要畏惧——时刻将责任背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将负起责任,所有人都信任于你,不……绝对没有逃避一说,坦然地面对一切,思考一切的结果,而后做出自己的选择,你将面对一切的危险和后果,你是国王,所以你要背负起所有的结果,唯独不要怀疑你自己。”   “那治国之道呢……”   “我想的话,那些东西应该留给下一次……”   我如此说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   “或许我已经把该告诉您的都告诉你了。”   “啊……我想……我越来越喜欢您了。”她突然一把托住了我的脸颊,而后在我惊愕的目光之中吻上了我的双唇。   她这是怎么了……   真是太突然了一点。   “别再这样了,国王陛下。”我撇过了脸,有些不悦地说道,“实在是太不好了。”   “明天我会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她微笑着离席,轻轻地迈步上楼,“谢谢您……谢谢。”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二章 艾诺玛(3)   . 5 .   在那天的谈话结束之后,塔莉亚却也依旧没有选择离开,还是暂且和我们住在一起,只不过她也不怎么在塔顶上呆着了,她身为国王也比较忙碌,可不像我这样无事一身轻。   “哎……”   我看着塔莉亚又一次地打开了门,沿着楼梯往下而去,我也有些纳闷了,她就不觉得麻烦吗……再说的话这也未免太冷了一点吧?真亏得她能忍受那样的刺骨寒风。   我有想劝阻她一下的冲动,但仔细一想的话,她毕竟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总会要花时间和精力来管理国家,不可能一直在我们这里呆着。   不过就目前而言的话,她似乎对自己的疑问和答案比较满意,而且看上去她也了解了大多数的问题,不过还剩一点她还感兴趣的地方,因此她没有离开。   我自然不好说这话,只能看着她在塔内外上上下下。   其实说真的,我希望她能早点离开,她一直在这里杵着,说实在的话……我也着实会感觉有一些不太自在。   “唉……”我不禁又叹了口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踌躇了一下,关上了门,隔绝了门外的风雪。   当我转过身的时候,芙莉德恰巧正在伸懒腰。   她伸着胳膊,像是用力地打了个哈欠,桌上的资料被她一手推开,停在了桌子的边缘,几张纸飘到了地上,伴随着几滴尚未干透的墨水,羽毛笔还被她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她好像刚刚完成某项工作。   “在看的是什么?”我凑了上去,小声问道,“古代宝石?”   “对啊。”芙莉德向我呲了呲牙,“不然呢?”   “放弃近现代的历史和古历史的对照了?”   “暂时可以停一停,毕竟我现在最关心的是高塔里面的记录的古高地人的预言内容,但现在我想更进一步的话,恐怕只能等到我们抵达冰龙之塔再说了。”芙莉德轻声说着,把羽毛笔插回了墨水瓶之中,收拾起了桌子上的东西,“不过那要等我们穿越冰冻荒原,不是吗?”   “那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也快了。”我说,“但我想听关于冰冻之血的内容。”   我们处在离其他人比较远的地方,不过要我说的话,就算让这里的人听到,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两样——反正早就需要揭晓的,而且除了特里斯坦之外大家似乎也都知情。   “我刚刚翻阅的的确是冰冻之血的内容——关于宝石和古文物的内容……书籍里面也都提起了冰冻之血的神秘力量,但是它的力量被确保在……持有者本人的手上。”   “我们手上不就有一半吗?”   “只有完整的冰冻之血才能有它的功效和力量,只有一半的宝石也不会只发挥一半的力量。”芙莉德摊了摊手,“不然亚诺尔王室为什么那么着急地找另一半?他们可想找回冰冻之血的力量呢。”   “不过换而言之的话,冰之龙那一边一样也只能持有一半的宝石,我想冰龙要想抓住宝石的力量,恐怕也得费心费力地去找另一半宝石吧。”我说,“但现在似乎那边也没什么动静。”   “这边也没什么动静,虽然两边都很想找到冰冻之血,也很想把它们组成一个整体的宝石,但是两边也都不动声色,总有些各凭缘分的感觉。”芙莉德耸了耸肩,“分裂的两个部分缺一不可,平静下来的冰冻之血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宝贝石头而已。”   “怪不得我手上的东西一直都没动静的,就像是死了一样。”我坦诚地讲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但没有贸然把它拿出来,“它现在还很安静,很美丽,就像是一块璀璨的玛瑙,一块普普通通的宝石。”   “或许这是好事,亲爱的,但有一个不好的异闻——那是我在……”芙莉德说着,取出了抽屉里面的一个大开页的黑皮书,她把它抓在了手中,轻轻摇晃着,“这个里面找到的。”   啊,这个是我们在灰树山谷地下找到的,关于恶魔的神秘典籍,她一直都把它带在自己的身上,一路旅行,到王都,再到亚诺尔,她居然一直带着这本书。   “天,你居然还带着这东西?”我惊讶地说道。   “当然了,自从有梅菲斯特和阿撒兹勒之后,我就一直有些不安。”她说着,翻开了书,“我对照着古代的诗集,找到了冰之恶魔在这本书之中的对照,也找到了他的名字……阿嘉斯,他就是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和梅菲斯特警告我的那个名字一模一样。   我压抑下心中的躁动,也压抑下脸上的不安,竖起耳朵,听着芙莉德的讲述。   “您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芙莉德还是看到了我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表情,轻声说道。   “梅菲斯特警告过我。”   梅菲斯特当场就开始敲打我的心脏了——噢,真见鬼,你就这样出卖一个忠实的恶魔朋友?   “或许这样也好理解一些。”她双手环抱胸前,“就像你封印阿撒兹勒时那样,阿嘉斯的封印也是由一块宝石制成的——这一部分源自龙族的秘典,是艾格特小姐翻译出来的。”   “啊?”   “对,这就是目前来说最为糟糕的情况了。”芙莉德说,“冰之恶魔的身体是猩红色的,而且它也有譬如欺诈者恶魔和风魔,憎恶恶魔,破坏之王之类的不同之处,它的身体毫无疑问已经被冰龙的力量所彻底摧毁了,但是它本身的灵体却还活着,而且这个狡猾的恶魔把自己的灵体变形成了与冰冻之血类似的形状,以假乱真——而且再辅佐以一定的浸染,他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冰冻之血,等待人来发掘,它也的确做到了。”   芙莉德缓了口气。   “总而言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我们是检查不出到底哪一个是恶魔灵魂石的,我们必须得找到所有的冰冻之血碎片,不然的话只会放出恶魔。”芙莉德再三强调着,“简而言之,我们并不清楚”   “而且从概率来说,贸然配对反而会有三分之二的概率碰到冰之恶魔的灵魂石,这才是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无论是对于亚诺尔王国本身还是对于我们来说,这都是很重要的一环。”我思考着,“就算我们再着急,也必须得小心一点,对吗?”   情况变得有些诡谲,如果真要这么一说的话,我们可能拿到了……灵魂石,而且如果想要拯救我们自己的话,我们就得找到另外两块,不然的话太容易出岔子了。   这责任可不轻……但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正是如此。”芙莉德叹了口气,“按理说冰之恶魔的灵魂石应该还在冻土荒原之下,但这段时间的反常天气却又让人怀疑它已经被他的信徒给放出去了。”   “还真够见鬼的,或许我真的该问问艾诺了。”我有些心惊地说,“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把它挖出来的?”   “它这么久都没有反应,或许不是恶魔的灵魂之石。”芙莉德安慰着我,“或许真是冰冻之血的另外一半。”   “但愿吧,我们必须得找到另一个部分,不然我们也不敢确认。”我说。   说完她也如泄了气一般地坐回了椅子上,捧起杯子,喝起了凉透了的蜂蜜饮料。   我转过身,艾格特此刻正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   “艾格特,你找到了些什么?”   “没看到别的,倒是看到了这个。”艾格特如此说着,把一个小册子丢给了我。   “你看到什么了?”我拿起了她给来的手稿册,嘀咕了一声。   “您看就是了。”她耸了耸肩。   艾格特给我的是一个关于龙族仪式的书。   里面提及到了一个叫克拉西的龙族仪式,讲述的是一个特殊的龙族仪式,那就是用原生的古龙之血为一个人类祝福,那个人类将得到古龙的力量,但只有被认可的勇者,才能够得到此等殊荣——而且他必须要与古龙死斗。   “你可不可以给我来点龙血?”我调侃一般地说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的好像没多大用。”艾格特背靠着书架,而后打了个转,“您喜欢就好。”   咚咚咚——   正当我还准备跟艾格特说几句话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迎来了门前的塔莉亚。   她在进门的瞬间靠近了我。   “好了,我想我应该还欠你一个好消息。”她满心欢喜地握住了我的手,那双手比我想象之中还要温热一些,柔软得就像是热化了蜂蜜,又像是冬日的炉火,正如她脸上的笑意那般热烈而明媚。   这真让人喜欢,就像是在抚摸伤疤的温柔手,好似能够抚慰人的伤痛。   我的双手似乎也太过粗糙了一点,都是老茧,当被这样一双手所包围的时候,连自己的心仿佛都为之软化了一些。   焦糖蜂蜜……啊,抱歉,总会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欠了好多天了。”我的双手也如回应一般用力,“您不说我都懒得提着猴年马月的事了。”   “您说得可真严重,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微笑着,“你会喜欢这个消息的。”   “您说。”我点了点头,“我很想知道我究竟能欢喜到何等地步呢。”   我看着她的脸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绯红,是屋子里太热还是屋外太冷了?   “呃……”她清了清嗓子,而后当着我的面把手伸进了胸前的口袋里,而后缓缓地取出了一个红色的宝石,把它握在了手中,放到了我的面前,“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颗宛如在跳动着的,温热却散发着寒气的,有如心脏一般跳动着的,沉重的,鲜红到艳烈的红色宝石,深沉得有如凝固着的墨水,漆黑得有如古老的黑曜石。   这是一块宝石……冻土的精灵,圣泉的凝结,宇宙的灵符,地灵的鼓动,芬芳的福泽,精灵的世界与人类世界的交汇之物,通透的精神,可触及的质感,混动的知觉,充盈着的光晕,仿佛触之可及的彼端之门,万物交织合而为一。   它与我曾见到的某一颗宝石如此相似,就像是艾诺在那个雪天曾交给我的宝石那样璀璨,而又如水墨一般深沉,蓬松如凝固的冰,坚硬如地壳之中的石英,鲜红如鸡血石,寒冷如冷却的钢。   如传说之中所描述的那颗神秘的,拥有着不可思议力量的宝石。   而今它就在我的面前。   而今它就在塔莉亚的手中,而她却还在向着我如炫耀一般地晃动着手上的宝石。   啊,对了,我手上还有另一部分冰冻之血,按照芙莉德的说法,单独的冰冻之血碎片是无法发挥其力量的,但是只要把它们合在一起,它们就能够发挥出强大的效力。   “啊……其实……”   芙莉德的稍有提及的告诫突然让我的喉头一哽,一时间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塔莉亚。   一时间心中有如翻江倒海,高兴,惊讶,疑惑,畏惧,恐慌,急切,一瞬间五味陈杂,无比怪异,甚至于都有些动弹不得。   万一我手上的是恶魔的灵魂石呢?万一她得到的是恶魔的灵魂石呢?   万一我们……做了错事呢?   我可不保证我们手上的都是冰冻之血啊——   这种想法在顷刻间贯穿了我的脊髓,让我的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这种该死的想法在瞬间贯穿了我的思维,让我压抑住了自己即将摸向口袋的手。   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而后凝视着塔莉亚。   “我……”   咚咚框框——   伴随着某个焦急的砸门声,一个黑甲的骑士冲了进来。   “哈诺特!”她似乎是斥责了一声,眉毛紧缩,瞪着冲进门的黑甲骑士,“未免太着急了吧?就算是有要事非说不可,也至少先敲敲门吧?”   进门的那个黑甲骑士是哈诺特……噢,我还记得这个人,就是他奉命带着部队在几个月前到王都来帮着我解围的那个骑士长。   在道歉之前,他还悄悄地瞅了我一眼,微微颔首示意,随后才顺从地低下了头。   “抱歉,陛下。”他闷声说道。   “你说吧……有什么要报告的?”   “好的……是这样的……艾诺玛已经确认在北部苏醒,但……她已经在前往卡尔修斯了……她似乎正要亲自发起进攻!”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三章 前往荒原   第十三章 前往荒原   . 1 .   “我想,我们能开开心心地在高塔里做研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耸了耸肩,像是自嘲一般地说道,“我还想多过几天暖和日子呢。”   “人总归是要出象牙塔的,就算是一辈子闷头研究的学者,也该出门去宣讲自己的学说,把自己的书籍和自己的学识分发给众人,否则的一辈子也不会有大成就——这是我的老师教我的,现在我越来越感觉这话的真切和用处了。”塔莉亚反倒先这样说了,“况且您不还得出去有所冒险吗?您不也还得出去寻找冰冻之血吗?很抱歉,我似乎不该用这话来教育您……这话原本是您该对我说的。”   她看上去对我很尊重,也很尊敬,我可不比她年长——不过这也证明了她虽然身居高位,尽管也如每一个国王那般认定了自己的高贵,但她却没有所谓的娇纵,而更多的是勤奋和努力,还有对人应有的尊重。   王冠让人高人一等,但也意味着当灾难降临之时,子民只将看到金色的希望——她比我还要深刻地认识着这一点,因此她心理上的压力比我还要大得多,她比我更加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想给自己的国民一些信心,想要保护好这个王国。   我还挺喜欢她的,我没开玩笑。   “确切地说是另一半,国王陛下。”我指了指她,“现在我们只差一半了,这差别很大,就好像打好了地基的房屋比较于只有蓝图的宫殿,一个已经有了眉目,而另一个还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是啊。”她说,“只差一半了,我也想尽快找回另外一部分,这样我就能够不负众望了。”   “运气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我说,“如果我能找到另一部分的话,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到时候只需要暂借一下我就能救活我自己。”   “说起来您以前的学习……”她欲言又止,“您以前也是在专门的塔里学习的吗?看您的样子……总觉得……”   “得了,我自己都快忘记了。”我摆了摆手,“不过我似乎不是什么好学生——至少比您要差得多了。”   ——   即便是在哈诺特向她汇报北境的战事之后,她也依旧在亚诺尔之塔里面逗留了一段时间,哈诺特当然也已经被她派到目标地点去了,但她本人似乎要等到我们离开之后才离开。   我们在简单的休息之后决定立刻出发前往冰冻荒原,其实按道理来说,我们完全可以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前往冰冻荒原,那样会安全不少,但出于对冰之恶魔苏醒的担忧和艾格特对冰龙的猜测,我们决定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出发。   主要的战场会在冰冻荒原之上,就目前的反常天气而言,我们有理由怀疑冰之恶魔已经被释放,或者正在以某种形式聚集能量。这正是我们目前比较担心的一点,这场反常的战争我们也怀疑有冰之恶魔的参与,如果真要调查的话,这个时候或许正是最佳时刻。对于我们这群知情的人来说,我们需要先确认情况,然后在第一时间内抓到冰之恶魔,把它重新安排到封印里面去。   除此之外,我们也怀疑龙的问题,按照艾格特的说法,艾诺玛虽然是古龙,而且是最为古老的那一支,但她一直都恪守着龙族的守则,大多数时候她也只是在冰龙之塔的极地边境活动和休息——按她的说法,建立王国,和亚诺尔对抗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兴趣而已,况且她的意思也就是在教化这些异族野兽,让他们产生属于自己的文明,所以她才会订下那么多规矩,即便是掠夺,也不允许有过于野蛮的举止。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需要同时解决冰冻之血,灵魂石,还有龙的事情,根据某些传说,有一块冰冻之血正是由艾诺玛所保管着,去见见面恐怕是免不了的。   而且我估计的话,等我们处理好冰冻之血的事情之后,其他的恐怕也会差不多完成。   “我记得我们以前见过,我想想看,那大概是十几岁的时候,连王储都算不上,那时候的我去过一次中土,在那里我们第一次见过面,不过那并不是在王都,而是在托伦,我们还一起去了一次西佛。”塔莉亚轻声提及了一个陈年往事,“那时候的您比现在更令我仰慕,我说真的。”   “真的吗?”   “只是……我觉得那时候的您要比现在显得更加坚毅和果断,但有些冷冰冰的,不太近人情,但很像一个合适的国王。”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说出了这个评价。   “或许时间会带来仁慈——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每个人都会逐渐变得不同,也就是被世界所改变。对我来说,我开始越发地珍重周围的朋友,亲人和爱人了,尤其是在失去之后……那些无疑都是最珍贵的财富,我说的是真的,哈,或许这就是原因之一吧……况且我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太铁血的人,那……不太像我了,我也许只是一个凡人,而凡人是需要感情的。”我说,“温和并非坏品质,温柔也是,只是有时候它们会显得有一点不合时宜。”   “或许吧。”她说,“一切都需要一个度……也需要不同的表现。”   “一个人的身份有很多,不过我现在的确喜欢我现在的身份。”我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肩膀,“好了……没时间多聊了,我得收拾收拾了。”   稍稍告别了一下塔莉亚,我回到了屋顶的大厅之中。   特里斯坦一直都还在和芙莉德说着话,似乎是在交代着什么,而芙莉德也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个老学者不要和他们一起涉足险境,东西大都堆在了大厅之中,等会要出门的时候拿起就能直接出去。   “要出发了?”   “艾诺玛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劲。”艾格特忧心忡忡地说,“我可没听说这种情况,一切都得尽快地得到妥善的处理和安排。”   “关于龙族的事情我还知道的不多……”   “我就这么说吧……我现在十分相信冰之恶魔阿嘉斯和冰龙艾诺玛现在的举动是有所联系的,龙族们……哎,有些一言难尽,但我得把这些都调查清楚,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不仅仪式无法举行,这片北国大地恐怕都会遭受灾难,无论是暴风雪,还是其他的什么。”艾格特说道,“而关于艾诺的事情,或许我们得到那边之后才能解决了,龙种们都有不同的使命……而这是我的使命,这是保护我的家乡,也是在保护艾诺玛,人总得有所仰仗和动力。”   她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关于艾诺……我还有很多疑问,你也知道我的疑问是什么。”   “说起这个的话,艾诺在哪里?”   “她现在应该还在下方的……应该是第三层的书柜那边,你也帮着去喊喊她吧,毕竟我们得在中午之前出发。”   我叹了口气,按着艾格特的说法走了下去。   随后我看到了正在呆望着墙壁的艾诺,看着她对着那些花纹和符号喃喃自语。   我躲在了一边,聆听着她的低语。   “巨龙的历史,遮蔽,安静,寒冷的冰晶,我看到了地下的恶魔,我看到了蔓延的污物,浸染开的污染,被感染的仪式,被感染的意识,抗争永不停止……松懈了……”   她低着头,念着奇怪的咒语,而内容也微妙地让人感到了不寒而栗。   “龙族的决意,一分为二……必要的牺牲,决断力……真实的自己……灵魂……”   “做了什么决定?我看到了……什么?”   “魔鬼在呼唤着,就连古龙都会感到骇然。”   “我……” 我……   我是……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她无力地垂下了头,轻轻地喘息了起来,我也有些心疼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地安慰着她。   “我想……我大概知道些什么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不确定……我不确定我的记忆是否真实……”   “没关系,我会等待你……”   她轻轻地抱着我,眼神空洞而又遥远。   ——   最后的整理结束了,薇薇安娜表示不跟我们瞎胡闹,她自己说她很快就会停止这趟回娘家的探亲之旅,回中土那边,到时候还会再写信和我们联系之类的,还说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我们成功地回到加拉曼的时候,她还在亚诺尔王国之类的。   “再见,敬爱的国王。”塔莉亚伸出手,向着我告别。   “再见啦!我亲爱的小表妹。”   我笑了起来,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高塔,只留下一个惊愕的她。   啊…… 其实……   每一次告别都或许意味着永不再回。   在无数次的告别声之中,我深刻地了解到了这一点的……   悲哀。 . 2 .   离开了斯古里德,我们踏上了前往冻土荒原的路。   亚诺尔除开所谓那些较为聚集的,比如属于王都的区域之外,若是真的有所划分的话,那南部的城市和发展要远比北部好,无论是小型的村落还是大型的要塞,无论是建筑的面积还是高度,甚至于小村镇的密度和人流量,南部都远远地高于北部,简而言之就是人丁兴旺和人迹罕至两个方面。王都加拉曼仿佛成了某个不成文的分界线,以南的部分属于人类的区域,而以北的区域属于荒凉的冰原和高山。   也的确,北方的环境要远比靠南一点的地方恶劣,这也不难理解他们为何大都聚集在南部了,总而言之,无论是居住的中心还是商业的重心,基本上都在靠南的位置。   这也造成了北方的人很少,镇子很少,驿站也很少……我们只能依靠手上的地图了。   而我们此刻正在背离南方而行。   由于整个爱恩河都封冻了,并且某些支流也相对应地被冰层所覆盖住了,我们因此也只能选择一些不太容易走的路。   比如说桑尼河的一条支流,我们正用雪橇板在上面滑行,我们租用了一些高大的雪橇犬,由它们来带着我们前行。   狗狗们张着嘴,吐着舌头,迈着小碎步,拉着我们向前跑去。   “这些狗高大得就像是狼。”我说。   “本来狗就是从狼驯化来的。”艾格特如此说道。   今天是小雪天,天空比往常要亮堂一些,但雪雾却朦朦胧胧地盖住了山谷,甚至于都能掩盖住两岸的树木,纷纷扬扬的,却又温和如花瓣。   狗狗的呼吸,还有木板摩擦的轻微声响。   “艾诺,”我轻声说,“你到底是谁?”   “啊……”   她用心虚的叹息回答了我。   “艾诺,我问你,那冰冻之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艾格特正向我投来肯定的注视,同时她也准备逼问。   但就在下一刻,异变发生了。   咔——   不可思议的声响,来自于人的脚下!   雪橇板之下……那骇人的声响正来自于那里!   木板之下的坚硬冰层……为何会发出这样骇然的声音!   咔哒——   在下一刻,我们雪橇之下的冰层陡然断裂。   在厚实的冰层之下,依旧是在呼啸着的河水。   跌破零度的冰冷河水……此刻还在奔腾着。   就像是被一双大手击碎了一样,巨大的力量在瞬间撕扯开了河流的冰层。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我们下方的冰层开裂了。   而且在那个瞬间,或许正是因为那力量来的太过迅猛,我们的雪橇板也完全地断裂开来,分成了一前一后,几乎是在瞬间拉开了距离。   而我们这一侧,正是不幸的后侧……我们已经悬在了冰层的裂痕之上,即将在失重之中掉下去。   “这他妈是怎么裂开的?”我看着那炸裂开的冰层,几乎怒吼道。   但我已经无法作出反应了……见鬼!   这情况我可没听说过……   嘶——   冰冷刺骨的寒冷在瞬间覆盖住了我。   我和艾诺掉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我奋力地抓着浮板,也抱着艾诺,只能先坚持着向着下游漂去。   . 3 .   “告诉我怎么回事?”克洛格重新回到了冰冻荒原北部的冰龙王国之中,只不过这一次,高大的鬃毛半人马没有让他进去,而是把他挡在了大门之外。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一场战争而已……不过要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半人马震了震手中的半月刀,地上的冰层都为止颤了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你们至少应该知道这个战争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克洛格说,“你们应该相当清楚。”   “当然。”半人马首领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低声说道,“但我们会听从女王的旨意。”   ——   “见鬼,这都算是什么事?”   在见到这群忠心且有些冥顽不灵的家伙之后,克洛格只得调头离开了这里。   “这事情看样子只能用强硬的方法了。”   克洛格喃喃自语。   “但在这之前,我得先去告知……”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四章 暴风雪(3)   第十四章   暴风雪(3) . 1   .   在大约一小时之后,我和艾诺被沃尔河的暗流带到了下游地带,我很庆幸我还有一块木头作为自己的浮板,不然的话我和艾诺早就被湍急的河流给卷没了。   但即便如此,这冬季的河水依旧要人命——冰冷刺骨的河水夺取人的体温,夺取人的力量,如钢针刺入骨髓,带来天旋地转有如昏迷一样的痛觉,最终让人的四肢都变得麻木,没有一丁点知觉。   被跌破冰点的河水所冻僵,连血液都仿佛凝滞了。   手腕的关节就像是机器人一样僵硬,连最基本的活动都需要依靠毅力和舒展筋脉的技巧才能得以进行——我只能一直抱着浮板,反正也动不了。   因此我再一次地感谢这一块浮板,没这玩意儿我可坚持不到现在。   我一直死死地抓着艾诺的手,以确保她在我的掌握之下……她看上去很慌乱,也很柔弱,她或许不会游泳,我一松手她可能就会被河水卷走,沉到河里,这么冷的河水,别说挣扎了……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无用的自己被大自然所冻结,沉没水中。   冰冷的激流撞击着我的身体,我喘息着挪动身体,把自己的身体更多地压在木板上,我身上的力气已经被剥夺得差不多了,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拉着艾诺了,身上的衣服泡在冷水之中,带来了更加可怕的寒冷,那紧贴着自己的肌肤,又潮湿又沉重,我估计我一上岸就能结一层冰。   但我绝对不可以松开自己的手!   我咬着牙齿,抬起眼,前额的发丝贴着脸,早已沾满冰冷的水,甚至于已经在我的脸上结霜,但我依旧尽可能地抬起眼,向着自己的前方看去,无数的雪花在朦胧之中正向着我呼啸而来。   就像是打开了尼夫海姆的大门。   不只是为了我的疑问,也更多的是为了她自己——我不能用自己的疑问去冒恶意的风险。   我觉得我已经快要结冰了……真的,我没开玩笑。   心跳的速度仿佛都变慢了……   开裂的河流,漫长的裂缝。   这条河流仿佛无穷无尽……无穷无尽到让人绝望。   浸泡在这种水流之中……会被冻死的。   无数碎裂的冰块也在向下漂流的过程之中不断地撞击着我的身体,我用肩膀推开了那些冰块,以确保艾诺不会被这些东西所伤。   漂浮的冰,有些锐利如刀……   僵硬的肉体……在被割伤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疼痛。   但连续不断的撞击却带来了有如伤及灵魂的痛苦,就像是要把我撞碎一样。   沉闷的重击,连续不断,该死的浮冰。   但我们还没有到停下的时候。   ——   也就是在河流的激流稍微缓和一些之后,我找到了一个能够上浮的机会,下游的浮冰也变薄了很多,至少我一只手能够直接触及到——这样我就可以爬上岸了。   河流的下游会走向亚诺尔地区的东南侧,那里接近海洋,而且靠近南部,水温和气温都会比其他地方稍高一点,冰层因此也就显得薄一些,如果再往下游去一些的话(或许需要很长时间),估计都能触碰到温暖的海洋暖流。   这算是救了我的命,如果这条河流要经过个什么冰河冰洞之类的要往下沉,弄出个把流动的地下漩涡,把人往里面吸往里面拽,那我可就倒大霉了,估计现在还得玩一下虎口脱险之类的桥段;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再往北边走一点的话,估计水温还要低,冰层还要厚,我恐怕现在都还得在水里泡着。   我拖着艾诺一路往岸边游,也还算顺利地上了岸,我一直抱着的“救命稻草”在我离开的短暂时间之后冻结,然后破裂,浮在了水面上,就像是一节断掉的树干,看上去可怜而弱小。   而我们刚刚却依仗着它……来得以存活。   我们现在至少能在赭色的河岸上喘口气。   湿漉漉的衣服在上岸之后带来的更加糟糕的寒冷,那就像是一层覆盖在身上的,潮湿且令人战栗的冰霜,却又紧贴着人的皮肤,一阵风吹过的时候那种寒冷几乎要转变成痛苦,   下一刻,艾诺在我的身边倒地,嘴里含糊着奇怪的话语。   “艾诺,艾诺!”我摇晃着单薄的少女,膝盖和双手伸到了雪地里,把她托了起来,“快醒醒……你现在怎么样?快醒醒!别睡着了!”   我的声音到最后近乎成了咆哮。   “不要睡着!就像我一开始就告诫过你的那样,不要睡着!一旦睡着就全完了!听到了没有!艾诺!”   “啊……暴风雪……不可思议……”   她望着天空,微微地颤抖着嘴唇。   “将美好的一切,都破坏无疑。”   “我唯一的爱……”   “……来自我唯一的恨,艾诺,谢谢……”我抱紧了她,“谢谢你还能保持清醒,这真是太好了。”   只要还有清醒的仪式,就说明她没有被那些冰冷的水流所摧垮。   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   “好冷啊……”   她喃喃自语,而我也摸了摸她的手脚……情况或许相当之不好,她的手脚都凉透了,被河水冻得毫无血色,苍白得就像是一个被放空了血的尸体,皮肤也因为寒冷而紧缩,皱褶堆叠,几乎要龟裂出冻疮,如果不是她还能跟我说上话,我恐怕都要开始准备提前默哀了。   “等会……我会找个位置的。”我又一次地把她抱起,准备背在自己的身后。   “我能走……”她轻声说,“放我下来吧,你也很累的吧。”   “我先背着你走一段吧。”我还是有些固执地说道,“再等等看吧,或许你还需要一会儿来缓缓劲。”   “……谢谢。”   我又一次地背负起了这个少女,也又一次地步入飞扬的风雪之中。   ——   在凭着感觉向着北面走了一段路之后,穿过数个山脊和一小片岩石奇崛的雪原之后,我们在雪雾之中找到了一个隐隐约约存在的建筑废墟(能见度着实太低),在稍稍停留了一下之后,我们选择暂时进入这个建筑避避风。   不过稍稍让人有些在意的是,这个建筑物居然是纯木质结构,按理说亚诺尔的气候特点的话,应该还会稍稍夹杂一些石制结构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地方本就是废墟,是个被遗弃了的地方,破烂一点我反倒觉得正常。   不过这个废墟却算是高大的那一种,即便是废弃了,无人修缮,也依旧掩盖不住它原本的风貌:高而修长的建筑线条,高到让人不禁有些侧目的建筑,断裂的横梁让一层和二层连通,让人更加可以看清里面的宽敞,内部的是冷而硬的黑色松木,寒冷的环境让蛀虫和霉菌都没法生存,也让这个建筑有更多的可能继续屹立于此,彩窗的玻璃奇迹般地还剩下一部分,那或许是大自然的手下留情,又或许是无人打搅这个地方,这里的布局让我想起了中土的教堂,至少……是所谓那样的感觉,很宏伟却又出奇静谧的地方。   “好了,我们现在只能暂且在这里过夜了。”我扫视了一圈,东摸摸西摸摸地在这个建筑里溜达了一圈,而后回到了尚还算完整的大厅之中,“但现在天气还算早,所以得出去看看情况。”   我回到大厅的时候,艾诺恰巧在关大门,厚重的门板此刻正发出吱吱呀呀的悠长声音。   我觉得这里似乎没那么古老,最多也就是被废弃了十几年,我也觉得这里曾经是一个老教堂,只有老教堂才能用得上这样漂亮的建筑设计。   “太阳还有很久才下山。”她疲惫地说道。   “我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可以用的东西。”我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在这个破房子里翻找了起来,“过夜需要火堆,而这个房子里全是破洞。”   “啊……是啊。”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坐在了大厅正中央的破毯子上,等着我。   ——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里面拿出了那个有些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一个湿透了的,近乎要裂开,却又被冰霜粘结在一起的一块饼,在水中的时候它由于水而近乎碎开,但却因为在我的怀中尚还能保持一个形状,而在我从水中起来之后,它迅速地凝结成了冰封的硬饼。   我掂了掂它,而后把它塞到了自己腰间的包袱里,那是个空包袱,就算化水了,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况且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   这东西是我在出发之前,鬼使神差一般地塞到怀中的。   “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注意到的细节,每一个保存的事物,都有可能让你更远离死亡,也有可能让你离活着更近,离生命的本身更近,离希望更近。”   ——这是伊丝塔在许久之前跟我讲起的,或许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我做出这鬼使神差一般的事情吧。   啊,说起这个的话,有个十分关键的点。   我和艾诺掉下冰河的时候是十分仓促的,而东西一般都由芙莉德和艾格特保管着,因此我们坠下河的时候我们的身上是没有东西的。   除了那几个十分重要的东西我是贴身带着的之外,其他的补给品衣物之类的一概没能带点下来。   不过万幸的是即便是在河水里摸爬滚打了那么久,我那些重要的东西一样都没落下,宝石剑也在自己的身边,好歹还不算一无所有。   另外,我的身上还留着半块打火石,生堆火应该问题不大。   我掂了掂手上的打火石,而后继续用剑劈那个破烂的椅子,直到它变成一个适合燃烧的小木柴堆为止。   寒风让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我把木柴搬到了大厅的正中央,也就是艾诺的身边,跪在地上,把打火石上的水擦干,几乎是脸贴着木柴堆,而后一下一下地把火升起来了。   “可冷死我了。”我缓了口气,也没讲什么形象,伸手就开始脱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湿衣服给脱了,趁着还有火,赶紧给烤干了。”   “啊……”她看上去还算害羞地应了一声,有些扭扭捏捏的,手放在扣子上的时候也一直低着头咬嘴唇,我看了一眼她,只是鼻子出了出气,没管她。   很快我们就都脱得只有一件衣服了,我正对着她,指导着她,让她把衣服摊开,搭在膝盖上,围着火炉而坐。   现在是白天,要趁着夜色降临之前把该死的衣服给弄干一点。   顺带的,我用捡来的锈铁框做了个支架,把怀里的那个“冰饼”放在了火上烤。   哎,现在可没有那么多好不好意思的事情了。   “真见鬼。”我看着艾诺默默地撑起了衣服,把它放到了火边,水珠不断地滴到木板上,自己也摸了个看样子还比较长的木杆子,开始用怀中克洛格的蛇纹匕首削起了它,“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吃没喝的,鬼知道我们要坚持多久,我还得等一等芙莉德给我的信号,我估计她们也应该会往下游来找我。”   如此说着的时候,我把内衬的袖子卷了起来,在给艾格特展示我和芙莉德之间的锁链之时,也更方便自己削手上的木杆子。   “我们至少还有一点东西……”   “但就这么一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溜出去找点松子或是找几个猎物,那样我们就能够支撑过去了。”我捻着木杆的前后两端,稍稍对比了一下,而后默默地摘下了自己头发上的那一条缎带,披散开了头发,“但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古冰川,蓝星冰川的地下河道的某一个支流的尽头,我来过这里,我还记得。”艾诺轻声说,“我还记得这个建筑物,也还记得这里的过往。”   “艾诺,你认真地回答我。”我如此说着,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长矛,凝视着她,“你到底是谁?”   在我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迎接我的是诡谲的沉默。   风声仿佛都要为我解答。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又低下了头,把克洛格的短匕首贴在了木杆的一端,而后把缎带搓细,把它们俩捆在了一起,“就……”   “或许很难有所证明,但我就是艾诺玛。”她轻声说道,“也就是你们一直所说的冰之巨龙艾诺玛,我的身上有龙之伤,这一点应该可以证明一些。”   风都为之停息了。   “这真令人惊讶。”我咬着牙,把枪头的匕首勒紧,而后看着面前严肃少女,“那北边的那个巨龙是什么?”   “或许是冰之恶魔的化身。”   “那我该立刻跑回王都,如果进攻的是冰之恶魔阿嘉斯的话,我和塔莉亚手上拿着的就是真正的冰冻之血了。”我笑道,“我反正没那个义务去管你们北境的事情。”   “我不确定,只是猜测,因为那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古龙,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好说。”她解释道,一直凝视着我,“我真是艾诺玛,我不会开这个玩笑,我只知道自己变成了人形,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而已。”   “那你是发生了什么吗?”   “或许发生了意外,我的的确确失忆了,在变成人之后我不记得那段时间前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了。”她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焦急,“我现在也一脑袋浆糊……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我知道这可能就像是……”   她如此说着,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但我觉得她没有欺骗我。   “我相信你,艾诺……抱歉我还是喜欢这个名字一些。”我如此说着,一只手握着长矛,朝着空气刺了几下,“但……说真的,我还是很惊讶,我也没想到你会是那样的存在……特别是以现在的模样,但我依旧相信你,因为我觉得你值得我相信。”   如此说着,我站起了身,挥了挥长矛。   “或许我们花时间应该详谈一下,不过……我得在天黑之前弄一点食物回来。”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五章 古冰川之路(1)   第十五章 古冰川之路   . 1 .   晚上的运气不算特别好,我在外面晃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藏在雪地里的雪兔或是在林间的野鹿,这附近比我想象中要荒芜,多的是积雪覆盖的硬泥地,或者是碎石满地的丘陵,或者有些起起伏伏的小坡,但却都被圆形的光滑岩石掩盖着,这里不算是冰川,但却少有应该有的植株覆盖,树木很稀疏,而且暴风雪也比我想象中大,偏低的能见度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我大概只能看清周围很范围内的东西,再远一些的东西就又被雪雾所掩盖住了,只剩下一个近似群山轮廓的巨大影子。   这种恶劣的天气,估计野生动物也都躲在洞里不出来的,我不能在这点上抱太多的希望,而且周围的也没有很好的信标,我觉得我在外面多转一下就会迷失在这片雪地之中——至少我不能就这样跑掉,而且我也不能耗费太多的体力。   没走出多远,我们临时避难的废墟也被藏在了风雪之中,我在思忖片刻之后只能选择折返,把长矛当拐杖一样地拄着,一边在周围搜寻着,一边寻找着任何能吃的东西。   我们不得不面对这关乎性命最重要的一环了。   到最后我也没办法了,找了个不太高的雪松,爬上去,从针叶的缝隙之间取下了一些看上去还算饱满的松子,又在附近的雪地里抓了一把蓝紫色的香草,捋了捋它们,在叹息中回到了我们的临时避难所。   至少我们的避难所要比外面稍稍暖和一些,进来的时候,至少能够看到眉毛上的雪花融化成水珠,手脚也不再那么麻木。   看着我那双被冻得跟猴屁股的双手,我开始有点后悔没把手套戴着再跳下河了。   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转身关上了大门,看向了艾诺。   “怎么样了?”我抿着嘴,有些失落地询问道,“能吃了吗?”   “大概可以了吧。”她的回答也略显有气无力,动手拿起了那个干燥了的小麦饼,而后转头看向了我,嘴唇像是要微笑一般地向上翘了一下,但最后却又放弃了。   我抱着我拿回来的东西,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找了些别的能烧的柴火,用它们抬高了火焰的高度,也找了个能煮东西的陶罐子,把它搁在了旺盛的火堆上,里面的雪水算是融化了不少,而且正处在沸腾之中,或许我们能用它煮点东西。   我们两人把最后可靠的食物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地吃了下去。   “说真的,有点难吃。”我说,“就像是在吃烂掉的木头,又湿又干”   “不过我们也只有这个了……只有这个是可靠的。”   一边嘀咕着,我们一边吃下了这个乱糟糟的饼,把它咽到了肚子里。   我把手伸到了袖子里的口袋里,本想着只是暖暖手,却意外地摸到了一个黑漆漆的硬东西。   “噢,天啊,我都差点忘记这个东西了。”我把它顺手拿了出来,我都快忘记了这个被我从山体的缝隙里揪出来的小块真菌物,现在它就在我的手上,对我来说它就如一个黑色的猫眼石一样珍贵。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它,问我。   “这是在找到你的时候找到了。”我晃了晃它,“这是你给我带来的小幸运。”   我把它切开了,和其他的香草一起扔到了锅里,没有勺子,我们也懒得去费那个神来搅锅,也就围坐在火堆边,算是一边烤着火,一边等待着。   “我听说在右手的手指上戴金戒指是已婚人士的做法。”艾诺盯着我的右手,如此说道。   “啊,当然是的。”我耸了耸肩,回答了她。   “您有丈夫?”她有些泄气地换上了尊称、   “我有妻子。”   “诶?”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望着我。   “就是芙莉德。”我说,“你不是见过吗?就是那个白头发紫眼睛的?”   “可是……”   “啊……我们不过是名义结婚,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关系。”我说,“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同性能结婚的,同性的婚礼和异性的婚礼和关系终究是差很多的……那就像是少了某种维系,少了某种关系,只是名义上在一起,所谓的爱与性却被剥离了出来,孤零零地存在着,无比脆弱。”   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我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也知道所谓的感情不能脱离于某种世俗的约定,更不能所谓单独存在——如果同性之间真的有那么合理,那为什么我们却始终无法承认这个呢。   很多事情我心知肚明,因此也不会辩解,不过……有个爱的人,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我能做的只能倾心于此。   “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你以前来过人类的王国吗?”   “我曾经来过人类的世界。”艾诺轻声说,“不过上一次大约是在一百多年之前了,那时候的我混到了人类的城市里面……在那里我看到了人类的模样,人类的庆典,人类的欢笑,人类的悲哀,人是很可怜的生命,生命只有须臾之间,年岁只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情,每一个人类都在目送着另一个人类的背影,目送着彼此远去,不像龙族那样有足够长的生命……足够体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的生命,但人类却不能,人类的脆弱和生命的短暂让他们无法体验到更多……而且脆弱的生命终究无法一直承受跋山涉水的旅程。”   “所以说人的生命没那么孤独。”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锅搬到了地上,“因为只有那么长,所以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好了,看样子这锅水会比较饱肚子。”   大约是在闲聊之中,我们一同把小锅里面的东西分食了,或许真是我那个真菌的用出,我们吃完之后暖和了很多,也不再那么饥饿了,那或许是某种很珍贵的食材,我只能再次谢谢老天爷的垂青了。   之后我们也就直接睡下了,什么都没想,也就十分干脆地在地上躺下了。   很快我们的面前就一片漆黑,只剩下黑暗之中红热的炭火,我们觉得冷,就抱在了一起而眠。   “艾诺。”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额头,“艾诺玛,或许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也是最不幸的人了,我居然会遇到古龙,而且发展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你还记得多少以前事情?”   “几乎没记得什么了,但是我似乎记起来了一点东西……”她轻轻地说,“或许是你的话起了作用吧,我也无法相信我的记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一直这样下去,我觉得我现在……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幸福,都要真实地存在着,都要真实地活着……我从没有这样快乐过,这种体验让人感觉妙不可言,就像是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那……你是为什么要变成人的呢,除开这个理由的话。”我说,“分离的代价,除了伤口,还有别的东西……我猜的话。”   “我想的话……这或许就是谜题的终点吧。”她埋低了头,“或许等到我们见到恶魔化身或是北部的艾诺玛之后,我们才能等到答案吧……到那时候,一切都将被揭晓。”   风雪打断了我们对话,我心中的疑惑本应当越来越多,但实际上却变得越来越少,我也开始满怀希望地等待答案被揭晓的那一天了……而且那一天我想的话,应该已经越来越近了。   . 2 .   在第二日,一个明亮的雪天,我们出发了。   零零星星的小雪,宁静的风,通透的天空,澄明的大气,遥远的地平线,摇晃着的群山,伫立的松林,寒冷却清澈的空气,地上的积雪有如盐床,扎实得用脚都踩不动。   空气似乎比昨天好得多,昨天的空气糟糕得堪称飞石走沙,吸一口气就好像往鼻子里塞了一把石灰粉。   我们大概正向着河流的上游而行,如果芙莉德她们也想尽快和我们汇合的话,在我们下了那个河之后,她们也将停下,之后在转头向下而行。   她们的补给充足,应该会比我和艾诺的行动稍稍迅捷一点,至少不会因为吃喝而浪费时间——而我们也向着上游而行,这样我们就能够很快汇合。   “芙莉德那边一点信号都没有。”我反复查看着手臂上的锁链标识,但它却没有如我所愿地散发出光芒,“我们只能继续往上游走。”   “但是这一带的水源和冰洞都很复杂。”艾诺抱着胳膊,说道。   我们少说往下漂了十几里,而且我们也途径了数个分岔的河道,中间说不定还隔着几座大山,想要汇合或许会有些困难,如果没有这个信号帮忙的话,我们彼此的会面可能会受到很严重的影响。   或许根本就碰不到一起去了,这个信息匮乏的世界本来就很难进行沟通。   “你有什么意见吗?”我登上了一个雪坡,顺带把艾诺也一把拉了上来。   “我想直接去见那一个叫做艾诺玛的东西,”艾诺也就十分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我们不去找她们,我们直接到冰冻荒原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说。   “你愿意吗……我知道这不太好,很危险而且很疯狂。”她说,“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这些危险吗?”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倒没有愿不愿意一说,只是时机改变了而已,本来我也要切找一下古龙。”我说,“我答应你,我愿意和你一起同行,甚至于面对巨龙,艾诺,但你得把你的意见告诉我。”   “我们从古冰川走。”她认真地说,“这或许是对我们来说最近的一条道了……但是这条路会把我们带到其他的地方去,我们就没法从上游走了。”   她提出的建议或许是一个好的出路,等到芙莉德她们循着信号找到我们的时候,她们也可以从近道快速抵达冰冻荒原。   艾格特的目的也是找冰龙,而芙莉德的目的则是冰龙之塔,我们的目标基本上一致——另一方面,艾格特应该会给予芙莉德足够的照顾,能代替我保护她。   “我们走古冰川。”   稍稍思忖了一下之后,我如此说道。   ——   我们就此改变了方向,转而向着北方走去,正如我之前所知晓的那样,这一带的水源相当复杂,但艾诺似乎知晓这一带的地形,在她的带领之下,我们抵达了一处……冰雪堡垒。   我并非是胡说八道,艾诺带我走到的地方的确如我描述的那样,就像是一个寒冰的要塞。   “就是这里了。”她说,“这里就是古冰川的入口,但是我还有一个担忧……”   那大概是一个高耸的冰山,中间的部分则是一个融化了的空洞,或者说溶洞和冰斗,那就像是洞开着的城堡大门,一条冰河贯穿着整个冰川的入口,我能看到这个入口通向地下的某条漫长的冰川溶洞,这应当就是亚诺尔地区的特色之一——远古的冰川回廊。   在大地深处蜿蜒着的奇观。   这里能通向哪里我都相信,真的。   “好的……事不宜迟……”我打断了她的话,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向前。   一声狼嚎——   周围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有一大群东西靠近了我们,规模大得有些吓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   一个狼群……一个规模大到不正常的狼群。   它们在此刻包围了我和艾诺。   雪地的狼比平原地带的狼要大得多,看上去也更加强壮和凶残,我甚至都觉得我能骑在它们的后背上了,它们的体格各个大得惊人。   它们是古冰川入口的守门人,从远古的世代开始便繁衍生息于此。   它们在问询着我。   头狼正在看着我,我也应了它的意思,拿出了自己身上的骨齿项链。   “抱歉,无意冒犯……”我摇晃着手上的项链,大声喊道,仿佛整个雪原都回荡着我的声音。   这是被认可的信物……能够帮我取得这群狼的信任,或许在狼和狼人的世界之中,这个项链代表着高贵的身份,因为有这个信物的原因,我应当可以在狼群之中得到认可,也有可能得到狼群的帮助,不过这似乎要看头狼的意思了。   狼是聪明的生命,是另一种人类,是天神派下来陪伴人类的生命,是聪慧而凶残的物种。   它们是古冰川入口的镇守者,我们或许要征得它们的同意才能进入。   在我取出这个骨齿项链之后,头狼长啸了一声,其余的狼群全部都后退了,只留下它一个尚还站在我们的面前。   它在看着我,露出了牙齿,发出可怕的声音,这并非是恶意,而是一场挑战。   头狼在向我进行挑战。   这场挑战不代表狼群,而只代表着这个好战的头狼。   而狼群本身是不会帮助我的,它们只会让开道路——而这场挑战则意味着狼群的协助,只要是狼群力所能及的事情,它们都会办到。   前提是我接受并赢下这场挑战。   “好,我接受。”我收起了项链,握住了背后的长矛,凝视着头狼,轻声说道。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五章 古冰川之路(2)   . 3 .   雪在脚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飞扬的霜雪,坠落的天幕,灰暗的大气,凝滞的积云,笼罩的灾厄仿佛从天而降,不详的气味在大地上弥漫,。   冷冽的山谷仿佛也在为此奏响乐曲。   宽厚,悠远而又无比荒凉的号角声。   来自于无情而久远的宽广大地。   如同一堵城墙,这些孤独的观众。   手指紧紧地扣着武器,武器的把柄粗糙得仿佛能勒破人的皮肤,冷得仿佛一块寒冰,手指都变得麻木;彼此都压低着身体,弯曲着腰部,一直注视着对方。   对峙在荒凉的雪原之上。   我握着长矛的把柄,稍作思索之后,拔出了那按在腰间的长剑,转而收起了那个长矛,将它压在了身侧。   “呼……”   我的嘴唇似乎被冻得有些发青,即便是下意识的抿嘴,我也感觉不到丝毫的触感。   手被寒风吹得有些失去知觉,暴露在外的肌肤几乎生出冻疮,我的双眼凝视着不远之处的巨狼,但却有些模糊,时而很遥远,时而却又很近——仿佛被冻结了的双眸。   狼在抓挠着大地,雪与土被利爪所翻起,狂野的吐息正在空中飘散。   “告诉我……狼王啊。”我喃喃自语,“告诉我这片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下一刻,我拖着长剑向着巨狼猛冲而去,握着武器的右臂姑且垂落,剑锋斜指着大地,就像是拖着一柄大刀,而后在接近之时有如骑兵的斩马剑一样,向着前方斜斩而去,轨迹如同一个倾斜的圆弧,又如同亮色的镜面,向着前方直接斩击,却又带着些许上挑的意味。   风声埋没了刀刃的呼啸声,也掩盖住了巨狼轻盈的跳跃。   我没想过这些生物居然会有这么敏捷——几乎是在我刀刃挥动的瞬间,巨狼的四足用力,向后轻轻跳跃,几乎是在瞬间拉开了距离,落地的时候也近乎无声。   这样弹跳能力来源于它强大的身体和高强度的力量,只有这样它们才有可能完成像这样的跳跃和翻转——这只头狼有着远超我想象的……强壮。   嗷呜——   它的嚎叫,有如战斗之时的挑衅,如同蔑视一样,让我的手腕发抖。   它冰冷的双眼注视向了我,压低身体,尾巴低垂,作出类似于前扑的姿态,两只前爪微微曲着,这无疑是攻击的姿态。   而它的攻势也如我预料的那般扑向了我。   不过那却让人感到意想不到——它并非如其他动物那样单纯地横冲直撞,或是说极其耿直地向我扑咬,大多数的东西或许都不懂得用自己的身体条件来选择战法,隐藏自己的意图,而只会一味地向前扑咬,这会给人带来更多的机会,也会让自己涉身险地。   所以我才会为巨狼的选择而感到诧异,尽管我早已对狼的智力有所预料——它们是凶残而聪明的东西,它们是大地上的灵,是世界上的精灵,被注定派遣在人身边的精灵,和人类一样的精灵。   它并未立刻向着前扑,而是迅速地向着我的右手边晃,如果你拿过剑的话,如果你试着和一个左撇子比剑,你就会知道我所认识到的麻烦为何——右边会成为我攻击的死角,我的攻击范围更多地处在靠着左边的扇形,而右边因为反手的原因而会变得狭窄很多。   它在迅速的绕行之后扭转了身体,在我侧过身调整的时候身体再一次地向着右前方倾斜,而后迅速地向前跳跃——在声东击西一般的前奏之后,它找到了能够攻击我的一个方向,也就是我的右斜下方。   就从那里上跳,让人猝不及防,我都准备挥动剑迎接了,但方向却又被它所误导了——我不得不再一次收回自己的剑,我没有反击的余裕了,只能后退和格挡。   它本来就不比我矮多少,跳起来的话估计能够一爪踩到我的脑门子上。   我相信狼的智力和勇气,正如我相信它们的残暴和冷酷,正如我相信它们的那四颗致命的獠牙。   而且这家伙的体格大得要命,毛皮也厚实——我猜的话。   “喝啊!”我竖起剑,架在了自己的身前,而它的扑击也正如我所料那般压在了我的剑身上,带来沉重的,几乎要把人按倒在地的沉重推力,它浑身上下都是强悍的力量和肌肉,这一下的推力堪比一个大汉在用重剑劈砍。   因为灵魂力量的损毁,我现在的身体力量暂且只有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二,如果没有圣物的维持,恐怕我的力量会降到不足五分之一——总而言之,就这种战斗对我来说也远比以前吃力。   我奋力一推,在自己即将被压倒的时刻把巨狼给退了回去——或许那不能称之为推开,我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而它只是重新缩回了身子,前脚落地,溅起雪花,继续在雪地上缓慢地残酷地挪动着爪子。   它没有借此机会撕扯我的耳朵或是鼻子,但还是在我的外套上留下了爪印,露出了里面夹着的球状棉絮。   扑倒意味着输,各种意义上……如果那样的话,就无法反抗了,只会被撕破喉咙,或者在付出极大代价的情况下站起。   我定了定神,两手握住了剑——尽管这无法改变我用双手挥剑的习惯,但却能让我在面对左右开弓的攻击之时有更加顺畅的反应力。   巨狼继续踱着步子,在雪地上和我二人转。   扑咬和反击——不断地上演这。   它率先向着我扑咬而来,但那只是佯攻,而且是极为小心的佯攻,它甚至都没有完全扑到我的身体就立马谨慎地缩回了自己的前爪,它的落点也在我的前方,极为谨慎地把控着距离,和我的攻击距离保持着一定的间隔。   它在数次的佯攻之中转而向着我发起真正的攻击,因为对方占据着战略上的优势,我不能随随便便地进攻。   彼此之间真真假假的……来回周旋。   它在每一次进攻之后必然会后退,和我重新对战。   游刃有余……彼此都是如此。   我的剑向着它挥去,但那终归是有些缓慢,而且距离尚不足够,我只能看着它和我擦肩而过。而后一头撞伤了我的手腕,让握着剑的手也变得不那么灵敏了。   我拿这种情况没什么办法,就算对方露出了破绽,我也不保证我能每一次都准确地捕捉到,更不能保证我能抓住这些漏洞来进行反击。   ——   “你知道吗?为什么骑兵很少用剑去挥砍?啊……包括猎人,为什么猎人大都带着长弓和长矛,而不是带着剑?”   “为什么?”   那还是索勒斯在不经意间给我提起的,关于某些……我尚不太清楚的战斗技巧。   “距离和精度,听清楚,艾丽娜,这些都是猎人们的第一课,狩猎最重要的,就是距离和精度——距离代表你能出击的范围,精度代表着你一击制敌的可能,这是狩猎,不是决斗,对方可以跑,也可以战,他们比你们……更加狡猾。”   这些约定俗成一般的技巧只能依靠老前辈们的点拨,亦或是依靠在生死决斗之中的顿悟。   “我大概明白了……”我扔掉了手上的宝石之剑,转而拿起了那个劣质的长矛,唯独它的锋刃之处尚还有战斗之能,它想必我的剑要差得多,但在此时,它或许会发挥出比我想象中更大的威力,“我现在知道了……”   我捏住了长矛,弯曲下了身体,舔了舔近乎开裂的嘴唇,枪柄横在腰部的另一侧,贴着身体,我的膝盖也弯曲了下来,大致和巨狼的身高相近,我向着自己的侧面挪动脚步,那是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就像是索勒斯在教导我追踪术之时那样小心翼翼,那样谨慎而残忍。   属于猎人的步履,轻盈而细致的步履,代表着猎杀将至的步履。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调整着距离——而后在某一个瞬间,我抓住了机会。   向着前方突刺,而巨狼向着斜前方奔跳,而我也迅速地收回了长矛,而后向着另一个方位突刺而去。   我刮伤了它的前腿。   我现在算是领悟了索勒斯所教给我的那些……猎人的技巧。   它们是有效的……   我拉起了矛身,后手高举,手肘翘起,矛尖斜指着下方,明晃晃的矛尖直指着前方。   这是索勒斯在随手的比划之中教给我的某个攻击的态势。   而后则是迅速的连续戳刺,我能够迅速地滑动长矛,及时地进行反击和攻击,也有防御之力。   又一次声东击西一般的攻击,但我这一次有所准备。   我侧过身,用长矛的柄猛撞狼的身体,在它身体一僵的瞬间向着前方跨步,回身又是一下。   狂风仿佛都在为我呐喊助威。   我刺中了它的前额,留下了一道伤口,我本来可以刺得更深一点,或者更正一点的,但这对我来说似乎足够了,对头狼来说似乎也足够了。   它退后了几步,几滴血落在了雪地上,不是致命伤,也没有很深的伤口,但意义重大。   这意味着我的胜利。   差不多……这算是挑战的结束了。   它坐在了雪地上,伸着舌头喘气。   它低下了头,按照骨齿项链向我传达而来的意思,它承认它挑战的失败,同时按照它的意思,它和它的巨狼族群,也就是守护者们,将会帮助我做三件事。   这是它们的让步和高傲,我对此感激万分。   “感谢,伟大的狼王。”我把长矛插在了地上,向着它鞠躬,而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它已经带着它的狼群消失了。   “看上去有些惊心动魄。”艾诺轻声说,“但它很聪明。”   “所以我们都没有下杀手。”我耸了耸肩,“或许这能让我们成为朋友。”   如此说着,我们转向了冰冠的堡垒,向着它走去。   寒风呼啸。 . 4   . 远古之路。   比起古冰川,我更愿意称呼其这个名字。   我能够捕捉到冰层上的冰川年轮,我也大致计算出了它们所代表的年岁——至少数千年之久,甚至于在我所无法看到的位置,也会有关于它年岁的记录。   古老的冰川之路,荒芜的冰川河流,这便是从古代便存在于此的冰川河流,代表着这片大地的历史的河流。   漫长的道路向着大地的深处延伸,分割道路的是一条深蓝色的河流,两侧都是拱形的,类似于溶洞的穹顶,蓝色的冰晶遍布,笼罩着我们正前方的道路,因为冰块能够反射光,所以里面的能见度没有那么差劲,但我们的终点却是黑暗的。   头顶上光溜溜的,倒是比溶洞安全——没有那些尖锐而坚硬的冰柱。   “其实我在想……”我停顿了一下,扫视着周围的冰脉,“艾诺,告诉我,这条路有多长。”   “就像是徒步穿越冰冻荒原一样长。”她说,“还包括着数个山脉,和数个雪原。”   “我的天,居然有这么长……”我叹了口气,如此嘀咕了一句。   “但实际距离比那要短得多。”她又补充道,“除了从天上飞,这里就是最近的一条道。”   “那……除了这个入口之外,还有别的入口吗?”我问道。   “大概还是有几个的,因为这条道路也连接着其他的地下冰川和地下暗河,包括蓝星冰川和尼泊河,那里同样有大量的溶洞和冰洞,那些也是可以供人通行的。”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用尽全力在自己的脑中搜寻着答案,“如果要说的话,或许能在冷冽谷找到一个出入口,还有……”   “等一等,我在想的事情是……”我面露难色地打断了她,“这样的话,我们到达下一个出口或许需要许多天的时间,但我们……没有补给了。”   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能在每一个出入口找到补给,但是在这荒芜的道路之中,我们没法找到什么能吃的地方。   唯一还算好的就是这里面没什么冷风,睡觉不会不知不觉地冻死——但我们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睡啊,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也是扛不住的。   人身体的极限……或许我们得捞点鱼了……听说这里面还有特产的冰鱼可以吃一吃。   如果芙莉德在的话,我们就不必担心这个了。   “啊……这……”   她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正当我们有些一筹莫展地向着前方走去的时候,我们的后面传来了巨狼们的嚎叫。   “诶?”   我往后看去,一群大狼正向着我们奔跑而来,嘴里叼着雪兔和野鼠,甚至于还有……鱼?   诶诶诶诶?!   它们几乎是横冲直撞到了我们的面前,而后放下了嘴里的猎物,看着我和艾诺。   凶狠的狼瞳之中此刻投射出的是认真的神态,它们没有摇动尾巴,更没有伸舌头,只是在送完这些东西之后一直凝视着我和艾诺。   来自于狼群的帮助……也就是第一个帮助。   这来的可真够快。   它们还要跟着我们行走,我读懂了它们的意思。   “看样子……”我笑了起来,“我们的运气奇佳。”   “那当然。”艾诺也笑,“不过我们得把它们……弄熟……不是吗?”   “你不是龙吗?”   “可我喜欢熟的东西。”   “噢……”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五章 古冰川之路(3)   . 5 .   原本凄清而孤寂的冰川之路因为狼群的加入而变得……稍稍显得有些热闹。   我原本以为冰川路会无比孤独而荒凉的——的确事实也是如此,环绕着我们的是一个极长的溶洞,而且几乎不曾有什么变化,如同永世长眠的墓穴。   只有一望无际的冰洞,看不到头的道路,分叉的河流,阴暗而宽敞的路口,这让人感到了极端的无趣,几乎让人冷得发抖——如果说数那些奇形怪状的冰锥能够找到些许乐趣的话,就当我没说这话。   当夜幕降临,这条古老的冰川长廊也会被阴影和黑暗所笼罩,漆黑得不见五指,只能从那些窄小的洞口勉勉强强地窥看着一点从天空坠落而下的微光和炽热的星光,冰冷的星尘从宇宙遥远的彼端注视着我们,冷酷而遥远地注视着我们。   而晚上将眠的时候,狼群……啊,大约有四五只的样子,都会和我们挤在一起,和我们窝在一起,在融化的冰岩上取暖,它们的双眼在微弱的火光之中如玻璃球一般闪耀,不远处的木签上尚还缭绕着兔肉和水獭肉的香气,令人心安的充实感,脸边的是狼的脊背和气味,坚硬而厚实的狼毛刺着脸颊,还有它们粗糙的舔舐和呼噜,温热得就像是我多年之前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一样——我们沉眠在狼的怀抱之中。   柔软的,怀抱……真的,我觉得没那么坏,反倒感觉很舒服。   这种温热一直持续到清晨,直到我看到那个正在岩洞上探头探脑地瞅着我们的狼王之时,我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揉了揉眼睛,恍然之间看到身边围绕着蜷身而睡的狼们,它们此刻居然会睡得有些昏昏沉沉。   身上居然不觉得寒冷……就是有点骚味。   所以说……我有时候会想到,狼之所以成为自然界最为团结,最为懂得战略的生物,也是最为注重群体的勇敢而智慧的物种——它们之所以会被人驯化成狗,或许正是因为需要彼此的关怀,需要与彼此依靠,需要彼此之间的爱与追随,它们能忍受孤独,却渴望一个家庭。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它们才有可能被驯化成狗吧……或许两者是差别很大的,狼永远都是狼,狗永远还都是狗,但这种很奇怪的感情却永远地保存在它们的身躯之中。   在度过了寒冷的夜晚之后,我们继续行在冰川之路中。   感谢这些雪地精灵们的供养……不过我还是有意见很纳闷的事情。   谁教它们叼柴火的?   ——   “估计还得好几天。”艾诺喃喃自语着,一直埋低着头往前走,一只灰鬃的狼一直贴着她的右腿,不失地抬起头,观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我只能保证我的路没记错。”   “芙莉德那边一点信号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她们会被带到哪里去……”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只有金色的灵魂之戒尚还在手指上发热,但那个代表着联系和沟通的标识却毫无消息,“会不会有其他的道路可以把她们带到冰川里面的?”   “按理说……应该只能从几个大入口走,此外再无其他的道路。”艾诺如此解释道。   从岩壁小洞上塌落的雪球落到了我们的面前,如同投上反对票一样地发出了啪嗒的声响。   “你看,其实还是有别的路的。”我轻声说道。   “但我们没法从那里走。”艾诺的回答有些沮丧。   “哎……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比如说在那里牵一条绳索,然后吊着人下来,就差不多了。”我伸出手指,如此比划着,“古冰川的路径很长,几乎贯穿整个亚诺尔的西部和北部,我想它的周围应当还是会有人居住的……我想它们附近也应当会有一些渔村,居民可以通过这些岩洞进入古冰川,这里的鱼类好像还挺多。”   我所指的是头顶上的那些不大不小的洞,那大约离地有十来米高,岩壁光滑而潮湿,大都覆盖着坚冰,攀爬非常困难,就算有工具也很难勾住墙壁。只有狼群勉勉强强可以通行——陪伴着我们的狼群就是从这些大大小小的冰洞之中出入的,它们几乎是有智能一般地商议了某些决定,就像是人类的卫兵那样,轮班护卫着我和艾诺。   “冰鱼……当然我指的是一个特殊的种群类。”艾诺说,“冰河也是它们的主要洄游方式。”   “我开始相信你了。”我说,“但我们要去往哪里?”   “古冰川之路是冰川回廊的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它的一边连接着爱恩河上游的蓝星冰川,一边直通北部的冰川残骸,也直通着东北部的冻土荒原……它们应当在卡尔修斯附近,但却在卡尔修斯的城墙之外,也就是龙之国和北境城墙之间。”   “说重点,我想象力有点差。”我挑了挑眉毛,“我们现在通往何处?”   “我们正在通往北部的冰川残骸,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那里应当是离我们目的地最近的地方了。”艾诺抿着嘴笑,“陛下。”   “如果你是龙王的话,就该称呼我朋友。”我敲了敲她的肩膀,“净搞这些有的没的。”   说真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艾诺也算是越发地熟络了起来,谈话之间再无开始之时的那种生疏和距离感,但也算是时间的改变,她或许也已经逐步回忆起她的记忆了,一开始的谨小慎微被染上了无可言喻的气势,那或许来自一位古老的国王,至少我能够感觉到她的一切都在逐渐变得清晰而充满不可思议的自信,仿佛会在暴起的瞬间冻结这片大地。   其实吧,我更喜欢乖巧一点的她,真的。   但我不可能明说出去……呃,她不会开心的。   ——   在大约三日之后,我的手臂上隐隐约约地开始有了些许信号,或许是因为彼此之间靠近了一些,又或许是她找到驱动信息传递的方法了,至少我有了些信号,而信号则来自我们的后方,似乎是正后方,我们无法保证她们一定和我们走在同一条通道之中,但至少大方向没有错。   之后我们稍许放慢了些许脚步,权当是等着她们,她们有补给,抵达我们这里应该不算是什么难事。   而在等待的途中,我们抵达了一个特别的分岔路口。   “我们好像到了一个比较有趣的地方。”她左右看了看,如此说道。   艾诺一开口,不知为何,我便有了一种奇怪的悸动感,一种无比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悸动感。   那就像是被敲响心门,又像是被挖开了心头上颤动的肉尖,那样的触及灵魂,那样的不言而喻,让人无法冷静下来。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分岔路口,暗河也在这里分流,一侧走向明亮的前方,那里正是我们所要去往的方向,而左侧则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坡道,那里不时地也会传来一些如冰块一般的水流声。   “怎么了。”我定了定神,接上了她的话。   “一边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她随后指向了另一侧,“而另一边则通往一个地下宫殿。”   “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我顺着她的意思,“那就一起去看看那个宫殿吧,也不会亏损什么,说不定还有宝物。”   “如您所愿。”   但我内心的某种怪异的悸动感仍未有一分一毫的减少。   . 6 .   巨狼们停在了路口,并未和我们一起。   越往下走便越黑暗,但因为冰块的特性,我们不需要火把也能看清,但我们也多少有了一些感觉——我们似乎在往一个岩洞之中走。   冰川实际上也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挤在岩洞里面,但……这里的岩洞才是主体。   直到眼前逐渐闪烁起了幽蓝色的光,我们抬起了眼,看向了那最深处的巨大青铜之门。   一扇无比巨大的门扉,古老得像是活物一般。   闪烁着的幽光,我不禁想起了一个古老的巨木,她的宫殿也是在地下的,也是如此散发着光,也是在幽暗的深处,也是青铜的巨大门扉。   而且,我聆听到了有如心跳一般的声音,它并没有呼唤我,只是在向我昭示着它的存在。   “这里是……”艾诺手指放在了嘴唇上,望着那个巨大的青铜大门。   “这下面是个古神,不过是沉睡状态。”我看着那个封闭着的,绘画着触须脸生物壁画的大门,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处在低温沉睡之中,他似乎和我曾经见到的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同根同源的东西。”   “那是古老神祗?”她明知故问一般地说。   “是的。”我说,“我的身体里就容纳着一位古神的血脉……我或许是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个人了。”   “真让人不敢相信……”她赞叹道,和我一同向前走去,“你确定没有苏醒?”   “不仅是本体,他的触须脸随从们也没有苏醒,都低温静滞在冰块里面。”我十分确信地说道,“我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但它们现在无比安静,只有极为微弱的心跳。”   小心翼翼地,我们逐步靠近了这个青铜的大门,而后她似乎看到了门前悬浮着的一个闪着光的宝物,便立刻跑了过去,将它捧在了手中。   “小心。”   “没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捧起了那个宝物。   而我也在此刻得以看清它的模样。   那是一个由金丝和冰晶组成的,由无数宝石和水晶装饰的王冠,即便是在这黑暗之中,它依旧光芒闪耀,无比夺目。   “小丫头……”她看着手上的寒冰王冠,念出了一个浅而温和的名字,“居然会做到这种程度啊,真让人意想不到。”   “谁?”我也半跪而下,和她一同端详着闪光的冰冠。   “数百年前这片大地上的……一位伟大的,强大的人类,一个法师。”艾诺叹了口气,“如果你看过古亚诺尔的故事书,就应该能看到一位名叫冰霜女巫的法师,她曾经统治过北境,那时候的亚诺尔南北还未完全合并,而她却以她的法力统治着冰雪飘摇的大地,传说她能够用冰雪制造巨大的风暴,甚至能够用冰雪召唤出一支傀儡大军,她的统治如极昼一般笼罩大地。直到她消失在融化的雪山之下,冰霜女巫才如人们所想的那般淡出视野,她的统治和影响力才宣告结束,不过她有几件十分强大的法器一直被寻宝者觊觎着,但是它们都随着冰霜女巫的消逝而被埋在了冻土之下,许多人都无功而返。”   如此说着,艾诺缓缓地起身,举起了手上的冰冠。   “而这,就是她留下的宝物之一。”她如此说道,“寒冰王冠,她曾经的冠冕,传说能够操纵冰雪的王冠。”   “噢……”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而后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王冠顶部的那块宝石上了。   它王冠上的那一块最明亮的宝石,也是我宝石之剑的封印之一。   如果我的记忆力没出什么问题的话,这应当是我见到的第六个封印宝石了。   不过我也没有多说话,算是礼节一般地先聆听着艾诺的讲述。   “我曾记得……等一等……”艾诺刚准备往下叙述的时候,她却皱起了眉毛,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极力回忆着什么。   “怎么?”   “她曾经对抗……”艾诺歪着头,欲言又止,“对抗……”   “对抗什么?”   “不,记忆在这里缺失了。”艾诺咬着嘴唇,“就像我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何要变成人形,还有我之前发生的,就那短暂时间里的事情,其他的我都七七八八地记得,唯独这一些缺了。”   “你曾经对抗了什么?那便是原因。”我抓住她的意思,如此说道。   “对,但我现在无法回忆起那些东西了。”艾诺说,“如果能回想起那些……或许我们能在见到那个‘古龙’之前……至少有所准备。”   “我们现在呢?”   “离开这里。”她说,而后把冰冠抛给了我,“它是你的……拿着它吧,我看得出来,它对你会很有帮助。”   . 7 .   “抱歉打扰,敬爱的陛下。”克洛格几乎是闯进了王宫,而后脱下了拿顶堆积满雪花的帽子,“我有要事要说。”   “第一次看你这么着急。”塔莉亚挠了挠眉毛,“说吧,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北部的事情,我应该早已知道了?”   “我想找到艾丽娜……您应该知道她是谁。”克洛格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快点,我必须早点警告她,还有艾格特,她们去哪里了?”克洛格几乎心急如焚。   “她们去卡尔修斯了。”塔莉亚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为何没有碰到他们。”   “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会派人帮助你的。”   “好……让我想想……”克洛格睁着黄金色的瞳孔,“首先,这是个阴谋,是那个‘存在’的一个阴谋,第二……那个古龙是真的古龙,也就是真的艾诺玛,但恶魔也真的苏醒了,他们必须小心地赶到那里,在战争正式爆发之前——而这场战斗绝不能就此爆发,不然会带来极为糟糕的结果,那正中恶魔和‘存在’,甚至于神谕者的下怀……您有什么线索吗?”   “我想……艾丽娜似乎还带走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而且她也没向我介绍……大概就这一个疑点了。”   “……我明白了。”克洛格重新戴上了帽子,“感谢您的谅解,陛下。”   说完他便绝尘而去。   —— 重归空荡大厅。   “哼哼……”   塔莉亚疲惫地哼起了小曲,一下子倚靠在了座椅上,看着她手上的红色宝石,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五章 古冰川之路(4)   . 8 .   接下来的路程便有如倒计时一般了,我和艾诺从一开始的相互沉默,到后来的欢聊畅谈,而后却又再次归于某种沉默的对视。   就像是柴火,或许正如人的热心。   彼此之间的距离或许已经远比以前近了,但是却因为彼此的心事而分离。   听上去或许还真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就是如此。   唯独身边的巨狼们还是一成不变,一直忠心地陪伴在我们两人的身边。   “我们就快到了。”艾诺说,“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走走冰川残骸。”   “那些怎么样都可以,艾诺。”我说,“但我想听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说?”   “关于你的,关于古龙艾诺玛的,还有关于冰龙之塔的。”我凝视着她,“还有关于古高地人的历史,也就是他们灭族的原因,我听说过,艾诺玛是少有的,一直处在活动中的古龙,如何你是艾诺玛,那你应该见证过这片大地上所有的历史。”   “啊……还真是麻烦的问题啊。”   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   “瞧啊……”我摊了摊手,顺带摸了摸身边大狼的脑袋。   “我现在只能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陛下。”她说,“我想,后面的两个问题应该留给您的妻子,芙莉德夫人。”   “先回答一个……毕竟这些问题总归还是得一个一个来回答的。”   “关于艾诺玛,就像是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她是少有的,一直处于活动中的,而且对人类充满着好奇心的古龙——那恐怕和大多数古龙的感情不一样,虽然古龙和它们的子嗣都被赋予了维持这个世界的使命,虽然它们从各种感情和道义上都该保护人类,但大多数接触人类世界的还是这些经常要融入人群的亚种子嗣们,所以说真要说起来,他们可能对人类会更有感情一些。”艾诺说道,“但是艾诺玛却一直对人类保持着高度的兴趣,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建设王国的原因,她觉得这样可以更了解人类,甚至于融入人类之中。”   “嗯。”   “这就是她的第一个初衷……啊,再说一说别的吧,关于艾诺玛的力量和以前的一些历史,根据文献和传说,她是独自封印冰之恶魔阿嘉斯的,而且她与阿嘉斯同样有着强大的,甚至于能够操纵天气和风暴的力量——当然,这些都是阿嘉斯从她那里窃取而来的,她一直是这片大地的主人,而冰霜女巫的力量也来源于她……关于封印阿嘉斯的计划,包括灵魂石的锻造和制作……”   “天……你其实完全可以用第一人称的。”   “我这是讲故事,亲爱的。”   我们的周围突然传来了沉重的声响,巨狼们也发出了呜咽之声,几根冰锥落到了河水里,溅起水花,而后随着震动一起归于平静。   “只是小小的震动。”她说着像是宽慰的话。   “我倒是很担心后面的那两位。”我说着这话的时候,手腕上的标记又开始闪闪发光,一股力量正在拖拽着我。   目前的牵引力已经降得很低了,看样子我们的距离应当相隔不远了。   但是这个方向……为什么在把我的手往上面吊呢?   “噢……我的天。”我看着手上的指示,翻着眼皮,看着覆盖满冰晶的洞穴顶端,“居然在上面。”   . 9 .   “喂,这算是什么情况……”   芙莉德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伸出了自己的胳膊,那个锁链的咒文正在联结着她和艾丽娜之间的联系,但她此刻却感到了无比的疑惑。   “怎么回事?”艾格特松开了拖着行李的手,轻声问道。   “但愿不是暴风雪把罗盘搞失灵了之类的乌龙情况,虽然说这种情况同样可能会影响法术咒文的稳定性……居然……”芙莉德晃了晃胳膊,“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我还没拿罗盘。”   “好了。”艾格特双手抱着前胸,金色的龙瞳注视着芙莉德,“你怎么了?我们还得追艾丽娜……我们得尽快,说真的,我可不喜欢跟着这样一个任性的主子,她居然直接带着艾诺远行,这恐怕就是一时兴起吧,这可完全不在计划之中,而且也不和我们汇合……啊……还有种种,总而言之,这也太糟糕了一些吧。”   “或许你还没有习惯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我反正早就习惯了。”芙莉德耸了耸肩,笑道。   “好了,回到正题,你发现了什么?”   “信标……”芙莉德先是竖起了自己的左臂,而后把它自然地垂落而下,手指舒张,肩膀下坠,“却在往地下指。”   如果好好注意一下的话,其实在刚刚就能够看到,她的手臂下垂并不是因为单纯的重力,而是有一种力量在把她的手臂向着地下牵扯,那银色的幽光正向她发出信标的方向。   芙莉德和艾丽娜之间的联系,在牵引着两者靠近彼此。   那么如此说来的话,对于芙莉德而言,这个咒文正在告知着她艾丽娜的方位。   就在她的脚下。   “在我们脚下?”艾格特挠了挠头,“不会吧?”   “我们当时应该从冰道走的。”芙莉德拍了拍手,从怀中取出了地图,用通红的手指戳着地图上的横线和标记,“就应该从冷冽谷的侧入口走到冰川路里面去的。”   “可那是古冰川,我记得。”艾格特说。   “我们出事的那条河下游就有古冰川的一个入口。”芙莉德解释着,“我们不该排除她们是从那个入口进入的古冰川。”   “但是事到如今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附近没有别的出口了。”芙莉德有些沮丧地说道,把地图收到了腰间,“但我们快要抵达冰冻荒原和卡尔修斯了,只要保持联系,我们应该可以在那里会面——如果她们中途不乱来的话。”   “但我觉得她们说不定又会因为什么一时兴起的事情而改变行动路线,万一她们一下子绕到蓝星冰川去了,我们可没法在地表上紧跟她们的脚步——那样我们就得翻过少说五座大山。”   “说不定是在下面遇到了什么危险?”   “不不不,古冰川里面不可能有大型的生物和怪物,除了远古的雪怪,可它们目前大多已经迁徙到了拉布海山区。”艾格特说,“其实还是有什么远古存在的,比如说一个古老的巨大古神和它的信徒们,不过它们一直处在沉睡状态,就算是冰川迁移和大地震都没把他们从低温静滞里面弄醒。”   “你觉得会是阿嘉斯吗?”芙莉德颤动着嘴唇,目光也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冰冷,她的两手都贴着   “你觉得谁是阿嘉斯?”艾格特的语气也变得极为认真,目光敏锐如猎鹰,“你在怀疑那个?”   “任何东西都该怀疑。”她低声说道,“并非是我的恶意,而是因为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我觉得也是。”艾格特说,“从她拿出冰冻之血起,就不对劲了。”   “还有一直跟着我们这件事。”芙莉德说,“我看得出来,并不是她要跟着我们到北部去,而是她自己要去北境,我们只不过是她顺带的一个理由而已。”   “这么说来的话,或许艾丽娜会……”   “我反倒希望我的揣测只是无中生有。”芙莉德叹了口气,继续沿着道路向前,“这样能让我安心一些。”   两个人稍稍停了一下,而后继续沿着荒凉的雪原大道而行。   荒山和雪景,雪松和冰河,干枯的草,烟雾一样的云,劈头盖脸的雪,稀少的人烟——这些已然在她们的面前变得稀松平常。   而在两人短暂地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遇到了另一位追上来的旅行者。   只不过那一位看上去要比他们焦急得多。   “克洛格?”艾格特有些惊讶地看着到访的男性,说出了他的名字,“你来这里多久了?”   “少说一个月,朋友。”两人之间礼节性地握手和拥抱。   “我好像听她提过你……”有些不合时宜地,芙莉德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嘀咕声。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您是在林间小屋,此外还有几次断断续续的相遇,不过那时候的您应该一直都和艾丽娜陛下在一起。”他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而后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艾格特身上,“不过……艾丽娜她本人呢?”   “这里。”艾格特指了指地下。   “别开玩笑。”克洛格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没死,但我们脚下的应该是古冰川的一条道,而艾丽娜应该就在里面。”   “见鬼了。”克洛格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路可以进去的吗?”   “暂时没有,我说真的,这一带暂时没有入口了。”艾格特说。   “我们可以在冰冻荒原或是卡尔修斯汇合。”芙莉德如此补充道。   “那样就全都晚了。”克洛格咬紧了牙齿,如此说道,“我必须提前把实情告知她。”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个少女盯着这个龙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 10 .   与此同时,在并不遥远的北部荒原之上,飞扬的暴风雪仿佛要将一切都掩盖。   蜷身在黑色碉楼里面的哨兵在哆哆嗦嗦地烤着火,看着黑漆漆的墙砖,把自己口袋里的火石蹭了又蹭,最后用木棍弄出了火堆边上的热水袋,用毛毡包好,塞到了自己怀里。   这几天比往日都要寒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亚诺尔一年之中最寒冷的那些日子——可今年未免来得也太早了一些,而且带着某种可怕的恶意。   就像是掺了芥末的蜂蜜,又像是泡了麻药的白酒——正如夹在风中的寒冷恶意。   这会不会是恶魔的呼吸?最近的谣言都在这样传,他也有些相信了。   而这几日也的确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日子。   哨兵拉扯了一下胸怀的衣服,如往常那般爬上了他那个隐藏在雪地中的监视黑塔的塔顶——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脚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轻盈而……小心。   现在正是关键期和紧张期,他可不想成为那打响战斗掉落的第一个人头。   换句话说,他压根都不希望战争爆发。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就好了……可是总有一方是那样的主动和咄咄逼人。   咳嗽了一声,他推开了头顶上的盖子,开始如土拨鼠那样观望着周围的情况。   尽管在暴雪之中的能见度非常之低,但他依旧可以看清在雪雾之中隐藏着的一个影子。   一个高大而强壮的身影。   他几乎是在瞥见的瞬间闭上的盖子,屁股都夹紧了。   “他妈的居然来了?”   他几乎是用唾骂的语气叨咕着,而后不动声色地拉动了藏在地板里面的绳索,这根绳索将会拉动一条连通要塞的警铃。   消息已经得到了传达,现在他应该找机会开溜。   他熄灭了火,打开了岗哨的后门,掂了掂怀中的热水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手上传来的冷硬质感让他不禁搓了搓手。   而当他转动视线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笼罩。   那个赤鬃的半人马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塔楼的边上,而他却被撞个正着。   有些慌乱地,却也是鼓起勇气地,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摆开姿势,警惕地看着强壮的半人马,看着它那和自己躯干一样粗的胳膊和如面具一样勇武而充满夸张感的脸和獠牙,心里还是不免怵得慌。   但是这个赤色皮肤的半人马完全没有搭理这个哨兵,而是径直地从他的身边走过。   在下一刻张开四蹄,向着前方加速奔跑!   它取出了自己后背上的强弓,把一支附着了魔法的箭架在了弦上,在呼啸的风中疾跑,它的胡须和鬃毛在风中飞舞,夹杂上了雪花和冰雹,但它的手腕和胳膊却没有半分的松动。   而后把这支箭对准了卡尔修斯的要塞城头——   一箭射出。   在一声爆炸之后,城头的冰屑和碎石倾泻而下。   ——   这是一次提示,来自于半人马首领的善意提示,也是一次警告。   这一次的警告意味着战争的到来。   不再是掠夺和小打小闹一般的入侵,而是真真正正地全面开战,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而这支强硬的弩箭则代表着。   “七日之后的开战”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六章 冰川残骸(1)   第十六章 冰川残骸   . 1 .   就像是察觉到了某种事情的即将到来那样,今天与我们同行的不再是一整个狼群,而是一个孤零零的高傲头狼。   就是在近日的清晨之际,所有的狼都被它驱散,而它自己则取代了它们的位置,漫步在我们的身边,步履稳重而从容。   高耸而厚实的的脊背,强健的筋肉,敏捷的四肢,敏锐的双眼,和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一模一样。   它身上的伤口似乎已经结痂了,在这种极寒地带,伤口愈合可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伤口都会演变成干裂开的冻疮,亦或是彻底翻开,裂口大喇喇地朝着外面张开,看上去既可怖又可怜,或许只有等到温暖的季节之后才能好转。   不过它并不在意这些,这只不过是小伤而已,它曾经在狩猎鹿的时候被巨角冲撞到了,那时候的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成员,受到那样的伤害,在大雪飞舞的季节之中,或许只能孤独地死去,但是它捱了过去,坚持如不服输一样地活了下来,直到如今。   我伸出手,碰了碰它的鼻尖,它微微仰起脸,瞅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默然无声地走在我的身边,倒是出人意料的乖巧。   它是个孤寂的狼,我倒是看得出来,它或许也是那种渴望……感情的家伙吧。   .   “我们似乎离卡尔修斯越来越近了。”我说。   此刻的艾诺一直凝视着自己的前方,她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已经许久了,而在我如此搭话的数秒钟之后,她的双眼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松动,转向了我。   “非常之近了。”她肯定地说道,“只是……这似乎并不是我来的路。”   “你不是从卡尔修斯抵达古冰川的?”   “那么大的身躯会惊扰到卡尔修斯的驻军,认真来说,我们之间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和平状态,晃来晃去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那就是从冰川残骸走的?”我想了想,如此说道。   “或许是,不……一定是。”她皱着眉毛,“我推测是的……”   “看样子我们得抓紧时间抵达北部了,想让你找回记忆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她哑然失笑。   “时间过得可真快。”   “哈啊……”   “这漫长的诅咒之路,这传说之中的道路即将到达一个不可思议的终点,仿佛就像是在昨天一样……”   “到头了……到头了!”   “居然会这么快啊……”   我仿佛都能看到不远处正在闪光的出口。   我们的这段旅程即将迎来终点。   属于未来的终点。   我想,我们的分别之日,也将到来了。   我或许早有这样的觉悟了。   当我凝视着她的双眼时,我似乎能够看到一个隐藏在人类躯壳之中的巨龙之魂。   我想,我或许要远离这个少女而去了。   ——   “还记得上一次说到哪里了吗?”   “我记得是在……关于冰之恶魔阿嘉斯的灵魂石。”   “啊,谢谢,我大概想起来了。”她拍了拍手,接着上回的说着,“关于封印恶魔的灵魂石,是她最先制作出来的,不,其实那根本称不上是制作——说起这个,你知道现在世界上所有的封印宝石是谁制作出来的吗?”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芙莉德,而不是我。”   “你应该去翻一翻历史书,如果你真的要与恶魔和神谕者对抗到底的话,这对你的用处会特别大。”艾诺说,“世界上所有的恶魔灵魂的封印之石都是由古代的法师组织光影议会完成的,而其中的主持者则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符文法师安东尼,虽然现在那个法师组织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他们制作的一切东西都留存于世界——但是我要告诉你,那只不过是一千八百年前的组织,而艾诺玛正面对抗冰之恶魔的时候,则是在接近三千年前,这个世界还被混沌与愚昧所统治着的时候,那个时候,世界上甚至还没有出现法师。”   “那……封印阿嘉斯的是……”   “事实上,封印阿嘉斯的就是冰冻之血,好好想想吧,朋友,就算是恶魔,也不可能真的屈身模拟成一个宝石,这是不合理的事情,只要好好考虑一下就很容易能够理解。”她说,“而冰冻之血的真身,则是冰之恶魔阿嘉斯原本躯体的心脏,那个时代暂且还没有提出关于驱逐恶魔的说法,姑且只能够用封印的方式把它封存起来,至少不能让它继续祸害人类微弱的文明之火。”   “不可思议。”   “这本身就是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历史,真正的冰冻之血被切割成了三块,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一样,一块被艾诺玛抢走,一块在人类的手上——还有一块被埋藏在地下,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艾诺玛和她唯一的眷属,而流传出去的众多传说之中,冰冻之血一直都被当做两块来传,这对隐藏秘密有好处,这样冰冻之血就没有可能被组合起来了,而且在历史上,甚至都没有两块冰冻之血被组合起过。”艾诺说,“这样就没人知道阿嘉斯的秘密了,只要封印石还在,恶魔就没有被驱逐,没有被驱逐的恶魔是可以被再次释放的。”   “所以?”我似乎明白了艾诺玛话中的意思,取出了自己手上的冰冻之血碎片,“这是……”   “我也不知道。”艾诺突然话锋一转,“事实上,只有三者合一,阿嘉斯才能被释放出来,而且那必须得在一定的术式指导之下,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就是它的确拥有着你所需要的那种力量。”   我看了看手上的冰冻之血,不禁有些失神。   这个说法之中的逻辑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当场指认出来,只能点头应付。   “我明白了。”我稍作思考,把冰冻之血的碎片收到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你或许会在想,为什么阿嘉斯和艾诺玛的能力有些相近,那正是因为阿嘉斯窃取了艾诺玛的力量,将它据为己有,冰之恶魔是非常古老的恶魔,甚至于可以和龙共生下去,或许艾诺玛从古代就一直在和阿嘉斯对抗消耗着,或许冰之恶魔就是从艾诺玛身体之中生出来的怪物,当力量之心破碎之后,但她的胸中也变得空荡荡时,当她的力量因为被窃取而衰竭的时候,她也开始用清醒的目光注视起了这片大地,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寻回力量,也在一直看守着这片土地,她一直在注视着人类,因为她对人类的未来充满着希望。”   “或许吧……我真希望她能多投入一些感情。”   “再说一点题外话吧。”艾诺指着我手上的冰川王冠,“尽可能不要戴着它……在你学会真正的秘法奥术之前,它会把你折磨得神经衰弱,它里面蕴藏着冰霜女巫的灵魂和记忆,她的指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了的。”   “谢谢提醒,我会找准时机的。”   如此说着,我们抵达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正前方道路尽头的白色雪花,那正是我们这条冰川之路的出口,只要出去,就能够抵达卡尔修斯。   右侧的道路在不远处封闭了,断裂的冰层和岩石封闭了道路,就像是被巨大磁石吸附着的武器架,左侧的道路是崎岖且曲折的,延伸到一个幽蓝而深远的地方。   身边的狼王不知为何而在颤抖着,我感觉到了,不禁有些惊异地看着身边的狼王。   艾诺的手收到了她的胸前,凝视着她的前方,她似乎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   手臂上的信号消失了,也就是说我和芙莉德目前来说依旧非常之近了。   但是为何我会感到极度的……不安?   “走吧。”   几乎是强撑着,我催促起了艾诺。   “……好。”   在下一刻,我看到她打了个响指,而后迅速地向着前方跑去。   我在那一刻瞥见到了她脸上的决绝表情。   在下一刻瞬间,强烈的冰川震动包围了我。   不……她在做什么!   头狼在一旁嚎叫,它也在提示着我,要我向着自己的前方追去。   但是……这会让我陷入糟糕的境地之中。   因为头顶上所悬浮着的那些冰棱,它们此刻也在剧烈地摇晃着,几乎要从天而坠。   不只是这些脆弱的冰棱,就连整个地下通道都在剧烈晃动着。   这不是普通的震动……艾诺在摇撼这个古老的冰川。   她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我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问题了,我必须向前或是向后……   因为我现在就正处在该死的冰棱之下,而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跑出去了。   而且! 噗嗤——   沉闷的疼痛。   从天而降的冰棱在下一个瞬间刺穿了我的右腿膝盖,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样深入我的皮肉之中,几乎要把我钉在地面上。   “呃啊啊!!”我咬着牙,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喷涌的鲜血,流淌在了冰面之上,我的膝盖几乎失去了知觉,我只能卧倒在冰面之上,连蜷缩身体都做不到。   冰川洞穴迅速地坍塌,碎冰和岩石在下一刻迅速在我的面前堆积,封住了我的出口。   但艾诺已经跑了出去。   “抱歉,艾丽娜。”她如此说着,消失在了风中,“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能牵扯你进来。”   很快我就无法听到她的声音了。   当一切都回归平静的时候,我的身边就只剩下这只狼王了。   . 2 .   已经有无数年没有人造访过冰川残骸了。   如果说古冰川是一条地下的大路的话,那冰川残骸就能够被称之为地下的废墟。   它原本也属于冰川回廊的一部分,但因为地质原因而垮塌了,只留下这样的一个废墟。   我一只手扶着冰墙,一边在这条冰路之中艰难地走着,前方的路径已经塌方了,我只能暂且从这边离开,虽然不知道这边将会通向哪里,但我不能够就这样坐以待毙。   至少我还有个伴儿。   “我以为我已经有够任性了,没想到还有个更厉害的。”我一边拖着腿,一边向前一瘸一拐地走着,“这才是……厉害的。”   刚刚的冰锥刺穿了我的韧带和关节,我忍着剧痛才把它拔出,我姑且还算有古神的治愈能力,过个几天或许还能缓过劲来,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的话,或许这会让他一辈子都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巨狼就贴着我的身体,一直在为我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艾诺估计是要独自去面对她自己的麻烦,我相信她就是艾诺玛,但我却无法判断现在的某些状况。   “你今天倒霉透顶,亲爱的。”梅菲斯特在我的耳边揶揄着,“倒不如说一直都运势奇差。”   “够了,魔鬼。”我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墙壁,“我现在只知道魔鬼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   “确切地说是一半为佳,亲爱的。”梅菲斯特继续说着,“不然人都不会相信,就是真真假假才有意思。”   “你或许是个骗术大师,好了……你知道阿嘉斯吗?”   “不太清楚,因为它并不是真的来自于燃烧地狱,而是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夹缝,说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恶魔也不为过。”   “恶魔都在人间,地狱空荡荡,对吧?”   “您理解的很快。”梅菲斯特说,“不过善良的我打算给您提个醒。”   “你说。”   “除了您的妻子,或许所有人都没有对你说真话。”   “哎!”   我心中一惊,脚下一滑,近乎跌倒,而当我缓过神的时候,恶魔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见鬼……”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环顾四周。   我现在其实已经脱离了古冰川之路,而进入了冰川残骸,而且事实上我也已经离开了地下,而出在了一个巨大的冰山之中:两侧都是高大的冰脉,无数扭曲的冰层相互交叠,向着上方延伸而去,两侧的冰窟有如黑洞一般,到处都是破碎的冰斗和冰川的残骸,而我就在这里一瘸一拐地走着。   我仿佛能够看到天光。   唯独和之前相同的,就是这里依旧有河流贯通。   我在地上瞥见了一抹猩红。   “这里曾经……有过人。”我半跪而下,艰难地拾起了地上已经凝结成冰块的血液,“曾经有人来过这个地方。”   狼王嗅了嗅那个血块,突然嚎叫了起来。   “是龙之伤带来的血液,如果艾诺是在这里进行蜕变的话……”我咬紧了牙关,继续拖着步子向前而行,“那么这里就会有我要找到的真相。”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六章 冰川残骸(2)   . 3 .   “上一位克服冰川试炼的一位很古老的勇者——这位勇者完成了给予他的,在冰川残骸之中的任务,因此而获得了世人的认可,也获得了巨龙的认可,所以他得以进行与巨龙的仪式,也就是艾格特提起的那个名叫克拉希的龙族仪式,但是那个人失败了,这段勇者的传说也就此告一段落……怎么说好呢,这不能算是一个足够圆满的结局,如果是什么小说之类的话,结果应该是他完成了仪式之类的。”   我倚靠在冰墙上,张着腿,胳膊和后脑勺都搁在冰面上,歪着头,抱着宝石剑,此刻珀伽索斯正在絮絮叨叨地跟我讲话,讲着亚诺尔大陆之上的传说和故事,她一路上都没有打扰我,但却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老朋友。   所幸,该死的梅菲斯特没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搅我和她的谈话,每一次他的出现都会把我们之间的气氛搞得一团糟——就像是温馨的家庭聚会之间突然冲进来个穿着丧服的老头子。   不过他们之间似乎也达成了某种默契,至少在梅菲斯特出现的时候,珀伽索斯也只是闭嘴观望而已,没有互相惊扰,就像是已经认可了彼此的存在。   “他是哪里人?也是亚诺尔地区的人?”我如此搭话道。   “不,事实上,他是来自于南部的中土,一路旅行到了亚诺尔,无意间接受了挑战,然后完成了史诗般的故事——至今都还在亚诺尔地区传颂着,他被称之为龙之勇者。”珀伽索斯的灵体在空中打了个转,“虽然名字我记不得了,但故事大体上是这样的,他似乎也走的是这条路,面对的是艾诺玛,真的,就是这个名字,似乎还有点意思——历史的重合。”   “我或许该到亚诺尔的图书馆里面坐坐了。”   “嗯,事实上这个历史在中土的图书馆里保存得更为完好一些。”珀伽索斯补充了一句,“毕竟是中土的勇者。”   “我希望我也能成为像是勇者一样的人。”我笑了起来,“这样我就有勇气和力量了,现在的我似乎还不够格。”   “不必妄自菲薄,您所经历的一切或许都是别人几辈子都经历不完的。”   就像是我曾经照顾艾诺那样,珀伽索斯的搭话也只是为了帮助我维持精神状况,除了驱逐孤单之外,也能让我多少鼓起一些身体之中的力量。   能够让我在休息中……不至于被疲惫和困意所击倒。   只能靠这种方式来维持自己的身体。   “不过故事还是太……缺憾了一些啊。”在说完这些话之后,珀伽索斯也如此叹息了一句。   “有一点缺憾才有浪漫气息,要是一帆风顺就是瞎吹牛皮。”我挣扎着起了身,“行了,我们该走了。”   ——现在不过是冰洞坍塌之后的第五个钟头而已。   膝盖近乎被那一柱冰刺穿,那无疑是一处贯穿伤,而且是一处极为恶劣的贯穿伤,且先不提那开裂的创口,肌肤和血肉基本上都暴露在外,连韧带几乎都被撕裂开——而鲜血却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冻结了,连同着我的皮肤和那一点点肌肉,就这样直挺挺地黏在了我的裤子上,我连站立都很困难,而我身体的自愈能力在极寒的气候下很难发挥其最大的作用,而我的皮肤也近乎冻结在外,到一定程度之后,我的自愈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愈合的冻伤。   我没有任何可以拄的东西,只能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着前面走去,冰墙又冷又滑,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个工具。   高大的冰川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巨大壁垒,高大得能够把一个人的视线彻底遮蔽,如同闭合的花蕊,又深邃如巨龙的咽喉,天空已然被遮蔽,只剩下漫长狭窄曲折的寒冷幽径,两侧蓝色的冰脉演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形态,有的连接住了冰山的两侧,有的盘旋如一棵冰树,两侧的东西被拉扯得很近,到处都是流淌着的冰块,但它无比宏伟,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下,它具备阶梯,溶洞等等仿佛被人类开凿的痕迹,但是它们却又是无比破败的,带着残缺的美感——这个地方却又同样是无比宏大地,人类的建筑物和此等奇观相比起来差得太远。   这里什么都没有,连鱼儿都不会往这个孤寂幽邃的地方洄游。   “让我想想……这里会有什么样的线索。”   这是索勒斯教给我的一样东西,尽管非常主观——就好比狩猎野猪的时候,就要提前思考如果有野猪,它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它会在哪里留下痕迹?它会如何留下痕迹?它会为什么而留下痕迹?首先提出这样的问题,然后再用这样的逻辑方式去推敲。我之所以说这是十分主观的方式,就是因为它在第一时间内先确定了一个事实,这个方式必然不能用于推敲犯人,但却能够用于推测狩猎活动,因为猎物是的确存在的,而且是不需要分辩它的类型的,只需要狩猎即可。   必须先明确自己的目的,再围绕着这个做努力,不要分神,也不要被七七八八的东西给分散了注意力,也不要转移了目标,同时想着鹿和野猪的猎人最终只能被这些家伙骗得头破血流。   这就是某种按照定论和需要来完成的推理,在这种时刻,只能依靠这种半主观的方式来收集线索,客观的思考方式太过缓慢,也太过需要线索基础,况且再如何客观,到推理的时刻,还是必须以主观的方法去推断,否则根本无法做到——就跟狩猎一样,明确目标才是第一目的,前者正是狩猎,而后者是为了找到真相。   正如一个正在搜寻猎物的猎人。   这是我现在要做的事情。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拖着瘸腿,头狼在我的身边迈着坚定的步伐,我很感激这个大家伙,至少我不会在这种地方因为迷茫和寒冷而感到天旋地转。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那么我现在确定了一个事实,首先艾诺是遗失了她在蜕变前后的记忆,也就是说,我应当找到她蜕变前后的地方,这里会留下一些痕迹。现在我也的确找到了龙之伤的血液痕迹,那的确和人类有所不同,现在我已经确定了地点,按照艾诺的说法,我现在应该已经找准了位置,既然对我来说的地点是正确的,那么下一步就是确定……   在龙之伤出现的前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了看口袋里的冰冻之血,又看了看脚下的冰层,咬着指甲思考。   我现在至少已经确定了,“那个事情”发生的地方,这是我找到线索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也就是说,我得找到……   我如此皱着眉毛,目光不断地在冰面上扫过。   痕迹是怎样出现的?如果是龙会有什么样的痕迹?如果是人会有什么样的痕迹?   我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另外,巨龙的体型是相当之大的,按理说它是没有办法直接挤入这个冰川走廊的,尽管这个走廊已经算是比较宽敞的了,但是是无法真正意义上地容纳下一个巨龙的。   也就是说……   我抬起头,看向了高处的诸多冰脉和冰桥,然后我找到一大片被撞断的冰桥——我很确定那是被被撞断的,因为断口是翘起且不平整的,或许正是因为某些东西的重压而造成的。   冰桥断裂的地带约摸形成了一个向下的方向,一直落到一片不平整的冰面上,那一带成了这个方向的落点,如果说不去用这种方式推测,估计只会把那块废墟当做是普普通通的废墟一角。   从龙变成人至少需要一个过程,换而言之,就算是一开始是龙形态,而在这个里面变成了人的形态。我已确定了目前的这个事情,那么就很容易联想到其他的内容……   崩裂的部分并没有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也就是说蜕变就是在这一带完成的,龙没有走到很远的地方。   我回忆起了之前所见的龙血,我已经过了那里很远……   也就是说,蜕变应当就在这片断裂区的下方附近,不会到很远的地方。   我不排除它会悬浮在低空带滑行,但是它不会到很远的地方,至少不会离着块地方很远,残骸近期的断裂都集中在这附近,地上还有一部分碎冰,也就是说位置绝不会太远,况且翅膀的扇动再怎么小心也不可能一直坚持着不碰到冰层。   而且,根据时间的推移,这些断掉的冰块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我能够以此来推断它们的时间。   我思索了一下,向着自己的正前方跑去。   在这片断裂区的左侧,我看到了一片封闭的回廊……   冰河的小泊……这里的半封闭空间就像是一个口袋一样,足以容纳下一只巨龙。   这里我看到了更多凝固的血块,也看到了遍布整个地上的残骸和墙壁上的抓痕。   晶莹的墙壁上遍布着残暴的抓痕。   “梅菲斯特,请您出来一下。”   “哎呀,真是少见,您居然还会喊我。”   戏谑而又玩世不恭的声音,但我现在有求于他。   “你看一下,这些东西是……什么?”   “啊啦……只是一些痛苦的挠痕而已,您在想什么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提出了一个该死的问题。   “我的问题是,这些痕迹之中,是不是有恶魔的痕迹?”   “……”   “我会等你回答的。”   “您的观察很细致,提出的问题也十分大胆,您很聪明,我的确没有看错您,为了奖励您,我打算坦诚相待。”梅菲斯特说,“这些龙的抓痕之中,的确包含着恶魔的气息。”   “那么,是阿嘉斯吗?”   “是,又不是。” .   4 .   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来离开这条宏伟的冰川残骸。   我的腿没有半点好转,或许只能等到气候温暖一点的时候再去治疗了。   而我出去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芙莉德。   她的左手一直暴露在外,而她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样子也是因为急切而涨红了脸,在雪地里喘着气,而在看到我之后,她急急忙忙地跑了上来,和我相拥。   “芙莉德……”我抱着她,“抱歉,你一定等了太久了。”   “没事没事。”她的双唇颤抖,手托着我的脸,看上去她的表情有些狼狈,衣服也有些破损,长期的旅途让她漂亮的脸显得更加憔悴——那或许包含着更加深沉的担忧,“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连着重复了好几遍。   “怎么只有你一个?艾格特呢?”在思考片刻之后,我找出了其中的不对之处,“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艾格特……啊!”芙莉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她被带走了。”   “被谁?”我瞪着眼睛,“谁?”   “被艾诺带走的。”   我脸上的愤怒在瞬间转变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有些出神地摇了摇头,皱紧了眉毛,这一下子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我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我瘫坐在了雪原之上,深吸了几口气,而后重新看向了芙莉德。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重新问道,语气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变得极为严肃而可怕。   “我们两个人当时在古冰川的出口等着你们,我们原本以为在卡尔修斯的关口会耽误我们的会面,古冰川的入口几乎无人知晓,而且在卡尔修斯城墙之外,而冰川残骸之路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没有路可以走,我们是依靠着和你的联系才找到的位置……赶来的时候我们是分开的,她比我早了一点到——之后我就看到了在古冰川地带的出口,然后我就看到艾诺把艾格特直接打晕带走了,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见鬼!”我跺了跺脚,“我应该提防着这一手的。”   “到底是什么情况?”   “很复杂,我们只能等会再说了。”   “至少……我们现在抵达了位置。”   “这是不算是好事……我们已经耽误了很多路程了。”   “说起来,克洛格来找了我们,他说……一定要在战争爆发之前阻止艾诺玛,这是神谕者和恶魔的轨迹,必须尽快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克洛格?他人呢?”   “他现在也在重返卡尔修斯之外的围墙。”   “好吧,我们走!”我支撑起了身体,“我们得赶在你说的事情变糟之前……”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七章 冰原上的大军(1)   第十七章   冰原上的大军 . 1   .   “什么?”芙莉德瞪大了眼睛,“你说艾诺就是艾诺玛?这可不是只差一个字的事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我下次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击败狮子的大力神之名,比如赫拉克勒斯之类的。”   “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芙莉德皱了皱眉毛,“认真点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是艾诺自己向我坦言的。”我如此回答。   “艾丽娜!”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这可没法说服我!”   “我没打算说服你,但是这一次我相信艾诺的话,毕竟我们很确定她龙的身份,而这一点艾格特也向我们证实过了,但是我们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一支……芙莉德,我想你也应该有所揣测。”我说,“你也在如此怀疑着艾诺的身份,但是你很谨慎地没有作出任何判断。”   “本来我们就毫无线索,也毫无头绪,我只能谨慎一点,我可不想担判断出错的责任。”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风雪之中,她盯着我,但视线却有些迷离。   我咬紧了嘴唇,定了定神,强压下腿脚的疼痛,向她投以坚定而充满期望的目光。   “但我找到了线索和证据,虽然说现在我没法向你出示,你得先姑且相信我。”   “好,我就当艾诺是艾诺玛,我相信你说的话,我相信你作出的判断,我相信你……但是北部那个正在召唤暴风雪的艾诺玛又是谁?”   她的目光没有闪躲,而是以最令人心安的方式回应了我——她以她信任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们在风中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彼此。   “这正是我们最大的疑问,那或许是冰之恶魔阿嘉斯,但我们现在的的确确尚且不得真相,那个在冰龙之塔盘旋的巨龙,会是我们最大的疑问,也会为我们解答所有的问题。”   “你还得到了什么?”芙莉德追问道。   “关于一个恶魔的消息。”我说,“也就是阿嘉斯的消息。”   “怎么说?”   “这样说吧,艾诺玛始终和阿嘉斯本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在冰川残骸的长廊里面就发现了阿嘉斯的踪迹,而阿嘉斯的痕迹居然和巨龙的痕迹混在了一起,我想这似乎能够向我说明些什么,其二是关于艾诺,她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东西——我想,那个龙之伤是无法造假的,至少艾诺无疑是巨龙的化身,因此也请你一定相信她的一部分说法。”我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她告诉了我很多亚诺尔地区的古代传说,也告知了我许多无人知晓的秘辛故事,其中之一就是关于阿嘉斯的传说。”   “你说,我听着。”   “阿嘉斯是古老的恶魔,甚至于可能是从艾诺玛身上生出的恶魔,这个恶魔窃取了艾诺玛的力量,而艾诺玛在击碎其身躯之后将其封印在冻土荒原之下,而古代法师的封印之石那时候还没有被制作出来。”   “古代的法师协会,光影议会……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一千八年前的法师协会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正是如此,但艾诺玛依旧用一种方式——也就是冰之恶魔的心脏封印住了阿嘉斯,将它掩埋在了冻土废墟之下,而且这和我们的传说完全不同,艾诺玛为了防止恶魔的苏醒,将冰冻之血分割成了整整三个部分,而传说之中的冰冻之血只有两个部分,简而言之,这样的话恶魔就很难再苏醒。”我的手在空中如此比划了一下,表示被分割开的宝石,“我们手上就有一块冰冻之血,而据我所知的,亚诺尔王室找回了其中的另一块,它现在就在王都之中保存着,还有一部分则在冰龙之塔,或许我们得找个折中的方式来取走冰冻之血——但我要说的是另一个问题,阿嘉斯无疑是和艾诺玛,也就是真正的巨龙艾诺玛有所联系,我甚至怀疑它们进行的了激烈的战斗,但是艾诺说过一点,那个被传说所掩埋的冰冻之血的碎片下落,只有艾诺玛和她唯一的一个眷属知道,也就是说,除了艾诺玛本人之外,没人知道冰冻之血的下落,况且那还是她亲自封印的。”   “你在怀疑艾诺玛……”   “我甚至在怀疑艾诺玛被恶魔的意志所浸染了,恶魔什么都可以渗入,恐怕连巨龙都不能例外。”我说出了我最大的顾虑,“那些抓痕并不深,比起真正的战斗,那更像是一种挣扎。”   与恶魔的痕迹交织在了一起,那绝不是在外部的战斗,而更像是痛苦的挣扎。   就像是从某种控制之中脱离一般歇斯底里。   “你想说艾诺玛本身已经被恶魔所控制住了?或者说北部的巨龙本身就是冰之恶魔的镜像存在。”   “那这样我们就没法解释艾诺的存在了,更无法解释那个北部巨龙的存在,但我们并不能排除这一切的可能性。既然我们选择相信艾诺就是古龙,那我们为何会看到两个古龙的存在,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现在也没法左右现在的局势,只能尽我们所能地找到线索……关于战争,我们或许也无能为力。”芙莉德咬着牙,“但是这场战争无疑是艾诺玛发动的,只有她能够号召起所有的异族大军。”   “至少艾诺已经回到北部荒原了,但是艾格特……啧……这算是什么事?”   “我在怀疑一件事,虽然艾格特没有明说,但我有些怀疑。”   “你在怀疑……”   “她是冰龙的一支,而且家乡就在亚诺尔,她以前也一直生活在亚诺尔,最重要的一点,她说过她必然会回去找艾诺玛,我在想她是不是就是艾诺玛口中的的‘那个’眷属,她有意无意地向我们透露出了这一点,她就是知晓阿嘉斯秘密的一员……这些七七八八的线索和推断……我估计十有八九了,应该不会有错。”   “艾诺似乎想起了艾格特……但我们现在没法确认情况,不过我也大致上有个数了。”   嗷呜——   与我分道扬镳的头狼突然又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我们右侧的山脊上,与其他的狼群共同发出嚎叫之声,像是在提醒着我们两人共同向前。   头狼在我离开道路之后就跑走了,但却又有些让人费解地重新跑了回来,保持着某种护送我们的姿态,或许它们也比较重情义吧。   我们也该继续向前了,现在的我们的时间非常值钱。   所有的东西正在水落石出。   “所以我们现在得尽快赶往卡尔修斯,就算是闭门不出,也得把战争缓和下来,这件事情或许得换一种方式来解决,至少我觉得不该有这么多人要为恶魔和神谕者的阴谋而死,无论是北部的异族,还是亚诺尔的人类。”   “但是你的右腿……”芙莉德欲言又止,“我可没有办法让这样的你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你应该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两军对垒,刀剑飞舞,一触即发……你这样怎么样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说,“或许我们只能到了卡尔修斯再说了。”   “但是我们需要做几手准备。”芙莉德看了看她怀中的木牌,“从克洛格警告我们起,已经过了两天半了,我们的时间现在非常紧迫,按照他的说法,我们不能让战斗触发,否则后果会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距离开战还有多久?”   “我们抵达卡尔修斯的时候,开战的警告已经发出了一整天,这么一去一来的话,我们已经耗费了三天半的时间了,在第八日的清晨,按照人马首领的警告和说法,他们将会发起正式进攻——他们早已仁至义尽地警告了我们,那时候就一切覆水难收了。”   “我们回卡尔修斯也还需要接近一整天的时间,见鬼,我可没听说过这么赶慌的任务。”我咬着牙齿,强行把悬着的右腿放到了地上,可又如触电一般弹起,“妈个鬼,这腿可没法好了!”   “所以说这腿该怎么办?”芙莉德扛着我的肩膀,“这种天气下就算有古神的治愈能力也没法让伤口愈合……该死的,你的膝盖已经冻伤了,这伤口可没法愈合。”   “你不是会一些法术吗?帮帮我呗。”我笑了起来,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开着玩笑。   “我想我很早的时候就说过了。”她摇了摇头,表情稍稍显得苦涩,“我发过誓,不再会去使用法术了。”   “嘿嘿……”我摸了摸她的耳垂,而她也顺带露出了些许傲娇的表情,把头扭到了一边,“好了好了……我不为难你,或许只会在极为特殊的时候,你才可能会……”   “别再摸啦!”她露出了服气的表情,“魔法是不会在使用的了……再也不会了。”   “随你开心就是了。”   如此搀扶着,我们两人一同走在了前往卡尔修斯的道路上。   这里仿佛已经成了暴风雪的中心地带。   . 2 .   此时此刻,在卡尔修斯的外部壁垒之中,哈罗德正在与守卫军的其他几位队长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这是人马酋长向我们下达的战争文书——以他们的方式送达的。”   队长如此传达了消息。   “好的,外层的山区哨塔有什么消息?”   “没有?”哈罗德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们就没从其他方向围攻我们?”   “完全没有,最前哨的传来消息,它们全部都集结在平原上,蓄势待发。”   “这一次看样子可不是小打小闹了,各位。”哈罗德摇了摇头,“这和以前可不太一样了,不再是小偷小摸一般的南下掠夺,它们这一次或许真是打算跟我们正面交锋了。”   “所以我给你带来了增援部队。”哈诺特在边上插了句嘴,“表哥,我们不一定会输。”   “不,我亲爱的老表弟,如果真要正面交锋,我们会被人马的部队彻底冲散,然后巨魔和食人魔会冲过来把我们的脑门子全部敲烂。”哈罗德起了身,“你只要在我们这里干上一年,你就会知道这些家伙有多厉害——而且人手的增加不能增加城墙的厚度,只能增加城破之后的战斗力,我们可没有那么多岗位……来人,赶紧去把城墙堵上,就用水,一下就能结成冰。”   “天……那我该做什么?”   “喝点饮料,然后烤烤火,唱唱歌,真的,没必要那么紧张。”哈罗德摊了摊手,转身往房里走去,“所有的命令我也都下达了,安心吧。”   ——   “克洛格,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关上门,哈罗德如此向着房中的人发问。   “战争或许不可避免了,但是我们必须尽可能地防止它的发生。”克洛格转过了身,如此回答道,“我已经找到艾丽娜和艾格特了,我们现在只需要拖着战争的发生即可,只要把战事往后拖,艾丽娜那边就有越多的时间来结束战争。”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小姑娘?”哈罗德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搁在膝盖上,“我可没法像你一样无事一身轻一般地押宝,我的身后就是平原,这是最坚固的关口……后面的麻烦可就不一样了。”   “我不是押宝,而是我必须得相信她。”克洛格做着最后的解释,“就算没有她的帮助,你们也能用这堵城墙挡住他们一段时间,这可是你们的本职工作。”   “他们就算强攻也未见得能打下这个城市——前提是艾诺玛不会亲自压境。”哈罗德说,“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的押宝能起作用,只要艾诺玛不来,我还是有信心防守这个城市的——至少一两个月……我想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就这么说着,他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失去了底气。   “但这解决不了问题,艾诺玛有大概率会亲自上阵。”   “所以我只能相信你和你的人能够把艾诺玛赶回去,那是英雄能够做到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掺和的。”哈罗德说,“我也只能相信你的押宝了……虽然我连什么理由都没有,但我必须相信你。”   “一切会按照轨迹走下去的,放心吧,主帅。”   克洛格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了灰暗的天空。   在遥远的平原,军队正在汇集。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七章 冰原上的大军(2)   . 3 .   在大约一整天的赶路之后,在度过了一个昼夜之后,我们总算是赶到了卡尔修斯城外,但是我们却没办法进入这个要塞。   这东西现在已经闭得严严实实了,简直让人觉得头疼。   首先,我们抵达的是外墙区,外城区本来就是完全封闭的,整个外墙都被设计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形态,而且墙面上还被泼了冰水,它们在寒风之中迅速地结成了坚冰   成为了这个要塞的保护层——它们能够极大地防止人的攀行,也让我们的翻墙计划无法实行。   同时,为了保持某种状态,他们收走了绝大多数的哨兵,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哨兵的话,或许我们还能让他带着我们上去,可现在城头空荡荡的,而且他们恐怕也不会把我们带进去的——这种天气之下居然出现在卡尔修斯的城塞之外,还有什么人能比我们更可疑呢?   而且,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个大问题。   我们在之前一日的赶路之中,也就是从冰川残骸的出口抵达卡尔修斯的时候,消耗掉了我们手头上仅剩的,也是最后的一日补给——我们的计划原本是会有两日的余裕的,可据芙莉德所说,她们也在冰河上遗失了一部分补给,而且我们现在的时间一拖再拖,就算是有额外的准备,最终被消耗殆尽了。   除了不能进入城塞之外,城塞的北部之外也正如它的名字——冰冻的荒原,彻彻底底的荒凉大地,北部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类的村落了,我们现在无法找到补给的地方。   周围仅剩荒芜的冰雪。   我们被遗失在了冰冻的荒原之上。   环顾四周,周围一片寂静的荒凉,最终能看向的,只有自己。   再无其他的人,甚至连野兽都不与我们作伴。   而这里,即将成为战争的主战场,我们被扔在了混乱的夹缝之中,战争的爆发将会摧毁这片大地上的宁静,取而代之的将会是毁灭一般的斗争。   我们耗尽了身上的东西,在暴风雪之中走走停停了一整日,在那一日中耗费完身上最后的食物,费劲心力,最终抵达,到最后却孤立无援。   这世界真是让人无力到绝望。   ——   “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钻进了一个雪地里的黑色哨塔,但在里面的仅有一团黑色的灰烬,我的心中不免觉得失望,乃至于有些愤慨,甚至于有些咬牙切齿,在一脚踢翻了那堆烧干了的炉火之后,才从中退了出去。   “但我们找不到别的……”芙莉德摘下了风帽,疲惫和苦痛从她的眼中浮现,她的长发随风飘动,但她的眼神却毫无神采,疲惫不堪,“其他的我想也不必检查了……”   “你们是怎么绕过城墙的?”我拍了拍手,关上了盖子,如此问道,“莫非你们没有进入卡尔修斯?”   “我们直奔石化山的关口去的……卡尔修斯的检查变严格了很多,至少这几日是这样的,在考虑到这一点之后,为了避嫌,我们就直接绕开了卡尔修斯,而从东侧的山头绕了过去,那里虽然有关卡,但看上去比卡尔修斯城塞的要松一些——至少我们成功地从关口离开了此地,找到了你。”   “从这里到那里估计要多久?”我觉得这还稍稍有点希望,便如此询问道。   “大约……很快就是了,我可以带着你去。”   “那就快点带着我们去……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   不算是责难的口气,但我感觉我正在变得越来越急切。   “因为山路太陡峭了,又滑又陡,很难攀登,而且冷风刺骨。”芙莉德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你不会喜欢那里的,我敢担保。”   “再不喜欢也得继续,再困难也得克服,走吧……”我抬起了腿,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走着,芙莉德只得搀扶着我,和我一同前行。   “第一次诸事如此不顺。”她轻声喃喃自语。   “我们也不能祈祷每一次都一帆风顺,那不太实际,不是吗?”我像是解答一般地说,“不过这一次也的确是倒霉透顶,下一次或许我们得找个黄道吉日了。”   “或许吧。” ——   大约在小半天之后,天幕已经开始逐渐变黑的时刻,我们抵达了她所说的那一个位置。   但是与她所说的某些东西不同,伫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铁门。   不,应该形象地称之为铁板……或者铁坨子。   “见鬼!你们当时是怎么出来的?”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声音在不自觉间提高了八度,胸口的不安在此刻烧灼着我的神经,让我头都在疼,“就是从这里?”   “这里原本是开放的……”芙莉德也不可置信地把手放到了高墙铁壁之上,“我在昨天都没看到过这个铁块。”   我顺着她的意思,看向了铁壁的上半部分,那如同一个垂直的港口,或者说一个朝下的铁框,巨大的铁门就从上端的岩壁延伸而下,如同咬紧的牙齿,那无疑是人工的铁桥,平日里可以用上方的装置固定铁桥,悬在高处,保持联通;在危险到来之际,它便会被关闭,抵御外敌。   我们没法让他们为我们放行……但我们同样也没法逾越这么大的壁障。   “我还以为是卡尔修斯的人把你们放出来的,比如说用绳索之类的。”我把手按在了太阳穴上,虽然嘴上还算有理有条,但却早已心乱如麻。   “不不不,卡尔修斯城早就不放行任何人了,允许出关的人类只有哨兵,他们也只允许哨兵离开城塞,抵达,现在是战争期间,这里的防御要远比以前紧密,政策也远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谨慎,他们不会允许平民出去的……一触即发的战争太过危险。”   “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允许内奸出去,有的人就希望战事扩大,他们才能从中获利……但这未免太过要命了一些,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是体能和力量都远高于人类的种族,是从古代一直活到现在的古老巨龙!”   “好了,别生气了……我们该怎么做?”芙莉德转过身,手扣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冷静了下来,“我们还可以再绕路,这些关口并不多,也并未延伸得很远,每年都会有南下的异族人,它们就是如此绕开这堵铜墙铁壁的,我们也总会有办法绕回卡尔修斯的……相信我。”   “把地图给我……”   我向她伸出了手,而她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把怀中的地图给了我。   整张地图都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她似乎一直都把它贴身放置着,它的境遇或许正是它主人的境遇——受够了一路上的风与尘。   “希望能对你有用……”她的声音稍稍显得有些软,一时间也就只看着地上,唇角是柔软且稍显委屈的弧度,“如果……”   “抱歉,或许我该温柔一点点的。”我低声说,“但我现在很急。”   “我很理解。”   在她的颔首之后,我才能够放下心一般地埋下头,看着手上的地图。   线条虽乱,但大体犹存。   至少内容都还算齐全,大体上的位置都标注了出来,但出于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缺点,这份地图显得非常抽象,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其中的各路山川和河流。   我的目光在地图上扫了好几圈,最终停在了一个最接近我们的山路口上,那里似乎有一个很小的村落,或许这里能够成为我们接下来的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好了,或许我们能找个去处,比如说这里……”我依旧是有些不太高兴地看了一眼高大的门板,“该死的战争,天杀的战争。”   “我们或许能够制止这场战争。”芙莉德在一旁轻声说道,“我们或许可以做到,也只有我们能够做到了。”   “这个任务应该留给该死且不负责任的艾格特的。”我被她搀扶着,沿着雪枝覆盖的山路下行,“我来这里可没听说我得去挑战古龙,我原本以为就来寻寻宝,找到东西就完事了,皆大欢喜之类的,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应该都跟我没关系,我可跟北境的东西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这些不应该都是艾格特的使命和责任吗?最后怎么一下子又落到了我头上?这可真够见鬼的,我就不该带着她。”   “该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我想这可和她没多大关系。”芙莉德如此说道,“你也别抱怨了,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但如果按照解决问题的方向来走的话,我迟早得去找艾诺玛,说不定还得一场恶战。”我说,“现在还有另一个不安定的因素要算进去,那就是艾诺,我或许得去找她,把情况彻底搞清楚,或者把她从冰龙那里救出来,她肯定是到冰龙那里去的,这点我十分相信,她不会去其他的地方……无论是出于什么,包括证明她自己的身份,她如果是真正的艾诺玛的话,那她肯定要去找那个巨龙算总账。”   “话虽然这么说。”芙莉德欲言又止,“我更想听从您本人的想法,您是要去救她吗?即便这样会直面古龙,您应该也知道我们现在的立场,这一系列的事情或许都和我们无关,一切的因果关系都和我们无关,我们可以离开,也可以不去找回艾诺,我们的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没有人要求我们做这些,您也应该清楚我们现在的立场,不是吗?”   “你说的当然是,但我或许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我是说……”我轻声说,“或许当我们踏上这片冰冻的大地之时,我们的使命就已经被命运悄然安排了……好了,或许我们不属于这片大地,但我们可以拯救这个大地上的人……我们能够做到的,这才是勇者做的事情……嘛,我们毕竟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嘛。”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她也不仅笑了起来,好似我再说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是啊……这才是你啊。”   啪嗒——   正当我和她说着话的时候,我一个不注意,瘸的那条腿哆嗦了一下,怀中的一个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冰川王冠,其实一直拿着它其实也算得上是麻烦事了。   “哎呀,真的是有许久没有戴上王冠了。”我像是开玩笑一般得说着,把它戴到了我的头上。   而当我戴上这个古老的冰川王冠的时候,大地突然为之而震颤了起来。   那并非是普普通通的颤动,而是一种来自于地壳深处的,来自于雪山内核的,近乎崩塌一般的剧烈声响。   那剧烈的声音仿佛如大地的呼吸,仿佛如这片大地的脉搏。   也仿佛如这个大地的高歌和呼唤——如同要把这片大地给融化解冻一般。   “大地在颤抖……”我惊讶地聆听着大地的变动,“你听到了吗?芙莉德?快点告诉我!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只不过是我的幻觉,这只不过是我失了平衡而已,快点……告诉我这只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大地的确在颤抖着,你没有错!”芙莉德也下意识地张开了腿,身体微微下沉,稳住了自己,“似乎是冰川的变动。”   “应该是冰川的迁移……但这是为什么?”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一股清凉的,可以被称之为“意识”的东西涌入了我的脑海之中,但它却又算得上是最为缓和的那一种类型了,它似乎对我很亲和,感觉上也的的确确算得上是温和的那一个类型,我没有开玩笑。   那就像是一个关爱着小女孩的姐姐,用她灵动且充满疼惜的目光注视着我,没有任何的恶意,但她对我却也充满了好奇心。   “或许你在惊讶于我的存在。”她如此优雅地介绍了自己的存在,但却又无比亲切,“我是安娜,这个冰冠曾经的主人,上一任冰霜女巫——嗯,这样说或许有些妄自尊大了,毕竟我似乎是没有下任的。”   和我想象中的没有半点相同之处,我说真的。   “安娜?你就是冰霜女巫的灵魂和声音?”   “确切的说,的确是灵魂。”她如此优雅地解答了我的疑惑,“或许你还有很多疑问,但现在的解答时间似乎不太足够了。”   我顺着安娜的话,看向了遥远地平线的彼端,脚下的震动之声正是从那个地方传播出来的,我想我没有感觉错。   “啊……是艾诺玛,真没想到我重见天日的第一天就能见到她。”安娜在我的脑中喃喃自语,而她的这一句话也极大地激起了我的注意力和警惕性。   艾诺玛……   腾飞的巨龙,遮蔽天空的双翼。   艾诺玛,古老的冰之巨龙。   啊……   我看到了……正在缓缓升起的巨大黑影。   并不是错觉,我的的确确听到了正在呼啸着的烈风,那来自于那个遥远的黑影——到底是怎样巨大的黑影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到底是怎样强大的身影才能够发出这样可怖的声音?   是啊,那无疑是一个强大的生物,一个强大到了极致的生物。   一个古老到了无人所知,一个古老到了众人皆知,一个古老到了众人皆敬畏,一个古老到了众人皆畏惧的存在。   那正是巨龙的身影,那正是巨龙。   从古代起便注视着这片大地的古老巨龙,冰之巨龙艾诺玛。   冰蓝色的龙鳞即便是在这样狂暴的大雪天也无比闪亮,如同北极星一般夺目,却又是那样地充满古老的气息,让人近乎有些不可思议。   庞大如这个世界混沌之初……   力量的本源,无可替代的伟大生物。   博学的,充满智慧的奇妙生物。   古老的强大之物,从遥远的古代起便一直存在的强大生物,她属于这个世界……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顶端。   冰之巨龙。   而当她巨大的身体彻底地在天空之中舒展开的时候,她的双翼已经彻底地遮蔽住了我所见的天空,宛如天空的主人一般君临着大地。   无数的烈风和大雪正随着她翅膀的扇动而喷射而出,冰霜的裂片四溅开来,向着四周爆裂散射而开,如同绽放的礼花。   她正在飞行,徐徐向前,不急不缓,充满威仪。   巨大的吼声正在响彻天空——   她巨大的吼声在天际的彼端呼啸着,宛如愤怒,宛如高歌。   而她的声音却传向了我……不……为何她正朝着我飞行而来。   没有错,她霜冷的吐息正是朝着我而来的……   我站在雪坡之上,看着巨龙朝着我徐徐飞来。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八章 冰霜女巫的王冠(1)   第十八章   冰霜女巫的王冠 .   1 .   古老的飞龙此刻正在亚诺尔的高空上缓缓地飞行着,扇动着她巨大的双翼,利爪收束在胸前,姿态安稳而又充满威严,那似乎无愧于她冰之巨龙的名号——她就是最古老的飞龙之一。   最为古老,也是最为强大的巨龙之一。   飓风正随着她双翼的扇动而喷射而出,即便那是在遥远的高空,地表仿佛也能够感受到她强烈而可怕的狂风,烈风和大雪如呼吸一般喷涌而出,撞击着大地,那巨大的噪音仿佛成了风的源头。   冰霜的裂片不断地四射开来,伴随着无与伦比的大雪,也带着尖锐到刺破人肌肤的寒冷,就这样,从天空之中倾泻而下。   如同永夜之中的流星雨,而它的本体上覆盖这的鳞片却又出奇地闪亮,那古老而巨大的身躯如同天空之中最为明亮的那一颗星辰,在苍穹之中闪耀,照耀着大地,如同明亮的北极星。   她此刻如天空之主般君临着大地。   而她此刻却又在前进,向着卡尔修斯的城塞徐徐飞来,如同移动着的君王,如同移动着的群山,如同呼啸着的群星。   若是与巨龙为友,那她此刻飞行的轨迹则将充满着希望和善意,与巨龙为友将会获得眷顾,知识,以及你想要的一切,还有尊重,她将会帮助你,慷慨地付出她的财宝和力量。   若是与巨龙为敌,无需多说,当你看向那飞行的巨物之时——有如见到移动着的绝望。   她的意图……为何?   ——   “巨龙……”我喃喃自语,“她是冲着我来的,我们现在得离开这片山区,如果艾诺玛继续向前飞行的话,她召唤出的暴风雪和冰雹将会蔓延到卡尔修斯的城塞上,现在他们或许都还没有准备好对付这样剧烈的冰爆。”   “倒不如说他们压根就没打算对付艾诺玛,因为怎么样都守不住,一开始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艾诺玛不会亲自出动。”芙莉德仰望着雪雾之中的艾诺玛,“我们现在怎么办?往哪里走?”   “说实话,只要不把艾诺玛引到卡尔修斯就算大功一件。”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拖着自己的右腿就跑了起来,“再说……我也想会会这个大东西,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挑战。”   无论是为了亚诺尔,还是为了艾诺玛,还是为了芙莉德,亦或是为了……艾诺,我想我都得去会一会这个巨龙,一切谜题和疑惑的答案,都在它的身上。   我只能直面此等古老的威胁。   而现在我有一个可以寄托的希望……   那来自于我的预感……或者说,某种奇异的直觉。   这种微妙的直觉给了我一些与其对抗的信心和力量。   并非是战胜,而是某种可以缓和局势的可能。   “少说点这种热血的胡话。”芙莉德拉住了我,“你真的打算直接去对付巨龙?”   “至少把方向偏移过来,如果毁掉了卡尔修斯,我自己都不会饶过我自己。”我握着她的手,几乎是拖着她向前走去,“她的飞行并不快,我们有的是时间……至少在日落之前,她不会抵达卡尔修斯的防线,而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准备。”   “那我们先去那个村子?”   “当然了,我们现在孤立无援,至少得先找点补给,不然迟早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面。”我说,“但说真的,芙莉德,我不希望把你卷入这种可怕的灾厄之中,这一切的一切都很危险,当面对巨龙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保护好你,所以……你也好好考虑一下,既然巨龙只是冲着我来的,那你就跑吧,你可以离开这片冻土,你不会成为目标……我很害怕你会因此而受到伤害,亲爱的,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要多险恶有多险恶,至少我得保全你,你在那种情况下太过危险了……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必须得把你算进去。”   “我从未畏惧过。”她说,“自从跟随你之后,我从未畏惧过什么了,现在也一样,就算是一万个巨龙也一样,你要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她的表情正如我记忆里的那样认真,高贵,充满力量,充满灵魂深处的勇气。   就像她说的那句“这才是你啊”,而我此刻也想说——“这才是你啊”。   “但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受伤,我们面对的是古龙……”我的声音已经放得很低了,“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至少我们先一起去那个村子。”她如此说着,突然走到了我的前面,正对着我,目光灼灼,“之后再说。”   她背着雪风,微微抬着头,后背的风帽里面已经装满了冷冰冰的雪花,衣服也被融化的雪花弄得有些湿;她抬着眼,凝视着我,目光里像是有笑意;雪地把她的脸映照得很亮,就像是打上了一层蜡,头发上都是破碎的雪花和冰片,和她的发色完完整整地融合在了一起;身上沾满了雪花,脖子和手冻得又红又肿,可她却没有露出半点局促。   我想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她,真的,我不是开玩笑的。   “走吧……”   我们彼此之间颔首示意,而后向着村落的方向走去。   ——   “安娜。”我手指触碰着冰冠,呼唤着王冠之中的灵魂,“艾诺玛是为我而来的,还是因为你召唤而来的?”   “两者皆有。”安娜如此回答了我,“我觉得我应该背点锅,因为我的确发出了一个信号,而艾诺玛也的确是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我的位置。”   看样子是因为她的讯号,艾诺玛才会在第一时间出动的吧。   “你这祸可闯大了。”我有些无奈地说道,“虽然说我也不该戴上它的。”   “不不不,你或许搞错了因果关系。”安娜说,“就算你不戴上王冠,艾诺玛也会找到你,也会像现在这样向着你飞来,只是时间关系而已。”   “那我属实有牌面了?”   “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艾丽娜……但愿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她的声音依旧很优雅,而且是那种带着笃定意味的优雅,“她找的不是我,而是你,只是这个冰冠给了她一个讯号的标签而已,只是它给了艾诺玛一个比较清晰的方向,也没有别的意思了。”   “能够停下吗?我是说……讯号的话?”   “停下也差不多,你的位置其实已经被暴露了。”安娜说,“不过不用担心,我现在的确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她说,“我曾经也是北境的保护者,而今同样如此,从未有过任何改变,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下心……我说真的,相信我吧。”   “也就是说,你暂且会帮我对付巨龙。”   “这算是缘分吧。”她说,“不只是对付巨龙,还有异族的军队,你应该听说过冰雪魔像的传说吧?它们现在可都还在,只不过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段来召唤它们。”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了。”我说,“因为你,现在我算是有点信心了。”   如此说着,我把头一歪,把王冠给摘了下来。   ——   我有一种直觉……   不,是一种心灵上的感知。   也就是一种讯号的传达。   与巨龙为敌或许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但是这个巨龙于我表现出的并不是所谓的恶意,而是一种急切的愤慨,一种复杂的,并非是单纯于我为敌的感情。   虽然并非是以善意冲着我而来的,但那却也绝非恶意。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这正是我的直觉所给予我的那一些信心和勇气,至少我不必陷入绝望,我所感知到的感情给予了我一些希望。   奇异的直觉带来了缓和局势的可能。   但我现在却又有了疑问。   我……在这巨大的古龙身上,感知不到半点艾诺的气息。   她绝对不是艾诺……绝对不是。   那她是谁? . 2   .   在短暂的跋涉之后,我们按照芙莉德的说法,抵达了那个小小的村落。   但与我们想象之中的稍稍有些不太一样——这个村子是空无一人的。   从我们进入村落时起,我们就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也没有嗅到半点人烟。   整个村落里已经没有人了,事实的确如我们所见。   “居然会是空村?”芙莉德有些不安地攥紧了手,“我应该想到这些的……如果这里没有人的话,所谓的补给也就无从谈起了,我原本以为我们还能在这里买点东西的。”   “这或许并不能算是空村。”我半跪在雪地上,检查了地上的痕迹,而后重新抬起头,审视着这个处在半弧形峡谷阴影之下的小村落,一点雪花正随着微风而从树桠上零落而下,“地上在近期有一些痕迹,这里前几天还是有人的。”   “或许是因为即将爆发战争而撤离出去了。”芙莉德蹲在了我的身边,恍然大悟一般地说,“这里毕竟处在卡尔修斯之外,村民肯定是被撤出去了。”   “时间也对的上……所以说可能性非常大,芙莉德,我们这一次或许不会无功而返。”我说,“就看他们撤离得怎么样……如果比较急的话,他们或许会留下一些东西。”   如此说着,我便带着她挨家挨户地搜了起来。   ——   一切正如我所料的那样,村里里保留着近期人类居住的痕迹,也就是近两天的痕迹,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只要有人曾经在这里待过,我们就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尽管大多数的财物和食物都被带走了,但这里依旧留下了一些带不走的干粮和肉干,当然柴火之类的他们应该也是带不走的,我们还能找到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可以在这里就地开火做饭。   至少我们可以松口气了……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天幕正在逐渐变得阴沉,艾诺玛双翼下的暴风雪也在变得越来越强烈,几乎都要掀翻屋顶。   甚至冰片都在向着我们射来……这见鬼的冰片风暴!   估计越靠近艾诺玛,这种冰风暴就会变得越致命。   我简单地找了些干粮,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一般地咽了下去,我们所处的村落在关口的西部,如果按照整体布局来看的话,它大致在卡尔修斯和东侧关口之间,我们抵达冰冻荒原或许会比想象中要稍稍快一点,但时间的确也已经不容我们有半点耽搁了。   巨龙的身影几乎已经遮蔽了我们的天空,我想卡尔修斯的里面也应该已经乱作一团了吧。   屋内已经升起了些许火,很快就变得温暖而舒适,但我不能再多待下去了。   我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根结实而趁手的拐杖。   “芙莉德,我现在得去找艾诺玛了,答应我,就留在这里,可以吗?”   我杵着拐棍,如此说道。   她看我的目光有些闪躲,我看到她的眼眶似乎都有些红了。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芙莉德也松了口,冻红了的小手拢在了一起,“但一定要回来。”   没有什么矫情的地方……倒不如说她把该说的话都闷在了心里,不表露,但我能感觉到。   “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我笑了笑,拄着拐杖,半倚靠在了门上,“大概晚上,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一趟,无论如何。”   ——   我一只手按着木拐杖,一边艰难地走在雪地上,这些该死的积雪几乎已经没过了人的膝盖,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天幕正在不短的下沉,几乎要压在人的头顶上。   巨龙的威压也越来越沉重。   “告诉我你的冰雪魔像在哪里?安娜!”   我的声音无比急切。   “就在冰冻荒原之上。”她如此回答了我。   “可别骗我。”我如此嘀咕了一句,向着芙莉德微微点头,“我们现在要向冰冻荒原去一趟了,我们得在战斗打响之前把冰雪魔像召唤出来。”   “但我们还是得面对艾诺玛……”   “那就面对她。”我咬着牙齿,“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有什么可害怕的?既然迟早都要面对的话,那就直接在冰冻荒原上见吧!”   在不知不觉之间,我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充满力量。   就像是在那一日的城头,那时候我的身边并不孤单,那时候有很多人在我的身边。   而今却再无别人。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八章 冰霜女巫的王冠(2)   . 3 .   我没那么紧张,我说真的……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了?   但要说完全不紧张也是不太可能的,我面对的毕竟也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说完全没感觉,那就是在吹牛。   毕竟我身上还是有很重的压力的,一旦失败,所有的责任都将归咎于我——我会如此谴责自己。   那就像是一种包裹着人身躯的,极为粘稠,也是极为沉重的压力。   这种感觉我在许久之前就感受过了……倒不如说身处压力之下是一种常态,不自觉的紧张感也是一种常态。   一开始我是因为害怕自己会死而紧张,现在更多的是因为害怕自己无法完美地完成任务。   前者是源自人类内心的压力,而后者则是为了……更为高尚一些的结果。   一个被赋予了的任务……   我希望我能完美地把一切办好,虽然这话说着有些自大,但我的确是亚诺尔当前的希望,现在只有我是在城墙之外,并且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应付艾诺玛的人。   虽然有些自大,也有些过于武断了,但事实却又的确如此。   我被寄予某些不可言传的希望和期盼,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像我在王都之时的那样,我之所以献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是因为只有我能支付这样昂贵的代价。   我所担负起的代价和责任。   就像我现在这样,我之所以承受着现在的巨大压力,也是因为目前只有我能承受起这样的重压,只有我能够担负起对抗艾诺玛的重任。   本与我无关,最终却又会落在我的身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就像克洛格所说的那样,只有我能做到……只有被赋予了如此之多东西的我能做到。   只有我能阻止这一切,只有我能做到。   或许只有我能做到了。   这本该是某种荣耀……但于我而言却更像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命运的大手推着我向前,而我也不曾有半点停歇。   终会在某一日精疲力尽。   或许这也是我的命数。   . 4 .   “安娜。”我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则拿着王冠,和里面的灵魂搭着话,“听得到吗?”   树枝上的雪花簌簌地落了下来,就像是在摇晃铁桶里的沙粒,落在人的脸上,伴随着冷风和冰片,仿佛要掩盖住安娜的声音。   我打了个激灵,右手狠狠地攥住了拐杖的握柄,半只身体都倚靠了上去,胳膊和手腕恶狠狠地发着力,顶着自己的小腹,试着定住身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发挥出右腿应有的力量,但身体还是会不自觉地向着某一边倾斜,也就是右腿的方向,那就像是一个被打断了木头的横梁。   咬着牙齿,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稳住身形。   平衡感的丢失让我感到无比难堪。   “我在,你有什么疑惑吗?”   “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毕竟现在闷得慌。”我如此说道,“如果你也在这荒凉而浩瀚的冰原上独自旅行,你也会渴望人的声音的。”   “我以前也曾经在这片大地上旅行,但那时候的我,虽然独自一人,但却并不孤单。”她轻飘飘地回答了我。   “或许那时候的你有着比我更实在的寄托吧。”我说,“我已经孤单的有够久了,虽然不缺这一下,但是我却还是会下意识地去逃避此等孤寂。”   “我当时一心系着古代的奥术,即便是旅行,脑中却也一直思考着奥术的秘密。”她说,“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说起这个……我想问问你,就当是为了满足我的一点好奇心,请你一定要回答我。”我说,“如果你真是冰霜女巫,你应该会回答我。”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会尽我所能地解答你的问题。”   “真是有够严谨的辞令。”我无奈地笑笑,“真是一点漏洞都不给我留。”   “这是为了防止自己落入言辞上的圈套。”她用相当干脆的方式回答了我。   “是这样的。”我望着逐渐下沉的天幕,重新地举起了手中的拐杖,向着前方挪动脚步,“我记得我是在古冰川的深处找到你的,简而言之,你应该是在生前把冰川王冠遗留在那个地方的吧……那个沉睡着古神的大门之前的,我说的没有错吧?”   “正是。”   “你以前做过什么?对抗过古神还是别的什么,还是说对抗过恶魔阿嘉斯?”   我如此说着,单手遮住了自己的前额和眼前,我仿佛正处在暴雪的中心,而这一切似乎还在变得越来越强烈,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应该说每一个自诩要守护亚诺尔的法师或是领主,都或多或少的和地底下的古神,还有蠢蠢欲动的恶魔对抗过。”安娜说,“我也不例外。”   “那就算我猜对了?”我注视着一片昏暗的前路,“你对付过古神?”   “没有,但是出于对远古威胁的敬意,我加固了封印的强度,至少让它们能在地下彻底安静下来,我用上了强度更深的低温封冻,也就是更加古老的冰霜奥术,也隔绝了更多会让他们苏醒的可能,而时间也证明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噢……我取走王冠不会影响封印吧?”   “我说句实话吧……一时半会儿不会,王冠只不过是为了输送魔力和维持低温的,那些封印至少还能持续数百年的时间——即便是过了几百年,那个大家伙也不会醒来。”安娜解释道,“我只是不放心才把王冠留在那里的。”   “那,你对付过阿嘉斯吗?”我想了想,说道。   “每一个在冰冻荒原上的人都应该多多少少感知得到阿嘉斯的存在,每一个在亚诺尔里活着的人都和阿嘉斯战斗过。”她说,“我也是。”   “那时候的阿嘉斯苏醒了?”   “并非如此,确切地说,我那个时候一直在关注着古龙艾诺玛。”安娜说,“认真来说,我一直在和艾诺玛对抗。”   “为何?”   “阿嘉斯似乎一直在对艾诺玛动手脚……而她们的精神似乎正在逐渐被同步,简而言之,我在对付艾诺玛的时候,也应当是同时在应对阿嘉斯的侵袭,她们似乎正在以某种方式结合,相互浸染。”   一切仿佛都为之而静默。   “另外一件事。”我说,“你是什么时候有的意识……我的意思是说,什么时候你的神志才启动的?”   “你好像在怀疑我。”她轻声说道。   “不算是怀疑,只能算是一种确认,而且这个确认并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艾诺。”我说,“如果你的神志,也就是灵魂一直都保持着某种清醒,那你应该也见到过艾诺,我仅仅只是要确认这个而已。”   “我确实一直注视着周围,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的灵魂一直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下,直到你戴上王冠,我才稍稍清醒一些。”安娜如此回答了我。   “也就是说你没见到艾诺?”   “艾诺?”她似乎迟疑了一下,“我听到过她的声音……但只能说是似乎听到了,我有些不太确定我是不是听错了。”   “那就是艾诺玛——当然是她自称的,或许你会认识她?”   “如果能见到的话,我或许就能给你一个准确一些的答复。”安娜说,“集中精神,年轻人,我们就快到了。”   我顺着她的话,向前看去。   面前是一个隐藏在暴风雪之中的巨大黑影,一个在暴风雪之中呼吸的古老生物。   天空之主降临于大地——山岳震颤,大地崩塌,万年不变的冻土也因为她的降临而颤抖松动。   此刻我已经抵达冰冻荒原了,而巨大的古老飞龙,也已经抵达了这片寒风呼啸的荒凉大地。   就像是预料到了我的行动那样,她在等待着我。   就在这片大地上。   冰雪的暴风在此刻肆虐。   “放心向前,我会暂时把控制暴风雪的力量交给你……还有冰雪魔像的控制权。”   “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此说着,我缓缓地戴上了冰冠。   . 5 .   越是靠近,寒风就越是狂暴。   无数的冰片,冰雹,撞击在人的身上,刺破人的皮肤,割破那单薄的棉絮。   我仿佛正在靠近风暴的中心,而此刻我正在试图穿过风暴最为有力的部分——它的外壳。   因为艾诺玛的降落,整个冰冻荒原都以她本身为中心刮起了一阵强力的寒风——那让人冷得发抖,仿佛要把人冻结成冰块。   爆裂的冰片如同礼花一般,在烈风的指示下横冲直撞。   如同地震一样的余波此刻仿佛还未散去,在这片大地上呼啸盘旋着,余震仿佛正在从大地的深处传达到人的身上,如同心脏的搏动。   巨大的古龙,此刻正在我的面前。   而我也没有退路了。   ——   艾诺玛已经在冰冻荒原上着陆了,而正如我所预想的那样,此刻的天空已经变得无比昏暗,天穹为之变得暗淡,但此刻的光照却又奇异地丝毫不减——似乎是有什么正在发光。   那正是巨龙的龙鳞,在这日暮的时刻,巨龙的鳞片闪射着有如夜光石一般的光泽,即便是没有灯火,整个雪原也被映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宛如坠落在地上的巨大星体,带着无可比拟的伟大,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   “这排场可真够大!”我咬着牙齿,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拐棍,把它刺入大地的冰层之中,支撑着自己的身躯,手指的指节已经被飞驰而过的冰片割伤,流出的血珠在瞬间被冻结成紫红色,“就是有点不太友好!”   我如此嚼着舌根的时候,有一块冰雹砸到了我的眼角,我的脸都痛得一缩。   我已经没有了退路,我所能做的,只有迈开步子,向前而行。   “稳住,艾丽娜。”珀伽索斯插了句嘴,现在我的身体里可有三个外来的意识在抢着说话,“我会庇护你的,就像以前那样。”   “那就感激不尽!”   我如此说着,咬紧牙关,拼着身上的那一点力气,挤入了风暴的中心地带。   在穿过了可怕的风雪之后,我抵达了古龙艾诺玛的面前。   那正是一个无比高大的生物,即便她现在是半伏倒的姿态,但却也无法掩盖住她高大的身躯。   如同艺术品一般的龙鳞,高大如山脊一般的身躯,锐利无比的倒刺,强壮的肌肉,巨大的双翼舒展在外,强壮的前肢上环绕着仿佛永不熄灭的蓝色法阵,她的嘴中不断涌出蓝色的寒气,那是凝聚的魔法精华,能在瞬间封冻住接触到的任何生物,我也不能例外。   她尚且还没有展现出任何魔力,但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就能够感受到她巨大身躯所带来的压力,那正是由她身躯所带来的巨大威压,那来自于一个真正的龙王,这绝不会有错。   我所面对的正是一个真正的古老飞龙……唯独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我硬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艾诺玛。   而她也抬起了她宝蓝色的双目,缓缓地看向了我。   在目光对视的瞬间,宛如电光火石一般,心灵的沟通在那一瞬间得以建立起,一切的对话也不再需要嘴唇的颤动和言语。   “你……”   “艾诺玛。”我也算是毫不客气,“你想做什么?”   “你是被呼唤来的人……”   “我姑且先听一听你所说的话吧。”我说,“我认识一个自称是你的姑娘,但她现在不在我的身边,而你似乎也不是她,因为她也是龙,而她身上的气息和你相差很多,我想知道……你是谁?她又是谁?为什么会有两个艾诺玛,我相信她,因为她说出了很多的秘密,也帮我找到了一些线索——那正是关于阿嘉斯的线索,我觉得恶魔本身应该不会轻易地把人带往他的秘密。”   在面对我问题的时候,艾诺玛却沉默了。   “简而言之,你们之中有一个是假的。”我默默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把拐杖丢到了一边,左手握住右肩膀,剑锋直指着艾诺玛。   不是错觉,环绕着我们的暴风雪此刻变得更加剧烈了。   大地也在轻微地震颤着,那正是来自于我脚下的震动。   “有一个是阿嘉斯,被那个恶魔附了身。”我低笑了一声,“原谅我的不敬,但我不能让你们毁了亚诺尔。”   艾诺玛吐出了一口寒冷的呼吸,而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周围的飓风在此刻变得极为汹涌。   看样子……我激怒了她啊。   一场战斗或许在所难免了——但我或许能够因此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八章 冰霜女巫的王冠(3)   . 6 .   身体周围的冰晶碎片好像少了一些,风压的感觉似乎也减弱了很多,让人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禁也感到了一些疑惑。   周围的飓风似乎正在缓缓地远离我和艾诺玛所在的中心地带,它们似乎为我们腾出了一片战斗的场地——这无愧于艾诺玛的强大能力,在这片土地上她的确能够呼风唤雨。   而我发起挑战的对象,却正是这样的一个强大的古物。   呼呼——   风暴在退到一定的距离之后停了下来,发出嗤嗤的,如同落脚停步的声响,又如同在围观和嗤笑的观众——一帮挥动手臂,或是竖起拇指的乌合之众,被这样的目光看着,那会让人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强烈压力,仿佛要被万支利箭给贯穿,全身上下都有如陷入泥潭一般。   这种强加于身躯的压力迟早会把人给毁了——手脚似乎都受了阻碍,变得有些畏畏缩缩的,连挥动都变得缓慢了。   一颗冰雹有如被牵引着那样,在我盯着艾诺玛的时候穿过了我的脸,蹭出了一道血痕,同时也一下掀开了我的风帽。   风的牵引力和威力在那个瞬间更加强烈地传达到了我的身上,几乎让我眯起双眼。   暴风如波浪一般摇动着我的头发,不用看我也知道——此刻的它们正如水草于水中一般地在空中飘舞着。   寒冷的空气让人的头皮都被冻得发疼——但何止是自己的头啊,自己的全身上下其实也正处在这样的折磨和煎熬之中,寒冷的空气让人想要下意识地放弃,想要让人停息下来。   但我不能有半点松懈,现在不能……或许今后都不能。   我的剑锋正直指着古龙艾诺玛。   而她此刻也在凝视着我。   “最后一次机会——”   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星河虚空之中传来,缥缈而虚无,宏大而渺小,如铜钟一样回响着,又如林间花木的窃窃私语。   仿佛包罗万象的回响低语。   “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左手缓缓地从自己的右肩上滑下,转而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挺直向前,“阵势都摆开了,挑战也发出了,总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吧。”   有时候怀疑需要用强硬的手段来验证,有时候假面需要用粗暴的手段来撕裂——这场战斗将会对我的疑问做出一个解答,将会给予我的疑问以答复。   一场恶战足以让我认清这个“艾诺玛”的真面目。   或许交谈,推敲都不足以作出结论——或许就该如此,恶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战斗,撕毁恶魔的表象。   “那你是放弃了活路。”她的叹息凝聚成了一点,而后迅速地收缩。   “我从未放弃过活路,倒不如说我被逼进死路太多次了,都有些习以为常了——或许我该感谢它们,它们或许激发了我不少潜能,每一次我都活了下来,我说真的。”我说,“我一直为真理和正义而战,而我也从未绝望过,也从未畏惧过死亡……或许有点讽刺的意味,但我现在也不能算是活人吧?”   在我话音刚落的瞬间,艾诺玛扇动起了双翼,前半身向前竖起,后半身支撑着大地,她似乎正在试着往上方飞去!   我迟疑了短短一瞬,而后在下一个瞬间追了上去。   我可不能飞!   利用着雪地和手上的长剑,我很快就抵达了艾诺玛的身下,但她的双翼已经舒展开了,鼓动起了足以让她飞升的庞大气流——而我正处在气流之下,风的压力几乎让我直不起腰。   但是…… “喝!”   我在靠近的瞬间取出了后背上的长矛,而后迅速地向着她投掷而去,正如我所预想的那样,我命中了她的侧部,我也真该赞叹龙鳞的坚硬和厚实,即便我的长矛完全刺中了她的身躯,即便克洛格的短剑端近乎完全没入她身体之中,她也没有流下半滴血,反倒是短剑还稳稳地卡在了她的身躯上,连带着后端的长矛部分,能够让我抓在上面。   值得一提的是……克洛格给的东西也真够强硬的,居然耐用和强韧到了这种地步。   在她准备起身飞行的时刻,我算是及时地赶到了她的身边,纵身跳到了那根长矛的下方,而后紧紧地握住了它。   在下一刻,艾诺玛带着我向着天空飞去。   巨龙的双翼鼓起烈风,而我只能强撑着自己——那实在是太冷了。   不是因为环境,而是因为艾诺玛的身躯。   她的皮肤和龙鳞比冰块还要冷,我在触碰到的瞬间……手脚仿佛都要被冻结了一般。   霜雪在瞬间凝结在人的皮肤上,如果不及时拿开的话,恐怕整片皮肉都会被其冻结撕开。   寒冷而干燥的极寒皮肤,宛如环绕在她周身的保护性诅咒。   我插在她身上的那根长矛几乎是在接触的瞬间结了霜,那就像是被爬山虎之类的东西缠上了一样,在瞬间伸展出无数的脉络,牢牢地抓住了长矛的锋刃,让人无法抽出。   而我此刻已然被她带着飞向了天穹。   高空的寒冷相比地面上的更深,也更让人无法忍耐。   除开更加剧烈的寒冷,我必须要克服身体的僵化,若是被带入高空之中,我还得克服高空带来的呼吸不适。   我的肺几乎都要被挤伤了,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   但我至少站在了艾诺玛的后背之上——尽管脚几乎也要被冻结在她的后背上了。   高空的雪花正在疯狂地于我眼前肆虐,我的眼前似乎一片黑暗。   天幕在此刻彻底地暗淡了下来——但我却觉得它此刻距离我如此之近。   艾诺玛的躯体如群星一般闪耀在夜空之中。   我把宝石剑猛插到了她的后背上,我这一下似乎伤及到了她的身体,至少我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也感受到了她身躯的颤抖。   “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我自言自语着,环顾四周,而后看向了她的右肩膀——那里似乎有一条可怕的伤口。   我几乎能够看到森然的龙骨了,我十分确定……我确定我没有看错!   那是一道极为深的伤口,又长又深,几乎让人不寒而栗,而伤口的断面也都因为寒冷而呈现出紫红色的冻伤,看样子这个伤口存在的时间也有些久了。   而这个伤口也让我回忆起了某个……伤口。   艾诺的龙之伤,很奇怪,艾诺的龙之伤我记得大致上也是在这个位置……为什么她们的伤口位置如此接近?   世上不该有这样的巧合。   不,我觉得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这似乎打消了我的一些疑虑,也帮助我解答了一些问题。   但是也带来了更加明晰的疑惑。   吼——   艾诺玛在咆哮,而我的身边也在瞬间浮现出了无数的冰雪刀刃,悬浮在空中,直指向了我,随时要向着我发射。   至少要几百把……古龙的力量的确能够允许她调动起这么多的奥术,就算是冰霜女巫,也没法调动起这么多的刀刃。   正面对拼是肯定对拼不过,我又不傻——   而下一刻刀片就向着我冲击而来。   我所做的对应,就是……   立刻从她的后背上跳下去。   我又不傻,脚都快要结霜了,而且要对付这么多的冰刀,这些刀片如果全部都击发出去的话,恐怕会把我本人扎成马蜂窝。   所以我选择直接向着下方失坠……   风在耳边呼啸。   我看着逐渐临近的大地,默数起了数字。   现在!   “珀伽索斯!”我高声呼喊剑灵的名字,而宝石剑也在下一刻释放出了一股奇异的能量,冲击向大地,在我落地之前缓冲住了我的身躯,让我勉勉强强地停了下来,虽然被搅得一嘴的雪,但总归身体上没受什么伤。   “下一次你可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伴随着第三道封印的缓缓熄灭,珀伽索斯的声音缓缓浮现,“至少得早一点通知我,临时调动力量会消耗我的意志力。”   “抱歉,我下次会记得的。”我轻声致歉,而珀伽索斯也很自然地调动起了剑体里面的力量,保护着我。   我现在十分确定这就是艾诺玛了,但总觉得她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一种缺乏的东西……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它……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啊,抱歉,我也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情况了。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一定是有哪个细节我没有注意到……   思考一下……   但现在已经不容我去多想了,必须先解决好面前的危机!   此刻的艾诺玛已经暂且停止了在天空中的飞行,而是暂且悬在了暴风的竞技场上方,冰寒的双目俯视着下方的我。   她前肢上的法阵在此刻扩张,她的面前此刻也在凝聚一种神秘的法阵。   一次攻击的准备,我能够感觉到空气正在变得躁动不安——或许是龙炎,芙莉德给我提起过这个。   我的左手在下一刻有如痉挛一般握成爪的形状,冰川王冠里面存放着的法术正在指引着我引导隐藏在大地深处的古老冰晶,让它引领着大地之中的力量,令其重见天日,为我所用。   王冠寒冷的信息流正在不断地注入我的大脑之中,刺激着我的头皮,让我脑袋都在发疼,意识在接触的瞬间变成了一片混沌,但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变得无比明晰。   那些复杂的咒术正在我的大脑之中揭开。   “正在解放……大地的枷锁。”安娜在我的脑中小声地叨念着。   “大地的核心……冰川的精灵!”我念着古老的咒语,那正是冰川王冠带给我的刺激感,也正是它所带来的咒语,足以引导我的咒语,“听从我的调遣……”   大地在下一刻开始震颤,有如冰川开裂,有如冰河相撞,有如冰雪崩塌。   而大地也在我的咒语之下开裂,一个巨大的蓝色雕像正在从地表之下浮现,伸着它的前肢,沿着那个可怖的冰川裂隙,缓缓地攀爬而出。   “冰雪魔像——出来!”我近乎是大吼着,呼唤着它,“快!”   巨大的冰雕于下一刻伫立在了我的面前,那颇似人的形状,而且有大概十几米高,但全身上下都由冰块组成;同时它具备类似于盔甲和武器的设计,这些可怕的魔像恐怕也具备庞大的力量,而且也保存了一定的灵活性,就算是由冰铸成,它的硬度也是一等一的,堪比钢铁,它具备一颗淡蓝色的内核,那似乎正是维持它强大身躯的奥术结晶。   还不等我多观察,艾诺玛的龙炎已经向着我们喷吐而来。   巨大的冰雪魔像于下一刻阻挡在了我的面前。   呼啸而来的是一种……龙炎。   来自于严寒的灼烧,那是一种寒冷的火焰——它被她特殊咽喉和器官所创造,那正是呼啸着的龙炎,但却是寒冷的灼烧,一种来自于极寒的触碰,但却又如火焰一般炽热,如果落在人的身上的话,会在瞬间灼烧人的皮肤,冰冷的火焰又会冻结人的创口,带来更加复杂的伤势。   而此刻龙炎正在向着我喷射而来——而后被魔像阻挡而下。   但就算是强大的魔像,在此等攻击之下——居然正在被烧毁!   可怕的温度——寒冷的燥热、   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雪魔像正在迅速地坍塌倒下,但所幸的是,它阻挡下了绝大多数的龙炎。   但我的左手手背依旧被烧伤了,该死的……那一瞬间的痛苦比烫伤还要难以忍耐。   艾诺玛悬浮在空中,在向着我倾泻龙炎之后,却不再停留,转身飞去。   “你已经……找到了……答案,现在,去找那个我分离出的另一部分吧,找回她……在我意识尚且……我只能……”   她留下了这句含糊的话,而后向着她的领土飞去。   ——   在她离开之后,无人控制的暴风不断地压迫向我。   我半跪在地上,刚刚控制那一个冰雪魔像已经耗费了我大量的脑力和体力,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该死的暴风正在试图像甩动布娃娃一般地甩动我的身躯。   可我现在没法反抗……我得出去……   但是……   在呼啸着的螺旋飓风之中,我看到了一个冲进来的黑影。   承受着如此强烈的狂风,同时也承受着如此锐利的冰晶暴雨,到底是谁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我伸直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强迫自己直起了后背,硬着脖子,看向了那个疾奔而来的黑影。   嗤嗤——   利爪在雪地上翻出雪花和冰屑,寒风吹动着它的身躯,但它却毫无畏惧地站在原地,挺直着自己的身躯,模样高贵而坚强,未有半点畏缩,未有半点颤抖。   鲜血渗出它的皮毛,顺着它的前爪流淌而下,染红了惨白的大地。   “啊……居然会是你……”我苦笑了一声,“真让人意想不到。”   它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高傲到不可一世。   它于此刻凝视着我,翠绿的双瞳闪烁着如水一般的光泽。   是那个狼王,它来了,它穿过了暴风,来到了我的面前。   獠牙和厚实的皮毛此刻仿佛成了它的武器和铠甲,但我却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它身上的伤痕,那正是在它穿过冰晶风暴的时候被割伤的。   但它依旧来到了我的面前,正如巨狼的勇敢和无畏。   而它在此刻将它的后背留给了我,其意已然不言而喻。   “放心吧……我很轻的……”我咬着牙齿,伸出已经淌着血的左手,抓住了它的后背,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它的后背上,“走吧!”   它长啸了一声,掂了掂我,而后向着风暴跑去。   我压低身体,紧紧地贴着它的身体,鼻子里全是狼毛的气味。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九章 漫长的夜晚(1)   第十九章 漫长的夜晚   . 1 .   在昏天黑地的奔走之后,我似乎抵达了芙莉德所在的那个小村。   对……我现在只敢说“似乎”,因为我现在暂且也不敢确信什么……   自离开之时起,意识就变得无比低落,亦或是混乱的……就仿佛深陷无边的黑暗之中。   太阳下沉之后的黑夜之中,当那古老的冰冻之星远去之后,在这大雪的夜晚之中,剩下的只有潮湿而阴森的黑暗。   一望无际的,黑暗而诡谲的苍茫雪原,视野的终点是黑白分割了的地平线,还有那几乎支离破碎的夜空。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看这些乱象。   暴露在外的肌肤传来了阵阵刺痛,鲜血早已凝结成冰,身下的巨狼也是如此,它的皮毛也被冰片割伤,流出些许暗红色的血液。   这样的奔走似乎持续了很久,但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现在……我究竟身在何处?   我只记得自我爬上巨狼的后背,让它带着我离开风暴的漩涡——我从那时起就把头埋在它厚厚的鬃毛之中,眼前剩下的只有黑暗和银色的毛发,我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几乎昏迷,但耳畔的风声和巨狼利爪插入雪地的声音却又提醒着我,让我时刻保持着清醒。   我能感受到它身上的温暖,也能感受到它炽热的心跳——我能以此放下心来。   就像是骑在马背上,但却远要比那安心得多。   它带着我,一直在雪原上狂奔疾跑,我也不知道它把我带向了何处,我只能暂且相信它——我也只能够相信它,再无其他的好方法。   或许是心中还怀揣着某些不可思议的期望,就像是期望着被它带往一个我所不知的远方。   就像是某种期待,一种等待。   就像是不曾停息的风,它带着我在雪坡之间跳跃。   在远离了暴戾的飓风之后,我们在大雪和森林之中穿行了许久。   在寒冷的夜晚之中,雪花缓缓地零落,如同人须臾的生命。   我急急匆匆地吸了口气,强行提起了自己的精神。   冰川王冠带来的疲惫感正随着时间而消逝,我的身体上也多多少少地恢复了一些。   “芬里尔?我能这样称呼你吗?”我能聆听到它粗重的喘息,“芬里尔,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它用强硬的,缓和了的呼吸回应了我。   “果然我还是太重了一点。”尽管如此说着,但我依旧紧紧地抱着它的脊背,“抱歉,我真的……”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我猜它可能多少听得懂一些),它缓缓地停下了脚步,暂且站立在了雪地之中,昂起了头。   而我也随着它的指引而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它所指的前方。   在一片模糊的树林之中,在漆黑而幽深的树木之间,我似乎看到了缓缓飘起的烟与火,看到了隐藏在模糊树木之间的身影,那是一个坐在木屋前的少女,她点燃了火焰,宛如在黑夜中的一盏长明灯,指引着我回到她的身边。   “抱歉,我回来了。”我侧过了身,干脆直接从巨狼的身上翻了下去,一下子栽到了雪地上,之后才缓缓地直起自己的后背,看向了芙莉德,向她招着手。   尽管有些摇摇晃晃的——她应该看到了我,我猜的话。   我眯着眼睛,尽可能地凝视着自己的正前方,直到我看到她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跳下原木的门廊,向着我走来之时,我的意识仿佛如醍醐灌顶一般地清醒了过来,急急忙忙地拿起了自己的拐杖,把它用力地插到了雪地里,支撑着自己的身躯,缓缓向前而去。   头上的王冠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我晃了晃脑袋,而后把它摘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手中,而后抬起自己的目光,看向了芙莉德。   她已然慢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此刻她也正凝视着我,缓缓地向我张开了怀抱。   我也张开了手臂,而后缓缓地和她拥抱在了一起。   “哎呀,我可没想到我还能回来。”我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可你没有食言……我很开心。”她微笑了一下,“这样就够了。”   “不过还是……总之还是很累啊,毕竟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死里逃生吧。”   “你是……怎么回来的?”   “是……诶?”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刚刚还停在这里的巨狼却消失不见了,当我试图追随它的背影之时,我看到的只有它渐行渐远的足迹,却再也看不见它那如绿宝石一般的双瞳。   走得毫无拖沓,无声无息,它还真是有够……傲娇的。   “我还想好好答谢一下你的。”我把头转了回去,轻声念叨着,“毕竟你的身上也受了很多伤啊。”   “是那个吗?”芙莉德忽闪着眼睛,轻声问道,“就是那个狼?”   “是的,它刚刚还在这里的。”我挠了挠头,如此说道。   “它走了,在你下来的时候,它就退走了。”她松开了我,而后替代我的拐杖,扛起了我的肩膀,“就像是每一个孤傲的雪国之狼。”   “倒不如说这样的狼才真实……我说真的。”我说,“狼的孤傲和勇气,我第一次领略——而最为珍贵的是狼的忠心和友谊,而我也却也是第一次得见。”   这是它为我做的第二件事,仔细想来的话,它还能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或许我们之间的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还真让人有点不舍啊。   但至少还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想的话……至少现在我们之间还有某种联系。   “好了……你似乎受了一些伤。”芙莉德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颊,“先休息一下吧。”   . 2 .   芙莉德在这个村子里面翻箱倒柜地找了许久,才在柜子里找到了亚诺尔特产的腌菜和鱼干(那应当是村民们暂且带不走的储备食物),可我们两个人着实是吃不习惯这些又咸又酸的东西,只能说尽可能地多融化一些雪水,多滤几次,让这碗汤稍稍能温和一点,至少不会让人一碰到就觉得自己舌头火辣辣的疼。   “真像是翻了盐船的。”我舔了舔硬邦邦的黑肉条(我猜那是牛肉,因为鹿肉会更腥一点),“不,或者说……这该不会是盐块吧?”   亚诺尔的岩盐总带着酸涩的味道,或许是开采的矿脉不太好吧,总觉得比中土的差很多。   而正在不断地加柴火烧水的途中,我和芙莉德姑且把小麦粉揉好,做成长条形的,至少是可以吃的东西,扔到了盐水锅里。   我有点胃呆,至少现在还感觉不太饿,芙莉德则一直在动手,也没提她到底饿不饿,我也就没去讨这个嫌。   我们至少还能再等一等,没那么着急……我说真的。   “这一次有什么结果了?”芙莉德轻轻地吹着勺里的汤,尝了一口,而后嫌恶一般地吐了吐舌头,又重新把勺子放了回去,把热汤往雪地上倒,而后把另一个罐子里的热水再一次地倒了进去,“希望有好消息……或者说足够坏的消息。”   热水顺着坡道,在大地上蜿蜒蛇行,积雪消融,露出褐色的大地,仿佛在地上凿开了一个裂口,吐着赤色的舌头。   她挽着袖子,默然无声地把罐子重新架到了火堆上。   我搭了把手,把收集好的一些雪重新地放到了烧水的罐子里。   “是个很复杂的情况。”我盘坐在了芙莉德的对面,伸手烤着火,“至少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一点。”   我们就坐在某个屋子的大门口,那一块似乎是这家人平时烧火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烧火的炉子和垫子(我猜他们也经常会在晴天坐在门外晒太阳之类的),也就干脆借用了一下,坐在了门外的屋檐之下,懒得进屋子,就干脆在外面煮汤做菜。   寂静无声的夜晚雪原,期望着从天而降的彗星。   静谧的夜晚,让人不忍心多言语,只想让人在静默之中享受着空旷的寂静和难耐的孤寂。   但一想到这份宁静即将被打破,便会让人不禁有些坐立难安。   “比如说?”   “我和艾诺玛说过话了,我说句比较中肯的感受吧,我觉得她似乎还算是正常的龙,没有那么浓的恶魔气息——倒不如说基本上没有什么恶魔的感觉,只是有些太过冷漠和孤高了,简而言之,我觉得她和恶魔不太能搭上边。”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她……和你‘说话’这件事。”   “是心灵感应。”我看了一眼庭院里飘摇的雪花,而后把视线重新转向了她,“就像是用目光建立起的某种特别的心灵感应。”   “就那样建立起的链接吗?”芙莉德托着脸,“和书里面的差不多。”   “那就是龙类的沟通方式吗?”   “是的,因为龙类制造龙炎的器官就在咽喉附近,随便用嘴说话很容易把火球喷出去,毕竟那玩意离它们的咽喉特别近,再说的话……用心灵感应也挺方便的,也不会有什么表意不清的情况。”   “啊……你说起这个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了,艾诺玛的龙炎是蓝色的,而且……”我一时间有些难以表述,便用手在空中比划了起来,“那个龙炎有点奇妙,又冷又热,就像是在被寒冷灼烧一样。”   “艾诺玛和火龙一族有着很鲜明的对比,也有很相似的地方,其中龙炎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芙莉德解开了长袍的扣子,取出了怀中的一张有些破烂的纸,舔了舔手指,而后在某个位置画了个圈,“和其他巨龙不同,她那点燃龙炎的器官熔炼的是难以想象的寒冷,而这股寒冷的龙息却又会如真正的龙炎那样焚烧万物,把敌人点燃——那是冻伤,也是灼伤,很奇妙不是吗?”   “我的手背就被烧伤了。”我伸了伸我的手,因为这盆火,我的手还多少有所恢复,“我可不想再体验那种又冷又热的痛苦了,就好像被寒冰灼伤,又像是被火焰冻伤了一样,那可真让人难耐。”   我这话倒算是实话实说。   “北国特色!”她突然拍了拍手,而后再一次地尝了口汤,“这一次差不多了,没那么咸。”   “好嘞。”   被她带动着,我也尝了尝汤,虽然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偏咸,但总体而言已经好了很多了,而且我也尝出了那么一点北国的特色风味——该死的盐渍味。   啊,北国特色,北国特色!   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便开始无比怀念在塔莉亚宫殿吃的那些东西了,我当时怎么就没吃多少呢?我真是个傻子!   同时也无比缅怀那些鲜烤的鱼……我说真的。   “然后你还找到了什么线索?”   “我爬到了艾诺玛的后背上,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些……伤痕。”   “怎么样?”   “那些伤痕在艾诺玛的右肩上,伤口似乎有点久了,而且很深很深,我几乎能够看到她裸露在外的龙骨。”我说,“而且那个伤口和艾诺的龙之伤位置一模一样。”   “这似乎不是巧合——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我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似乎和龙之伤的定则有些不太一样。”我说,“如果说龙变成人会有伤痕,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人变成龙伤口就会愈合,如果艾诺玛是艾诺转化成的话,我不应该看得到那个伤口——况且她似乎也不是艾诺。”   “那她是真真的古龙吗?”芙莉德沉思片刻,如此询问。   “正是因为她是真正的古龙,我才会如此困惑。”我说,“那这样的话,艾诺到底是什么?”   “换个角度来说,或许艾诺只是另外一只冰龙,尽管她自称艾诺玛。”   “这当然不可否认。”我说,“但我觉得终点应该还是要放在艾诺玛的身上。”   “你觉得艾诺玛有哪里不对劲?”   “没有很不对劲的地方。”我轻声说着,皱起了眉毛,“反倒是……相当正常,但我觉得我所见到她并非她的本性,她似乎正欠缺一点什么?”   “看样子扑朔迷离啊。”芙莉德摇了摇头。   “你已经……找到了……答案,现在,去找那个我分离出的另一部分吧,找回她……在我意识尚且……我只能……”我凭借着记忆,翻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什么?”   “她留下的一句话。”   她给我留下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在畅谈之间,我们算是吃饱喝足了,今晚姑且能在房里休息。   “我们是不是……太久没有睡……”   “今天没有别人,我们能不能……”   我们几乎是同时出声,而后几乎是同时注视着对方。   而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带着一点羞涩。   “上一次做这个还是在刚结婚的时候呢。”我轻笑着,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好久了呢。”   “是啊。”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上次是好久之前了呢……”   我们凝视着彼此,而后缓缓地牵起了彼此的手,缓缓地朝着屋内走去。   ——   距离艾诺玛抵达卡尔修斯,还有三天的时间。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十九章 漫长的夜晚(2)   . 3 .   我只知道在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所见到的依旧是一片荒凉的黑暗。   即便是伸出手,也无法看到张开的指缝,只能看到一团朦朦胧胧的,模糊的阴影,那依旧是深沉而悠远的黑暗,一直笼罩在我的身边,从未退去,从未消散。   但是精神却出奇地好,没有晃晃悠悠的模糊感,只有仿佛被寒冷刺激了的神清气爽。   是今晚的睡眠不太好,还是亚诺尔的夜晚太长了?   夜晚的寒气无比刺骨,风雪的寒冷妖精仿佛钻进了我们的屋子里,带来清透而寒冷的空气,又仿佛漂浮着砂石的气味,冷得有些刺鼻,让人的嗓子都有些疼。   我搓了搓手,但手似乎被冻得有些麻木了,仿佛都无法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是周围的气温低,还是说我自己冷?   “咳咳……”   我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掀开勉强还有些温度的薄被子,翻身爬了起来。   红砖壁炉里的柴火已经奄奄一息了,只剩下一点点黑红的火光在黑色的炭火之间燃烧,光芒灰暗,仿佛很快就会熄灭,仅剩下一丁点的热度尚且还在屋子里面飘荡着。   柴火差不多烧完了,而且没有人加……看样子的确过了够久,柴火都被烧没了。   我一瘸一拐地向着门外走去,但迎接我的并非于清晨之际所见的,大雪之下的惨白和灰色天空,而是一片混沌和模糊的黑色天空。   “还是在晚上吗?”我自言自语着,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向着前面走了几步,而后停下了脚步,“天还黑着呢。”   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我活动了一下胳膊,我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的地方,但我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太对,只能抱着胸脯生闷气。   正当我思考原因的时候,芙莉德也起了床,走到了我的身后,揽住了我的肩膀。   真是的,提前打个招呼啊!这可怪吓人的!   我虽然如此嚼了嚼舌头,但却也没表露出来。   “夜晚会比我们想象中要长。”芙莉德看着沉没的天空,轻声说道,“但我没想到会是在秋季……就算亚诺尔的气候因为阿嘉斯的出现而变动了,世界的运转也不应该如此变化,这已经超出了常理了,极夜应当在更晚一些的冬季出现。”   “如果是艾诺玛做的呢。”我看着灰暗的天空,在暂且雪停的晴空之中,我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星尘,那是我从未曾见过的,只会出现在白日的星星,“她有这本事吗?”   “如果是古高地人,或许就有可能。”芙莉德说,“毕竟艾诺玛掌握着一座冰龙之塔,那里就相当于古高地人人知识宝库,古高地人拥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科技和秘法,而艾诺玛也拥有着世间诸多生物之中最为顶级的智力和理解力,而且她的年龄已经相当之长了,我想她应该能够理解古高地人遗留下来的知识。”   “你的祖先还真是有够厉害的。”我说,“居然能够控制天空?”   “但这和我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芙莉德敲了敲我的后背,“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关于古高地人还有他们的古代知识之类的,只能说猜测一下。”   “极夜来得太早了一些啊。”我也笑了笑,“不过都经历了这么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都有点见怪不怪了……真是的,从踏上这片土地起,就尽是怪事。”芙莉德耸了耸肩,转身缩回了房间里。   “倒不如说我们一直在经历怪事,从安尔镇开始就是如此。”   我如此说着,跟随着她走回了房间中。   此刻的她从屉子里摸出了一根蜡烛,又在上面的橱柜里找了一块打火石,连着搓了好几下,却没能点上火,她不禁有点失望,到最后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拿出了自己胸前口袋里的打火石,在一声轻响之中擦出火花,在一闪而逝间点燃蜡烛。   轻响如火星般一闪而逝,但火焰却已经借此驱散了黑暗。   “先谈谈现在的情况吧。”芙莉德依次点燃了数根蜡烛,把它们摆在了房间的几个角落里,让这个木屋看上去稍稍温馨了一点,“距离艾诺玛攻击卡尔修斯,只剩下两天半的时间了。”   “两天半?”我有些惊讶,“现在已经到了中午了吗?我们睡了那么久?”   怪不得觉得精力充沛呢,原来都过了那么久了,不过这还真让人有些虚幻感……真见鬼,我现在连白天黑夜都无法分辨了,这可真让人头疼。   而且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半天了……时间对我们来说越来越紧迫,我们的时间应当更加紧密地利用起来。   按照芙莉德的说法,我们现在或许已经浪费了一个半天。   “理论如此。”芙莉德看了看她怀中的表,“虽然时间不准,但差不多是这个数……我是说大概的,或许没想象中那么精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但至少你告诉了我这样的消息。”我说,“我们现在或许有办法分辨白天和黑夜?”   “我也是用黄金罗盘的指示来辨认的。”她也如此坦言,“现在对我而言也算是日夜颠倒。”   “好吧,如果只是漫漫黑夜——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我想询问的是关于……接下来的计划。”她说,“我们现在或许有些糟糕……但或许还有些办法。”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现在应该尽早的作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在这里干等着。   本身我们就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   “当前我们要找到艾诺。”我思考了片刻,如此说道,“艾诺现在暂且是我们的一个重要的突破点,根据我之前和艾诺玛的对话,我应当找到艾诺,只要找到了她,我们就能够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她的确是突破口,我现在也开始相信她就是艾诺玛了,但依旧有很多解释不清的地方,这些该死的答案或许只有她知道。”芙莉德如此说道“对于同时有她和艾诺玛古龙这两个存在,我们现在依旧处在无法有效地去解释。”   “所以说艾诺才是这一切的关键。”   “但我们现在没法找到艾诺。”芙莉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们也没有她的消息,更别谈找到她了……这片雪原太过广袤了,想找个人谈何容易。”   “但我们或许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我说,“但是找个人多少还是会有些办法的。”   “你说?”   “试一下你的黄金罗盘。”我说,“你多少见过艾诺,试着用黄金罗盘来找她的踪迹,可以吗?”   芙莉德看着我,嘴唇稍稍翕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抿了抿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没想过……让我试一下。”   ——   在简单地收拾之后,我们坐在了椅子上,把罗盘搁在了桌面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而后又不约而同地埋低头,注视着桌面上的罗盘。   “呼……”芙莉德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双手握住了黄金罗盘,紧紧地盯着上面的轮盘和刻度,嘴唇翕动,念动着某些咒语。   罗盘在她的控制之下闪烁起了淡金色的光芒,而她的双眸也被其喷薄而出的光芒所填充,我皱着眉毛,想要看向她的双眼,可我只能看到她眼中的金光。   即便是置身其外,我也能够看到那转动着的黄金之物,还有那从罗盘之中喷薄而出的,如同碎片一样的虚幻之物,或许那就是它所包含着的,破碎了的宇宙真理。   只是注视着她的双眸,就仿佛要被她那深邃如黑洞的目光所吞没,连意识都将消逝,不复存在。   或许真的只有古高地人的后裔才能使用这个神奇的罗盘吧。   我搓了搓手,盯着手背上的伤痕,等待着她。   咣当——   芙莉德松开了手,而后一只手狠狠地按在了她的脑门子上,手指有些痉挛地伸着,闭着左眼,表情有些微妙——她看上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有什么消息?”看到她松开了罗盘,我急忙问道。   “冰爪峰……”芙莉德有些失神地看着罗盘,而后念叨着这么一个名字,“不算很远,但很麻烦。”   “所以说到底是哪里嘛!”   “往东北走!” .   4 .   “这些路都不好走。”我说,“你为什么要跟着?你不是说身体不算好吗?”   “你都这个样子了,走这种路才让人担心,我得多少照顾一下你,不能再像昨晚上那样死回来了。”芙莉德一脸的愠怒,“可别再嘴硬了!”   她如此说着,一脚踢在了我的拐杖上,我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此刻的我和她都走在去往冰爪峰的道路上,我的腿依旧没半点好转,只能暂且用着拐杖帮忙,而她虽然嘴上有些不高兴,但却一直在耐心地扶着我——虽然说一直在唠叨和埋怨我,但她却没有真的讨厌我。   或许只有在我面前,她才能流露出那一点真性情吧。   我知道她的灵魂被理性和狂躁两种东西所支配着,也知道她的心扉因为过去而冻结着,但我现在至少看到了我努力的希望——她被封冻的内心正在冰消融解。   回到正题,先说一下冰爪峰的位置。   按照芙莉德所指导的方向,这个名叫冰爪峰的地方,也在亚诺尔的北部,卡尔修斯的城墙之外,大约是在偏东部的某条山脊上,是那一个山脊的主峰,地处冰冻荒原的边境地带,距离艾诺玛的领地非常近,但是它的海拔也出奇的高——所以芙莉德才说它不远,但是很麻烦。   我估计我们得花半天的时间登上去,这还是托了老天爷的福——今天好歹是晴天。   至少在我和芙莉德确定情况并出发之后,迎接我们的并非是糟糕的大雪,而是宛如喘息一般的晴天——虽然说我们处在极夜之中,没有太阳,看不到效果,但至少没有大风和雪花。   我们此刻就走在山路上,天空如同永夜一般悬浮在人的头顶上,或许周围还是要比黑夜的时候稍亮那么一点点……但也就那么一点点。   我们就如此行走在山路之上。   ——   这片山脉距离艾诺玛的领地很近,如果从悬崖边俯瞰的话,就能够看到在那冰冻荒原之外的,被隐藏在黑暗和惨白大气之下的巨龙领土——那是一片辽阔的大地,即便是在黑暗的夜晚,我也能够透过那雾霭一般的大气,看到那星星点点的火光,那似乎是异族们的房屋,亦或是战争的火光。   顺着大地,向着远方看去,这样的景象仿佛延伸到了地平线的终点。   “这里就是艾诺玛的领地吗?”我喃喃自语。   “差不多。”芙莉德也驻足停留,看向了远方。   在这片领土的腹地之中,竖着一座高高的塔楼,就像是我们在亚诺尔王都的边上,斯古里德见到的那样,那是一座古高地人留下的塔楼,也就是芙莉德要去的地方。   “我们或许得花很大的功夫才能过去了。”我摇了摇头,说道。   “毕竟我们得先和艾诺玛沟通——但我们现在却又不得不先去对付艾诺玛,真是有够矛盾的。”   “总会有机会的……或许只是时机未到。”   ——   我们登上了顶峰附近,暂且休息了一下。   “似乎就在这附近了。”我竖起耳朵,注意着周围的声音,“这附近的确有人。”   “在哪边?”芙莉德跟在我的身后,轻声问道。   “就在这边……”我稍稍思考了一下,侧身走进了山顶的一条缝隙之中。   这其实是一条隐藏的小道,或许艾诺他们就在这里。   正如我所想,这条小道的终点就是一个山中的洞穴,我所听到的人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艾诺,你在这里吗!”我鼓起勇气,一把闯开了岩洞的门。   而后我看到了躺在其中的,沉睡着的艾格特。   她似乎被我们惊动了,摇晃着脑袋,抬起了头,看向了我和芙莉德,而后瞪大了双眼。   “诶……”她眨了眨眼睛,“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章 搜寻艾诺(1)   第二十章 搜寻艾诺   . 1 .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艾格特艰难地起了身,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到来的我和芙莉德,摸了摸自己的头,表情似乎还有些模模糊糊的,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   “用芙莉德的黄金罗盘。”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扯了起来,让她在我的面前站定,“你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被艾诺带到这里来的。”她像是开窍了一般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而后看向了芙莉德,“芙莉德女士,你没有跟她说这件事吗?”   “我跟她说了,但她的意思似乎不止在此。”芙莉德耸了耸肩,把肩膀上的小布包搁在了地上,双手叉腰,看着艾格特,“她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包括原因,也就是艾诺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来?包括你是被怎么带来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被带来……大概是这样的。”   说完她看向了我,似乎是在问询我的意见。   我回应以肯定的颔首,而后重新看向了艾格特。   “还有艾诺身在何处。”我松开了她冰冰凉的手,“现在我得尽快找到她,你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吗?”   我希望她能够给予我一个正面的回答。   “至少昨天还在,但今天就不清楚了。”她如此说道,晃了晃她的肩膀,有些委屈,“抱歉,如果她今天没有回来的话,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前几天她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我问道。   “是的,她和我一起住在这个小洞穴里面。”她点了点头,如此回答道,“包括昨天晚上。”   “现在可有点昼夜不分了。”我摇了摇头,而后继续凝视着她,“我就姑且这么确认,然后呢?她现在到哪里去了?这件事可很关键很紧急!”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她的表情也因为我的连续追问而变得有些焦虑过度,脸上似乎也暴起了一些血管,那包含着些许恼怒的成分,但更多的是焦虑和急躁。   她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因此也变得相当认真和焦虑。   但我不能再这样施压了,毕竟她也是自己人,而且就这样单纯地追问,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那……她现在会到哪里去?不需要确定,只需要你的猜测,你一定有一个想法,一个印象,你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你十分肯定的猜测点,把它告诉我就可以……不需要确定,也不要有压力,慢慢来。”我继续问着,话语中夹杂着安慰的词句,希望这能让她好过一点。   说句实在话,我觉得这个时候的艾格特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之前那个一路上跟我们同行的龙之少女是一个冷静的,沉着且充满使命感的少女,那时候的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思议一般的勇气和力量,仿佛能够引领着我们前行。   但此时此刻的她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就像是一个孩子,她的脸上不再写着那种神采奕奕的自信和紧迫感,而是单纯的疑惑和不解,就像是被人卸除了那层坚硬的外壳,只留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至少现在,她就好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一样,就好像……少了些什么,这样的她可不能加入战斗啊,至少在她身上我看不到多少战意,那就像是新生的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她思忖了一下,而后给了我一个令人失望的回答。   “看样子只能另外再想办法了。”我说着,看了一眼芙莉德,后者也有些无力地盘坐而下,盯着我,欲言又止。   “抱歉……”艾格特还是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我……”   “好吧,我得换个问题。”我说,“艾诺是怎么把你带来的?”   这个问题至少让艾格特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   “她攻击了我,我当时昏过去了,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出现在了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所以我知道这里是冰爪峰。”艾格特说。   “你在这里大概有几天了?”我继续追问。   “大约三天,我不确定是三天还是两天半。”   “看样子和你的说法对应上了。”我对芙莉德说道,后者也向我比了个手势,我回过头,而后拉着艾格特,一同坐在了冰岩的墙壁边,“她带你到这里似乎花了一整天还多的时间,如果这样算来的话,或许她依旧是用双脚徒步走来的。”   “即便是这样也算比较快的。”芙莉德补充了那么一句,“至少可以确定她不是飞来的。”   “那么她是为什么要带你到这里来的?”我逐步推进着我的疑问,一点点地挤压着艾格特的脑力和记忆力,这样缓和且循序渐进的方法或许能够奏效。   “她是来让我帮助她的。”她有些含糊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要你帮她做什么,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题终于推进到了关键的地方。   “她把我带到了这里,但是却又没说什么,而是把我一直关在这里,什么都没让我做,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说我一定能够帮助到她。”艾格特说了半天,但依旧距离最重要最为核心的部分差了那么一点,“我就一直待在这里,和她一起,食物都是她带回来的。”   “那么……她到底是谁?”我说,“她为什么要带你,而不是带别人。”   “她称呼我为小姑娘……”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似乎在许久之前就认识她了,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老朋友,一个足以卸下我一切防备的老朋友,我记得我们之前同行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事已至此,我想我也大致问出了我要的东西。   “她就是艾诺玛,只是你不太敢承认,而且她并没有如此自称,对吧。”我打断了艾格特的思绪,如此说道。   “对,她就像是艾诺玛,从头到脚,除了形态,就连气息都一模一样。”   “她其实就是艾诺玛。”我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似乎以前是她的从属,怪不得你们以前是老朋友呢。”   “对啊,我跟随着她已经有接近千年的时间了。”她轻声说着,缓缓地指向了冰岩的一角,她实际上正指向着那艾诺玛的领土,“这一次回来,我也想重归故乡,重新见一见她。”   “或许会很快了。”我笑了笑,而后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就像是被抽干了体温和力量。   ——   尽管现在我还只是在和艾格特谈话,但脑中已经逐渐浮现起了一个让人触电一般惊惧的推论。   按照艾诺的说法,知道冰之恶魔的秘密的,只有艾诺玛和她唯一的眷属两人而已。   但如果艾格特是艾诺玛的唯一眷属的话,那么知晓冰冻荒原之下的,关于冰之恶魔阿嘉斯的封印的秘密的,就只有艾诺玛和艾格特两个人,就算加上艾诺的话,也只有三个人。   就目前而言,阿嘉斯似乎铁定是被释放出来了,但是知道秘密的也就这么两个人——而艾格特一路上一直都跟随着我们,并没有脱离,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甚至也没有提起过关于恶魔的事情,这足以排除她的嫌疑——她没有机会去接触,无论是从动机上,还是时间上,她都没有机会去做这件事。   另外一个佐证似乎是在她入境之前的,这场不详的暴风雪就已经出现了,换句话来说,就是恶魔的出现要远比她入境的时候要早得多——我想结果已经不必我重申了。   如果那些封印是艾诺玛本人设计的话,我不认为艾格特可以用简单的传话方式来给予某些心怀不轨者提示,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破除封印的体系,这样算来的话,而唯一知道秘密的,就只有艾诺玛了。   如果排除掉艾格特,那唯一有可能释放古代恶魔灵魂的,就只有艾诺玛本人了。   如果这样一说的话,那么……   释放古代恶魔灵魂的,把封印恶魔灵魂的冰冻之血取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是艾诺玛释放的恶魔灵魂,是她把灵魂石取出,从此也无人能够找到这块冰冻之血,她才是这一切的核心……她是这一切的源头。   作为守护巨龙的她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除非她的精神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被恶魔浸染了,只有这样,她才可能做出这件事情。   那我们现在要面对的可能是最大的一个难题了——如何制止一个被恶魔灵魂控制,甚至于说和恶魔灵魂相融合的巨龙?   我摸到了怀里的冰冻之血,现在里面已经没有了恶魔的灵魂和声音,但我若是想要拯救自己,就必须去找到第三块冰冻之血。   某些疑点已经得到了解答,但更多的疑问……更多无法解答的疑问。   比如说我手上这块艾诺给我的冰冻之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另一部分冰冻之血在塔莉亚手上,那还有一块冰冻之血……应当就在艾诺玛的领地之内。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的古龙到底是处在什么样的状况,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方法,或许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处理现在的状况。   正当我心乱如麻地思考着现在的状况之时,大地突然开始了颤抖。   随后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龙吼——   吼————   仿佛天摇地动——或许是因为我们离这里太近了一些。   从遥远之地传来的一声巨大的龙吼声,循着声音的话,不难发现那宛如雷鸣一般的吼声就是来自于艾诺玛的领地之中,那正是艾诺玛暴怒一般的龙吼之声,我比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两个人小心,她们也算是配合地背靠着墙壁,即便是冰岩震动也没有慌张失措。   芙莉德朝我扬了扬下巴,我心领神会,悄悄地探出了头,看向了洞外。   龙吼声似乎还没有停歇,那似乎是艾诺玛发出的长啸之声。   我如此循着声音,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从冰龙之塔附近飞起的巨大明星,那光亮的鳞片如同彰显权势一般地高傲地闪烁着,在天空之中闪射着有如爆裂一般的光辉,飞驰而出的光线有如针刺一样照射着大地——那正像是这永夜之中的太阳,只是这光辉无比冰冷,如同月光一样,仿佛要把人逼疯。   那正是从冰龙之塔附近盘旋而起的巨大古龙,她从那被黑暗和白雾覆盖着的领地之中腾飞而起,悬浮在了高空之中,无数的冰雪碎片随着她扇动的翅膀四射而出,在空中爆裂闪射,如同绚丽的烟花。   巨大的烈风仿佛在冰爪峰顶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现在我们距离她其实相当近了……   之后她张开了嘴,巨大的法阵浮现在她的嘴前,凝聚起集中化的冰冷龙炎——那如同一把光刀一般,仿佛要延伸到天际。   她胡乱地摆动了一下头部,那道激光如同刀片一样地切向了群山的棱角——包括冰爪峰的尖端,我清楚地看到了石头的崩裂,也看到了落下的石块,震动传来,仿佛地震一般。   不止我们这一处被切到了……该死的。   我眯着眼睛,顶着那些风,看向了那高耸着的尖塔。   我看得到……我也能感受到某种共鸣……冰冻之血就在冰龙之塔上。   直到艾诺玛稍稍平息一些之后,我才缩回了脖子,躲回了洞里。   “外面发生什么了?”芙莉德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算是大问题,但也不算是小问题了。”我说,“我们得早日处理那个大东西了,看上去她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   “这就说明恶魔并未完全控制她。”芙莉德说,“这或许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这种乱来的激光迟早会有一天射到卡尔修斯里面去,到那时候可就有大麻烦了。”   我拍了拍手,轻声说道。   “等一等……好像……”   艾格特敲了敲脑袋,似乎有些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   “你现在有头绪了吗?”我有些急切地问道,“比如说……艾诺可能会出现在哪里?”   “……如果她会去一个地方的话,那一定是那里……”   在有如挣扎一般的迟疑之后,艾格特说出了这句话。   “好的……事不宜迟吧。”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章 搜寻艾诺(2)   . 2 .   这并非我的错觉,艾格特想出那个艾诺可能的所在地,并非是她的记忆残缺或是在为她的考量而踌躇,而是她在试着让自己鼓起勇气,也就是鼓起勇气说出她所知道的真相。   她知道艾诺可能会去的地方,但她看上去似乎有所顾忌,说实在的我也不喜欢像这样强人所难,但现在我只能用上强迫她的方法了,这是大势所趋,也是必要的……   我也只能用上之前的那种循循善诱的方式了——就像是我所知道的那样,我需要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口中套话,这听上去总有些糟糕的意味在里面,但事实的确如此,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让她放下她心里的防备。   总而言之,她至少答应了我们,至少动身带着我们前往了她所知道的那个位置,这就足够了——无论她到底如何作想,但她如此做了。   我估计她也是在考虑是否要说出自己与艾诺玛之间的那个小小的秘密,她毕竟和艾诺玛共同相处了那么多年,我也多少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但现在的情势已经变得很是危急了,她不得不这样选择——我想我能够理解她。   ——   在艾诺玛发狂,并平息一些之后,我们离开了冰爪峰,沿着西侧的山路下行,这和我上来的路线有些不太一样,至少我觉得这条未经人工开凿的山道要比南侧的山道要陡峭那么一些。   而我们也发现了相当一部分被艾诺玛破坏掉的山路和冰岩,之前的震动声正是从这里传来的,坚固的千年冰岩被整整齐齐地切割开——如果这样的攻击冲击到卡尔修斯的城墙上,那该会产生多严重的结果?   当我们抵达平原地带的时候,回望之前所在的山峰,才发现我们之前所在的峰顶,也被艾诺玛的激光削掉了一部分,就像是把人正顶上的头发给剃了个精光。   “这个法术叫什么名字?看上去威力巨大而且精准异常!”我瞅了两眼背后的冰爪峰,而后重新握住了拐杖,在地上站定,随后看向了芙莉德。   “就算您这样问我,我也无法回答。”她耸了耸肩,而后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估计是龙族的某个法术吧,你或许该问问艾格特。”   她想了想,又在我的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我,等待着我向前走去。   只是走走路都要抬起拐杖的感觉可不好受——我现在晓得那些怪老头为什么一个个脾气都不大好了。   “艾格特?”   “那就是凝聚起的龙炎,用上了某种集束的法阵,在寒冷地带的威力大得异常,如果到了炎热的地带,威力可能就会大打折扣。”她如此解答了我的问题,“好像是叫……呃,抱歉,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在这方面的造诣实在是有限,而且我们也没起什么名字,这似乎就是基础法术的组合使用,起名字这种事情应该是人类做的比较多,好像也没别的了……如果真要去问些什么的话,我觉得你该去问问芙莉德女士。”   她一下子又把皮球踢到了芙莉德那边,而后者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地抬了抬手,五指张开,而后又无力地把手放了下来,那个手势的意思大概是“真没办法”这样的意思,她看样子也准备松口解答这个小问题了。   “可绝大多数魔法师跟随着光影议会而消亡了——一同被埋葬在了那个奥术的黄金年代,现在的魔法师相比以前来说要少得多,而且古代的奥术也因此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现代的魔法师很少能够把古代的秘法理解透彻的,因此也算是奥术的大衰退时期……所以说也算是有些可惜吧,那些美丽的东西居然无人能够知晓,无人能够学会,这也是一种……很悲哀的事吧。”芙莉德看着我,轻声说道,“这可没什么特别好说的,无非是练习和学习。”   “你是大法师?”我问道。   “以前是。”她令人惊讶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要学,或许我会在某天来教你一些。”   说完她就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不再等待着我和艾格特。   “等等!等等!”   我拄着拐杖,连忙追了上去。   . 3 .   “我们离那里还有多远?”   我腾出手,一把拍掉了脸上的雪花,就像是洗脸一样地用手抹着自己的脸颊,把它们全部都捋到了地上。   “其实我们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但是入口……我得好好想想,找不到入口我们可进不去。”艾格特敲了敲自己的头,“应该就在附近,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们现在其实就在封印的正上方。”   如此说着,她跺了跺脚,踩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但又很快地被雪花给填满。   “恕我插句嘴,为什么你会想到要来亚诺尔找艾诺玛?如果只是因为思乡和相见你的老朋友的话……这点理由可不够你如此急切。”我说,“你是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才来的吗?”   “您为何会这样想?”   “每一个人或许都在被神谕者指引着,就算是你,也不奇怪——这反倒还能解释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来,而且来得那么巧,我并非怀揣恶意而来,更像是……神经质。”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那么紧张,亲爱的,我并非怀疑你的心,只是想知道原因,那双冥冥之中的大手一直在控制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着实让人高兴不起来,而我想要搞清楚所有的线索。”   “或许吧,我是因为听到了艾诺玛的呼唤。”低着头,和我们一同迎着雪花,在荒原里走来走去,“而不是因为神谕者的话,再说的话……我也确实想要回来看看,毕竟艾诺玛在这么多年里从未呼唤过我。”   “呼唤?”   “是的,在中土刚刚解围的那会儿,大概是围城结束的三天之后,我听到了艾诺玛的呼唤声,她让我回到亚诺尔,不过也就这些——她什么具体细节都没提到,我也有点一头雾水。”   “这样的吗?”我皱着眉毛思索,“或许她早在那个时候就发生了变故,而且聪明如古龙,应该也对邪恶的气味非常之敏感……我现在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她那个时候回来就是想要你帮助她,而她在那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景象。”   不,我现在是在说着某个我自己都讨厌的违心话——一种强烈的预感占据了我的内心,但我现在却不敢表达我的想法。   或许这是阿嘉斯的计谋,又或者是神谕者的凝视和调整,但……仅仅是这样,是绝对不够的。   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还有一个……肯定还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控制着亚诺尔当前的局势。   肯定还有一个隐藏着的……隐藏得无比之深的力量,在暗中地窥看着我们。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太扑朔迷离了一些,我也得在见到他们之后才能确定好情况。”她摇了摇头,而后把目光定在了一片雪地上,“入口我找到了……就在这里。”   她如此说着,领着我们趴在了雪地里,用上了铁铲,狠狠地刨开了一片厚实而坚硬的冰层,不过那似乎是新结的冰,刨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费劲——即便是刨开了冰雪,恶劣的环境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大地再一次封冻住。   不,或许令人发毛的重点是……近期有人进入过这里。   在我们三个人的帮助之下,封印被打开,而我也看着她在入口的盖子上挪动了数个方块,而后我们身后的大地便塌陷而下,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正如我所想的一样,存放冰冻荒原封印的,也是一个巨大的冰霜溶洞。   “走吧。” ——   地下的溶洞之中。   “神奇的古代奥术集群。”芙莉德一边走着,一边喃喃自语。   她所指的是周围环绕着的无数的,类似于冰晶的尖塔,上面刻着大量血红的文字,但大多数符文在某些关键位置都断裂了——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里的符文都被破坏掉了。”我看了一圈,如此说道,“而且只被破坏了关键的位置。”   “这意味着,破坏者对符文极其熟悉。”芙莉德如此补充了一句,“甚至于是符文的布置着。”   “所以我甚至都在怀疑这些符文都是艾诺玛本人解除的。”   我如此说道,或许这个地方的封印都是由艾诺玛解除的,不……我现在已经十分确定了。   “这里有人来过。”艾格特看着石板上的痕迹,“克洛格?”   “克洛格!”   “我们在这一方面达成了相互协助的协议。”她说,“他留了一点字迹给我,他是清白的,这些封印是在他抵达之前就被解开的。”   “在那之前?”我想了好半天才缓过意思。   “对,我也在怀疑是不是由艾诺玛亲自解除的……或许她真的被恶魔侵入了。”艾格特说,“应该只有她能够做到。”   我们如此叹息着,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古老的封印祭坛上已经空无一物,而那一带的封印也被彻底拆除。   冰冻之血的残片被取走了——   但说起冰冻之血……我有一个很大的疑问……   等一等……我……   “没什么好呆的了,走吧。”艾格特说,“艾诺不在这里。”   我也点了点头,刚准备说话,却又感觉到了些许大地的震颤。   于是我们便稍稍有些着急地离开了地下洞窟。   而当我们离开那个摇晃着的地下封印洞窟时,当我迎着黑暗的天空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站立于不远处的人。   那正是……艾诺。   “艾诺,你在这里啊……”我把拐杖狠狠地插到了地里,而后一脚往上跨去,登上了她所在的高坡,积雪被我踩得嘎嘎吱吱作响,随后缓缓地抬脚走到了她的面前,似乎是有些恼怒地在质问着她,“看看你做的事情,我的右腿现在可跟残废了一样……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如此说着,我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拐杖上,我晃了晃我的右腿,像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而后当着她的面,把脚落在了地上。   我的右腿现在只是不太疼,但依旧没法用上劲——该死的冻伤和极寒的天气,如果再不能去温暖一点的地方,就算有古神的治愈力,我的腿估计也会出现永久性的损伤,估计那时候我的膝盖可就没法好了,这辈子估计都得这样,这恐怕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我原本以为你会离开的。”她碧蓝色的双眸凝视着我,那已经变成了巨龙的瞳孔形状,她的气质也已经越来越接近艾诺玛。   “也就是说我这条腿也算是被你搞残疾的?”我问道。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那现在我也没多少火气了,如果是故意的话,我就会狠狠教训你……但今天就算了,毕竟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出现在了这里,艾诺。”我停顿了一下,“或者说艾诺玛。”   “我早就说了我的身份。”她完全正对上了我。   “但我现在才彻底相信你的说法。”我说,“所以呢,所以说那个巨大的古龙到底是什么?啊……对了,我去和那个巨大的古龙接触过了,我能够感觉到,它也是真正的古龙,而你也是货真价实的古龙,我一开始还在想你们其中之一有一个或许会是冰之恶魔阿嘉斯的化身,来蒙骗我们的,但我发现我错了——但我也发现现在的情况越来越难以解释,或许只能依靠你的说法了。”   “看样子也不需要我过多解释了啊。”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找到了绝大多数的答案。”   “但现在缺少一个最为核心的线索,也就是你,亲爱的艾诺,如果我们仍旧是朋友的话,你就不应该欺骗我,也不应该隐瞒我。”我紧盯着她,“为什么会有两个艾诺玛?你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联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我们两者合为一体,我们才是完整的古龙。”她说,“而你也的确没有看错,那飞行的古龙的确也是艾诺玛,但现在那具躯体里面的,却也的的确确是冰之恶魔阿嘉斯的灵魂。”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一章 幕后的人   第二十一章 幕后的人   . 1 .   距离艾诺玛进攻卡尔修斯,还有不到两天了。   确切地说是一天半,或许会稍稍多那么一点,但也多不了几小时——兴许又少了几个小时,这恐怕很难说得清。   极夜的突然到来让日期的记录和统计都变得有些麻烦,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有一些暧昧不清,有种浑浑噩噩的混沌感,记录时间的人不断地摆动着沙漏,一点一点地记录下时间,这样才能够勉勉强强能够记录下时间,才能给予人一个粗略的尺度。   距离那个时刻……越来越近了,紧迫感也开始在空气之中蔓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松懈——更何况这个日期可能会被提前,没人希望一切变得措手不及。   一天半?就姑且是两天吧,天空一直都是漆黑的,没人知晓真正的时间。   但话又说回来了,只剩下两天的时间,我们到底能够做些什么?   在敌人即将到来的时候……我们能够做到什么?   只剩下两日,我们能够准备些什么?   仅仅只剩下两日的时间了,我们到底能够做到些什么?   我们或许应该作出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没人知道那个正确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但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们总还是能够做些什么的,现在可不是放弃的时候,不是吗?   我们一定还能准备些什么……   但我们到底能准备什么实质性的防御……来抵御那个强大的古老飞龙?   这些疑问全部都堆积在了总指挥者哈罗德将军的心头上,他也终日惶惶地在指挥室和前哨站附近来回踱步,时而注视着阴沉垂死的天空,时而向着惨白无边的地平线眺望,他看上去很想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式,但他却无法真正地找到它。   他正是因此而变得焦虑万分的……   但时间却在无情地逼近着他。   ——   “城墙按您的意思加固了。”勤务的士兵跑到了他的指挥室,向他汇报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事情,“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我可以代替您进行转达。”   这件事被称作“无关紧要”的原因非常简单——这样的城防加固依旧无法真正意义上抵挡艾诺玛的攻击,就连减弱威力都很困难,如果主要敌人是艾诺玛的话,这样的防御构筑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无关紧要”。   他听到了艾诺玛的怒吼和咆哮,也看到了艾诺玛凝聚起的冰蓝色射线,他几乎是看着她用这股激光摧毁了一座山头——如此类推一下,这座城墙真的能够抵挡下她的这股射线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他当然知道这一点。   艾诺玛的全力进攻可不是这种花岗岩的墙壁能够抵挡下来的——或许它能够拖延一点时间,但告破只是简单的时间问题。   但他必须得给予守军一点信心,得把人都调动起来,这样或许还能给人那么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不能够坐以待毙,绝对不能够就这样坐以待毙,人一旦停下脚步,开始慌张地张望起四周之时,那仅存的一点希望和勇气或许已经都荡然无存了。   他如此想着,猛然抬起头——这着实吓坏了那个小子,他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以为哈罗德将军要斥责他之类的。   但哈罗德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离开。   “现在,重新开始每日的巡逻,每一个岗位上都必须编排满人,就按照最高级的戒备表来准备,如果平原上有什么动静,就在第一时间内汇报,优先向负责戒备的队长汇报,又任何情况,要在第一时间传达到每一个人的手上,就这样。”在那个士兵即将离开的时候,哈罗德下达了一个调整的任务,而后者则郑重地行了个礼,离开了房间。   无关紧要——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他至少得加固防御——但如今他们面对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队,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巨龙,一种强大到可以独自扭转战局的生物。   他至今所做的准备都是准备面对一般的军队的,无论是加固城防还是加强巡逻,他都只能像对付一般的军队的那样来对付艾诺玛,没人有这方面的经验——再者说,其他的部队也不是一般的部队,而是一群强壮的异族生物。   近处的人马可以用铁弦的弓矢击破有寒冰覆盖的城墙,这些东西也不能用常理来应付。   不过都说到这么多了……其实卡尔修斯现在的处境也可以说不言而喻了。   无非就是要正面迎击……但这对于人类来说未免太过困难了一些吧?   还来得及……   要不要撤军?就算是现在撤军也还来得及。   虽然克洛格跟他说过,他已经安排人在做这件事了,但到现在都还没消息,他不得不去考虑这件事,他不可能用这个城堡里的士兵来赌一个人的话,这不现实,就算他知道正面军队打不过,但保护好有生力量至少还有防守之力。   克洛格到底在做什么?难道非要等到开战之日才会有结果吗?   他没有办法用这个要塞里的人来下注,他做不到。   就算他相信那个传奇国王的故事,也相信那个传奇少女的事迹,即便他相信她能够处理好一切,他也必须提前为卡尔修斯想好退路。   万一晚了一点,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做陪葬。   他知道这场战争是“战争”,不是侵略,也不是掠夺,他不需要担心平民,他唯独需要担心的就只有古龙的进攻——能否抵挡下进攻,或者撑到艾丽娜化解危机。   只有她能做到……但不可能只等待着她……就算卡尔修斯被攻破了……如果被攻破的是空城,也是或许就没有那么多损失了,但如果在那之后,艾丽娜失败了,他们就必须承担起在平原上开战的后果——这样可以说是必败的局势。   无非是做抉择,但每一次做抉择都非常困难……   怎么办……他现在也不能说去找艾丽娜,现在也没人找得到她。   如此想着,他点燃了烟斗里的烟丝,站在了窗口,用力地吸了一口,望着大雪之中的要塞,长长地叹息着。   世事总是如此……那么让人讨厌啊。   “我可得好好想想了……真想早点退休,都多少年了?”他喃喃自语着。   “二十多年吧,我也不记得了,但大概是这个数。”哈诺特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我也是,差不多有这么多年了。”   “你才十几年,别在我面前装老成,小伙子!”哈罗德笑了一声,“我可是真想退休了,这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如果这一次扛过去的话,你或许就可以真的退休了。”哈诺特说,“但我也只是说一说而已……真的。”   “但现在都还难说,鬼知道这几天还会有什么变故,现在我可有点草木皆兵了。”哈罗德又抽了口烟,“你也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这段时间你可都在卡尔修斯。”   “你不是一直都在驻守卡尔修斯吗?这有什么可慌张的?”哈诺特笑道,“可别告诉我你一直在这里偷懒。”   “我这是第一次对付艾诺玛,小伙子。”哈罗德的声音语重心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还真是第一次。”   说着两人注视起了对方,哈罗德比哈诺特大整整十岁,也就是说,哈罗德在带兵打仗这一方面比哈诺特多整整十年的经验——他在卡尔修斯驻守了很多年,也在其他的关隘战斗了很多年,他们以前就是在对抗西部王国的时候结下的深厚友谊,他们共同研讨过战术和战略,感情深厚。   但这一次他们,却得一起面对这场危机。   “就不能放弃卡尔修斯吗?”   “我们的身后就是平原地带,包括奥尔雪原还有一众地方,松开了这个关口,我们估计就得和那些大家伙在平原上正面开战——你确定我们有十足的把握战胜他们?”哈罗德用力地敲了敲烟斗,把烧尽了干枯烟灰都磕在了桌面上,如此说道,“我觉得我们可没法在平原上和这帮家伙开战,我们打不过的。”   “你可不是没有信心的人,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我并非在逃避,我只是在考虑别的东西,包括如果我们的失败,我必须得把这一点考虑在内,否则我们将无法翻身。”哈罗德呵斥道,“够了,你回去吧,代替我照顾好塔莉亚,我听说了冰冻之血的事情,她现在的周围环境非常复杂,你回去帮着她一点吧,这里暂且不需要你,这里的指挥我比你熟悉得多,不过……”   哈诺特的脸色先是变得有些差,随后又稍稍好转了一些。   他在听哈罗德的话,尽他所能地。   “不过什么?”   “帮我个忙,把你的部队留给我。”   “看样子你还是准备正面作战啊……”哈诺特耸了耸肩,“我留给你——然后我走,就这样,照顾好我的手下人。”   “对不起,但我只能寄托希望于你了……照顾好那个小女孩。”哈罗德拍了拍哈诺特的肩膀,“这边就交给我吧,我会有办法的,就算挡不住,我也会把部队转移出去的,总还是有点办法的。”   “那就这样,我相信你能够做到的——就像以前那样。”   或许是身上背负起了某个男人的委托,哈诺特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离开了指挥室。   现在只剩下哈罗德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来独自面对……   接下来的战争,只剩他一个人。   ——   不,这怎么可能呢?   任何时候……这片大地上都没有单纯的对抗战……   而这个世界上的局势也绝不是简单的一对一,或者只是一个势力对抗另一个势力,可没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总有人藏在暗处。 .   2 .   克洛格在依次找过人,把自己所知道的讯息传达出去之后,最后却又并未去找艾丽娜或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消失在了雪原的最深处。   他在搜寻着一个目标。   他的不安与日俱增。   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个隐藏的人,并非那个神谕者,不是那个艾诺玛,也并不是神谕者阿嘉斯,而是除此之外的一个,一直在活动着的人。   不,那并非是“人”,而是他提起过的“存在”。   人形只不过是一种更为简单的,更容易蛊惑世人的形态。   他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存在”,但是他从未想过这个“存在”已经逐步找回了自我,也逐步地找到了一个“目的”,而它也在执行着它所设立下的计划,来达成它想要的目的——   它已经参与进了整个亚诺尔的计划,在其中如鬼魅一般作祟着。   知晓这个“存在”底细的,只有两个人,第一个是卡洛曼国王,第二个人是希格梅因。   但是这两个人全部都死在王都了——而他们所知晓的“秘密”,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控住它的最后一条防线也荡然无存。   艾丽娜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存在”有多危险,而卡洛曼和希格梅因都还没有时间把关于这个存在的一切都告诉艾丽娜。   他虽然摸得没那么清楚,但他知道一点——这个存在的目的是毁灭。   从星之湖起他就注意到它的存在了。   在王都之时,他又一次地感知到了那个存在。   现在……这个存在的行动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它的计划正在逐步推进,甚至于融入了阿嘉斯的阴谋和艾诺玛的考虑之中。   现在没有人能考虑到还有它的存在。   他喘息着,沿着冰封的川流而行,搜寻着踪迹,龙族的直觉和感知力让他能够迅速地找到踪迹。   即便是全身疲惫,他也必须前行,越早找到那个“存在”,他就能越早地作出预警。   ——   冒着巨大的风雪,他抵达了蓝星冰川的上游,正如他所想,他要找的人就在此地。   “找到你了。”克洛格看向了那雪地中的人影,“如果我想的没有错的话,我的这一次抵达,也应该在你的计算之中,对吧?”   那最后的声音充满讽刺的意味。   那个人影转过了头,伴随着耀眼炫目的光,一个声音也在雪地中响彻。   “但你无法阻止我——”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二章 巨龙之魂(1)   第二十二章 巨龙之魂   . 1 .   距离艾诺玛正式进攻,大约只有一天的时间了——   即便是身在辽阔的冰冻荒原之上,仿佛都能感受到大地的轻微震动——那或许是正在整顿中的异族大军,那正是他们整齐却又琐碎的跺脚声,又或许是正在用龙尾敲击大地的艾诺玛,她正狂躁地匍匐于大地,目光早已洞穿了厚重的大雪帷幕。   无论是哪一个……听上去都好像不是好对付的,我们和卡尔修斯都面临着压力,我们的压力在后者艾诺玛身上,而卡尔修斯的压力却在军队上。   芙莉德已经再三跟我强调了这件事,因为卡尔修斯背后就是平原地带,他们是不可能放弃这个关口的,也是不能放弃的,他们必然会死守这里,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们不能撤退,他们估计也考虑了进退,但最终选择了正面对抗——我知道他们不能把赌注全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因此他们不可能让卡尔修斯敞开大门,无论我是否真的解决掉了艾诺玛,无力他们相不相信我,他们都不会放弃这个要塞——就算我能做到,他们也不会让开。   而剩下来的就在我的身上了,我得在两个情况发生之前处理好这个愤怒的巨龙,其一就是在艾诺玛抵达卡尔修斯之前,很明显如果艾诺玛抵达了卡尔修斯,那么城市告破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一切的防御将会像豆腐块一样彻底消融,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另一种情况就是在异族大军用强攻手段直接把卡尔修斯的城门给攻开之前,之前也都说过了,这群家伙力大无穷,身强力壮于人类数倍,正面对抗的话,人类就会处在绝对的劣势之中。   而这群家伙也有强攻的手段,只是这么多年从未对人类用过,卡尔修斯的城墙既然都能被人马用强弓击破,那么它们攻破大门恐怕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说来说去,我们得在时限到来之前完成一切。   而我们才是这一系列计划的核心,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我们的成功——我们被如此寄予了厚望,而需要争分夺秒的,也只有我们。   ——   我们暂且离开了那个地下封印,回到了那个距离卡尔修斯非常近的无人村,暂且进行的休息,同时规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能够商量的时间也想象中要短暂得多,在冰冻荒原上来来回回同样需要很多时间,而且我们也没有任何调整的机会,我们只能一次成功,这片大地太过广袤了,我们没有更正自己错误的机会,我们抵达相应的地点恐怕都需要花上不短的时间,当我们发现错误的时候,或许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们还得尽快地抵达我们计划中位置,我估计我们到达的时候,艾诺玛和她的大军恐怕也距离出发不远了。   总之……时间紧迫。   . 2 .   “我和都是艾诺玛,只是我们的存在有所不同。”   等到我们稍稍安顿一些之后,艾诺找了个都能集中精神的时间,开始了自己的解释。   “你说,我相信你。”   “我也是。”   “说吧。”   我们其余三人都围在了她的身边,听着她的讲述。   当然,我们的手上还拿着今天的晚饭,相信我,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听课效率,只有吃饱喝足了才有精神听她讲这些。   “这个前提我想我已经说得比较清楚了,首先我和她的存在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艾诺玛,也就是说我们两个都是艾诺玛,只是我们是被分离开的两个部分,也就是我们经常说起的那种,可以称之为灵肉分离的情况,简而言之,我们都是从完整的艾诺玛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两个部分,我是艾诺玛的意识,而它是艾诺玛的肉体。”   这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的情况。   艾诺玛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一分为二,保留了两个特殊的形态,也就是所谓的意识和肉体两个部分,但按理来说,她是没法保留自己的意识形态的——无法用物理的形式保留自己的意识,按理来说,她的意识应当如幽魂一样存在,但这一次的灵肉分离和传统意义上的灵肉分离有些不同的地方,她是在自己进行蜕变的时候进行灵肉分离的仪式的,在这种特殊的形态改变的情况下,她得以保留住自己的意识,同时作为龙的部分保留了龙的形态,而她的意识则变更为人的实体,在它们尚未合二为一的情况下,她们也将无法进行龙与人形态的互相转换,但彼此的形态却又稳定了下来,也就是以现在的状况共存着。   艾诺就是神识的部分,包括记忆力等多方面与意识有关的部分现在都掌管在她这里,但是她是没有力量了,现在的她也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连法术都没法用。   而另一部分则是艾诺玛的肉身部分,它的身躯里面只保存了少许的记忆,而所有的力量则保存在她的肉身之中,因此它掌控着力量和魔法的部分。   如果说只是简简单单地分离开,倒还一切都好说,可现在她的肉身被阿嘉斯占据着,她必须要先打败阿嘉斯,才能回归那个躯体。   简而言之,阿嘉斯现在正在控制着巨龙的形态,挑起战争——而那个巨大的躯体之所以发狂,则是因为残留在她躯体里的记忆,还尚且和阿嘉斯做着斗争,如果没有那股遏制力的话,阿嘉斯早就操纵着巨龙在亚诺尔地区横冲直撞了。   “那为什么要进行这种分离呢?”   “如果不进行分离的话,恶魔也没有可乘之机了吧?”   与我们想象中相反的是,艾诺摇了摇头。   “事实上,这一次的分离是一次缓兵之计。”   当恶魔失去了肉体之后,它的精神浸染力变得空前强大,能够控制住人世间的诸多事物,弱小者会直接被他操控,而即便是最为强大纯洁的战士,最终也会被污染,变成他的奴仆——就连巨龙也不例外。   在数千年的逐步侵扰之中,阿嘉斯逐渐地快要在控制巨龙的道路上占据上风了,他的精神浸染逐渐让他控制起了艾诺玛,艾诺玛时而被困在了阿嘉斯的梦境之中,时而连身体都不受控制了,恶魔的呼声在她的耳边回响咆哮,随时都有可能封印她的意识,然后取而代之,而艾诺玛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不可能让恶魔控制住这具身体,但是她除了在噩梦一般的幻觉中对抗魔鬼,她也没有别的方式了,只能尽可能地稳住心神,不让自己堕落。   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之前,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也就是这个灵肉分离的方案。   分离出的灵魂不会被阿嘉斯所困扰,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嘉斯其实也是被困在了艾诺玛的身躯之内,不可能跑出去,而她也是故意选在了那一个时间点,保留住了自己灵魂的肉身。   至少保证自己意识的清醒和纯洁,这还多少有一点希望,要是连神志都没有了,那就彻底完蛋了。   但是……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她的计划出了点问题,比如说她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但大致上的目的是达到了,而她也根据冰龙之塔里面的一些蛛丝马迹,凭着一口气,找到了艾丽娜——只是那时候失去记忆力的艾诺尚不自知而已。   “大概就是这样。”艾诺如此解释完毕,而我也明白了这一切的始末。   这对我们制定战术有一些帮助。   “那么,要满足什么条件,你才能回到艾诺玛的身体之中?”我说,“别跟我谈什么击溃阿嘉斯,很明显现在我们都不是那家伙的对手,他现在就控制着艾诺玛的身躯呢。”   “但是我们必须得这样做,这是唯一的方式——必须要击倒阿嘉斯,也就是艾诺玛,我才能重新和自己的身躯合二为一。”   “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   “我说句老实话,实际上我留存在身躯之中的意识给我们帮了很大的忙,正是因为有它的存在,阿嘉斯不可能发挥出它全部的实力,我们对抗的并不是全盛时期的古龙,而是一个虚弱的古龙,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我没开玩笑,我们或许有些办法……而且我们只需要给予足够的重击就够了,只要她的神经出现一点不稳定的地方,我就能够找到机会。”   “但总的而言……所有的计划都很疯狂,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如此。”我苦笑了一下,而芙莉德则适时地拿来了地图,放到了我的手上,“但我既然接下了,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如此说着,我开始翻看起了地图,在地图上寻找着任何……可用的地方。   我现在必须得找到一个……适合我们伏击的地方。   正面冲突我们是必然失败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出其不意。   一个机会?   “这里……等一等……有一个可以伏击的地方。”我指向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这里是冰冻荒原是唯一一个可以伏击的位置。”   我所指的正是冰冻荒原上的一处雪坡,那正是这片荒原之上的唯一一处制高点,也是唯一一处最有可能触碰到艾诺玛的位置,它估计有百米高,如果艾诺玛处在低空飞行,就能够抵达它的身上。   “计划是这样的……”我指着地图,“我到这里……而你们到那里,到时候看我的指挥,我会在第一时间攻击艾诺玛,如果我得手的话,你们就能找到机会,到时候就直接从这里飞到艾诺玛的身上,完成融合——我估计我能把她直接打倒在地,我唯一要说的,就是一定要小心军队,千万不要被发现,到时候或许不需要只会,你们肯定能够看得懂情况,我相信你们。”   到时候只要艾诺玛被我偷袭成功,神经处在不稳定的状态的话,他们直接借此攻击,完成驱逐即可。   这就是我们的计划所在,我在艾诺玛尚且没有发现的时候先进行突袭,也就是从高处进行突袭,出其不意地从艾诺玛的后背进行攻击,而他们则趁虚而入,只要我的攻击起效,我们就能找到机会,现在恶魔的掌控状况也算不上稳定,我们还有机会。   但是我还有另一个需要有所考虑的地方。   “另外,这样的话,我们最好不要让卡尔修斯的部队和异族大军冲突,简而言之,就是尽可能地拖延住他们,不让他们之间起冲突,不然的话会很不好收场。……我有个办法。”   在彼此的仇恨诞生之前,必先止住暴力的冲突。   阿嘉斯的想法——就算他失败了,他也要在两方的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   我可不希望这样……我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恶魔!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芙莉德,答应我,一定要完成好它。”我对芙莉德如此说道,而她则顺从地向我点了点头,而后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尽我所能。”她轻声说道。   “你肯定行的,不要太过怀疑自己。”我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她也咬紧了嘴唇,那表情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相信你。”   “好,我会做好的……但是。”她欲言又止,“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我尽我所能。”我说了这句话,而后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必须得做到!可别再做出那种让人担忧的事情了!至少这一次……你可别把另一条腿也给搞断了,那样我可就不扶你了,到时候就自生自灭吧!”她敲了敲我的脑袋,“就这样,我该走了!”   说完她安安静静地转过了身,扭头向我投来一个安静而漂亮的笑容,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告别。   真是的,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时候,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为什么就好像再也不见了一样嘛……真是的,下一次可不能再让她帮我执行这样子的任务了,搞得我也有点低落了起来——女人总是那么在意生和死。   就好像每一个家中的女郎期盼着丈夫的归来,而不是堆满奖章的遗体——那是悲伤的泪水;而就算丈夫是逃回来的,她同样也会流泪。   只不过前者是悲哀的哭泣,而后者则是喜悦的眼泪。   女人在这种时候都希望人能活着,那甚至于胜过了荣誉的到来,她们是如此珍爱着生命啊,所以她们更加期望自己的人能活着回来,她们已经不在意别的东西了,只求一切的平安,而不求别的什么——她们就是这样温柔的生物,真的……那是一种真正的温柔。   和男人的温柔有着截然不同的表达和……内容。   所以我现在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的那些东西……啊,我当然能够理解她的那种情绪了,所以我无比珍惜她的这份关爱吧。   她的心中或许比我还要忐忑得多,她的心或许比我还要不舍,她甚至比我还要害怕结果,她甚至比我还要害怕死亡,她比我自己还要担心我的安危。   对于这样的感情,我应该做出一些回应。   我沉默了一下,而后张开胳膊,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答应你,但你也一定要回来,别把自己弄伤了,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别勉强自己,逃走就好,逃得远远的,我们之间有感应,无论我们身在何处,我们总能够找到彼此的……你明白吗?答应我,夫人……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答应我,我最爱的人,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我的嘴唇在颤抖,贴着她冰凉的耳垂,低声絮语。   连我的胳膊都在发抖……我感觉到,我说真的,我也同样不想失去她。   就像是荣归故里的人希望能够看到自己最爱的人站在熟悉的门前等待着自己——或许彼此之间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只是表达起来稍稍有些不太一样。   “我当然明白,丈夫……啊,抱歉,这个说实在还是有些别扭,就姑且也称呼你为夫人吧……我的夫人。”她眉眼弯弯地看着我,像是一直在笑着,“就这样,彼此保重。”   “嗯。”   我松开了她,而后把冰川王冠交到了她的手上,向着她告别。   直至我目送着她,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于风雪之中后,我才移开自己的视线。   “现在,各位……战斗才刚刚开始。”   我拍了拍手,面对着剩下的两个人,如此说道。   现在——各就各位!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二章 巨龙之魂(2)   . 3 .   当距离命运到来的时间不足一天的时候,恐怕所有人都会为此而紧张不安,害怕那些命运的降临,害怕那些早已准备好面对的命数,但即便如此,即便心里早有了准备,但那种畏惧感和恐惧感,依旧无法消除,就像是刻在灵魂和记忆之中那般,无法摆脱,无法逃离,等待着,苦恼着,畏惧着。   如同面对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倘若死亡之谷尚且如此,那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   无非是畏惧何种死法,无非是在畏惧着那个巨大的苍空之龙,这是唯一的,尚且不明了之物。   这足以被称作命运的时刻,这场战争的结果也将决定所有人于此的命运,无人能够幸免于难,如同审判时刻的到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满怀期待吧。   只不过是一种苦恼的期待,这还真是有够讽刺的啊。   ——   且先让我们把目光稍稍转移一下,比如说转移到亚诺尔的都城,加拉曼那里去,卡尔修斯的现状或许在卡尔修斯那里会更加紧迫一些,但这并不代表着都城的诸位不知道卡尔修斯的情况——早在数日之前,快马就已经将消息尽数带到。   其实没人想要把这些消息带往王都,这只会带来可怕的不安,带来令人恐慌的动荡,这不亚于大军压境,但即便是面对来自于西方王国的大军压境,这个王国也从未如此慌乱过。   换句话说,在法师们都销声匿迹的时代里,巨大的古龙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法遏制的存在——她即是一个国,她就是大自然的愤怒,她就是力量的化身,无人能在她的怒火之下幸免,即便那是一个无比庞大的王国,除非此时黄金时代的古老法师们显灵帮助,亦或是古代的英雄们显灵,否则那也将无济于事,巨龙和魔法时代的遗族只能用那个时代的人来抗衡。   可现在,即便是黄金都市梅尔奇亚,也变成了中土大陆上的一片孤独的废墟。   现在还能期望些什么呢?   塔莉亚看着从卡尔修斯传来的报告,陷入了沉思。   她轻轻地捏着从前线寄回来的纸张,目光依次扫过那些文书,而后缓缓地发出了叹息之声。   “哈诺特要回来了。”她低声喃喃,“卡尔修斯现在正处在最为糟糕的时候啊。”   她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回响,但无人和她接话,也无人恭顺地站在她的身旁。   她的朝堂空无一人。   “而且……表姐……”她抿着嘴唇,用她的指甲在那条横线上稍稍勾了一下,陷入了某种沉思,“那些关于艾丽娜的传说,原来都是真的啊。”   如此低笑了一声,她缓缓地从王座上起身,就像是往常那样,在那偌大的大殿之中来回踱着步子,时而抬起头,时而把头埋低,时而沉思,时而长叹,脑袋里早已开始天人相交,思考着。   朝堂之中依旧空无一人——但门口突然也有了那么一点细微的脚步声。   “陛下……”门口的门卫有些畏缩地探出了个头,小声地禀报着。   “赶出去。”她如此挥了挥手,“现在可还没到时间呢?怎么这个时候都在一个个的来?非要到这种时候才来,一个个都那么害怕古龙吗?一个个都那么不相信卡尔修斯吗!把他们都赶回去。”   “得……得令。”   咳嗽了一声,塔莉亚又回到了无人的大厅之中,来回不安地踱步。   哈诺特和哈罗德都不在她的身边,现在的她也只有孤身一人。   而对于卡尔修斯的情况……她只能等待,也只能期望艾丽娜能够力缆狂澜了。   而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需要考虑在内的东西。   那就是哈诺特从蓝星冰川带回来的冰冻之血,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她得到了这件国宝。   肯定不乏人要夺走它,夺走这件宝物,一定有人在觊觎着它,这是必然的……肯定有人在暗地里看着它,想要伺机夺走它,她身边最为忠诚的人都不在,现在如果有人想要下手的话……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没有之一。   她现在必须要等待哈诺特的回来,她必须等待到那个时候,这样她才有底气,如果有人选择在这种时候发起政变,她可没法防御——她必须等待着自己的亲信回来。   但关于卡尔修斯的决断或许已经迫在眉睫了,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表姐……现在可都在等着你啊,这还真是有够戏剧性,我们居然都要等待着你……”   如此说着,她拿出了自己口袋之中的冰冻之血,把它放在了手中,对向了火盆,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透射出如同鸡血石一般透彻而明亮的光辉。   不知为何,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就像是某种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她皱紧了眉毛,向着自己的王座走去。   还有些正事要办。 .   4 .   “你到底是何种存在?”冒着劈头盖脸的风雪,克洛格大吼着,“从星之湖起我就发现你了,你到底是为何而来的?”   他的声音在暴风雪之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宛如垂死一般,正如他此刻已然变得苍白的脸。   “只不过是为了我的一个计划,每个人都有一个目的,而我也只是向着我的目的去而已,你可没有权利来说我,自私自利的龙种!”   “我也不想和你这样的东西沾染上关系,但是你的行为已经在破坏这个世界的根基了,你的所作所为正在逐渐地侵蚀这个世界,尖塔的圆盘告诉我世界正在走向毁灭的道路,而你就在逐步实施你的计划,我实在有些无法理解……你为何如此?”   “理由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无谓的,但既然你见到了我,那就让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足够合适的问题,而我也会回答你的疑问。”它向克洛格伸出了手,“机会难得,不是吗?”   “那就先试着用一个简单的……比如说,蓝星冰川的冰冻之血,那是你放到那里的?”   “你真够狡猾的,或许我该称赞一下龙种的智慧?”她低笑了起来,“没错,那块冰冻之血是我放到蓝星冰川的,你应当相信我,我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我只是在引导某些东西。”   “令人糟心的恶毒,你到底想做什么?单纯地想要破坏掉这个王国?”   “不,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们没有任何意义上的仇恨,也不会产生什么仇恨,我只是在做我的事情,就像是你曾经对那两个小女孩所做的事情一样,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你在引导什么?”   “我在引导一个命运的节点,就连恶魔,也将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连恶魔都控制在手!只要有足够的引导,这个世界才能够进行运转,你也深谙此道,你我只不过是一个推动者,只有这样,你才能够真正意义上地……指导和拯救这个世界,不是吗?”   “连恶魔……”   “他们才是毁掉这个世界的最佳帮手啊……所有人都将身陷其中,即便是神谕者,也无法阻挡我的计划……所有人都将面临最终的考验……”它低语着,“恶魔也将成为最大的助力,他们甚至都不会知道是谁在安排它们……但这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去让他们知道这些,现在属于我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这个计划继续下去,直到我达到我想要的……很快了……这个世界还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推动。”   那双眼开始变得如此明亮而……诡谲,几乎要把人吞没。   —— 那么……   还有多少疑点?   她……   比任何人都要高瞻远瞩。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棋子。   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在棋盘之上。   被命运的大手推动向前。   . 5 .   在漫长的跋涉之后,芙莉德抵达了冰冻荒原的中央地带。   她是古高地人的后裔,如果你对古高地人有所了解的话,你就会知道,整个光影议会之中,有接近半数的人都是残留下来的古高地人后裔,同时其他的法师,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古高地人的血脉,这个民族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民族,是一个充满远见卓识的民族,是一个创造出无数文明奇迹的民族,也是一个最为精通法术的民族。   占星术,对宇宙的观测,奥术的浮雕,法术的密卷,封印术,魔药术,炼金术,法术石,那些都是他们在太古之时所研究出的奥术结晶,那正是他们奥术的具现,那也正是他们在远古时代就有的伟大力量。   古代的奥术尽管都已经失传了,但仅凭那一些刻在石柱上的只言片语,我们依旧能够窥见到那个无数奥术汇聚的黄金时代,那个灿烂璀璨到了极点的上古世纪。   古老的法术……以及充满魔力的血脉。   或许正是上苍不愿留下这样天赋异禀的种族,所以才把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吧。   所以,芙莉德,这个古高地人的末裔,她曾经也是拿到过法术桂冠的人,她掌握着近乎无限的奥术,掌握着无数的法术,她能够动用起那些古代的神秘法术,为她自己所用,但是她已经发过誓了,她绝不会再擅用这力量。   这是她的誓言……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用过这些力量了。   曾经的天才因为过去,将自己的天分彻底封闭,只留下一个干枯的,畏手畏脚的灵魂。   但那个天分还在,那些铭刻在记忆之中的,咆哮着的恐怖奥术,都在她的梦中作祟——对啊,她始终无法安心的睡眠。   她的一切都还在,只是……有些封闭了。   但如今,她将要……稍稍地动用起自己的那一点过人的精神力和天赋了。   她要违背她曾经的誓言……   为了一个人。 ——   “大概是这里吗?”芙莉德把肩膀上的小布包扔到了雪地上,而后俯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苍白而冰冷的大地。   日月无光的岁月之中,她只能依靠手上的罗盘在黑暗之中寻找方向,估算距离,判断时间,猜测地点,直至她抵达这个地方——她也知道距离第八日的黎明不远了。   黑暗的黎明,即将到来。   “对,基本上就是这一带。”冰霜女巫安妮在王冠之中说道。   “的确,这地下有很多的魔像,我能感觉到。”芙莉德缓缓地收回了手,直起后背,看向了卡尔修斯的方向,“到时候把它们召唤出来就好。”   剧烈的雪风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体推倒。   “您是……古高地人?”   “嗯?啊……是的,但我一般都不想提起这个,这些东西从别人的嘴里提出来,总让人有那么一些不详的意味。”芙莉德如此回答道,“我也不太喜欢这个称号,就好像自己要受自己祖先的诅咒一样,我也从未把自己当做是古高地人的后裔,我也想忘记这一切……”   “您不希望艾丽娜小姐知道这些?”安娜轻声问道。   “她会有压力,而我不希望她有压力,那样的话……未免太过自私了一些。”芙莉德说,“我从生下来……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到了安全感,找到了自己所希望的归宿感,那就是她,那给予我安全感和归宿感,而她又是那样的迷人,又是那样的勇敢,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一个传奇……啊,我问你啊,有谁不会对这样的人一见倾心呢?有谁不会对这样的一个人一见倾心呢?”   “我也会……”   “但我是最后一人,而她也是王族。”芙莉德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她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少年,或许我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苦恼了,到时候我能和她一起,生下个孩子,而且那个孩子也会是尊贵的王,而我也能延续下古高地人的血脉,或许有朝一日还能有所复兴,可她是个姑娘,我也是个姑娘,但我是这样地爱她,即便是以这样不伦不类的身份成为了她的夫人,我也愿意长久相伴,这样……我很幸福,至少我不后悔我的选择,但这样……我却觉得我拖累了她。”   “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告诉她呢?”   “……我想……”芙莉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还是希望她……不要有那么重的压力吧。”   “我也是古高地人的后裔……一般人可做不到冰霜女巫的级别。”   “诶?”   “世界上的奥术天赋基本上都汇聚在古高地人的身上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只是啊,妹妹啊,我只有一件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安娜轻声说,“如果你内心的苦痛被揭开了的话,如果你真的深爱着她的话,你就应该对她敞开心扉,无论你们是谁……无论你们是否能够长久相伴,一定一定要把自己的苦恼告诉对方,不要压在自己的心里……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要想好共同面对。”   爱情或许会带来深刻而伟大的力量,带领着你克服千难万险。   即便是同性的人……   “啊……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说着她坐在了冰冷的雪原之上,望向了艾诺玛的领地。   在不远之处——另一处也在紧张地进行着筹备。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二章 巨龙之魂(3)   . 6 .   “我看到天空群星闪烁,看到大地上满是痛苦,所谓的预言在此刻显现于我的眼前,如同呼吸一般提醒着我,要我快快动身,为那些预言之中的绝望之景而动身。”   艾诺和艾格特在雪坡之上缓步而行,不知何时起,艾诺突然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些东西,表情也变得有些恍惚,就像是挖掘出了自己大脑深处的某些记忆,而后以此来叙述起自己所回忆起的东西。   艾诺默默地站在她的身旁,像是在恭敬地听着,但她却又沉默不语。   “暴风雪,暴风雨,暴风!大地的裂口洞开,大海呼啸,天空之门敞开,恶魔和邪恶的污秽便从那而入……或许我真有些疯了……呵呵……这世界上第一个疯掉的巨龙?要是让德洛尔听到了,准会让他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被阿瑞斯这个毛头小子给取笑一番!”艾诺说起这些古代巨龙的名讳之时,语气中不自觉地染上了某种自嘲和不屑的意味,“可他们现在都还睡着呢,这些老东西,只知道逃避世事,现在世界上哪还有什么龙族的尊严可言?他们可倒好,我可没听说个能在梦里拯救世界的。”   “但是他们也都不知道您现在的处境,也不知道您时刻与恶魔斗争着,从这一点上来说,您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所以何必再去管那些懦弱的,只知道逃避的家伙呢。”艾格特也觉得有些没法接话,只能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些东西。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和艾诺玛讲的,可真到了二人相见的时刻,话语却又变得有些含糊了起来,本想说的说的那些话突然又堵在了咽喉里,到最后变成了沉默和凝视——啊,或许总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期待,就好像对方只需要自己的一个眼神,就能够彼此间心意相通。   可……这终归还是有些太过理想化了,不是吗?   “其实你也没有必要说这些话的,我自己是什么样,我自己清楚就好。”艾诺把手放到了艾格特的肩膀上,而后突然用力地捏了一下,“谢谢你,居然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   “我当时就在想……或许会是很大的事情吧。”艾格特狠狠地吐了口气,像是强迫自己忘掉脑子里的那些不好的想法,如此说道,“说真的,你似乎也没有像这样呼唤过我,即便是在那些年里。”   “你也该有自己的自由,哪有自家的孩子一辈子都要待在自家的说法?我也想让你出去,去远一点的地方,多长长见识,而不是一直在我的身旁,而不是一直在我所控制的亚诺尔地区,你该有自己的理想,目标,还有属于自己的伴侣,以及自己的未来——就像是一场属于自己的修行。”艾诺如此说着,视线忽而变得很遥远,“抱歉,我或许打乱了你的计划。”   “但我也应该回来见一下您了。”艾格特低声说道,“这里很温暖,就算是漫天的暴雪,也感觉不到寒冷。”   二人缓缓地凝视向了对方,倏忽间,两人却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空之中呼啸而下,如同为两人拉上了一层沉重的幕布,就像是一出戏剧的开演。   “我也是,亲爱的艾格特,好久不见……欢迎回来。”艾诺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抱歉,我应该早点说这些的,现在才说这些,反倒有些……让人不太高兴得起来了啊。”   ——   缓缓地,在第八日的黎明之前,两个人抵达了计划之中的目标地点,站在了雪坡的前端,俯瞰着荒凉的大地。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艾诺说,“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也是,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艾格特拂开面颊上的雪花,轻声说道。   “你知道……我有时候觉得我会疯掉,我现在能理解那些老龙们为什么要一直沉睡着了,我们和人没有任何不同,但却凭空多了漫长的生命。”艾诺指着那天空之中的,宛如丝绸一般的白色光带,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目光,“人的一声都在和孤独做着斗争,一辈子都在逃离孤独,可是啊,明明自己知道一个人是最为安全的,可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孤独,明明一个人生活比什么都好,可人却又不能忍受漫长的孤独,明明一个人可以如此幸福,但却又是如此落寞。”   艾诺缓缓地说:“我想,我就是因此而经常和人类相见吧,因此才热衷于观察人类和保护人类吧,因为这样,心里的那一点火焰至少还能刺痛心脏,能够感受到那么一丝的痛楚……或许对于我们而言……我们和人类如此的相似,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在无尽的岁月之中,孤独已经变得麻木,深入骨髓,就像是湿透了的柴火……但总还有被点燃的那一天。”   “或许吧……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了。”   艾格特无言地拉起了艾诺的手,和她一起,遥望向了天空之中的极光。   漆黑的大军正在雪原上汇聚,正如阴影之中的潮水。   . 7 .   从高处俯瞰大地会让人有一种十分怪异的,也是十分局促的虚幻感,亦或是某种令人生畏的恐惧感或是眩晕感,那就像是在凝视着一个不像是自己的东西,凝视着一个近似于自己的东西,看着自己曾经的幻影,又像是身处云端,宛如在飞行着,令人有些……不敢相信。   看着自己的脚下,那正是我们正凝视着的大地,一片遥远的雪国,一个模糊的断层,一片虚幻的大地,一个虚无的境界。   所有的东西此刻都变得遥远而不切实际,就像是自己曾徒步而过的浩瀚雪原此刻都变成了虚假的东西,这不是危言耸听,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俯瞰的姿态……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吧。   就像是在天空之中飞行着一样……那样的让人害怕。   因为人一直是在地上的,所以当身处高处之后,那种渺小的景物,曾经需要仰望的东西,此刻已然变得万分渺小,就像是自己曾经生活的大地是虚假的一般,那些楼房雪松此刻被缩成了一个点,就是这种该死的落差感啊——宛如从地狱飞升至天国的虚幻感,令人厌恶,却又令人醒悟,令人沉醉。   就想……去死。   因为太过遥远了啊……在大地上平凡无奇的景色一旦到了高处便会变得无比壮丽,可过于宽广的视野却会成为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阂,或许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狭窄世界并非是自己所生活着的那个世界,只有这片广袤的大地才是自己居住着的世界,这种复杂的情感在瞬间占据人的内心,让人在那一刻变得有些错乱。   无论如何,心中也无法涌起自己身处这个无垠世界的实感。   “该死的疯狂……”我有些嫌恶自己一般地捂住了口鼻,恶狠狠地咳嗽了一声,脚边的雪块顺着断崖滚落而下,重重地摔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在瞬间变成了一块有些滑稽的烤果酱形小包,就像是摔断的臭狗屎,在岩块上黏成了一滩,然后被大堆的雪花盖得严严实实。   白雪覆盖的大地在黑暗无光的日子里闪射着有如狼眼的光彩,远远地看去,那就像是一片闪着光的镜面,而漆黑的木头就杵在那里,带着令人讨厌的监视意味,像是镜面上的污渍,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揩干净。   我现在正处在高处的断崖之上,身边那些被艾诺玛狂躁的激光所切开一众山脊,仿佛她切开这些山脊之时的热量都还在散发着滚烫的余温。   是的,我现在就处在冰爪峰上,只有这里,我才能保证我能够有足够的机会和把握来面对艾诺玛——从这里,当艾诺玛穿越冰冻荒原的时候,至少我的高度能够保证我……一定能够够到她,不然的话,或许我连碰到她的机会都没有。   也只有这里足够高,也足够我们接应彼此,我们不可能在同一处地方,这样的话,我们的计划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失败——如果艾诺玛飞的太高,亦或是我没有完成我的任务,我们的所有计划就都将流产,而且我们之间必然有相对应的延迟,而艾诺玛必然也有一个向前或是向后的态势,我们必须也得把这些都计算在内,否则我们会出一些让人不太高兴的纰漏,导致我们计划的延误。   我在冰爪峰,而芙莉德在冰冻荒原的正中央,艾诺和艾格特在冰冻荒原中央部分的高坡上,这大概就像是一个三角形,而我就是这一个小计划的第一个组件,也是开始。   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因此我们必须得珍重我们手上的机会,只能一次成功。   “那么现在……我们的位置应该都安排好了。”我端着手上的地图册,来回地审视了一番,“现在唯一要担心的一点,就是我那一次攻击能不能达到效果。”   上一次和艾诺玛接触的时候,我已经领略了她那厚实的表皮和坚硬的龙鳞,我甚至于把剑没入她的躯体,也未能造成多大的损伤,她身上的防护措施肯定能够抵挡一部分冲击力,我而我也只有这一击的机会,简而言之,就是我这一击,必须要把艾诺玛直接打垮。   我不知道我需要多大的力量……换句话说,我不知道我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击倒艾诺玛。   我现在好歹有足够的封印了,但是冰霜的封印目前还在王冠上——而王冠则由芙莉德暂且拿着,她还需要执行些许计划,在那之前,能够支撑我的,就只有手上的这四道封印的力量。   当然,还有自己身体深处的那一道生命的封印。   “珀伽索斯。”   我暂且坐在了山峰之上,面对着荒凉的大地,也面对着那片巨龙的领地,不屑地摇晃着小腿——身下即是万丈深渊。   “我在。”剑中的灵魂如此回答了我。   “我在想我的力量足不足够击落艾诺玛……”我轻轻地抚摸着手上的剑,触碰着每一个封印,就像是在追忆曾经与我同行的人,“我的机会只有一次,而我面对的也是真正的古龙,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击倒它——换句话说,我需要多少的力量才能击落她?”   “您应该给自己一点信心,如果四道封印全开的话,或许就足够了,我也听了您的计划,我们要做的也不是说直接把她斩杀,那样的话,或许得凑齐十道封印才能有那样的机会,但如果只是打乱她的精神,全开的四道封印就足够了。”珀伽索斯如此解释了一番,“放下心吧……没有那么困难的。”   “但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她肯定会防范着我们一点……我先问问别的。”我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下,“我现在还能支付多少的灵魂。”   “你只剩十分之三了,原本应该魂飞魄散的,但因为古神,生命的封印,还有圣物,包括半死的身体,你还能保持稳定的状态。”   “那我能用出多少?”   “最多十分之一,不……或许这也不允许,你应该知道,当灵魂跌落到一定限度之后,用再多的法器也没法维持平衡。”珀伽索斯说,“抱歉,我现在不会允许你支付这笔代价——况且还没到那么危急的时候呢。”   说完她便沉默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恶魔的声音。   “所以说要试一下恶魔的代价吗?啊,我是说恶魔的力量。”   珀伽索斯声音的消逝,意味着恶魔之声的到来。   “我没有灵魂一样能交易,说吧,代价是什么?你要怎么做交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问道。   “不,跟恶魔交易不需要代价,至少这一次,我可以免费提供一些东西……噢,天啊,相信我,我只不过是想要你身躯的一席之地。”   他像是在故意讲冷笑话。   “看样子谈判破裂了,就像珀伽索斯所说的那样,现在还没到那么危急的时刻。”我大笑了起来,“好了,谢谢二位的支持,我想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如此说着,我从悬崖之上摇摇晃晃地站起。   漆黑的破晓——   悄然而至。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二章 巨龙之魂(4)   . 8 .   漆黑的破晓之时来临——   第八日的黎明,依旧是灰暗无光的天穹,带着令人战栗的光辉,天空之中的惨白极光仿佛拉起了代表进攻的战旗。   漆黑的大军在大地上聚集,排列成犬齿一般的形状,停驻在巨大的山谷入口,他们的背后就是他们的营地,前方正是荒凉的冰冻荒原——再往远处去一些的话,就是它们这一次进攻的目标,卡尔修斯。   除开那些强壮而高大的半人马族,其他的种族也陆陆续续都到了方阵之中,包括狼人,包括巨魔,包括蓝皮的食人魔,还有更多别的种群,他们此刻都汇聚在了此处。   褐色皮肤的半人马首领在大军阵前来回地踱着步子,马蹄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他一只手抓着长柄的矛枪,一只手则抓着巨大的号角,那宛如脸谱一样的面容时而仰头长啸,时而低头喘息,牙齿咯咯作响,他的目光扫过排列着的军队,最后却又再一次地转向了黑暗的冰冻荒原。   他也在等待着……也在等待着进攻的时间。   野兽的直觉正在告知他那隐藏在漆黑天幕之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为何要这样发起战争?   他曾经如此思考,如此怀疑过,但最后他决定信任他们所敬仰的古龙,遵循她的意志——或许有那么一点不情愿。   因为这将在彼此之间诞生新的仇恨。   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尊重,不再是畏惧彼此,而是真正的仇恨。   有谁会愿意做这样的事?   但他现在已经无暇去想了,也无暇去怀疑了,现在战斗在即,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带领军队,战胜人类。   这是他的职责。   他现在不需要去想那些东西——只需要作战就好。   只是……   他喘着粗气,忽而又有些愤愤地,把手上的长矛插在了地上,震起惨白的冰花。   天空浮现起微弱的星光,还有极为浅薄的天光,但转瞬间即被无边的黑暗所掩埋。   时间到了……   半人马首领深吸一口气,把巨大的号角举起,有些迟疑地放下,而后再一次举起,无数的雪花和冰片落到了他强壮的身躯之上,却在转瞬间被他火热的体温所融化。   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他举起了他手上的号角,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嘴边。   就像是看到了他的举止那般,大地晃动,岩石崩塌,烈风呼啸,暴雪在瞬间加剧,冰片和冷火从天而降,岩石和雪花的碎屑,倾泻在苍茫的大地之上,如同要将大地掩埋一般。   巨大而沉闷的,龙吟之声,从不远的地方倾泻而下,如同代表着来自大地的愤怒,来自于来自天空的呼吸,来自于沸腾的大气,来源自暴走的精灵。   那声巨大的龙吟,掩盖住了雄壮的号角声——那号角之声尚且未出多少,但那个巨大的吼声才是最为宏大的号角。   冰风在高歌……而后缓缓地停息。   正如那飞入天空的黑影——它先飞空,而后再一次下落。   阴影覆盖,相互交叠,越来越深重,仿佛古老的群山压在了身前,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人马酋长缓缓地转过了身,看向了那巨大的龙,缓缓地垂下了胳膊,把那号角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那是降临的艾诺玛,它巨大的龙爪按在了冰峰和石柱之上,峡谷的入口因为她而摇摇欲坠。   她在凝视着她麾下的大军,巨大的龙瞳扫视了一圈,缓缓地抬起了头,冰蓝色的鳞片在黑夜之中闪光,仿佛降临的天火,又如同坠落的星辰,如同碎裂的宝石。   她从高塔之上飞下,席卷起暴风,而后沉重地降临。   所有的……都在注视着她的到来。   酋长在等待着……一声令下。   呼——   幽光与蓝焰从她的牙齿之间扩散开,浸透了大气。   半人马的右手放在了胸前——这代表着尊敬,也代表着最大限度的顺从。   之后他们便依从她的意思,整个军队向着左右两部分分散而开,为艾诺玛让开了一条道路。   艾诺玛的利爪向前挪动,击破了更多的岩石。   咆哮的大地,强大的龙。   她的到来,将为这支军队献上最为隆重的礼炮。   也是最沉重的战鼓和最宏大的号角。   也是真正的开始——   她缓缓地张开了嘴,引导起一个庞大的法术——她的目标正是那冰冻荒原彼端的卡尔修斯。   空气在躁动不安,仿佛沸腾一般,大气中的精灵横冲直撞,仿佛要在被挤压着。   法阵在她的手臂和面前汇聚,构成了一个极为复杂,也极为可怕的法阵,那法阵比当日对付艾丽娜的龙炎还要复杂和强大,也更为奥妙。   它正在引领大气之中的力量,引导大气之中的魔力,与艾诺玛制造出的龙炎,合为一体。   那是一种更为凝聚的力量,一种更为精炼的纯洁力量。   也是更为庞大的力量,无可匹敌的……奥术。   越来越明亮的光——在这黑暗的天地之间。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燥热——在这片永冻的大地上。   而后——苍蓝色的光辉喷薄而出。   那如同闪电一般,如同飞驰的长矛一般,带着雷霆万钧的势态,横穿过冰冻荒原,如同疾驰的飞矢,如同神罚的雷矛。   横扫过大地的,庞大的力量。   汇聚的奥术魔力。   苍蓝色的光带——   凝固的雷霆——   它以无可匹敌的速度和力量,横穿而过,卷起大地上的冰屑。   环绕着它的大气,都被寒冷的龙炎灼烧得扭曲,整个大陆仿佛都要被其烧毁。   然后再奔驰而过,飞驰,疾驰——   而后冲击在了卡尔修斯的城墙上——如同巨角的冲击。   只是瞬间便抵达了城墙之上,仿佛光晕都残留在大气之中,光晕的末尾如同残留的花火。   仅仅只是瞬间啊,那个牢不可破的巨大要塞的正中央,多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空洞,整个城墙在那一瞬间被熔解,如同沙粒一般垮塌,在要塞的堡垒正中央,就留下了一个如此的巨大空洞——这便是古龙之力。   卡尔修斯的城墙上凭空多了个大洞……那正是被艾诺玛的魔法所毁坏的。   铁壁已经不再是铁壁了,它已经破裂毁坏了,它已经不再是……最为强大的那一处屏障了,它的防御力正如它的尊严一样,尽数被消灭。   它只是没有倒塌……但已经在寒风之中摇摇欲坠了。   已经不再有墙壁……大军可以以此鱼贯而入!   法阵消失了,就在那墙壁被破坏的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丁点的残火和余辉尚还漂浮在大气中。   这正是属于艾诺玛的号角,那正是她给予大军的礼炮,那正代表着……进攻的开始。   随后……   便是巨大的震动声,仿佛大地的震颤。   或许是那一次的攻击耗费了大地的灵气,整个冰冻荒原,还有它周边的一些地方,都开始了震动。   那是地震,就像是龙炎所融化的雪水一样,整个大地仿佛也因此而熔化了。   沸腾的大地——她肯定引发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她所启动了。   那如同大地心脏的跳动……如此有力,如此沉重,坍塌的巨石,以及毁坏的岩层。   咚咚——   慢慢地……大地……逐渐回归了平静。   或许只是暂时的。   ——   艾诺玛缓缓地低下了头,看向了那个半人马,两者四目相对。   无言的沉默与交流,但这就足够了。   人马酋长吐了口气,握着号角的手微微颤抖着,而后像是决意一般紧握,青筋在他的手臂上暴起,他这一次毫无犹豫地把嚎叫放到了嘴边,而后用力地,充满力量地,吹响了那个古铜色的军号。   呜呜呜——   巨大的号角声,如同大地的哀鸣,如同天空的挽歌。   . 9 .   在那一闪而过的,仿佛照亮了整片天空的光柱,消逝了。   我看到了它穿越了荒野,从艾诺玛的领地直达卡尔修斯;我也听到了那呼啸的暴风,那击碎城墙的巨响;我也感受到了席卷的热浪,那股热浪仿佛要把人给掀翻烧焦。   “这是什么?”我看向了巨龙的领地,又看向了卡尔修斯,那股热风还未消散,却又带来了寒冷如刀的烈风,“看样子艾诺玛的号角有够热烈的!”   我说着这话的时候,心中的担忧实际上却也已经越来越重。   而这股担忧此刻化作了大地的震动,从山丘的脊背上缓缓上爬,而后开始摇撼起我所在的冰峰。   强烈的地震席卷了这里,整个冰爪峰都开始了松动和坍塌。   我的脚下……该死的!   我脚下的部分也坍塌了,所站的位置整个地崩裂坍塌——一大块岩石被粗暴地撕裂开,直接向着下方坠去,毫无征兆地。   脚下一空,身体也直接向着下方坠落而去。   能量的扩散带来了这飞来横祸,真够见鬼的!   居然出了这种岔子!   该死!计划被打乱了!   我原本所处的冰峰顶端居然发生了诡异的坍塌,而我也坠落而下——但我抓住了悬崖上的松枝,没有完全掉下去。   原本急速扩大的黑点突然又戛然而止,虽然我现在依旧处在俯瞰的角度罢,但逐渐扩大的事物至少让我找回了一点活在这宽广而雄奇的世界之中的……实感。   我的右手抓着那枯枝,而左手则固执地拽着拐杖。   悬在空中的感觉着实算不上好,或者说……差得要命。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我现在已经落到了冰爪峰的中部,冰爪峰的外部已经坍塌掉了接近三层,其中也就包括我所处的那个位置。   现在我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啧……这样可不是个事。”我念叨了一下,估算了一下高度,而后开启了宝石剑的庇护,松开了自己的右手。   静态的景物又一次地在我的面前扩大,变得越来越近。   ——   虽然有些狼狈,我是滚落在地的,但至少……我没受什么伤。   我现在落到了冰爪峰的底部山脊,尽管地处底部,但总体而言,还是稍稍比冰冻荒原的海拔要高一些。   现在……我有点担心一个人。   我把目光转向了冰冻荒原的中央地带,我记得芙莉德就在那个地方,她应该还在那里,那附近没有很厚的积雪,也没有很松动的土层,就算是地震,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那里应该不会有雪崩,也不会有滚落的巨石,那里什么都没有,她应该很安全,不会被雪埋,也不会被碎石击倒。   但即便是如此劝说着自己,我的内心依旧无法完全放下。   我一直看着她那一边,仿佛在期盼着某种回应,期待着她尚且平安的信号。   她应该没事——我如此再三劝慰着自己。   直到我看见到了……缓缓亮起的,明亮的,苍蓝色的光,那正是她所引领着的光辉——这时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哈……还真有一套嘛,亲爱的。”我愣了一下,而后低笑出声,“那我自然也不能落下了!”   我强撑着,拄着拐杖,看向了那大体尚存的冰爪峰。   “不过现在有个大问题啊……总感觉有些赶不上了啊。”   我敲了敲拐杖,如此自嘲着。随后我瞟到了树林之中的一双眼睛,此刻它正看着我,正如我看着它那般坚定。   . 10 .   “那是远古的魔法,代表着最终破坏力的光束,可以瓦解掉绝大多数的防御工事,真见鬼,阿嘉斯居然用这个当做开堂彩?”艾诺如此咒骂着,“这样的话卡尔修斯的防御就形同虚设了,只要大军抵达,他们就可以直接冲进要塞,如果艾诺玛姗姗来迟的话,我可不保证卡尔修斯的人能够在我们解决掉艾诺玛,让我吹起停战号角之前抵挡住攻击。”   “一旦有了正面接触,和解便会变得无比艰难,因为仇恨已经诞生了。”艾格特轻声说道。   此刻的两人也落到了冰冻荒原之上,刚刚的地震毁掉了他们原先站立着的位置,那处高坡现在已经彻底坍塌了,她们不得不落在雪原上。   遥远的大地传来了毁灭一般的号角和蹄声。   “卡尔修斯扛不住的,虽然我们要寄托希望于艾丽娜,但是艾诺玛要是选择退守的话,我们的圈套就没有作用了,艾诺玛必须要在足够早的时候出现,至少得在大军真正抵达之前。”   “我们还有一道防线。”艾格特指着她们的后方,“芙莉德小姐就在那里,那能够帮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好吧……好吧,就让我们姑且相信这些,但我们现在依旧需要一个制高点。”艾诺咬着拇指,近乎是咬牙切齿一般地说道,“没办法了。”   “你要做什么?”   “自己造一个制高点出来!”   艾诺抬起了头,挽起自己的袖口,魔法在她的手指之间汇聚升腾,而她的目光也变得认真而恐怖。   “我们现在……可不能辜负她们的希望啊。”她喃喃自语着,汇聚起了指尖的魔法,召唤着大地上的冰霜精灵,“艾格特……现在把弓给我!”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二章 巨龙之魂(5)   . 11 .   此时此刻,卡尔修斯——   被熔解烧却的城墙现在还在冒着白烟热气,在荒凉阴冷的黑暗之中,在这片永冻的大地上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奇观。   被龙炎烧却的部分现在依旧烫得要命,包裹着铁皮的部分淌下银黑色的铁水,可怕的热量依旧在大地和空气之间扩散,就像是卡尔修斯城头上那被烧掉了接近一半的旗帜一样,在冰冷的大气之中飘舞,带着狂乱而苦涩的意味,有如昭示着某些恐怖预言的到来。   卡尔修斯城墙上的大洞——那就像是一个人身上的贯通伤,就好比在一个人的身上开了一个大洞,这件事怎么样想都会让人感到莫名的惊讶和惶恐,就单这件事而言,都会让人感到有一种可怕的恐怖感,心中的安全感会在瞬间跌落到谷底,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牢靠——这样就会带来近乎错乱的恐慌感,仿佛脚下的大地也会在某一日背叛自己。   巨大的洞口几乎占据了卡尔修斯外城墙将近七成的大小,差不多是从卡尔修斯的最底部开始,直至顶部,画出了一个类似于圆形的大洞,上部的旗帜都被烧掉了,差点把指挥室和城垛给烧穿了,如果高处的城垛部分都被烧掉了话,或许卡尔修斯的城墙就已经垮塌了;而最下面的部分,冰雪都为之消融了——那个魔法飞驰得越远,范围便越是扩大,到最后,几乎是贴着大地而行的,冻土甚至于裸露出了那一点熟悉而温和的褐色肌肤。   而要塞的防御,如今已经被瓦解得差不多了。   ——   卡尔修斯正处在慌乱的整备之中。   谁都没有想到,艾诺玛居然会在开幕之时就发起如此强大的袭击。   本来的整备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的,可突然一下又出了这么一个要命的岔子,原本准备的那些防御措施都被破坏并瓦解,就连唯一的依仗,那个高大的卡尔修斯城墙,如今也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可悲的残垣断壁——但它算是没有完全倒塌,这还多少给了他们一点信心。   但也就一点儿,这最多也就是……不逃跑而已。   在这样的力量震慑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够稳住颤抖的双脚呢?   城墙在摇摇欲坠,而战争还未开始,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   哈罗德将军披着战铠,走在了卡尔修斯的城墙之上,他的运气还算好,艾诺玛发起攻击的时候,他没在指挥室里,而是在操练场上发起振奋人心的演讲之类的。   而尽管卡尔修斯的城墙上多了这么一个大洞,但来回的行走,却也没有多大碍——至少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突然塌陷下去——凝固和熔化的铁水或许帮了他们一把,稍稍稳定了一下结构。   而现在,卡尔修斯上的哨兵,虽然大都还在原地,但慌乱的神色已经浮现在了他们的脸上,随时会演变成恐慌。   无言的惊慌和恐惧正在缓缓在人群中扩散。   防御已经被瓦解了——要是艾诺玛再用上什么法术,岂不是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们的想法也不难猜测。   “该死的。”哈罗德咬牙切齿,但一时间也有些错乱,他所做的准备全部都打了水漂,而如今卡尔修斯“城门大开”,他真的要考虑一下撤退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抵抗会变得非常……具有送死的意味。   “将军……敌人来了。”哨兵压下急促的呼吸,如此说道。   “见鬼。”   在黑暗地平线的彼端,那是透过雪雾,依旧能用肉眼辨认出的一支巨大的军队。   无比强壮的异族大军。   那无疑是进攻的大军,此刻他们正向着卡尔修斯奔驰而来,宛如要把这座城市夷为平地。   他们会在短暂的时间之内抵达卡尔修斯——毋庸置疑的。   哈罗德必须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我们必须得撤……”   “等一等……等一等!”哨兵突然惊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又发生什么了?”哈罗德顶着风雪,大吼道,“快说!”   “将军!快看冰冻荒原!”   循着那个哨兵的声音,哈罗德看向了黑暗的荒原。   “那是……”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团升起的光辉。   缓缓地扩散开的……光辉。   慈爱的,明锐的,苍蓝色的光圈,正在冰冻荒原之上缓缓升腾,缠绕,宛如要照亮整个天空。   柔和的苍蓝之光,魔力的引导之物。   随后,有如响应着那束光一样,无数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突破了坚硬如铁的冻土层,站在了荒原之上。   那是……   “冰川魔像……”哈罗德不可思议地看着拔地而起的巨像们,“传说……居然是真的,冰霜女巫居然还在,她的魔像真的还在冰冻荒原之下……”   巨像们还在拔地而起,缓缓地组成了方向,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些巨大的冰雪造物,宛如凝视着奇迹的到来。   希望和勇气,宛如被点燃了的干柴一般,迅速地扩散开。   “不……我们可以做到的,可不能辜负那个小姑娘所做的一切啊……所有人,准备防御!”   回应他的是整齐而振奋的声音。   . 12 .   芙莉德半跪在大地上,指尖轻轻地在雪地上划动着,发出些许嗤嗤的声响,如同在画着某些不知名的法阵。   她的手指已经被寒冷的冰块冻得有些红肿了,还有些细小的伤口,那似乎就是被地上的冰片所割伤的,隐隐的还有些血滴落。   她一直如此半伏于地,一笔一划地书写着这些特殊的文字。   “呼……”   最终,她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直起了自己的后背,大功告成一般地站起,看着地上的许多圆盘字画,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她舔着自己的右手食指,另一只手则拿着冰霜女巫的王冠,缓缓地抬起了目光,看向了远处。   啊,没错啊,这些都是法阵,几乎覆盖了整条道路,覆盖住了大片的区域——那正是由冰雪铸造的。   其实早在她提前抵达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些法阵了,可那一束艾诺玛的激光又波及到了她的奥术,至少融化掉了三分之一的冰雪,她不得不重新着手布置自己的法阵。   另外要说的,就是在那喷涌的烈火抵达她的身边之时——尽管她伏下了身子,躲藏在冰雪的凹陷之中,但她的头发还是被烧掉了一点儿,还包括她的一部分衣料,烧焦的气味让她皱起了眉毛,但她还算是不屈不挠地重新站了起来。   “这些都是特殊的法阵,而且都是……减轻和分担的法阵,当然也有引导作用。”安娜在她的手边说着话,“天分的确很高,小姑娘。”   “直接控制那么多的魔像会把人的脑袋直接搞炸,那毕竟不算是我的东西,还是做一些分流比较安稳,毕竟活动的魔像才能抵挡足够久。”芙莉德如此说着,把左手上的冰川王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我必须执行好任务……这连代价都算不上。”   “你完全可以用你的才能帮助你的夫人的。”安娜也用上了这幅口吻,“也真是奇怪,世界上所有的法术才能或许都集中在古高地人身上了,而你却不愿意使用它……这真奇怪。”   “每个人或许都有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有时候坚持某些事情,也许仅仅只是一时兴起……却又在不知不觉之中坚持了无数年之久。”   “或许吧,但我觉得你的才能不应该被这样埋没……特别是被自己,你看上去可没那么自闭……你才是真正的天才,比我都厉害。”   “啊,我的名头可远远没有冰霜女巫大,你我虽然都是时代的桂冠,但你的时代,要比现在这个时代可怕多了,整个世界之中仿佛都漂浮着咒术的微粒。”   “可别取笑我了,我现在也就是个灵魂,可经不起你的捧杀。”安娜说,“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不向她展示这些呢,这样或许能够给她很大的信心……我是这样想的喔?”   “女人呢,就算自己再强,也有那么一些……想依靠人的时候啊!”   她轻声说着,突然嗤笑出声,而后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指向了天空,念起了疯狂的咒语。   一个代表着唤起的咒语,一个意味着召唤的伟大咒语,它将引导无数的巨大魔像,引导着它们拔地而起,重见天日。   大地因此而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芙莉德头上的王冠在此刻散发出了明亮到极致的光芒,仿佛要突破天空,穿破黑夜,撕开天幕,如太阳一般扩散开,如烈日一般照耀着大地。   穿破黑暗的明烈光辉——那正是王冠的光辉。   它正如此引导着大气之中的精灵,也正如此引导着大地之下的可怕魔像。   “出来吧,听从你们女王的召唤,重现显现在这个世界之上吧,安娜的神兵们……从沉睡之中苏醒过来吧!”   如同响应了她的召唤一般,大地颤动,开裂,巨大的手撕开了坚硬的冻土层,将地面撕扯得更开,让那些巨大的身躯能够从大地的最深处钻出,而大地却又在那些宛如神明铸造之物的完全脱离之后,如被施了魔法一般,迅速得合拢。   宛如来自于极冰地狱的冰霜魔像们,正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大地之上,傲然伫立,如同代表着那个古老时代的骄傲和力量一般,屹立在了雪原之上。   芙莉德坐在了巨像的肩膀之上,风暴令她的长发狂舞,但她依旧满面怒容。   她伸出了代表着指挥和统帅的右手,指向了前方,如同真正的冰霜女巫再临大地。   “现在就看你的了,亲爱的。”   . 13 .   我微微曲着身子,凝视着那位特殊的客人,此刻的它已经从漆黑的林间缓步走出,姿态平和而充满魄力。   它算是我的老朋友了——它就是那位狼王,此刻它又来到了我的面前,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刻。   它额头上的伤似乎好得差不多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不辞而别的高傲生物,以及称得上是诚实守信的态度,这还真是让人有些不大好说了,只能从心底尊敬这些生而为狼的生命。   此刻的它已经缓步离开了它所处的林间,走到了我的面前,步态从容而傲慢。   它似乎已经明白了生命,它知道我现在需要一些帮助。   呼——   在不远处,巨大的风声与呼啸声响起,我大概还看到了巨大的龙之影——那巨大的双翼和遮天蔽日一般的气势,那正是古龙艾诺玛的姿态。   她正在试着飞行……   就在我愣神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道横穿荒野的光束,直奔艾诺玛的领地而去,而艾诺玛也如受了挑衅一般地在那一刻出现在了领地的上空,向着卡尔修斯的方向徐徐飞去。   冰爪峰距离艾诺玛的位置非常近,她很快就会通过我这里!   而且她是低空飞行的……冰爪峰的高度足够了!   感谢那个挑衅,艾诺玛是因为挑衅而用上了这种应战的姿态。   这是机会……   马上……我必须马上抵达!   但我的右腿现在依旧没好,而我却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如果想要在正确的时候抵达位置,恐怕已经不太可能了,我原本就是提前准备的,可现在再想要抵达冰爪峰的顶端,恐怕我得付出不短的时间——但现在留给我的时间早就不够我这样做了。   该怎么办……   正当我如此盘算的时候,巨狼走到了我的身边,无言地露出了它的后背。   我似乎明白了他对我发起的邀请。   “谢谢,敬爱的狼王,你们真的是很守诚信,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我低笑了一声,“谢谢……那么这一次,又要你的帮忙了。”   我如此说着,如断绝一般地,用力地甩开了自己右手上的拐杖,抓住尖锐的狼毛,伏在了巨狼的后背上。   温暖的气息再一次地出现在了我的鼻尖之上。   它朝着天空长啸了一声,而后带着我向着山头疾跑而去。   大地在震动,山脊正在因为艾诺玛的的逐渐靠近而颤抖不已——没错,是的,艾诺玛已经越来越近了,我甚至都快要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了。   沉重的压迫感……还在靠近着。   山脊仍然在不断地坍塌着坍塌的情况估计还会变得越来越严重,整个山体都出现了十分严重的崩塌现象,大地在暴雪之中不断瓦解!   而巨狼则载着我,在崎岖的山路之上左突右进,我看着无数的黑色木桩向着我靠近,却又很快地在我面前移开,巨狼正灵活地带着我在山路上前行。   有时候大地也会塌陷,但它总能化险为夷,带着我前行,速度丝毫不减。   快!要快!   我紧紧地抱着巨狼的身体,无声地呐喊者。   狂风如烈刃。   我们距离山体的顶端越来越近了,而古龙此刻也正在通过冰爪峰!   快点……再快一点!   促狭的视野在陡然间变得无比开阔。   最终,我们成功地抵达了冰爪峰的顶端——艾诺玛就在我们的正下方。   就是现在! 呼——   巨狼载着我,朝着巨龙纵身一跃。   它向着前方飞扑而去,而我在空中也得以舒展身躯,举起剑刃。   雪花仿佛在此刻定格凝固,巨龙也是……我也是。   “喝啊!”   光在我的剑锋之上凝聚。   我手上的剑锋,此刻正汇聚着我的全部力量,这是我的,仅有一次的,全力一击。   面对着那苍蓝色的鳞甲,我咬紧了嘴唇。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二章 巨龙之魂(6)   . 14 . 右肩。   这是我所知道的,艾诺玛身上的唯一一处致命的缺陷。   那正是艾诺玛进行灵肉分离之时留下的龙之伤,也是唯一的一处算得上是弱点的地方。   我已经见识过古龙的鳞片了,那些鳞片一个个都比精铁还坚硬,但唯独这个地方,称得上是艾诺玛身体的弱点。   那是龙之伤的位置,那里没有鳞片,只有一道惨烈的,甚至于白骨都坦露在外的伤口,只有剥离崩裂的鳞片和裸露在外的干枯血肉,这是我唯一的,尚且可以进攻的位置。   明星之上的灰沉暗点——这正是它最为脆弱的地方。   这是艾诺给予我的唯一指引。   我握紧了手上的剑,看着此刻正在通过冰爪峰的艾诺玛,屏气凝神,手腕高高抬起,对准了那个右肩上的伤口,大吼着。   “珀伽索斯!”   如同被召唤着那样,手中之剑在此刻爆发出了最为明亮的光辉,封印齐刷刷地亮起,甚至于包括自己身上的那一道生命的封印。   此刻我已经完全腾空而起,脱离了骑乘的巨狼,这正是孤注一掷的时刻。   其实吧——我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懊悔。   我应该把法里斯和希格梅因的封印带来的,这样的话,我的力量就能多上好几成,这一击的把握也能更大。   嘛……不过他们也该休息休息了,我是说各种意义上是休息,真的。   总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怀念……之类的。   我此刻已经抵达了它的上空,此刻正是我唯一的进攻时刻。   三个封印都在我的刀剑之上闪光,我胸中的宝石则在跳动着,鼓动着,如同心脏一般。   就是现在了!   我的全力一击——   嘭——   我命中了那一处伤口,尽管有些卑鄙……但这是我的唯一方法,也是我的全力一击。   我能感觉到……我的确命中了,而且是正中。   手中的剑锋此刻正闪耀着光辉,能量的不断泵流正引导着它。   我的全身都在颤抖着,我的手臂正在为此而颤抖不已,手上的力量几乎要脱离我的掌控,而面前的巨龙也用它强大的防御力抵抗着这一次的攻势,那反射而来的恐怖力量几乎要震碎我的骨头,几乎要把我弹飞出去,几乎要粉碎我的手腕……几近粉碎我的全身。   巨大的反冲力。   但是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艾诺玛的身体狠狠地下沉了一下,她身上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就像是收缩了的星体。   我必须坚持……   而后我感受到了,她的身躯在维持了短暂的平衡之后,开始向着下方沉去,就像是歪倒的酒瓶一样,她的高度急速下降,从高空坠落向低空,而且身躯也开始了极为不平衡的摇摆和乱动。   我那巨狼朋友在托我抵达她的身躯之时早已摔了下去……见鬼,我的朋友啊,愿神明保佑你,愿奇迹能够发生在你的身上,愿你能够活着,愿你能一切平安,这是你应得的嘉奖。   而艾诺玛的巨大身躯还在向前滑翔,伴随着她痛苦而狂乱的闷哼之声——她在精神的不稳定与错乱之中凝聚起了她的魔力,光圈法阵在她的手腕和龙头上环绕着,她又一次地在狂暴之中念起了魔咒,引导起强大而古老的魔法。   她的身影完完全全地覆盖在了进军的队伍上方,而异族大军似乎也发现了上方艾诺玛的不对劲,中间的部分就此停下了脚步,和前面的部分脱节了。   艾诺玛的哀嚎还在继续——那近乎是无意识的,近乎是本能的哀嚎之声。   我的攻击看样子是奏效了——我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成了,我的确制造出了一个漏洞。   武器也近乎脱手——在那反射的力量之下。   我站在她的脊背上,收起了自己的武器,竭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但我做不到——她的脊背在耸动着,只要抬抬手,我就会被直接扔出去。   剑上的光辉已经尽数退去了,我现在已经精疲力尽。   可我现在还身处最危险的地方。   “该死的……”我想用短刀去卡住她身上鳞片的缝隙,但我的每一次刺击都只能带来像是金属的声音和触感,这些苍蓝色的龙鳞严丝合密地卡在了一起,我都没法把匕首插进去。   正当我为此而着急的时候,艾诺玛已经凝聚好了她的奥术,在那一刻将它们全部击发出去——刹那间无数的光弹和龙炎喷涌而出,照亮了天际,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中四散弹射。   它们正在到处飞溅,到处爆发——无数的山体似乎都被这些飞出的奥术给撕裂。   我看到其中最为强大的一束向着冰冻荒原的中央地带飞去,在瞬间击毁了一尊冰雪魔像。   “得让她平静下来……这样下去的话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似乎能够听到她身体之中恶魔愤怒的咆哮,那正是阿嘉斯的声音,他还暂且没有办法完全掌控住艾诺玛的身体,被这样重击一下,他的控制因此而出现了些许紊乱,这也难怪他会如此愤怒。   而巨大的龙身也算是顺着她的飞行轨迹向前,按照我们计划之中的道路而行。   如果我能看到艾格特和艾诺的话,我可能会放心一点,但是我……不得不先走了。   正如我所料的那样,她在下一刻挥动起了自己的双臂和翼展,原本向下的风压一下子转到了向上的方向,她的身躯也倾斜得越来越厉害,我没法在她的身上保持平衡。   “呃——”   也几乎在那一个瞬间,我被她直接给甩了出去。   我的身躯在失重的情况之下尽可能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而后找准了一个方向了——尽可能地向着冰冻荒原东侧的高坡之上坠落,至少我们的高度还下降了一些,不至于同冰爪峰的高度,相比冰爪峰,它的高度至少下降了一半有余,但即便如此,这个高度也不是我能承受得了的。   所以至少我得……找个稍稍缓和一点的着陆点。   如此想着,我继续调整身体,尽可能地不要让自己的脑袋着地……之类的。   “别紧张,我会帮你的。”珀伽索斯如此在我的手边说道。   “你都精疲力尽了,我也知道,催动封印需要消耗你的力量,这我还是知道的。”   “但如果只是帮着着陆,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如此说着,她便着手帮我完成了着落……当然也不是什么容易的方式,我几乎也是一头栽到了雪地里,几乎是在连滚带爬之中着落到了冰冻荒原西侧的台地上,那是一片尚且还没有被艾诺玛破坏掉的雪松林。   “接下来,就看二位大小姐的了。”我坐在雪地上,咬着牙,摸着自己的屁股,“我可得歇一下了,见鬼……这下铁定伤到骨头了。”   艾诺玛此刻还在向着前方坠落。   . 15 .   芙莉德指挥着魔像大军,就像是一堵墙壁一般横贯在冰冻荒原之上,将所有的冰川大军全部都阻挡而下。   这支横贯的大军几乎控制住了整个要道,也几乎阻挡下了所有的军队,或许那些异族对于人类来说强壮得过分了,但在冰霜魔像的面前,它们依旧是小不点儿。   强壮的魔像组成了一道钢铁的壁垒城墙,用它们的身躯拖延住了大军。   就连冰霜女巫都在帮人类——这样的消息在大军之中不胫而走。   而似乎也是察觉到了一些变化,它们的冲劲似乎也变小了很多。   芙莉德站在魔像的肩膀上,俯瞰着大地,她的双目此刻光芒如水流一般喷涌,正如她头上的王冠。   “控制大军……我快要昏倒了,亲爱的。”芙莉德嘀咕着。   “我想的话,计划似乎差不多了……”安娜如此说道,“你看那边。”   巨龙已经摇摇欲坠了,正如安娜那变得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古老的冰冠此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直到它发出了清脆的……微弱的,响亮的,破裂的声音。   “安娜!”   芙莉德察觉到了冰冠的开裂,在她呼喊安娜的名字之时,艾诺玛的飞弹撞到了芙莉德魔像的身上,魔像轰然倒地,而她的声音被魔像轰然倒地的声音与破裂声所掩盖。   …… 咳咳……   如此咳嗽着,芙莉德依旧艰难地爬了起来。   魔像们正在逐渐变得迟缓,她能够感觉到,而她的意识也在逐渐变得模糊……等等,安娜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咬着牙,摘下了王冠。   王冠依旧闪耀,但几近破碎,只剩下一个大概的形体,只剩下一个金环,宝石和黄金彻底碎裂成灰,消散在了空中。   这一次,这个古老的桂冠正如它古老的主人那样,奉献上了自己最后的力量。   如同弥留之际的……   “安娜……”   “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一个古高地人的后裔……真的,我很感谢你,能跟我讲这么多东西……”   “但是你要走了。”   “但你要还活下去,就像是你以前那样……要让每一天都有所值,如你所愿的那样,去爱一个人……”   说完,她的声音便渐渐的消逝了。   “再见,安娜,再见了……”   她看着手上爆发光芒的冰冠,喃喃自语。   但所有的计划……还未完成,还差那么最后一点。   “二位,现在可就看您们二位的了。”   她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抬眼望向了那高耸而起的冰霜高台。   尽管雪花飞舞,雾气朦胧,但她依旧看到了站在上方的两人。   . 16 .   艾诺玛此刻正朝着前方缓缓坠落,而等待着她的是艾诺……   正是艾诺射出的魔法箭将她激怒的,没错啊,就是那个时候,那个横穿荒野的箭,就是那支箭将她勾了出来——阿嘉斯为艾诺的存在感到了愤怒和不安,他原本想要彻底铲除艾诺,但未曾想落入了圈套。   而艾诺控制大地上的冰雪,将它铸造成了一座巨大的高台,托着她们升起,屹立在了冰冻荒原之上。   如今制造的攻击已经被抵挡而下——人类未曾死伤,而异族也未能和人类交手,制造出的纷争和仇恨已经成了空谈。   飞在天空之中的巨龙,也被人类的英雄,击落于大地——充满力量与勇气的,人类的力量。   而现在正是最后一环。   融合身躯,驱逐恶魔的灵魂。   “谢谢你,艾格特。”艾诺拍了拍身边龙女的肩膀,“回头请你吃顿饭。”   “诶?”   在她惊愕的目光之中,艾诺已经从巨大的冰霜高台上一跃而下,她的身边即是艾诺玛——此刻的巨龙正在通过她的面前。   她的身姿在空中凛然如新月。   她向着巨龙坠落而去……   而后……   融合于那个身躯。   艾诺在那一瞬间融入了艾诺玛的身躯,仅仅只是在瞬间——她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古龙的怒吼声和恶魔的咆哮声。   是的……还有天摇地动一般的……   震动……   大气之中的精灵都在哀嚎哭泣。   巨龙的肉身在那一刻彻底倒伏于大地,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从它身躯之中冒出的,散发着微光的灵魂。   一个是苍白的巨龙之魂——   另一个是漆黑的恶魔之魂——   在这宛如角斗场一般的冰封冻土之上,两者开始了决斗。   漆黑的天幕。   两个魂灵在空中交织,颤抖,对抗。   风之妖精在高唱着挽歌。   哭泣,哀嚎,愤怒,暴怒。   大气之中的妖精围绕着那升腾的灵魂,如呼吸一般颤抖着,围绕着。   战斗还在继续!   撞击,撕裂,缠绕,突袭。   两者斗得难舍难分。   但胜负的天平已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向着正义的一方倾倒。   最终,还是艾诺的灵魂更胜一筹。   她击溃了那个漆黑的恶魔之魂,让他的哀嚎响彻了漆黑的天空。   恶魔之魂接近被撕裂开,而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最终……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巨龙的灵魂回到了身躯之中……她缓缓地睁开了她那睿智的双眼,而后发出了一道心灵冲击。   代表着停战的布告。   . 17 .   在这一切逐渐平息了一些之后,我拖着自己的瘸腿(抱歉还是暂且没有拐杖,那个雪松枝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横穿了冰冻荒原,走到了那巨龙的身前。   “抱歉,走得实在是太慢了。”我有些无赖地坐到了地上,仰头看着巨龙,“艾诺?”   “我是,谢谢……艾丽娜。”巨龙轻轻颔首。   “或许这是个好办法……但只能说是或许。”我用手撑着,微微仰着身体,“但一切都还算圆满。”   我晃了晃脑袋,一股冷风穿过我的头发,让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或许是吧,但……”艾诺玛似乎欲言又止。   “芙莉德呢?”我看了一圈,如此问道。   “她正在往这边走……骑着冰川魔像。”艾格特从高处跳下,落到了我的面前,“她很快就会到的。”   “估计她已经心力交瘁了吧,哈!”   我仰望着天空,吐了吐舌头。   但不知为何,现在一切应当已经算是结束了,但暴风雪未曾停息,天空中的阴云也未曾消散。   怎么回事……   “总有些让人惴惴不安。”我皱着眉毛,喃喃自语,“就好像还没有闭幕的戏剧一样。”   “现在……等一等!”艾格特似乎反应了过来,“我们还漏算了一个重要的点,关于冰冻之血。”   ——   阿嘉斯的封印和其他的封印有所不同,他的封印属于每一块冰冻之血,因为单独的一块冰冻之血都能封印住他,因为冰冻之血原本就是他肉身的心脏,所以他属于每一块冰冻之血。   因此他可以被强制召回到他原先的那一块封印之石上——当他被击败的时候。   也就是说,我们得看住每一块冰冻之血,然后将其再次封印即可。   现在冰冻之血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其中之一在冰龙之塔上,其中之一在艾丽娜的手上,而还有一个在塔莉亚的手上。   而现在……冰龙之塔上的冰冻之血和艾丽娜手上的冰冻之血……都没有被强制召回的痕迹。   该死的!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三章 恶魔之魂   第二十三章 恶魔之魂   . 1 .   “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就非得回加拉曼不可了。”我听罢,心中不免有些着急,“阿嘉斯被召回的速度有多快?”   “非常快,估计会是瞬息间的事情。”艾格特轻声说道,“如果他被强制召回的话。”   “她可没回我这里。”我拿出了冰冻之血,凝视许久,“你确定他被召回了?”   “我十分确定……这是规则之一,阿嘉斯必然会遵守。”艾诺如此回答了我。   “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就算我们现在就出发,我们回到王都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不知道……或许很短,或许很长,我无法回答你……也许他现在就在被召回的过程之中,但也许他已经抵达了。”   现在时间就是就是生命,塔莉亚现在可不能出问题,她现在的状况就跟之前的我一样,现在的亚诺尔王室遭遇了国王的突然死亡,整个王室也极其薄弱,风雨飘摇,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亚诺尔估计会有大动荡。   而且那个焦急的小姑娘……该死的,她可千万不能出问题。   还有一个最为恶毒的情况——如果她被恶魔控制了,我也不能杀了她——也不能放着恶魔控制她。   进退两难……我不能结仇,也不能放任,也无法拯救。   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该死的……真让人头疼。   “我们现在就出发,那帮人连恶魔都没接触过,更别谈对抗恶魔了。”我强撑着起身,摇摇晃晃地,就连站立都有些勉强,“现在我们就往回赶……虽然说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能及时赶到了。”   从卡尔修斯到王都的距离,即便是用奔马,时间也必须要用天作为量度,而恶魔被召唤到冰冻之血的速度,就像是人断气之时,灵魂被召唤到地狱的速度——或许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灵魂便会迅速地飘走,抵达它的终点。   就算是最快的工具也比不上生命消散的速度,生命流逝的速度太快了……只有时间本身能够追的上它——快到死亡都追不上你。   “但我们尚且还有挽救的方法。”艾格特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到绝境。”   如此说着,她望向了艾诺玛,此刻的她已经站在了大地上,她注视着缓缓归去的异族大军,缓缓地呼出冰霜的叹息。   “但这需要许可。”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这事情好像不太容易……”   “艾诺玛。”艾格特喊着那个巨龙的名字,而她也看向了她,“我请求您,载着她去往王都,在一切……”   “答应你,艾格特。”艾诺玛直接如此回答了她,“现在艾丽娜是我们的朋友,恩人,英雄,这就算是我的一点报恩吧,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如此说着,用手将我托起,让我登上了她的后背。   “我很荣幸。”我说,“这是我的荣誉之一……从各种意义上说。”   “高空会很冷,比任何地方都冷……风也会变得很大,保护好自己,别冻死了。”   “嗯……”我点了点头,站在了她的后颈之上,“事不宜迟了,有话办完再说吧。”   “嗯。”   她沉吟了一声,扇动起了翅膀,巨大的风带来强劲的升力,我弓下了腰,以防止自己被掀翻,呼啸的雪雾阻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眼前几乎一片白茫茫,几乎让人昏迷。   但我能感觉到,不……确实,我正被艾诺玛托起,向着天空飞去。   天空越来越近,大地越来越遥远。   这真让人难以置信……我现在就站在巨龙的脊背上,我正在天空之中翱翔着。   我想我可能是第一位能得如此殊荣的人类——居然站在了巨龙的肩膀上。   “芙莉德如果回来了的话,记得替我照顾一下她。”在临走之际,我向艾格特如此交代了一句,“拜托了!”   言罢,艾诺玛便带着我,向着亚诺尔的王都飞去。   . 2 .   与此同时——   在加拉曼的王都之中,塔莉亚正在端详着她手上的冰冻之血,看着它出神。   这是国家的至宝,也是王国的象征之一。   所以她如此看重这件宝物,对它的突然回归而欣喜若狂。   她缓缓地捧起那块宝石,将它放到了嘴边,而后轻轻地亲吻着它。   “我得到了你……得到了我的尊严,我属于国王的尊严。”   “谢谢啊,谢谢啊,我感激于这份荣光……诚挚地。”   如果艾丽娜在的话,估计会为她的这一些举止而感到不安而焦躁吧。   她会觉得塔莉亚的精神状况需要调整和……成长。   以及,一些醒悟和顿悟。   ——   “今天应该就是进攻的日子,希望卡尔修斯的一切都平安,艾丽娜应该是能做到的——如果是她的话,应该是能做到的,一切都能化险为夷。”   “这可是头等大事,塔莉亚……塔莉亚……”   “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卡尔修斯……但我现在只能等着。”   “哈诺特现在怎么样……哈罗德呢?”   “哈诺特怎么还没回来?”   她一边想着,一边喃喃自语,而后又像往常一样,来来回回地踱起了步子。   不知为何,降临在这个王都之上的,是一团浓墨般的黑云,而不是清澈而明丽的天空。   她紧紧地握着那块宝石,一次次地举起,又一次次地放下。   咚咚——   门被敲响了。   “进来?”她停顿了一下,“哪位?”   “哈诺特。”   “门没锁。”她看向了大门,而后大门也应声而开。   只有哈诺特一个人到了,他正喘着粗气,或许他是跑着到这里的。   而在第一时间里,他的目光就看向了塔莉亚的手——那只攥着冰冻之血的手。   “陛下,有件事你……”他刚准备开口,却又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冰冻之血正在被一种力量浸染成黑色,“快点,陛下,把您手上的冰冻之血放下!”   “为什么!”塔莉亚的表情变得有些警惕,她知道或许有人想要抢夺她,但她没想到居然是哈诺特要抢夺它——但即便如此,她也暂且先询问了一下哈诺特。   “别问为什么了!”哈诺特冲了过来,去抓塔莉亚的手,但却被她摆脱开了,“魔鬼……魔鬼在这里!”   克洛格在他进入王都的第一刻起,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不……这是我的承诺,我的职责,我不能交出它,就像是交出我的王冠那样……这是我唯一的,可以证明自己的凭证。”塔莉亚紧紧地攥着那块宝石,不让哈诺特从她的手中抢走它,“绝不。”   “别这样,陛下!”哈诺特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失措,“陛下啊……”   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怀中的宝石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他甚至于看到了那浮现的恶魔灵魂,他甚至于看到了那伸出来的魔爪。   “别……别拿走它。”塔莉亚露出了像是小女孩一般的表情,那个小国王在瞬间变得无助而悲哀。   她骄傲的凭证,将要被她最信任的人,她最好的朋友,她最忠诚的臣子夺走。   “原谅我,陛下,原谅我,这本就是我的错误,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宛如念咒一般地打起了精神,哈诺特紧紧地盯着那一块被彻底染成不详色彩的冰冻之血,而后在它的颜色达到最深的时刻,向着她伸出了手。   “抱歉,陛下……”   . 3 .   “这很奇怪,艾诺!”我站在艾诺玛的后颈之上,从这里可以暂且望到艾诺玛的前方,也能够看清我们的方向,以及能见到亚诺尔的广袤大地,“我有一个疑问。”   从龙背上向前望去,我能看到在不远之处,一个伫立在河畔之上的巨大都市,那正是我们的此行的目的地,亚诺尔的王都。   “什么?”   “你给我的这一块冰冻之血,是从哪里来的?”我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两块冰冻之血,其中之一就是艾诺在那个雪天给我的,而另一块则是在我们出发之后,迅速从冰龙之塔上拿到的,而后我们迅速折返前往王都,“据我所知,除开我们手上的这两个部分,还有一部分则在冰冻荒原之下的冻土封印之中得来的,这三个部分将能凑齐整块冰冻之血。”   “的确,你有什么疑问?”   “先不说塔莉亚手上的那一部分,就单论你给我的那一块,那是从哪里来的?”我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记不清楚你之前的事情了,但你应该知道你给我的那一块是从哪里来的,你应该有一点印象。”   “那是我在冰冻荒原上找到的……就像是亚诺尔的人类所传言的那样,它们被遗失在了冰冻荒原之上,而我拿到了它,代替人类保管着它们。”艾诺玛回答道,“换句话来说,除了封印之外的冰冻之血基本上都在我的手上……简而言之,我的确在之前看管着所有的冰冻之血。”   “那你给我的那一块是什么来历?如果没错的话,那些封印应该是你在被控制的时候解开的,你身上的那块……还是由你来说吧。”   “那是我从冰冻荒原得来的,这一点的确……我很确定,那是在许多年之前就找到的。”   “那亚诺尔王室从蓝星冰川得来的冰冻之血……是哪一块?”我喃喃自语,“既然我手上的是你从冰冻荒原带来的,冰龙之塔上的冰冻之血分毫未动,那……唯一的那一块封印之石为什么会到蓝星冰川去?是你放过去的吗?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蓝星冰川?”   一个逻辑上的判断——所带来的疑问。   “我根本没有做过那种事情,就算是我被控制了,我也没有做过!”艾诺玛说,“而且我也检索过我现在的记忆,就算是阿嘉斯也没有做过这件事,我很确定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我稍稍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或许的确如她所言的那样,因为地下洞窟虽然说是被破坏了,但是其被破坏的痕迹上来看,应该不会是艾诺玛——而是一个类似于人的痕迹。   “那……不是你把它放到蓝星冰川去的?”我皱紧了眉毛,心里不知为何而开始发毛。   那是谁做的……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这件事?   当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恶魔阿嘉斯的身上时,有一个鬼魅,在暗地里推动着我们的行踪。   那是谁?   “我应该是从冰川残骸走到亚诺尔边境的,蓝星冰川虽然和古冰川还有冰川残骸相连,但至少地下泉涌相连,实际上除非把船塞进去,否则以人类之躯,也是无法通过那寒冷而湍急的地下水流的,况且它们还隐藏在冰脉之下。”   简而言之,因为环境的恶劣,这个条件近乎是不成立的。   “也就是说,你当时不可能抵达蓝星冰川?”我重新确认了一下,如此问道,“你确定你还记得你之前的事情?没记错?”   “即便当时我什么都忘记了,但我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确实一清二楚的,我敢保证……虽然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是关于冰冻之血的记忆我可以保证我没有半分差错,就是不太清楚动机,你知道的……毕竟当时我没有先前的记忆,但我却知道我给了你这个,也能回忆起我为什么要给你它,但我的记忆力可以保证,我没有把这个封印里的冰冻之血转移到蓝星冰川去。”   “那既然不是你做的,那到底是谁做的?”我越想越感到后怕,“到底还有谁?他是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这真让人难以置信!”   “一个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人。”艾诺玛说,“或许他才是这一切的元凶。”   “或许吧……但她就想是算好了一样,提前把冰冻之血送到了王都,送到了那个小姑娘的手上……就像是早就谋划好了布局一般。”我说,“该不会是神谕吧?”   “我不知道……坐稳了!我们马上就要到王都了。”   我顺着她的声音向前望去,原本渺小如点的王都此刻已经变得如此之近。   而我也能看到——此刻的王都之上,飘浮着一团粘稠而不详的黑色阴云。   “看样子恶魔比我们要快不少。”我低声说道,“准备一下着陆……希望这个城市里的人不要太过害怕。”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四章 国王之命   第二十四章 国王之命   . 1 .   艾诺玛载着我,在高空之上盘旋着,正如我们所担心的那样,她的到来让整个王都,乃至于锅炉堡和斯古里德的人都探出了头,站在家门之外,望着在天空之中盘旋翱翔着的巨龙,指指点点着,而胆小的就躲在了家里,隔着窗子和雪花来凝视着天空之中的璀璨宝石;甚至还有一些士兵于此刻拿出了弓矢,警惕地望着天空之中的艾诺玛,像是随时都要搭弓射箭一般,只是碍于巨龙的强大而不敢真的去攻击,但倘若我们再靠近一些的话,也保不齐他们会立刻对艾诺玛发起进攻——如果艾诺玛靠得过近的话,他们会这样做的。   巨龙的到来笼罩住了整个王都的上空,阴影掩盖着都市和河畔,白色的炊烟和雪花的雾气融为了一体。   恐惧源于敬仰,正如他们面对古龙之时颤抖的双眸。   我们现在依旧处在加拉曼的上空,爱恩河此刻依旧处在封冻的状态,如同一块冻结的宝石,紧贴着王都的城堡;我们处在高空的位置,俯瞰着王都,而正是因为俯瞰的视角,我们得以看清王都之上萦绕着的恶魔黑雾,不过王都里的人或许还尚且不知这些,他们的注意力全在盘旋的古龙身上,而艾诺玛也在抵达了之后,转而围绕着这些都市,扇着翅膀,盘旋着。   我们抵达王都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她全力飞行的速度快的惊人,几乎是在瞬息间掠过了大地,而且我们是在空中,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及时赶到现场——在一切变得混乱之前。   在这个城市被恶魔毁掉之前。   而此刻的艾诺玛放缓了自己的速度,转而飞向了更高的位置,盘旋在寒冷的,空气稀薄的高空之中,以给我足够的时间来观察和准备。   这个城市在时隔无数年之后,久违地……重新迎来了一位古龙。   只不过上一次古龙来到这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威,而这一次古龙的到来是为了拯救这个国家的王。   时过境迁之后的,宛如再一次的重逢一般,巨龙的命运和人的命运再一次的交织在了一起,正如古代之时的预言一般——巨龙与人始终在一起。   最终人与龙共舞。   —— 咳咳……   高空的寒流让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冷……”我一边咳嗽着,一边拍掉了肩膀上的雪花,“王都怎么还在下雪?”   从漆黑而昏暗的天空之中坠落的,是依旧飞散的大雪。   我从龙翼的边缘看下去,加拉曼就在我们的身下,此刻我们又处在了俯瞰的视角,那渺小如黑点的城市又一次地激起了我的恐慌与遥远感,还有那暴力的隔阂感和理性的混乱感。   通往死的欲望……   我强撑着自己的意识,不让它被此等画面消磨殆尽。   “因为恶魔还没有被赶回去。”艾诺玛如此回答了我,“必须解决掉恶魔,不然这场雪根本没法停下,只会越来越严重。”   “那我可得赶紧了,这天气都快把我的腿冻坏了。”我咬着牙齿,“飞近一点。”   我说出这话之后又立刻有了一些顾虑,因为艾诺玛的体表异常之寒冷,除了我之外,普通人只是触碰到都会冻伤,而她的着落肯定会毁掉城墙的一部分,她虽然几乎不会因为士兵的攻击而受伤,但这会造成破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王都变故的时候,这会带来一些误解。   “我没法降落……”艾诺玛轻声说,“至少没法直接在加拉曼上降落,或许我们得在爱恩河上降落了,但这样很有可能会赶不上,毕竟从爱恩河上岸会花掉很多时间。”   “你靠近的确不算好……但你可以靠近一些,我直接跳下去。”   “你就像一个真正的冒险者,或者说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果敢……而且不顾危险。”   “不顾危险可不是好习惯,我只是更喜欢直接一点的手段。”我伏在了她的后背上,“快点!你到时候就直接从加拉曼的上空掠过,我可以在那个时候直接降落。”   “好。”   在短暂的时间内,我们达成了些许共识,同时迅速地执行起计划。   她的身躯在下一刻迅速下落,向着加拉曼俯冲而去。   我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身躯,以确保自己不会被她给直接甩出去。   强风和冰屑迫使我闭上了双眼,但我依旧在那一瞬的光晕之中看到了逐渐靠近的城塞。   那个黑色的小点在眼瞳和脑海之中越来越大。   “我们到了!”   就是现在——   我默念三声之后松开了手臂,而后一跃而起,腾跃而下。   这几天也真是够灾的,居然连续这么多次从高空跳下……还真是有够传奇的。   而这一次,我也依旧是以滚落的方式落到地面上的。   我大概是降落到了城墙之上,这里已经离王宫够近的了。   突然俯冲而下的艾诺玛让士兵都变得慌乱了起来,他们向着艾诺玛射箭,但却被那些鳞片尽数弹开了。   她是直接向着城堡俯冲而下的,在最靠近城堡,却又在保证自己没触碰城堡的时候重新拉起了自己的身躯,几乎是贴着城堡的墙壁直飞而起,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像是新月一般的轨迹,而后再一次地直冲向天际——巨大的龙之影掠过大地,在瞬间拉近,而后又在瞬息间远离。   她回到了天空之中,再一次地盘旋在空中。   尽管人都惊慌失措,但却没有造成骚乱——也就撞断了一两根柱子而已。   我看向了漂浮在天空中的巨龙,心灵的联结暂且引导着彼此。   “我发现恶魔之后,我会尽可能地把它赶出来,到时候……”   “我会在外面接应你……把恶魔弄出来,我能对付他,他现在很脆弱,我可以把他打入封印之中。”   “我明白了。”   我们的心灵通信到此为止,现在就得看各人的发挥了。   我站在了落满雪花的城墙之上,拖着自己的瘸腿,找准一个入口,向着那边跑去。   至少得在这些士兵们缓过劲来之前——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们解释这些有的没的东西,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   城垛上的卫兵现在已经注意到我了,他们正在向着我跑来,试图拦截我这个从龙背上跳下来的不速之客。   现在可没时间,各位。   我深吸了一口气,拖着右腿,向着那个入口疾跑而去。   . 2 .   我估计他们正在拉警报——在我把他们甩开之后,他们似乎就改换了行动方式。   “管他的……”我皱了皱眉毛,一瘸一拐地走上了楼梯,“把人救下来再说。”   他们现在恐怕还搞不清楚状况。   而当我准备踏入王宫的时候,一个人从楼上急急忙忙的跑了下来,以几乎要撞倒我的势头,跑过了我的身边。   哎……等一等……   我感觉……现在似乎还不是上早朝的时候,而且这个急匆匆的样子也着实可疑——或者说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他这样慌张?   “发生什么了?快点告诉我,塔莉亚在那里?”我拎住了那个侍卫的衣服,瞪着他,“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哈诺特呢?”   或许是因为急躁和愤怒,我的话语也有些逻辑失调。   “他们都在楼上。”被我拎着的侍卫咬了咬嘴唇,语气尽可能平静地回答了我,“您好像是……”   “我是之前来拜访的国王,现在是来救你们国王的英雄……好了,告诉我上面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暂且松开了他的衣领,同时侧身挡住他逃跑的路径,“回答我就让你走。”   “上面有恶魔。”   “足够了。”我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而后迅速地向着上方跑去,“你现在可以跑了。”   说完我就丢下了他,也不管我这条烂腿,直接向着上方疾跑而去。   “小心点!哈诺特将军也在上面……”   ——   在我进入城堡之时,我的心脏就如紧缩一般剧痛。   “看样子真有恶魔在。”我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强行打起了精神,“梅菲斯特?”   “就像那个小伙子说的那样,就在您的头顶上。”梅菲斯特怠惰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好……好。”   我念叨了几声,而后迅速地向上奔去。   ——   整个城堡之中都弥漫着魔鬼的气息,很多人似乎都察觉到了变故,但却不敢上去检查,只是一个个地逃离。   我凭借着自己那一次短暂的记忆,找到了塔莉亚的大厅。   但当我推开大厅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只能看到无数刀剑的刮痕和漆黑的烧灼痕迹。   在哪?   我环顾四周,在漂浮着的窗帘之后找到了一条向上的阶梯,我似乎听到了哈诺特和塔莉亚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我便立刻向着上方跑去。   ……   尽头是王城的天台。   而在我抵达之时,我所见到的是蜷身在角落的塔莉亚,还有在另一个角落的哈诺特,他背靠着城墙,身上弥漫着恶魔的气息,表情极为痛苦,似乎正在和他的身体抢夺控制权,但他似乎暂且保护住了他的意识。   冰冻之血就在天台的中央,上面没有恶魔环绕……换句话说,恶魔已经逃走了。   我缓缓地捡起了它,把它收到了手中。   纷纷扬扬的雪花铺了一地,仿佛在为我准备一个决斗的场地。   我缓缓地走上了天台,脚下传来了雪花凹陷的声音。   塔莉亚看到了我,但她不敢出声,只能在角落里喘息,她的身上虽然多了几处淤伤,但是并无大碍——但她应该已经吓坏了。   而且她似乎……有些混乱。   面对自己如亲人一样的人变成这幅模样,换谁都会错乱不堪吧。   “表姐……”她的声音很是微弱,“我该怎么办?哈诺特……哈诺特他……都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我不该……”   我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手势。   “我就是来救你的。”   ——   “恶魔在我的身上。”哈诺特的表情极其痛苦,“陛下,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只有把心脏撕开,恶魔才能出来。”   “那就来吧。”   他的这句话不假思索,斩钉截铁,让我回忆起了以前的一个人,那几近让我失神。   “好。”   如此说着,我举起了剑,而他也把剑握在了手中。   恍然间,我似乎听到了哭泣声。   —— 或许……   某些事情应当让塔莉亚来说。   譬如告别之类的。   譬如送别亲人。   譬如让……老朋友安息。   可她现在或许还做不到啊。   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一切还太残忍了一些。   这个恶人还是让我来当吧,这样会好一点。   大概…… . 3 .   在风雪之中,我举起了自己的剑。   在恍然的雪雾之中,哈诺特也举起了他的剑。   他似乎想要放弃战斗——但是他却又希望自己是战死于此的。   亦或是被恶魔驱动着,他也举起了剑。   我暂且只能把左腿摆在了前面,我的右腿没办法支撑身躯,只能依靠我的左腿来稳住身体,亦或是保持姿态。   或许有些困难,但我稳住了——   然后与哈诺特在雪地上对峙着。   缥缈的雪之雾……   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在下一刻向前跃去——   向下的一次劈砍,而哈诺特控制着他那跌跌撞撞的身躯,躲开了我的挥砍。   我们的剑在下一刻于空中交错。   迎着风雪,我与他对峙着。   他的神志正在与恶魔斗争,我现在面对的或许还是哈诺特……而不是恶魔。   但是……   我向前用力一劈,在金属的声音之中,他被我逼退了。   他的神志已经开始不清了。   但我刚准备上前一步,右腿却一软,几乎让我摔倒在地。   该死的!   我此刻正微微曲着后腰,就势向前一推,就这样推着还未回过劲儿的哈诺特,让他的后背撞到了天台的栏杆上。   他的身后就是加拉曼城,而恶魔也被我如约引到了王宫之外。   就是这个时候了。   呃啊!   我支撑着起身,收回剑,而后在下一刻向前刺去。   明明是漆黑的夜晚,但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我的眼前仿佛有光在闪烁。   我大概……是命中了。   恶魔的诅咒在那一刻破碎,阿嘉斯的灵魂在那一刻出窍,远离,被击退,如同被推下水的人。   现在!   “艾诺玛!”我高呼着古龙的名字,而后将手中的三块冰冻之血抛入空中,“到你了——”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艾诺玛的身躯就已经抵达了王城的高台,她的前爪紧紧地握住了冰冻之血,同时我也看到,她正在朝着恶魔的灵魂咆哮。   “阿嘉斯!回来吧,恶毒的恶魔!”艾诺玛的咆哮伴随着她手中散发出的封印之光,她在那一刻念动起古老的魔咒,由冰冻之血散发出的无数条绳索在刹那间勾住了阿嘉斯的灵魂,在他的哀嚎之中,把他拖入了封印之中。   狂怒的天地,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周围的大气仿佛都凝滞了一般。   恶魔已经彻底被封印,但……我们即将失去一位忠诚的朋友。   哈诺特的心脏已经被我刺穿了。   他已经…… ——   “谢谢你,抱歉,既然死到临头了,就让我稍稍不敬一点。”   “没事,我现在也只是平民。”我微微颔首,“我们是一样的……不需要什么礼节。”   “我想向你道谢……啊,我一直很担心塔莉亚,她一直是一个不太自信的人,即便是成了国王,也总像是畏手畏脚的一样,我一直想要教她如何抬头挺胸地生活,一直——但或许是才疏学浅,亦或是我也有点畏畏缩缩的,我一直有这个心,却没能完全做好。所以我很感谢你,感谢你对她的教导,感谢你对她的开导,还有你对她的耐心,你在教导她成为一个足够好的国王,至少我能看到她正在往这条路上走……我对此万分感谢。”   “这话应该由她来说。”我捏着他的肩膀,低垂着眼帘,“不过,就让我暂且接受你的褒奖,这一次或许她还会成长不少。”   “嗯……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嗯,在地狱等我就是了。”我朝着他点了点头,“我会替你看着她成为一个好国王的——到时候我把好消息告诉你就是了。”   “您会长命百岁的,像您这样的好人。”   “好人都不长命,就像是烟火一样转瞬即逝,而且只有死掉的好人才是好人,就像死掉的英雄才是好英雄。”我凝视着他,缓缓地拔出了剑,“现在……去吧……不要停留太久……顺着河流而下,乘风破浪……”   他咬住了牙齿,压抑下痛苦的闷哼。   我轻轻地抬起了哈诺特的胳膊,直到我完全抽出我的剑,他是个英雄,应当体面地离开人世。   他到死,都想着……至少不要吓到塔莉亚。   我缓缓地拔出了剑,把它扔到了地上,而后托住了他的肩膀,直至他胸口的鲜血染红我的衣襟。   塔莉亚早已泣不成声。   ——   暴风雪,终于平息了。   悠扬的风拂过人的脸颊。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五章 当冒险告一段落时……   第二十五章   当冒险告一段落时……   . 1 .   当暴风雪停息,天空之中的迷雾和积云散去,所见的一切都逐渐平息,露出澄澈的天空,展露出天幕之中的星光之时,我的北境之旅也差不多进入了收尾和缓和期,也就是所谓难得的休息日来着——按照惯例,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有点任务奖励之类的?   我是指……比如说一点……呃……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就是感觉自己似乎还有些什么忘记拿了一样,但却又……总之就是很怪啊很怪!   我都这样提醒自己了,但……还是有点摸不清自己在想啥。   呃,另外要说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来着,除了有塔莉亚给我安置在王都附近的一栋大房子和一大堆黄金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等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大概?   我是不是真的少了点什么?   我暂且坐在了火炉边,一边烤着火,一边没头没脑地想着。   ——   我在王都附近住了大概有两个多月,就当做是休养,毕竟连续经历了好几次大战,在路上来来回回冒险奔波了很长时间,一旦松懈下来,就会感觉特别特别……劳累,整个人一下子就困得要命,巴不得倒头就睡。   然后就打算像这样一直一直睡过去……当然我说字面上的意思,说实在的,我也需要休息休息了。   精神上的困苦和压力在瞬间倾泻了出来,让人的肉体都饱受折磨。   大概……我把我的右腿放在火炉边烤了大概一个月,它的伤口才慢慢愈合,之前造成的冻伤实在是太过严重,估计都已经伤到了内部,毕竟也算是重伤,就算有古神的治愈力,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治愈伤口。   整天都得烤火,我说真的,这一个月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嗯,其实也就是单纯地坐在火炉边啦,卷起裤腿烤火,然后一点点上药,静静等待。   总算是好了……这东西原来可拖了我不少后腿,我巴不得它能早点好。   ——   极夜听说会在最近这几天结束,之后就会是接近半个月的晴好天气(听闻自天文台的预报),但我觉得这似乎不太靠谱,我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厉害到直接能够预测天气的地步,就算是在此无数年之后,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也没有谁能正确地预测气候。   不过等天气稍稍好一点之后,我也该出去走走了——至少得多在王都和城塞附近多走走。   虽然来亚诺尔地区很长的时间了,但一直都是匆匆忙忙的,而且一路上见到的也全是大雪和风,都没来得及好好旅行,一览美景。   按理说,这也算是我和芙莉德的第一次蜜月旅行。   虽然说也没啥新婚的气氛啦。   传奇冒险啊传奇冒险——这或许能够写本书了,我是说,在我真正地,彻彻底底地安顿下来之后,我会把这些珍贵的经历都记录下来,编写成书。   话又说回来了了,我的确得在亚诺尔地区好好旅行游玩一番了,我可连这个王国的土特产都没买到呢。   呃……说起来的话,其实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亚诺尔地区,还有中土地区却也都进入了冬季,再加上前段时间的,近乎不停歇的大雪,估计积雪和冰层已经结实得让人难以置信了——我想的话,我大概也只能见到白雪覆盖着的,银装素裹的大地吧。   ——   “啊……得活动活动了。”我自言自语地,晃了晃自己的胳膊,站了起来,把腰包框在了自己的身上,推门走出了自己的豪宅(请原谅我的用词)。   知觉回来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什么时候等你失去一次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其实按照塔莉亚的条文这栋房子的居住权将长久地归属于我,简单来说这栋房子是她赏赐给我的,包括放在里面的财物,它们都是我的东西了——另外要说的话,就是我将长久地成为这个王国的座上宾,我随时可以来到这个王国之中居住,只要我愿意的话。   我反手锁上了门,走到了依旧阴沉(似乎是明亮了一点)的街道上,看着居民点燃了一簇簇火苗,橘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街道。   等一等,我好像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啊……让我想想……呃……   好像是事关冰冻之血的事情,可我现在也找不到当事人了,或者说……冰冻之血的负责人和管理员了。   它在哪儿来着?   呃……这好像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吧。   我还得靠这个来救命呢,鬼知道圣物哪天就断电了,我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狠狠地挠了几下头,我迈开了步子,随着行人走在了结霜的街道上。   ——   我开始有点相信过几天会是晴雪天了。   . 2 .   “买一个大饼,”我竖着一只手指,在老板的面前晃了一下,“少放点盐。”   上次那个简直翻了盐船。   面色黝黑的老大哥用铁板给我挑起了一个用菜油炸的大饼,就这样抛给了我,我赶忙用油纸接住了它,一时间也不太敢去用手碰它,刚出锅的炸物实在是有些太烫手了。   “谢谢。”我把铜板搁在了桌上,而后埋低了头,卯足劲吹手上的油饼,看着它的热气在冷空气间凝结成白色的雾,等了好一会儿,在真正敢用手夹住它。   我解开了脖子上的围巾,把它搭在了肩膀上,露出自己嘴前的那一点空隙,一点一点地撕咬着它。   帽子似乎有点歪了?   我抬了抬眼,小心地用手把它摆正,而后收回手,沿着街道向前。   鹿皮靴传来了令人舒服的质感,就像是踩在沙粒上那样松软而温暖。   身上暖呼呼,唔呣……   诶!难得有这样的休息时间,就不能让我穿得休闲轻松一点吗?而且总是一身铠甲或是彰显身份的衣服在大街上未免太过奇怪了吧,我还不想被一直围观着啊,我也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啊。   所以暂且就这样吧……休闲装嘛。   (其实身上这套衣服还挺有少女气质的……应该还算可爱吧?)   ——   当前的亚诺尔正处在初冬时节的最后的整备工作。   工匠在打铁,因为再过一段时间,进入深冬之后,打铁的效率会下降很多很多,他们得早点把订单完成;工人在搬运货物,今年因为阿嘉斯和艾诺玛的暴风雪而导致很多食物被冻坏了,因此剩下的部分都显得弥足珍贵;商队来到了王都,这是在明年开春之前最后一批抵达王都的人,寒风峡谷隔绝的不只是寒冷的暴风,还有与人的交流。   白色的雾从烟囱里面一圈一圈地冒了出来,似乎是炊烟,又似乎只是从壁炉里面冒出来的,我呆呆地望着它,一边嚼着大饼,一边看着它与星空下的云雾合为一体。   现在的亚诺尔依旧处在寒冷的极夜之中,天空中看不见日月,只有明亮的星星在凝视着我们——如火焰一般的一等星和二等星在天空之中灼烧着。   但即便如此,那高耸在河畔之上的王城,一如夜色之下最为耀眼的一颗明珠。   噢,对了,爱恩河居然解冻了,所以说王都的下方,此刻正是奔流着的母亲河,如同充满着永不停息的活力一般。   鬼知道她今年还封不封冻。   我抿着嘴,晃了晃自己的脖子,扭了扭自己的腰,而后用手背擦去了嘴边的油。   ——   我暂且先从亚诺尔地区的近况先谈起吧。   先从卡尔修斯那边说起,卡尔修斯的城墙由于被艾诺玛的魔法直接破坏掉了,很明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个城墙将会非常难以再次建立起来,而且由于破坏的面积实在太大,建筑师和工匠一致表示如果要重新建设城墙,就得先把原来的城墙拆毁再建设。   这肯定是个大工程,而且只要龙王国里的来溜达一下,这个工程就完成不了——这个位置距离他们未免太近了一些,这个要塞可是抵挡的第一线,往年的入侵和掠夺虽然不走这个要塞,但是这个要塞距离领地未免也太近了一些。   嗯,所以就签了一个合约。   啊,还是长期合约,也是友好合约,这个放到后面再讲。   第二要说的是,塔莉亚,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似乎也成长了不少,虽然说……未免有些悲哀。   而这个长期的友好合约则是她直接前往北部进行签署的,这样就可以保证两方的长久和平。   至于卡尔修斯的城墙也不再修补了,而是转而进行了改建,改成了亚诺尔王国与冰龙王国交流的交通关口,而卡尔修斯也被改成了一个交流用的城镇,虽然两边暂且还没敢随随便便地派自己的人进行交流,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有更多的交流的。   总而言之,那个巨大的城墙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蔼的入口,虽然每个人都很紧张——可能是害怕打扰到了彼此吧。   这里或许会换来长久的和平,艾诺玛的那惊天一击居然会带来这样的结果啊,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之后塔莉亚就回到了王都。   从此之后,她似乎就变得坚定了很多,至少在我看来是坚强了不少,能够自己独立完成政治上的处理,也变得越有信心和力量——越来越像个女王。   而因为哈诺特死了,而国内唯一有指挥经验的(或者说比较有经验的)就只有哈罗德了,现在卡尔修斯不再会有战事,那他也就必然被调回了王都之中。   但他的到来或许无法抑制住塔莉亚的悲伤,塔莉亚还是会为哈诺特的离去而悲伤不已,我现在就能看到她(感谢我那超人的视力),她现在就站在王都的天台之上发呆,像是在怀念她那一位像是兄长的朋友。   我记得哈诺特是被安葬在了他的故乡,我还记得塔莉亚有时候还会去看望他,我有一次就碰到了她,那是个飘着小雪的夜晚,她为他擦去了墓碑上的雪花。   ——   “我很抱歉,塔莉亚。”   “我知道……那是迫不得已,但为什么……不让我去做……”   “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太过残酷了,就让我做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吧。”   在那个夜晚,我紧紧地抱着她,而她则在我的怀中嚎啕大哭。   时间会治愈伤痛,但依旧会留下伤疤。   但愿她能跨过这道坎。   嗯,最后要说起的是芙莉德。   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   其实也如您所见的那样,她目前不在我的身边,而是在卡尔修斯,简而言之她就一直没有回王都,自从艾诺玛身体之中的恶魔被镇压下之后,她就更多地与人类交流与沟通了,她经常出没在卡尔修斯一带,跟人类闲聊(真的是闲聊,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架子的古代巨龙),有时候还会带几个人去参观她的王国,冰龙之地,还有黑角和瓦尼诺海区,她的王国地图人类尚且都不清楚,我也只是听了几次,请原谅我不能直接表达她王国的地名。   而在艾诺玛和人类签署和平条约之后,她也就十分干脆地来往于两地,在我的说辞之下,艾诺玛也允许芙莉德去往冰龙之塔来进行调查和翻译工作,至少现在,她应该还在冰龙之塔里,她解读那些古高地人的预言需要一些时间,就像她之前在斯古里德之时的那样。   她或许需要点时间来……开悟?   我也搞不太懂这些搞研究的人,总之我静候佳音就完事了。   整个北境的冲突到此告一段落,冒险故事估计也到此结束了。   但是老娘的任务奖励呢??   怎么还没苗头? ——   其实说到这么多,我还是没能想起冰冻之血的位置,这就让人有些恼火了。   似乎是在艾诺玛那边,可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说不定她又给直接埋到地底下去了,那我可就亏大了。   我如此想着,拍了拍手,把手叉在了腰上,望着天空,惊愕地看着它一点点地展露出一丝日光,就像是一点点掀开盖着珠光宝气的饰物的白布,或许极夜真要结束了!   而更令我惊讶的则是,那从遥远之处飞来的一个巨大的生物,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然后在我的眼中越扩越大。   嗯?   那是艾诺玛,她来这里干什么?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六章 如同早有了预料……   第二十六章   如同早有了预料……   . 1 .   目前,我坐在一辆新租的马车上,向着北方而行。   我独自驾驶着马车,奔驰在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之中,我似乎能够听到很多声音,那来自于幽谷,雪山,还有松枝,声音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由风的精灵带给了我,温和而又悠远。   我,独自一人。   如潮水一般的孤独感吞没了我,就像高空的虚无感那样来得迅猛……而又毫无根据。   “我想……还得很长时间。”我轻声念着,拉着马匹的缰绳,减缓了些许速度。   群山仿佛正凝视着我,正如缓缓变亮变通透的天空。   遥远的凝望。   仿佛无尽之旅。   仿佛一个预言。   属于我的,无尽的……旅程。   ——   大约一小时之前。   我惊讶地看着那从遥远的天际而来的巨龙,看着那个黑点逐渐扩大成一个龙的身躯,看着它在我的面前逐步扩大,啊,那正是艾诺玛,就像是我第一眼所见的那样,它就是巨龙艾诺玛。   她真的是八百年不来一次的,我说真的,她自从那次载着我来王都解围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城市的上空过。   但……等一等,她为什么要来加拉曼?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现在应当在卡尔修斯或者冰龙之塔附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既然来了的话,那我就趁机问一下冰冻之血的事情,现在我可着急这件事呢。   ……   艾诺玛的速度并不快,我手上的饼吃完了她都还没到,说来她那天到加拉曼的速度也真是快得出奇,我估计她那时候是用上了全速——而目前的话,大概就跟一般的巡逻速度差不多吧。   大概是看见了古龙的到来,在她尚且还在缓慢抵达的过程之中,就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远方的巨龙,然后就此从家中跑了出来;他们的神情似乎也不像第一次见艾诺玛之时那帮慌张失措,反倒有种看稀奇的意味在里面,而城头上的士兵也十分干脆地放下了武器,只是对着艾诺玛指指点点,连警报都懒得拉——毕竟现在古龙的合约和消息也传到了加拉曼,而他们也知道这个古龙的善性,她并不会随意地伤害人类,今天过来或许只是简单的洄游之类的,亦或是跑过来臭显摆一下。   不过,对一般的居民来说,此等庞然大物也的确算得上是难得一见。   有几个孩子撞了一下我,我赶忙整了整帽子,免得自己的头发又散掉了,也免得自己被这帮人认出来了——总有那么几个眼力见不错的能够认出我,然后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而当我整理好帽子之后,艾诺玛正俯冲而下,而后有迅速拉起,有一股刻意做空中特技的意味在里面,之后她盘旋在了天空之中,俯瞰着我所在的位置。   噢,她应该是来找我的。   反正……心灵通信在目光相接的时刻得以连同了。   “我有个问题。”我见到她来了,就打算问一问。   “你说。”   “冰冻之血现在由你保管着吗?”   “差不多,不过这几天要准备封印了。”   她回答的时候一直盯着我,像是在审视着我一样。   “好的,我其实应该早点跟你说的。”我说,“我的灵魂因为戒指的交易而损耗了大半,我听说冰冻之血能够帮助我修复一部分灵魂,我说句实话吧,我来亚诺尔地区也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我现在有点着急了,我希望你能用冰冻之血救救我,鬼知道我身上的圣物什么时候就突然断电了。”   我说的这话已经算是肺腑之言了,尽管有点儿不太正经,但我觉得艾诺玛肯定能够理解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冰冻之血对于灵魂的修补力量有限,我可以帮你做这件事。”   “那就好……”   “但是冰冻之血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属于恶魔,而且按照惯例,只有接受了克拉希仪式,完成了挑战的人,才能进行这一次的加护,否则且先不说坏了规矩,而且只有通过了考验的人,才有足够的实力来进行加护。”   “噢……”我点了点头。   “既然你需要的话,那我们先走一下程序。”她一股子拿出小本本朗读的感觉,“首先,你得如古代人类的勇者那样,独自,不带任何随从的,沿着古代的道路穿过雪原,高山,丘陵,还有狼窝熊窝,如此这般,直至抵达龙的领地,这样你才有资格加入仪式——其实这样还远远不够,这只是最低的标准,只不过是一个最基础的门槛,之后还应当还要拿出一个人曾经的功绩,只有功绩和事迹如传奇一般被认可,才能正式加入,但你之前所表现出的实力已经让我认可了你,你已经经受住了足够的考验,完成了足够的英雄壮举,现在只需要这样,到巨龙的领地来,仪式就能够开始。”   “诶,等等等等会儿!”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意识到了些东西,随即准备叫住艾诺玛。   “我在卡尔修斯等你,伟大的勇士,可敬的英雄。”   但她已经扑扇起翅膀,扬长而去了。   我看着她那离去的背影,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随即把它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美好假期大概是要结束了。   我都想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了。   ——   所以说我现在就在奥尔雪原上驾着马车前行,她也真是会给我找事,她就不能稍稍通融一下嘛,我可是帮了大忙的诶!   不过,我也真的可以在路上一览美景了,原本出门旅行的计划一拖再拖,到最后居然是被她给逼出来的。   因此我也没用全力去驾车,就像是放任着马儿,让它们自由地选择速度和方向,而我就在此时此刻左顾右盼,浏览着亚诺尔的美丽山河。   有很多可以看的……啊,简直无法用预言来表达了。   这感觉倒是不错……就是孤独了一点,但却又很舒服。   而且,极夜似乎正在结束,就像我所见的那样,白昼正在一点点地变长,阴暗的天光正在逐渐被美丽的金色所填充,美好的日光所能停留的时间,就像是希望一样逐渐变得长久。   就像画卷上的画布正在被一点点揭开一样。   很快…… . 2 .   我可能花了很长时间才抵达卡尔修斯,真抱歉,因为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便一路走走停停,大概花了有两周的时间才抵达卡尔修斯——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勇者,一个旅行者,或者说古代的挑战者——只不过少了危险,多了闲适,少了紧张,多了孤单。   而陪伴着我的,除了一路上那些美丽的景色,还有随着日子而变得愈发明亮的日光。   极夜结束了,而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漫长的白昼,以及越发澄澈的天空,那再次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感觉真好。   白雪皑皑的广阔原野,灰绿色的针叶林,太阳的光辉让雪地闪闪发光,卡尔修斯背后的城镇在光芒之下散发着有如金属的光泽,城塞上的军旗锃锃发亮,整个大地因为太阳的光辉而笼罩上了一层奇异的金色雾气,光线此刻变得悠远而纤细,漫长黑夜之后的阳光温暖而美丽,如同温热的光幕包裹着万物,一切都在散发着雪霁之后的崭新气味——那一瞬的光景让我有些失神,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凝滞。   “原来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啊。”我喃喃自语,“真是白驹过隙。”   如此说着,我驱赶着自己的马匹,缓缓地朝着卡尔修斯驶去。   ——   自此那一次战争之后,我便一直都窝在王都,再也没有来过卡尔修斯,几次与芙莉德的见面都还是她自己溜回王都来找我的,让我感动又羞愧。   但认真来说,我的确还是第一次来到卡尔修斯,之前我是从古冰川绕到卡尔修斯之外的,而我所面对的也一直都是卡尔修斯的冷冰冰铁壁,那个应该算是城镇的要塞部分,而不能算是卡尔修斯的城镇——而且我也一直在冰冻荒原上晃悠,想想还有点可怜,居然一直不能回到城塞,只能在荒野之中生存。   而今天,也就是现在,我就架着马,缓缓地走入了卡尔修斯的城镇部分。   这个处在曾经的重要关隘之处的城镇,看上去似乎和我以前所见的城市差不多,方形的烟囱,长形的建筑物,散发着黑色光泽的屋顶,白色的窗台,贴着墙壁的红色布旗,而且在这里居住着的人并不像我想象之中那般稀少,在那和平条约签订之后,这里的人气似乎隐隐约约地还变旺了一些,甚至还来了一些外地的友人——专程来看异族的,还有专程来这里买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这里乍一看还像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城镇,不过它的本质却也的确如此,这里依旧居住着很多很多的人,有着分明的商业区,锅炉区,教育区,居民区,简直就像是一个缩小一号的王都,所有的一切都一应俱全,每个人都生活其中,就算是曾经城墙之外就是巨龙的领土,他们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畏缩,反倒是坦然地生活其中,或许还多少因为这里是极寒地带唯一的大都市吧。   这是一个平凡的地方,我倒是很喜欢……我说真的!   即便这里是一个远在极北之处的城市,它也依旧保留着属于它自己的活力,还有它自己的尊贵之气,在平日里,这个城镇就像是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城镇一样宁静平稳而又祥和,如同童年之时的晨曦之光——那样的平静,而又让人喜欢,一切都还是那么的闲适。   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生活着,不是吗?   我一边走着,一边凝望四周,漫步在拥挤的街道之中,看着人们在青空之下来来往往,就像是在凝视着曾经的自己——又像是在凝视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遥远世界。   “小姐。”   在我走过圆篷布包形驿站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拍了拍我的马车门,我旋即收回了思绪,拉住了马。   “怎么了?”   我喘了口气,轻声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说一下,马车在城内限行,或许您该找一个驿站了。”   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表情,微微挑着眉毛,像是在刻意展露自家店子的优势,又像只是单纯地在提示我,倒还真有那么几分让人不好拒绝。   “我自己会做个好决定的,就像往常一样。”我笑了一下,敲了敲他的窗口,而后转身离去,“感谢你的关心。”   说完我便继续敲打着马匹,向前而行。   .   很快,我就穿过了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小镇,抵达了我曾无数次回望过的巨大城墙。   尽管如今它即将被推倒。   我今天似乎就赶上了这个重要的日子,这个古老的城墙,今日即将被拆毁。   我看到了很多人在用绳索拆卸城墙上的组件,把它们一个个地从曾经的宏伟城墙之上拆卸而下,拖倒在地——当然,似乎是为了节约材料,他们并不会把这个城墙完全拆毁,但是会把中间的空洞部分重新改造,或许要等到许久之后才能看到它全新的宏伟模样了。   不过那或许真要等到很久之后了,或许到那时,我都已经不在这个国家了——啊,或许有朝一日我还会重新来拜访这个王国,但我已经不知道那会是在多少年之后了。   在一声轰鸣之中,又一块巨大的墙体碎片倒塌了。   就像是在象征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革新与变化,也许这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如此想着,走出了那个城市,穿越了那个浩大的工程,走在了原野之上。   在日光之下,即便是如此之远,我也能够看到那隐藏在遥远云雾之中的,伫立着的高塔。   那正标志着古龙的领地,就像我所知的那样,就像我许久之前就听闻的那样,就像我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之中所看到的那样,只是当它真正地伫立在阳光之下的时候,我却觉得它无比之遥远。   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盘旋于天空的艾诺玛,她正等待着我的到来,等待着仪式之时的到来。   拯救了这么多的人了,最后也得拯救一下我自己才是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第二十七章 龙之仪式   第二十七章 龙之仪式   . 1 .   在一一遵循并完成了那些言之古典的步骤之后,我乘着马车,也正按照艾诺玛所说的那样,独自前往并抵达了她的领地。   横穿过冰冻荒原,我再一次地见到了那些大战之后的废墟:那些大都处于冰冻荒原的中部地带,那正是芙莉德曾经操纵过的,巨大冰雪魔像的战场,那里大地崩裂,冰层翻起,刀剑插在倒塌的冰雪之中,到处都是大战所留下的破坏性的痕迹,还有大地震动而导致的山体断层,废墟和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大战的痕迹或许需要很久才会完全消失。   还有艾诺玛严寒灼烧的痕迹,还有她能量喷涌的痕迹……到处都是……   这片大地之上的伤痕,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愈合。   我居然有些久违的感觉……明明只是过了这么短暂的时间。   我曾在这片大地上漫步。   微风拂过我的脸,前额的发丝轻轻摇动着,盘旋于此地的风仿佛至今都未散去。   恍如梦幻一般的过去……   曾经的冰冻荒原就真如它的名字那样,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荒野,但如今的它已经有了一些人烟,自从那个条约之后,这片废弃的大地上也因此开始慢慢有了人,现在经常地还会有游荡的半人马和巨魔之类的,他们似乎准备把这片地划到自己的地盘范围之内,甚至还有直接把营帐带到荒原上的,总之这片大地现在充满了生机,那些战争带来的废墟仿佛都要被它所掩盖。   我在一路上还看到了不少的人类,我姑且先找到了一个牵着马车,像是要往卡尔修斯走的人,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跳下了马车,抓着马的笼头,慢慢地调转方向,而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抱歉,能帮个忙吗?”我走到了他的稍前一点,扭过了头,“帮我把这个马车还到驿站去,谢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劳烦了,就还给城镇入口的那个驿站……万分感谢。”   “啊……嗯……”   说完我还给他付了一点钱,之后在他有些惊异的目光之中,独自前行。   我缓缓地走过那些巨魔和半人马的身边,他们也不看我,只是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要么也就只是淡淡地瞅了我一眼,大概是懒得管我。   不只是对我,他们对其他人类也是一样的,算不上友好,但保持着距离。   他们的身体烫的热气直冒,我都忍不住摸了摸——这可真神奇。   神秘而神奇的异族之人。   不过应该会很友好的吧……如果这样保持下去的话,况且我也感觉得到,人类和他们之间,也并无那么大的仇恨,只是觉得无法相互理解——或许在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能够更加友好地共处下去吧。   和平带来繁荣和友谊。   我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想法……如果这样下去的话,这个困难的想法也许能够实现。   我有一个构思…… .   2 .   艾格特在龙之领地前等待着我。   “艾格特。”我迎了上去,和她拥抱了一下,“好久不见。”   “您都不愿意来这边!”她笑了一下,在拥抱的时候,她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后背。   “现在可别用您这个词汇了,我也就那样。”我松开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我是如约来进行考验的。”   “我也是如约来这里等待你的。”艾格特向我点了点头,“来吧,跟我进来——你不是有古龙的凭证吗?我记得你还有亚诺尔王室的凭证。”   “我懒得拿出来。”我从布袋子里摸出了那两个所谓的凭证,这两个东西都是用纯金打造的,而且都有我一个手掌那么大,价值极其不菲,“它们都沉得要命。”   “但这会方便很多。”她说,“你现在就可以在龙领地里面自由地通行,只要出示这个凭证即可,当然,芙莉德小姐也可以。”   “噢……听上去真棒。”我耸了耸肩,把凭证又收了起来,转而拉住了艾格特的胳膊,“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给我带路。”   她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   ——   有她带着,我在这片领地之中自由无阻,没有人(指野兽)来阻拦我们,而我也在这里看到了更多的异族,也看到了它们的孩子:比如说跟在大人马背后的小人马,父子一高一矮地拉着弓,在靶场之中练习射箭;比如说跟在老狼人身后的年轻狼人,那个小家伙正在听着老狼人讲述狩猎的技巧。   建筑物,旗帜,还有古老的图腾,这些都是传统的东西,都是在人类那边所见不到的东西。   我第一次走入这样一个神奇而瑰丽的国度,或许是因为大陆之上的异族都太过分散了吧,只有这种地方才稍稍有点聚居的感觉。   我或许可以花点时间在这里好好看看,这里是个有趣的王国。   “芙莉德小姐一直都在冰龙之塔那边,这一次你过来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   “我也是该过来一趟了,在王都感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我说,“我有点对不起她……我应该早点来这边看望她的。”   “她一直都在研究古文字。”   “是艾诺玛特许的?”   “当然,她可是世界上唯一的古高地人后裔了。”   “这话其实听起来还真有些悲哀的意味。”   “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了。”   “我曾经听她提起过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很有可能早就去世了……我没有恶意。”   “诶?”   “你没问她有多少岁?”   “没有,”我摇了摇头,“或许二十来岁?”   “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你亲自问她吧。”艾格特摊了摊手,“我还是不乱讲的好。”   .   我们抵达了一片古老的雪原,这里似乎是一个古代的废墟,一个巨大的环形竞技场,只不过它的大部分都陷入了冰雪之中,只剩下一些石柱和断裂的墙壁伫立在雪地之上,为这片古代的荣光维持着最后一点的尊严。   艾诺玛匍匐在雪原之上,舒展着身躯,似乎等待我多时了。   她的背后就是冰龙之塔,我想芙莉德此刻或许就在高处看着我。   在我到来之后,她也打起了精神,低头看着我。   她的身躯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反倒显得更加金光闪闪——感谢这烈阳,能给我一个舒服的大晴天。   “告诉我考题吧。”我仰望着古龙,“无论是什么样的题目……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很简单,拿下我头顶上的金冠。”艾诺玛的声音也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对于这样的传统,她也依旧保持着尊重和珍视的态度,“拿下它,你的挑战就算完成。”   “只是这样吗?”   “当然,这是有规则的,你必须动用属于自己的力量,也就是属于你自己的力量,我也是如此。”艾诺玛说,“放弃你神奇的武器和盔甲,你将与古代的英雄一样,只用铁剑和木盾来与我作战——但有一点尚且要记清,仪式并非是死斗,就算是古代,也不是不死不休的战斗,如果觉得不妥,可以自己退出,没人会责怪你。”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吐了口气,放下了腰间的宝石剑,也拿出了身上的诸多宝物。   而后艾格特走了上来,帮着我把身上的外衣给脱了下来——她被钦定为公证人,也会暂且帮我收拾好这些东西。   做完这一些之后,我的身体在颤抖着。   “你是因为高兴而发抖,还是因为害怕而发抖?”公证人艾格特看着我,如此询问道。   “不……”我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自己单薄的胳膊,“真他妈冷。”   ——   哪有这样的,我身上可就只剩下单衣了啊。   . 3 .   我握着剑,远远地注视着古龙,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观察着艾诺玛身上的弱点和漏洞。   而她只是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我。   而当我准备向前进一步的时候——   她召唤来了暴风雪,在那一瞬间,乌云遮蔽起天空和太阳,笼罩在了我的头顶上,周围的大气在瞬间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色彩,那像是鼻涕青,又如同沉重的幕布,大气之中漂浮着无数的粒子;大雪纷飞,从天空之中疯狂地掉落而下,雪雾弥漫;狂风呼啸,如同钢针一样刺痛人的关节和皮肤。   与瞬间笼罩而下的暴雪。   仅仅只有我们所在的竞技场被这样的大气和风雪笼罩着,但我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了,当我回过头的时候,我发现艾格特也已经隐没在了寒冷的风雪大雾之中。   我周围的能见度已经降低到了一个极点,我只能看清自己周围数米之内的东西,而艾诺玛的身躯也隐藏在了风雪之中,我无法辨认她的位置。   当大风刮起的时刻,我听到了她腾空而起的声音,也听到了她落地的声音,但这片暴雪带让我的视听都变得混乱了起来,我无法判断她所处的方向,也无法找到她的半点踪迹。   寒气刺骨,我咳嗽了起来。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考验啊。”我握着剑,“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场认真的考验,这暴风雪或许先人们早在进入峡谷的时候就要体验到,但现在我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找到艾诺玛,还有如何在这种时刻拿下她头顶上的金冠。   我能够感觉到,我的体力正在逐步下架,除开体温的急剧下降,也因为我离开了圣物的庇护。   果然是……属于勇者和传说的考验啊。   我握着精铁的长剑,小心地在雪地之中移动,每一次挪动脚步,我都会小心地注视周围,我很确定艾诺玛能够看得见我,我自然是不占据主动权的,但我可以小心地搜寻她所在的方向。   “那是……”   我看到了雪雾之中的黑影,但我也没有在第一时间靠近,而是缓缓地绕开了,等到确定那个东西的大小之后,我才靠近。   那只是一根遗迹的石柱而已,并不是艾诺玛。   “在哪里?”   寒气冻得我肺都在疼,我的每一次吐息都很痛。   我得先想个方法……   如此思考着,我缓缓地单膝跪下,把手放在了雪地上。   我检查了一下地上的痕迹,而后推开了积雪,把手放在了地面上。   轻微的震动感……那似乎是呼吸的声音。   我皱着眉毛,缓缓地收回了手,而后把耳朵贴在了遗迹的石柱之上。   我似乎听到了艾诺玛的呼吸声,那是风雪也无法轻易掩埋的声音。   大概在我的北边。   我如此考虑着,继续保持着猎人的习惯,并非直接前去,而是绕行。   这片雪原在此刻仿佛无边无际,寒冷的雪雾随时会让人遗失方向。   而后,我再一次地看到了一块黑影。   这一次的黑影无比之巨大,我心中一盘算,大概有了个数。   她在瞬间召唤了刀片一般的冰雨,穿透了寒冷的雪雾,直扑我而来。   我架起了盾牌,半蹲而下,举在了自己的上半身前,顶着那些刀片般的冰,迈步前行。   盾牌在哀鸣,它很快就会支撑不住。   身上多了几道伤痕,但大都不要紧,而且我也保护住了自己身上的重要部位。   而随着距离的缩短,我面前的黑影也越来越深重——而到了一个程度之后,我在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古龙的头,而她正俯视着我。   那一瞬间如星体般闪耀的双眼,还有那在咽喉之中的,弥漫着寒气的灼热龙炎,青烟正在她的龙牙之间弥漫。   我的身体如条件放射一般地向着侧面翻滚而去。   而下一刻龙炎就喷吐到了我之前所在的地方。   更多的冰片和更猛烈的风!   我再次竖起了盾牌,沉重的击打感透过木头,传达到了我的手上。   随后而来的是她的扫尾。   我的盾牌应声而碎裂,而我本人也被击退了数步。   这一下虽然势大力沉,但并没有取我性命之意,而是最类似于考核的,仅仅只是把我击退了而已。   在这方面,她并不会放水。   我把剑插在了地上,暂且稳住了身形,而后再一次地向前疾奔而去,我现在可不能丢失她的位置,一旦丢失了位置,我就只能再次寻找她的方位了。   所以……   我咬紧了牙齿。   在她准备腾空而起的时候,我向她投掷出了我的铁剑,而它也没有辜负我的希望,狠狠地贴在了她的身体上。   而我也就此挂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她稍稍飞起来了一些,而我也趁着这短暂的时间,爬到了她的后背上。   有些可惜,我的铁剑没能带上来。   湿滑的龙鳞覆盖着她的身躯。   不过还真是有些奇怪……我毕竟也不是第一次站在龙的脊背上了。   而她右肩上的伤口似乎也完全愈合了,这可是好事啊。   周围的气流极其紊乱,同时也有更多的冰片出现在了她的后背上,我的双脚也正在被她缓缓冻结吗,我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我向着她的头部跑去,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抵达极限。   很快我的体力就将消耗殆尽。   她不可能旋转腾飞,因为这样的话,金冠就会掉在地上,而我也就不需要和她纠缠了。   因此我便尽可能地在不遗失平衡的情况下,顶着那些冰片的侵袭,向前进发。   她扇动起了翅膀,同时身躯也开始东倒西歪。   我不能跌落下去,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右手腕被割伤了——但是我借此抓住了她龙翼的一角,然后被她的双翼给带飞了起来。   很危险……但值得一试。   在她的左右倾倒的过程之中,我却落到了她的脖子附近。   值得的冒险。   最终,我抵达了她的头部,一把抓住了她的金冠。   然后便失足摔下,所幸不算高,我摔下去的时候,雪地也比较软,至少没那么痛。   我的手上就握着金冠。   “啊……”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意识在被剥离,直至完全消失。   我的身体原来脆弱到了这种地步啊……   希望这一次我能够活过来。   真的……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终章   终章   龙血,预言,以及出行   . 1 .   我是在冰龙之塔里面醒来的。   这个塔的内部原本就是人类居住的格局,比如说用房门和墙壁分隔空间,又比如说把书架和柜子都单独安排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面,除了用墙壁之外,也用木板划清了某些房间,有着类似于人类城堡的格局,不过却又显得没那么成熟,相对于现在的城堡体系,反倒还显得有些混乱。   这里似乎一直保留着古高地人原本的建筑模式,没有人随意地改动过,和斯古里德的高塔不一样,也算是一个少有的,一直没有被人改动过的,属于古高地人的遗迹了。   而这里的几个小房间里面就安置着几个床铺,姑且能让人住下,或许是地处蛮荒的边界,这里的设施要远比人类社会的差,没有暖炉,没有绒毯,也没有像样的门窗,所剩下的也只有那些个在千年风雪之中依旧不变的石头装饰,还有一些个破破烂烂的桌子。   有谁会住在这里?有谁能住在这里?   外面那些大个子应该都挤不进来吧?   他们倒是可以不在意这些,但这样的环境对于人类来说,未免还是太过艰苦了一些。   如此打量着周围,我缓缓地直起了后背,直至艾格特端着盘子走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杯热茶。   “谢谢。”我捧起那个木杯,“你似乎做了很多年的女仆。”   “是女仆长。”她点头,坐在了我的身边,“算是脾气好的那一类。”   “为了观察人类?”   “我喜欢和人类待在一起,那样我会有一种特别的归属感。”她的回答让人不禁有些侧目。   “好了,我换个问题……我之前……”   “在和……”她小声地接话。   “啊……我想起来了,艾诺玛居然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来为难我!”   我一拍床板,差点跳起来。   “这不是仪式之前的小小考核吗?”   “不应该是我风尘仆仆地抵达领地之后,身为领主的巨龙直接综合考量了我一路上的英勇事迹,然后直接认可我,然后直接进行仪式之类的吗?”我一脸悲苦的表情,“云破日出,山门大开,当我经过千难万险,巨龙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等我到的时候,她就会直接为我的事迹而颁奖——小说和戏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考察不是应该主要看路上的吗!”   “原本就应该是那样演的,”艾格特接过了话,“就当是加演一场嘛。”   “可我都过了三关,然后到我这里就还要过她那一关,明知道我现在要死不活的,还搞这一出。”   “她已经放水了……”   “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我一伸腿一瞪眼,艾格特赶忙跑了过来,掐住了我上门牙。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她安慰着我,“虽然你没看到,但是克拉希仪式已经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我立马精神了,把杯子放到了桌上,“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晕倒了。”艾格特的语气也充满歉意,“原本你是晕倒在地的,但是你拿到了金冠,因此就在你昏迷的时候举行了龙血仪式,那时候的你应该是去意识了,所以你没有感觉吧。”   龙血对人来说是剧毒,而被选中的勇者则可以接受这份馈赠,就像是每一个古代英雄的传说那样,接受这份来自龙族的力量,成为真正的英杰。   而我就是英杰之一——也真像艾诺玛所说的那样,我拿下金冠只是走个程序,而我之前的事迹就已经足够让我接受这份馈赠了。   当我如此想着的时候,艾格特卷起了我被子的一角,露出了我的左胳膊:大概在靠近我肩膀的大臂上,有一处被绷带绑了起来,上面渗出了一些浅红色的血,就像是浸染开的水渍,还在慢慢地扩大,那似乎是一道不小的伤口,我先前还没注意,而现在动起胳膊的时候觉得又疼又痒。   “等一等啊,我怎么没穿衣服?”   “当时需要……”   “好吧好吧,当我没问这个问题。”我指了指这个伤口,“这是怎么回事?”   “仪式需要切开一部分皮肉,让龙与人的血交融。”艾格特说,“是我切的,伤口已经很小了。”   干净的躯体,被放置在了那个盂里,那是个明媚的午后,容器上的霜雪被主持者细心地擦拭而去;主持人动用起匕首,在勇士的身上切开一个伤口,在巨龙的前足上也切开了一个创口,让两者的血液得以交融;剧毒的龙血很快充满了那容器,而受试者也将全身都浸泡在了龙血之中;天空的颜色仿佛都为这仪式而变色,正如雷霆与大风即将到来的时刻,天地之间的精灵都在为此等仪式而涌动——直至两者的血脉交融,直至那勇者得到巨龙血液之中埋藏着的伟大力量。   一个简单而又神圣的仪式。   ——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了?”   “我这个床铺是谁的。”我挠了挠头,如此轻声询问道。   艾格特笑而不语,竖起大拇指,向着她的身后指去。   在靠近暗青色窗台的位置,一个有着银白色飘逸长发的少女正手捧着一本书,她正埋头翻阅着她手上的书本,表情十分认真。   而她的目光在下一秒投向了我,与我四目相对。   “醒了?”   “醒了。”我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好长时间没来看你了。”   “就这样躺着过来?”她似笑非笑地说着,坐到了窗外,把手合了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会骑着七彩祥云来呢。”   “可别揶揄我了!”我挣扎了一下,算是起了床,可一出被子,我就觉得一阵冰寒,而且我身上可什么都没穿,虽然这里的暂且都只有女性,但我还是觉得莫名羞耻——况且这外面是真的很冷,冰龙之塔的位置本身距离黑角就很近,临近冰冷的瓦尼诺海区,寒冷的季风和海上的风暴随时都会来侵扰这片大地,科瑞斯地区的寒冷暴风也会随时抵达冰龙之塔附近,在冬季和春季,这一点会尤其糟糕,这一带的气候其实相当之恶劣。   连个暖炉都没有的地方,芙莉德居然能在这里沉下心来研究?   或许是我的定力和专注力还不如她吧……或许她才是我的英雄。   我们最终成为了彼此的英雄。   . 2 .   在穿上了她为我准备的干净衣服之后,她还顺手丢给了我一个蓝色的宝石。   “这是什么?”我问芙莉德,顺手掂了一下。   “冰川王冠上的宝石。”她倾斜着身体,背靠着墙壁。   “那王冠呢……”我皱起了眉毛,“还有安娜呢?”   “生魂散尽……你觉得留存那么多年的灵魂在经过了这么大的消耗之后还能一直留存在世间吗?”芙莉德露出了落寞的表情,“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就连王冠本身也破碎了。”   最终的,必然到来的,终有一次的死亡——还是无可遏制地到来了,或许安娜只能活在传说之中了吧,她已经无法再守护这片大地了,尽管她以自己的力量带来了和平,但这还是不免让人有些落寞。   “这是宝石剑上的另一个封印。”我轻声说,“不过它似乎也有些……干涸了。”   “就像你的其他几个封印一样。”芙莉德用手轻轻地触碰着我的剑鞘,“每一个都像是要枯竭了一般。”   她的话语让我不禁想起了很久之前——也并非是很久之前,我只是想起了在我王国的那些人,我身上的力量都是他们生命的痕迹,我衷心地希望他们能够得到灵魂的安宁、   而当我把宝石嵌入剑上的凹槽之时,高塔之外刮起了一阵大风,而巨龙则应声而赶到了此地。   “你稍微好一点了吗?”艾诺玛此刻正悬浮在冰龙之塔的外部,就像往常那般,利用她强大的心灵能力与我进行对话,“除了龙血仪式之外——准确地说,这场龙血仪式应该也能修补你的灵魂,不过不能完全修补。”   “那么到何种程度?”   “你之前说只剩下三成,现在的话大概也有六成左右了,抱歉,灵魂的受损实在难以用这些手段来弥补。”   “冰冻之血呢?”   “被我埋在黑角了。”   黑角正是这个世界的……尽头。   或许可以称之为天涯海角吧。   “好吧……”我哀叹了一声,而艾诺玛也悻悻地飞走了。   “至少恢复了很多。”芙莉德如此安慰着我,“至少不必时时刻刻都带着圣物了。”   “或许吧。”我撅着嘴唇,“但总觉得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我可连完整的冰冻之血都没摸过啊,总感觉这一次的旅行有种亏大发了感觉——根本就没达到预期目标。   不过我这一次却意外地得到了龙血,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身躯得到了龙血,才在失去了冰冻之血之后得到了治愈——尽管只是一些补偿而已,被修复的灵魂力量也并未达到我的预期。   我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之中流动着的热流,那正是龙血带来的伟大力量,我的身体正涌动着全新的活力与力量——在古老的传说之中,被赋予龙血的骑士将会获得数倍于常人的活力。   现在我的身体之中可热闹得不行。   ——   “这里也有壁画。”我注意到了高塔之内的众多古老文字,“你在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我一直在这里做转译的工作,”芙莉德回身去石桌上拿了她的手记本,“这里的文字磨损要比斯古里德的严重,因此多花了很多时间。”   “直接告诉我内容吧。”   “成。”她低着头,翻动起了手上的记录册。   ——   亚诺尔的记录是中间的部分,而冰龙之塔所记述的是后一部分。   但这一部分的主角并不是“被选中的人”,而是“我族唯一的后人”,很明显指代的就是芙莉德。   唯一的后人将与那被选中的人一同前行,共赴危险。   但重点是她的过去,她曾经被一个神秘的人选中,她正是被那个神秘的人选中,推动才到了“被选中的人”身边去的,而她的最终结局,将会以“摧毁”为结局。   她将会摧毁古高地人残存的文明。   她的一切行为都在命运的掌控之中。   她重新获得了完整的黄金罗盘,并以此来对抗崩塌的力量。   世界将因为她而陷入巨大的灾厄之中。   在漫长的黄沙之旅中,她将也将遗失她的灵魂。   至此之后,即便是得到了不朽者的眷顾,她也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   但有一点十分值得肯定。   毁灭之日已悄然临近,地狱之门正如预言那般,只需轻轻一推便会洞开。   ……   预言的部分稍稍提及了关于“我”的过去,也就是在抵达亚诺尔地区之前的事,而且多半也都对应上了——另外提及的部分就是我所建立的一个联合,用以对抗那些在不远将来的恐怖崩塌。   这倒是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此外还包含着关于芙莉德的一些过去——只是这一部分已经被风雪所消磨得无法辨别了。   而在众多的文字之中,有一角未能得到有效翻译的部分,那似乎代指了一个势力,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才是暗中推动局势的幕后之手。   而最终的爆发,在与那个力量所带来的诸多后果之中……   但预言的结果仍然不在这一座塔里面。   或许还得去其他的高塔——它还是有作用的,它至少帮我们理清了思路,也指明了方向。   ——   “越来越复杂了。”我苦笑了一声。   “还算好,不过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她低头看着手上的黄金罗盘,喃喃自语,“我该去找它了。”   完整的罗盘。   “关于我们之前所提到的疑点。”克洛格敲了敲门,而后直接走了进来,“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克洛格。”我有点惊讶,“我可真是许久没有见到你了——反倒是她们见得多。”   “或许是命运的擦肩而过吧。”他耸了耸肩,“看样子我的护身匕首在你身边过得很好——继续收好它吧。”   “啊……”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匕首,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在他之后,艾诺玛的化身,我姑且称其为艾诺,她化为了人形,走入了高塔之内。   “您好,尊贵的古龙。”   “谢谢。”艾诺用上的却是人类的礼节,“很久不见了,克洛格,但我听艾格特说你一直在为使命而东奔西走,也一直在为亚诺尔地区的危机而奔走,我很感谢你的一切努力。”   “只是为了和平的明天而已。”他退了一步,如此说道。   “艾诺。”我想笑,但却出于某种矜持而被我生生憋了回去,“下午好。”   “下午好。”她也小声地答应了我一句,而后转而继续着我们之间的讨论。   ——   “就像是我早先发现的那样,那正是所谓的存在。”克洛格说,“目的是摧毁的存在,它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威胁。”   “哈诺特肯定见到了那个东西,可他已经死了。”我说。   “可惜了。”   “这股力量的目的是摧毁这个世界,很明显,她的目的就是来摧毁世界——或者说在她达到她目的的过程之中,她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克洛格说,“我在星之湖就已经多半见识到了。”   “安琪?”   “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名字?”   “希格梅因或许知道。”我也有点迟疑,“但他已经去世了。”   “他有提到过什么吗?”   “她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眼球,但我不知道那到底代指的是什么?”我说,“或许会是什么古代传说之类的。”   “她在寻找她原本的眼睛。”艾诺说,“那是她原本的力量源泉,那个存在是一个古代祭祀场的幽魂,也是一个世界的内在力量,她为了寻找回自己的力量,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而我也很确定她是在故意搅局,如果不是哈诺特的话,塔莉亚就危险了。”克洛格说,“那个蓝星冰川的冰冻之血就是她搞去的,如果塔莉亚出问题的话,我们现在恐怕还没法保持和平。”   “这样很多东西就都能趁虚而入。”   “我们得预防灾厄的出现……”   现在我们得尽快找到安琪了,并且我们得阻止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可以比她更早地查到她眼球的位置,提前夺取她的力量,这样我们就能制住她。   这是我们的新任务,我们必须得用这种方式来维持和平,防止那一日的到来。   而做到这一切,我们则需要一个全知全能的向导。   古高地人的至宝——完整的黄金罗盘。   “我想我们需要尽快出发了,芙莉德。”我如此说道,“看样子一切都不可拖延了——我可真不喜欢这种到处奔走的感觉。”   芙莉德双手环抱在胸前,算是默许了我的说法。   “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构想……你们愿意帮我一把吗?”   我话锋一转,而其他的人都看向了我。 第九幕 巨龙的遗物 尾声 联盟   尾声 联盟   在亚诺尔王国都城的,加拉曼的大厅之中之中,一个特殊的会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达成共识,签署文件的阶段。   来参与此次会议的有三方势力,亚诺尔王国,中土的王国,还有龙族的代表,一共三方。   亚诺尔王室自然由塔莉亚国王担任代表一职,而龙之领地一方则由艾格特作为代表,中土王国的代表,自然就是艾丽娜国王。   就开会的过程而言,其实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内容——没有过多的解释,同样的,也没有过多的异议,一切都照常进行着。   但在这最后的时刻,塔莉亚国王最终还是坐不住了。   “恕我直言,艾丽娜国王到哪里去了,”她环顾四周,“这份由她起草的文书……为何她本人却不出现在此,就算我同意了,如果她不签字的话,这份合约也没有作用了啊。”   随行的大臣纷纷点头附议。   “她已经提前签字了,就在这里。”艾格特说,指了一下文书的签名栏,“这一点不需要顾虑,也正如她所签署的名字那样,她虽然不在她的王国之内,不在她的王座之上,但她依旧是法理上的国王,也就是最正统的那个国王——她仅仅只是不在位而已。至少国内的代理摄政并没有取代她的国王位置,也没有取走她的国王权力,她的国王身份没有出现变动,没有人篡夺王位,也没有大权移交的条案,所以从权力角度上来说,她依旧是她国家的国王——身份得以验证。她所签署的文件一样具有法律上的效力,能够联结彼此,这一点也不需要怀疑,也就是说,这是有效的,各位。”   说完她把文书重新放回了红毯铺就的桌面上,随后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转手把暗黄色的文书交给了塔莉亚。   “啊……”塔莉亚陷入了沉默,沉吟片刻,最终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空缺的一栏中。   会议和仪式至此而结束。   “那么。”艾格特郑重地起身,将手中的文书分为三份,“至此,我们的盟约,正式达成、。”   这是一份极为特殊的盟约。   这份盟约仅仅只约定了很少的事情。   除开那些无足轻重的和平和商业条件吧。   最重要的一部分,则是它将这些王国连为了一体。   它们之间甚至可以发动战争,相互冷战,争吵,但在某个特殊的方面,它们将保持一个长久的“盟约”:   当深渊和神谕所带来的灾厄到来之时;   当古老的魔鬼带来毁灭之时;   当古代的存在摇撼世界;   当地狱之火点燃大地;   当毁灭之门洞开;   当虚空浸染世界;   我们在此宣誓;   我们是一个整体;   绝不背叛,   绝不退缩,   团结一致,   众志成城,   我们将成为一个整体;   共同面对;   直至最后一刻。 ——   与此同时。   此刻的我们正坐在艾诺玛的后背上,向着南方进发,按照我们的计划,我们将要跨越数个国度,最终在南方的边境停下来,届时我们将绕过中土地带,直达南方王国的边缘。   沙与尘之国,塔拉克地区,塔拉克王国。   这个王国的国土之中,有接近百分之七十的地带,属于荒凉而燥热的沙漠地带,它的西部直通黑海,而东侧则有一座绵延的山脉隔断——地理的环境或许我们得到位之后才能细说了。   而据芙莉德所说,这个王国与我的王国仅仅只相隔几个小国,而且它的面积比我的王国还要大上不少,而且它虽然几经更替,但却也是一个文明的古国。   稍稍提及一些题外话的话,就是在我的王国被西部王国攻击的时刻,它也处在内乱之中,没空过来管我们,不然的话,但凡他们只要起一点歪念头,我可能就没法守住我的王国。   “别看书了。”我对芙莉德说道,“虽然没什么雪花,但你不觉得风很大吗?你这样也看不清地图的!”   如此说着,我身上去抓她手上的图册,可她在我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缩回了手,我一下扑了个空,差点倒在了龙背上。   “如果不提前看好位置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会浪费时间在沙漠里。”芙莉德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捧着图册,扬起下巴看着我,“所以还是得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不然到时候只能抓瞎。”   我翻了个身,盘坐在了龙背上。   “你看准了地方吗?”艾诺玛插嘴道。   “按照古书上的记载,黄金罗盘镜面的埋藏点就在遗忘之城。”芙莉德说,“我们这一次应该就要去那里,它应该在塔拉克地区的东南部左右吧?”   “遗忘之城。”艾诺玛如此向我们介绍道,“隐藏在沙漠之中的古老都市,那是黄金时代的遗留物,古老时代最辉煌的废墟,据说它永远隐藏在沙尘暴和雷鸣之中,在那里,无论是指南针还是罗盘,都会失灵,据说那是城市毁灭之时,一位大法师为这个古老城市设置下的结界,但是尚未完成的法术导致整个城市都陷入了能量风暴之中,直至今日,它依旧在运作着,就是它导致了古都周围常年的沙尘暴和闪电,也导致了古都一直在沙漠之中不断地改变自己的位置,很多人被卷入这场风暴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或许那片沙漠的一直扩张和它有关。”   “看样子凶多吉少啊。”我说。   “而且它处在塔拉玛大沙漠之中,那个沙漠之中的绿洲少得可怜,就算是习惯于沙漠生活的塔拉克人也很难在那个地方生存。”艾诺玛补充了一点,“另外,别指望我把你们直接带进沙漠,按照龙族内部的条文,我不能进入沙漠——如果那边的管理者特别要针对我的话。”   “我甚至觉得你会融化。”我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说对了。”她瓮声瓮气地回答,而后默默地降低了高度,“我的确讨厌干旱燥热的地区。”   我和芙莉德的窒息感稍稍减轻了一点——不过说来也有些神奇,我和她是少有的,能够骑在古龙后背上赶路的人,嗨呀,这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遗忘之都是一个古老的城市,而最负盛名的传说,除了它游荡在荒漠之外——它被传言为时光的废墟,据说里面还保持着千年之前的繁荣模样,也埋藏着千年之前的黄金财宝,它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富庶的城市。”   “好啦好啦,等我们到位置再说不好吗……”我说着,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记得,仅仅只是提起过那么一次……这个王国里面似乎会有我的一个熟人。   “那我们到时候再说吧!嗯?亲爱的?”   然后就被芙莉德从身后的拥抱给打断了思绪。   于是我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压在了身下,而后把手放到了她的胳膊上。   “别挠我痒痒……要掉下去啦!”   “哼哼哼~”   “真的呀……别挠了……噗哈哈……”   ——   说来还真有些匆忙的感觉。   真的……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大概接近半年的时间了吧。   姑且算是结束。   而现在……   我们的下一段旅程,马上就要开始了。   正如我们从王都出发时一样——   只是另一场旅行,另一场冒险。   只是这一次,身上的使命……变得更重了一些。   ……大概。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序章 沙之巫   序章 沙之巫   严格来说,之前旅途所经过的诸多王国,都应该被划分为“西方大陆”,包括亚诺尔,也包括中土,西部王国,还有接下来的塔拉克地区,也将行程上的穆恩地区也划分在内,这一大堆地区,都属于西方的大陆。   虽然这片大陆是被海洋所包围着的(也能够解释东部沿海的大批海盗),但实际上在东方的一些王国和东方的大陆所相连着,这样才能解释那些源源不断到来东方商人,还有它们所带来的神奇商品——那是来自于东方大陆的东西,但东西方的大陆,从大体上还是分离的。   如果我比喻一下的话,那就像是一块哑铃?   或者说铜拨……大概也很像横过来的葫芦?   而塔拉克地区则处于整块西方王国的南部,也就是最南的部分,它就像是一个横出来的三角形鞋拔子,它的一部分领地与中土接壤(确切来说就是几个沿途的公国),接壤的部分并不算很大,但也算不上小,而另一部分则与大陆分离,形成了一片内海,塔拉克的人就再次修建了港口;塔拉克地区的面积相当之大,而或许是因为地处炎热和干旱的地带,王国境内虽然有降雨,但并不多,这样的情况让它的居民都集中于淡水汇聚的长河周围,以维持他们的生存和需要,这样的地理条件让他们的生存基本仰仗这条河流——而他们则以此打造出了一个璀璨的文明,而且繁衍出了如今庞大的王国。   这真令人为之侧目,那些与其接壤的小国在此刻看来却也的确是远远比不上它,无论是那遥远的过去,还是如今,这也并非是我的一家之言,而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现在想来,那被挤压了的群山和峡谷仿佛分隔了它与其他国家的入口,缩小了一号的路径如同拉紧了一个口袋。   来自于其他内陆的热风会带来极为可怕的高温,那伴随着贸易的到来,太阳的光会早会在毫无云层保护的情况下直挺挺地照射到地面上,造成更加严重的沙化和高温灼烧——那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岩滩,盐滩,以及沙滩,植被稀少,少有水源,举世闻名的大沙漠——还有非常宏伟壮观的大型宫殿,那还得多亏那些隐藏在沙漠之下的可贵矿床。   烫脚的沙粒之海。   它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处在干旱之中,只有少量的地区是一般的平原和草原,而且大都靠近临近的王国,若是真要说起的话,还有些平静湖泊;但其实最难处理的还是那些荒漠地带,那几乎是无法耕种的,也无法居住。   据说在沿着南方的外海向前去,有人说见到了另一个彼端的新大陆,只不过还没有得到验证,也许它也能在未来的某一日得到验证,或许还能开辟新的航路,不过那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奇异而瑰丽的国家,一个处在炎热沙丘之中的国家,一个在高空看去一片橙黄色的巨大沙漠,仿佛一切都在火焰之中焚烧,但它的那些美丽的建筑物却又伫立在那些沙丘之间,从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一个奇异的沙与尘之国,一个古老的美丽王国。   详细一些的地理会在之后再讲述。   ——   其实也并非是人的偏见这个国家之中的人的确和中土那边的人不太一样,也和所谓亚诺尔地区的人有着不小的差别。   亚诺尔地区和中土地区的原生人种大都是皮肤白皙且大多为金色的发色,身材相对而言谈不上有多高大,只能说属于不上不下的水平,而亚诺尔地区的人则显得更加矮小一点,据说那是来源于矮人的血脉,而塔拉克地区的人,大都身材高大,皮肤为赏心悦目的小麦色或是健康的棕褐色,四肢修长,当然也就是属于所谓典型的大个子,或者瘦高个子,这让他们在身体形态的美学特征上多少占了一些优势,长期在沙漠之中生活和工作促成了他们如此的身体特点,那真的是很让人喜欢,那几乎是无一例外的大高个儿。   在这里,你能找到令你魂牵梦萦的沙中少女,蒙着面纱的女郎们在沙粒之中,穿着透明的薄纱,摇摆着曼妙的腰肢,每一下都是那么地令人焦心,令人向往,令人着迷,她们翩翩起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让人心驰神往。   而此时此刻,在沙漠的一个营帐之中,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正提起她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在柔软而滚烫的沙粒之中行走,那是典型的异域少女——或许这个描绘要放到中土那边来表达了。   帐篷内的沙粒似乎没有那么烫,或者说她早就习惯了,再者说的话,她是个舞者,脚上的老茧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起到了些许作用。   在独自拉上了营帐的门后,她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露出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噢,这可不是所谓的比喻而已,那精致而柔美的脸,容貌和身材都仿佛天神按凡人的最高水平来打造的,世间少有能够得到如此高评价之人——如果不加以遮掩的话,这副美貌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而她也确实因为她的容貌而处在巨大的麻烦之中。   她的生活可不平静——一切可都不像她所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实际上,她正在被某个人一直追踪着,虽然那人有些随性,时而搜寻,又时而停止,但这却让她整天都过的提心吊胆。   “我得尽快甩掉那个吟游诗人,要么在纳克里沙漠,要么就在埃俄斯。”她喃喃自语,“如果再被他找到,我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逃脱了。”   如此说着,她半跪而下,手指缓缓地划过地上的沙粒,神奇的一幕就在下一刻发生了。   堆积在地上的沙粒在那一刻缓缓地聚集而起,而后逐渐地凝聚成型,变幻改变,组合成一个个立体的影响——它们正是遥远的眼睛,洞察大地的精灵,现在它们归从于她的召唤,将现世所发生的一切如玻璃球一般传递给了她。   “让我看看……除了该死的吟游诗人之外,还有……一条龙?”   她是绝世的舞姬。   也是沙之巫。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一章 搜查   第一章 搜查 . 1   .   在长达一周的飞行之后,我们越过了东部的数个小王国,也穿过了东南方向的大森林,最后跨越了我曾经王国的南部边境,抵达了南部的一个小王国境内。   我们找了一片无人的小森林,找了个山背面的阴影,在那里着了陆——毕竟艾诺玛一直维持着巨龙的形态,而且是冰之巨龙,这也着实太显眼了。   我记得我们每每稍稍降低高度,从城市上方掠过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城镇里慌张逃窜的人(那大概是害怕的),或是赶忙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的人,对着天空指指点点,有说有笑,甚至还有一直跟着我们往前跑的人,总而言之,只要艾诺玛出现在人类的视线范围内,就一定会引起不大不小的骚动。   “现在毕竟不是黄金时代了啊,那个时候巨龙们时常出现在天际之中,疾驰而过,人们见得多了,都习惯了,倒也觉得不奇怪,那个时代就是如此,而现在的人……大多数人恐怕还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龙吧。”艾诺玛在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中颇有些叹惋的意味,“时代真是变了。”   “时代一去不复返。”我点了点头,“时间的流逝总是令人悲伤的。”   如此说着,她落在了地上,我和芙莉德以此从她的脊背上跳下,落在了地上。   “我要回去了。”她说,“原谅我不能把你们带得更近一些,我不能再靠近沙漠地带了,而且我必须得回去看守好我的领地了,”   “谢谢,我还会再回去拜访你的。”我说,“说起来,那边的事情办好了吗?”   “应该是一切顺利的。”艾诺玛说,“我们后面就按计划来?”   “直接寄到塔拉克的王都里,我有办法收到信件的。”我说,“我估计艾格特现在已经在做这件事了,或者她已经把信件寄出去了。”   “从亚诺尔寄信到塔拉克地区可需要不短的时间,估计得几个月时间才能掉。”   “我估计我们也得在夏天办好事,我还可以等。”我吐了吐舌头,“我估计以她的习惯,她会寄两三份出去的”   “行吧。”艾诺玛摇晃了一下翅膀,准备离开此地,“祝你好运,朋友。”   “替我维护好联盟,也替我监视好恶魔,这是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了。”   “这也是我的职责,亲爱的。”   “好……再见,敬爱的古龙,我还会去亚诺尔看望你的。”   “好,我会在卡尔修斯等你……再见。”   说完她便张开巨大的双翼,直飞向天空,卷起巨大的烟尘与风。   而在临走之前,艾诺玛给了我一颗淡黄色的宝石。   说来或许真有些奇妙,那正是我剑上的封印之一。   除开女巫留下来的冰霜之封印外,如今我又幸运地得到了艾诺玛给予的龙之封印。   或许是有那么一些不幸,我虽然拥有六个封印在身,但维持着充盈能量的,仅有第一道封印,第二道封印,还有艾诺玛给予我的第六道封印,其它的几个封印大都颜色暗淡,能量稀薄,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逐渐恢复。   或许在冒险之路上,它们会逐渐回归初始的充盈状态吧。   ——   “好了。”我目送着艾诺玛,直至她的身体逐渐消失于天际边缘的山脊线,“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嗯……”芙莉德抬起了双手,卷起了袖袍,把头发撩到耳后,“但附近的村镇并不远哦?”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我看了一圈周围,我们正处在山体的阴影之下,大型森林的中心地带,随后如习惯一般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骨牙项链,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尖锐的锯齿边缘。   “洛安哥王国。”她煞有介事地拿出了地图卷,“我们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加索尔地区,简单来说,我们应该在两个国家的边界线附近,只要过了洛安哥,我们就能到达塔拉克地区。”   “我们距离塔拉克地区还有不短的距离啊。”我说,“应该让艾诺玛帮着再多载一程的。”   “我们已经节省了很多时间了。”芙莉德说着,收起了地图,“我们也不能那样要求她吧?”   “人总是想偷懒的。”我耸了耸肩,“走吧。”   . 2 .   有一件值得说的事情。   我们从亚诺尔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深冬时节了,在极夜再一次到来之前,我们出发了,我们花费了接近一周的时间进行赶路,看着白昼的时间越来越长,日光也越来越直接地笼罩住了大地,也多亏了艾诺玛的帮助,我们只花费了很短的时间,便抵达了塔拉克地区的附近。   而亚诺尔地区的气候相对其他地区要寒冷一些,而且冬季偏长,季节的长度有所不同,因此从“时间”上来说,会显得稍慢一些——相对而言,其他地区的时间就显得快一些。   天气的确是越来越热了——这一点是最明显的感受。   当亚诺尔地区还在千里飘雪的时候,其他的地区已经慢慢进入了春季,如果再远一点的地方的话,大概已经进入暮春时节了。   季节的更替来得悄无声息。   现在已经二月过半了,很快就要三月份了,就算再怎么晚,也该进入春季了。   短暂而温暖的春季,带来了逐渐靠近的炎热气息。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当脱离了寒冷的地带之后,我们竟然这么快就脱下了棉衣,换上了轻衣。   不知为何,突然又开始有些怀念起亚诺尔的大雪了。   .   “你带了通行信吧?”   我们绕出了大森林,走到了平整的大道上,芙莉德如此向我询问道。   “我们又不去找国王,只不过是路过而已。”我说,“我们只是路过而已,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现在的我们已经换掉了之前在亚诺尔地区一直穿着的棉衣棉裤吗,换上了所谓广义上的春装,也就是轻柔的裙装。   白色的长裙,大概能够及至人的小腿肚或是脚踝,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微微浮动起的模样还真有那么几分仙气,这算是最简单打扮了,多少比那大裤子要凉快一点——所以我因此而怀念那寒冷的天气,至少不会让人汗流浃背。   而芙莉德也几乎是被我强迫着换上了裙装,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固执地往自己的身上罩了一层黑袍子,带着黑色的大斗篷帽——哪有这样的穿法嘛。   哪来那么多的战斗嘛,我也还想平平静静的过生活呢——再者说的话,就算有麻烦,我们也可以尽可能避免啊。   “我听说,那边的服饰轻薄但是防晒。”我不动声色地忽悠着她,“你到时候要不要试试。”   我其实就是在暗示她脱下长袍,我为数不多的几次能看到她腰肢的经历都是在很晚且关灯的时候,在阳光下她的打扮比我想象中还要保守得多,因此我对她穿着那种异域服装的模样有着异常大的兴趣,她的皮肤相当白皙,而且身材也更加偏向于世人的审美喜好,和我这种不太一样——或许是挥剑太久了,我多多少少练出了一些肌肉,虽然不明显,但远没有她的身姿显得美艳。   “到时候再试试呗。”她也默默地转移开了视线,抓了抓身上的长袍,像是有些不安的样子。   “我很期待哦。”   我如此说着,望向了前方,城镇已经近在眼前了。   多年以来的直觉告诉我,前面似乎会有一些骚动。   只是直觉…… . 3   .   这一边的城镇感觉也没有什么特色,至少没有亚诺尔地区的城镇有特色(抱歉因为在亚诺尔呆久了,看到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回想到亚诺尔,然后再进行对比),反倒是和中土的很相似,或许这边的建筑风格就是从中土的王国传来的吧,嘛……倒也有好处,至少显得很亲切。   至少在这里我感觉还挺自在的,我说真的。   “身上没多少干粮了。”芙莉德抖了抖我们的布袋,“到街上去买一点吧,这里能用亚诺尔的金币吗?”   “不知道。”我诚恳地回答道,“但肯定能用中土的金币。”   “实在不行就把这根金条卖了。”她如此说着,从怀中抖出了一根金条,放在了手里。   “你从哪里搞来的?”   “艾诺玛那里啊。”   “天……”   “黄金可是硬通货,还有宝石,带着这东西就相当于带着钱哦。”她哼哼了两声,显得理直气壮。   如此说着话,我们抵达了城镇的入口。   与我想象中的不同,城镇的入口似乎站着比我想象中多的盘查员,大概是平常的三倍,而且也就是每一个人都会盘问,东西多和看上去鬼鬼祟祟的人会多盘查一会儿才放行,城墙也站着额外几排的卫兵,手里拿着武器,正对着太阳光,表情严肃,颇有些戒严的意味。   我记得负责这种入口的一般都不会超过四个检查的人,而且大都很宽松,对于普通人来讲,一般一挥手就把人放了过去,毕竟没有人喜欢搜别人的身,这种事两边都不会开心;而且检查的也大都只有货车,比如说从外地来的客商,一般还会收点关税,很少有这种全面检查的情况,一般只有在追查逃犯的时候才会这样——而且一般都面相那些看上去面色不善的人。   最重要的是,一般也不会安排这么多的护卫——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二十来号卫兵并非的一般的民兵,或是从修道院里出来的,而是从王都抽调出来的正规军。   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某些大事。   而当我和芙莉德通过关口的时候,卫兵拦住了我们。   确切地说,只是拦住了芙莉德,而不是我。   似乎是因为芙莉德的打扮……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抱歉,姑娘,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卫兵向着我们微微颔首,“摘下帽子,解开披风就好,原谅我的冒犯。”   我瞅了一眼芙莉德,她也十分干脆地直接解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自己的脸,而后拉开了长袍,露出了她的裙装。   古怪但是漂亮的模样,她微微抬起眼,凝视着那个卫兵。   她展露出那一头银发的模样的确有些惊艳,周围的很多人都看向了她,而她的目光却沉静得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抱歉,稍有冒犯,”他正了正帽子,“你们可以通过了。”   随后他立刻转向了下一批人,挨个检查。   我握着芙莉德的手,给了她一个宽慰的表情,然后拉着她通过了关口。   她的脸一直都有些僵,看得出来她似乎有点不太高兴,我因此对她说了不少好话,希望她能稍稍放下心一点,至少别老记着那个检查的人——我也不高兴,但我也希望她别往自己的心里去。   这种时候就不该讲道理,哄一下就是了。   “谢谢……我现在舒服一点了。”她憋了口气,然后狠狠地吐了出去,然后就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彻底脱下了长袍,露出她白到耀眼的胳膊和小腿,然后把长袍放在了布包里,   “现在你看上去倒是格外漂亮。”我由衷地说,“真的。”   “……”她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摇晃着裙摆,踩着小碎步往前去了。   在公众的场合,她会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符合她年龄的少女。   呃……其实我不知道她多少岁,至少她的表现和她少女般的外面相一致。   ——   城镇的内部和我们之前走过的大门情况很类似……就是加大了巡逻的力度,增加了人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城镇的气氛虽然没有多大变化,但也有不少人不满地闭着窗户,城镇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气氛总归还是有些凝重的。   这很奇怪……到底发生啥事情了?   “你翻过我们的外交列表吗?”我问芙莉德,“尽管差不多是半年以前了,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们和这个小国家的关系很一般。”   “但是我记得这个国家因为和塔拉克的接壤面积很大,这个王国的南部几乎全贴着塔拉克王国,因此两国的关系维持着极为融洽的状态。”我说,“因此它们算作是结盟,我想的话,这里的事情……会不会和塔拉克王国的近况有关,这里的情况也着实有些反常,我一直在考虑这个,如果真要抓什么人的话,或许这两国会一起动手?”   “很有可能,但尚且……”   “所以说去酒馆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吧。”我说,“顺便吃顿饭?”   “当然……”她皱起了眉毛,“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劲啊……”   “预感?” “嗯。”   “我也是。”   一种奇怪的预感。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二章 误会   第二章 误会 . 1   .   我和她走进了一家酒馆,就像是每一次旅行途中都会做的那样,我们依次点了些菜,然后在桌前等候着,这个酒馆里的人今天好像还不少,像是比往常要多一些,到我们进来的时候,也还有刚刚到店坐下的。有的人似乎是因为外面的戒严气氛而溜进来喝闷酒发牢骚,嘴里嘟嘟嚷嚷的,有不嫌事大且满肚子好奇的人就在这里面东问西问,今天真是因为外面的情况而激起了……某些话题?   我们这一次选择的是靠墙的那一个桌子,角落的餐桌就在我们的右手边,这位置相对于角落来说要更开阔一些,也相对于正中间要安全一些,我们背靠着墙好歹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能防着一面;另外有一说一,我们这一次也不是说要进行私密谈话,而是要打探消息,那些私密的位置还是留给那些要交流的人吧——所以我们特意选了个在角落边上的位置。   我不时地瞅着那个角落的位置,但让人有些失望的是,它至今都还没有人落座。   或许我们应该再耐心地等等……总会有人来的,无论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   .   “我们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哪儿?”在等待上菜的时候,我和她闲聊着。   “塔拉玛大沙漠。”芙莉德喝了口水,回答了我。   “具体一点呢?”我示意她拿出地图,而她在盯了我几秒之后,再一次地把地图从怀中拿了出来,“就好比它大概处在哪个位置?”   “大概是在塔拉克地区的南部,接近海岸,但是又一说海岸边上有一片拉姆大草原,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景观……我看看……”她把地图放在了桌面上,给我指着位置,“斯科海角,在塔拉克人的语言中,这是暮色的意思,这可是迄今为止最有观赏价值的地方了。”   “或许我们能去那里一次。”   “但我们得先把东西找到。”芙莉德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用眼色给我打着信号,示意着我,“而且那在很南的方向,那边的港口行业倒是很兴旺。”   我悄悄地闪动了一下眼睛,顺着她的意思,我看到了即将落座的人,我们之间悄悄地点了点头,而后继续着我们的聊天。   只不过这一次,我们的聊天只是掩护,重点是听一听他们会聊什么样的私密内容(虽然说语言不太一样,但我大概还是听得懂的)。   “然后我们得去沙漠里面找那个……”   “遗忘之城。”她重申了一遍名字,“那是个很古老的都市,事实上,它的出现甚至于要比高地人的出现还要早那么一点,塔拉克地区的文明,出现得要远比其他地区早,而在当时,这个城市是世界上的文化中心,也是最为富庶的城市,即便是在黄金时代和魔法时代,它也是最为伟大的城市。”   “但它现在只剩下传说了。”   “但依旧是活着的传说。”她说,“就在那个活着的沙尘暴和爆炸的雷鸣之云中。”   “有人验证过它的存在吗?”   “总有那么几个幸运的旅行家能活着进去,还能活着出来,并且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书。”她耸了耸肩,“虽然说不知道是真是假了,因为有几个人都疯了,说不定他们见到的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象。”   “或许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我开始有点期待了。”   “至于怎么进去和怎么出来的话,我还得在当地买几本他们写的旅行笔记来看看了,那些书上应该还有点信息可用——虽然总觉得他们只会满嘴胡咧咧。”   咚咚——   正当我们说着话的时候,店员用大木盘子给我们送来了我们的晚餐。   菜色和我在中土的时候没啥不同,不过这里的菜总要显得黄一些,或者说……粗糙一些。   我双手合十了一下,习惯性地祷告一声,而后和她一同进餐。   “说点其他的东西。”芙莉德话锋一转,用手拿着面包片,“听说过沙漠中的舞姬吗?”   “或许挺多?”说起这个的时候,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闪动了一下,“我也想看看来着……”   “我是说最出名的那一位。”芙莉德用鞋尖踢了我一下,“我说的是伊西丝·拉曼赫,整个王国之中最受宠信的王妃,或许现在已经成了王后之类的……我说一下重点,她除了是这个王国之中拥有着最高地位的女人之外,也是整个塔拉克地区最为美丽的舞姬,除开对她美貌的褒奖之外,另外一层则是她的舞姿,她的舞姿乃是整个塔拉克地区最有名的,也是最无可挑剔的,其他的舞女和她相比有如腐草之荧光对于天空之皓月,那真的是美到惊为天人,她本人也是因为她美丽的舞蹈而被选为王妃的——如果你见过一次的话,自然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她就是因此而被称作‘绝世的舞姬’的。”   一口气说完这话,她往喉咙里倒了一大口水。   “那么这么好的舞蹈在哪里可以看到呢?”   “这就很难说了,毕竟人家从好几年前起就是王妃了。”芙莉德摊了摊手,“虽然有时候会有表演,不过毕竟身份尊贵,难得有一见的机会……而且估计也得去都城吧。”   “说起来我都还没好好看过塔拉克的地图呢。”   “总会有机会的嘛,说不准我们也能碰上表演之类的。”   一边说着,我们的主食也都基本上下肚了,只剩下蘑菇汤了。   她再一次给我丢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地竖起耳朵,偷听着隔壁角落餐桌的对话。   他们先前菜尚未上桌的时候都没有聊天,而现在则是他们聊天的开始,算是个不错的时机,应该能听到点东西。   “你知道刚刚外面发生什么了吗?”其中之一如此问道,“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士兵?又有个什么逃犯?”   “差不多,不过是从塔拉克来的。”另一个喝了口酒,如此回答道。   “从塔拉克来的?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哎,你不懂。”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外面这个样子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啧——”把杯子里的酒都嘬进了肚子里,那个男人重新开了腔,“是塔拉克国王和这边国王一同要抓一个人。”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两个人不着痕迹地碰了个杯,“是塔拉克当今最受宠的王妃,伊西丝,要抓的就是她。”   “伊西丝!”那人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差点从桌上弹起来。   “小声点!”他的同伴赶忙拉了一下他,把他拽回了桌子上,让他小声的同时,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瞅了我和芙莉德一眼,之后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你想多少人听到?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为什么要抓她啊?而且也不用这么大排场吧?”   “她说不定已经跑到我们国家来了呢,塔拉克那边甚至都不清楚她到底跑了多久。”   “可这……也不太合理啊,怎么样说也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她还是沙之巫呢,法力无边的那种。”那个男人比划了手势,“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这边和塔拉克交好,估计两边都一起商量好了要抓人,她要跑也只可能往我们这边跑。”   他们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逐渐趋于沉默   我和芙莉德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埋低了头,把碟子里的蘑菇汤灌了下去,假装自己只是个路人。   或许是觉着没啥好聊的,之后那两个大男人也就换了个话题,我和芙莉德也觉着时候差不多了,也就此离席了。   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是因为芙莉德无心的聊天被他们听到了,我们都聊到了塔拉克王国的的王妃伊西丝。   这倒是解释了一些为什么外面的士兵会变得那么多。   之后我们暂且先离开了酒馆,找了个旅店下榻,准备明天在继续出发。   “你先搓一会儿罗盘,我出去看看情况,”我想了想,准备出门,“你就在这里呆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快点去。”她点了点头,也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拿出了罗盘,“然后早点回来。”   “嗯。”我也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扭过头跟她交代着最后一句话,“我会的,好好呆着,有事就跑。”   我干嘛多说这么多话?   ……或许是因为某种直觉或是预感?   对危险的察觉和预感——   . 2 .   城镇暂时还没有入夜,因为的亚诺尔白昼短暂,待久了之后总会下意识地觉得离夜晚很快就将到来,但实际上这边的白日要远比亚诺尔漫长。   至少在我走出房间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夕阳下的红光,街道和窗户被日光染得通红,居民暂且还没有归家,有不少还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我看到了抱着海报,提着面浆的大男孩,他似乎正在帮助士兵张贴。   当我走出旅店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忘记带武器了。   “噢……”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懊悔,原本想立马扭头回去拿的,但又觉得麻烦,一时间就站在了门口,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直至另一个出旅店的大男人在不经意间撞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才稍稍回过神来。   “算了算了,也就一下。”   我给自己宽了个心,总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一点强迫症。   其实我是有那么一点担心恶魔,但我就算暂且离开了珀伽索斯,他也没有对我轻举妄动过。   “注意你的周围。”梅菲斯特提示我,“一直都有一个变数。”   我顺着他的话,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详身影——一个环绕着幽蓝色微光的身影。   “我从艾诺玛的那时候就在思考个问题了。”我说,“艾诺玛分离自己的灵魂一定是有所准备,而且有应对对策的,她准备好了这个计划才实行的——既然这是她的一个计划,她应该会算到自己灵魂分离的后果,或者原本灵魂分离是不会失去记忆的——一定有一个人打断了她,然后才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那个‘存在’好像也已经到达这个国家了,你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算了,都是过了的事情。”我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得先准备好寻宝——我们需要完整黄金罗盘来引导我们。”   当我说完这话之后,梅菲斯特也不做声了。   ——   我溜到了那个张贴布告的少年身边。   “这是什么呀?”我双手按着膝盖,弯着腰,把脸凑近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胳膊挤在了胸前,微微低着头,这对小孩子的来说应该还算比较温和的模样了,而且应该也算是比较可爱温和的模样吧?   我现在得扮演一个好奇的大姐姐。   但是求求你,别喊我阿姨。   “咦……大姐姐……”他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有些疑惑地望着我。   谢谢你,没喊我阿姨,真的。   “这个是什么呀?”我抿着嘴唇,摇晃了一下膝盖,然伸出了手,把侧脸的金发撩到了耳后,指了指他手上的画像,凝视着他,“现在有好多卫兵诶……”   “这是刚刚从总督府发下来的画像……”那个男孩子露出了一点慌张的表情,一边低下了头,一边用手比划着,“据说是王妃呢,姐姐你就像她一样漂亮的。”   乖乖,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会说话的吗?   “能让我看一下吗?”   “嗯。”少年如此说着,取了一张布告,放到了我的手上。   “谢谢……嗯?”   我在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画像上的那个人,我乍一看还以为是芙莉德。   不过仔细一辨认的话,却也发现画像上的人还是和芙莉德有些不同的,但硬要说的话,两者少说也有九分相似的地方,如果我不是和芙莉德熟得没边,我估计也会把她错认为是芙莉德的。   但……这八九分的相似度,而且是那种没有颜色的,黄底黑笔的通告,除了我之外,估计十有八九的人都会把芙莉德当成是画像上的人。   这也太巧了吧,伊西丝居然和芙莉德长得这么相像?   “谢谢你……”我把手从膝盖上放开,直起后背,向他道了句谢,然后脚底抹油一般地溜走了。   “再见!大姐姐——”   我背后一凉,赶忙溜走了。   ——   我在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了那么一个有一面之缘的人。   那似乎正是白日里拦住芙莉德的那个称职的卫兵,他好像正在和他的同事们说些什么。   我偷偷摸摸地溜到了他们侧面的巷道里,躲在了木箱后面,侧着身子,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些通告有用吗?”一个人问道。   “鬼知道,”另一个接了话,“但贴着总没错。”   “这可是总督的命令,哎,真见鬼,为什么隔壁国的妃子要轮到我们来警戒。”   “那可是伊西丝!”   “虽然是个大美人儿,但和我们可没有半分钱关系。”   “你说没有就没有?哈哈哈!”   “这就是我们这个鬼国王要讨好塔拉克国王,哎,反正受累的也是我们。”   “她不太可能跑到我们这边吧,虽然说是防患于未然,但恐怕她连国境线都出不去。”   “不过……说起来,我今天好像还真见到了一个长得和伊西丝很像的少女……哎……”   “那该不会是你的错觉吧……”   “倒是也有可能呢……”   我脸一黑,赶忙溜了回去。   ——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敲了敲门,然后有些着急地走了进去。   她正坐在床板上,脸色有点微妙。   “芙莉德。”我捋了捋舌头,“罗盘上都说什么了?”   她捧着罗盘,也是一脸的狐疑。   “跑路。”   她如此说着,皱起了眉毛,看着我。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三章 相似之容(1)   第三章 相似之容 .   1 .   我原本准备说和她一起趁着夜色开溜的,但她偏偏起了点脾气,非得在这个城镇里面睡个好觉再走,我一下子也不好说啥,只能同意了。   不过我转念一想,也的确,趁着夜色的话嫌疑才越大,到白天也还对,说不准这边压根就没有紧张气氛呢。   于是我们就等到了天亮——但是这些士兵的热情似乎要比我想象中的高,至少在我们起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早早地换掉了晚班的人,开始来来回回的巡逻着。   同时还开始挨家挨户地进行简单的盘查。   “这是什么情况嘛。”我从床上弹了起来,赶忙拉开了窗帘,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之后又立马转手推了一把睡眼惺忪的芙莉德,“一大早上就搞大盘查?”   “不应该啊。”芙莉德拖着被褥就走了下来,“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是抓在逃的犯人,也很少进行大盘查——这很费时间,也很费精力。”   “伊西丝可不是什么犯人,我估计她就算被逮到,也会被八抬大轿给请回去。”我说,“人家好歹是王妃,我敢打赌是优待。”   “但抓捕的过程是差不多的。”芙莉德算是清醒了一点,她扭脸看着我,“所以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现在才刚刚开始。”我看了一眼天空,现在它还只是青灰色,距离太阳升起还有那么一点的时间,“他们一路过来需要时间,我们得提前准备跑路了。”   ——   其实昨天跟我们打过照面的人寥寥无几,见过芙莉德,接触过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况且如果如果每个人不是刻意地去注意某一个人的话,在大街上见上一面之后,不出几秒钟便会把这人的脸忘得一干二净——简单来说,我不觉得有人会刻意地记着芙莉德的容貌,更不会把她和伊西丝联系起来。   就算是我们一起去了酒馆,和很多人挤在一块儿,出现在公众场合——可那时候布告都还没有张贴,理应是没有办法对上脸的,没有人会刻意地把她的脸和布告上的进行对照,那时候连样板都没有,从逻辑上是没法刻意去对照的。   而且芙莉德也的确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在布告张贴出去之后,她就一直没出过门,按理说是没有人见过她的。   一觉醒来,十有八九连这点印象都会彻底忘记。   但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似乎见过芙莉德的,比如说盯着我们多看了几秒的人,他们的印象似乎要比一般的行人稍稍深一点。   但这个稍稍深刻一点的印象就足以证明芙莉德的存在。   其中就包括昨天那个似乎对芙莉德印象深刻的那个卫兵,他似乎是个直觉很灵或是记性很好的人,他一直对昨天见到的芙莉德念念不忘,我觉得他已经很怀疑芙莉德就是伊西丝了——一大清早他就很着急地带着人开始挨家挨户地问询着。   在卫兵们近乎诱导一般的问话之下,原本只是一面之缘的,或许只是单纯只是过了一个照面的人,说起这话的时候也逐渐变得肯定——“我好像的确见到过一个和布告上很相似的少女,就在昨天”这样话。   原本一开始他们都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或许只剩下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像,大概只是记得却是有这么一个美女和他们打过个照面,因为对方的容貌而稍稍多停留了几秒,随后便擦肩而过,基本留不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但是在这种逐渐带有暗示和唤醒意味的问询之中,他们的印象或真或假地觉醒了——在那个十分确信芙莉德存在的卫兵的循循善诱之下,他们嘴里吐出了那么一些信息。   是真是假不清楚,但他们确实说了,而且是肯定的说法,这相当于验证了士兵们的说辞,也让他们越来越确信芙莉德(伊西丝)确实在昨天出现在了这个城镇之中,这要是抓犯人的话或许还有可能犯错,但可我们点子背——芙莉德还真在这个城镇里面。   此刻我们借着窗台观察外面的情况,一直就躲在旅馆里面,没有贸然出去。   “早知道就不发脾气了。”她开始有些懊悔昨天上街的时候脱掉了长袍,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如果她一直遮挡着的话,或许就很难有那样的呼应声,无论再怎么暗示,也很难有回应,一切也就不了了之了——她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后悔的。   所以说,现在我们得在一切升温之前赶紧走。   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可不是伊西丝,这点只有我心知肚明,但大多数人都会把她错认成伊西丝,况且就算她再三重申她并非伊西丝,其他的人也不会让她把话讲完——世界上可真难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个王妃一出逃,就有这么一个和她长得几乎相同的人出现,这事儿鬼才信。   不过这事儿也真够离奇的,还真有个和芙莉德长得那么像的人,而且居然还是这么一位身份显赫的主子。   我估摸着我们虽然八成遇不到伊西丝本人,但这些要找伊西丝的人会一直找我们的麻烦,我可不能让她被带走,她要是被带走的话,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事情还真是有点棘手……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掩人耳目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只是我们得先离开这个城镇。   “早知道我们昨晚就开溜了。”我说,“就算我得把你捆起来,我也会把你连夜托运出去的。”   “可现在不是晚了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乖乖地戴上了斗篷帽,把自己的全身都藏在了黑色的布之下,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露在外面,裹得严严实实。   “谁说的?”我白了她一眼,继续探头看着情况。   随着太阳的渐渐升起,依次的检查工作也逐渐进入了一半,很快就要到达我和芙莉德所在的旅馆了,可不能让他们见到芙莉德,只要打一个照面,这些家伙估计会在瞬间把芙莉德给辨认出来,到时候可就不好处理了。   “这边,跟我走。”我稍稍盘算了一下,拉着她从旅馆的后门走了出去,“我们得绕开他们。”   就早上这会儿,我差不多已经摸清这个城镇的结构了,这个城市算是比较正规的那种,也算是比较传统的类型,建设得相当不错,四面都有大门,很少有断墙的部分,四面除开大门之外都是建设完好的墙壁,我虽然可以利用屋檐翻墙跑路,但是芙莉德不行——要抓的人可是她,而不是我。   简单来说,她只能从大门口逃离。   换句话说,我们只需要从搜查队附近绕开,就当是普通人一样地走出去——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我如此带着她左突右进,在巷道直接来回穿梭,我时而把她留在原地,而自己则悄然上前去打探情况,时而拉扯着她躲在回廊的死角,等待士兵的通过,在那之后我们才如蛇一般伺机而动。   在蜿蜒的道路之中,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   我昨晚为此还特地来此好好侦查了一番,至少提前做了些准备工作,这样今日我们目前来说……至少还算是顺利。   芙莉德一直小心地跟在我的身后,就像我所交代的那样,放轻脚步,注意身形,高度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有不少要和我们擦肩而过的普通人,在不得不直面他们的时候,我们只能放缓呼吸,迎面走过。   就这样,我们一边躲着人,一边摸索着道路,尽可能地不引起人的注意,最终也算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只差最后一点路程了。   在我们历经千难万险,距离城门很近,只相隔最后一条巷子的时候,一个怪异的拦路者,挡住了我们向前的道路。   是一个该死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一场宿命的相逢,艾丽娜,我想我有很久没有见过你了。”她低声说,双眸散射着骇人的蓝色幽光,“或许你还记得我。”   “当然还记得,亚诺尔地区的事情你得负点责任,安琪。”我说,“你做了很多手脚……真是个背地里捅刀的小贼。”   我对此感到了愤怒和不屑一顾,我甚至觉得自己都必要去跟这样一个毫无情感东西发火。   她一直在阻挠这我们,妨碍着我们的平静,在阴暗中播下破坏与混乱的种子。   “如你所见,我只是个旅行的修女。”她要紧不慢地行了个礼,“只为找回我的眼眸,仅此而已。”   “让开。”我把小刀架在了身前,“虽然我们要算账,但不是现在。”   “或许是吧,但你得记住,真正阻碍你和你身边人的……到底是谁。”她朝我和芙莉德伸出了手,眼中的蓝色幽光在此刻彻底爆射开,“想象那些你所接受过的……该死的神谕,那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小姑娘。”   她在下一个瞬间制造出了一阵强烈的风,那风几乎要把我和芙莉德吹倒在地,我的头发在瞬间被吹得乱七八糟,而她的兜帽也被吹飞了。   “前面的!别动!”   “别回头!”我急忙出声,但是已经晚了。   芙莉德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和后面的士兵对上了眼。   “伊西丝王妃在这边!”   兴奋的大喊——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   “来不及解释了,我们快点溜!”   我抓着她的手,急急匆匆地冲出了小巷,此刻大门口的卫兵还没反应过来情况,而我则拉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撞开了他们,也辛亏他们没得防备,不然我也得摔倒。   就是现在……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而正当我们强行闯出城门的时候,后面的人大概也都跟了上来,于是消息便就此彻底传开了。   之后,极为热烈的声音(那声音里面并无任何恶意,但着实也有有些吓人)便就此爆发开来,我和芙莉德一下子从后脑勺凉到了屁股尖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出了城镇。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还真想好好辩解一番的!   还是有那么一些士兵往外追了一阵的,之后却又不追了,一个接一个的又回到了城镇里面,并未一直穷追不舍,我们也得以脱身。   真是的……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啊,吓死人的!   ——   我们连着跑了十来分钟,而我也一直拉着芙莉德,一直到她完全跑不动之后,我才停下来松了口气,和她一起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   “我可没想到会碰到安琪。”   “你还称呼她安琪?”芙莉德仰着脖子,为了散热,解开了外斗篷,“她现在都快彻底失去自己的那个小女孩人格了。”   “或许一开始就没有。”我擦着脑门上的汗,“原本都可以无声无息地开溜了,没想到突然杀出了这么一号人。”   真是有够出其不意的。   “现在我们虽然说跑掉了,但后面的那些人肯定把你实锤成伊西丝了。”我叙说着我的忧虑,“他们肯定会把这些消息都迅速地散播出去,现在我们可就像是暴露了的逃犯,到处都有人蹲守,就守着伊西丝的出现……反正是没有宁日了。”   “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我的存在毕竟也不是假的……”   “但这个叫伊西丝的女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我轻声说,“没有人憎恶她,没有人对她怀抱恨意,比起抓捕,所有的人更像是要欢迎她一样,那是种十分惊讶,十分惊奇的感觉——我很好奇,她曾经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芙莉德看了我一眼,而后认真地起了身。   “她是个十分神奇的人,如果用我的话来说,她就像是一个吉兆。”芙莉德轻声说,“在近几年的历史上,塔拉克王国的绿洲和繁荣程度都有所扩大,说句很奇怪的话,那正是她帮了大忙。”   “为什么?”   “她有另一个绰号,除开绝世的舞姬之外,她的另一个称号正是沙之巫。”   “沙之巫?”我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含义。   “正是因为她的出现,塔拉克有了很大的变化,无论是国土……还是国王。”芙莉德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我的肩膀,“走吧,我在路上跟你细讲。”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三章 相似之容(2)   . 2 .   塔拉克王国一直都是个以贫瘠和焦热著称的国家,从很古老的时候,也就是数千年前起,这个王国的农业也就基本上属于靠天吃饭的那种类型,它们在早期的农业之中,基本上只能靠安穆凯河的泛滥来种植——从遥远的上游带来肥沃的泥土,直至中下游地带才会停滞,形成大片潮湿的沃土区,这个时候只需要种植,就能够收获大量的作物,这确保了它们的早期发展,而这种发展的模式甚至于一直延续至今。   人类早期改造能力的自然很低下,这种靠天吃饭的农业经济模式反倒是最适合它们早期的经济发展,作为文明诞生和发展远远早于中土的国家,这个王国一直有着很强大的生命力和很强大的创造力,以支撑他们在这片大地之上生存,还有衍生发展出更多更奇妙的文明。   之后则是漫长的演变和进化史——这样的故事不只是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世界上任何一块尚有文明的国家都会有这样的一个漫长的过程。   伴随着无数的故事,伴随着无数的演变,直至今日,直至我们现在所属的时代。   总会发生很多事的——都还被石版画或是木片给记录了下来。   但今日暂且先不提这个王国的合并故事,也暂且先不讲他们之中所曾发生过的战争,统一,国王,变革之类的——暂且没有必要,芙莉德其实也没法给我讲得那么清楚,她也得一边翻书一边给我转述。   时间在逐渐变化——没有什么永远能够保持一成不变。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沙漠之神的权杖缓缓地推动起了大沙漠的巨大影响力,或许还真是老天的意思,塔拉克境内的塔拉玛大沙漠随着时间的逐步变迁而缓慢地扩张着,这或许也是一个无法避免的事情——它原本的疆界正在随着时间而逐步扩大。   到了如今的这一代国王时,这片沙漠已经要远比千年之前大了,据那些考证的人所说,这片沙漠在时间的推移之下,扩大到了原来的两倍,飞扬的沙尘甚至于填平了一部分他们母亲河——安穆凯河,减少了沃土和水流。如今,它的影响力甚至于还在逐渐扩大,甚至有人会猜测,会有那么一天,他们的河流将会被流动的沙海所吞并。   而遗忘之城原本也并非在那大沙漠之中的,它原本建造于安穆凯河畔最肥沃的土地边,那里给他们带来了丰富的黄金和粮食,正是因此,它才逐渐成为了这个王国之中,乃至在那个时代世界上都富庶有名的国家,那时候的东方王国可能还都只是一帮野人,可他们就已经达到了这样的成就啊——一个巨大的,宏伟的要塞,一切都是那么的富足而华贵,那正是文明的灯火,屹立于黑暗而无知的大地。   或许遗忘之城当今的奇妙景象大都要归功于那个大法师的奇妙法术——在雷电和沙尘暴之中飘浮移动,如活物一般在沙海之中穿行,有如沙暴之中的荒野之狼。但事实上,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遗忘之城也已经被大沙漠并入其中了,它亦是被时间洪流卷入其中的。   没有什么能够比得过时间,就连最伟大的城市,最终也会被卷入时间的漫漫洪流之中。   遗忘之城只不过是它的代名词,它原本的名字是哈比耳,在这个王国之中,这个词汇代表着丰饶和富庶,这正是它曾经的写照。   暂且把视线转回到现代吧,这个王国的贸易之路,还有一些农田,畜牧,矿业都因为大沙漠的扩张而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尽管现代的人已经学会了一些制造绿洲的方式(种植树木,固定沙土),但依旧无法遏制住扩张的沙漠。   在曾经繁茂的贸易之路上,受旅者之神保佑的诸多旅行者却又都苦不堪言,只得在路途中的风沙里期待,这对于前来的商人和离开的商队都不是好事。   但是无人可以改变这现状。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自称来自于蛇神海角的少女,踏足了这个王国。   她自称伊西丝,也自称自己为沙之巫,她就是以这样的身份踏足了王国,展现出了她所带来的诸多……奇迹。   她所过之地,再肆虐的沙尘皆会停止呼啸,一切都将恢复平静,就连骆驼脚落在地上的声音似乎都会变小,她有时会与商队同行,而只要有她同行,风沙便会安宁下来,商队便会毫无损失,可以不用忍受沙暴所带来的苦难,她便是那眷顾于此的女神,甚至于受到人们的崇拜,人们都愿意与她一起,分享她所带来的恩惠。   沙子仿佛都听从着她的呼唤,再狂暴的狼群,在她的身旁也变得如此温顺乖巧。   她似乎会一种法术,她便是用这种法术来治理风沙的,在她的这些个法术之下,原本扩张势头猛烈的大沙漠,也被她稳稳地治理了下来——用她那充满魔力的咒语,所有的风尘都得以安定,后退,直至一个边界之外。   她花了数年的时间来踏足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她不曾到达过的角落,直至沙漠彻底安静下来,直至被沙暴压得喘不过气的人能够松口气,直至沙漠的范围缩小到十几年之前的水准,直至人们可以更好地种植作物,休养生息——她让沙漠退却,但只是压制了些许,自然的力量或许还是太过强大了些。   而她也教会了人如何改造沙漠,扩大绿洲,改造那些稀薄的地下水源,灌溉良田。   她就此挽救了这个国家的人——大概吧。   这只是她传奇的一个小小的开始。   而后来,她成了王妃,原因有很多很多……   ——   芙莉德的讲述差不多到此为止。   “她或许真是个奇迹一般的人,就像你一样。”我笑了一下,“听上去真不可思议。”   “关于她的传奇故事还真有不少——或者说风流韵事,就在她接受国王的邀请,成为王妃之前的那些……噢,我似乎讲漏了很多东西。”她的手指轻触双唇,“不过这些得听老爷子们口耳相传。”   “为什么啊?”   “因为那样才有传奇的味儿啊!”她只是笑,“口耳相传的叫传奇,而写在纸上的是喜剧,是故事,是小说。”   “那我从你嘴里听到的,算不算是传说呢?”我与她额头相抵,轻言细语。   “随你喜欢就好。”她缩回脖子,摇晃了一下脑袋,迈着轻快的步子便往前去了。   我立马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她。   ——   其实我现在唯一在想的……   就是即便我们要面对这样的麻烦……   我们却也义无反顾地向着塔拉克的深处前行。   我们也真是一帮不省事还不怕事的奇人了。   . 3 .   之后的三天,我们都处在糟糕的躲藏之中,甚至于连马车都不敢随意租赁,只敢在森林中步行以隐去行踪,直到我们找到了一个眼神不太好的租马人,我们才小心翼翼地溜过去,租到了马车。   尽管芙莉德并不能坐马车,但她这一次非常想结束在这个王国之中的旅程,因此她强忍着,也和我上了马车,在几条主干道上赶路。   说是主干道,也只不过是一条青草被踏平的草原小径而已,只是有一点浅显的,裸露着黄色土地的小道,那大概正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踏足而成的吧。   当我们走在这些道路上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觉得空气在变得愈发燥热——仿佛已经入夏了一般,而且温度还在持续上升,让人满头大汗。   可能是因为我们正在逐渐靠近塔拉克地区吧,这个王国也着实是小,不出七日便能够完全横穿而过。   “这个小国和我们国还有那么一点点交情,虽然也就芝麻大点儿。”我说,“但是塔拉克王国一直都没有和我们建交,至少关系说不上好,可我在想联盟的事情……”   “这一次可联合了龙和亚诺尔。”芙莉德说。   “但我也还想拉塔拉克入伙,如果它入伙了的话,周边的那些小国家肯定也都会入伙。”我说,“可我们之和这个小国建交了,和塔拉克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话我可没有把握来忽悠这帮人入伙——如果有半点关系都好,我可不确保它一定会和我们签订盟约,就算是我这国王亲临也很难奏效,毕竟之前也没啥联络,也没有婚亲,这又不是什么小事。”   “或许没必要强求?”   “但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把握。”我说,“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最终要对抗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因此我们应该多聚集一些力量……来对抗。”   说着,我鞭策着马匹,继续向前。   安琪的到来让我的不安感越来越深重了。   “总会有办法的。”她从后面抱着我,说着安慰的话,“总会有的……”   ——   在三日之后,我们抵达了洛安哥公国的边界。   沙与尘埃的气味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了。   我们如此抵达了边境的小镇,在一个明亮的午后,或许真是距离沙漠越来越近了,当我还在这个边境小镇之外时,当我看向城镇大门的时候,在恍然之间,我仿佛看到了金色的光晕在城市的上头闪烁,水滴形的圆顶就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遥远的空气仿佛都被热浪所扭曲了,就像是摇晃着的日炎,遥远的景色都被其扭曲。   而当我们抵达之时,那种来自于沙漠之中的,干燥而充满枯萎意味的气息,在我们进入城镇之时便悄然而至。   那就像是一种……灰烬的气味,但却没有那么刺鼻。   我们就快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即将踏入沙漠之中。   ——   “这里的士兵也很多。”我缓缓地戴上了头巾,遮挡住自己的额头,刚刚因为盘查而摘了下来,现在则是因为要遮阳而重新戴了起来,“而且比任何一个地方的都多,到处都是张贴的布告。”   “这里的盘查很严格。”芙莉德说,“车底座可真够闷的。”   “没办法,只能这样。”我说,“而且我们得快点离开。”   “马不适合接下来的沙漠和荒野,或许我们得去找骆驼队。”她说,“马匹没法支撑很久。”   “是啊。”我叹了口气,“明明现在还只是春季而已。”   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这里的士兵比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的都多,特别是靠着塔拉克王国的那一边,入城的盘查员几乎都要挨个搜查。   我和芙莉德稍稍商量了一下,下了马,在城镇里面晃了几圈,买了点东西,同时在注意着周围任何可能要出发的骆驼商队。   这是个很奇妙的城市,至少从建筑风格上来说,结合了沙漠建筑的特征,也结合了我所熟知的,中土建筑的特征。   我们暂且还有时间可以在这里活动,或许我们可以等到夜晚再出发,虽然会很冷,但是我们已经提前买好了毛毯和水壶。   而当我和她穿过日光刺眼的市场,穿过一条小街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女性正在打开自家的大门,她的侧脸很像伊西丝。   她推开了门,走进了屋子,而我如同着魔了一般地追上了她。   “伊西丝!”我急急忙忙地推开了那扇门,而当我的目光再一次地落在那个女孩子的脸上时,才发现她只是单纯容貌姣好,和那个伊西丝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但这却让我晃了神。   “我……我不是啊……”那个女孩似乎刚进门,也才刚刚看见我,因此应的声音有些恍恍惚惚的。   “不……我想我肯定是有些糊涂了。”我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能慢慢地退了出去,而在那之后,我才发觉,自己似乎错意了什么,“抱歉。”   芙莉德依旧在原地等我。   “你发现什么了?”   “只是看错了而已,快点走吧……如果能混进商队就好了。”我如此说着,注意到了一边的一个即将出发的商队,“就这边。”   我们溜了过去,和商队的老板交涉了一下,然后就混进了队伍,一人跟在一个商人的背后,假装牵着骆驼的绳子,其实只是藏在人群之中。   就这样,我们缓缓地随着商队而行。   应该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我如此安慰着自己。   我瞅了一眼前面的人,队首的人暂且还在交涉;后面的芙莉德也很平静,不过那只骆驼似乎格外喜欢她,舔了舔她的脸,然后眯着眼睛,用额头蹭着她的脸颊。   但是……等等……怎么感觉……不太妙?   “诶诶!?”她也有些错愕,直到那眯着眼睛的骆驼拱掉了她的斗篷帽。   她急急忙忙地抱住了头,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好像没啥用。   “天啊……”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错愕,还有那么一点点无力,但是很快我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快点跑。”   我们又一次地直接跑出了这个满地都是士兵的城镇。   ——   “队长,为什么我们不抓到她呢,我们刚刚只需要一拥而上,她肯定跑不掉。”   “你懂个屁!”队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那个发问士兵的头,“王妃是我们能碰的吗?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她往南边赶,让她回到境内。”   “呃……”   “你也该动动脑子,我们抓到了伊西丝王妃,那我们该怎么送回去呢?她可是塔拉克国王最珍爱的妃子,我们还是别招惹这个麻烦……嗨,你还得学很久才能懂!”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三章 相似之容(3)   . 4 .   在我们离开那个城市之后,夜晚很快便来临了。   因为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了,很快就会到晚上;其二是我们一直在逃亡,对时间的感触也相当之浅薄——在恍惚之间,夜色便悄然而至。   我想我们今天肯定给商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反正从我们跑出去之后,这帮商队也没见出来的,我们时而回望,却只能看到一片散发着热量的沙地,空气都变得紊乱不堪。   原本还想跟着商队沾沾光的,至少能省点事,还能帮着问问路之类的,这些大老爷们也能帮忙照顾一下芙莉德——商人可不管什么王妃,就算芙莉德被看到了也没啥。   可现在我们只能孤苦伶仃地自己摸索道路了。   算了……我觉得我们也挺不走运的。   可能是一直在还之前强运加身的债吧。   鬼知道这得还到什么时候……希望能早点还清吧。   ——   沙漠的夜晚极为寒冷,昼夜的温差十分巨大,这就跟住在湖边的人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沙子保持不住热量,而且导热极快,会导致温度急剧变化,换一个角度来说的话,沙漠是保不住水的,雨水很容易蒸发,大地和空气又太过干燥,水分太少;而相对应的,湖水(包括土壤中的水分)能够保住温度,这样的话昼夜的温差不至于太大。   我们还算好的,大概只是春季,如果到夏秋之际的话,估计这种情况还要严重得多。   于是乎我们就赶在夜晚之前找到了一片风化岩区,那一带的风砂岩凸在地面上,形成了几个类似墙壁的地貌,凸起的板岩就像是一座荒漠中的城市,又像是古老废墟的遗址,它们看上去还算结实,也能够遮挡一下夜风,于是我们也就在那里生了火,准备过夜。   我和她早有先见之明地拿出了包裹里的毛毯,裹在了身上,但毛毯未免也太过薄了,我们俩也就干脆抱在了一块儿,把两层毯子也叠在了一起,厚厚地裹在了身上,干脆就这样过夜,这样多少还能相互取暖,能够保留住更多的体温。   我们生起了火堆,背靠着竖起的,跟一块大招牌似得的风化岩,吃起带来的干粮,同时展望一下未来,还有回忆一下白天所发生的一系列怪事,随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垂下了脑袋,看着地上的砂岩发愣。   夜晚的月光如沙粒般冰凉,如同要在地上结霜一般;跳跃的火苗倒映出人的影子,在岩壁上跳跃;古老的风化岩遗迹如同魔鬼的指甲一般生长在大地上,在夜晚和暗橘色的火苗之中闪射着令人心悸的光,倒影如同黑夜中的鬼影。   沙漠夜晚的风呜呜地吹拂着,跟我在冰爪峰上吹的那风有的一拼,甚至比那还要大,不过比起亚诺尔地区潮湿的冷风,这里刮的风倒显得相当舒服——那是微凉且干燥的,让人觉着没那么难受。   “消息估计传得挺快。”我咕哝着,吃着干粮,“估计消息在我们入境的那个城镇就传开了,现在估计消息会传播得更开,目前来说的话应该人人皆知了……虽然我觉得早就人尽皆知了。”   原本不会变成这样的,就好比一潭清泉被强行搅和成了一滩泥水,现在我们可难得跑了。   “但这次他们似乎是见到真人了。”芙莉德也有些不开心,“比如我。”   “伊西丝似乎一直都没有露头,不然的话可能也轮不到我们。”我说,“她一直躲在塔拉克的境内,如果我们是正巧碰上她出逃的话……这样我们才能正好碰上,而且她只是逃离,却没有泄露消息。”   “她这事还挺大的,如果她露头了话,可能注意点就不在我们身上了,而是早早地就有人在追踪了,也不会有这样大范围的,毫无头绪的搜捕……所以说她应该还没有出境,因为边境地带是力度最大的地方,必然会有消息一些泄露,她甚至都没有露头。”芙莉德盘算着,“塔拉克地区严格来说三面环海,她不太可能从海上溜走,就算那样,她也必然被发现,所以说她应该还藏身于沙漠之中。”   “我在想她既然众人所爱,那为什么要逃跑呢?”我如此询问道,“要是我,肯定会一直留在那里,况且就她的事迹来说,她应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善人吧,就像是真正的女神那样,把天下苍生放在自己心上的那种完人……之类的,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每个人或许都有一些不得已的理由,就像你一样,”芙莉德用木枝杵了一下火堆,然后把木枝丢了进去,火苗稍稍旺盛了一点,“就像所有的国民都期待你这个国王的治理之时,你却悄然离开,让一个曾经的叛乱者代理朝政——大家恐怕也”   “而我的理由也不能说,那样的话国民会更加害怕。”   “说不定她也是类似的理由。”芙莉德的目光穿过风沙遗迹的洞窟,望向了很遥远的地方,“我称之为牺牲……你的也是如此,要做什么事……必然要有所牺牲,只是牺牲掉的东西和牺牲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也仅此不同。”   “我觉得我所牺牲的很小了,至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我说,“我只希望我的国民能够安稳地过下去,至少不用担心国王会随时暴毙或是国家再一次被阴云笼罩,为了这个目标,我甘愿付出一切。”   “这话留给你的国民吧。”她挽着袖子,往自己的烤面包片上撒了点调料,“可别对我说了。”   “把调料给我用用。”   “喏。”她如此说着,把那个圆形的小铁罐子递给了我。   “你就不能买点塔拉克地区的特产调料吗?就比如那种黄黄的,很香的那种调味料?”我一边加,一边有些纳闷地问道。   “刚刚太匆忙了。”她耸了耸肩,“我刚刚可不能到处露脸……虽然说民众就算看到我也不会去通报,但那开心而惊讶的喊声肯定还是会把人招来的呀。”   “嗯……”我撅了噘嘴,摇了摇头,“原本以为这次能够一帆风顺的,没想到连特产都没空买,真他妈要命。”   但愿这一切能早点结束吧……我也不想过这样紧张的生活啊,我也想单单纯纯地去探险寻宝啊。   真够怪的……   如此说着话,我们吃完了晚饭,摇曳的火堆在夜色中逐渐缩小萎靡。   嗷呜——   “有狼嚎声。”我竖起了耳朵,“这说明这附近有绿洲和水源,这一带应该还不是那种彻彻底底的荒凉……说不定还有湖。”   “我看看地图……”芙莉德说着拿出了地图册,认真地看了起来,“这附近好像没有记载的绿洲。”   “有时候旅行者也会犯错,就算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也有可能找到一汪清泉。”我说,“或许会有地图上从未记载过的遗迹,绿洲,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充满了未知……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探险家。”   “得了吧。”她也懒得跟我接话了,“早点睡,早点起……趁着这日子还不算太炎热,我们得快点赶路。”   “说得倒也是。”   如此接着腔,我们两个人一同卷了卷毯子,蜷起了身躯,盖住脖子以下的部分,卧在了地上,姑且就这样睡下了。   闭上双眼休息,等待白日的到来。   不过转念一想的话,我们过得也着实荒唐,要是别人遇到了这样的通缉,估计早早地就撤回去了,再不济也会避一避,可我们却为了一个传说中的东西而一往无前,毫不在意——或许是我们的意志坚定,又或许是我们太过着急了。   这一带其实也就算是塔拉克王国的入口地带,想要抵达真正的王国境内,恐怕还得日夜跋涉一段时间,这一带只不过是半荒漠和戈壁为主的地带,但即便如此,这里的环境恶劣的程度,与真正沙漠依旧不逞多让。   我闭上了眼睛,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之中。   ——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我行走在一片灼热的沙丘之上,仿佛要从脚底燃烧起来,可我所梦见的天空却是灰暗的颜色,那似乎是黑夜,一个深沉到让人坠落的黑夜,而我就行走在这片漫无边际的沙地上。   到处都是流动着的沙粒,我如同身处固态的海洋之中,这让人产生了一种近乎迷幻的……质感,让人不免有些头晕目眩。   但我知道……我处在先知先觉的梦境之中。   然后当我于梦中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   他的背后竖立着巨大的轮盘,无数的齿轮转动着;双手间悬浮着一个明亮的球体,数条星星的轨道则有序地环绕着那个球体而转动,如同标记着天体的运行;铅铸的羽毛顺着他的长袍而跌落;而他本人则金光万丈,悬浮在高空之中,如同沙漠中的太阳。   “你必须做出牺牲……”神谕的声音缥缈而悠长,让人思绪不定,“这一次无可避免。”   “你是谁?”我下意识地去摸我的腰间,又或许是呼唤恶魔,但无论是珀伽索斯还是梅菲斯特,此刻都没法出现,“是神谕者?”   我想我见过它——既然在我的潜意识里出现过,那它应该是我意识反馈出的东西。   又或者是……他对我的意识入侵。   “正是在下……”他低语着,“让我看看……不幸的孩子,高贵的后人,坚强的姑娘,被欺骗的国王,无法明辨是非的愚人,甚至连灵魂都被敲诈了,甚至连最重要之物都无法保护……啊,我应该早点警告你的!”   “我就算没有灵魂也能办事,你要我做什么?”   “对抗那股力量,对抗那股真正的毁灭力量,代替我,保卫好这个世界,不要让某个怪物称心如意。”他低语着,“我将给予你……力量……你很快就要与其对峙,就在雷鸣的沙丘之地……你将穿越生者的门扉,就在不久的将来,你必须为此做好充足的准备……”   如此说着,他缓缓地伸出了手,而他的手中,放置着一块晶莹的黑色宝石。   当我被那股力量所吸引住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剧痛传到了我的身上,撕扯着我的大腿,把我往后拖。   一只额头上有伤疤的巨狼正咬着我的大腿,把我往后面拖拽着。   它满嘴鲜血地看着我,但那目光之中没有凶狠,只有急切的关怀。   它帮我取回了潜意识之中的理智——在人的思想毫无抵抗之力的时候。   我背离那诡异的神谕者,跟随着我那朋友,拼命地逃离。   沙漠在下一刻塌陷而下,我落入了流动的沙丘之下,天空在下一刻合拢,如同关闭的花蕊,仅有的微光瞬间消逝,只剩下无边的凄冷黑暗。   但是我所见的天幕却又在缓缓地变亮,直至我能看清周围的东西。   我依旧在那片高耸的沙丘之上,而神谕者依旧在原地凝视着我。   “来……”他依旧在原地,再一次地向我伸出了手,“这是你的……力量……”   ……!   我被惊醒的时候,后背已经被汗水所浸透。   夜风吹过,让人冷得发抖。   ——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映入我眼眶的,是于沙漠边缘冉冉升起的如水红日,以及一只停在我们身边的土黄色骆驼,一个裹着头巾,背着大包的男人正附身看着我们,见我醒来,他便挤出了一个微笑,充满善意地向我伸出了手,白色的披风在尘埃和阴影之中抖动。   正巧出现在我们所处的风砂岩群落附近的,是一支骆驼商队——在一片炽热的沙丘之外,高驼峰的骆驼正啃着地上的枯草根。   “你们女孩子怎么会独自来这种地方?看你们也不像本地人,还像是某个大户人家里跑出来的大小姐,别在这里呆了,居然还在外面露宿……这里对女孩子很危险的,趁着这几天没有风沙,赶紧回去吧。”那个男人指了指我们来的那个方向,那正是洛安哥公国的边境,“如果没有水的话,我可以给你们。”   我看了一眼芙莉德,她似乎要醒的比我早,至少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冰凉的毛毯,站在了那个商人的面前。   她抬起头,我从未留意过她的肌肤竟然如此之白皙,在日光之下几乎白得发亮,她十分干脆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展露出自己的面貌,凝视着那些位商人。   “抱歉,我想我们还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芙莉德的眼波流转,轻声诉说,“能让我们跟随你们的商队吗?我想我们……大概是迷路了。”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四章 冒牌王妃(1)   第四章 冒牌王妃 .   1 .   我称那个商人为阿卜杜,原谅我没法一次就记住他那复杂的,关于祖父,父亲,还有他自己的姓氏,而且那长长的一大串名字要真念起来的话,我宁可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实在是有点乱,总觉得自己没法把这一大堆名字理顺。   而现在的话,我和芙莉德就暂且混入了商队之中,而说来也算是比较巧的,这一个商队就是之前我们混进去,然后出意外被发现的商队,我们之前给他们添了不少的麻烦,使他们被迫留在了边境城市,而现在我们却又再一次地走到了一起,真不知道这是命运的嘲弄还是命运的选择,总而言之,我们再一次地走到了一起。   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是不免觉得有那么一些尴尬,我们毕竟还是给他们造成了一些小麻烦的,因此混在队伍里的时候,我还是不愿和他们对上视线,只是会一直低着头,也不多说话,甚至都不太敢贴着身边的骆驼,总有些若即若离的感觉。   但是这个叫阿卜杜的人(我和他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却会经常地找我搭话。   “我现在算是商人,但商人只是顺路的生意,我原本是这一带的向导,就是那种……牵着骆驼带人的向导,不然的话,初来乍到的商人很容易迷失在沙漠里,我这活儿还挺好干的,大多数商队都会雇佣那么一两个向导,我以前就是单纯地做向导,现在我干脆就加入了这个商队,在引路的同时,我也能干脆做点小生意。”他如此介绍着自己,“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生意会越做越大,你看……”   如此说着,他拍了拍骆驼上的包裹,在那高耸而柔软的驼峰两侧,还有那匀称漂亮的腹部两侧和屁股后面,细软的绒毛之上,用宽皮带捆着沉甸甸的货物,搭在了它的身上,长长的身躯,上面搭满了货物包。   “它很漂亮。”我如此说。   “小萨利跟了我三年,呃……很有感情,她是我在沙漠里捡回来的。”   “野骆驼吗?”   “嗯,不过当我发现它的时候,她孑然一身,我原本还想找到她的母亲的,但是却一无所获,只能把它带回家了……那个时候的她还尚小。”阿卜杜说,“她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至少我一开始相处的时候是这样的。”   如果稍稍留心一下的话,这只被称作萨利的骆驼看上去要比其他的家骆驼高一些,也瘦一些,四肢细长,驼峰似乎也小一些,窄窄的,像是一个圆锥,而且她的全身都是灰黄色的毛,并不像其他的几个骆驼那样有深褐,浅白之类的花型,她就像是一个高挑而不施粉黛的姑娘,那细长的睫毛反而显得格外美好。   如此打量着她,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而她依旧弓着脖子,目视前方,缓缓地拖动脚步,在沙地上留下圆形的足迹。   “看上去还是个小姑娘。”我笑了一下。   “老人说她或许七岁了,但也只是估计。”阿卜杜露出一个略显局促的表情,“你们渴了吗?”   他所指的是我和芙莉德,噢,我想的话,他应该把芙莉德当做是伊西丝王妃了。   “我倒是还好。”我顺手拉了一下芙莉德的袖袍,她一直都出神地望着前方,戴着宽大的帽子,把脸遮挡在阴影之下,日光只能堪堪照射住她的脖子和锁骨,她的皮肤在日光下就像是闪着光一样,“你问问她。”   我也倒不是故意的,但总得让她说几句话才好,不能说一直就这样像个木头人一样,总得有点交流——而且看这位一直跟我套近乎聊天,估计也是想和芙莉德说上话。   “我也还好……”她稍稍回过神了一些,转头凝视着阿卜杜。   好,现在算是接上话了。   “您是……伊西丝王妃?”他小心地询问道,“久仰大名。”   芙莉德没有摇头,也没有说出半个肯定的字眼,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噢……”他揉了揉鼻子,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而后把那牵着骆驼的手松开了,而后把缰绳递给了芙莉德。   芙莉德稍稍有些发愣,但还是接过了绳子,有些拘谨地双手握住了它。   “这是做什么?”   “听说每一只被您牵过的骆驼都会给旅行者带来幸运。”阿卜杜的表情看上去很高兴,“您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幸运,还有这只骆驼,感谢您的赐福。”   “听上去怎么有股奇怪的意味。”我只是笑,但却并不把话说的太明白。   看上去这个名叫伊西丝的女人还有点声望……和魔力,我猜的话。   “您是为什么要离开王国的?”   “别问那么多。”她瞟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而且看上去派头十足(就像真是伊西丝那样,可她并不清楚她到底性格如何,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收敛性地表达)。   “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毕恭毕敬的,毕竟他算是本地人,肯定也是知道伊西丝名头的,也肯定是受过她恩惠的。   芙莉德长出了一口气,和她不熟的人可能看不太出来,可我知道,其实她现在很紧张,她每次有点紧张的时候就总是板着脸,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也难得露馅。   ——   我们跟随着商队,大约行走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在正中午的时间,当我们暂且休憩的时候,其他的几个来套近乎的商人也溜到了我们的身边,给我们拿了些干粮,我们道了谢之后也就收下了,至于阿卜杜的话,他正在给跪坐在地的骆驼们喂水。   “我是从中土来的旅行者,正巧碰上了她……嗯,因为看上去还很投缘,所以就在一起旅行了。”和那些或是本地或是外地的客商聊天的时候,我就用上了这幅说辞,“从家里出来的感觉真好……啊,我家里还挺有钱的来着,父亲是个有爵位的人,不过这次回去之后,他肯定会责骂我的吧,希望这一次出来能顺顺利利的……”   或许更像是某个大户家里出来的大小姐,反正他们也是这么看我的,我也就干脆顺着他们的意思讲。   反正我大概就是这么说的,而客商们也会发出附和的声音,之后也不再过多询问我的来历,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譬如昨晚遇到的姑娘之类的,不过到那时候我一般都偷偷摸摸地离席了。   我大概就换了这么个人设,在闲聊间如此透露着,因为这帮人看上去都不像是中土的人,我算是金发碧眼的人,稍稍在外旅行的人都应该知道我的祖籍之类的;而这帮家伙大都是褐色或者深黄色的皮肤,我说我是本地人好像也不太靠谱,还不如稍稍坦诚一点——我称之为虚虚实实,反正我倒是心安理得,这里可不是我能随随便便拿出国王身份的地方,再者说,有谁会在意这个呢?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伊西丝似乎也是白皮肤的人?如果这些客商真的听说过伊西丝的传说的话,应该会对芙莉德产生怀疑——如果真的没有怀疑的话,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芙莉德真的和伊西丝一模一样,而且可能还都不是塔拉克的人。   明明是塔拉克的王妃……这让我有那么一点点的纳闷。   不过有一点还真如我所料那般——商人们的确是不太在意伊西丝的存在,至少大家伙儿都懒得去通报,也基本上不理那个布告,也就单纯地顺路带着我们。   之后的话,我也顺手买了一些他们驮着的东西,那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不过在我看来却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反倒像是我见过的东西——如果我想买点塔拉克的当地特产的话,要么直接到它的城市之中购买,要么就在回行的商队之中购买。   反正在闲暇时间中,我花了点小钱,买来了那么一点亲和度,再者说的话,艾尼克希亚给我的那个鼻烟壶我还丢在亚诺尔了,我还想换个新的呢。   我坐在芙莉德的身边,而她似乎还一直都走身,就算我坐到了她的身边,她也依旧望着道路前方的沙丘,面对着高悬着烈日,像是得道高僧一般地盘坐在沙地上,长袍铺得像是一朵莲花,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禁有点担心,在她微微张嘴的时候,我侧过了耳朵,听了听她口里念叨着的词儿。   “还好今天不热,再过段时间就要热坏了……”   我脸色一变,眉头一皱,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 2 .   我们在夜晚之时抵达了纳巴里,也就是距离边境最近的塔拉克小镇,商队将会在这里暂时修整,买卖货物,补充粮草,然后再在数日之后重新出发,再一次地穿过荒野,抵达下一个小镇,如此往复,在抵达埃塞俄里斯之后,他们身上的货物将会销售一空,届时他们将会在王都重新购买货物,然后沿着原路返回,穿过边境,去往其他的几个城市,进行下一次的商品买卖的轮回。   这样的一个周期,短一点的可能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而长一点的则可能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像这个商队的,做的就是短途的生意,如果是长途的客商的话,可能会穿过这片大陆,抵达东部的大陆去做生意,虽然那可能要艰苦得多,也要漫长得多,但只消那么运气极佳的一次,他们就有可能一夜暴富。   不过换句话说,这种短途的虽然赚的钱会少一点,但来来回回得快,也轻松很多——也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太愿意离开自己生活已久的家乡。   ——   我看着灯火通明的夜下城市,露出了疲惫的表情。   “我们在这里暂且休息几天吧。”我说,“等风头过去……不过又得委屈你了,你恐怕还得一直在屋里呆着。”   “反正我也没心思出去。”她摇了摇头,语气多少还是显得很颓丧。   如此说着,她仰躺在了床上,脸上的灰尘都未擦去,在烛火之间,她的脸色显得有些差。   我们在抵达城镇的之后便与商队分离了,找了一处旅馆下榻,或许是因为天色太晚,就算是芙莉德依旧露着脸,那个昏昏沉沉的伙计也没有认出“伊西丝”,把钥匙递给我们之后,他便倒头大睡。   ——   “你今天一直都在发呆。”我坐在了柜子上,低头看着芙莉德,“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到底还能冒充多久王妃,就算这一次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那下一次或许来的就是一群要把我拉走的士兵,到时候可就有口难辩了……到时候可能就是一个很大的冲突了,人会像潮水一样涌来。”芙莉德说,“到时候我们连能不能在这个王国里面呆着都难说,更别说去大沙漠里面探险了,说不定只能逃出去,灰头土脸,慌慌张张的……光是人都能把我们搅得鸡犬不宁。”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假冒王妃。”   “如果不这样的话,反而会加剧冲突。”她的表情变得充满苦恼的意味,“一个长得和伊西丝王妃一模一样的姑娘不断地重申自己不是王妃,而是另一个人……这反倒会让这些人加大怀疑的力度吧,如果不承认的话,这群商人估计早就把我给交出去了——一个和王妃一模一样的人,这还不是大祸害?”   “但我们如果假冒了王妃,那就相当于顺着大众的意思,把自己当做是真正的在逃亡的王妃,虽然这样或许会顺理成章一点,但我们总归是撒了谎,而一个谎言则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填补。”我说,“总有一天会露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就是在为我们的现状而发着愁。”   “左右为难?”   “对,左右为难。”她点了点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我们能够见到真正的伊西丝就好了,这样或许就能有个解决的方法了,至少能够商量一下了。”我安慰着她,“车到山前必有路,亲爱的。”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她苦笑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亲爱的……我不喜欢冒充别人……这感觉就好像把自己的人生都丢掉了一样。”   .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四章 冒牌王妃(2)   . 3 .   数日之后,阿卜杜还特意前来向我们告别。   他的商队必须要走了,既然我们不再跟随着商队,选择留在此地,那我们也只能就此别过——他还得继续前行,做他的生意儿。   “再见,与您相见,还能与您同行,是我最大的福分。”阿卜杜如此说道,牵着骆驼离开了,“有您的祝福的骆驼和缰绳,我想我们会有发大财的运气……还有一帆风顺的运气!哈哈哈!”   之后他便随着商队离开了,我目送着他和他朋友们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与骆驼们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沙丘之中,到这时,我和芙莉德才回过了神。   他给我们留了个新的银色鼻烟壶,这是留给芙莉德的,代表着他的敬仰,憧憬,还有祝愿,也是他的回礼。   银色的雕纹,鹰形的图案,闪光的金边,轻薄的精铁制品,镶嵌着一颗碧绿色的小宝石,沉甸甸的手感,大概只有三根手指的粗细大小,但却格外精细——看上去很贵重,也许是他最为珍爱的东西。   而他所作的最大的保证,就是他一定会对芙莉德的事情保密,他也发誓,他也会看管住他那些朋友们的嘴,给他敬爱的王妃最大的安宁。   “他是个好小伙儿,希望他能找到个好姑娘。”芙莉德如此说了一句,有些失神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都开始管别人的婚嫁了?”   “我只是祝福他……仅此而已。”她叹了口气,回身走到了房间里,就像是在撒气一样,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我没有感觉错,自从她假扮王妃之后,她就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或许就像她昨天晚上说的那句——   “……我不喜欢冒充别人……这感觉就好像把自己的人生都丢掉了一样。”   我或许能够多少理解她这样的感受……大概吧,或许如今的我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触了。   . 4 .   纳巴里属于典型的塔拉克城市,就建筑风格上而言,很有本地特色,譬如说水滴形的圆顶,那圆顶相比中土地带的高大穹顶,显得相对粗漫一些;它的窗户和开孔之处相当之多,多为尖拱,而且大都是为了透光和透风,和亚诺尔那种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建筑成了两个极端;而最为显著的一个特点的话,则是在它的基础构架上,其他地区的建筑都是以墙壁和较为扁平的石板作为构筑的,而这里的建筑却是以特殊的大型圆柱作为基柱的,其石柱构筑了门廊的两侧部分,而中间的部分则成为了门扉。   它的整体建筑风格算是高大且雄宏的,稍显粗犷但却充满韵味,充满传统的意味,但也充满着多彩的变化,着实让人有些叹为观止。   当然,还有另一个特殊的东西——椰枣树,这是在这片沙漠城市之中除沙漠灌木和仙人掌之外最多的东西了   基本上每一家的边上都会栽种有一两株这种植物,个别大户一点的人家,会在自家的门前圈一块地,种植一点绿草,权当是承托那个树木,又或者是照顾自家的大门。   我穿着大长袍,就像是塔拉克地区的任何一个妇女或是少女那样,微微低着头,就像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般,如此向前走着。   这里的纹饰虽然还是传承自古典的动物纹饰,但无论是题材,构图,描线,敷彩,都有极为独到的地方,而几何纹和花纹则构成了特殊的形态,此外还有植物的纹饰和文字的雕刻,不过文字的内容多为古籍上内容的选取,包含着浓重的宗教意味和……某种教育意味。   说实在话我还挺喜欢它们的古文的,那些文字看上去充满哲理和预言一般的质感,也充满警醒的睿智,那着实让人沉醉。   虽然我看不太懂就是了,大多数时候只能靠听本地人的翻译或是芙莉德的翻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研究一番——感谢他们如诗一般的语言,那才有足够韵味,不是吗?   不过有另外一点好说的是,艾丽娜似乎是对这片大地上所有的语音都通晓一些的,她生前的一个学习,就包含着其他语言的学习,而我则得以幸运地在今日得以应用。   ——   我在想线索的所在。   简而言之,在芙莉德暂且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在她不方便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我最好利用自己自由的身份,去尽可能地为她,同时也是为我来搜集一些情报。   现在的她可不能去图书馆或者别的地方了   只要她被认出来,我们就跑不脱了——特别是她,而我或许能够救她,但这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但我们现在得去塔拉玛大沙漠,寻找遗忘之城需要时间和线索,还有时间上的等待,或许我们要等待数个月才能等到它的降临。而进出那个地方同样需要一些方法,而这个方法也不是现成的,关于如何进出的方法,我们同样也需要时间和线索来寻找和探索。   也需要大量的古书古籍作为支撑。   如此想着,我却走向了市场。   说实在的,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这种事原本都是她一直单独包办的,现在一下子却交到了我的手上,这着实让我有那么一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人流繁杂的市场,这里可不只是塔拉克地区的人,所以总觉得格外拥挤。   我在人的缝隙之间,看到了售卖异域风情衣服的服装店,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在镜中看到了自己,以及属于我自己的那双无神的双眼。   有些鬼使神差地,我走向了那个服装店,我看到那穿着漂亮而典雅的,却又毫不顾忌地露出自己手腕和腰肢,甚至于膝盖和大腿的异域服装的少女迎面向我走来,我看着她蒙着面,但秀丽的容貌却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我看着她穿着轻薄的纱,却又看得见白皙的胳膊和纤细的腿脚,看得见她手腕和脚踝上的金环,看得到那些精细缝制的布料,除此之外,我似乎什么都无法听见了。   或许是那句话起了作用——伊西丝是一位绝世的舞姬。   于是就像是被召唤了一样,我留在了店中,买下了这件白色的舞衣。   或许是对那位王妃有了某种憧憬,又或者是对芙莉德有了那么一些多余的联想——如果芙莉德穿上舞衣,又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呢。   她或许会和伊西丝……一模一样,大概吧。   之后,我便抱着服装,离开了那家店铺,然后我记得我回身向着住所走去。   除此之外我就好像被抹去记忆了一般……真的。   .   之后我便回到了我的居所,我进门之时的芙莉德暂且还都坐在床上,而后我把手上的服饰都丢到了床上,她顺手一接,露出了一些诧异的微妙表情。   “我以为你会带来一些意料之中的东西。”她轻轻地用手拿起那件异域风情的衣裳,眼角不着痕迹地抬了抬,“比如说某本书,或者某个流言之类的。”   “我今天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我仰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还有视线角落里的那一点儿发丝,“所以就姑且这样吧。”   “说得好像明天就想好了一样。”她摇了摇头,“先让我试试吧。”   说完身边便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也已经在脱去衣服了。   “万一明天我就想好了呢。”我歪过头,一边应付着,一边看着芙莉德,看着她缓缓地露出自己的后背,白色的肌肤坦露在我的面前,她扭着脖子,用手够着衣服的扣子,而我也就在此刻漫不经心地帮了她一把。   “那就说明天的话,而不是在今天。”她弄好了后背上的扣子,把自己的上衣固定好,而后开始穿着下半身的裙装,那是一种低腰的裙子,但裙摆却又很长,能够遮挡住她的腿部,却又在她行走的时候让其展露出双腿,或许这就是舞者们的迷人之处吧,这勾人心的设计……该怎么说呢,真不错?   “只是预计啊,预计。”我只能这样搪塞。   “所以说你有预计到这个吗?”   她的声音在陡然间提高了好几度,我看着她从床铺上坐起,身上的衣料如水纹一般晃动了一下,然后在那一瞬间跳动了起来,最后却又迅速地归于平静之中,   随后她站了起来,戴上了面纱,慢悠悠地转身看向了我。   仿佛在吐露言语的双眼,轻柔的洁白面纱,高高挽起的长发,若隐若现的苗条双腿,纤细的肩膀和胳膊,上身的衣服从某种意义上很掩饰,因为它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了胸部,甚至于锁骨的位置,而它却又显得很清凉——她的腰肢却又是如此展露在外的,很是漂亮。   白色的舞姬,我咋一见就是这样的感觉。   很惊艳,但却是意料之中的惊艳,和自己的想象倒是格外吻合。   这样的她倒是像个彻彻底底的塔拉克舞女了,而且会是倾倒众生的那种。   而在如此说着的时候,她看了看自己左臂上的那个锁链的标识,随后便立刻用袖子遮挡住了它,把它藏了起来,我见状也看了看我左手上的标识,而后把它藏到了衣服之下。   “这个标记好像不太好……”她喃喃自语道。   “是啊……总觉得露出来会招来一些异样的目光来着。”我说,“比如说某种……好吧,我也不太好表达,总之会增加目光的吧。”   “遮着呗……”她说,“你不也得遮着吗?”   “你会一点舞蹈吗?”我岔开了话题。   “抱歉,我可能不太懂。”她只能说有些无奈地摇晃起自己的身体,凝视着我,“我没学过这个,就算学过……那可能也都是中土的。”   “你去参加过贵妇和大少爷们的舞会?”我问道。   “只是去看看,就在旁边坐着而已,又不上台,况且好像也没有人来邀请我。”她如此回答,“但是你甚至连去都没去过。”   “那时候没有半点闲工夫。”   “学不会舞蹈的灵魂,必然是有些无趣的。”她揶揄着我。   “是啊,一个连交际舞都没学会的人,”我凝视着她,“没跳过舞的人,如果死了的话,恐怕整个人生都充满遗憾。”   “说得好严重哦?”她笑了起来,“稍稍有点思路了吗?我听说艺术家没灵感的时候就会去娼馆或是舞女那里寻求温存哦?”   “你也知道现在得靠我在外面搜集信息了啊。”   “当然咯。”她踩着小碎步,很矜持地转了个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教你这些。”   “不……其实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些东西。”我说,“但我或许要去稍远一些的地方了,我或许得把你留在这里,我不能带着你,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对吧?”   总觉得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只有我能够保护她,也必须有她来为我指路。   “我倒是没多大意见,我说真的。”她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坐回了床上,“只不过是不能在外面晃悠嘛,在这里生活其实没那么大问题。”   “那就好……”我如此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或许我该去远一点的地方了,在这里什么都没法找到。”   但是我们的双脚似乎都已经被禁锢住了。   被这个叫做伊西丝的王妃。   被这个名字,被这个容貌所禁锢住了。   而现在……我就是这个“冒牌王妃”唯一的守护者。   ——   在那该死的黑夜之中,我又做了一个漫长如永夜的深梦。   我依旧走在干燥而炽热的沙丘上,而这一次,我所在的是一片明亮的白昼,而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正走在沙漠的中央地带,而在那遥远之处,一座沙漠之塔正在散发着辉煌的光,仿佛在招引着我的前行。   但我的面前……只有沙尘暴。   当它平息之后……   我却什么都见不到了。   但是…… ……   在那怪异的潜意识之中……   我看到了阴影中的人影。   ——   就像是多了某种潜意识中的预兆一般,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后,夜晚的睡梦之中,不详的内容似乎也愈加多了。   说句奇怪的话……   我总觉得神谕者现在就在这片土地上。   而且他在……给我指路。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五章 遥远的绿洲(1)   第五章 遥远的绿洲   . 1 .   我在清晨之际与芙莉德暂且告别,虽然我依旧很担心她独自在此的安全性,但她却依旧很固执地留在了那里,并且再三确认,让我不必担心她,这样的话……我也只能由着她的意思来了。   “其实和你一起也不是不行,芙莉德。”我在临别之际想要挽留一下,“或许稍稍打扮一下就好……我是说只需要稍稍变装一下就好,那样的话或许就没人能对上面孔了,也不会被人发现,只要换身衣服就好,比如说一身足够严实的衣服,或是把脸画花,没有那么多人会刻意地看着你的,我想那样你不会被认出来的,毕竟……”   “我不愿意那样……我一直都是我自己……不,我还没有准备好,抱歉。”   “或许过几天你就会回心转意的。”我只能这样说,离开了住所。   我有时候会很理解她的想法,但有时候却又没法理解。   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敏锐吧……我想的话,也许我也得去静静了。   独自去沙漠一趟吧,在那里不再会有人来打搅我……   在那里我或许能够得到修行和短暂的清净,就像是每一个僧侣和诗人那样。   . 2 .   我并未租用骆驼,而是在告别她之后,首先去了一趟冒险者营地,我准备在那里暂且修整和搜集消息。   虽然在之前的冒险之中很少有提起这个地方了,但那也只是因为我再没有去那里的必要——之前的大多数事情都不需要去那里,因此而有所忽略。而亚诺尔地区也少有此等营地的存在——换个角度来说,埋藏在塔拉克地区的传说秘宝要远比亚诺尔地区的多。   不过我并非否定它的存在,只是很少有机会再去拜访那里了而已。   大多数时候只是远远地看着,仅此而已。   然后便会远去。   其实一路上我也有所见,但是为了避免麻烦而绕开了而已,那里从实质上来说,也是一个特殊的是非之地,在里面呆久了,总会惹上点麻烦事。   但至少,它存在于这片大地之上,而且如星星一般散落在这片大地之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让人有那么一点在荒原之中的希望,为我们这样的人照亮道路。   而今,当我再一次踏上冒险之路时,我便要再去拜访这个地方,就像是每一个即将出发进行冒险的人一样,而那里就是冒险者们得以小憩的港湾。   我记得我第一次碰上希格梅因,就是在冒险者营地。   但如今的回忆已经变得无比苦涩了,别了……我还是不再去回忆那些东西好了。   现在就让我去一趟营地吧……真的是好久没有再去过了。   就像是故地重游一般。   虽然说不大喜欢……   ——   营地被划分在了城市之外的沙丘附近,也就是纳巴里的城门之外,靠近墙壁,但却不属于纳巴里,倒不如说每一个王国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冒险者都是保持着相似的态度——避免他们带来的麻烦事,毕竟这些人经常会带着武器到处走来走去,而且脾气也不好,难免会发生冲突。   而我则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或许是因为地域的不同,冒险者营地也呈现出不同的风格,比如说这里的冒险者营地,就连旗帜都是塔拉克风格的。   还是熟悉的感觉……尽管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感觉。   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我在里面绕了几圈,因为有不少聚团的冒险队,还有大批为此而生的赏金猎人,因此里面显得有些拥挤,而本身道路就显得很狭窄,我在里面也只能一边挤一边前进,但依旧被撞得不轻,似乎一直都在被人撞来撞去(那些家伙就聚在路中间讲话,又是一团一团的,着实有些讨厌),这让我在焦虑之余,也感觉相当不快。   但至少传到我耳朵里面的,都是还算有用的消息。   只不过太过杂乱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那不妨就单独找个人来问问,多少能省点事。   我如此考虑着。 ——   “喂,这里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   我选中了一个背靠着帐篷的大叔,他正抽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大群的人,我看他像是冒险者协会的管理员之类的,毕竟他对于此等景象算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摘下了帽子,看着他,但他却似乎对此不为所动。   “态度稍稍好一点,小姑娘,在回答你问题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危险的地方。”他咳嗽了一声,像是在和我针锋相对一般抬起了眼。   “我可不想浪费时间。”我说,“我想,来这里的大都是旅行者吧?”   “差不多,因为大多数要做长途旅游的人都会来这里找人搭伴儿,毕竟路上很危险……而且说真的,来这里的人也比一般的旅行者要稍稍危险那么一点儿。”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而看着我,“所以说你要不要搭个伴?我想那些大男孩们会很照顾你的。”   “我一个人习惯了。”我说,“所以你实际上是向导,对吗?”   “很直接,也很聪明。”他把嘴上的烟拿了下来,“所以我决定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要去哪儿?我会帮你指路。”   “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好了。”   “当然只是动动嘴皮子,你以为是怎么样?”   “先告诉我为什么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我坐到了他身侧的大木桶上,指向了涌动着的人群。   “因为赏金猎人都在准备着找伊西丝王妃,不过大多数人都无功而返,只能在这里发发牢骚喽。”大叔也就一股子事不关己的痞气,“不过派遣是有一点劳务费的,总归是不会太难过。”   “我对赏金猎人的印象有点不太妙,毕竟有被追捕过,但却还有很照顾的赏金猎人朋友,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小姐你似乎游历过很多地方。”他瞅了一眼我的左手,“您结婚了?”   “不,只是这样会少很多麻烦。”我回答道,悄无声息地把手缩了回去。   “聪明的姑娘。”他如此说道,“你要去哪儿?”   “沙漠之塔。”我说。   “就是那座古高地人的高塔?”他问道。   “是的。”   “那你可能要去苏比亚了,因为这座塔并不在城区,而是在一片最为荒芜的沙漠之中,而且是独自伫立于沙丘之中。”他说,“你该在我这里买份地图。”   “我想你这里的应该是最详细的。”我说,“卖给我一份。”   “就这点上来说,您可找对人了。”他也不吝啬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地图,交到了我的手上,却没收我的钱,“这是为您聪慧和勇敢而献上的小小礼物。”   “谢谢……但你应该得到一笔制图费。”我还是把钱丢给了他,“用不用是你的事,给不给则是我的事。”   “那我只能感谢你咯。”他说,“但你有个必须要注意的东西。”   “什么?”   “黄沙之主。”他在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也变得沉重肃穆了一些,   “黄沙之主。”我在听到此名之后不禁默念了几声,而后继续竖起耳朵,听着向导的话。   “奈瑟斯,这是你必须要小心的,去苏比亚和杜姆特的时候,你必定要经过撒拉沙漠,而那里是黄沙之主的地盘,你必须谨遵前人的教诲,在出发之前割开自己的手指,让血液滴落黄沙,这样奈瑟斯也会遵循他与人类的约定,不会前来伤害你。”   “这样的吗……”我看着自己的手指,还是有那么一点迟疑。   “但沙尘暴或许没法避免,奈瑟斯最喜欢的就是制造沙暴,或许你该跟着一个旅行队走,他们能够庇护你,也能为你带路。”他耸了耸肩,“或者跟着赏金猎人们走,他们现在可都在发了疯一样地找伊西丝——现在的国王也真是心急如焚,居然连赏金猎人这种贪得无厌的狼群都敢雇佣。”   如此咕哝着,他离开了这里。   “黄沙之主奈瑟斯,我想想,或许就跟冰之巨龙艾诺玛的概念是一样的,对吧?”我习惯性地回过头,嘴唇翕动,可那里没有人在等我,没有人凝视着我,也没有人答应我,只有空荡荡的阳光,连影子都不存在。   啊……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生活。   让人有那么一些失神……那或许只有一瞬,又或许长达数分钟之久。   “好吧……好吧。”我连着说了好几声,“那就这样吧,也该出发了,早去早回,早去早回……”   我攥紧了那张地图,把它用力地揣到了自己的怀中。   . 3 .   我跟随着商队(其实只是尾随,有很多旅行者也就是为此而取的巧),一路向前而行。   我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虽然有点像打劫的,但我们一般也都会提前去打好招呼,以免误会。   在离开了冒险者营地之后,我踏上了沙漠,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我应当向着东南方前行,直至抵达撒拉沙漠,然后横穿沙漠,抵达苏比亚,在那里稍作休整之后,再向西前进一段距离,就能抵达沙漠之塔。   也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和我一样的旅行者也偷偷摸摸地跟随在这些商队的背后,让他们为我们指路,我们也不会因此而迷路。   我牵着骆驼,拉紧了风帽,天气不算太热,但却异常之干燥。   为了这一趟的旅行,我换上了适合在沙地的鞋子和着装,那是一种很厚实的鞋子,能够协助我在沙地之中行走,而衣服的话,则显得有些男性化——它由防晒的短衬,束腰,背心,还有宽裤腿的长裤组成,就像是在城中的某些卫兵和执法者,而披风就搭在肩膀和后背上,在需要的时候能够为我遮挡一些风和沙。   我盯着头顶上的烈日,机械地迈着步子。   在横穿沙漠的路途之中,最重要的不是体力和勇气,而是决心和水。   其他的旅行者也是如此,穿着沙漠旅行的衣服,牵着骆驼,艰难地迈着步子。   我叹了口气,摘下骆驼身上的一个皮袋,喝了口水,而后把它拎在了手上。   第一段路程,估计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在沙漠之中赶路需要耐心,毕竟是走沙地,不如平地时那般轻松。   “我想我还得许多天。”我看着前面的商队,又对照了一下地图和指南针,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地点了点头。   背后的城市渐行渐远,直至在沙丘的热气之中扭曲成地平线上的黑点。   “我得想想……”   等等……   前面的商队似乎都停下了,而后我看着他们散开了,躲在了沙丘之后,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一阵风,就像是一击耳光一样从我的脸边刮过。   大风……   突如其来的大风!   我手边的那只骆驼趴了下去,几乎是毫无征兆的——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沙尘暴……   没错,是沙尘暴。   突然到来的……沙尘暴。   我猛地抬起眼,看向了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就连日光也变得暗淡无光了,这个世界仿佛在顷刻间变得昏暗而混沌,仿佛一只巨兽从地平线的彼端腾飞而起,在天空中舒展身躯。   滚滚而来的沙暴……   风沙墙如铁壁一样伫立着。   越来越多的小心沙暴聚成了一团,在那沙尘中交错。   宛如遮天蔽日一般的沙尘暴,支撑起了它那庞大无比的身躯,有如巨浪一般遮蔽了天空,如同垂落而下的黄色白云,遮蔽了人的视线,也让人的双脚都开始颤栗。   强大的飓风,连地上的石头都被卷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沙与尘。   我趴在了我骆驼的身躯之后,压低了身体,同时固定住自己的位置。   我按照那些常识一般趴了下来,准备迎接沙尘暴的到来。   风很大……不能……不能迷失了方向。   坚持……   来了,要来了。   而狂躁的沙暴则在我做好这一切之后,轰然而至。   ——   到处都是风和沙的声音,如同在我的大脑之中回响。   到底……还有多久?   坚持……   炽热而粗糙的风。   我闭上了眼睛,埋低了身体,但是这狂风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一直在我的身边掠过——   沙尘仿佛要把人都彻底掩埋。   而我的视野也在不断被侵蚀,直至变为一片漆黑。   沙暴仿佛要把人吞没……   我曲折身体,耐心而焦急地等待着。   —— 在许久之后……   沙暴,平息了。   但留在我视野之中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可怕的,仿佛要令人陷入昏迷,陷入绝望的……   一片广袤的黄沙之海。   目之所及的,只有宛如化为尘埃一般的枯骨和……无尽的黄沙。   这不对劲……   我的手脚在火一般的烈日之中发冷。   “该死的……”   我能感觉到我的额头正在不断冒汗,顺着我的鼻梁往下直掉。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商队,旅行者,骆驼,全部都如变戏法一般消失了。   只有我还在这里……   当我回望的时候,我却见不到背后的,缩小如黑点的城市了,只有扭曲的大气。   见鬼了……   我敢打赌我是被某一瞬间的东西给转移了,我十分确定……就是在那沙暴之中,一定是有谁对我做了手脚……   一个法术……绝对是这个东西……   而我想的话,我应该是被转移到了沙漠的中心地带。   荒芜而广袤之地,遥远如永恒的绿洲。   我摸了摸随身的水袋,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看样子我有大麻烦了。”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五章 遥远的绿洲(2)   . 4 .   炽热到扭曲大气的阳光。   宛如透明一般的天空。   以及……一望无际的沙丘。   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   我曾想到过的,最为糟糕的一个处境。   而且是……早有预料,却又在遭遇之时依旧显得无可奈何的情况。   如果我身处沙漠的深处……我该怎么办?   我这样审问过自己的,也有过考虑,但真的出现此等情况之时,我却依旧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里的环境可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环境都要……可怕……而极端。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无论是天气还是别的什么……这环境都是出类拔萃一般地极端。   就像是再也见不到希望了一般,目之所及只有千篇一律的死亡沙丘,那让人无法看到走出去的希望,也无法让人看清那遥远的出口,那绿洲,那城市,那泉水,仿佛只能存于游荡的思绪之中,而自己无论如何远眺,都只能看到沙粒,那恍如永恒一般的沙粒,那无边无际的世界,没有尽头的世界,没有希望的旅行,没有终结和尽头的诅咒之地,这便是此地,这便是失去希望之地。   意识仿佛都将如流沙一般溃散,仿佛随时都要在此地沉沦一般,一种强烈的疲惫感和求死欲望用上了心头。   人最终将会干枯如沙,化为尘埃——就像那些荒漠中的枯骨,与沙海合为一体。   我手上的皮袋子里,装着我仅剩的一袋水,那还是在我鬼使神差一般的情况下拿在手上的,就在那一边叹息一边思考的时候从骆驼袋上拿下来的,在躲避沙暴之时也一直紧紧地攥在手中的,那仅有的一皮袋水。   而它现在已经被日光烧得滚烫,就像是刚从炉子上拿下来一般,灼烧着人的手指和嘴唇。   炽热的饥渴感正在随着日光的扩散而越加剧烈。   而刺骨的不安感则如汗水一般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处肌肤上,如同扭曲的蛇。   急切的推动力……则在不断地刺激着人的心,让人陷入燥热的狂暴之中。   畏惧感,还有那来自于视觉的诸多刺激……以及不安所带来的压迫感。   不……必须得冷静。   “这下可要命了……”我盯着自己手上的那袋水,不知为何而感到有些胸闷,因此而大口地喘息了起来,“这下可不太妙。”   我再一次地环顾四周,企图找到原先的骆驼和人,可我却什么都没能看到——我能看到的,仅有一堆隐藏在黄沙之下的动物枯骨,而我背后的那些城市,也变成了虚幻一般的沙堆。   审视的双眼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了颤抖,就像是即将破裂的水球,我的目光闪动着,到最后涌上了一抹惊惧,还有难以言说的焦急。   “现在我该怎么办?”   几乎要瘫坐而下,我摇摇晃晃地趔趄了一下,勉勉强强支撑住了身体,但也只是勉强没有倒下而已。   我现在就处在沙漠的中央。   但我只知道自己身处沙漠之中,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哪一片沙漠之中。   地图尚且还没有搞丢,而那地图却也的的确确地详细地描绘出了塔拉克地区的各种地理风貌,但是我却依旧处在错乱之中。   好好想想……   我重新在烈日下检索那张地图上的各路地标和方向,同时环顾四周,但越是这样做,那种迷路之时的疑惑感和苦痛感便会越加严重,那种要命的错乱感也会在此刻不断地往身上蹿,到最后我差点就把地图给扔到了地上。   我的手上还有地图,但它现在似乎已经无法派上用场了。   我甚至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真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虽有地图,但却找不到自己在地图上的点与位置——这有何用处?   我到底身处何处?   啊……啊!   真是令人厌恶的感觉啊。   ……   我似乎已经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我似乎已经被遗弃在了荒漠中。   我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   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每一个休息的点,每一个补给的驿站,每一个需要调查和留宿的小镇,每一个需要跨越的台地——现在我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计划,现在的我或许已经没有计划可言了,我必须找到另一条出路。   而第一步应该是……确定方向。   就像是触电一般地,我拿出了怀中的指南针,但它似乎是出了故障,因此并不能正常地运作,那根细长的贞就在圆盘式来来晃晃地抖动着,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要么是指南针坏了,要么就是周围有一片很大的磁场。   而有这样特征的地方……   我重新拿起地图,对照了数秒,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做出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在撒拉沙漠的东部地带,有一片岩石矿场,而在那一带,旅行者的指南针都会失灵,那曾经是塔拉克王国过去时代的矿场,但现在它早已废弃了。   但这附近并没有小镇,也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只有一点在沙地之中探出头的尖形拱柱,那或许就是掩埋在沙地之中的遗迹。   而除此之外,还有撒拉沙漠地区的中部地带,这里的磁场终日紊乱不堪,指南针无法使用,只有老骆驼和老向导才能带着商队穿过此地区,否则就会在漫长的跋涉和迷失之后,变为荒地里的另一具干尸,甚至连腐化都做不到。   “我想我现在应该就在撒拉沙漠里面了。”我如此判断着,“我想的话,应该是东部一些的位置……但只是大概,该死的指南针,想着我可没法确定正确的方向。”   虽然说塔拉玛大沙漠才是这片土地上规模最大的沙漠地区,但撒拉沙漠的规模同样也算不上小,如果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我恐怕连这里都无法走出。   即便是再小的沙漠,也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拖垮——正因为它那荒芜的大气,正因为它那巨大的体量,那就像是一双巨大的手,要把人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   要冷静……   特别是在这种迷失方向的时刻……我不能火急火燎地作出鲁莽的判断。   但一直都这样也不是办法。   我只能姑且向着一个方向前行,以求能够找到更多的地标线索。   .   而另一个东西也在向我敲响着警钟,那是除开耐心和决心之外,在沙漠旅行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水源——也就是任何意义上的,可以饮用的东西。   这是我必须要尽快解决的一大难题,我可不希望自己会因为饥渴而倒在沙漠之中,而且一旦是因为口渴而倒下,或许就彻底无法翻身了——那时候的身体恐怕就已经抵达了极限,无论对死亡有多么抗拒,它最终还是会飘然而至,收走人的灵魂。   这是最终的结局,一个所有人都明白其意的结局。   我的手上可没有多少水……   但人却是有极限的。   而这个极限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在没有水的情况下,人能坚持的时日恐怕都能用手指记数。   除了要找到出路之外……我也要尽可能地在路上找到绿洲或是小镇,或者说任何可以饮用的植物,在我的极限到来之前。   为了活下去,总归还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是吗?   我攥着手上的皮水袋,暗自下定了决心。   这附近一定还有绿洲……一定会有的。   还有……   我如此想着,缓缓地迈开了自己的步子,行走在了沙丘之上。   . 5 .   在疲惫而干燥的跋涉之后,太阳暂且仁慈地落到了山之下,焦热的沙丘正在缓缓地褪去热度,可我知道在那热度退去之后,所剩下的,也只有冰凉而细腻的沙尘,在有如万古一样深沉的黑夜之中,这些沙粒也将变得如星辰一样冰冷,刺痛肌肤。   一整天了,一路上我没见到任何人,就连沙漠植物也只能见到屈指可数的几株,而我也见到了宝贵的仙人掌,可它距离我实在是太远太偏了,那就是一个伫立在沙丘上的黑色小点,我靠近它的话很容易丢失原先的路线和方向,而且我也实在是不愿意去走那么远的地方,只为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我在遍地的沙丘之中找到了一块直插在大地上的岩石遗迹,那似乎是古代的神殿遗址,即便是风蚀得很严重,我也能辨认出它的形态——一根斜插在沙中的石柱,大概被某种怪力而削去了一半,只剩下柱子的下半部,它暂且还没有塌陷到大地之下。   这一带就是一片典型的沙漠遗址,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些陷落在沙地之中的遗迹,包括方尖塔和石台之类的,这地方适合考古学家,而不适合我。   就这里吧——   我几乎是在劝说着自己,让自己暂且于石柱的阴影之中落座。   身下的沙子还保有着余热,但我想它快要消退了,然后在太阳升起之后重新变得燥热。   我能感觉到,身下的并非纯粹的沙粒,而是占有大量碎岩的地表,至少这一带的地下应该算作是岩层,或许是因为这里的遗迹,我至少没有那种奇异的松动感或是某种令人心神不宁的不安定感——这里的大地似乎要比其他地方坚实一些,至少睡下的话,不会让人感到心慌。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片石柱附近,生长着几株胡杨,而骆驼刺则环绕着另一片断裂的残垣,或许是白日的徒步而行带来了些许令人欣慰的结果,我似乎没有那么孤独了……大概,如果它们能够如此陪伴着我的话。   依靠着的石柱似乎也还保留着白日的余热,让人的后背隐隐作痛。   唯有沙漠之夜的微风还保留着那么几分清凉的气味。   这里曾经是一处神庙,但最终归于风沙的统帅之下,不见天日。   我望着明亮的星空,啊……沙漠的天空真是澄澈得要命,我能看到比往日更多也更明亮的星星,也能为此而更加强烈地感觉到这沙漠之中的燥热烈风。   不知不觉间已经口干舌燥了——于是我端起了手中的水袋,浅浅地喝了一口,充其量也就是润湿嘴唇的程度。   我从未想过……泉水居然会甘甜到此等程度,甘甜到让人不禁想要一口全部喝下。   但我克制住了这种欲望,强迫自己把手上的水袋放开,我要把它们留起来,直至明日,后日的到来,我需要一直克制着自己,直至我找到新的水源,或是走出沙漠。   前者或许需要运气,而后者或许就显得有那么一些困难了。   但人生……总该有那么一些难熬的时刻,或许咬咬牙就过去了。   今天很累了,我想我应该在这还算是温和的夜晚(相比燥热的白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很多的路要走,我必须保存好体力。   芙莉德还说过,这几日的天气还算是好的,再过段时间恐怕会更热。   就如那一日和芙莉德在风化岩区露宿一样,我暂且睡下了,只不过今晚要难熬得多,除开口渴的感觉之外,我也没有了保持体温的火堆,只能蜷缩着身体,等着自己的手脚缓缓凉透。   真是不妙的感觉……我或许只能睡几个小时,或许清晨那会儿也算凉快,而且我也能辨认好方向……总之早些起来吧……   如此忍耐着,如此盘算着,我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   整个晚上,我没有听到其他动物的声音——或许这里是真正的荒芜之地吧,居然连生命都不存在吗?   ——   但也就是在今夜,就在此地,我被震动所惊醒。   “怎么回事?”我在冷彻的午夜惊醒,几乎是不可思议一半地感受着大地的颤动,那是从地下发出来的声音,或许是地壳的运动,而这种运动的声音和能量却因为沙子而传到了我的身体之中。   这可是沙地!   沙漠地带也会有地震吗?我还以为就算有,沙子也会把那些地震波给缓冲掉的,至少不应该有这么强烈。   那种震动声就来自于自己的身下,来自于沙地之下的岩层,它似乎在还在微微地扩大和移动着,向着远离我的某个方向而行,就像是有无数的沙粒在地下相互碰撞,就像是处在地震的中心地带,我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直至它完全停息。   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我擦了擦自己头上的冷汗,又一次地倒在了沙地上,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是倒头就睡。   妈的……吓我干什么?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五章 遥远的绿洲(3)   . 7 .   水是维持生命的重要条件,正如生命之源的说法——这一点的真实性,我想应当是不言而喻的,而且是让人深有体会的。   一个人不进食的话或许能够勉强支撑七日,但如果没有水的话,一个人连三日都难支撑过去。   而在沙漠之中,还要把不间断的烈日和高温考虑进去,大量的出汗和高温带来的饥渴感会将这个时间进一步缩短,而那种无尽沙漠所带来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则会让这份煎熬感变得更加沉重,把那一时间进一步缩短,直至被缩减到一个令人感到恐慌的程度。   或许会短到两日,或是一日,也许半日不到就会倒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水的需求会越来越大,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之下,这种感官还会加剧……那正是沙漠带来的绝望吐息。   越来越短……那是生命力干涸的时限,伴随着可怕的预兆和幻象,因为缺少水而到来,无可避免,就算是最伟大的英雄,也无法避免。   无法逃避的……彻底倒下。   而在这沙漠之中,这会来得更加迅速而摧枯拉朽。   水,任何水都可以——宛如干涸之时的呐喊,撕心裂肺的,无力的,干枯如荒地的呼吸和躯体。   ——   “呼……咳咳……”   我站在了沙丘之上,俯视着灼烧着的金色沙粒,几乎是有些泄气地跺了跺脚,把自己脚上的沙粒扬起,同时也躲避着沙带来的热量。   就算隔着层鞋底和布料,那沙子带来的热量依旧有点……烫脚,而且是那种要命的刺痛感,让人避之不及。   我一开始还会经常性地抬起脚来散热,这虽然用处不算很大,但至少能让人缓口气,我到后来也算是习惯了包裹着脚的热量,也就有些妥协和偷懒意味地把脚就干脆留在了沙子里,懒得抬脚了,就这么站立着,沙子虽然很烫,反正也不至于把人给烫伤,我现在可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了,真还不如省点力气来走路。   不过这感觉真难熬……这是我经历过的,最难熬的,也是最看不到希望的事情。   啊,要说起来的话,我现在已经在沙漠之中独自行走三日了。   而现在已经是第四日的清晨了,我手中皮袋里的水早已消耗殆尽,只剩下一个发烫的干瘪外壳,用手指触碰到的话,总觉得会有烫伤的可能。   我现在已经没有水了,当然,这几日以来,我也是没有任何的进食——身上也没有食物,除了一个硬邦邦的盐块,那是在防止流汗过多且饮水也过多的情况下才要用的,我可没法正儿八经地把这个东西给吃下去。   可以说是穷途末路。   就算我这副身躯要远比普通人类的身躯强韧,也无法在这种条件下支撑太久,虽然我有古神的血和龙之血的庇护,但它们更多的是体现在活力和治愈力,还有力量这几个方面,在对于极端环境的抵抗之中,我只是凭借着这具身体所保有的特殊情况,也就是半死人的特殊状态,我在这种情况下,能在极端的环境之中支撑更久的时间,也许是因为身体的消耗相比活人要更低一点,又或许是因为身体更容易被同化为干枯的沙丘。   但总而言之,普通人或许只能在没有半滴水的情况下坚持两三天,而我则能够坚持三四天,但也只能够坚持这么久,再久了的话我也同样支撑不住。   夜晚能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在夜晚入睡对我来说主要是为了恢复自己的体力,但睡眠无疑也会消耗我身体里面稀少的水分,睡得越久,白日所带来的饥饿感和口渴感也会变得越来越严重,因此我不得不缩减睡眠的时间——但若是这样的话,身体和精神都得不到充足的休息,白日的长途跋涉也很难坚持下来。   即便我有抵抗住压力的身体,但我恐怕也不能支撑太久,我只能说尽可能地延缓那个极限到来的时间——我至少有这样的能力。   我开始庆幸没有把芙莉德带在身边了,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古高地人的后裔还是说什么大法师,她的身体依旧是普通人的身体,而且还是个更为娇弱的少女啊,就算她的意志再坚定,她的身体也没法支撑太久,她就算意志坚定,却也无法经受太多的摧残。   她毕竟还只是个普通人的身躯,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说我很庆幸我的选择。   不过我却得要面对目前的情况,独自一人来对抗沙漠之中的枯竭之风。   我稍稍站定,像是在下定决心一般,而后再一次地,坚定地迈开了脚,向着自己的前方走去。   至少我所走的方向,是正确且坚定的——我只能暂且用此等说法来宽慰自己,我或许根本就不知道我走的路是否是正确的,我只知道在这三日之中,我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而行,虽然不知道那方向是否正确,是否是能带着我以最短的时间抵达水源,但我知道,至少得坚持朝一个方向走,不然的话只会在沙漠之中迷路。   而经过我在夜晚之中的测量与观测,我至少可以认定我所走的方向是南方,根据地图上的指示和说法,只要我沿着南方一直走,保持前行,就能够走出这片沙漠。   前提是我找到水……见鬼,我应该把水留着的,这样或许还能坚持久一点,至少能让人在心理上好过一点,而这样的节省行为也无疑能让人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久一点,虽然水只有那么点,但总归是细水长流的,不是吗?   但现在我也是确确实实没有什么水了,虽然身体还没有处在崩溃的边缘,但已经开始敲响了警钟,我必须得尽快解决水的问题。   可在这茫茫沙漠之中……这个问题或许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我必须寻找到一片绿洲……或者地下河,找找附近植被稍稍多一点的地方,那里或许会有一些地下水,实在不行就去找仙人掌,虽然它们有刺,或许我会被刺伤,但我好歹有一些刀具,我能切割下它的一些果肉,它的躯干里面就有我所需要的水和食物。   正当我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似乎眺望到了一些东西,那是在我遥望着的沙丘彼端,也就是在南侧的另一端——我似乎看见了一片沙滩上的东西。   那是一片温柔的月牙形沙滩,在那沙丘之上,远远地,我似乎看到了绿色的树木和草地,还有圆形的湖泊,它们就如此伫立于沙地之上,如同闪耀着的宝石。   嗯? 是绿洲吗……   还真有些远啊。   不过那真值得一试,如果能够抵达的话,我就能够借此休息一段时间,把水袋装满,而后继续开始旅行。   好吧……来吧……打起精神来,艾丽娜,希望就在眼前!   我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重整旗鼓,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虽然很远……但值得一试。   . 8 .   在太阳悬在正头顶的时刻,我抵达了那片绿洲所在的沙丘上。   但我环顾四周,却再没发现有关那绿洲的痕迹,只有沙丘,沙丘,以及沙丘。   最多只有几株骆驼刺而已,这让人心生迷惑之余,也让人不禁感到了些许恼怒。   我被自然所欺骗了。   我所见到的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这里根本没有梦幻般的肥沃绿洲。   真扫兴……   而且为此我也耗费了不少的体力。   啧……   “原来只是幻影而已啊。”我站在沙丘之上,不知为何而感到了一阵阵的无力,那几乎要让人跌坐在地,但我却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在要彻底摔倒只是稳住了身躯,坚持着没有倒下。   我可以失望,也可以后悔,但绝不可以放弃希望,也绝不可以因为挫败感而认输,这样的话我便必死无疑。   但这份要命的挫败感和失落感未免也太过强烈了,就算是开玩笑也没这样开玩笑的。   这也太恶意了吧。   或许是听到了我内心的声音,上苍有那么一些于心不忍,于是乎就有那么一大片絮状云游了过来,暂且帮我抵挡住了头顶上的太阳,让我得以享受片刻的阴凉。   “谢谢你,老天爷,感谢这片刻的阴凉……瞧瞧这倒霉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我蹲了下来,有些懊悔地念叨了起来,对于这样情况,我出了能表达一点儿不满,好像也无可奈何。   自己好像还得还清自己以前好运的债,见鬼了,如果能走出去,我肯定要行善积德来消消灾。   所以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额头上的汗滴到了沙地上,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被汗水滴出的小水坑,不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从未有过的,这样绝望而失意的时刻。   该如何是好……这个问题很严肃……   你得考虑清楚,艾丽娜。   呜呜——   正当我考虑此事的时候,背后吹来了一阵不大不小,但足够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风。   沙漠之中的冷风,带来的必然是一场雨。   沙漠地区的雨水虽然稀少,但并不代表着完全没有。   等等,或许还有希望!   我侧过身,望向了天空,那朵遮挡住太阳的云原来是雨云,而我现在却又的的确确是幸运的,因为我现在就处在雨云的阴影之下,我就在降雨区之内。   沙漠之中可少有雨,来得也快,去的也快,只能靠运气来碰。   我现在可以说是交了好运。   不多时,天空之中便降下了雨,哗哗降下的雨水带来熟悉悦耳的声音,浸湿了我的衣服。   可突然到来的降雨却又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可以接水的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份从天而降的甘霖,只能仰着脖子,望着天,张开嘴,让这场及时雨淋在自己的脸上,让它们落入自己的嘴中,在嘴中缓缓聚集,最终变为一口尚且可以一口咽下的水。   舌尖触碰到了那化解枯竭的甘霖,那让人发自肺腑地感到欣慰,宛如浸泡在了勇气与热诚的决心之中。   沙漠中的雨会很短暂,而且几乎不会留下水坑,很快就会被沙地所吸收,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暂且用手上的这个皮水壶,把它拱起成近似碗的形状,尽可能地盛一些水——我不能装水,水壶的口也太小了,而如果强行把水袋切开的话,也装不满水袋,而且会在路途之中一点一点被蒸发掉。   如此考虑一下的话,其实最应该做的,就是趁着这场雨还没有停,赶紧把水喝够喝饱,别想着带走——我也带不走。   在如此思考之后,我几乎是只能仰起脖子喝水,直到自己身体之中的口渴感消退之后,我才松了口气。   还有盐……我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赶忙拿出了口袋之中的盐块,连忙舔舐了几口,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瘫坐在地,享受着这场珍贵的雨。   足够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足够了。   体温也彻底地降了下去,在这里我或许还能稍稍休息一会儿。   我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咬了咬头,继续瘫坐着,望着天空的雨云,就跟望着自己亲爹一样。   ——   也正如我所想的那样,雨很快就停了下来,而水分也很快就渗透到了地下,或是蒸发在了空中,我拍了拍身上的沙粒,重新起身,继续着我鲁莽的徒步旅行。   但这一次,我的胸中多了几分希望。   我继续向着南方前行,就这样行走了一整天。   在第五日的正午时分,当我站在高耸的荒野遗迹之上,眺望附近的东西时——   我又一次地在沙丘背后的一片平坦的荒地上,远远地看到了一片正闪着光的绿洲,那是翡翠的色彩和明亮的蓝白色——一片树林,灌木,水草,还有葫芦形的湖,它就在我的东侧,不算很远,但也不算近。   它正向我招着手,我应该相信它吗?   “希望这一次不是海市蜃楼……”   我默念了几声,向着那遥远的绿洲奔跑而去。   希望这一次别在拿我开玩笑了。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五章 遥远的绿洲(4)   . 9 .   昨日的夜晚,我似乎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   或许是托了那场大雨的福,至少我能安睡一会儿——在口渴的感觉被满足之后,身体能够稍稍放松了一些,因此在身体还算舒服的时候,我至少能睡得稍微沉一点。   虽然也就一点啦……但我依旧很感激。   依旧有一场深梦在夜晚到来。   ——   依旧是一片沙丘,而我依旧停留在这无边的沙漠上。   薄暮之时的天空,点缀着火一般的羽饰。   不再是巨大的沙地之塔,我能察觉到此处与其他沙漠的不同之处,比如说更加坚硬,并且是更加盐碱化的地表,以及更加枯萎的大地,仿佛一触碰就会粉碎。   这一片沙漠正在枯竭——不同于干枯,而意味着这片沙漠正在死去。   这里并非是苏比亚,也并非是撒拉沙漠,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眯着眼睛,感受着大地传来的……痛苦呻吟。   在那不远之处,我看到了沸腾的天空和咆哮着的沙暴,盘旋在一座城市的上空,伴随着巨大的雷鸣和闪电——那是实体化的霹雳和惊雷,在沙尘的上方呼啸着,盘旋着,炸裂着,如同具象化的风暴,充满着爆裂的破坏力,滚滚的黄沙被不断地击穿,而后被风一次又一次地卷起,像是云雾和阴霾一般笼罩着大地,旋风不断上升,直至把整个城市都吞没其中。   而后沙暴便向着我扩散而来,如同浓雾中的大手。   那有如铺天盖地一般到来。   随后……沙尘暴将我彻底吞没。   而我似乎也听到了隐藏在沙尘暴之中的诡谲呼声。   “抵达……彼端……”   之后声音便随着梦境的隔断而消退。   ——   每天晚上似乎都会有这样的梦境来侵扰我,带来的总是那些要命的恐怖幻觉和破碎的混沌梦境,每一次在梦中行走在沙丘上,都如同行走在诅咒的废墟上,我之前还不太相信神谕者的存在,而现在我却十分确定神谕者就在这片大地上了——他必定就在这附近,我敢肯定。   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谕者可能也降临到了这里,这些幻梦正是他到来的证据,他或许就居住在这片沙漠之城中。   这些琐碎的谕旨就是他存在的痕迹。   或许正是因为我的到来……他才来到了这片荒漠。   他正在等待着我,指导着我。   他就在塔拉克的某一处……   而说来有些奇异,或者说有一些恐怖,即便是睡得那样沉,我依旧感受到了来自大地深处的震颤,那似乎代表着天摇地动般的力量,让人心神不宁,充满着威胁的气味。   有东西在地下……我很确定。   那或许会是一个庞然大物。   . 10 .   我一直抬着头,一直都望着自己的正前方,望着那绿洲的所在之地,一直都注视着它,看着它在我的视野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那些花草树木,那些悬挂着的树果,在地面上扭动着的响尾蛇,还有水,包括那些清澈的湖岩,它们在我的目光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触手可及,我甚至都能感受到那些清凉而舒适的气味,它们正随着微风拂面而来——那应该不是沙漠高温扭曲大气所带来的幻觉,而是真实在向我靠近的风景。   我稍稍放慢了脚步,害怕着它们会如海市蜃楼一般突然消失。   就如昨日时那般,在抵达之时化为了尘土,消散在了空中。   但是……这一次却又是幸运至极的时刻。   在第五日的日暮时分,我抵达了绿洲的所在之处,有那么一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绿洲的入口——此刻脚下的土地已不再是流动着的沙地或是坚硬的荒地,而是略带湿润的,散发着清水气味的浅褐色泥地,它稍稍掺杂着一点沙子,但那似乎更适合植物的生长。   这一次并非幻觉,而是一片真正的,肥沃的绿洲。   没有过多的激动感,我反倒有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明明我才是那个要在迷失的沙漠中渴死的人,但我却没有那种大难得救的感恩之心。   也许是之前的幻觉给了我一些理性和……被欺骗之时的愤慨吧。   “真是天赐的好运。”我喃喃自语,重新审视了一下入口处的沙冬青和沙枣树,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走进去,而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迟疑了一下,转而绕着这片绿洲走了起来。   不急不缓地……我原本就是以此来稍作观察的。   我花了点时间,绕着这片绿洲走了一大圈,最后才重新绕回了之前我所面对的那个入口。   这片绿洲可以说极为袖珍,因为我绕着它走一整圈下来也才花了不到两三分钟,但这片绿洲却又像是其他的大型绿洲一样五脏俱全,包括一片葫芦形的湖,几株沙枣树,大片的灌木丛,在沙化土地上点缀着的青草,漂亮的湖岩,相互堆叠着的,近乎景观的水下岩石,青叶和苔痕附着在岩石上,些许我没见过的鱼类,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而充满生机,或许湖泊下面还有地下的涌泉来维持它的生机——这一片的生存都要仰仗这片湖泊的水源。   春季……这里或许会要比夏季好过不少。   不过这里说真的也实在是太小了一些,就像是某句老话说的那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啊……你问为什么要先在外面审视一圈?   首先是要注意周围是不是有什么怪物或是别的人类,一切都应该小心为妙,这里毕竟是沙漠中央稀有的绿洲,保不齐还真有什么人在这里休息,提前注意一下,以免误会。   再说的话,这种突然出现的绿洲说不定会有什么古代封印或是什么古代路牌什么的,我得在外面先找找,免得又犯了什么禁忌,惹得前人不高兴。   不过我却什么都没找到,也什么都没有等到。   既然什么都没有的话……   我重新环顾四周,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响尾蛇因为我的脚步而有所警觉,不过似乎也懒得理我,转而向着树梢上爬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嚣张地向我呲牙。   而我也就站在了那树木的阴影之下,坐在了微微湿润的地上,抱着膝盖小憩。   身边生长着几株沙漠玫瑰,我没去打扰它们,只是坐在树木的阴凉之下,放松着自己的精神。   环顾四周,除了我所在的这片地方尚且算是生机勃勃之外,其他的地方无一例外的全身沙丘,就像是四面包围着我们的墙壁,把我们关在了这片沙漠的中央。   稍作思索,我去用皮口袋装了一些清水,那似乎来源自地下的涌泉,地处沙漠却又冻得牙疼,或许就来自于地下的岩层,那正是贯穿这条沙漠的地下水,虽然地表之上皆为黄沙,但所有渗透到地下的水总会因为岩层的移动而汇聚成河流,在地下奔流,或许在沙漠之外再重新露头,汇聚成灌溉农田的河流。   管他的,那和我有啥关系?   我一边喝着水,一边小心地调整着自己身体里的盐分,如果盐分不足够的话,我也很有可能在沙漠之中倒下。   之后我便心满意足地装了满满一袋水,用圣物稍作净化,而后扭紧了盖子。   另外,我也实在是饿的有些发昏了,我似乎五天都没有进食了——好了,让我瞧瞧,这里有什么可吃的?   在喝了点水,并且确定自己抓鱼无望之后,我开始在这片小天地里面搜寻起了任何能吃的东西。   .   我在灌木圈里面摸索了好半天,最终也只找到了两个圆滚滚的,青皮的,大概有脑袋大小的甜瓜,还有几个长在仙人掌边上的,橘红色的窄形小果。   大概就这么些东西,也没别的什么了,除了还有湖泊之中的鱼(抱歉抓不上来),还有几只路过的壁虎和蝎子,我现在也不能算是饿极了,也没必要去吃那种东西吧。   再说我也不造它们怎么做才好吃——   其实我早就相中了我边上那根像是椰树的宽叶树木的枝叶之间的那个鸟巢,里面似乎还搁着两三个鸟蛋,我估摸着会挺好吃的,但是仔细一想又有点于心不忍,而且刚刚的那条响尾蛇还就挂在树干上呢,我总得给它们点儿面子吧?   到最后,我也只能吃沙地找到的,基本不甜的蜜瓜,让嘴唇都酥麻的水果,顺带我还用长剑削去了一点木枝,在地上点起了一个火堆,在星光的照耀下,一边烤着久违的火,一边吃着野外的食物,这感觉倒是感觉不差。   吧唧吧唧——   我一边嚼着,一边擦着嘴,就着火堆的光,重新确定了一下自己要前往的方向。   虽然还是无穷无尽的沙丘,但我似乎已经见到了在那沙丘之外的边境小镇。   天色渐晚,我寻了一片柔软的沙地,就躺在了绿洲小湖的边上,聆听着夜晚到来之时的,湖水轻轻荡漾开的潮声,那些温柔而宁静的声音令人放松了下来。   身边的火焰渐渐在夜风中熄灭,而我也进入了梦乡。   . 11 .   虽然有那么一些不舍,但我打算出发了,我不可能说一直就在此地赖着不走,等待商队的概率未免太小,不如早点出发,反正我也算是吃饱喝足休息好了,趁着精神还不错,尽快地走出沙漠才是正途。   在第二日的清晨,在喝了最后一口水之后,我与这片可爱的袖珍绿洲告别了,向着南方前行。   而当我在朝日之中翻越第一座沙丘之后,我看到了不远之处的一片烟尘缭绕的沙丘,那似乎还伴随着一些震动。   又是一次的沙尘暴——   但是若是仔细观察一番的话,或许能够看到那隐藏在沙风暴之中的一道……幻影。   一闪而过,如同掠过脸颊的刀光。   “有东西!”我在瞬间打起了精神,那一瞬而过的闪光让我警觉了起来,那一瞬闪过的绝不是什么无妄的幻觉,那是某个生物的尖锐目光,“我敢肯定我没看错!”   那绝不会是无妄之谈。   而当我屏气凝神之时,我所见到那如刀片一样闪过的目光却又消失在了风沙的空隙之间,那个幻影,那个处在螺旋上升的沙暴气流之间的头颅和前肢在我确认目标之时消失不见——我想我应该没有看错,那确实是活着的东西,而且从形态上来看的话。   也许是某种大型的怪物——不过那着实太远,如果说是一个人类的注视,我也并非完全不相信,不过如果那真是人类的话,那或许会是某个法力高强的法师吧,也许是那种全身都会包裹在法师长袍,手上裹着大圈绷带的,亦或是穿着兄弟会着装的人,那必定是召唤来沙尘暴的人。   又或是伊西丝本人?我总觉得她会有这样强大的权能。   但我的预感却不是如此告知我的。   “那是黄沙之主。”梅菲斯特和珀伽索斯几乎是在瞬间提醒了我,“奈瑟斯经常出现在沙尘暴之中,它的甲壳总是在荒地的沙尘暴之中若隐若现——很多旅行者都以为它只不过是幻影,但它实际上是真正存在的传说。”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我的脚下便传来了强烈的震动感,那就来自于那片沙暴的方向,那突然扩大的震动声几乎要把我震倒在地。   “不妙——它来得太快了!”   而后——几乎是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它穿梭到了我的面前,一跃而起。   烈阳都被其遮蔽。   那是一只巨大的鞋子,全身都覆盖着土黄色的坚硬甲壳,那甲壳的硬度甚至于可以和钢铁媲美,而它的高度则足足比人高处数倍,当它在我的面前落下之时,它的身躯甚至于都遮蔽住了天空。它强大的掘地能力就来自于它那两只强大的鳌,而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极为可怕的尾刺,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它的身体,除开强大的外壳和武器之外,它的身上甚至于还有古代的雕纹作为符文装饰,每一次挥动,它的身上都会涌动起强大的能量。   强大而美丽的造物。   “黄沙之主……”我看着破土而来的巨大蝎子,念出了它的名字,“奈瑟斯。”   它在破土之后注意到了我(倒不如说它就是因为我而破土而出的),向着我步步紧逼而来。   它一步一步地前行,细长的蝎脚刺破碎岩,伴随着可怖的震动感和卷起的风压,充满国王般的压迫力,我只能后退,但却迟早会避之不及。   “抱歉,我只不过是无意冒犯——”   我一边后退着,一边如此辩解着,我只能这样说,我也不知我触犯了什么东西。   但是等待……   如果它是黄沙之主的话,我似乎忘记了一个重要的步骤——   在进入沙漠之前,应该割开手指,滴几滴鲜血到沙漠之中。   那是契约,一旦有那个,奈瑟斯就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当我已经把这一茬都彻底忘记了,我不敢判断我就处在撒拉沙漠之中。   前几天有震动声的时候我就应该提高警惕了。   这下可不好解释了……   “是我把你带来的。”它的声音有如傲慢的国王,缓缓地晃动起了它手上的巨大双鳌,“或者说,你是被‘它’带来的。”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杀了你,将你挫骨扬灰。”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六章 流沙之下的国王(1)   第六章   流沙之下的国王 .   1 .   我立刻跳起,脚推动地面,让自己的身体微微腾空,倾斜身体,同时弯曲下手臂,而后向着我的侧面快速翻滚。   就像是每一次熟悉的战术侧翻,但要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仓促。   这是本能,也是下意识的举动——因为攻击将会在下一个瞬间到来,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并且为此作出了反应——   我的右胳膊在下一刻落地,随后是我的肩部,协助我缓冲身体,而后向着沙丘的下方滚落,足足翻了一整圈才停下。   而巨大的震击之声就在下一刻响彻了沙漠,扬起冲天的灰尘。   呼啸之风,如同掠过脸颊的刀锋一般迅捷。   沉重的震动,大地仿佛都要破碎。   那几乎是不由分说的一击,我甚至都还没有从它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它巨大的钳子便向着我猛砸而下,在我之前站着的位置留下一个巨大的坑。   在奈瑟斯话音刚落的时候,它便立刻向我发起了突袭,充满着凶狠残暴的意味,像是要把我碾碎一般。   那出手极快且毫无征兆,正如它的形态和象征一般冷血无情,如果不是依靠本能的判断力,在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的话,我恐怕连头盖骨都会被打烂,再不济也会受点伤。   但还没完呢!   疾风之声从身侧传来,划过了我的咽喉,几乎令我窒息。   是另一只蝎钳,那只如刀刃一般锐利的钳子向我挥来,就像是在挥动一把利剑那样,直挺挺地向我的脖子砍来,如同要把我的脖子直接砍断,那锋利的边缘仿佛要刺痛人的双眼。   在空中划过,那一瞬间的声音刺耳无比,如同风吹拂着钢铁,耳朵仿佛都要被这该死的嗡鸣之声所创伤。   我在翻滚起身的瞬间向后仰头,那如利刃的前肢距离我的咽喉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如果再往前一点的话,我的咽喉就会被割开。   但至少我躲开了……勉勉强强地。   我退后了一步,摸着自己的喉咙管,有一点儿头晕目眩,那一瞬间的风压让我的身体产生了某种被割伤了的错觉,那种虚假的压迫感让我的咽喉如同被大石块所抵住了一般,掠过的寒冷疾风让我那一瞬间无比恐惧,那种该死的感觉让我的呼吸都受了压迫,我不禁觉得有些气喘,但我也其实也知道自己并未受伤——但我就是摆脱不掉这种错觉,那正是因为对死亡的畏惧。   在躲开了攻击之后,我又连续地后退了几大步,咳嗽连连,直至自己缓过一口气之后,才停下了脚步,踉踉跄跄地站在沙丘上,那个可怕的蝎子似乎还没有看向我之前,我算是停止了咳嗽。   “好快……”我喘了口气,重新面对着它。   与体型不符的惊人速度,迅捷得如同蜂鸟一般——明明是高大强壮到极点的身躯,但行动却如此之迅速。   要命的战斗力,强韧的体魄,这东西可不好对付。   在这两招之后,它缓缓地把头转向了我,两只钳子挡在它自己的身前,如同两块盾牌一般,又像是一对双刀,那姿态既可以防守,也可以进攻。   它的数排复眼原本只有两只是睁开的,而现在则全部都睁开了。   那之前在沙暴中闪现的目光此刻抵在了我的面前,凝视着我,蔑视着我,扫视着我,用那令人心惊胆战的目光,用黄沙之主的威严,还有那沙地的灵魂之光——那具象化的沙漠之魂,它就是活着的沙漠,它就是这片沙漠的国王,人类必须要献上自己的鲜血,才能够在它的统治之下穿越沙丘,它是有条有理的暴君,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知道有多少冒险者都死在了荒野的沙暴之中——正如被国王斩杀的入侵者和乱党。   它是黄沙之主,是流沙之下的国王。   它是沙漠的国王,统治着这片沙丘。   在烈阳扭曲的大气之中,它的身躯闪着光,显得更加伟岸和强壮——几乎让人心生畏惧,无可抵抗,腿脚都无法动弹,只能站在原地受死。   沉默的沙丘自有它的代言者。   ——   “看样子你是真要杀我了。”我拔出了腰间的宝石符文之剑,斜指向前,而左手则握住了自己的另一把蛇纹短匕,横挡在自己的身前,“真不讲理。”   “擅闯者死。”瓮声瓮气的低语。   “就不能挂个路牌之类的吗?”我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就换回了那张讽刺的嘴脸,“这可不像是国王的做派,就算是沙地之王,也该光明磊落。”   “无需多言。”它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我一时间居然开始思考起它到底是用什么在发声的。   “看样子我是被人算计了,我估计可能是和你一伙儿的,沙王——抱歉,我应该可以这样称呼你,沙漠的国王啊,是谁把我带来的?”   “去地府问吧,冥界的幽魂会回答你的一切疑惑——不过要等到你死之后了。”它并不打算回答我,而是抬起他的腿脚,步步紧逼。   火热的沙地,环形的高耸沙丘,强烈的日光,它的利刃闪着光,灼热的阳光扭曲了空气,背后的绿洲依旧在闪着光,正如那些闪烁着光辉的沙砾,如同黄金一般,此刻我被炽热的大气和青色的天空压迫着,沙漠的国王俯视着我,我正被热砂所环绕着。   冷血的追击在下一刻向我横扫而来。   我收回了剑,横在身前,左手的短匕也配合着长剑,将那个横扫而来的巨钳给架住——那很沉重,几乎要把人撞倒在地。   砰——   我松开了那只钳子,迅速后退了几步,再一次架起防御的姿态,用长剑横挡攻击,手腕都被这攻击给震得发疼,我在每一次抵挡之后都必须迅速地抽出手,向着后方撤退。   珀伽索斯已经在偷偷地帮我解放龙之封印的力量了,那个封印将会给我提供保护性的力量,能够让我不会被瞬间击倒,而我本身的力量也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辛亏有之前的绿洲,如果是在极限的状态下,我可没法和这家伙正面对抗。   但这样不是个办法,必须想办法脱离!   它一直都在紧逼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而行,毫不犹豫地挥动武器,对我不断地进行压制,它的攻击模式极为简单,但却毫无破绽,而且速度极快,我没时间绕开它的攻击,每一次都必须格挡之后才有空间向后躲避。   它的攻击很快,我很不确定它外壳的强度,一旦我的攻击被弹回来的话,我就得老老实实地吃这家伙的一击——那一击估计能把我的肠子都给打出来。   砰砰——   擦动的火花被日光所吞没。   “呃!”   我只能强撑着,配合着短匕,我倒还算能够招架得住,不过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迟早也会失误,然后被它按到地上,被剪掉脑袋。   必须找机会开溜,这家伙根本不知疲惫……   一次三连挥击,它的攻击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充满威胁力。   它似乎已经摸清楚了我的路数,因此进攻也变得越来越大胆!   先把这三连击处理好!   我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第一击,然后用短匕卸掉了第二次横扫的巨钳,最后用长剑硬生生地接住了第三次的攻击。   但是——还有!   我抬起头,日光被一道黑影所遮蔽!   一道破空而来的攻击,直奔我的额头而来——那是什么!   我急忙向着身后空翻,那个破空而来的黑色刺击贴着我的后背而过,那冰凉的质感有如死神的镰刀,却又如毒药一般恶毒。   我在落地的瞬间,再一次地抬起长剑,和钳子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同时我的左手反手向上,就像是刺击一样向上挥动,和另一个从侧面穿刺而来的东西钩在了一起。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短匕勉勉强强地勾住了那个尾刺,那东西就在我的脸颊边停下了,我的脸因为发力而有些变形,那寒冷而恶毒的毒刺几乎贴着我的皮肤,我斜瞟了它一眼,它的上面正有毒液滴落,漆黑的尖端,青色的毒液在我的衣服上灼烧出了一个小孔。   我一阵恶寒,向后腾跃,身前被重击的沙尘所笼罩。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稍作思考,做出了一个决定。   “芬里尔!”我拿出了骨牙的项链,呼唤着我的那位老朋友的名讳,“帮我一把。”   巨狼的灵魂瞬间从骨牙的项链之中飞出,落在了沙地上,凝聚成型。   而此刻,奈瑟斯向着我跳劈而来!   巨大的黑影有如重压而来的山岳。   我在下一刻半跪而下,那个巨大的钳子从自己的头顶上压来,我丢掉了匕首,把项链缠在了手腕上,而后双手一同托着我的长剑,堪堪抵挡住了那个要把我头都砸烂的攻击。   而后向着侧面翻滚,在电光火石之际,我重新拾起沙地上的匕首,而后一把抱住了巨狼的脖子。   “跑!”   行动迅捷的巨狼深吸了一口气,正如我指令所说的那样,在沙漠之中狂奔了起来。   奈瑟斯也发现了我身下的灵魂巨狼,向着我们追来。   芬里尔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巨狼的四足要比人类宽大,至少能够更好地在沙地上奔走,它本身的速度也很快,我觉得它或许能够带着我逃离奈瑟斯的攻击。   没错,它在地表上的速度甚至比奈瑟斯的速度还要稍快一点,而奈瑟斯虽然行动迅捷,但是就灵巧而言的话,它远远没法和芬里尔相提并论。   我压低了身体,抱着巨狼的身躯,而它也没有辜负我地向着前方猛跑。   身后传来了一些震动的声音,我侧过脸向身后望去,它原本的位置弥漫起灰尘和黄沙,我眯着眼睛,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   震动……震动声!   越来越近!   在我们的脚下!   “躲开!快点!快点躲开!”我大吼道。   在下一刻,它破土而出——   就在我们的侧面,挥动起了它的前肢!   芬里尔还算机智地朝着侧面一摔,把它自己和我都甩到了一边,虽然我们都摔得不轻,但不这样的话我们就得撞上奈瑟斯了——它就举着钳子在等着我们,就像是无情的断头铡。   之后我们两个迅速地爬起,然后继续向前奔走。   沙漠是它的主场,只要在沙漠之中,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的上它的速度的,它虽然是沙漠意志的具象化,但它的形态同样来源于这沙漠中万千细小却又无所不及的生物——蝎子,而和人类不同,蝎子在沙漠之中,由于它们腿脚的构造,它们在沙漠之中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行动的速度可以达到人类的数倍。   它的体型很大而且行动力很强,这个速度相比人类无疑是要快太多了。   而且只要它在沙地之中,它就可以潜行其中,它的前肢无疑是最为强大的挖掘工具,它可以深入地下来伏击我,或是直接用掘地的方式从地下靠近我,在沙地上的行动本来就要比在平地上慢,这样一拖延的话,我的速度是根本没法和奈瑟斯相提并论的,他随时都可以掘地而出,然后找到我,我无论这样逃跑,只要我在沙地上,它就能够找到我,用它的双钳把我撕裂。   如果这样的话——   我抱着芬里尔的后背,指挥着它走“z”字形,它也能敏锐地感受到脚下涌动的沙,因此每当奈瑟斯从沙地里伸出钳爪的时候,它都会及时地侧身躲避,向着另一侧迅速跳跃。   就像是在边缘之地的悬崖边缘跳跃,一个失误就有可能被卷入深渊之中。   它带着我腾跃,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它的脖子,用短匕去阻挡那些突然出现的攻击。   又一次破土而出的攻击,但它来得太过刁钻了!   只是一个尾刺,但是它的弧度极为刁钻,几乎是从侧面斜抛而来,我能反应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砰……噗嗤……   我已经接住了攻击,但是它来得太快了,我又是反手,使不上力气,被那道尾刺狠狠地刺中了,之后被拉开了一道长而血腥的伤口。   “呃!啊啊啊!”即便是强忍着,我也因为剧痛而惨叫出声。   芬里尔似乎因为我的惨叫而停顿了一下,却又被我催促着继续向前跑去。   之后,我们的脚下便暂时平息了。   芬里尔带着我,迅速地向着沙漠的远端跑去。   也许暂时……奈瑟斯不会再追上我们了。   . 2 .   在暂且甩开奈瑟斯之后,巨狼将我放在了一片平缓的沙地上,在我有些错愕的目光之中,一口咬住了我右臂边上的衣服,然后把那一块儿布料撕扯而下。   手臂上的那一道伤口便在此刻变得醒目而可怕。   一道血痕,也是一道深刻的伤口,虽然血流已经停止了,但依旧疼痛无比,如同用刀片剔骨。   视觉上的刺激和提示让我的右臂更加疼痛。   我跪倒在地,握住了自己的右臂,手指握成拳头,感受着,体会着右臂所带来的,不断向上扩散的,呼吸一般的疼痛感,那一收一缩的疼痛节律有如心脏的跳动,打得人耳膜都在发疼,那不断上涌的痛觉让我龇牙咧嘴——这可疼得有些过分了。   那道伤口正在有黑色的血丝扩散,而且我的肌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那就是奈瑟斯尾巴上的毒刺带来的毒液。   荒地之毒。   人中了这种剧毒之后,便会变得脆弱如干涸的荒地,而且会被极为剧烈的口渴感所折磨,最终爆炸而亡,化为尘土。   “是毒液。”我对芬里尔如此解释道,而它也极其有灵性地点了点头,坐在我的身旁,我侧身抱住了它,明明它有如此厚实的皮毛,而烈日如此灼热,它的身躯却冷得像是块永不融化的冰,“说不定我会枯竭而死,就像是一株枯树,最后粉碎。”   它的狼瞳凝视着我,像是明白了,但是它却又无动于衷,像是在等待着我的选择。   “安啦。”我笑出了声音,“还没严重到要砍手的地步——虽然说这时候把手砍掉才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可我也没有处理伤口的药物啊。”   如此像是开着玩笑,我取出了怀中的圣物,把它放在了伤口上。   “不过我还有点办法。”我说,“我这只手还挺重要的,现在还不是要交掉的时候,就这样卖掉的话,我可觉得赔本了。”   手上的圣物散发出柔和的光泽,顺带刺激了些许疼痛感,我咬着牙齿,等着它帮我治疗毒性,不过它似乎并不能完全治疗,只能缓冲毒性,使其保持在无法扩散和恶化的程度,或许我可以在出了沙漠之后再找解药。   “它还会攻击我的。”我说,“它现在只不过是在玩弄我而已。”   就像是毒蛇在注入毒液之后就不再追杀猎物,只是一直跟在猎物的背后,直至猎物被它的毒液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才给予最后一击——玩弄猎物,就是这样恶毒的态度。   它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狩猎的,就像是一个阴影之中的猎手。   “走吧,芬里尔。”我把伤口用布条暂时包扎好,拍了拍身边的狼头,“呃,如果你觉得累的话,你也可以先回到骨牙项链里面,你是灵体嘛……”   芬里尔也没客气,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挠了挠沙地,嗖的一声便回到了项链之中。   “哎……还真是不客气。”我吐了吐舌头,“算了。”   我暂且半蹲在了沙丘上,俯视着下方。   在这片沙丘的下方,我看到了一片古老的遗迹。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六章 流沙之下的国王(2)   . 3 .   我微微倾斜着身体,然后顺着沙丘的斜坡一路向下,踩着小碎步,张着胳膊位置平衡,就像是从高高的草坡往下跑那样,虽然有点踉踉跄跄的,虽然有那么一点平衡不稳   一脚深一脚浅,但最后还算稳稳当当地抵达了沙丘的底端。   这是一片凹陷的沙丘,就像是从中央塌陷的一样,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有一股外力把中央的沙子都挖开了,然后才留下了中央的巨坑。   仔细审视一下的话,这里也着实显得有点奇妙——明明周围都被高耸的沙丘环绕,但中间的部分却凹陷下去了很深,而且就像是岩石地表一样维持着某种平衡,没有被流沙慢慢吞并,就像是陨石坑一样出现在沙丘的深处,这也算是某种奇观了。   而在这被沙丘环绕的中央深坑之中,则相当神奇地伫立着许多古代的遗迹——凹陷的中央地带出奇地平整而且出奇地宽敞,足以容纳下那么大量的建筑群。   “这里似乎是……”我定了定神,而后喝了口皮袋里的水,“一片古迹。”   这仅仅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说实在的,我似乎见过这样的遗迹,那还是在之前的夜晚,我看见了那些被埋没在沙丘之下的半截石柱,那无疑都是沙漠的陈旧遗迹,只是那时的遗迹被埋没得太深了,而且天色太晚,只能看到一点点轮廓,用手也只能触碰到一点被风蚀的浮雕,也判断不出个什么,但就从建筑的构造上来说,它们的形态倒显得很相似——或者说神似。   譬如这边缘的,倾倒的石柱,它有一半被埋没在沙子之中,而另一半则像是树木一样斜斜地翘着,离地不过一个胳膊的高度,但就是这么斜斜地支撑着,但却又能够坚持得住,没有因为风沙的重压而断裂。   这样的建筑还有很多,这个建筑群虽然半截都埋在黄沙里面了,但总体的保存率还算不错。   其余的大都是石柱,还有空窗的构造,那让我想起了古埃及或是古罗马的建筑风格,那宽大而空阔的,宏伟而高雅的建筑风格总让人印象深刻,或是古希腊,亦或是玛雅人,但是却又不尽相同,它似乎要显得更加粗犷一点,而且颇有塔拉克地区的味道,其实正确的因果关系应当是塔拉克当今的建筑模式之中多少还能看到一点这古遗迹的痕迹。   其实它们不能够说“相似”,只是它们这些建筑之间总有那么一点点的相通点,仅此而已。   倒不如说世间的诸多建筑风格都有那么一点互通之处,只是多少的不同而已——世间万物都是如此。   杂糅在一起的标志,变成了另一种建筑物的风格,这么比喻的话应该还算比较清楚。   紧锣密鼓安置的石块,非常有秩序感,大量的石柱堆砌,嗯,算是很有特色啦。   我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建筑,之后便移动脚步向着遗迹群的深处走去。   ——   我提溜着水袋,又连着喝了几大口,刚刚和奈瑟斯战斗让我费了不少体力,也让我流了不少汗,仅仅只是对峙了一下,背后便汗如雨下,堪比在沙丘之中行走了整整一日。   体温上升得很快,除了那爆发性的战斗,还有奈瑟斯的毒液,虽然圣物止住了毒性,但在这之前,毒液已经顺着血液而向着全身扩散了不少,那些被毒液染黑的伤口边缘的血丝就是最大的证据——它们正向着外部扩散,伴随着被污染的血液,向我的全身涌动而去。尽管现在并未继续扩散了,但它还是给我带来了非常糟糕的影响。   进入血液的毒液逐渐向着我的全身扩散,在时间的推移之下逐渐酝酿成破坏性的因子。   “果然是……慢性毒药吗?”我半跪而下,暂且解开了自己胳膊上的绷带,伤口周围的血液凝固了,连绷带上都没有沾染上多少黑色的污渍,但伤口却还暂时没有开始愈合,或许是因为圣物的固定和维持作用,又或许是因为毒液扩张所带来的一系列反应。   右手的血液似乎不太流通了,而且有那么一点知觉上的缺失,相比左臂的红润和白皙,右臂上的皮肤正在因为墨绿色毒线和被污染的毒血而变得有些灰沉……我想我得找点东西来处理这道毒性伤口了,不然我会被拖垮在这片沙漠之中的。   比如说它带来了饥渴感,就像是我所听闻的那样,黄沙之主的毒液会使他的猎物变得干枯而脆弱,最终干涸而死。   他在慢慢地折磨我,我能感觉得到。   “这我可不能随便放弃啊,这可是难得的,和死神亲密接触的机会啊,奈瑟斯。”我重新撕下了右臂上的一节布条,牙齿并用地一同捆住了伤口,“就这样还杀不死我。”   但话又说回来了,我现在该如何杀死荒地的国王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深吸了一口气,我重新包扎好了伤口,进入了遗迹之中。   . 4 .   太阳正慢慢向着高耸的沙丘垂落,日光正随着天色而逐渐减弱,我或许可以缓口气了,但我还是很怕奈瑟斯在夜晚对我发起偷袭——蝎子大都喜欢在夜晚行动。   其实我还挺庆幸一件事的——奈瑟斯的尾刺没有顺带把我身上的水袋也给刺破。   毕竟我可以用圣物,古神血和龙血来治疗伤势,但却不可能凭空造出水来,没了水的话,我就算是想要硬撑,也得歇着。   我走入了遗迹群之中,里面的建筑大都保存得不错,我似乎能够看出一个古代城邦的模样,只是没有了人踪,只有被黄沙淹没的荒芜。   有一些四面都树着墙壁的房屋,或许在这里过夜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这片遗迹半截都被埋在黄土中了,但暂且过夜也并不是难事。   事实上我比较在意的是奈瑟斯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按照它的说法,它并非把我召唤而来的,而是被“某人”所带来的,也就是说,我是在那场沙暴之中被带来的,有人在那个时候对我动了手脚——奈瑟斯或许是和“那个”商量和策划好了的,但又或许是单方面地一份契约,由那个人把我带到撒拉沙漠中来,而由奈瑟斯将我杀死。   总之情况很简单,要么是奈瑟斯亲自制造了沙尘暴,把我带到撒拉沙漠来的;要么就是某个人制造了沙暴,把我丢到撒拉沙漠,再让奈瑟斯处置我的——总之这两个东西绝对有联系,而且会有某个协议和计划,我到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另外还有一种结论,那来自于奈瑟斯对我的态度——他并不憎恶我,而像是单纯被驱使的一位战士,这意味着是那个“它”在给我制造麻烦,那或许会是一位法师,甚至可能是伊西丝,但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关键是那场沙尘暴,那无疑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我或许应当好好想想,到底是谁会刻意地阻拦我,如果是伊西丝的话,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吧。   算了,现在先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那个与人类的血液协议估计也被考虑在内,进入撒拉沙漠之后再滴入血液就没有作用了,必须要在进入沙漠之前履行契约上的承诺,而现在我也不能利用这个它与人类的协议来脱离它的追击,简单来说,我必须得脱离这片沙漠才能救自己。   我可没办法击败奈瑟斯,而且只要是在沙漠之中,我是根本没法和它打的,这里是它的主场,它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出现,或者从任何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角度来伏击我,而我的速度也要比它慢得多,想在沙地上甩掉它近乎不可能——除非我能欺骗过它,或是它自己停止了追击。   我得想点办法,现在的我可一直在被沙漠之中的眼睛窥视着,想要脱离危险,必先脱离其掌控。   ——   我在遗迹之中来来回回地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居所,那似乎是遗迹正中央的位置,即便是已经成了废墟,它也是最高的建筑物,而它的正中则有一个通往深处的走道,但它的建筑支架似乎因为地质变迁而除了一点问题——它从正中间断开了,一部分向着地下塌陷,一部分则保持着原样,这个建筑物似乎是古代的祭坛,而我所在的正是通往高处的走廊,但它因为移动和变迁而断裂了,后半部分,也就是向下和向上的部分被废墟和碎岩给阻挡住了,我只能停在前半部分的半漏斗形状的地方过夜。   我也想过其他的地方,但这一带的遗迹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对于考古者来说或许尚且不算严重,但对于我这种要过夜的人来说,大多数残垣断壁庇护的地方睡起来估计比沙地还要难受。   这片遗迹虽然没有被沙漠完全吞没,但依旧有很大程度的,因为沙尘上浮而导致的些许掩埋,大概有一整条胳膊的长度吧,比如说那些个门廊,我只能弯着身子走进去。   这个城市原本的模样不难想象,清一色的石制建筑物,阶梯形的宗教性建筑物,向上延伸,宛如要通向太阳,石墙林立,大都是小窗户,为了隔热而制造了夹层的石屋,风华的墙壁在日光下摇摇欲坠,植株在大路的两侧延伸,土黄色的泥土和石块和它们交融在了一起,石柱和鼓状的石块维持着它们的平衡,三角形的屋檐,还有充满几何意味的神庙,太阳就在头顶上倾泻下耀眼的日光,它们都代表着古代先民们的智慧和劳动。   或许再过百年,它们就会被风蚀彻底摧毁,变成的沙漠深处的秘密。   但至少现在,它们能够暂且庇护我。   .   我把视线和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这个神庙之中(我可以保证这种多石柱和宽大殿的设计绝对是神庙),或许是被好奇心所驱使着,我向着内部爬了一点,在通往顶部大殿的天井之中,我摸到了一些古老的尸骸,还有一些雕刻在墙壁上的文字。   里面很阴暗,但我能够摸出它们的形状。   “这里的居民曾经对蝎子充满崇拜,以至于形成了神明。”我检查着墙壁上的文字,解读出了如此内容,“最后这个城市被蝎子之神收走了,而人类则因为他们的信仰而被毁灭——这差不多是上古时代的东西了,这里的历史比塔拉克建立王国的时间还要早得多,或者说,这里是古人的一支。”   我如此审视,也是如此考虑着,想了想,拿出了随身的一两张可以拓印的纸,以及一丁点蜂蜡,小心地将一部分看上去很重要的文字内容拓印而下,小心地收拾好,揣到了怀里。   我只能看懂上面的图画,却看不懂其中最重要的文字部分,或许芙莉德能够做到,至少把这些信息带走一些吧,这对她的研究或许会有一些帮助。   这些关于对蝎子的崇拜或许和奈瑟斯有一些联系,也许它就是古人崇拜的沙之神,我觉得它们之间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联系,也许我能在其中找到一些关于奈瑟斯的弱点。   “但愿吧。”我喃喃自语,“也许我能跑掉了。”   —— 夜晚。   我一直半闭着眼睛,身上的东西一直都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身上,以便我可以随时随地跑路而不会落下东西。   简而言之,我处在严阵以待的状态。   大概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我暂且小憩着。   耳朵贴着深入大地的石柱,一旦有什么来自地下的声音,我都能够听得到。   我的警戒起了作用,我确实听到了沙沙的掘地之声,而这一次的动静并不大,如果我没有贴着大地的话,我是根本就没法听到的。   它正在靠近……越来越近。   而后在某一刻停止!   我眯着的眼睛也在此刻睁开——   要来了! 轰隆——   破土而出的尖刺,还有直接破土而出的巨大黑影!   就在我之前所在的正下方。   该来的偷袭——看样子我预料得没错。   “果然!”我在那一瞬间向后空翻,反手握住短匕,躲开偷袭,也弹开了奈瑟斯的毒刺,“我就知道你晚上一定会来,沙漠之王。”   烟雾停息之处,一个硕大的黑影缓缓地浮现于此。   “追你到天涯海角。”他沉闷而低沉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听上去我魅力还挺大的。”我低笑了一声,“所以呢,我是不是该在这里把你杀了?”   “你会为你的傲慢和无知付出代价的,人类。”   “我想我的右手就已经足够了,大蝎子。”我抬起了短匕,“我想你也该留点东西给我,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在如水的月光之下,我再一次地和它对峙。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六章 流沙之下的国王(3)   . 5 .   我往后退了半步,但脚跟却磕到了翘起的岩石,我稍稍有点平衡不稳,身体也随之颤抖了一下,微微张着的手臂也紧张地收缩了一下,但并未有大碍。   我掂了掂手上的短匕,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颤抖。   冰冷的月色之下,那只巨大的蝎子正朝着我缓步而来,它的甲壳也在夜色中闪烁着金属一般的寒光,它睁着尖锐的眼睛,如同要把我拧断一般瞪着我,手上的巨大的钳子正是它用于震慑和杀戮的宝物。   它瞪着我,步步紧逼。   我身后的无数古迹和墙壁如同手一般阻挡着我,催促着我向前迎战。   但现在恐怕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想我的预警已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了,如果没有这一次的警觉,我恐怕已经被偷袭受伤了——但后续该怎么办,我这一次该如何逃脱奈瑟斯的攻击?还是继续依靠芬里尔吗?   胸口的骨牙项链正在散发着寒意,只要我需要,芬里尔随时都可以带着我逃离。   但我觉得我应该和奈瑟斯做一个了断了,一直这样的话,我恐怕会被它拖死在这片沙漠之中——我的精力有限,而它不知疲倦。   这里仍然属于沙漠,属于沙漠的居民,属于沙漠的国王。   这是它的领地,我只不过是一个外来者,时间和环境,还有一切的一切,都站在它那一边。   它对我的追击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肆无忌惮了,后续的追击将会变得越来越紧密,就像是夜晚的突袭一样,我将没有喘息的时间,永无宁日。   我得动手把它干掉……至少得震慑住它。   我如此考虑着,开始扫视着它的全身,寻找一个突破口。   我看中了它那根尖锐的毒刺。   毒刺并非是它身上最为坚固的位置,相反,因为毒液系统的存在,它的构造要复杂一些,因此隐藏在甲壳之下的器官会相比其他部位要更多一些,因此它不会比想象中厚实,只会比想象中单薄和脆弱。   简而言之,那其实是它身上最薄弱的地方。   那是它最强大的攻击手段,也是最脆弱的位置。   所以它在运用这把利剑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也是采用的出其不意的偷袭,亦或是双钳夹击之时的补充攻击,再就是用于压制,与双钳协同攻击,最后是在沙地中埋伏,突然出现进行勾刺突击,就像是白天它从沙丘之中浮现那般运用它,单独用作突击的手段,只从地下抛出自己的尾巴,但是角度一般都选取得非常刁钻。   它经常单独用于干扰或是佯攻,但一般都不会把它当做主力使用,其一是为了维持攻击的频率,其二是为了保持突然性,还有攻击方式的多样性,其三的原因,就是它也需要保护好这根致命但脆弱的毒刺。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它的尾刺一直在它的身后晃动,在对峙的期间,它从未主动把它摆在前面来——它并非用于正面作战,而是用于某种攻击的补充和压制。   它从未单独使用过它——它更像是战略性的武器。   它的战略意义大于它的攻击性意义,与其说它是用毒液杀人的,倒不如说毒性只不过是它攻击的赠品,只是另一种取胜的方式——仅仅只是一个保险而已。   “弱小的人类,只要在沙子的王国里,你就无法战胜我。”   我继续向后退,手触碰到了石墙,我侧过身,轻手轻脚地绕开了那堵石墙,退到了遗迹群中,我猜这里应该是曾经的民居,或是市场。   “或许吧,因为你可以往地下跑,而我只能在你的头顶上走——这沙地可真不好走。”   或许是单纯的讥笑,又或许是一种讽刺。   奈瑟斯逼近,用它的钳子扫开了面前的障碍物,就像是扫开尘土一样轻松,那面老旧的石墙几乎是在瞬间被它所切断,倒塌在地,变成一地的碎岩。   “大不敬。”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有你们那强大的地下洞穴的知识,不过我好像不太行——这还真是让人失望啊。”我说,“这样的话我就能在沙子里把你杀了,毕竟国王要是曝尸荒野可不好,不如体体面面地埋在地里。”   奈瑟斯不负我希望地向着我跳跃而来,重击我所在的地方,而我则一个侧身,穿过了破烂的遗迹,抵达了街道上。   它继续用它的巨钳扫清它面前的障碍物,它的每一次重击都能把它面前的石墙切开撞烂,正如我所体验过的那种重量感和力量感——我只能回避,切忌正面冲突。   但退路总是有限的,我必须尽快制定好战术。   “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人类。”   “彼此彼此,你可连埋地移动这种招数都用上了,虽然说那可能只是一种甲虫的惯用战术——好了,回到正题,到底是谁在指使你。”我的背后是一堵巨大的墙,我想那或许是一个奴隶主的家,除此之外还有高耸的一座尖塔,说是神职人员的住所也不差,“我不想与你为敌,而你也同样不想与我为敌,不是吗?”   “那是个不能说的名字,小姑娘,你应该带着秘密去死,埋葬于黄沙之下,我会用足够的符石让你长眠的。”   话语刚落的瞬间,它的钳爪便向我猛击而来,我弯曲身子,迎着它侧滑,别过了脑袋,躲开了那个硕大无比的巨钳,同时借着惯性,向前方移动,在它一击击碎墙壁的时刻,我已经抵达了它的钳爪之下,这可是我距离它最近的一次。   我挥动了自己的匕首。   “不只是你是国王,我也是——所以我还没到死的时候,我的国民正等待着我凯旋而归。”   我的刀锋在它的甲壳上迸射出火花,只能留下一道擦痕,我立刻支撑起身体,向着右侧就地一翻,同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道黑影从奈瑟斯的身后疾突而来,而我则看准一个机会,如同用盾牌反击一般地挥动胳膊。   沉闷的声音——   右臂上的棉护腕救了我一命,而我也击开了那个飞驰而来的毒刺。   当我准备反手握住那个毒刺,并准备给它来一刀的时候(我很确定它的硬度要比我的刀刃小,应该是可以砍破的),它猛地向回一甩,就这么从我的面前飞走了。   我见状也只能继续向着边上退,同时借着平缓的沙地后滚翻起身。   啧……   我小心地关注着那根在它身后晃动着的毒刺,首先是为了防止它的突刺,它在给我造成伤口的同时,也会给我造成毒性,我这个身体的抗毒性虽然要远比普通人高,但仍然需要多加小心,而第二点,则是我一定要找到一个角度去破坏它的毒刺,这样它会少一件能攻击我的武器,也会对我有所忌惮。   而且一旦缺少了战略性的攻击方式,我的压力将会小很多。   那将会是我的突破点。   我盘算着这点,集中起精神,面对着奈瑟斯。   事实上我还在考虑另一点——如果奈瑟斯只是受指使,或是雇佣而来杀我的话,只要它受了重伤,或是觉得这笔买卖不值当,或是被我搞得污心烦躁的,总而言之就是被我打伤,让它觉得难办并且觉得不划算,它自然就会退去,它毕竟是这片沙漠的主人,还是要点面子的,换句话来说,它可能并不是非杀我不可的。   但正当我如此考量的时候,胸口的骨牙项链再一次地传来了嚎叫之声。   “芬里尔,冷静,等会再出来。”我小声地与巨狼的灵魂交流着,“现在还不是脱离的时刻。”   芬里尔对我的话语产生了怀疑和不解,它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要逃跑。   “你是要和我一起作战吗?”我也在考虑着芬里尔的意思,“也不是不行,但我几乎没有在你的后背上作过战——毕竟你的后背并不算高,不不不,你可不能受伤,你虽然是灵体,但是如果具象化受创的了话,也需要休息,你要是受伤了话,我们就没办法脱离了——别担心我,我自有办法。”   现在芬里尔可不能受伤,它要是受损了话,我可就没法轻易地脱离奈瑟斯的掌控了——就连甩开它都做不到。   我把右手背在了自己的身后,小心地触碰着我挂在后腰上的长剑,虽然我的右手看上去并无大碍,而且毒性暂且也控制住了,但血管和破裂和肌肉的受损却不可忽视,而且那些毒液虽然控制住了,但是在控制毒液的同时,圣物也控制住了我的自愈能力——其实我觉得我应该相信艾诺玛的龙之力,或许被折磨个半晚上就足够我痊愈的了。   看样子还得想办法。   .   它距离我并不算远,但它也暂时就此停下了,保持着攻击的姿态,紧盯着我。   而我也一直小心地注意着它,我刻意让我们之间大概相隔着数块石板,这样可以减轻它的冲击力。   但是下一刻,我   它张开了它的下颌,而后释放出了一阵强力的风暴——那关乎伟大的奥法,它正是可以以此来控制沙漠之中的风暴,令其为它所用。   “该死的——”   巨大的沙尘暴以它为中心扩散开,几乎覆盖了整个遗迹的区域,漫天的黄沙遮蔽住了建筑物,碰撞着那些岩石,发出刺耳的声音,而我的头顶也接近被完全屏蔽,一瞬间周围便被阴暗的色彩所掩盖,而那些沙粒也在大气中横冲直撞,刺痛人的皮肤。   我必须睁开眼睛,就算会被沙尘暴刺伤双眼,我也要睁大眼睛。   我也必须全神贯注去聆听,即便周围全是爆裂的风暴声。   我能够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踪影。   黑暗之中的——一抹寒光。   那一瞬间,我放下了自己的左手。   砰——   我的短刀在下一刻接触到了奈瑟斯的尾刺,它的尾巴向我抛刺而来,直插我的小腹,但被我阻挡而下,在扬起的沙尘之中寻找这个东西着实不容易,毕竟我在一层雾蒙蒙的沙中,只能暂且辨认出那么一点点的,闪着黑光的小点,能够阻挡下已经很困难了。   这一次的穿刺来得很沉重,我的手腕几乎都要翻过来了。   接触一瞬就会迅速弹开,除非我主动攻击——   但是它的出招虽然迅猛但谨慎得有些过分四平八稳。   我一下子也找不到它的漏洞。   “想法不错,但实施起来很困难。”梅菲斯特在岩石背后如此评价着我,“只要你交给我,我马上就能跟你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如何?”   “不成,这么大的猎物,还是自己对付才来得有成就感。”我一口回绝,“下次我打个老婆婆就换你上。”   “你不怕我把她也撕成碎片了?我可什么手段都会。”   “她承受不起你的折腾,而且我估计你也懒得对付一个老骨头。”我反讽了一句,“还有你最近是怎么了?总觉得你出奇的暴躁啊。”   “恶魔就不能有点追求了吗?”   “我还以为你们恶魔和国王是一样的,只追求统治和毁灭——你难道不是吗?”   “不,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还有一个结果。”他沉默了一下,“随你便好了,我先告诉你吧,注意这个大蝎子的右侧,也就是它的右侧第三条腿,它的那条腿受伤了,祝你好运了,小姑娘。”   说完他又消失了。   这一瞬之间的交流到此为止,随之而来的是中场休息之后的下半场战斗。   沙尘暴暂且小了一些,我在黄沙废物的帷幕之中得以暂且看清奈瑟斯的身躯。   但只是稍微少了一点儿,这沙尘暴对我来说依旧影响不小,无论是反应力,视力还是听力,都会或多或少的受到一些影响。   我盯着奈瑟斯的那条腿,如果不是梅菲斯特提示的话,我还没办法注意到,它的右腿外壳有一些伤势,主要是被阴影遮挡住了,很难被看到,实际上那个位置的伤势还挺严重的。   白天我还没有看到这东西——我觉得它的这个伤口不应该是我造成的,应该是由白日的其他人造成的——或者说这是它的旧伤。   梅菲斯特给予我的提示让我有了一个打算。   砰——   我的短刀再一次地和巨大的钳爪接触,我这一次的手腕几乎要被震得脱臼,短匕险些飞了出去,我压低身形才勉勉强强站住。   而下一次的猛击却无缝抵达了我的面前,我只能用右臂反手握剑来格挡。   咔——   我的剑被它所钳制住了,也多亏我这把剑还是个宝物,要是换做普通的精铁剑,估计已经被它的怪力给剪碎了。   “呼……”   我深吸一口气,猛然抽回那把剑,然后回身一剑劈了上去,剑锋和巨大的钳子接触在了一起,震动的能量几乎接近实体化一般扩散开,我甚至都能看到它身上的符文光辉。   “珀伽索斯,帮我一把!”   “我已经在帮了!”   “其他的封印呢?”   “暂时不能用。”   “那就能用多少用多少。”   我继续向着后面撤,一边等待着珀伽索斯为我积聚力量。   临时的计划只能依靠临时的计划组件——我想想看,应该还有那么一个合适的地方。   我的背后,有那么一处遗迹,我记得那是市场的沟槽,因为风沙的掩埋,沟槽接近要被埋没其中,那是一个合适的天然陷阱——我也只需要把它的腿引到那上面去,让它有那么一点高低的错位即可。   虽然我不能保证成功——   沙暴再一次加剧,它隐没于黄沙之中,隐蔽身形,隐蔽声音。   它能看见我,而我不能够看见它。   我重新确认了一下地上的沟槽,向着它走去,就站在它上边,而后注意着周围。   快点—— 来啊!   来了!   突破沙暴的攻击瞬息间到来!   我向着后面小跳了半步,而奈瑟斯则紧逼而上,或许是我的运气太好了,它的那一条受伤的腿就落在那个不起眼的东西上。   而后挥动剑,与那攻击狠狠相撞。   “珀伽索斯!快!”   橙色的封印暂且爆发出强烈的光辉,伴随着交锋的火花而迸发。   回音的封印——还不足以痛击奈瑟斯,但足够让它有那么一瞬的混乱。   而这股力量唯一的出口,就在它的那条伤腿上。   那是攻击的唯一出口。   与此同时,我也僵在了原地——那一下废掉了我的大多数力气,与它交锋需要太多的勇气和力量,我的右手都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   但它的那条受伤的腿正如我所愿的那样弯折了一下,原本它能够支撑住的,但却因为脆弱的沟槽而下陷了一下,它一下子平衡没有支撑住,也就是那么一瞬,也就是那么不到一臂的高度,它的身躯倾倒了一下。   我想它也没能注意到这东西,原本它也不会被压塌的,但那是回音的出口,也是它的伤口。   或许对付平常人,这点小小的失误不算什么,它只需要一瞬间就能调整回来。   但它面对的也是一位……国王。   这就足够定胜负了——   而在那一瞬间,我给出的破绽也带来了一次凌空而来的尾刺,那原本是直挺挺地朝着我飞来的,但却因为它身体那一瞬的倾斜而向着左侧偏了一些,因此我不必去阻挡,也不必去闪避。   而可以在这个瞬间发起攻击。   就是这个时候。   新月一般的刀刃轨迹。   它的尾刺被我的匕首击中,也就是它的钩刺向下一点的位置,就那一点薄弱的位置,被我的刀刃狠狠砍中了,喷出了透明的褐色血液。   它痛苦的嚎叫之声传到了我的耳朵之中——带来了更加强烈的沙暴之声。   大地似乎也随之而颤抖了起来。   沙暴变得更加强烈,它的剧痛带来了强烈的沙尘暴。   “就是现在,快跑!”我放出了芬里尔的灵魂,转身立刻扑到了它的后背上,向着遗迹之外奔逃而去,“快点离开这片沙暴,地震就要来了!”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六章 流沙之下的国王(4)   . 6 .   我伏在颠簸的后背上,紧紧地抱着芬里尔的脖子,而它也不负我希望地迅速跑动,带着我迅速地穿过了废墟的边界,抵达了沙丘的下方。   沙尘暴没有半点停息的意思,依旧在在逐渐加强,原本勉勉强强还能看清前路,而现在视野几乎被一片昏黄所掩盖,能见度下降到了一个极端的程度,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如同被掩埋在了沙丘之下,而风也变得越来越大,如同在被吸入风暴汇聚的风眼,我和芬里尔都能感受到愈加强大的阻力,这让我们的行动也随之而变得迟缓了一些。   我回头看了一眼,奈瑟斯的声音仍然在远处,它暂且没有追上我和芬里尔。   但现在,我们有个小麻烦。   因为震动和沙尘暴,环绕着这片遗迹的沙丘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沙粒顺着坡道而不断向下滚落,原本固定的形体也开始向下滑动垮塌,而坡道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倾斜,对人或是对狼来说,都变得不是那么容易攀爬了。   倒不如说这种斜坡本就很难爬行,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形。   “能行吗?”我询问着芬里尔,而它则回以一声沉重的嚎叫。   随后它便向着沙丘的上方冲刺而去,狼爪不断地落入沙地,而后不断地向上而行,倾斜的坡道和流动的沙丘给它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不只是对它很麻烦,如果是我向上爬的话,恐怕会比它的动作还要慢。   震动声,越来越大的震动声,还要仿佛能够感受到的压力——那正是奈瑟斯所发射出的一阵阵能量波,也就是造成这场地震的能量波。   越靠近顶部,就越难继续向上,这个位置的坡度已经接近垂直了,只能依靠把手伸入沙子之中来寻找借力点,而现在的沙丘却是动态的——啧,现在我和芬里尔几乎就卡在距离地面不到一臂的位置了,可我和它都没法上去。   “送我上去!”   我如此指挥着,只要我能上到地面上,而芬里尔化为灵体的形态就能和我一起上来,只要它能推我一把的话——   它看准了时机,向上一跃,同时用它强健的后背将我用力往上一推,就像是要把我抛起来一般像是用力一甩,我的身体便可以随之一跃,但或许是运气不佳,又或许是力度不够吧——我并没有触碰到地表。   沙丘在我被抛起的那一刻突然加剧了崩塌,我们原定的落点已经变成了流沙的形态,因此我的距离和高度似乎差了那么一点点——这导致我并未如计划一般落到沙丘之上,那差了一点距离,没能够到地面上,而且我的手就算碰到了那个位置,也找不到着力点。   随后我就要顺着坡道往下掉,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倒霉,虽然也不算什么就是了……   在手忙脚乱之中,我抓到了一簇被埋在沙堆里的树根——那是因为沙子的不断垮塌而露出来的,我抓住这东西至少还能保证我不会掉下去。   但是芬里尔已经落了下去,暂时回归了灵体的形态,在我的身边漂浮着。   “应该……”   我念叨着,伸出脚,一脚踩入流动的沙堆之中,准备借着力,一具抵达地表之上。   身后的漫天灰尘还真让人害怕。   咔——   但好像有那么一点事与愿违。   “哎……”我面色复杂地看着那松动的树根,一时间也只能发出这么一个略显头疼的声音。   然后,那个树根也掉了下来,我手脚和脸一下子也全撞到了流动的沙丘上,顺着它向下滑行。   之后还有一个转折——就在我手忙脚乱地挣扎着往上爬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类似石柱的东西,它就在流动的沙丘之下,而如果仔细感受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一个地下空间的入口。   我把手伸了进去,其一是为了确定我手上传来的感觉,其二则是为了暂且支撑身体。   我现在就像是吊在悬崖上的人,而这个入口似乎代表着某种……出路?   不能多想了——我如此劝慰着自己,移动着身体,双脚在沙丘里一蹬,一头装进了那个我所不知的,被沙丘所掩埋的空间之中。   那就像是一头钻入瀑布之中一样,里面还真是别有洞天。   我弯着自己的后背,小心地爬到了这个洞穴之中,随后立刻取出了骨牙项链,把芬里尔召回到了项链之中。   在我手忙脚乱地穿过这个被沙子所包围的入口之后,当我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再一次如水帘洞一般落下的沙子,它们在我爬进来的下一刻便又一次地如水一般掩盖住了这个入口。   或许是因为身处黑暗的洞窟之中,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悸。   我转过头,沙子的瀑布正在不断地冲击而下,如同真正的水瀑。   “差不多吧……就这样,不知道这里……”   我叨念着,摸黑往里面爬。   “这里原先似乎是这片遗迹的一部分,现在我十分确定,那片遗迹原本是在沙丘之上建立的,也许是因为地质变迁,或是地震导致的沙地塌陷,它才因此而落入地下的。”我重新打量了一下这用数根石柱和少量建筑结构支撑起的沙中通道,如此判断着,“也许这里曾是这个遗迹的某条地下通道。”   后面的地震波还在扩散着,震荡开的能量波正在使那些高耸的沙丘垮塌,化为如浪潮一般的流沙,迅速地向着低矮的遗迹区倾倒,如同轰然而下的奔流之水,要把这片遗迹彻底填埋在地下,就像是某个可怕的古代刑罚一般。   如同海水正汇入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将里面的东西都彻底掩埋。   遗迹,痕迹,还有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深埋在黄沙之下,再无人所知晓。   原本我也要被掩盖其中的,据说被沙子掩埋的人,连灵魂都没法逃脱。   慢慢地,我所能感受到的震动感正在减小,而当我回过头望向我爬入这个地方之时,那入口之处原本如水帘洞一般流动的沙子,如今也如凝固了一般——或许是因为沙子已经没过了这个地方,正如水已经涨过了排水的管道。   奔腾的沙之浪潮,正在逐渐停息——那代表着这个遗迹即将被彻底填满。   地震也正在停息着,那暴戾的冲击正在减弱。   奈瑟斯召唤出的地震正在缓缓平息,我想的话,它现在或许也正在地下活动——它可不怕被活埋,这片沙地于它来说,几乎等同于水之于鱼。   我不知道这地下的的通道能有多长,暂且还是先往前走一点吧。   ——   在往前爬了一段之后,我似乎能够直起后背了,这条通道原本设计就是给人走的,而就目前来说的话,它似乎因为地质的原因,而有那么一点点的倾斜……似乎是往左偏了那么一点点。   就像是一座倾斜着的吊桥。   我有时候还会在里面踩到干枯的骨头,那似乎是许多年之前就死在里面的人,也许是在这里避难的时候被黄沙给掩埋,又无力逃出的可怜人。   我擦着自己脑门上的汗,摸索着墙壁,加快了脚步,我感觉里面的空气正在减少,虽然只是与沙地隔离,但地下的空气依旧会被消耗殆尽。   “得快点。”我嘀咕着,不断地向前而去。   也大概不知道在下面走了多久,当我的通道开始往上走的时候,当我的头顶上不再是错综复杂的石柱,而是因为盐碱而结块的沙土的时候,我估摸着我应该差不多逃跑成功了。   “这可真是个大工程……”我也没废话,直接开始动手凿沙。   但我破土而出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在天上高高地挂着了。   “这时间可过得真快……”我如此说着的时候,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检查有没有东西遗漏,“哎呀……水袋差点搞丢了,不过里面好像也没有水了,真是的。”   我拍了拍那个皮袋子,右臂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刺痛,我半跪而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当我眺望向远方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一处破旧的驿站遗址。   有驿站的遗址的话,则意味着我与人类很接近了。   简而言之,我可能就快要走出这片沙漠了。   . 7 .   在一段时间的行走之后,我抵达了那个驿站,那的确是个废弃的地方,大多数木头都被太阳晒得开裂,不过它总归是给我带来了一点好消息。   “这里……”   我屏住气,向着远方望去,果然,在不远之处,出现了一个营帐,尽管只是孤零零的营帐,但它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而且按照这个走向的话,再远一点的位置或许就会有小镇了。   我咳嗽了一声,继续拖动步子向前。   总算是结束了,这场荒唐的旅行。   然后又是脚下的震动声——我早该想到它会跟上我的。   轰隆——   一只大蝎子从地底直接破土而出,高高跃起,尽管只是一瞬间,但我可以确认它的毒刺有些手上——所以说它怎么还要跟着我?   正当我准备再打一架的时候,我的背后被人突然扯了一下,然后就被拖了过去。   “嗯??”   那是个蒙着面纱的漂亮少女,身材窈窕火辣,并且穿着也很清凉,皮肤很白皙,穿着的那种当地的舞者服饰,也算是大胆地展露着她美好的躯体,包括纤细的腰肢,并且乍一看上去也着实显得惊艳,让我想起了某个熟悉的人。我看得出她是个美女,不过有面纱遮挡着,我也只能说是“感觉上”,而不敢随随便便地确定。   但我的疑问是……   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嘘,别说话。”   那个少女用手掩住了我的口鼻,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我也顺着她的意思,屏气凝神,不发出半点声音,小心地注意着外面。   奈瑟斯落地之后,似乎一下子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怀疑到这边,反倒是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找着我。   我和她就躲在这个破烂驿站的阴影之中,和奈瑟斯相隔也不过十数米的距离,只不过隔着那么一堵墙壁,它或许能够看到我们——不,那不应该,它更多的是依靠听力而并非是嗅觉和视觉,简而言之,它虽然能够依靠沙地来判断我们的位置,但如果我不发出声音,也不走动,同时遮蔽视线的话,它未必能够看到我。   我闪动着眼睛,有些着急地想要确认情况,但是我被这个少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而且她也是一只手抱着我的肚子,另一只手则捂着我的嘴,我就躺在她的身上,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而她则一直侧着脸,盯着外面,面上的薄纱就盖在我的眉毛上,她的下巴有时候还会碰到我的额头,我似乎做什么都不太好,只能等着她。   外面的声音似乎逐渐变小了一点,我也不太能够听到奈瑟斯那奇异而粗重的呼吸声了。   这时候的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而我则就势往地上那么一滚,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直接站了起来。   “谢谢。”我答谢道。   “把鞋子脱了。”她有那么一点霸道地对我说道,语气满是命令的意味,“快点。”   她的语气在最后一刻稍稍缓和了一点。   “哦……”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按照她的意思,把鞋子脱了下来,把袜子卷起,放到了鞋子里。   紧接着,她就不顾正有些平衡不稳的,坐在地上的我,一把抓住了我的左脚,拿出了一块像是符石一样的小玩意儿,在我的脚上一扫而过,她同时也念了那么一些咒语,而后又抓起了了我的另一只脚,故技重施,之后就把我扔在了原地。   “呃……谢谢。”我明白这是她的好意,便如此道了一句谢。   “没事了吧?”她的美眸在我的脸上静静扫过,“既然没事就走吧。”   如此说着,她伸手指向了一个方向,而后重新回眸看向我。   “往那边走就会有一个小镇,你可以在那里休息……放心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奈瑟斯盯着你,但只要有我这个符文,你就不会被它追踪。”她顺口解释了一句,“这些符文能够让你在沙地上如履平地,或者说在沙地上不留下声音和痕迹,奈瑟斯追踪人的方式就是它那强大的感知力和听力,这片沙丘都在它的听力掌控之下,但只要有这个符文,它就不会找到你——当然,也别让它看见了,毕竟这不是隐身术。”   说着她起身,在我的面前走了几步,我也惊讶地发现,她在沙地上行走不会留下脚印,也没有半点声音。   “等一下,你……你是谁?”   那种微妙的熟悉感让我如此询问着她,而我的注意力也全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我凝视着她,想要得到一个理想中的答案。   “无可奉告。”   她瞟了我一眼,潇潇洒洒地转过了身,而后又像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那样,又把头转了回来。   “不过你胳膊受伤了,先跟着我来一趟吧,那可是奈瑟斯的毒——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七章 沙之国的王妃(1)   第七章 沙之国的王妃   . 1 .   她就住在我之前眺望之时所见的那个营帐之中,距离我们遭遇奈瑟斯的地方也有几个沙丘的距离,说实在的我也挺惊讶我能见到她的,毕竟她距离这里还算有点远,而据她的说法的话,她到这里,碰到我也纯属是一个巧合。   “正巧碰到的,也是正巧帮助的,瞧啊,这无论是听上去还是经历来说都是那么浪漫非凡。”她跟我打着趣。   “所以容我再一次感谢你的搭救。”   .   之后她就带着我到了她的帐篷之中,那是个有点乱的小屋子,堆放着一些陶瓷的水壶,一些干果,一些用毛毯盖着的书籍,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即便这里看上去只是个简单的临时住所,里面也搭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书柜。   她领着我走了进去,我本想在里面多看看的,结果被她这么顺手一拽,就给我给掼到地上去了。   她在这方面霸道得很,我都没法反抗,再或者说,我也不想去抵抗……反正也就这样了嘛。   “你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嗯。”   说完她就走到边上去了,就把我留到了原地。   而我也注意到了一些东西,譬如她的头发,虽然她用布巾包得严严实实,但我还是能看到那边缘之处的白色发丝。   而且她的皮肤很白皙——这里除了像我这样的外国人之外,可没有天然长成这样的人。   而且她似乎一直在躲闪着我的目光,或者说因为日光的原因,我看不清她的瞳色。   我抱着某种接近答案了的怀疑,小心地跟随着她,而在她的招待之下,我也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营帐之中,先是喝了几大口水,就这么歪躺在地上,之后她在柜子上拿了几个小玻璃瓶,捣鼓了半天,最后掺了点水,走到了我的面前,把杯子搁在了我的面前。   我坐在地上,地上的沙子感觉却有点冰冰凉的,我背靠着她堆放物品的柜子,我抬起头,本来看着她桌上的一个玻璃球的,正望着出神的时候,她的身姿却阻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一发愣,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地上的那个玻璃杯。   “这是圣甲虫的翅膀,一种毒草,一株辛辣的苦草,还有一点蝎毒的萃取液,神圣的甲虫会中和毒性,只要喝下两杯,就算是奈瑟斯的毒液,也会被中和掉。”她如此说着,歪头看着我,“放心喝吧,它肯定能够治好你的。”   “原来奈瑟斯的毒液也是有解药的啊,我还以为那是无解的毒呢。”我端起那个杯子,捏着鼻子,把那杯淡黄色的解药和一口喝下,“还以为这东西少呢,原来有这么多?”   “当然了,只要查阅古籍,就不难找到破解之法,而且有圣甲虫,总还是能够解毒的。”   “那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冒险者死去……只要带着解药就好了啊。”   “大部分人都等不到喝下解药的时候,他们最多只能坚持半天,体温会在日光和毒液的催化下急速升高,随后就会因为奈瑟斯的毒液而衰竭而死。”她轻声回答了我,“奈瑟斯的毒液没有给他们时间,而且他们很多也就直接死在了黄沙之中,或者死在了它的重击之下。”   “原来是这样的啊……”我有些惋惜地说,“原本有很多人可以不死的。”   “所以你肯定与众不同,我猜会是某个英雄吧,这身体可不是一般人才有的,或许会有什么赐福之类的——我说的没错吧?”   “大概……大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在喝下那杯五味陈杂的解药之后,我也只能不停地点头应和。   “看样子我的运气很不错,说不定今天是个好日子——嗯,这么多天了,总算有那么几天好运了啊。”   她如此说着,解开了她头上的头巾,那头银白色的头发就此垂落而下,在日光之下银光闪闪。   那是一头银白色的头发,闪亮而俏丽,而在她给我递过那个小杯子的时候,我也对上了她的双眸。   那也是奇异的紫色——在我所见之人中,只有芙莉德有这样的“特征”。   那足以称得上是一种特殊的标志,只有芙莉德才有这样的模样。   芙莉德肯定不在这里,之前传来的微弱信号依旧指示着我向北而去,她应该还在纳巴里那边。   那面前的这位,应该……   “请问……能请你把面纱摘下来吗?”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而显得有些害羞,连话语都显得有些吞吞吐吐的,“可以吗……应该可以吧……哎,我这是怎么了?”   “明明也是个大美女,却好色得像是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她耸了耸肩,轻轻地抖了抖肩膀上的羽饰,往前走了两步,露出她纤细漂亮的小腿,那在裙摆之下的白皙肌肤着实显得柔美,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不以为然的态度让人有些畏缩,正如她舒展身姿之时那般夺目,那举手投足之间既有少女的轻佻,舞者的柔韧,还有高贵的仪态,“不可以哦!太没礼貌了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是说的话显得很平易近人吧,大概听着很有平常人的感觉,总比神神叨叨的那种人要好相处得多。   至少让我少了一点踌躇感,也让我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信心——一点儿能和她沟通的信心。   —— “抱歉……”   或许是在沙漠里走太久了,也累了,我也有点颓,说起这话的时候也有些疲惫。   “所以说……你是芙莉德?”   诶?   “我不是……但是……”我下意识地否定了她的话,“你怎么知道芙莉德的?”   “我认识她,不过我们有好多年没见了……啊,想想看,真的是有许久没见了。”   她回答这个问题时,露出的却是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居然还有这种关系……”   我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言。   “所以你是……那个骑着龙来的骑士?”   她的表述有那么一点点的微妙,但好像也没有什么错的地方。   “呃……差不多。”我回想了一下关于我骑在艾诺玛后背上的那段经历,一寻思,好像还真是她说的那么一回事,“所以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沙丘的精灵告诉我的,从你们抵达起,我就看到了你们。”她回答这话的时候也有点迟疑,“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可别再多问这个问题了。”   “所以说……你是谁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地摘下了她脸上的面纱,露了出她那张漂亮的脸。   “我就是伊西丝,我想我应该是你要找的人。”   她随即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面纱搁在了桌面上,凝视着惊讶的我。   . 2 .   如果只是粗略地看去的话,就会发现芙莉德和伊西丝的确有九分,甚至于十分的相似之处,而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同样也无法在两人的容貌,特征上寻找到不同之处,而且越是仔细看,就越容易把这两个人给弄混——可见这两人实际上十分相似,甚至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还是可以借助于一些其他的方式来辨认两个人的不同,譬如说气质,芙莉德就显得很内敛,显得相当文静,而她则显得很外向,说起话的时候也不是沉沉静静的,经常就会不自觉地说起俏皮话,或是开点奇怪的小玩笑,整个人看上去就热情不少。   而另外说句不该说的话,就是说伊西丝的身材其实要比芙莉德好得多,芙莉德虽然说纤细苗条,但是太过单薄了,但是伊西丝的身材却显得匀称漂亮,虽然说苗条,但是凹凸有致,不显得单薄,更具有女人的美感,而且她是舞者,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也着实与芙莉德不同,更具备魅力。   简而言之,好像可以从身材上看得出来……如果不遮挡的话。   “你就是伊西丝啊。”我倒是没觉得很意外,“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有关注着你们俩人,但是我真是无意碰到的你——谁会想到你会从沙漠那头跑到这里来的?”   “我也没想到,但我是被召唤来的。”   “被召唤?”   “看样子不是你干的。”我松了口气,“大概就是莫名其妙地被召唤到了沙漠里面,然后就被大蝎子追了三天三夜,要不是你,我估计还得打上小半天。”   “看样子是有人在做手脚……我保证不是我干的。”她举起了手,“虽然说我似乎……在王国里的名声还挺大的?”   “你可知道现在王国之中都在找你?”我说,“那通缉……啊,说是通缉可能有点过火,但是我可以知道的是,全国上下都在找你,国王估计心急如焚。”   “我当然知道,城市里面都是我的画像,我估计我只要一出现,就会被立刻带回王宫的吧,真是的,就算被人发现了,我也总还是有办法跑掉的,但总会闹出动静……那很费神,而且对国王的声名不好,我怎么样说也是王妃,我也得为国王的面子着想。”   她这话倒是没什么,可从语气之中听来的话,我觉得她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如干脆躲起来”这样的意思,而且她似乎很在意国王的感受,也很在意这个国家,因此我不觉得她是因为犯了什么很大的过错才逃离的,而更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不辞而别。   “我怎么听你这么一说,你好像还很在意国王……你不是落跑的吗?”   “是啊,但我还得为国王着想啊,毕竟我还是王妃,即便我这样任性,他也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身份……哎,他还是那个大傻子,连放手都学不会。”   “而且他并不是真的要对你怎么样,他只是要你回去……仅此而已。”   “我知道……我也没有恶意,但……哎……”   她似乎也很无奈。   “所以你为什么不回去?”   她想了想,干脆就直接坐到了我的身边,准备仔细地讲讲。   “总还是有点原因的嘛。”   “或许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吧?”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讲,“是什么呢?”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和芙莉德到塔拉克来,是为了什么?”她忽而把脸凑得很近很近,双手托着我的面颊,凝视着我,“告诉我这个……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她的表情很认真,这似乎关乎着某个秘密,也关乎着她的某个最为关心的点。   我应该如实回答她。   “我和她是来找遗忘之城的,她需要黄金罗盘的最后一个部件,而我是来找神谕者算账的,当然还有某个‘存在’,事情其实也挺麻烦的,而且又碰上了你这个事儿,她和你长得太相似了,所以我只能让她躲着。”我说,“我想如果碰到伊西丝,也就是你的话,或许能够相互商量商量……毕竟她并非是你,只是单纯长得相似而已,而且你们不是认识吗?”   “哎!”   她收回手,敲了敲脑袋,缩回了身子,一副明白了的表情。   “这事还有点说来话长,我得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她说,“不过放心,我会告诉你的。”   “还真是吓我一跳。”   “不过说起这个的话,你们能够帮我一把吗?”她说“说实在的,虽然说我现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我也惹上了一点麻烦,这事恐怕还得靠你来帮我一把了。”   “如果我们的目标一致——”   “我们的目标或许是一致的,但我不敢保证我们的目的是否一致,但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站在一块儿,我这可算不上是哄骗,我是认真的。”   “好吧,我会尽可能地理解你……”   “那芙莉德现在哪里?在纳巴里吗?”   “对……”   “不过仔细一说来的话,我也有二十多年没见她了……”   “等会儿……二十年没见了?”我一琢磨,有点不对劲儿。   “是啊,都二十多年了,真的太久没见了,反倒还有点想她了啊。”   “那你是……多少岁?”我眉毛一皱,“二十一二岁?这我有点儿想不太通诶……”   “我四十多岁了,和她同岁哦?”   “啊?”我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等等,她四十多岁?”   “是啊,她没跟你说过吗?”   “啊?!”   我想这个时候我的表情应该是比较……古怪的吧。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七章 沙之国的王妃(2)   . 3 .   说来还真有些怪,芙莉德和伊西丝以前还真认识,而且俩人还真是老熟人。   就是字面上的那种熟人的意思。   至于有多老,大约也就认识了六七年了吧,之后就有十几年没见了,其实芙莉德和她也没有说真的整整二十年都没见面,不过面对面的见面也的确有十几年没有过了,稍微夸张一点倒也无可厚非了。   她们的确是旧相识,不过那也真要追溯到几十年以前了,那时候的两人也真是年轻的时候。   在那遥远的过去,一切的坏事和好事都暂且没有发生——那时候的时间是如此的太平。   那时候的两个人还在紫罗兰文库,那是一个隐秘的学院,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的法师学院,另一所湮灭学院则要比这个文库还要藏得深,她们两个人就是在那里相识的,或许是因为欣赏彼此,所以两个人成为了密友,一同进行法术上的研究和修行,不过那也都是老黄历了,而且那时候的两人都一心沉在学业上,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   这对老朋友就在象牙塔里进行着学习和研究。   两个人都是很有天分的法师,而事实上,伊西丝并非古高地人,只有芙莉德才是有古高地人血统的那位,也算是两位天才的碰撞吧,不过可惜的是,她们之间并没有争斗,两个人反倒是显得极端融洽合拍——至少在学生时代就还维持着这样人融洽关系。   只不过两个人的理念是不同的,如果用很笼统的方式去概括两个人的理念的话,芙莉德是出世的,而伊西丝则是入世的;如果再稍稍说起两人目标的不同的话,伊西丝着眼于如何改变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用她的魔法去创造事物,还有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和安定,让这个世界不被外来的东西侵占,她倾向于这个世界的未来和现在,渴望把古代的力量化为己有,并乐于衍生出新的事物;芙莉德则着眼于古代人的预言,着眼于过去的变迁,隐藏在这个世界上的秘密,曾经的命运,历史,还有关于预言和生命终点的疑问,最重要的,还是古高地人为她留下的那些遗产,疑惑,雕刻,以及神秘的预言——那是她出生起便背负起的东西。   相对于伊西丝的积极态度,芙莉德的处世态度则要悲观很多——如果要比喻的话,两人就像是冰和火一样。   再说个有意思的角度的话,芙莉德就属于中立恶,而伊西丝就属于秩序善。   总之,就像是是被梦境中的过去所引导着那般,两个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只是在这个特殊的学生时代,两个人还有机会在一起,惺惺相惜地陪伴着对方。   之后两个人进行漫长的学生时代,魔法的技术日益精进,直至安然毕业,最后各奔东西。   这是两位老朋友之前的故事。   可还有另一个疑问……   但世间可并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正如两个相貌相同的人一样,既不是姐妹,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而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古高地人的后裔,真的,芙莉德就是那个唯一的后裔——如果不算上她那不知是死是活的父母的话。   不过说到重点的话,两个人为何相似到了这种地步——几乎一模一样?   这也真的很让人吃惊,两人近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人几乎怀疑是魔法的造物,可是两者也的确是不同的人,她们之间也可以认证这一点。   其实也不是说无法解释,只是……   至于这相似模样的原因,说起来的话可能就有一些玄乎了。   应该说奇异。   那是早年间两人找到的一种奇异的魔法镜面,那似乎是古代君王用于娱乐的宝物,多少还有一些研究的价值,于是两人就暂且在紫罗兰文库之中研究这东西,但是两个人似乎因为这个镜面而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就是这个镜面在一次检查和实验和意外之中,把两个人都卷入了其中,而两个人从那脱离出来的时候,相貌就遭到了改变。   魔力扭曲了两人的容貌。   并不是芙莉德变成了伊西丝的容貌,也并非伊西丝变成了芙莉德的容貌,而是这个镜面把两人的容貌加以糅合,最后又把她们两人分离出了一模一样的容貌。   这个说来也并不算复杂,但也并不算简单。   总体来说就是取了两人身上的一些特殊点,然后再作了统一和整合,最终形成了一个相同的模板——两人本来就算是美人,如此这么一折腾,出来的模样反倒显得更加美丽绝伦。   我觉着这或许做了乘法之类的,再不济也是加法。   就这么举一些例子吧,芙莉德原本是浅褐色的头发,但却因为整合而变成了苍白色,而伊西丝原本是黑色的瞳色,却因为整合而变成了奇异的紫色。   大概就是这么相互磨合,最终两人都变成了熟悉而与原来毫不搭边的容貌。   如果芙莉德现在在这里的话,稍稍对比一下两人的身高的话,就会发现两人的身高是一模一样的,如果再邪一点的话,可以比对两个人手脚的大小,那同样也会证明两个人的手脚,还有身上所有东西的尺寸,都是一模一样的。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芙莉德和伊西丝虽然其他的东西没有什么改变,但相貌却变得一模一样了。   而且因为这个魔法镜面的原因,两个人的年岁暂时被……就是容颜上的那一层意思,暂时被停滞了,简单而言,就说两个人因为这东西而不会有外表上的衰老。   这也是为什么说这俩人四十多岁了,却还像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   怪不得古代的君王喜欢玩这个东西了,这让我都有点跃跃欲试了。   总觉得似乎还有一些邪恶的东西……大概是我想多了。   ——   差不多聊到这里的时候,伊西丝给我递来了另一杯解毒的药液,我闷着头皮,把这杯苦涩的药汁给咽了下去,虽然苦味上涌,而且着实辛辣得有些离谱了,但一想到这杯草药汁能够把身体之中的毒性给中和掉,这点苦味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啊,对了,伊西丝给我交代过,这种解毒的草药,必须要喝下两杯才能起到作用——我原本她以为只是打比方的说法,没想到她真的给我送来了正在两杯解毒剂,而且也是逼着我都喝下才作罢。   不过她给予的解毒剂也的确有作用,虽然我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但那些被毒液污染的血丝已经渐渐褪去了,很快我的伤势将在赐福的维持之下愈合。   在看着我喝完解毒药之后,她给我拎了个水壶,让我自行取用。   “真的是两杯啊,我还以为只是比喻之类的。”   “扎扎实实,绝不偷工减料,而且肯定有效!”她一攥手,像是推销一般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故意在坑我,这种东西不应该一杯就好的吗,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的吧,你肯定是在忽悠我多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可真是好东西,我得备着一点儿,旅行的时候肯定用的上。”   管他的,既然有效就是好事。   该死的奈瑟斯,下次得再给它算算这次的账。   “这算是我跟芙莉德过去的一点儿私事,不过给你听了也就听了。”伊西丝转而说了句别的话,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我和她的关系了吧?”   她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好相处一点,用我的话来说的话,虽然她和芙莉德长得一模一样,但更容易敞开心扉,也更容易沟通和相处一些。   “关于你为什么要离开王宫的原因……那看上去似乎并非是因为恶毒的行径,不是因为被驱逐,不是因为被惩戒,没有人怨恨你,国王依旧信任你,你没有伤害任何人——那反倒是一次毫无征兆的离开,一次突然的告别,为了完成某事而不得不这样做,为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使命,我想那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为了某件特别的事情——国王没有抛弃你,反而在极力地找回你,那到底是为什么?”   “你听我讲就是了。”她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问你那个问题吗?你要庆幸你的回答,正是因为你的回答,我才愿意解答你的问题。”   “不知道。”   “因为你提到了神谕者,那个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   ——   伊西丝成为王妃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正如她的理念那般,她活得要比芙莉德积极一些,制造那么多的痕迹,慢慢地改变沙地,慢慢地在人群之中积累属于自己的威望,积极地帮助人民,改造他们的生活——那是在成为王妃之前就开始了的事,她遵循了自己的承诺和理念,一直在小心地改变着这个破烂的世界,运用着她学会的魔法和力量,还有她那热诚的心,她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女神,无私地帮助和关怀这片干旱的大地,为这个国家的未来做着准备,正如她所预计的那般。   贯彻着自己的理念,积极地活动着。   而就在一段时间之后,或许是因为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名声早就远扬,最终这个传奇少女的名字传到了塔拉克国王的耳中,也就是当今的,塔夏·阿卡玛·卡夏·杰海因(在此要说的是,这个名字是国王的写法,根据这个王国的姓名规则,前三节分别是王国的代表,国号,父姓,最后才是自己的名字),之后两个人就像是故事书那般相知相识,相互爱慕,而伊西丝最终也成为了王妃,直到今日。   两人都是因为彼此的美好之处而被对方所吸引的,一人用他的魅力,一人用她的才学,这个王国只有一位王妃,那个王妃的名字就是伊西丝,也只有伊西丝,也只会有伊西丝这一个人的名字——那正是一场在十几年前诞生的奇缘,一直延续到了今日,那个曾经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国王如今也正在步入中年,唯独只有伊西丝依旧保持着年轻之时的容貌,但两人的心却没有半点变化,依旧如初见之时那般热诚真挚,也许这份感情还能延续下去,直至一人的死去为止,而另一个人将永住孤独的城堡之中,永远无法出来。   但是在这之前,伊西丝的魔法在国王的宠爱与支持之下,一直在滋养着这片大地,所有的东西都在逐渐向着好的那一方面在走着,她正在让这个国家的国民的生活变得平稳而温和——她将一切付诸实践,但这或许至少第一步。   一切原本都在正轨上走的,但是却被一个插曲所打破了。   .   一个突然来访的神秘人,介入了她和他之间,倒不能说是什么卑鄙或是恶毒的手段,只是用一种极为稀松平常的方式介入了两者之间——用预言,用一个神奇的,名为神谕者的身份,介入了两人的统治之中,国王或许还不是很在意,但是伊西丝打心眼里就不喜欢这个突然到来的,全身都包裹在淡金色袍子里的,一脸凝重的,僵硬得像是一个木偶,一直说着神神叨叨话语的人。   怎么看这人都……不太对劲,但是国王却鬼使神差地接待了他。   伊西丝多了个心眼,但明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短短的数日之间,彻底地抓住了国王的心,还有国王的神思,都被这个自称神谕的人给抓住了,在接近整整一年的时间之中,伊西丝也能逐渐感觉到国王所能表现出的某种变化——他正在逐渐妥协,放弃思考,按照神谕者的话去行动。   就连他的身份,也被封为了国师——伊西丝可忍不了。   她感到了很大的不安。   于是她开始调查这个自称神谕者的凡人,同时开始了对未来的窥探。   之前提到过的,在遥远的学生时代时,芙莉德最擅长的,就是占星学和预言学,这让她的同窗好友伊西丝也学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精妙,也是最为神秘的一门技巧。   她也能够利用沙地之中的精灵,利用沙地精灵们的回声去眺望远方,亦或是利用星空带来的讯息,预知到未来,感知到那些神秘的存在,以及对那尚且不知的未来,利用那一点残缺和琐碎的影像做出一些警示。   但是伊西丝从未为她的国王透露过她能够预知未来这一事——唯独有此事,她没有告诉他。   她再怎么柔软,好歹也是一介法师啊,可国王再如何勇武,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啊。   与时间和未来对抗者,随时会被卷入命运的洪流。   她不告诉他,也是为了保护他。   她会独自处理好一切。   ——   在古籍的查阅之中和一次次的梦境缠绕之中,她逐渐掌握了神谕者的信息。   她一直在踌躇该如何是好,因为她并不知道这个神谕者到底是指导他们出一条出路,还是在指引他们坠入深渊——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国王彻底沦陷之前,她必须作出一个决定。   神谕者或许带来的是保护,或许是灾厄,她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但和芙莉德的态度不同,她偏向于信任自己。   而出于对国王的保护,她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充满着暴力的方式。   她不能容忍她的国王被这样折磨,那是她的爱人。   .   “所以我把国师杀了,在一场私下的舞蹈表演之中,我让人把外面的下人封闭了消息,也封闭住了所有的出入口,只留下了那个国师,然后由我亲自杀了那个国师——正如我想的那样,那个可疑的国师就是神谕者在这个世界上的替身之一,代替神谕者说话的假身,我早就想到神谕者会来到这片土地的,但是一直没敢确定,也就是在数周之前我才动手,一直到现在——说真的,如果是真身的话,我还不敢随便动手呢。”   “你直接就把那个国师杀了?”我依旧有些难以置信,“这……说实话,太莽撞了一些,伊西丝,就算你认定了,也不能那样去处理,也不能够自己亲自动手,即便你对他恨之入骨——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也不是适合你做的事,你应该一直躲在幕后,或者让国王去动手,”   “但是他一直在夜晚之中困扰着国王的灵魂,一直在梦中灌输着他的意志,一直在梦中强化对国王的控制,直到国王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事,按照他订下的轨迹为止,而且我不想让他接触到这些东西,这对他不好——杰海因没法帮我。”   “然后呢……”我沉默了一下,如此继续跟她接着话。   “杀死国师可是个很严重的罪,这概念就好比杀了你的老父亲一样,德高望重的国师地位堪比国父。”她用略显粗俗的话做了个简明扼要的解释,“在国师死了之后,国王的情况的情况立刻就有了好转,而且在杀死他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神谕者的真身,尽管只是一闪而过的幻影,他就在这个沙漠之中,他警告了我,也告诉了我你们两人的到来……而他让我提防着某个前来的‘存在’,他指导我去遗忘之城,因为那个‘存在’也必然会前往遗忘之城,而神谕者也将会在遗忘之城中等待我们的到来,据他所说,毁灭和崩塌的开始,即是从遗忘之城开始,最后在塔拉克地区彻底扩散开,他们必须想办法,赶在一切还没有变得最糟糕之前,挽回一切。”   最重要的是,他带来了塔拉克即将被毁灭的预言,因此他极力地调动着伊西丝,劝说着她,但最终还是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这就是原因,也是到目前为止的因果,一切似乎都被算在了神谕者的掌控之中。   包括我们,包括伊西丝。   伊西丝虽然不喜欢神谕者,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信了,于是她不辞而别,离开了国王,独自前来调查,她相信了神谕者的话,但她会用她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这里。   她一定会查清预言和神谕者的话语之下的真相。   她什么都没有告诉国王,她不希望国王掺和进来,即便这件事关系到这个国家的安危。   这就是她为何到此,也为何被国王寻找的原因。   很复杂,但不难理解。   .   “或许你可以把实情告诉国王……”   我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如果我告诉他的话,那个大傻子会死的。”她愣了一下,轻声说道,“一定……一定会的,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如果我把这些都告诉他了,他肯定会去送死。”   “也许应该稍稍商量一下。”   “可我是爱他的,你根本就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原本还无比平静的她,在触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又变得狂躁而不安,就像是一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抱歉,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如此说着,把自己的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好了……先帮我个忙吧。”   “我怎么帮你?”   “你居然先不问要做什么。”   “反正我肯定会答应,不如早点直奔正题。”我说,“说吧,我会尽力。”   “我正在被一个诗人追捕,那是国王派出的人,他追得很近,连我都没有办法彻底摆脱他。”伊西丝说,“你能帮我阻挡住他吗?因为他的存在,我很多天都没敢往城镇去了。”   “他叫什么?”   “诺提斯·海恩,只是暂时住在塔拉克,也只是暂且为王室干活儿,你认识吗?”   “呃……”   这人好像,还真是我的老熟人。   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位骑士,曾经常为艾丽娜谏言的阿诺。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八章 隐藏之人(1)   第八章 隐藏之人 .   1 .   “我想我大概是听明白了。”我倾斜水壶,却发现壶里的水已经被我差不多倒空了,只得作罢,盖上壶嘴,搁到了柜子的边上,“然后呢?你把那个国师给杀了?”   “是的。”伊西丝觉得坐久了,于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干脆站了起来。   “国王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她耸了耸肩。   “那他只是单纯的在找你,而不是追捕,他在等待着你的解释,也在等待着你的归来。”我说,“就算是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但是他还是信任和爱戴着你,没有抛弃你,也没有怀疑你啊,真让人羡慕,他对你很温柔……他一直信任着你,即便是现在,他也始终如一。”   “对,我什么都没说,所以……我很感激他的宽容。”   “真好。”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怀中,却发现怀里的烟草早就不见了。   “算了,反正是我保护他,只希望这个家伙能够早点安静下来,搞这么大阵仗——就不能乖乖地坐在宫里,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不就行了吗?男人总是这样,压根都闲不住……总觉得自己是个英雄,真是个傻子。”   但说起这话的时候,伊西丝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孤独的温柔,而后又像是在叹惋着那般,默默地低下头,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别的东西,那缓缓凝起的目光让我觉得美丽而沉静。   即便是这样,即便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毫不知晓原因,即便她不辞而别,他也依旧用他的耐心和信任来面对自己的王妃,尽可能地理解着自己的王妃。   真是个令人羡慕的人。   .   “我想我该出发了。”   “去吧。”   “你就不能动动脚吗?”我说,“我对这里可不熟。”   “最好别让我出门。”她只是向我摆了摆手,完全没有要陪我走几步的意思,“我躲在这个小结界里就好——外人看这里估计是一片黄沙。”   “诶……那我是怎么看到这里的?”   “这样啊……你看得到?”   “大老远都能看到。”   “那还真是怪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定你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吧,反正看你也不像普通人。”   “我可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少说我几句吧。”我说,“说正事吧,你说的那个诺提斯·海恩,是我曾经的骑士,说实话我也想见见他来着,这算是个机会了,毕竟他算是失踪了。”   “看样子事情会比想象中好办。”   “这就难说了,毕竟他以前是为我谏言的,说不定会比较一根筋。”我说,“总之我去见见他也挺好。”   “行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再休息一下也无所谓的哦?”她说。   “现在就走,毕竟时间紧迫。”我说着便起了身,“休息得也差不多了。”   我想我得尽快动身了,芙莉德还在等我,不过这事情的话,我还得跟伊西丝好好沟通一下,最好想办法安排芙莉德和伊西丝见面,这样才好商量这事,不然的话,我们两人将会寸步难行——被人困在了城市之中。   同时我也十分相信,无论我们的目的有多大差别,伊西丝也应该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她肯定会与我们合作,她需要我们来帮助她的计划,而我们之间也必然可以有所协同,我们可以给彼此提供一些信息,并且可以共同实现目标,简而言之,我们的合伙共事可以说是必然,而且我们都可以得到各自想要的结果。   看样子我们之间都挺期望合伙的。   我们都要面对神谕者,而且我们都得去一次大沙漠,这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一起处理掉我们手上的问题。   这就是第一个。 ——   “其实我也挺希望芙莉德能和你一样。”   临走之前,有些鬼使神差地,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和她长得可是一模一样的哦。”伊西丝的回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   “不是说外表,我对意思是,如果她能像你开朗一点的话就好了,她过得太压抑了,我看着都心疼。”   “哦……”她的声音一下子也变低了。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她”   “她不用?”   “好像是有什么原因吧,她自我封闭了法术,反正我是基本上没看她用过,要不是在魔法上的造诣,我都要怀疑她的真本事了。”   “自闭……果然是因为那件事吗?”   “你知道?”   “听我说是没有用的,除非她自己愿意告诉你原因。”伊西丝说,“只有她自己说出口的,才能化解心魔,你这样跑去跟她说只会让她羞愧难当,搞坏你们之间的关系。”   “好吧……你说是怎样就怎样,我走了。”我敲了敲帐篷的边缘,转身走出了这个沙漠之中的小帐篷,“我去打探下情况,这里应该还是欢迎我的吧?”   她没回我,反倒是一把扯上了营帐的布。   哎,还真是王妃的样子。   . 2 .   正如伊西丝所说的那样,往南走的确有一个小镇。   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在杀敌之中走来走去了,不只是因为灼热,而且是因为自己对这些该死的沙粒的厌倦,一想到还得在沙漠之中长途跋涉,我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说句题外话,她的帐篷其实还怪凉快的——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魔法?   哎,说句真的,我也挺希望芙莉德能解开那个心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发誓不再使用魔法的?   改日等我回去我再去找她吧,只是我总觉得她解开自己的心结会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   哎…… .   在烈日之下走了差不多大半个钟头,在夜晚到来之前,我走到了那个小镇的外围墙附近,说实话我挺少见到这种把四面都用土墙围起来的城市,如果用比较长远的目光来看,这样的城市没有多少扩张和发展的空间,与外界的联系被有意无意地断绝了,这个城市成了一个封闭的整体,因为整个城市都被围起来了——被泥土的墙壁所阻隔,这个城市从大局观来说成了一个封闭的地带,无法自然地进行扩张,着实不利于长远的发展,而且这里与外人之间的来往也变得困难了许多,减少了流入,也减少了流出,如果仔细考虑一下的话,很容易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正如一种常态——沿海和沿河的港口城市都要相比全封闭的内陆城市要好发展一些,而体量更大的商业城市也要比全封闭的要塞城市好发展一些,因为他们能够更好地与外界联系,能够迁移或是迁入,能够方便地与外界进行物质的沟通,无论是贸易还是单纯的信息传播,它们的途径和效率都要远比外界高,只有联系和交换的速度快,这个城市的发展才能快起来,才能够向外扩张,获取更多的信息,掌控更多的地方,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如果延伸一下眼界的话,其实国家也是如此——可见港口有多重要。   与外界的联系和沟通直接影响着城市的发展和兴旺,倒不如说世间万物都是如此,只有沟通良好才好办事,只有多多联系,才能处理好事情和关系,才能让事情事半功倍,充分提高效率。   抱歉,话说得有点多了,但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有多联系多理解,事情才能办得有效率一点。   交流这个词汇,说实在的也就是……办事的条件,能力是一方面,沟通也是一方面。   也就是信息的交换和获取。   总之只有找到足够多的人,我才能够有办事的能力,简而言之——我该去酒馆或是修道院看看了,再不济也得混到闲人多的大院子里探头探脑一会儿,不然我怕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只知道目标,却压根没办法实现,或者说事情办不顺,那才是最让人心烦的事。   我如此想着,在城市里面晃了一大圈,顺带撕掉了胳膊上的绷带,找了个药店,买了个卖治疗外伤的小车,用上了某种本地的药品——一种看上去是甲虫和草药的碾碎物的药物,有点腥味,但涂在伤口上的效果着实不错。   而另外一件事则是买衣服,我已经准备向这片沙漠的气候妥协了,虽然这身装束是这片沙漠之中的常用装束,也就是宽裤腿,用绑带和扎实的布料织就的服饰,近似于沙漠兄弟会的着装,虽然很适合活动,在沙漠之中也很轻便,也相当之帅气,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热的。   另外还有要说的一件事,兄弟会只有男人,因此也只有男装。   我把该死的兜帽一把撂下,随后脑门子便一阵日光灼烧,到最后也只得乖乖地重新把帽子戴好——不过说真的,我也只敢穿传统的长袍,我也不敢穿那样的裙装,我实在是有点驾驭不来。   倒不是说身材差……但就是不愿意。   但是这大太阳和身上不断往外冒的热气又在不断地催促着我。   在摊位前纠结了一小会儿,我最终还是掏钱买下了一套和伊西丝类似的着装,大概也是要露肚脐之类的,所以我没敢就地换上,只敢把它打包好,塞到自己的怀里。   随后我找到了城中最大的酒馆,在门前踌躇了一下,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就跟我预计的一样少,扫视一圈下来也看不到几个人,倒不如说这个小镇的人本身就挺少,店铺里面的人肯定也多不起来。   石头和土成就的一座小小的酒馆,窗户开得很小,但足够采光,门前有个浑浊的水池,流通着小镇广场上的那个水池。   我走到了柜台前,面对着老板,思考了几秒人生。   “噢……吓我一跳。”我摸了摸自己的怀中,里面还有点小钱,“给你。”   我把金币扔到了桌面上,找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了上去。   “您要点什么?”老板把金币扫到了手中,然后把它们丢到了抽屉里。   “一点清净——你随便上点什么都好,有甜一点的吗?”我说着,向着周围扫视了一圈,“或者说……一点你爱喝的?”   我这说的算是什么话嘛,怎么跟那种要骗男人喝酒的女郎一样?   不过有用就算差不多了,我倒是不怕丢这个人。   “小姑娘,我老婆就在楼上。”   “我也没有说要勾引你的意思,大叔。”我突然笑了起来,这种工作着实不适合我,“我是真不知道该喝什么……倒不如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喝上面,而是某种意义上的收获,心思全在能看到的东西上,到底喝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是来找些不同的东西的……我在找一些特别的东西。”   “这里没有多少冒险的人,也没有多少怪事,小姑娘。”老板说,“给你啤酒。”   “好吧,我能在店里坐到什么时候?”我也有点失望,“希望不会太苦。”   “天黑之前——相信我,它不是本地产的。”   “多谢——你这话说得可真妙。”   我有点失望地拿来了老板递来的一大扎啤酒,把它放到了某张桌子上,而当我稍稍抬起眼的瞬间,我看到了一个人。   几乎是触电般地抬起了头,我对上了那个如鬼影一般出现的人。   安琪——我所知道的,她即是那个想要破坏这个世界的存在。   她倒是出现得诡异……而又恰到好处。   “安琪。”我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如此称呼你,但我想你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在人这么多的时候发作吧?”   “不会,但你也不会。”她说,“怎么样,谈谈吧。”   “我能做一下吗?”   “随你便。”   “你可不是个好惹的,我怕做错什么事。”我缓缓落座,“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该不会一直都跟在我的身后吧……这可真让人恼怒。”   我开始怀疑起这一路上的所有细节,而一旦我开始把那些细节和面前的东西联系起来的话,我的畏惧感和不安感便在此刻全部化作了愤怒。   “看样子有不少事情要逐个解释了。”她笑着,但表情却显得诡异而狰狞。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八章 隐藏之人(2)   . 2 .   我和面前的人相对而坐,日光从墙上的小孔之中投影到了桌面上,空气之中弥漫着土墙渗出的灰尘,黑木的桌面被照得出散发油亮的光泽,墙壁上的土层龟裂,湿润的墙底,有不知名的植物在缓缓伸展身躯,亲切的小虫飞快地爬过那些曲折的缝隙,在倏忽间消失不见。   虚无的微弱辉光在此刻笼罩着我和她,仿佛在预示着一个可怕的未来。   幻影之中扩散开的地狱。   如水晶一般的蓝色双眸,那是如宝石一般的形态,没有生物的机制,只是一个人工制品。   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成为了彼此冥冥之中的仇人。   隐秘的,隐晦的用意,无需多言便可以清晰地映照着彼此的心境。   被命运,被阴谋绑在一起的两人。   不……或许这里根本就不存在活着的人。   ——   “他们好像看不见你,安琪。”我用杯子倒着啤酒,“我甚至怀疑现在的你只不过是我臆想中的一个幻影。”   “我当然是存在这里的,是个实体,不是所谓的幻觉,只是一般人不太能够注意到我,仅此而已。”她说着,向外扫视了一圈,而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其余的人,包括店老板都在做着自己手上的事,要么打瞌睡,要么拨弄账本,几乎不曾有人注意到我们这一边。   换句话说,根本不会有人下意识地往这边看,我们虽然真的存在于此地,但我们所处在的这片极小的范围就好像被一层奇异的结界所阻隔开了,我们的存在感在现实之中被削减到了极点,外界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我们存在,但是别人的时间即便扫过这里,也不会有半点停留,亦不会有半点的疑惑。   我们就在此地,我是,她也是,只是没有人会看向我们这里,也不会有人……看向这里。   无法被注意到……   听上去既荒谬而又真实,连存在感都变得如此薄弱了——那我们是否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或许已经被剥离出了现世,这便是一个单独存在的空间,一个仅有我和她的空间,一个已经被遗忘了世界,一个仅在我们之间存在的世界。   空气中漂浮着的毛鳞屑缓缓落下。   “我就姑且这样相信吧。”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但是双眼却从未有离开过面前的这个人,一直死死地盯着她,“要喝一点吗?这天气热得要命……啊,抱歉,这杯东西也不是加冰的,就像是被太阳烧过一通——要来一点吗?嗯?”   “免了,我想你也没必要做这些有的没的试探,不妨早点开门见山地说话,我想你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对吧?”她的表情依旧是不咸不淡的,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在故意激怒我的感觉,“你有很多疑问,而且这一次好像没有那么多的愤怒,机会难得,不是吗?”   “如果你不神出鬼没的话,或许我们的谈话能够提前几个月。”我的杯底轻轻地敲打了一下桌面,“比方说在亚诺尔的时候,在那个地方,我想我们原本是有很多机会进行短暂的会谈,至少可以化解一些误会,可是我却一直没法碰到你,反倒是其他人都见到了你,帮我传了不少的话——说真的我很奇怪,我觉得你的速度实在是快得离谱,如果是徒步从亚诺尔往南方而行,要路经非常多的山路和关卡,我在艾诺玛的后背上呆了七天七夜才快速赶到了此地,我在想,你是怎么样一个月就到达塔拉克地区的南部的?那对普通人来说至少需要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有时候笨鸟先飞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全力赶路的话,你在亚诺尔王都里待了也有一个多月,那段时间我用作出发和旅行似乎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哦?”她似乎也在跟我较劲,但更多的依旧是在激怒我。   “这说明你在王都之中待到我走的时候你才出发——不然你不太可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除非你有什么千里眼,或者说在我身上放下了什么追踪的标记,但那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艾诺玛一直都在我的边上,她的感知力很强大,至少会发觉你的标记,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现你,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我。”我说,“但这是个伪命题,我或许根本无法证明,只要你不愿透露的话,所以我在猜测你,包括你在纳巴里……不,应该是塔拉克边境的那个小国出现之时,我就应该注意到的,如果你真的是用骆驼赶路,你也应该不可能比我快那么多……穿越撒拉沙漠的道路将会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快抵达南部的方式,正常的赶路方式不可能比我还快。”   “我还以为你会提你的王国那回呢,那一次我可是真的走到亚诺尔去的。”她笑了起来,“哎,本来还想来一次问心无愧的回答呢。”   “疑点已经够多的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从安尔小镇开始慢慢列举,我从那时候起就该怀疑你是某种游移着的灵体,换句话说,你的形态并不完全是肉身,就连这个叫做安琪的躯壳,也不完全是你的身体,而是一种可怕的介质灵体,既是肉身,又不完全是肉身,你可以游离在尘世之中,但是却也不能完全脱离这个躯体,但它依旧可以在某些方面保持一种超自然的游离状态——说真的,我突然想起了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所说的那句话。”   “哪一句?”她盯着我,不知为何,声音一下被压得很低很低,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到。   “只不过是一个旅行的修女。”我说,“不管是‘她’还是‘你’,这句话或许还真是在冥冥之中有点双关的意思。”   “你还真是有丰富的想象力。”她忽然收回了笑容,“不管我觉得我可以承认你的说法。”   “那就差不多了。”我说,“你有对芙莉德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才是我所关心的重点。   “我跟那个小姑娘没仇没怨的,为什么要去对付她?”她的表情就好像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我没有理由动她,我也没那个闲工夫。”   “希望你这个时候和我是坦诚相待的。”   “当然是坦诚的,不然的话就没法聊天了,不是吗?”   “亚诺尔的事是你干的,对吧?”   “差不多,我只是帮着推动了一下发展……顺便还帮你们完成了一次有意思的反转。”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刮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就像是在画画的小孩子。   “但就是因为这件事,有个很不错的大小伙子死了。”我说,“你干了很多事,包括把冰冻之血放到某些位置,以及一大堆不可告人的工作——你在背后一直在忙活着,我们的麻烦可都是你引起来的,包括恶魔,包括巨龙,冰冻之血你也偷偷带走了,然后特意又放了出来,一切都被你算好了,我们可真是有的忙活,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冰之恶魔的计策,但没想到会是你在暗中帮助——虽然我觉得你总是有某些理由,比如说对付神谕者,比如说破坏计划,但我已经不想再听解释了。”   “不过最后一切都圆满结束了,不是吗?”   “但有很多无辜的人因此而死了。”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死。”   “看样子你真不是人。”   “这和我可没多大关系,少给我戴帽子。”   “别再用这样的语气了,我基本不吃这套。”   “所以你还是没有说出你的疑惑,也就是你真正的顾虑,对我的顾虑。”她看着已经被我喝空了的酒桶,“不妨好好说一说。”   她似乎比我知道的多得多——那也是,她是很多事情的幕后主使。   “今天暂且不算亚诺尔的账,毕竟也算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说,“我说来找神谕者的,无论是为什么,我一定要见一见他。”   “既然你是来找神谕者的,那我就好好说一句。”安琪露出了她的牙齿,“我想,他一定在梦里与你交谈过了,而且在试图引导你向着某个方向而行,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感到了惊讶和恼怒,那不只是对安琪,也是对那些恐怖的梦中景象而感到了愤怒。   “常用手段,但的确很有效。”她说,“他在数个世纪里都用这样的方式去控制他所需要的棋子,让一切都按照他的轨迹去走,在潜意识的梦中植入意识和观念,比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要来得简单且有效——人总是很容易信任自己的梦境,因为那触及到了人的潜意识,在清醒时分的人的意识都很强大,但唯独梦中是脆弱的,即便那人不相信那些所谓的无稽之谈,但只要在梦中植入这个意识,植入了这个念头,无论是多么强大的精神力,也逐渐会被潜意识之中所灌输的东西所慢慢侵蚀,因为那处在潜意识的最深处,难以被寻找到,也难以被去除,那正是他这一系列做法的原因,潜意识之中潜移默化的改变几乎无法被察觉,也非常有效,他们自己都会开始逐渐相信梦中的预言,甚至都不需要人来提示,潜意识和梦境就已经在默默地改变他们了——这就是他一贯以来的做法,那真让人感到害怕,因为他是让你们自己来相信那些东西的存在,也是让你们自己开始慢慢相信他所指的道路的,你们虽然有自己的思考,但是思维的最深处却早已被悄然种下了种子,在冥冥之中操控着你们,但你们却不自知,一切最终还是会按照他的方式结束,但是现在你已经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已经不再受它的摆布了,你已经可以思考了,因为你已经明白了何为他的手段,那么我问你,为何要去服从那样的计划,你依旧是你,你也依旧可以选择相信,或是不相信。”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少一个被愚弄的人,相信你也已经发觉到了,夜晚之中,你经常被那该死的梦境所困扰着,但你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你其实也被种下了种子,被他引导着,走向他给你的道路,但是你现在已经醒悟了,但你已经明白了何为正确,何为错误,你原本也已经相信了他的话,原本也已经要变成神谕的一员了——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你已经在他的计划之外了,你已经……不一样了,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现在你已经可以重新考虑某些问题,那关乎着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她到最后越发激动,几乎都要把桌子给掀翻。   “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目标而努力而已,这个世界真是残忍得可怕。”她咧开了嘴,仿佛在拥抱着空气,“我甚至连我自己都眼睛都丢失了……我甚至连这个世界都无法亲眼见到这个和蔼的世界。”   “可你会给世界带来破坏。”   “但是那个神谕者也被恶魔控制了——不,不应该这样说,因为他还没有被完全控制住,还在抗争阶段,恶魔和贤者正在争夺身体,但最终会把世界带入毁灭之渊中。”她说,“他才是最大的破坏者。”   “这让我很难相信……”   “你大可以不相信。”   “那就是谈崩了?”我旋即又冷笑了起来,“还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谈?”   “本来就只是简单的解答问题。”她低低的笑着,“那么你想好了吗?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个缥缈的,被恶魔控制了的神谕者,我想你的抉择将会对这个故事的走向有重大的影响——应该可以说是决定了这个世界的未来。”   “抱歉——”我猛然站起,瞬息间拔出了长剑,直指向它,“我谁都不会相信。”   尽管说着如此话语,但我的额头上已经流出了汗水,后背如火烧一般燥热,我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但我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在微微颤抖着。   那是动摇和迟疑之时才会出现的情况。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畏惧感。   而面前的人,即便是距离我的剑锋仅有一指的距离,也不曾露出半点慌乱的神色。   “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幻影?”我扬起了下巴,“你是假的。”   “又是真的。”她用手指拨开了我的剑锋,“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   “试试就知道了。”   我重新抬起自己的长剑,直接向着这个可怕的灾厄斩去。   但我却砍到了她!   在那一瞬间,脆弱的少女几乎被撕裂成两半,鲜血遍洒大地。   我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倒下的少女紧闭着双眼,那不再是‘存在’,而是那个少女的肉身。   到底……   温热而潮湿的气息。   但没人注意到我们,日光依旧斜斜地照射进屋子,所有人都还在烈日和高温之中伸着懒腰,看着面前的光景发愣。   这里是幻觉……什么时候开始的?   远远地,一阵悠扬的笛声传到了我的耳中,但不知为何,这些跳跃着的音符一进入我的耳中,我的头便有如被绞杀一般剧痛,脑门上的青筋在那一瞬间仿佛都要被挤压出血丝。   我那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但是……   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手腕,面前的画面在瞬间破碎,然后又再一次重组。   面前的人,消失了。   “你怎么了?”耳边传来了伊西丝的声音,“你一直在发愣。”   “我看到了一个人……还说了很多话,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喘着粗气,意识都有点模糊了。   “好好休息一下……”她也有点无奈,“跟我走,我想我已经把人引来了。”   “嗯……”   但我却在那最后的时刻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   桌子上,就在我正对面的位置,有着无数条密密麻麻的白色刮痕。   她来过这里——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九章 一个故人   第九章 一个故人 .   1 .   “你怎么在那里发呆?”伊西丝在急急忙忙的把我扯住酒馆之后,而后有些生气地又松开了她的手,就像是要把我推开一般甩开了,“手上还拿着剑?所有人都在看你,就差把治安官给喊来了,要是出了麻烦的话,我没法帮你。”   如此说着,她还重新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袖袍,把自己的手和脸都藏在阴影之下,特别是她最为打眼的白色长发,让她出现在人群之中对她来说就已经不太容易了,况且她在关键时刻也是毫不犹豫地进了酒馆,找到了我,这着实需要一些勇气——按她的说法,她就该躲在她之前的那个小帐篷结界里面,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对她来说有点不大好,就算她小心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也很有可能被人发现。   但她还是因为帮我而踏足其中。   “我对面坐着一个人……你看到了吗?”   我看着伊西丝,有些迟疑地,有些混乱地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我只看到了你一个人,我想其他人也是如此看你的。”伊西丝说,“你就像是被人施了幻术——放心,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有什么见到的可以尽管跟我说,我可不会说‘你是不是看错了’这样的话,因为我相信所见的东西总是有现实的凭依的,不会只是一个人的错觉和幻象。”   “谢谢你的理解……所以只有我看到了安琪?”   “一个少女?”伊西丝小心地询问着我,我很感谢她的小心和谨慎,不至于毁掉我已经被搞得乱七八糟的神经,“那听上去像是一个小姑娘的名字。”   “应该是的。”连我自己的话都开始变得有些不太确定了起来,或者说是取巧,“抱歉,我没法好好给你描述那个东西的存在……”   “或许你也该冷静一下,不然没法回想起那东西的存在的。”伊西丝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下,“冷静一点,我就你的身边,而且……也没什么。”   她耸了耸肩,微微抬起脸,轻笑着,那的确是绝世的美丽笑容,虽然说芙莉德和她的容姿一模一样,可她却没有伊西丝这样的烟火气,也不可能有伊西丝这样美好而微妙的表情——那是另一种与众不同的,尘世之外的美丽表情。   .   “还有……你怎么……过来了?”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么一个问题,便有些唐突的问道。   她暂且先没有回答我,而是先拉着我,背过了身子,往墙边挤了挤,等到一大帮围成一团,一边走路一边聊天的,游手好闲的男人走过之后,她才重新和我讲起了话。   “我感知到了某些东西的存在,那是极为细微且极为诡异的存在,因此沙漠中的精灵在第一时间里就向我汇报了它的存在。”伊西丝轻声说,“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看外面——深蓝色的天空就像是少女的双眸一般深邃而美好。”   我微微偏过头,发现现在已然是夜晚时分,沙漠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月光在天空之中散发着微微的萤光,尽管天空之中的星星比城市之中的还要明亮一些,但光照程度确实已经下降到了一个程度——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了,但这时间未免过得太快了,我记得我到这个小镇的时候才不过下午,和安琪谈话也就花了不到半个钟头,但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   “时间过得这么这么突兀……我想我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催眠了。”我自言自语着,“算了,现在也已经没法回顾了,我们先回去吧,不过既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的话……我想我得小心一点了,而且时间也越来越紧了,我想我明天就该和你一起回纳巴里那边。”   我心中的怀疑,还有不确定的事情因此反倒变多了……   我开始因此而怀疑起了更多的事情——因为安琪的所谓解答。   小心并谨慎一点,这事情恐怕并不像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行吧,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伊西丝说,“明天我们就得准备行装,但你得在今晚安排好一个计划,不然的话我宁可先在这里继续蹲着——抓我的风头正高,我也想等平静一点之后再办事,不然的话事情可办不顺,光是人都能把我打扰得够呛,做这种事很需要一个安静平稳的环境,我相信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芙莉德有时候不也会独自闭关吗?说的就是这样。”   她的意思其实也比较微妙,不过总体而言还是愿意暂且听我的。   而对我来说,虽然说现在时间紧迫,但是我也的确没有拿出一个实实在在的计划。   我必须得先做一个计划表,不然的话我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   一个合理的计划……   我暂且考虑着这事,准备和伊西丝一同离开。   但空中不知从何处,又飘来了一阵悠扬的长笛之声。   那是舒缓而精妙的乐曲,并非带着恶意或者夹杂着奇异的魔力之类的,听着反倒会让人觉得异常舒适,悠扬的声音细致地从管乐之中流淌而出,带来舒畅的体验,让人神志清明,不会沉浸其中,但却也会让人下意识地去欣赏它的美妙之处。   那是笛子的乐声,来自于一个老练的乐手,也来自于他精心的吹奏。   那无疑是个好乐手,这种干净而精妙的乐曲让人非常喜欢,让人乐意倾听。   单纯的演奏,单纯的曲子,不掺杂任何的杂质,更是来源于自己的热爱。   但是……嗯……   它好像……   “我在幻觉之中听到过这个笛声,如果没有这个声音我可能还被困在其中。”我看向了那笛声方向,它的主人正倚靠在小镇的土墙上,“而且这个笛声对我来说相当之熟悉……而且这支有破魔能力的曲子只有一个人拥有。”   虽然我如此介绍着,但我已经看到伊西丝的脸色已经黑了下去,她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埋地了头,往我的身后退去。   吹奏者的身影被高墙的影子所遮蔽,让人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只能勉勉强强地辨认出他的着装:宽大的帽檐,身后的琉特琴,中土的流浪诗人装束,像是逃难的贵族,但又有很大的不同,宽领口的上衣,贴着身子的长裤,白色的贴身披肩,手套,背包里装着笔墨和纸张,造型精致而华丽的上衣和外套,内衬夹着防风的红黑色外衣,脖子上的领巾,但它们都因为长期的流浪和徒步行走而变得沾满灰尘。   但他们乐意以这样的样子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他们甚至于觉得这样才是他们的理想状态——我当然理解他们的想法,也理解他们如此打扮的用意,更明白他们所选择的生活到底是什么一个模样。   足够优雅,谈吐不凡,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一身灰尘,不入世俗,创造诗篇——以自己的心作为最重要的东西,以创造出足够的诗歌作为自己的生命追求。   而一个诗人,如果他是深爱他的诗篇的人,他便会去寻求一种寄托,一种灵感,然后以此来创作,去寻求一个心灵上的寄托,去旅行,去修行,去做一个苦行者,只是为了寻找灵感,寻找自己创作的感觉和素材,这才是诗人们一生追求的——而那些阿谀的诗人,绝对会被这些流浪的诗人所唾弃,前者是为了舒适而活,而后者是为了心上的追求而放弃了舒适的生活。   “那就是诺提斯·海恩,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曾经的宫廷诗人,我的谏言人,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地方啊。”我说着,而我想他也听到了我说的话。   笛声的主人停止了奇妙的演奏,转而向着我和伊西丝走来,不疾不徐,但伊西丝就直往我的身后缩——她的这幅样子倒像是见了恶鬼一样,我反倒觉得好笑。   虽然我没有真的见过(至少于我而言)阿诺,但他也在我的记忆之中有所出现过,在我的印象之中,他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吧?   不过我倒是记得他的脾气很古怪来着,但也不至于吧?伊西丝之前发生了什么来着?她倒是很怕的样子,但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她好像被阿诺吓得不轻……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害怕?   “晚上好,阿诺。”我向着那逐渐出现在我们视野范围之内的英俊诗人致意,“我们似乎有好久没见了。”   “很高兴见到您,但说实话,这也着实令人惊讶,殿下……啊,现在应该是称呼您为国王陛下才是。”阿诺向我低下了头,虽然说是诗人,但他却敬了骑士的礼节,我看到了他腰间的佩剑,尽管他可能许久没有再用过它了,但它却也无疑是他骄傲身份的象征,“很高兴见到您,我们也的确有好久都没有见过了,大概也有好几年了,真让人怀念以前的时光。”   “我可死了好几年,我听说是你帮我做的弥撒。”   “那都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倒不如说那其实是某个……计划。”阿诺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像是在解释着,“比方说前些时日您的登基之事。”   “得了吧,那都半年之前的事情了。”我说,“不过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嗯,包括您以前策划的一些事,不过现在说这个似乎不怎么好,毕竟也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能会吓到其他人吧?”阿诺说着,又靠近了两步,那的确是如我熟悉的容貌,也是我所熟悉的那副表情,“包括您的那一次下葬,其实那是您自己策划的。”   令人惊讶的发言,我想他是知道我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而且他的发言让我有那么一点惊讶——他或许就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我以前全部的那个人,而且也给我带来了一点奇异的解答和更大的疑虑。   或许我来塔拉克是我一生之中最为明智的举动。   “所以说我们得另外花时间来处理以前的事情,阿诺。”我说着,往身后去探,但却一把抓住了伊西丝的小手,她很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反倒让我有点不太适应。   “说到这个,我一直都关注着您的消息,包括您被埋葬的那几年,我一直都关注着王都的动向——而且在您排除万难登基之后,我还特意回去的一趟……不过结果让人有些悲伤。”   “我怎么不知道?”   “我当时也只是回去看看。”阿诺的解释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当时看着您登基之后,也没有再打扰您,总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显得有些不太合群——不过我还是给您献上了祝福。说真的,那似乎有些不太好,那让我有些愧疚难当。没有及时露头的另外原因是因为我当时灵感爆发,便不可遏制地在我的脑海之中组合成不同的诗篇,我没法控制住自己,也没法去见您,只能奋笔疾书地去捕捉这些难得的美妙灵感,您的事迹本身也是最好的素材,您要听一下吗?”   “下一次再说。”我抬起了手,示意他暂且停一下,“我想我们可以找个比较轻松的时间来解决问题。”   “好的,我想想看……一定是您身后那位女士的事情。”阿诺停顿了一下,“我受了国王的委托,特地来追寻他最为宠爱的王妃,并让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宫廷之中,我想您应该认识您身后的那位吧?她就是伊西丝王妃。”   “但我也有事情来找这位伊西丝王妃,她有自己的使命,也有自己的目标,虽然我们也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就这件事上,我希望你回去跟杰海因国王说一声,希望他不要搞那么大的动作了,他的妃子很快就会回去的——在她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她不希望他知道太多,也不希望他过分干涉,一切平平静静的就好,她其实也是在保护国王。”   “好吧,我会照做。”阿诺耸了耸肩。   “以前你不这样的!”伊西丝突然喊道,“我先前怎么样说都不管用!你可气死我了。”   “如果你遇到你以前的顶头上司,你也会通情达理的。”   阿诺指了一下我,而后眨了眨眼睛,转身而去。   “这也太好说了吧?”我自言自语道,“我以为还得……”   “我知道芙莉德也在塔拉克,所以多少能够……至少通融一下吧,我也知道她和伊西丝长得一模一样……毕竟我在王都偷偷摸摸地见过她一面。”阿诺叹了口气,“这事对我来说也不好办……再缓缓吧,这事情我们应该一同商量一下,毕竟我也得交差……据我所知,现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也堆满了麻烦。”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章 商议与计划(1)   第十章 商议与计划   . 1 .   在第二日的午后,一个到处都冒着热气的下午,我和伊西丝打点好了行装,走入了小镇之中。   而阿诺就在昨日的位置等待着我们,穿着他那一身华丽而沾满尘土的衣服,抬起他不羁的右臂,支撑起那一层白色的披肩,以及他游玩的的绣金护腕。   在我们抵达之时,他恭敬地向我们弯腰鞠躬,把帽子放在了胸前,那正是我所熟悉的礼仪,那简直会把人带回许多年之前,不只是在王都的时候,那是来自于艾丽娜的,灵魂深处之中的记忆,那让人非常怀念。   “下午好,二位,容我再一次介绍我自己,我的名字是诺提斯·海恩,一位曾经的宫廷诗人,当然现在也是。”他缓缓地张开披风,而后又轻轻地把它们收起,“感谢您们的如约而至。”   “我想我们或许有些晚了……我原本以为我们能够早一点的。”我看了一眼伊西丝,突然有些泄气地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了地上,“感谢你的理解……也许我们得在路上多聊聊……关于理解的事情……大概。”   “但是在正式出发之前,我有必要介绍我们的现状,二位女士——当然,也是一位国王和一位王妃。”他如此提议道,“我建议我们趁着夜色出行,瞧瞧这要命的天气,真要命,这可能会晒伤二位的肌肤——况且我们似乎也得在稍晚一点的时候出发,换句话说,我们应当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程,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您得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早应如此。”   我和伊西丝对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   . 2 .   “首先,关于我为什么这么快就通情达理的问题,我必须得作出一些解释。”   我们暂且坐在了驿站边用于乘凉的白布凉亭,而阿诺则做了这样的开场白,我和伊西丝一再确认了彼此之间的意思,就像是在做着短暂的商量。   “你说吧,我们会尽可能地去听……”   她最后的声音倒显得有那么一点迟疑。   正当我们在这凉亭,就着几杯茶水,做着短暂的闲聊和研讨会的时候,一支几个人和几只花骆驼组成的小商队从就从我们的身边擦肩而过,骆驼的蹄子扬起地上的灰尘,我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茶杯,这些黄土实在是有些呛人过头了。   其他的骆驼还在栅栏里面,吃着干瘪的草料,瞅了我们一眼,正如那个驿站的主人,又像是其他的几位旅行者——等等,你们看我们作甚?这里本来不就是人用于休息的地方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   “关于我为何如此通融一事——或许很多人都知道,我可能显得比较……也许可以被称之为强硬吧。”阿诺拍了拍胳膊上的灰尘,如此说着,但看的出来他也是在临时组织语言,人在揭露自己的短处和众所周知的恶习时总会用上这样的措辞。   “一根筋,死板,还有不通情理。”伊西丝毫不犹豫地指出了这三点,而后又迅速地抽回了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   “好的,我暂且承认!”   “诗人的气概!”我高举茶杯,连晃了三下,“诗人就该有这样的性情!不然怎么样才能写出不朽的篇章!”   “谢谢您的理解——但是暂且回到正题。”阿诺说,“首先关于我很快理解现状的原因,当然见到国王陛下是其一,这是我应当做的让步,关于第二点,就是现在关于伊西丝王妃的消息正在塔拉克里面不停地乱窜,我想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个麻烦事,因为这些消息主要在王国的北部,但这里是南部,我想这似乎不太对劲,而且我也并未像是猎犬一样地把我追踪的事情摇着尾巴到处散播。”   “你的意思是……”   “简而言之另一个‘王妃’的消息正在这个王国里面流通,我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我知道我现在面对着的这位,才是真正的伊西丝王妃。”阿诺说道,“我现在当然知道,有两位一模一样的‘王妃’,也就是芙莉德和伊西丝两位,因此我明白现在的处境,现在有一位冒牌的王妃,简而言之,是宛如双生的王妃让我收起了一开始的粗野计划,因为我知道这事肯定会带来不小的麻烦……特别是在事情已经被败露的时候,而且是假的那一方被败露的时候,这事就不能够简单地解决了,这才是我如此通融和理解的原因,因为现在有两个王妃存在。”   “所以……就目前而言,只有你知道?”   “大多数人都以为世上并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阿诺的话语有些沮丧,“在这个干燥得要命的王国里,消息传得却比风和沙子还快。”   “她被发现了?还是说……”我差点站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但随即便又像被迎头浇下一盆水的木炭一样消停了下来,但是脑门子依旧在发着热,“还是说别的什么……总会有一些原因的,不是吗?”   我离开那里也就不过十几天……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不,仔细想想的话,一个人要是完全不露头,不出门,买东西都要低着头压低声音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被压抑疯的,而且她是一个人,没有人照顾,难免被人发现——也难免自己忍受不了而直接停止那些对她来说极为愚蠢的伪装。   她其实也是个很倔强的姑娘,我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如今情况的原因了。   “这事情尚且不得知,只是有断断续续的消息。”阿诺缓缓地移开了目光,“如果您要去找她的话,恐怕还得快马加鞭才能及时赶到。”   “好吧好吧……我就不该把她留在那里。”我不禁感到了懊悔,但转念一想的话,却也发现自己毫无选择可言。   其实还算是幸运的,大概吧。   “但你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也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有那么多的意外会在这里发生。”伊西丝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着我。   “不得不说您们可真像……我是说,伊西丝王妃和芙莉德王妃,这事或许听起来很奇妙,你们居然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身份也几近相同,这世上的事情可真够巧的,简直……”   “生活本身就是一本烂俗到可以的小说。”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这个国家里面出现了假王妃,但是两人也真的长得一模一样,你正是因此而刹了车的,对吧?”   “对——不然的话我也很难做,毕竟我也得真的去交差。”   “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是办事,但我想你们一定还遭遇了什么其他的麻烦,所以暂且放一放,至少得让这二位碰个面,不然后面的事情迟早会闹出大乱子。”阿诺在这点上反倒显得极为冷静,“况且我好像知道……会有大事发生。”   “大事?”我皱着眉毛,刚准备继续询问,就又有那么一队商人重新抵达了我们这边的凉棚边,又扬起了一阵滚滚而来的黄色尘土,他们按部就班地下了骆驼,重新登记,而后也看向了我们。   “总会有点大事,因为这片大地上将会迎来一场很大的变故。”阿诺把茶杯里的水泼了出去,“我知道它会来,所以在它真的到来之前,我得小心地做好防范工作,任何事都有可能是预兆。”   “随你好了。”   “好的,现在是另一个事情,关于我们行程的计划。”阿诺说,“现在我们往纳巴里去?”   “不然还能是哪里?”我也有点不知所言,“难道说直奔遗忘之城去吗?”   “无论是往哪个位置在,不管是往纳巴里走,还是往塔拉玛大沙漠走,我们都得再一次地经过撒拉沙漠,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沿着西边的海岸走,绕一个大圈抵达纳巴里,如果是对于第一次来塔拉克旅行的人的话,我比较推荐这条路,因为塔拉克最主要的城市都在西边,这条路不禁安全,还能领着人游览美景和城市,而且西边的台地是大河的发源地,那一边的土地更肥沃一些,而且气候也不错,只不过路程偏长——当然,只是推荐,东岸的路程也不错,只不过也要花上不短的时间。”诺提斯向着我们介绍道,但伊西丝似乎只是单纯地听一下,并不打算做决定。   她才是最熟悉这片沙漠的人。   “那条路比较近?”我说。   “横穿撒拉沙漠。”   “那就这条路吧。”我点了点头,瞅了一眼伊西丝,而她则对我露出了某种无可奈何的表情,或者说相当惊讶的表情。   “你还真是不怕事。”伊西丝如此评价道。   “行吧,那我们现在就出发。”阿诺重新戴上帽子,拎起了行装,“我们得日夜兼程了,毕竟那位女士的状况并不算好……或者说正在逐渐变得紧急。”   . 2 .   在出发之日的夜晚,在寒夜到来的时刻,我们依旧在沙漠之夜的寒风之中行走,牵着骆驼,慢悠悠地用脚探着沙子的温度。   白日被日光辐射得滚烫的沙子,在夜晚却很快就很变得冰冷,正如白昼之中疯狂的热风在夜晚会变成清凉的抚摸。   而在这夜色之下,阿诺弹着琴,走在我们的前方,正唱着歌。   “神思缥缈,上天入地——”   那似乎是一个开篇,随后他便轻轻地拨动起了琴弦。   ——   千万的树枝震颤摇动,精灵的低语飒飒其中;   生命的源泉自大地而起,引入枝头,引入蔷薇的蓓蕾;   用叶,用风,用花,装点起繁茂的花园;   来了,匆匆忙忙,推推挤挤;   来了,秀发轻扬,姿态优雅;   飘荡着,飘荡着,紧贴着;   飞去,甩开凡尘俗世;   一同望向那遥远的,平滑的,一望无际的岩壁;   谛听各种各样的声响,鸟鸣或是芦笛;   听啊,沙沙的雨声,嘶吼一般的雷鸣;   回响,回响,暂且随着她们前进……   …… ——   那并非源自塔拉克的本土,而是他以前唱过的一首很老的歌谣,而且用的是古语,总觉得离自己很是遥远。   我把手枕到了自己的脑后   “你说……双子意味着什么?”   “或许指代的是你和她吧。”   . 3 .   临行前夜——   “你相信他吗?”伊西丝说,“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当然是信任他的,每一个自由的诗人都是真诚的,正如每一个谏言官都是刚直不阿的,我倒是对他的人品没有多少怀疑,只是有些怀疑他的……目的。”   “目的?”   “他在独自完成某件事情,那是我们所不知的,他在计划着某事,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我说,“抓你或许只是个幌子,你应该看的出来,他早就到了这个小镇,也知道你躲在沙漠里面,但是他却没有紧逼你。”   “你的意思是说,他或许另有图谋?”   “知晓我过去的人都和神谕者有那么一点关系,阿诺也不例外,而我之前的那些朋友很多却也是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不过他们也都死了——讲起来很麻烦,总而言之,我很在意阿诺的话。”我说,“说起这个,你不是……会用占星术吗?”   “算是精通了。”伊西丝摸出了她的水晶球,“所以你想怎么?”   “看看明日的天象是吉是凶,再不济看看明天是不是雨天。”   我望着营帐的外面,此刻的天空星光点点,没有半点云雾的遮蔽,星河和月光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明天肯定是个晴天,倒不如说雨天太过稀少了,一般都这么默认了每天的天气,也确实没有什么变化过。”她轻声说着,和我一起坐在了沙地上,她把水晶球放在了沙上,与我一起注视着它,“我就是通过它看到的你和芙莉德。”   “让我们看看它究竟还包含着什么吧。”她轻声说着,注视着那地上的水晶宝球。   她屏气凝神,有如灵魂出窍,就跟芙莉德做预言法事的时候一模一样。   .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在她回过神的时候,我小心地询问道。   “看到了黯淡的双子星,看到了漫天的沙尘,看到了崩裂的王都,看到了四分五裂的星辰。”她喃喃自语,“一场风暴即将到来,正如我所预感到的那样。”   ——毁灭的暴风将会撕开大地的裂缝,禁忌的封印将会被揭露;地狱的火焰正在靠近,而一对双子将会陨落于此。   还有——虚无的鬼和恶魔之子将会重临大地。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章 商议与计划(2)   . 4 .   肩膀上的伤口差不多已经愈合了,我也不需要去每晚上药了——我也着实不喜欢这太有本地特色的药物,说真的,它们的气味对我来说太过糟糕了,我应当早点相信自己的自愈能力的,或许可以少受点罪。   我松开了自己肩膀上的绑带,奈瑟斯造成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我甚至都看不清所谓的伤痕了,而原本还残留着的那一点麻痹感也消失了,毒性已经完全消退,这算是让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再中这个一次。   肩膀上的遮风披肩正被鼓动得如水母的裙边,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夜的月光明媚得有些扎眼,就像是被人用探照灯照眼睛。   “伤口好的可真快。”伊西丝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奈瑟斯的毒液会腐蚀肌肉,灼伤皮肤,也会延缓伤口的愈合,但你却恢复得很好——有不少死里逃生的人身上都留下了严重的伤疤。”   “这算是我的天分吧,或者说才能。”我耸了耸肩,“夜风很舒服,不是吗?”   我们正是在夜色之下赶路,沙漠的夜晚似乎要更加明亮一点,可以认清道路,也可以看到远方的山丘。   经过来回的选择和讨论,尽管我们不太愿意再从撒拉沙漠走一趟——但这是能最快横穿塔拉克的道路,这是我们的最优方案,虽然说还会冒点险,因此也……就这样了,我们都希望能快点到达。   “你确定你把血献给黄沙之主奈瑟斯了吗?”阿诺有些担忧地询问道,“兴许您该再重新安排一下这个小仪式,但我看您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呃,我是说,以防万一。”   “如果它真要对我们动手,我们做什么都没用,它随时可以撕毁协议,只要它愿意的话……或者说它不愿意遵守协议的话。”我看着自己的手心,而后又翻看了自己的手背,“结果都差不多的,那个小小的举动只不过是给自己一点安慰,荒地的主人随时都会出现,无论有没有条约,也无论我们做什么,它都是自由的。”   “说得倒也是。”阿诺放下了手上的琴,说着像是刻意缓和气氛的话,“但我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呃,而且说真的,我们现在距离城镇比较近,很接近商队流通的大道,简单来说,我们也并不是那么远离人烟。”   “蝎子夜晚的活动反而会比白天要活跃一些……按照常理来讲的话。”我说,“不过晚上的确要比白天舒服,的确凉快不少,而且也冷不到哪里去;这附近或许还会有别的什么小站之类的,我们可以休息休息,我是说……在晚上的话,我们至少不用那么劳累,也不会弹尽粮绝,而且在午夜时分入城的话,反而可以帮伊西丝掩护身份,白天的话我们也可以休息,,这附近还有不少商人和住民——但这并不影响奈瑟斯的领地范围,而我们现在就在他的领地上。”   “我们的脚上都有符咒,我们甚至连脚印都不会留下。”伊西丝说,“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行吧,我要是会法术就好了。”我看看我自己的脚尖,“一想到我们的下面尽是毒蝎子们的坑道,光是这点就让我有点心里发毛。”   “你就那么担心一只大蝎子?”伊西丝笑了起来,为此她还遮掩住了她红润的嘴唇,这似乎能让她看上去矜持一点,“奈瑟斯喜欢清静的地盘,而我们的边上就是城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今晚就能进去休息,然后在明天日出之前再次踏上旅途。”   她往我们的西侧指了指,在不远之处树立着一堵土墙,那就是大道边上的城镇,我能看到高高的土楼,那比城墙还高,就这样直愣愣地挺在房屋之间,充满鹤立鸡群的意味。   伊西丝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只是在偏离商人的大道,而只是从它们的边上并行,这和我独自从沙漠之中一路走来不一样,我们能够找到人,能够寻求到帮助,能够休息,至少比我的情况要好——如果不是忌讳伊西丝的身份的话,我们或许就已经混到队伍里面去了,顺带还能欣赏一路上的风景。   不过……真要说的话,我还是很担心奈瑟斯的存在,我总觉得有些蹊跷的地方,但又说不出具体的错误。   总而言之,我们的确在最安全的道路上行走,特别是看到那些道路上的灯笼之时,便会感到无比的心安。   .   “说起一件事,我很疑惑……”我说,“我是怎么被抬到沙漠里面去的,而且在短短的一秒钟里面就被抬了接近数十里的距离?”   “沙漠中的精灵喜欢这样的恶作剧,把人在沙暴之中抬起,然后丢掉沙漠的中央去。”伊西丝看着周围没人,便松开了头上的帽子,银白色的发丝随着夜风而飘舞,“这样的事不算少,而且我多次与它们交涉都没能得到一个保证……譬如不再这样做的保证,这好像不是个容易的事。”   “听上去还真有点意思,你和自然沟通?”   “就像精灵一样……我是说那种长耳朵的精灵,住在中土西南,靠近海岸线的精灵。”伊西丝如此解释道,她抿了抿嘴唇,看上去像是在组织语言,“那边的精灵多少都有一点与自然沟通的天赋,而我也能够与沙地中的灵魂交谈了——不过那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摸索出来的一套方法,现在我能够依靠它们来帮我做事,不过手续稍稍有那么一点复杂。”   说着她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紫色的双眸微微闪动,她的瞳色和唇色与她白瓷一样的肌肤很搭,虽然说是和芙莉德一样的容貌,但我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似乎要更适合这幅容貌。   “我以前也有个精灵朋友,她似乎向我展示过这一项天赋……比如说她能够听到风给她带来的讯息,而她又是个神箭手……呃,你应该知道这会意味着什么,对吧?”   “箭无虚发,而且就像是有千里眼一样。”伊西丝朝我眨了眨眼睛,重新拢好了她飘逸的白发,在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看着的是芙莉德,“我想她或许会是一个足够伟大的人?就像个英雄一样。”   “对,她就是个英雄。”我双手合十,指尖顶到了自己的鼻尖上,“但是伟大的人总会受到一点磨难,譬如说她的左臂因为战争而消失了,她成了个独臂的英雄,虽然说后来装上了义肢,但那并不能掩盖她曾经遭受过的诸多痛楚。”   我们并肩而行,她也稍稍松开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毯,我们一齐低着头,就像是在看着彼此的脚尖,亦或是看着彼此游荡着的衣角,如同在庭院之中漫步。   “天啊,那真让人惋惜。”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忽而张开了手,在沙地上轻轻地划出舞步,敞开自己的胸怀,细软纤长的睫毛在月色之下闪烁着如水一般的光泽,遥远的枯山和沙漠,仿佛都在她的目光之下,“但不是全无希望的故事。”   “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但我知道她会她那精灵王国去了,她在临别之际还邀请了我——嗯,我想那应该可以算作她对我的一次邀请,不过去一次精灵的王国得花不少的功夫,或许我们得在某个恰当的未来相见。”   “她还能用弓箭吗?”伊西丝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便如此追问了一句,“那可太不幸了。”   “或许吧,那要看她的恢复情况了。”我抬起头,像是在隔着夜空向她致意。   我们或许此刻就仰望着同一片天空,这样也许能够把心意和问候传达到吧。   .   当我们这两位女士聊天的时候,阿诺总是会走在我们的前面,不插嘴不多话,或许可以称之为……足够‘尽职尽责’地帮我们在前面带路。   我们所处的仍是干枯到能把人变成骷髅的撒拉沙漠,但是我们的周围并没有那么荒芜,这附近有草坡,有蜷曲的干草,有半干涸的土地,沙子和泥土在地表上合成黏土,树木和仙人掌就在这样的土地上生长着,这附近有充沛的地下水,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场面,而这里的环境既然有如此适宜生物的话,我想这附近应该还有不少荒野的狼在游荡。   “很晚了,我们休息一下吧?”伊西丝如此提议道,“我们从午后时分起就开始赶路了,按照我们的排班表,我们尽可能把休息时间留在拂晓和上午,包括正午太阳最毒辣的那一会儿,不然的话我们就又只能在烈日之下遭罪了。”   “这就是我们原本的计划,阿诺,帮我个忙。”我招呼着诺提斯,“你觉得哪边比较适合我们休息的?”   “就前面的那块风化岩,我觉得那里就差不多了。”阿诺用吹笛的闲暇时间向我回答道,“我们或许可以多休息几个钟头,直到明天的上午。”   “就按你说的来。”我点了点头,而伊西丝则用手勾住了我的肩膀。   “他是个很真诚的朋友。”   “他当然是。”我笑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   我们暂且铺好了几张毯子,那正是我们在夜晚时分就披在身上御寒的。岩石的大地很坚实,至少不会如流沙一般松动,那能让我到多几分安全感,夜晚的寒气也将因为岩石而稍稍减弱一点——我们就要再次暂歇,没有火把,只有彼此。   当然,男女得分隔开,不过看的出来阿诺似乎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兴趣。   除了他有时候会说“看上去毫无差别”这样的话。   而就在这个当口,我左臂上的纹章突然出现了一种吸引力——   “这么多天了,芙莉德总算是有点消息了。”我看着自己的手臂,“让我看看……至少还算是北边?”   伊西丝也把脖子凑了过来,与我一同观察着。   “这是什么……原理?”   “这是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是远离彼此,这种联系就会越紧密,而且……”我说,“它会带着我们寻找到彼此。”   “噢,似乎还有点意思?”   “信号在减弱,她正向着我们而来。”   “不全是,亲爱的,如果按照你的说法的话,她其实正在向着西面走。”   “之前我们不是提到过她已经被发现了的消息吗?”   “所以她在逃跑?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最好不要直接往纳巴里去,而是应该……”   “我们现在直接去截她,在她受到伤害之前,我们最好提前一点到达,而且最好不要让国王接触到她,他肯定会认错我和她的,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这就是问题的要害所在,不可让两个人都同时出现在国王面前,也不可以让芙莉德出现在国王面前。   “她正在往哪个地方去?”   “她在往王都走。”伊西丝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俄塞利西斯?她在做什么?”   “王都?你确定?”   “向着西南方向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是去河谷小镇,但那里又闭塞又贫穷,她没有理由去,因此她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王都。”   “她去王都做什么?”我一时间也有点头晕,“她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但这绝不是什么小事,我们得快马加鞭。”   “好了,二位。”阿诺向我们挥手,“等会儿再去谈那些……现在我们似乎惹了那么一点小麻烦。”   我和伊西丝抬起头,一个神秘人正悬在天空之中,向我们而来。   . 5 .   那正在靠近我们的,正是那个曾经在我的梦境和幻觉之中出现过的……   神谕者?   啊,那副模样和我梦境之中的分毫不差。   高高在上的,俯视着的,手握复杂的天球,背后也全是星星的轨迹,他在沙漠之中如明亮的的太阳,即便是白日,真正的日光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他无数次地出现在梦境之中。   无数次地出现在现实之中。   他就是这样……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他的存在——   现实亦或是虚幻?   而正是被他所引导着,我才抵达了此地。   他的存在于此得到了极为短暂的显现。   这是……   一个不合时宜的机会。   “很好,老混蛋,我想找你很久了。”伊西丝直视着那高悬在空中的神秘人,向前踏出了一步,而就在那一瞬间,从她落脚之处起,整片沙地都开始了坍塌,无数的灰尘因此而开始了咆哮,如同被一种强大虚无力量所推开一般,波浪状的气浪向着四周爆射开来,“把事情解释清楚,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这幅身躯也碾碎。”   他缓缓地向我们张开了手臂。   神谕者的面具掩盖住了他的脸,但即便是隔着那层铅制的面具,我依旧能够感知到那隐藏其下的笑容。   望着它,我也缓缓地拔出了剑。   . 6 .   此时此刻,在一个遥远的戈壁之中。   一个少女正倚靠着岩石,在黑夜之中休息。   “伊西丝……”她自言自语着,“好一个烂摊子。”   只有寒冷的夜风回答了她的呓语。   “我还得坚持……艾丽娜和伊西丝都在往这里赶。”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也几乎是凭空而显现的。   “很快她们都会到。”   那个人低声说道,如同地狱的耳语。   “很好,安琪。”她奋力地抬起手,而几乎就是在她抬起手的瞬间,沙漠之中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缓缓流动起的能量,“你到底想做什么?虽然我发了誓,但对于你这样的,代表毁灭的存在,我不介意破戒。”   “我要做的——”   安琪看向了那举起手的可怜人。   “只不过是你一直追寻着的事。”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一章 沙丘(1)   第十一章 沙丘 .   1 .   沙地在溃退,正如它的字面意义那样……它正在崩塌,消退,下沉,直至完全失去形态。   有如沉没的冰层,有如半毁的海潮,有如崩裂的山脊,它们正因为伊西丝的法术而迅速地下沉,在她的控制之下迅速溃退,沙地的下方宛如被掏空了一般,上层的沙地裂开了数条缝隙,而后被一股力量撕扯开,迅速地粉碎,坠落,宛如扩散开来的地震,整个沙丘都在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所撕扯着。   那是以伊西丝为中心而展开的崩塌,在她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裂纹便从她的脚下扩散开,烟尘和飞沙正从那裂隙之间喷薄而出。   如同站立在飞驰的岩石之台上,整个沙漠都处于下陷的状态之中,就像是正处在不间断的地震之中——大地正在不断地传来震动的声音,震动所带来的大风正在让那些灰尘和沙子朝着天空飞去,形成一阵有型的旋风。   狂风呼啸,但她的身躯有如沙漠之中的高塔,毫无退缩之意。   她的怒火正与沙尘暴一同咆哮。   风神如流星一般发光。   她伸出了她的手,扭曲的力量正在她的手中凝聚,正如她曾经对这片沙地所做的恩泽那样,她也可以彻底摧毁荒漠。   现在,她收回了曾经散播在这片沙漠上的力量,把它们全部重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这片沙漠的力量也因此全部听命她的控制和号令,她将自由地调动起力量,让这片沙漠都为其所用,为她而战。   这正是她身份与力量的象征——无论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她仍然是这片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魔法师。   她仍然是魔法的主人。   .   整片夜空都因为神谕者的出现而变得透亮,他背后的巨大轮盘散发着明亮的金色光芒,他手上捧着的那仿佛在运动着的天体模型也在散发着金色的光,他的到来令这片天空都变了颜色,变得有如白昼,而他就是那高悬着的太阳。   金光闪闪,光线四处扩散,目之所及的事物都被勾上了一层金边,这与那真正的白日仍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是白昼的话,天空则是苍蓝,或是某种带着浅淡的灰白;而此刻仍旧是夜晚,尽管那人形的太阳降临于了面前,但天空少了真正太阳神的恩惠,现在所见的只不过是一个降落了的虚假太阳,徒有金光,却并无温暖,幽暗的拱顶,蓝色的太空依旧亲切迷人地高悬在空中,黑暗的乌云慢慢消隐,闪烁的星星摇曳轻飏,天空仍是午夜的漆黑,即便神谕者默然带来了有如朝日的光芒,但那仅仅只是如幻象的色彩,只能堪堪照亮沙丘,却照不亮天空,只能欺骗人的眼球,却不能欺瞒自然的事物。   无论他神圣与否,无论他看上去如何美丽而光鲜,有太多的东西是无法被取代的了。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替代真正的太阳——即便他的权能滔天,即便他光芒万丈。   我站在伊西丝的后面,她正向着前方走去,沙地的崩塌因此而愈加严重,仿佛要因为她的存在而毁灭,大地因此而不断向下坠落,垮塌的程度愈发严重,就像是一场真正的地震——沙地已经下陷到了一个令人害怕的程度,那几乎要从空中完全被掏开一般,但这个变化直至现在都没有要停止下来的意思。   她的魔法将会埋葬……所有的东西,无论是什么。   .   “我已经杀过你一次了,我不介意我再杀你一次给你一点教训。”她的嘴唇微微上扬,而后迅速收回那可怖的笑意,双眸之中充斥着愤怒,充斥着灵魂深处的可怖,“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啊,不过仔细想想的话,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好说的人——你必须把话说明白,既然是神谕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找那个不懂魔法的国王,而不来找找这个懂魔法的王妃呢?”   如此质问着,她的手腕微微翻转,无数的沙兵正从那翻涌的沙海之中涌现,仿佛是被召唤而来的亡者大军,但它们的身躯无疑都是由黄沙所铸成的,手中的武器无疑也是沙子,但那让人无法轻视其强度和攻击性。除此之外,还有庞大的,由沙子铸造而成的巨大魔像傀儡,它们极端高大,有如山丘一般,那简直与曾经的冰霜女巫安娜所制作的冰霜魔像如出一辙,它们同样高大而恐怖,同样坚硬而有力,也同样听从指挥和训导,只不过一方使用的是惨白的冰块和雪花,而另一边则使用的是粗糙而干燥的沙砾——但它们同样的高大,也同样的势不可挡。   没错,那从翻滚的沙漠之中缓缓站立而起的,就是那巨大的沙之魔像,那些沙兵在它的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它的高度甚至于到了伸手就能抓到神谕者的地步。   在烟尘之中缓缓站立而起的,正是那无可匹敌的巨大魔像,伴随着有如遮天蔽日一般的沙尘暴,它们的每一次落脚仿佛都会带来余震。   一支凭空出现的军队——这该有多让人感到惊叹啊,世人恐怕都要为此等蛮横而强大的力量所折服。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何冰霜女巫能够统治那环境极端恶劣的北境了,我现在也无比相信伊西丝的力量。   她们自己就是军队。   “如果这样能让你相信我,如果战斗能让你认清事实,我愿接受。”神谕者缓缓地摊开手,张开他的胸怀和袖袍,展露出一圈惨白的雕文符号,“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这点苦痛与我经受过的一切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老魔鬼。”她缓缓地握紧了拳头,向着那神谕者的方向伸去,“啊,我应当称呼你神谕者,但是我并不信任你,而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你自己本就是魔鬼的宿体。”   “多说无益,既然你想战,那就战斗。”   神谕者缓缓地收了手,而就在他收回手的那一瞬间,他面前的那一个巨大的魔像头颅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击中,在那一瞬间彻底粉碎,那个魔像的身躯之上也多了一处巨大的凹陷,那个魔像随后便一头栽倒于沙漠之中,彻底粉碎。   巨大的震动和回声。   这恐怕会演变成魔法之间的大战——这对我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在下一刻,伊西丝便向着前方冲去,她压根就没打算管我,这本就是一个属于她的战场——与我相比,她的感情似乎要更加强烈一些。   因此……她于下一刻向着神谕者疾突而去。   更多的魔力在空中凝聚,而且正被她控制,凝聚,并在她的指令之下不断地冲向那个飞在空中的神谕者。   她也几乎腾空而起,飞身坐在了魔像的手上,她让她被魔像托起,直至和神谕者类似的高度,天空之中开始有无数的法阵浮现,沙漠的夜晚突然开始逐渐升温,仿佛有太阳在灼烧着大地,但只要多注意一番的话,就能看到原因。   那环绕着她的数百个法阵,全部都在运作起召唤烈焰的魔法。   黑夜忽明忽暗,烈火的冲击在下一刻轮番向着神谕者迸发而去——但我知道这远远不足以击败那个神秘的人,而这对于伊西丝来说也不过就是热热身的程度而已。   夜空不断闪亮,我想最近城市的居民恐怕早已注意到了这片忽明忽暗的天空,但他们恐怕不敢来此观看此等大战。   火焰迸发,灼烧,如同火星,点燃如火苗,那一瞬间无比明亮,但仅仅只会在天空之中停留瞬间,那看着像是烟花,像是流星,无比灼热,又无比华丽。   伊西丝正对着那个人狂轰滥炸,她丝毫不吝惜她的魔力——又或者说她丝毫不在意她的魔力会用尽。   地上的沙兵也动用起他们手中的长刀短剑,亦或是长矛和短弓,尽管那只是魔法的造物,但它依旧有原型所拥有的功能——穿刺,或是投掷。   火焰的蔷薇在天空之中绽放,无数的刀剑被弹射而起,化作无数条狭长的寒光,那如同箭雨一般,从底部往天穹上齐射,带着有如要把神谕者切碎一般的威势。   但回应她攻击的只有虚无的壁障,还有如波纹一般扩散的涟漪,它们就在天空的火焰中不断地闪现着,抵抗着所有的攻击。   我竭力想要看清神谕者现在的状况,但是伊西丝的攻击已经把他团团围住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不断爆裂开的烈火和不断跌落的银光。   .   我看着依旧处在战斗状态的伊西丝,微微弯下了自己的腰,半跪在了岩石之上。   旋风在岩石的周围盘旋,沙地才下沉,而现在我和阿诺暂且只能傻愣愣地站在我们原先的那一块巨岩之上,这里暂且是这一带唯一坚实的支点,其他地方的流沙正因为伊西丝的控制而不断流动着,而伊西丝也对我们现在的状况有所把控,至少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还算稳定。   “阿诺!”我看着身后的那个人,向他大喊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浓烈的沙尘和狂躁的风让我眯起了双眼,我的头发也因此狂飞乱舞,在我的头上如毒蛇一般扭动,我压低了自己的头,那些黄色的沙之雾和飞石不至于完全遮挡住我的视线,而我也算是能够看清周围事物的轮廓。   “这可是难得的写诗材料!”他朝我喊了一声,“这一次我可要好好观摩一番了,伊西丝王妃的魔法,还有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相信我,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很值得留下点记录!”   “你还真是个狂人!”我这话听着似乎像是一种讽刺,“保护好你自己就是了!当然我希望你能帮我一把的。”   如此说着,我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岩石的边缘,眺望着沙丘,如同看着翻腾的大海。   “艾丽娜——”那个神谕者似乎对我暂且投入一丁点的注意力,至少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此时一阵狂风撞向了我,我险些被它所撞倒在地。   “我有个问题……”我把剑插在了地上,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你把我丢到撒拉沙漠来的?我刚从纳巴里出来就遭遇了一场沙尘暴,然后就被一股力量给带到了沙漠的正中央……我问你,是不是你做的?”   “正是。”他没有多话,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星体法球,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看样子我省了一个原本该问你的问题,伊西丝。”我说,“我真该庆幸自己没问那个傻问题。”   “你准备问什么的?”她抵挡开那飞来的巨石,问道。   “我本想问是不是你把我丢到沙漠里面来的?毕竟那个存在也否定了她把我运过来这事儿,而你又提到了沙漠中的精灵,我当时原本就像顺着问一句——是不是你把我丢过来的,况且你也早用过水晶球看到了我和芙莉德的位置,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我当时就觉得你有能力又有动机,而且又那么恰巧,”我说,“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有点昏头了。”   “世上的事情大都这个样。”她朝着我笑了一下,“总是需要时间来验证……或者说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之后,真相才能大白于天下——也许神谕者也只是在顺着你的话在说,也许那个把你带到沙漠中央的人不是他,总会有很多不相同的解释。”   “我想……也的确如此。”我回答道,而伊西丝也不再理会我,继续向着那神谕者发起攻击。   她的攻势越来越可怕,她所运用起的魔法和招数也越来越多,而令我感到不安的是,神谕者并未……对她的攻击作出反应。   没有反击……甚至于不为所动。   他正承受着伊西丝的怒火。   “我还有别的问题。”我向着神谕者高声喊道,“你能回答我吗?”   “答案需要靠你自己来取。”   “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了。”   我拔出了剑,在下一秒向着沙地冲去。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一章 沙丘(2)   . 2 .   “你在做什么?”   在我向着那片流动着的荒漠冲去时,我听见了梅菲斯特的声音,他似乎对我的行动表现出了一些惊讶和……不解。   “就像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正在……怎么说才体面一点呢?”我想了一会儿,“去找那个神谕者……应该算是讨个说法吧。”   如此说着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禁为我自己的言辞而感到好笑,我算是什么?我去讨个什么说法?我这样算是什么?我这样到底是为了自己心安,还是单纯地帮腔?   我不知道,但我暂且这样说了,也暂且这样去想了,我只是觉得我和神谕者之间必然不会有什么和谐共处的可能,更不会站到一边,我们不会有相同的立场,恐怕是无法相互理解的,我们之间必然会有很多的冲突和矛盾,但是我们却又需要彼此的答案,所以我们之间必然充满着战斗和……相互之间的利用。   无论我们最终会得到什么,无论我们最终变成了何种模样,我们之间必然会有一道沟壑,那来自于某种意义上的信仰,又或者说来自于某些特殊的立场,我们会交谈,但绝不会站在一起。   就像伊西丝所说的那样,她并不信任他,而我也是如此。   “其实我不希望你与他为敌的。”梅菲斯特的声音似乎有些颓丧,“按照人类的说法的话,你们或许还会有别的什么……可以商量的地方。”   “他不是被恶魔附身了吗?”   “那个鬼东西的一句话你都听进去了,我是说那个看上去像是修女的东西——你也应该知道,那个‘存在’比我都要恶毒得多,她的一句挑拨的话你都能听进去。”梅菲斯特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颇显怪异和无奈,“不过说真的的话,我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那他也是被恶魔附体的人?”   “至少有数百年了。”梅菲斯特说,“地狱里面都在传颂那个恶魔的事迹,可是几百年了,他都一直没有被人类遣返归乡,或是给我们清理出一条来到人间的大道,鬼知道他去做什么了,所以到最后就好像……他的消息似乎都断了。”   “你们恶魔之间居然也有像人类一样的关系……我是说社会?”   “地狱是另一个人间,而人间本就是地狱。”他说,“地狱早已空荡荡,魔鬼都在人间行。”   “那我就不能相信他了……”我说,“更加无法相信。”   “但更多的说法其实是神谕者并没有被恶魔占据,他强大的精神力一直在和恶魔做斗争,现在他的理智或许正占了上风,我看不出来他的躯体之中到底是魔鬼占了上风还是神志占了上风……但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悖论,要知道,无论你们人类的法师有多强大,在占卜术和预言术上,都是无法与这位神谕者相提并论的,他可以看到无比遥远的未来,而我想,他之所以如此焦急地帮助你们,就是因为他看到了遥远未来的东西,那或许不是一个好的结局,他想要改变结局,因此他才选择了分散力量来帮助你们,只要跟随那真正神谕者的意志,就一定能够找到解决之法,也就是防止这个世界被毁的正确道路,但是这或许有另一种可能——恶魔占据了上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类自己大开大门,迎接恶魔的涌入,迎接末日的到来,而他也知道神谕者的精神无论如何都会控制他的躯体,因此他也只能间接地去改变计划,那无疑是一个狡诈的灵魂,也无疑是一个极度聪明的灵魂。”   “你看上去并不喜欢你的同胞来到人间。”   “说过了,我对那个计划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一个在人间游荡的无知小鬼。”梅菲斯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从未参与过那个打开大门的计划,也对此毫无兴趣,我的唯一兴趣……只有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到现在都没有找寻到……我或许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又或许只有靠人类,也就是你来寻找到了。”   随后他便消失在了空中,但这一次有所不同的是,我的右手之中似乎多出了一股陌生的力量,那不属于我,也不属于珀伽索斯——它属于梅菲斯特,这是他留给我的一股力量,但它仅仅只是一股没有意识的力量,它随时都会听从我的调遣。   瞬间的交流结束了,我面前的流沙又一次地开始了流动,而我也在那滚滚黄沙之中找到了一处支点,那是一个老旧石柱的尖端,它就像是塔拉克地区的古建筑,我猜它原本是被埋在黄沙之下的,只是因为伊西丝的召唤和沙地的涌动才得以重见天日。   我暂且停在了上面,那刚好可以支撑我的站立,我可以借此短暂地观察局势。   伊西丝依旧在天空之中狂轰滥炸,其规模已经大到能把夜空都照得透亮了,此刻虽然依旧是午夜时分,但在两者的光辉之下,其景象已经变得有些魔幻了——被深蓝色和淡紫色照亮的天幕,星月都被那明灭倏忽的光晕弄得一片混乱,当然最乱的还是打得不可开交的天空,那到处都是爆裂的烈火和巨岩,一方一直在压制和攻击,而另一方则一直躲在一个如圆球一般的防护罩之内,尽管外面火星爆裂,混乱不堪,但他却不为所动,而且丝毫没有要反击的意思,似乎就把自己让给了伊西丝打。   旋风在横冲直撞,沙尘和岩石到处都是,如果不是见过世面的话,恐怕还会认为这已经是末日到来的预兆。   总而言之,周围乱到可怕,但还算是明亮——我可以借此辨认周围的环境,至少不会令自己陷入一片摸不着头脑的灰暗之中。   但是我该做什么……   “第三封印恢复了,随时可以调遣其力。”   正当我如此思忖着的时候,珀伽索斯向我如此汇报着,反倒是一下子把我的思绪给打乱了。   “谢谢,反正又得麻烦你了。”   “梅菲斯特似乎给你留了点东西。”   “我可以用它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你是自由的。”   “我以为你会劝我别这样干……比方说里面会有些什么会让人迷失自我的诅咒之类的。”   “有时候达到目的需要牺牲。”她说,“或者说不择手段。”   “好吧。”   我拎起剑,屏住一口气,向着流动的沙海跳跃而去,而在我即将落入流沙之时,一只坚硬的巨掌托住了我的身躯,让我不至于落入沙海之中。   看样子是伊西丝召唤的,真奇怪她现在都还能分心来管我。   而地上也升起了无数的高耸石柱,那都是被伊西丝召唤而来的方尖塔,我现在可以以此来介入她和神谕者之间的战斗了。   “帮我一把,艾丽娜!”伊西丝的手指微微弯曲,力量传到她的指尖,近乎痉挛一般地转动着,她一直凝视着她的前方,专注于她的魔法与战斗,“去试着切开他的防护罩。”   “你确定?”我此刻已经被托举到了距离两者很近的位置,伊西丝稍稍减轻了一些火力,不至于波及到我。   “我的魔法暂时对他的防护罩没有用。”伊西丝大喊着,银白色的长发在狂风和沙土之中飞舞,“虽然都只是小法术,但我着实没力气用那种大型法术——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无论如何,和我一起把这个家伙打下来!”   如此说着,她召唤出了一个巨大的烈焰法阵,我能够感受到空中微妙的魔法震颤,那将会是一个强力的法术,一个强力到可以把沙子都融化的魔法。   “前提是你给我足够多的踏板。”我说,“我看你也不是用翅膀飞上去的,不是吗?”   “好了!”她呼唤起更多的魔法与咒术,有更多的法术因此而被召唤而出,同时也召唤出了更多可以让我作为踏板的石柱,她的咒语在此刻充满了充满了神奇的力量,仿佛那些从地上而来的石柱都遂着我的心意而动,我的每一次跳跃总能找到合适的落点,那就像是我的身体一般亲切,又或者说是来自于一个配合了无数年之久的搭档。   现在我们正与天空之中作战,而与神谕者那开头之时的发言相悖,他并未随意地向我和伊西丝发起进攻,就好像他放弃了进攻,就像是他准备一直这样承受攻击一般,他一直都处在防守的状态,这种行为让人感到了些许不解。   我觉着他从现身于此起,就没打算要赢,甚至连战斗都是不必要的,他或许只是单纯来观望一番,亦或是继续向我们吐露难以言表的神谕,继续让我们贯彻他原本的计划,继续给我们灌输那种意识,指导我和伊西丝的,但是却被伊西丝先声夺人一般地攻击了,他或许也是出于无奈,又或许是早已知道了我和伊西丝并不信任他,因此我总觉得他似乎并无战意。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我暂且就如伊西丝所指示的那般,在神谕者的周围寻找着漏洞,而她则一直保持着法术的压制力,但我觉得她似乎也不能支撑太久了,就算她曾经是首屈一指的大法师,她的体力恐怕也会不足。   尽管她一直傲慢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我依旧能够察觉到她的那一点颓势。   我得尽快去处理这个神谕者了,无论如何,伊西丝的体力也是有限的,我得速战速决。   在狂乱的沙尘暴之中,我不断地在石头的台阶之上跳跃着,直至我找到了神谕者的一个小小的疏忽点。   “尝尝这个!”她的巨大炎爆如同陨石一般向前飞驰,狠狠地撞到了防护罩上。   就现在吧——别在拖沓了。   我鼓起力量,就着那升腾而起的石柱推力,我抵达了神谕者的身后,举起了自己的剑。   那是一个背后的死角,一个暴露出来的弱点之处,那正是我的目标,而我的剑也正朝那而去。   我只是想要试探一下的,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一层防护罩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脆弱。   在我那剑锋接触到防护罩的瞬间,它便碎裂了——不只是我,珀伽索斯也极为惊愕,她原本动用起的封印之力也都浪费了。   而我的剑,也几乎意外地砍中了神谕者的后腰。   他的面具在那一瞬间滑落,伴随着喷溅而出的鲜血。   这对我来说是个意外……我甚至觉得……   这是他故意让我砍中的。   而我原本还向前压的身体也紧急地往后收了一下,整个人都向着侧面翻去,以此来脱离他。   但是——神谕者的话语已经传到了我的耳中。   “你的命……不在计划之中,也不在命运之轮中,不在任何人的掌握之中。”他口吐鲜血,挤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你的命运,就在你自己的手上,而不在我的计算之中,你的一切由你自己决定……所以,去追寻正确之物吧,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去挽救一切,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去阻止那个存在,去遗忘之城,快点……”   那仅仅是他靠近我的那一瞬,他向我所耳语的话,之后他便松开了手,如同一片落叶一般向下坠落而去。   下方正是如漩涡一般汹涌的黄沙,那如同深海一般恐怖,旋转的沙子如同大海的海洋漩涡,被卷入其中者难逃一死,而这沙海则要比那更加严重和可怕——人将会被彻底地被掩埋其中,无法逃离,甚至永远不见天日。   我随后便向着另一个支点下落,勉勉强强地停在了岩石上,但是神谕者的身躯已经坠入沙漠之中,很快就被沙漠所吞噬,他身躯上的金光也不再闪耀,所剩下的也不过只是一点卑微的光色。   他甚至都没有挣扎……   “一个替身,但更像是他的真身。”我看着那被卷入黄沙之中的身躯,看着它缓缓地化为金色的光点,如此低声说道,“他在试图向我传达某种讯息,而这是他可以掩人耳目的方法。”   “谢谢你的帮忙,帮我把他撂倒了……但无论那是什么,我想我都该冷静一下了。”伊西丝轻声说着,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看向了自己的手心,“真够累的。”   她缓缓地降落而下,大地归于平静,沙尘不再飞舞,而她则疲惫地瘫坐到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插曲 被拒绝的盟约   插曲 被拒绝的盟约   .   昨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有如梦境一般,直到沙漠重归沉寂,而再一次踏在这柔软而坚实的沙堆上时,昨晚那流动着的沙漠之海便显得更加虚幻了。   昨日夜晚之中的沙漠,汹涌得就像是无量的大海,而当今日醒来之时,它却如偃旗息鼓一般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沉闷的回音和炽热的温度,当我踩在沙地上的时候,除了有时候脚背会被略微翻涌沙子所覆盖之外(那可以说是它仅有的一点流动感),它依旧显得柔软而又坚硬,虽不及大地那般令人心安,但至少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形态,不至于在突然之间变成会把人吞没的无底漩涡,不会让人踩上去的时候就如踩入沼泽地一般,也不像是海洋——至少它还是有形态的,至少它不是流动的状态,至少我能稳稳地站在上面,至少不会像昨夜只是那般,一触及就会被卷入无底的漩涡之中。   现在的沙丘,平稳得如同少女的胸脯,尽管一望无际,而且空荡得可怕,但不至于让人连行走都会慌神。   但正是因为这种反差,那种翻涌之沙的魔幻感就显得更加令人害怕了——那正是魔法所带来的,一种能够逆反物质原理,彻底改变物质形态的招数。   昨夜的沙漠翻涌得让人害怕——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在我身边歪躺着的这位少女,呃,准确来说是四十来岁的少女,尽管这的确很让人难以置信,而她也的确有四十来岁了。   而更重要的是,她是我现在的同伴,一个正在被塔拉克王室寻找的目标,她就是伊西丝王妃,国王的宠妃,也是这片大地上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女神”的人。   至于现在,我们即将一同穿过撒拉沙漠,前往纳巴里……啊不,是俄塞利西斯,也就是王都,我们得尽快找到芙莉德,至少得在国王发现她之前,不然的话就会多很多麻烦,而伊西丝肯定也不希望她就这样被发现,这样的话,连她的处境也会显得不太妙。   若是一来二去地解释一番,她自己的计划和秘密恐怕也没法保住了,而她个人是不希望国王插手我们之间的事的,总而言之,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芙莉德。   为此,我们需要尽快地通过沙漠,而我们暂且是沿着商队的运输道路走的,应该是最方便的路径——如果她本人并没有被堵截的话,我们走大路会比我们现在还要快一些。   现在是午后时分,我们暂且找到了一个休息的地方——一块伞盖形的岩石废墟,我们就坐在那巨岩的庇护之下,虽然空气依旧热得扭曲,但我们这一块倒显得没那么热。   “好困,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啊……”   伊西丝就全身瘫软地歪在我的胳膊边,原本计划我们今日应该多赶一些路的,可昨晚的战斗让伊西丝很是疲惫,即便是在哪儿就地休息了一整晚上,她今天白天也依旧显得很疲惫,不愿向前,我们大约是正午时分出发的,但就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就又打着哈欠倒在了地上,说是要再休息一会儿再向前,很有耍赖的气质。   从很多方面来看的话,她和芙莉德虽然说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是截然相反的,甚至于连生活习惯都差别很大——就比如说这一点,在伊西丝耍赖休息的时候,如果换做芙莉德的话,她肯定已经跟随着我们出发了,她就算身体再怎么不舒服,也都会强迫自己跟随,而且从另一点上来说,芙莉德不爱睡觉,她一天的睡眠时间短得离谱,但精神却好得出奇。   反正不同点其实挺多的,但是各有各的可爱之处吧。   “先别睡了,我们脚上的符咒好像快没了。”我盘坐在地上,掰着自己的脚,“”   “你就不能照着我脚上的那个画吗,又不难。”她也十分不讲形象地直接把脚伸到了我这边,晃动了一下脚趾,露出了她脚心里的那一点符文,然后继续闷头大睡。   和芙莉德没怎么走过路的那双漂亮白皙且娇嫩的小脚相比,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练舞,又或者说是因为长久的跋涉,她的脚上有很多粗糙的老茧,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用我的话说,伊西丝是个很有烟火气的人,仿佛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真实得就像是隔壁门的大妈。   但却让人喜欢。   “我可没做过这种事!”我双手叉腰,正色说道,“好啦,我们先暂且休息一下吧。”   她含含糊糊地应付了我几句,说是先让我们暂时别动,等会儿她休息好了自然会帮我们画符咒,反正只要不在沙地上乱动,奈瑟斯也不会听到我们的位置的。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挪了挪身体,刚一探出头,就被那如刀光剑影一般乱飞的阳光,扎得我眼睛都散光了。   “嗷!”   “您怎么了?”坐在伞帽岩石上面的阿诺如此问道。   “我没事……大兄弟啊,你诗歌写得怎么样了?”我一探出脑袋就又把头给收了回来,“你就不觉得这天光太亮了吗?你是怎么看清字的!而且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还能够把笔墨带进沙漠里而不让它干。”   “我把墨水瓶贴身存放,包括那一点纸。”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可以用木板和划痕写字,我学过古文的。”   “噢,好吧——能告诉我你写到哪里了?”   “我就姑且摘录一两句给您听听?”   “好啊。”   “纯洁的月亮徐徐上升,虚伪的太阳自天而坠——浑浊的风凝滞如冰,宁静的沙翻腾如潮。”他轻轻地弹唱,“抱歉,只是初稿,而且没有写好,您可满意。”   “谢谢你慷慨的分享,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昨晚上你怎么不来帮我们一把?”我说这话的时候多少还是带着些许责怪的意识,“然后你就一直在岩石上等着我们?”   “英雄们创造丰功伟绩,但总得有人来记录他们伟大故事。”诺提斯解释道,而后提高了他的声音,“而我就是那个用诗歌来记录他们故事的人!”   “那或许也与英雄同样伟大。”我的后半句话却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如果英雄为了事业而献身了,就没人知道他们的故事,只能靠这样的诗人来传颂——所以他们或许同样伟大。”   之后我们便不再多话,暂且就这样等待着。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断了灵感,翻身从岩石上跃下,坐到了我的面前。   我正在考虑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   在接近日暮的时分,伊西丝总算是摇摇晃晃地起了床。   “您可总算是起来了。”我和阿诺用石子和沙子下着棋打发时间。   “把脚给我。”她睡眼朦胧地说,起床气似乎有点重。   “啊啊啊!”   几乎是被拖到了她的身边,她往我的脚上画了半天。   “走吧走吧。”她拍了拍我的脚掌,“画好了。”   随后我们便起身出发。   .   壮丽的沙漠夕阳,赤红色的阳光从天际的另一端而来,几乎一览无遗。   “或许我昨晚不该发那么大火的,也不该弄那么多的法阵。”她还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体力消耗得太大了。”   “你其实可以不用搞那么大场面的……”我耸了耸肩,“简直惊天动地泣鬼神。”   “至少拿出点气势,不然的话可太丢人了。”她向我挑了挑眉毛,“魔力这种东西还会有的,但场子这种东西最好一次就找全。”   之后我们之间却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其实我有一个计划,关于……神谕的……当然我并非相信那个神谕者,我之所以按这种方式去做,是因为芙莉德和古高地人的预言。”   彼此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到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嗯,我听着呢。”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或许是因为沉默得太久了,“那是什么计划?”   “那应该算是一个构想……”我说,“先从芙莉德的那些可怕的预言开始吧,她和古高地人一同预言了一个于现世的毁灭,一个于现世之中的崩塌,同时她也指示我做了一个联盟,一个联合力量,对抗未来的联盟,盟约的国家之间并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沟通,只是会在未来毁灭之门洞开的时候,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我们做的就是这个,我们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并且为之准备和等待着,但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单凭我们的力量是不够。”   “所以?”   尽管她看上去是在追问,但实际上……我觉得她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很聪明,而且很敏锐。   “我的王国——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仍然是中土的名义国王。”我停顿了一下,心跳的速度骤然加速,“我想和你的王国结盟,也就是说,塔拉克王国加入我和亚诺尔的联盟,不必担心,那无关乎任何东西,仅仅只是在灾难到来之时……”   “这个算是因为神谕者和你所提及过的那个灾难之灵的吗?”   “差不多算是,我们联盟也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的灾难而成立的——虽然说我们压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说,“但我们的确是为了反抗他们而成立的。”   “我明白……所以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微微抬起眼,目光闪动,忽而又变得有些呆滞,只是望着远方,嘴唇也只是微微翕动,她似乎正在沉思着。   我们停下了脚步,沙丘中的日光仿佛也在此刻定格了下来,阿诺停止了他手头上的演奏,把长笛收到了皮套里,他转过身,看着我和伊西丝。   他安静地凝视,并等待着我们。   “我的王国和塔拉克王国并没有建交,而我和你的国王也算是从未相见过,所以这份盟约可能不会如我与那熟悉亲切的亚诺尔邻居一样容易签订,而且国王未必也未必能理解我的意思,也未必能够签订,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一把,在这一切解决之后,我希望你能帮我一把。”我说,“我或许会有些困难,但只要是你的话,一定是能够跟国王讲清的,而且他一定会同意的,只要是你去和国王说一声的话,只要你去请求他的话,一定可以成功的。”   “我理解你……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有一点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拒绝了我的请求。   “为什么……”   “我不希望这事会波及到杰海因国王,他虽然是个好国王,但是却什么都不懂,无论是秘法还是神话,他都完全不懂……而我也不希望他知道那么多,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太过危险了。”她叹了口气,“如果把他卷入其中,就如同把他置身险地,如果是你,你愿意把自己的爱人放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吗?”   “但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你我都明白毁灭的到来,也明白我们所要对抗的是什么。”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让那个男人卷入这场随时会死的战争……”   “伊西丝……”   “所有的东西我一个人担着就好,神谕也好,灾厄也好,我一个人就够了。”伊西丝说,“我已经决定好要保护他了,我也已经决定好对抗那些东西了,其实我倒是无所谓自己,我只希望他不要受到这样的伤害,无论是那是什么,是神明还是魔鬼,我都会把它们杀了,然后再风风光光地回到他的身边……我已经这样想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只需要我就够了,不需要什么盟约,有我在就够了……有我,就足够打败一切要伤害他的东西,不需要他来。”   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坚定而又充满信仰的光辉。   “我问你,艾丽娜……”伊西丝第一次用如此认真而深沉的方式来称呼我,“你有爱着的男人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但你有一个爱人。”   “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她所深爱着的男人……那便会是如深海一般的孤独。”她轻轻地说着,向前走去,“直至她被那一束阳光照亮,直至灵魂再次被爱所照亮,到那时,生命就会……变得充满光辉,如获新生。”   她的眉宇间充满温柔的神色。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二章 混动(1)   第十二章 混动 .   1 .   在经过数日的跋涉之后,我们已经深入了撒拉沙漠的腹地,当然这是比较正式的说法,而说得简单通俗一点的话,就是说我们现在正在这片大沙漠的中央地带,路程差不多也走到了一半,至少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但我们还需要几日的时间来完成后半段路程。   我们不能再拖沓下去了,我们得尽快找到芙莉德了,无论如何。   .   “我们没走错方向吧?”我拍了拍诺提斯的肩膀,“我现在极其讨厌在沙漠之中跋涉,特别是在看不见人烟的情况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受一次那个罪了。”   “我们只不过是暂时偏离了人类的商道,转走了黑石沙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的傍晚时分就能回到城镇附近的道路,我们走这边会快不少,虽然说我们得绕一片沙丘,但至少能节约半天的时间——我们横穿了一片突出来的戈壁滩,相当于节省了绕路的时间,而且那一带的旅行者实在是多的离谱,这样也是为了保护王妃。”阿诺如此向我解释道,“我很同情您在沙漠中独自跋涉的经历,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再想远离人烟——特别是在自己干渴和饥饿之中行走,但是我们现在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大局,哎……”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也懒得继续用那字正腔圆的方式说话,转而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相信你,只不过我似乎有点太过心急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劝慰的话,“你一直是我最忠诚的朋友。”   “谢谢您。”他咳嗽了一声,用手捂着下巴,又回到了那个引路的位置,“谢谢您对我说这样的话——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令我感动。”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奇了怪了。”我看向了伊西丝,“你之前怎么会那么怕他?他看上去忠诚而又可靠,而且他也的确把你计算在内……简而言之就是相当照顾你,顾及你的感受和处境,你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路上也没有亏待你,包括我们刚见到的那会儿,他也及其通情达理。”   “噢,如果现在这个样子才是他的真正性格的话,那之前他就是在故意恐吓我。”伊西丝用手拍着胸脯,一边顺着自己胸口里的气,一边向我描述着阿诺之前的所作所为,“你知道的,人总是会害怕那些突然跑出来的东西。”   “但是小孩子似乎总能接受——比如说突然弹出来的恶作剧玩具。”   “但……好吧,我不在意承认自己是个老女人。”她说,“他总是在我躲起来的时候突然开始弹琴,而且总是在我的背后,而且词儿都是些吓人用的怪词,然后每一次这样,我都得从藏身处跑出来,继续找个新地方去躲藏,我也很纳闷,为什么我躲到哪里他都能准确地找到我?”   “噗哈哈哈哈!”   我笑了起来,而后被她一把揪住了脸,只能歪着嘴巴哼哼。   “有什么好笑的,你要是被弄一次,你肯定也笑不出来。”   “其实要我说的话,他压根就没打算抓你。”我说,“既然他每次都能找到你,那他为什么不趁着那吹笛弹琴的时候直接把你五花大绑送回杰海因身边?噢……所有人都逃不过他的搜寻和追捕,而相信你也感受到了他的厉害之处,这就是他的天分之一,当然我觉得他在艺术方面的天赋也不差,不过你发现没有,在之前你躲着的那个小镇的时候,其实他早就到了那里,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刻意来找你,而是一直在外面等待着你,即便你出现了,他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   “比起过来追捕的,他更像是国王派出来保护自己的王妃的。”她松开了手,而我则趁势捏了回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来抓你回去的,而是保护你的,只不过他有点玩心,所以他就一直没有跟你挑明——或许他才是那个能够做到暗中保护的人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柔和了下来,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伸了伸腰,似乎不打算继续提问或是回答了——她也许也已经开始思念起某人,我还是暂且不要打扰她了。   短暂而漫长的绕行,还有炽热的太阳。   说实在话,我已经有些厌倦沙漠的旅行了。   因为它过于枯燥了,几乎只有一种景色,而或许这才是在沙漠之中旅行只是该有的心态,一种看淡了的,不会感受到希望的,一种厌倦了的心,也是一种平静到了极点的心,只有沉下来的心,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沙漠折磨得面目全非,只有这种心才能在沙漠之中旅行,才能领悟到那种沙漠之中的……近乎永恒的美景。   只有不再思念舒适的生活,只有不再思念文明的社会,在这里才不会感到痛苦。   这种感觉——倒也没那么差劲。   我们漫步在沙丘之上,沿着岩石的缺口一步步上行,直至岩石山丘的顶端,而后我们顺着这条沙丘的脊背而缓缓下行,我坐在木板上滑沙,而伊西丝则比较矜持地一路用小碎步跑了下来。   伊西丝在沙漠之中旅行许久了,她的上一个十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所以即便是她因为阳光而面色涨红,我在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到多少悲伤或是不耐的表情,她一直都是那副模样,平静的,安静的,毫无波动的,乃至于有些超然的表情。   .   远远地,我似乎能够看到沙漠之中的金属幻影。   日光在逐渐减弱。   “我们应该走快一点。”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抖了抖手上的滑沙板,“每一分每一秒或许都很重要。”   “当然了,艾丽娜,我也想快一点,但是人是有极限的,或许我应该把我的魔毯给带出来的。”伊西丝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但是有个大人物来打扰我们了。”   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只巨型毒蝎从沙地之中冲天而起,毫不犹豫地向着我猛砸而来。   我举起自己手上的那块木板,我把它架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握紧拳头,就像是举起一块盾牌那样去格挡。   那个巨钳猛击而来,而这块可怜的木板破得只剩下一条长条形的木纤维了,我的骨头都在疼,如果不是有龙血的话,这一下就足够把我的胳膊肘打烂——又有谁敢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只用一个破木桶的底子做盾牌呢?   是奈瑟斯,那金属的幻影无疑就是它在沙暴中的残影,就像是传说那样,那是在翻涌沙尘之中一闪而过的幻象。   沙漠对它来说就近似于水之于鱼,他可以利用沙子,让沙子成为他真身的掩护。   而它现在突破了幻觉,在我的面前显现,卷起一阵能把人窒息的风。   “不是说符咒有用的吗?”   “可这不代表奈瑟斯是瞎子啊。”伊西丝叹了口气,脸拉得老长,“千万不要和沙漠之中的幻影对上视线,这样他就能够找到你,无论你怎么去躲。”   阿诺此刻距离我们不算太远,但至少距离奈瑟斯有一些距离,于是乎他顺手直接攀爬上了一处沙漠中的遗迹石柱,站在了高处,观望着我们。   “跟你们无关,旅行者,按照协议,我并不会直接攻击你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就是安全的,你们退去吧,这本就是和你无关的事情。”奈瑟斯说着,挥动着它的前肢,气势汹汹地把头转向了我,“我和这位有一点私人恩怨需要解决。”   “我也是,不过我看你的尾巴似乎恢复得不错。”我拔出长剑,向后退了几大步,“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它的尾部那一次虽然被我砍中了,但伤得不深,我还是能够看到那黑色尾巴上的伤痕,但是它已经接近愈合了,它的恢复力比我想象中似乎要差一点,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决心和勇气。   至于其他的部位,也就是梅菲斯特给我提到过的那一处旧伤口,依旧在它的腿上,不过它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自负了——我看到它小心地保护着那条伤腿。   现在它回来找我麻烦了,带着它那明晃晃的尖锐毒刺。   “我好像明白了。”伊西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但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语却让我深感心安,“但是这事我可不会随便同意,黄沙之主,我和这位暂且算是朋友,怎么说我也得保着她,况且我们现在有急事要赶路,所以说暂且不要拖延我们的时间,也不要来捣乱……你知道的,那是很紧急的事情,所以说,就算是有什么私人恩怨也请之后再解决吧,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不过如果你真要动手的话,就算你把你的同胞兄弟都叫来也无妨,我从来就没怕过你们,即便是你们的整个族群。”   “人类的王妃,我知道你的法术造诣,也知道你的力量,但是这事可不会就凭你的一两句话就了结的,就算是你,我也并不害怕,我只是在尊敬你,仅此而已。”它说,“沙漠也听从我的召唤和声音。”   如此说着的时候,它身下的沙地就已经开始了轻微的混动,或许这是它们这一族的才能——天生的,能够控制沙尘的能力。   “那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伊西丝的话语突然间又软了下来,“要知道,我并不喜欢争斗,我希望带来和平,而不是战争,正如我在这片土地上的所作所为——就算是有所恩怨的人,我也希望能够尽可能去化解愤怒,去平息彼此,仇恨和恩怨无疑会带来痛苦,我希望我能化解这份恩怨。”   如此说着,她缓缓地走向了奈瑟斯,轻轻地触碰着它的甲壳。   她的言语无比温柔,带着母亲的气息,带着令人妥协和让步的意味——就连非属人类的种族都无法抗拒她的温和。   就像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她是一个很有烟火气的人。   “也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过就是一点小小的摩擦……”就连奈瑟斯也被她所说动了一点,又或许是那伤痛让它冷静了不少,“但是……”   “或许我能治好尾巴上的那处伤,不是用你们的古法,把尾巴埋进沙里最终还是会像你的腿那样留下伤痕。”伊西丝收回了手,低声说道,“如果这样能让你们之间的恩怨化解,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治疗你身上的每一次伤痕,你知道的,或许别人都无法做到,但我一定可以。”   “但我是受人委托而来的,恐怕我还是得和你庇护的那位英雄作战。”奈瑟斯说,“这是我的任务,我该完成……虽然并无所谓的仇恨,仅仅只是……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你可是黄沙之主,为什么要受人的摆布,他说要杀,你就非杀不可?”伊西丝的声音忽然间又变得澎湃了起来,她活像一个演说家,“这样的话,你和一个宠物又有什么区别?好好想想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权能,整片沙地都为你所掌控,你的铠甲无人可破,为什么要去被指使……你被威胁了?没人能够真正意义上地威胁黄沙之主!”   “我明白,但是……”   巨大的毒蝎也开始感到了不安和疑惑。   “好了,我想仔细地询问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够回答我。”伊西丝低声说,“是谁让你去杀艾丽娜的?”   “是一个……有着蓝色眼眸的小姑娘。”奈瑟斯如此回答了,“不知为何,我无法抗拒她的双眼。”   “谢谢,我会按我所答应你的那样治疗好你的。”伊西丝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恐怕我们得快马加鞭了。”   . 2 .   与此同时,距离俄塞利西斯二十里远的一处沙漠遗迹。   “到处都是沙子,到处都是遗迹,到处都是印记。”芙莉德伤痕累累地倚靠在石柱上,仰着头,微微闭着眼,“到处都是足迹,到处都是毁灭的气味。”   “你可以治疗你自己的,为什么不这样做。”   一个男性的声音从不远之处传来。   “疼痛能够带来清醒的精神,能够带来顿悟的魔力,如果伤势治愈的话,那种新生的滋味会让人昏昏欲睡。”芙莉德微笑了一下,“我不喜欢用魔法治疗,那样就像是……在修补一件物品,制造一个机械,我讨厌被造出来的活物,我喜欢看着自己缓缓生长,或是凋零。”   “但那是有限度的,过度的疼痛只会让人昏死过去,也让人无法继续坚持。”那个人缓缓走近,“或许你比任何人都爱着生命,我也不理解你为什么会接受那样的启示……毁灭的启示。”   那个人缓缓地扛起了芙莉德,用手帕擦拭着她的脸颊。   “既然你有余力的话,克洛格,替我去保护好国王,安琪已经去了,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她动手脚,就像是在亚诺尔时那样,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结盟的机会了,而这一次,国王必须好好的。”芙莉德叹了口气,“前往不要让伊西丝坚定她的决心,她比我固执多了,也坚强多了。”   “你能照顾好你自己吗?”   “当然可以。”   “那我去了。”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哼。”他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着自己,“那我去了。”   “嗯。”   芙莉德缓缓地颔首,而克洛格在下一刻也消失不见。   .   “我似乎办了个很大的错事,我或许应该和艾丽娜一起去找伊西丝的,不过好在她们都快来了。”芙莉德自言自语着,“我的祖先们啊——你会告诉我该怎么做的,对吧?”   回答她的只有呜咽的夜风。   “我得打起精神了,看样子还有好几场硬仗要打……我可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她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安琪,神谕者,我会阻止你们的……我保证。”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二章 混动(2)   . 3 .   睡梦中的幻影,即便是在白日也会无情地到来。   我记得我们调整了时间……只在下午或是晚间才会赶路,按道理说我们是在一天之内最污秽最平静的时候赶路的——夜晚之中,所有的东西都将显现,所有被阴翳所遮蔽的事物。而在纯洁的,阳光之下的白日,魔怪和梦魇应当无处遁形,黑暗的东西和吸魂鬼应当都躲在了阴影之中,不敢侵扰人的思绪。   黑暗中的妖魔们,不洁的精灵,漂浮着的鬼火,吸食人精神的黑暗,不定的夜魔们——污秽之物不会在白日显现才是,它们的肮脏身躯不可能在白天还存在于人的周身。   但即便如此,每当我入梦,我都会看到那些恐怖的幻影,然后被那些恐怖的幻觉所惊醒。   每当我苏醒的时候,每当我用力地睁开双眼之时,虽然目之所及也都是美丽而光彩的,耀眼至极的太阳,那几乎让我紧闭上了双眼,几乎让我的双眼散光,那让我的眼眶之中满溢出辉煌的色彩——那正是炽烈而耀眼的阳光啊,那正是能够涤荡污秽的热烈阳光,那正是天空的庇护,那正是驱逐的法令,但是我的那一份不安和心悸却无法得到半点缓解。   黑暗的魔怪每天都会在夜晚到来,在我的耳边扯开嗓子嚎叫,仿佛要把我也拉入地狱深渊之中。   尖锐的叫声,萦绕着我的灵魂。   而无论是在白日,还是在夜晚,每一次的梦境,都是深沉而灰暗的色彩——那是一种很微妙的黑暗,我能够看得清自己的脚下,但却看不清远方,仿佛有一层黑色的浓雾一直在跟随着我,误导着我,如同靠近的天空,让我感觉窒息。   大概就是这样……大概。   这种事情一个月来个一天两天都还算好的,但要是每天都来的话,就算是我,也会被折磨得神经衰弱。   “呼……”   在一声短促的咳嗽之后,我几乎是咬着牙齿醒来,躺在沙地上,喘着粗气。   “您又做噩梦了——”阿诺坐在我的身边,叹了口气,“您以前也经常被噩梦惊醒,就像是魔鬼寸不离身一样。”   “听上去还真可悲。”我苦笑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一次地大张开了自己的双臂,“被梦魇一直纠缠着,可真称不上是什么好事。”   “您精神看上去很差。”   “当然,每天晚上虽然看上去睡了,但实际上却没有半点休息。”   我咬着嘴唇,摇头晃脑。   “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一般……噩梦都不会连着做。”他说着不像是宽慰的话。   “你这话说得可真怪。”我笑出了声,“现在几点了?”   “还没到正午。”   “那我就再眯一会儿,反正我估计伊西丝也没起来。”我侧过了身子,“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到纳巴里了吗?”   “我们的确马上就要到了——不过我不太用休息,一天小睡一下也就基本够了,况且总得有人醒着,不是吗?”他说,“我好像有点不太习惯白天睡觉……而且我喜欢白天,守着你们,我也会觉得心安。”   “你们都一个样,不怕死,不怕累。”我唠叨了两句,“还一个个都喜欢抢着守夜,真是一帮二傻子,就好像自己生来就喜欢奉献一样。”   唯独这一次,他没有回应我。   ——   我昨晚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我又一次地梦到了那片沙漠,梦到了那座伫立在沙漠之中的高塔,梦到了那个翻涌着雷霆和沙尘的城市,那漂浮在天空之中的雷云,还有那被黑影遮蔽的太阳。   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了太阳之上,如同日食一般,太阳被遮蔽了,只剩下一个发光的金色火环,高悬在空中,连大气都被染成了红色。   破碎的日光,枯竭的火环,只剩下临近熄灭的火光,只剩下永恒静止的黑暗,只剩下漫天的赤霞。   明明我在炽热的沙漠之中,但是我的牙齿却冷得发颤。   临近被毁的太阳,仅剩下一个孤单的圆圈。   而我就站立在沙漠之上,因为寒冷而不得不抱紧自己的胳膊。   眉毛和眼睛仿佛都要被冻结了——竟然如此寒冷啊,那几乎让我感到……绝望。   连空气都仿佛为之而凝滞了。   我惊讶地摊开了自己的手,天空正在飘雪,寒霜的冰雹正在不断地从空中降落。   我所见到的,时间都仿佛停滞了。   时间在这里被冻结……   我艰难地迈开脚步,迎着那雷鸣呼啸之地走去。   我听到了召唤的声音。   黑暗的碎片如风一般掠过我的身边,恶灵和鬼怪的尖啸之声不断地冲入我的耳朵之中,那是他们的哭嚎,那是他们的尖叫,那是他们的怒吼,那是他们的咆哮。   游荡在人间的恶魂在此刻疯狂地侵袭着我,趁着那阳光不再,趁着那红日消散,它们疯狂地向我袭来,在我的耳畔低语,带来如身临地狱一般的绝景。   我想那正是每日都在我这里寻求补偿的幽魂。   “滚开——”   我驱散了那些幽暗的灵魂,大步地向着那毁灭的城塞走去,向着那漫天的灰尘和风沙走去。   那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遗忘之城吗?   “那就是你的终点,艾丽娜。”   神谕者的声音从天而降,落到了我的身前。   我没想到我最认真看着他的时候,居然会是在梦里。   “我该做什么……”   “在它被召唤出来之前——在它崩塌之前,找到这个世界隐藏着的救助之法……”   “我或许只是在想着黄金罗盘的下落……还有为了自己的疑惑,仅此而已。”   “你也不必挽救这个被遗忘了太久的城市,完全不必……它已经在历史的裂隙之中漂浮了太久了,它的故事也应当被终结了,但是,在这之前……你必须挽救它,还有……你一定要阻止毁灭的到来……杀掉那个存在……你必须这样做。”   “你被恶魔侵占了。”   “但你也是。”他缓缓地漂浮到天空之中,“但这并不影响你我的信念,不是吗?”   梦就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的,在那坠落的雷鸣之中结束的——我被那惊雷烧成了灰烬,而恶鬼则把我的身躯吞食殆尽。   这真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 4 .   在接近一周之后,我们抵达了纳巴里。   这个城市就像我离开之时那样丝毫未变,所有的道路,商铺,人,还有那些街道边上的树木,中央广场的水池,一切都是我离开之时的模样。   “这曾是我旅行开始的第一站。”伊西丝看着周围,轻声说道,“我就是从这里开始环游整个塔拉克地区的。”   伊西丝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袍子,面部并非用若隐若现的薄纱遮掩,而是用真正的白色棉布所遮盖,这样她的面容基本上也就无可辨认了,而且她也戴着能遮掩前额的宽大袍子,她本人也都低着头,很难被发现。最重要的是她甚至于还很小心地给自己抹了一点妆,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对王妃很熟悉的人,即便她的面纱完全掉下,在第一时间内也不会被发觉,而我们则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进行补救。   “这也是我和她的第一站,而我们也是在这里分别的。”我插着腰,环顾四周,“我得想想……”   “不必着急,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阿诺也披上了一身不太张扬的外套,“您好好想想就是了,不要因为我们而分神。”   “你与她之间的信号呢?”伊西丝也瞅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我的胳膊,“快看看你的胳膊。”   “现在暂时可没有信号过来,我估计一直都是她主动发信号而我只能够接收她给我传来的信息。”我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她可没教过我如何使用这个标记呢。”   “魔法不是个好教的东西,而我估计她也是嫌麻烦。”伊西丝笑了一声,“她不是说发誓不再用魔法了吗——我想这个意思也包含,她不打算随便教人魔法了。”   “从这点上来说她固执得要命。”我叹了口气,收拾好了袖子。   “和她比起来,我简直就是通情达理的楷模。”   似乎是真的要与老友相见了一般,伊西丝有意无意地也会去损一下芙莉德,脸上也会露出有些焦急的,或者说有些欢欣的表情,她们两个似乎是很熟悉的朋友了,或许伊西丝的心中也埋藏着一些悸动吧。   但我现在心中更多的是某种担忧。   “我们先去之前的那个旅店……”我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如此说道。   ——   之前的那所旅店正在闭门歇业,据旁人的说法,这里的老板受了点惊吓,而且整个旅店似乎需要重新整修一番。   顺着那个热心市民的手指,我们看向了这个旅店的二楼,那里有两个房间近乎完全破裂,就像是有两颗炸弹从中爆开一般,整个旅店的楼房层就像是被拔掉了两颗门牙一般,看着就吓人,而它没有因此而彻底坍塌,也称得上是某种奇迹了。   而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正是那被毁的房间——那正是芙莉德之前所居住的房间。   “我们得快点,好像不对劲。”我招呼着伊西丝和诺提斯,而后者的脸上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   老板正满面愁容地在门前招呼着伙计,看样子这一次的破坏对他的产业也是一次不小的冲击,且先不说那被砸得差不多的招牌和声名,光是这一次的修缮费用他就有点受不了了。   我也不忍心就这样去揭他的伤疤……但我们也没办法。   “您好……”我们三个人一同蹿到了老板的面前,围着他,吓得他手上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我们来打听个事。”   “你……你们是谁!?”老板大惊失色,但是被我们这样围着,他的声音仿佛也没了底气。   “你不需要知道。”伊西丝尖着嗓子,故意发出那种吓唬人的声音。   “不需要在意什么,我们只想知道一件事。”我缓缓地摘下了帽子,展露出自己的金色长发和面容,凝视着老板,“你那两个破掉的房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你!”那个老板看着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神情也变得激动了起来,“你总算是回来了!真见鬼,你到底去做什么了?你要是早点回来的话,就不会这样了!你为什么要把她丢在这里!”   他好像还记得我,不过也是,因为芙莉德的住所是我去谈的,而且为我的容貌和打扮的确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塔拉克的确可难找到金发白皮肤的少女,这里的人大都是棕色或是黑色的皮肤,像我这样容貌的,很容易就被人所记住。   这样不难理解他还记得我了。   “对,是我……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也很焦急,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正在吵架,“告诉我,我正在找她。”   “你怎么能带着王妃偷跑!”那个老板一激动就抓住了我的衣领,而后又有些无力地松开了手,“至少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如果王妃要我保密,我也会保密的,我甚至可以帮着你们掩护——你又是什么人?伊西丝王妃的朋友还是侍从?就算你是为了帮她,为了她的任性和一时兴起,也该……有个度啊。”   如此说着,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伊西丝准备上去劝解一两句,但却被我阻拦了下来。   “你还是在后面吧。”我轻声说,“现在王妃已经离开了,你再出来就不合适了……”   “可是……”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很关爱你的人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伊西丝长叹了一口水,有些颓丧地往后挪了挪。   “好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个晚上……有一个小姑娘来到了我的店子里,也跟你一样,是从外地来的人,金色的长发,紧闭着眼睛,看着像是个盲人,但是却能够自己上楼……她就在这里住下了,就在当天晚上,我们的那两个房间就发生了严重的爆炸,当时炸的到处都是……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房里的是王妃,而那个小姑娘是制造爆炸的元凶……啊,我当时就不该让她进去!”老板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的。   是安琪,我们得快点了。   “唉……”   我看到伊西丝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但是她却不得不忍耐着她的心。   她想要伸出手,宽慰面前的人,甚至于想要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王妃,但是她不能这样做,她不能够在现在暴露自己。   她在国境之内的声望极高……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人们都爱戴她,而她也爱着这片土地。   但是她现在必须忍耐,必须……   她是一个合格的王妃,一个真正高贵的人。   “就这些吗?”我点了点头,“谢谢……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那就快点去吧!”   老板挥了挥手,有些失神地捡起了自己的东西,向着屋子走去。   “她往哪边去了?”我在离开之时如此问询道。   “西边……”   “谢谢。”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把抓住了伊西丝的手,拉着她向西面跑去。   或许是我那一下拉扯得太急了,伊西丝的一个小小的头饰落到了地上,老板把它捡了起来,喊着我们的名字,但已经没法追上我们了。   在那一瞬间,伊西丝似乎也有些失神。   ——   “你刚刚是要做什么?”   “我身上还有一点值钱的东西……你知道的,那是因我而起的损失,我想……这多少能帮他挽回一点损失。”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怪不得这个王国的人都那么喜欢你,你可是当之无愧的女神。”我笑了起来,“而且,我现在……也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二章 混动(3)   . 5 .   我们在那位可怜而热心的店老板的指示之下,从西面的城门口溜了出去,我们暂且告别了纳巴里,或许我们给这个城市留下了一点小小的痕迹,但也许我们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当我们从西面的城门不动声色地走出之时,迎接我们的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而是一条由人工铺成的,大概能够容纳下三四个人并排而行的石板路。   一条漫长的,被掩埋在沙地之中的,凹凸不平的崎岖小路,它无比漫长,从纳巴里的出口之处一直向着前方延伸而去,向着遥远的彼端而去,跨越山丘和沙地,直至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但我想它还在一直向前延伸,直至抵达它的终点。   如同一个古老的路标,一条冥冥之中的指引之路。   仿佛无穷无尽,仿佛要隐没在天际的彼端,被沙尘所掩盖,但却如黄金一般闪烁在荒野之上。   它被掩埋在黄土和沙海之中,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最近建起来的,似乎很有些年头了。   于是乎,我下意识地用鞋底去蹭了蹭它上面的那些粗糙的凸起,那些像是沟槽一样的痕迹,它们在我的脚下传来了很清晰的摩擦声,让我稍稍有些失神。   它的上面似乎还有一些图画,一些……极为古老的图画,我仿佛能够听到时间在脚下流动的声音,听得到历史的回声,那些奇异的声音正顺着脚下的岩石缓缓地传达到我的身上——它们的年代或许能够追溯到很久远的时候。   来自一个古老的王国。   “你脚下的这条石板路来自于一个古老的王朝,那算是塔拉克王国的前身,在那个王朝覆灭之后,才有的塔拉克王国。”伊西丝如此给我解释着,“而这条石板路,就是那个王朝所建造的,为了能让人在沙漠之中不迷路,在那个时候,国王就举国之力,建立了这样的一条路径,我们称之为‘阿玛特’,意思是漫长之路,而这条路也在曲折之中延伸到了那个王朝的都城,不过那个都城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而人们也会在某个路口离开这条道路。”   “一个古老的遗迹……有多少年了?”   “一千多年了吧,那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伊西丝轻轻地抚摸着地板上的那些被磨损得不堪的文字,轻声说道,“这些文字代表着祝福,还有庇护,这是古人给我们的恩惠,我们应当感激——即便是现在,大多数的商队也都会按照这条路的路标而行……不过也会把牲口牵在道路的两侧。”   “芙莉德会沿着这条路走吗?”   “当然会了,她别无选择。”   “那你估计我们得多久才能到俄塞利西斯?”我如此询问着伊西丝。   “至少得十天,如果只用我们的双脚的话。”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不定还会花更长的时间,要知道,我们这一路上可太平不了。”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不知为何而变得十分沉痛。   “我们可以试着用骆驼。”我说,“或者别的载具,也许我们……”   “那也快不了多少,要知道,万事万物都有个上限。”她耸了耸肩,“我只能带着我们走近路。”   “那就走近路。”我稍稍盘算了一下,“你估计我们得花十天的时间……让我想想看,从我们在沙漠的另一头出发时算起,我们也过了差不多八九天了……等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伊西丝掰着手指,“从你发现情况不对时起,到我们出发,然后如此计算,直至我们抵达,一边是十天的行程,而一边也有八九天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芙莉德是不能骑马,也不能坐马车的,所以她肯定是用双脚走去的,再就是另一个因素,她既然之前被那个安琪所侵扰了一番,而且从大概率上来说,那个安琪很有可能会跟着她,一路追击之类的,她的速度肯定会被拖慢很多,或许只有长远来讲的一半,甚至于更少,简而言之,我们从现在出发的话,或许能够赶在她抵达俄塞利西斯之前追上她——当然我们的情况其实也没有那么乐观,有一点总归是毋庸置疑的——她现在也算是走了大半的路程,而我们出发也要花时间,一来二去的话,我们的时间也很紧迫,我们追上她也需要好几条的时间,到时候我们也可能都到王都了。”   “你把我的话都说完了。”我耸了耸肩,“还附带一大堆的解释和分析。”   “可能是今天精神比较好吧。”她吐了吐舌头,往周围扫视了一番,在确定没人看向我们这边之后,她用手扯下了面纱,擦了擦自己嘴边的汗,算是透了口气,“你觉得呢?”   “我们唯有尽快……”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着有些难堪的话。   “所以说二位女士有想好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吗?”阿诺用手狠狠地拨弄了一下手上的某根琴弦,发出某个嗡鸣震颤的音节,“我知道或许还得讨论一番,但我们应该早些动身了,时间可不等人。”   他又连续发出了好几个琴弦的音节,像是在刻意催促着我们,要我们尽快做出选择。   而他却也并非是因为心急心焦而刻意催促,他一点都不着急,他只是在促使我们做出决断,尽可能地少作停留,也少为了那些胡思乱想而乱了心神。   “我们同样也别无选择。”我点了点头,“走吧。”   . 6 .   幽灵的耳语从石板的文字之中渗透而出,如同耳坠的叮当声,在我的耳边作响。   我一直都在沿着这条石板路而行,眼睛不时地盯着这条古老的道路,看着上面的文字——虽然对我来说都是鬼画符。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学习一种崭新的语言,我有时便在想,如果我能够看懂这上面的文字该有多好。   那些遍布着古代符号的石板,上面萦绕着如同幽魂咒语一般的祝福。   那让我有些失神。   “尽可能别去看它们,听说古代的幽魂还停留在上面,它们既保护旅行者,又会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攻击旅行者。”伊西丝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我们母亲河的名义发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用发誓,反正也不顶用。”我摇了摇头,重新走回到了沙地上,“所以也没必要啦。”   .   大约在三日的长途旅行之后,我们抵达了路途的一半之处,此前我们已经路过了三个小城和四个要塞,还有不计其数的村落,品尝过每一个珍贵泉眼之中流淌而出的水流,也抚摸过每一棵在沙漠之中倔强生长的树木,干枯的树木被我们抛在了身后,它们将在荒野之中枯萎,直至变为灰尘。   她一直很钟爱于她的人民,还有她所帮助过的每一个村镇和城市,她会去注视,去感知,就像是与他们同在一般,去一点一点地帮助,去用心同情每一个她能去关爱的人,去守望这片土地——从被回馈的感情上我能够感觉到,她在这片大地上的声望高到令人惊讶,而她自己却也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这片土地倾注了太多的东西。   她是个过分奉献自己的人,一个太过单纯的王妃,她可能会因此而毁掉自己。   但她乐意于此,正如她的理念,那个温柔如母亲的理念。   在夜色之中,我们抵达了一片古代的遗迹区,按照伊西丝的说法,像这样的古建筑,一般都是上个王朝的遗留物,从建筑风格和材质上就能够很容易地辨认它与现在塔拉克建筑的不同。   我们在这里暂时修整了一下,这些古代的遗迹大都是暴露在沙地上方的大型石柱,一半在地表上,一半在地下,算得上是牢固,而它的建筑结构也算是比较紧密的,有的甚至还保留着穹顶(虽然说有些只是些堆叠的破烂岩石),可以挡住一部分日光,因此有很多旅行者会选择在这些路边的遗迹之中休息,度过寒冷而漫长的夜晚。   我们今晚的运气还算不差,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支骆驼商队也在这片遗迹之中休息。   不过我们只是在这里暂且停留一会儿的,我们依旧是在晚上赶路,上午和中午休息的,虽然那些热心的客商邀请我们围坐篝火,但我们也只能婉然拒绝。   短暂的欢聚会带来离别的悲痛。   “去聊聊天或许也没什么不好。”我重新坐回了沙地上,伊西丝正仰望着天空,看着那些星星发呆。   “没什么好聊的。”伊西丝只是动动嘴唇,继续仰望着星空,“我们从纳巴里出来的时候不就看到了吗?到处都是要找我的消息,到处都是‘我’出现过的痕迹,简直沸沸扬扬的,而且‘我’的消息估计一路都有人传播开了,我倒是不担心芙莉德,虽然她的消息全暴露了,但是没人会对她动手动脚的,就算是土匪和窃贼,都会把她完好无损地绑回俄塞利西斯——就这些,我估计商队也会聊到这个的。”   “所以说不如多看看星星。”我也仰着脑袋,看着浩瀚的星空。   “你应该让芙莉德教你占星术,她的占星术可是行业里顶尖的。”伊西丝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我,“她教点基础的还是很容易的,可以省得翻每天的黄历。”   “每天都是新的挑战,新的危险,还有新的惊喜,所以还是省掉那些步骤吧,每天给自己留点惊喜,虽然说也就那样,不如让自己放轻松一点。”我说,“对未来太过执着的人,会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言之有理。”伊西丝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我闻到了一点魔法残留的气息,跟我来。”   “嗯?”   “来就完事了。”   这一次是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就好像是在报复我在纳巴里的强硬举止一样。   .   她引着我,一路绕到了这片遗迹区的后方,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一些碎裂的岩石和一些焦黑的遗迹。   “这里有爆破的痕迹。”伊西丝小心地检查着那些遗迹上的裂痕,“并非是元素的精灵,而是某种牵引力造成的……爆炸。”   “我不太懂魔法,你可以说得仔细一点吗?”我皱着眉毛,也俯下身子,看着她所指的那些爆破的痕迹,“至少转换成我能听得懂的话。”   “这不属于常规的元素魔法,就像那天我为你展示的那种魔法,那就是最纯粹的元素魔法,而这种魔法不属于元素这一派,而是属于……”   她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   “属于深渊的牵扯力。”她说,“就连沟通地狱的湮灭学院也没有这样的魔法存在,你和芙莉德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东西对抗——你们在和毁灭的本身对抗,还是在和某种巨大的抑制力对抗?你们也太浪漫了一点吧?”   “我也说不清她的存在到底为何,而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可真是悲痛。”她抿着嘴唇,“在你身后。”   我在下一刻猛然转过了头,看到了不远之处的,安琪的幻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警惕地拔起了剑,而伊西丝却站在了我的身前,用手阻拦着我,试图把我推到她的身后,要我站在她的背后。   “你在干什么,伊西丝!”我看着她的举动,不禁有些疑惑,也有那么一点焦急。   她下意识地在保护我——这个姑娘未免太过自信,也太过具有保护欲了吧。   这的确是令人感动的举动,但我不会躲在她的身后。   “别着急,这个不是真的。”   她向我如此解释道。   “也许吧——”我深吸了一口气,与她并肩而站,“那这是什么?”   “一个警示。”她也放下了手,“你对魔法一无所知,所以尽可能地避免和她的魔力冲突,我知道你的身体强韧远超常人,但是在魔法面前,你也占不到好处——答应我,下一次对峙的时候,让我和芙莉德去对抗她,好吗……我们需要你来突袭,我们能相互配合和掩护。”   “好吧。”   正当我们谈话之间,那个安琪的幻影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假的。”我松了口气,收回了剑。   “但这是个极坏的兆头。”她立刻跪坐于地,“我得看看沙子给我带来了什么,快点,精灵们,找到芙莉德……”   如此说着,她在沙地上画出奇异的符号,念动起咒语。   我看到她面前的沙子缓缓隆起成一个城堡的形态,那代表着俄塞利西斯,而芙莉德的标记则出现在城塞之外。   而就在下一刻,在我们惊愕的目光之中,那个城堡从内部爆炸粉碎,就像是被魔印诅咒了一样,它在短短数息之内消失了。   但预测和观察之术尚未停止——这意味着它即是未来的影像。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三章 沙堡(1)   第十三章 沙堡 .   1 .   我们接下来的两日,几乎是在不眠不休地往前赶路,每天休息的时间很短,第一是我们的时间已然不足,第二点则是我们已经无心休息了。   我们现在很焦急,非常非常焦急,我们现在巴不得立马赶到芙莉德的身边。   但是我们现在也必须耐心一点,而且就算我们日夜兼程地赶路,我们的速度也是有极限的。   所以我们最好平复一下心情,以免忙中出错,以免被焦急冲昏了头脑——这也是安全起见。   活着才能战斗,我们得留好自己的这条命。   .   “地上有一点魔力的痕迹。”   在赶路的途中,伊西丝察觉到了一些痕迹,便俯下身子,用手指轻触那片沙堆。   “是谁的?”   “似乎是芙莉德的,因为魔力的痕迹很干净。”她轻声说着,用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圈,念起咒语,而后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我很熟悉她的魔法……现在让我们看看,她往哪边去了。”   “方向吗……”我一时间还有些摸不清伊西丝话里的意思。   “万事万物都会留下痕迹和曾经的方位,还有它流动的方向,长度,它们会被雕刻在它曾经的位置上,它们会被铭记,会被永久地记录下来,就连时间也无法完全抹去其痕迹。”伊西丝说,“而我要做的就是把它找出来,而我们这样的人,或许生来就比较适合做这样的事。”   我有点惊异地说:“真令人惊讶……我想如果出了什么凶案的话,只要有你们在,怕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凶手。”   “我倒也愿意做那种轻松的活儿。”她耸了耸肩,笑道,“可你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如果是在太平的日子里,也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很大程度上维护社会治安……说来也算是很重要的职位了。”我笑了一声,“我有些在意一些事情……比如说在王国里面……到底是由你,还是由国王来执掌大权?”   “你想问的是我参不参政,是这个意思吗?”她瞟了我一眼,“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我也老老实实地说了,“很少有王妃愿意主动参政的,也很少有王妃会选择主动去治理国家,就算是帮衬着的,也很少——要么是男人不允许,要么是自己不喜欢,总之就是很少见,而我看你的话,似乎就属于那种,好像没有参与过治理和政务之类的样子,当然只是我的猜测。”   她微微伸着脖子,也认真地弓着自己的后背,向着她自己的前方看去,我们之间的气氛不知为何而变得有些沉默。   她的手指微微弯曲着,用着力,就像是在促动着某种魔法,又或许是某一个热切的力量在牵引她的手指,又或许只是她个人的习惯,她就如此保持着姿态,有些恍恍惚惚地跟随着她所观察到的某个路径向前而行。   “不过你说对了。”过了许久她才如此回答了我,“我的确不干预国事,我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去保护这个国家的民众,我并不参与治理,因为那里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杰海因。”   “所以你依旧是个温柔的人。”我说,“我也是,至少还是人。”   “为什么?”她摇了摇头,看向了我,“为什么要这样说。”   “在王位上坐的越久,在高处呆的越久,心便会越来越坚硬,直至变为磐石,化为钢铁,再无人可以改变。”我说,“但人的心是肉做的,只有神的心才是用钢铁做的;而人始终是人,一个好国王却不再是人,而他已经属于神明了——就像是每一个心如钢铁的神明,虽然每一个做法都是正确的,无私的,但他的胸膛却已经不再温暖了。”   “或许吧。”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吧。”   “但他想要变回凡人还是容易的,真的很容易!”我捏了捏她的肩膀,让她放松一点,“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她的血迹。”伊西丝用手指戳了戳地上的沙子,掏出一个小孔,里面的沙子并非黄色,而是被血液浸泡,而后干涸了的紫黑色,“芙莉德的。”   “她受了伤。”我有些揪心地说道。   “但不是重伤,大都只是皮外伤。”她简单地做出了判断,“她应该没有大碍,但她也没有用魔法治疗自己,她也真的是固执过头了。”   “所以她现在暂时没事?”   我松了口气。   “暂时应该没事,除非她被那个东西一直追着。”伊西丝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个可能性,第一就是芙莉德用她的法力一直在抵抗那个东西,第二则是那东西并没有真的对芙莉德下手……不过就目前来看,那东西虽然和她遭遇了,但是却没有一直追着揍她,结合前面的那些痕迹来看,芙莉德应该早就和那个东西脱离了,只是她自己为了阻挡而受了一些伤,而我在这里也没有检测到任何关于之前我们所得到的那种魔法的痕迹和碎片,很明显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交手,而且并不通路。”   “至少我没有那么担心了。”我擦了擦汗,看了一眼身边的阿诺,他也没有发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们,“就芙莉德的安全而言。”   “她自己能够保护好自己的,这点你可不要小看了她——别看她总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可是文库里的尖子生,和我一样。”伊西丝干咳了一声,“就是性格和身材有点差,太单薄了,不是吗?而且总是一副扑克脸。”   “你又开始了!”   “我说的是事实!”   她噘着嘴,叨念着,我倒是也不难想象她们两个人当时在一起的时候的生活了,两个人都很优秀,但伊西丝总想压芙莉德一头,就算是变成了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她也会在各色细节上去挑毛病。   “行行行,你说是,那就是,不狡辩。”   “不过说来我倒是有个疑问。”伊西丝话锋一转,语气在不自觉间变得相当之严肃,“她这次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往俄塞利西斯去?”   “这个问题恐怕我们只能当面去问她了。”我说,“我们现在只能推测,没法下判断。”   “那为什么我们所遭遇的那个……你说是叫安琪的人,她又是为什么要往俄塞利西斯去呢?”   我们如果不能把握住她们的动机,我们就无法摸清楚她们的意图,那我们也就只能在抵达之后摸清情况,在那之后我们才能重新制定计划,那我们赶路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这样会贻误战机,陷入被动。   “或许她是要找什么东西……我记得她曾说过她要找回她的双眸。”我说。   “我可没听说过王都里有个什么法力无边的宝珠,所以这到底是算是什么情况?”伊西丝说,“除非王都里面有个什么藏宝图之类的……等等……”   “关键是芙莉德,她那么急着去王都做什么……”   “或许她是为了阻止安琪,或者说她打算利用她和你一模一样的容貌,去王都碰碰运气之类的,她可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而离开王都的。”我说,“她一定是受了某种引导……或者这就是她自己的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也的确有可能,她实际上也算是被安琪驱赶着去王都的,她可能也有了我们一样的预测,我们两个人的星术是一样的,这的确是有可能的,她得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预言内容,所以她和我们的计划也可能是相似的,所以她才会在路上与安琪交战……否则她应该还是待在纳巴里的,该死的东西,她毁了我们所有人的计划,而我们又不得不去阻拦她。”   伊西丝的语气也变得愤怒而颓丧。   “所以说安琪到底为何去王都……这才是我们所要知道的……”   “皇室藏宝库里的宝图!”伊西丝一拍头,有些恍然地说道,“该死的,如果那个东西是冲着藏宝库去的话,那杰海因恐怕就有危险了。”   . 2 .   皇室藏宝库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东西,一个专门用来储藏皇室宝物的地方,事实上我的王国也是有这样的设施的,只不过当时的我在位时间太短,而且又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动荡,因此我的宝库里也没剩下什么东西,而我本人也是因为忙碌,也是因为没多大兴趣,也就没有去管我的藏宝库。   这个地方顾名思义就是王室宝物的仓库,在和平的年代,它们是王室权贵的象征,在战争的年代,这些储存起来的黄金和宝物将会被转换为金钱,用以维持紧急之时的军费,在王室逃难的时候,它们也能够充当重要的流通品。   至于比较特殊的方面,那就是王室也会把张罗来的奇珍异宝给丢到宝库里面,里面也不乏大量的魔法制品,向我们之前所得的那个黄金罗盘也就是在某个王室的藏宝库中沉睡多年才重见天日的,简单而言,这种藏宝库里面也会有一些秘宝,它们有的能带来好事,有的则极为危险,这里就是王国的宝库,充满着令人惊讶的华美和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充满着黄金和魔法的气息。   众多的珍品在此地被观赏,被把玩,也被王国所运用,发挥它该有的效能,亦或是封印邪恶,让它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而最后一个来源,则是古物。   一般都来自于上一个王朝的遗留,在一个王朝崩塌,并且由新的秩序接管它之后,它之前的那些宝物也就将易主。   上个王朝所有的兴衰,终极的秘密,奥法,古籍,宝图,都将流落到另一个王国的手上。   命运的轮回——   “你还记得遗忘之城吗?”伊西丝如此问道,“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当然我这句话问的不太好,我的意思是说,你知道那座城市的来历吗?”   “大概还记得——它似乎是因为一个法师的咒语而留存在了沙漠之中,我记得那是一起巨大的灾祸,然后那个法师动用起了强大的魔力,想要保护这个城市,但是却又因为能量的失控而导致了整个城市的改变,他引发了某种空间的断裂,从而导致了整个城市被卷入了时间的乱流之中,被沙子和雷鸣所环绕包围,在沙漠之中游荡。直至今日。”   “大致上都对,不过这个时候就先不纠结那些小错误了。”她清了清嗓子,“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个城市是上个王朝的产物,在这个王朝将其接管之后,它的众多宝物也就由我们接管了,而其中就有一个关于遗忘之城的奥法密卷,它来自于一个古老的记述者,也就是那位制造了遗忘之城奇景的法师,这是他生前保留下来的一份计划书,上面记载着他为了保护这个城市而做出的一系列抉择,还有魔法的构成和利用,要知道,构成如此庞大的魔法需要很多的精力,也需要足够多的法阵去支撑,可以说,有了这个东西,无论遗忘之城的风暴有多强烈,也能够破解。”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安琪去俄塞利西斯是为了找这个东西?”我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就跟你没法解释她的幻影为什么会到处出没那样,你也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会往王都去。”伊西丝说,“但是我们之前得到的指示中,也大都是把我们往遗忘之城里面引,可以说所有的疑问都会在遗忘之城中得到解释,而那里也必然是决战之地,我自然会把我所见到的东西都归结到它上,而且这个解释也足够了。”   “我想也是的。”我说,“我甚至都觉得她之所以要去王都是为了尽快找到图纸——因为她想尽快去遗忘之城找回她的东西,而我们则是她最大的绊脚石。”   “那么基本上说定了。”她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所以……我们终于到了。”   而我也随她而驻足,我们两人仰起头,看向了我们面对着的伟大城市,那是一个伫立在浩瀚沙漠之中的明珠,一个足够庞大的城市,而我们现在就站在它的面前,驻足观看着它所代表着的宏伟奇观,   它所代表着的,正是这个王国和它伟大的一切。   我们抵达了俄塞利西斯,但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追上芙莉德,她先于我们入城,我们还不知道她在城中的具体位置,而我想,安琪恐怕也早早地到了里面,伺机待发。   毒蛇在洞中等待伏击的时刻。   事情最终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面对。   “你还记得那个预言吗?”   “记得。”   “答应我,一定,一定不要让这个城市如沙子般毁灭。”   她微微抬起头,眼里满溢着决绝的光。   “好。”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三章 沙堡(2)   . 3 .   一个庞大的,拥挤的城市。   在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太阳之下,水滴形的圆顶散发出金属的寒光,旗帜在方形岩石堆砌而成的城墙之上飘动,灰沉和沙粒随风落下,地砖缝隙之中的枯草正颤栗着;水缸发出像是乐器,又像是潮汐的声音;枝干修长的树木在日光之下响动着,如同微弱的耳语,叶片上像是泼了一层猪油,有种油腻的光泽,就像是广场之上的环形水池,容纳着灰沉的水流,在光芒之下闪闪发光。   一半是灰褐色的地砖,那是从古代时就有所铺设的,它们从道路的这一段延伸至另一端,从礼拜堂一直到仲裁院,从市场到王城,而另一部分却又是半沙半土的道路,那遍布每一个小巷,也遍布每一个民居;羊绒和骆驼的气味,那是路边的,被卷起的温暖绒毯。   就跟我所去往过的每一个大城市都类似,高耸而精美的建筑物,狭长的街道,宏伟的广场,散发着人的气味,也是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文明的气味,让人能够感到亲切而……惶恐。   那和在荒野之中的感受截然相反,在荒漠之中的则是自然而陌生的安心感——正如文明与荒漠所对应的道理。   但无论是身在何处,我都不会感到安心……   算了……稳住心神!   现在不是慌神和踌躇的时候。   .   这是个密度很大的城市……这样说或许真有些奇怪了,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这里的人非常多。   不单纯指代居住于此的人,还有非常多在房屋之下的,以及来往的人,其规模甚至于比中土狂欢节的时候还要大,而这仅仅只是俄塞利西斯的日常而已,这只不过是每一日都会有的景象。而在短暂的雨季庆典之时,这里的人会达到当年的最高峰,而作为代价的话,在冬季,这个城市则要远比平原或是草原地区冷清,冬季的雪花或许也要数周的时间才能融化于沙海,届时这里将会如雪原一般宁静。   我有时候也真不太理解,明明沙漠里面已经有这么热了,这样的城市里面依旧人满为患,人声鼎沸,人挤着人,人挨着人,这样一来二去就更是热得冒烟,随时都有可能与别人挨上,汗水也会不时地往人的脸上飞,带来某种干枯的咸腥味——他们是不怕热吗?还是说非挤在这里不可?   在内心里叨叨了几句,我和伊西丝一同挤着,说来我们运气极佳而又运气不佳,我们进来的时候正是有来往商队进出城的,我们一下子也就混了进去,而且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货物,小心地跟着人流往前挤,防着自己的货物被压坏,同时又要注意着周围的人,提防着小偷,压根没有人往我和伊西丝那边看,因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有时候就算伊西丝的伪装漏出了破绽,都没人注意到我们。   但这样的话我们却又不得不挤在人堆里面,有时候我们会不得不贴着前面人的后背,那个搬运箱子的人后背上的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甚至于都浸到了我们的前胸上,带着浓重而呛人的男性气味,虽然我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那种汗水透过长袍外套而浸入了我们的衣服,总让人浑身不舒服。   说起来我还是有点不太愿意承认,无论我们在一路上表现得有多落魄,过得有多糟糕,我们的内心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洁癖的——毕竟我和她还都是曾经身居高位的人,或许不会在意外部的恶劣环境,但是却会对某些来自于其他人的举止而感到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其实沙漠算是很干燥的,或许不会流太多的汗出来,唔……想法好像有点奇怪,但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都还有那么一点天生的洁癖,倒不如说女性天生都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意识。   又或许是他们太累了吧,日复一日,充实却又是汗流浃背的日子,也许真不是什么坏事吧——从某些角度来说,我们或许都比不上他们。   算了,就当我只是说梦话好了。   .   “这里可真够挤的……”   我和伊西丝费了不少劲才从那条堵得最凶的主干道里挤出来,转身溜到了一个富豪家的门前,他的门前栽种着几棵光鲜结实的沙漠植物,那是一棵树干光滑而且修长的树木,树木的底下就是他家门前用于消暑的水池,水池边的蕨类正茂盛地生长着,沿着阶梯的缝隙缓缓爬行。   我们暂且就有点不讲形象地蹲在阶梯上,喘着气,稍作休息。   “是啊……”伊西丝呀用手指揪着她的衣襟,鼓着风,“简直永生难忘。”   “是太差了……还是太好了?”   “或许能算是奇妙?”伊西丝摇了摇头,“我一般都是避开高峰期才在王城里面溜达的。”   “不喜欢那种拥挤感吗?”   “我想我总会有一天怀念起那个感觉的,迟早会的……我相信。”她耸了耸肩,腿往前挪了一下,屁股直接往身后一倒,十分干脆地地坐到了石阶梯上。   我们面前的,正是一个十字路口,也就是刚刚那条主干道的出口,往前就是城市的中心地带也就是大广场,灰黄色的地砖从这一头一路向前延展而去,它们虽然古老,而且也是因为松动而有些支离破碎,它们被太多人踩踏过了,每一处缺损都代表着历史的痕迹。   这里我所见的,或许与我在故土所见的集市并无不同——如果我那集市换成通风的大型布棚子和地毯摊的话。   “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小声地与伊西丝讨论着,“现在好歹进来了。”   “这得看你的,你得告诉我芙莉德的大致方向……你们两个之间不是有通信吗?”她直接动手去抓我的左手,“快点看看消息。”   “可她并没有给我发信息——”我也有些自暴自弃地挽起了袖子,那个印记依旧平静地蛰伏在我的手臂上,“说不定我们现在特别近了,因为这东西越接近,拉力便越小。”   “我看看……”她盯着我的手臂,而后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她似乎在往里面灌注她的魔力,“应该可以用一用……”   而我的手臂上也的确出现了令人信息的微弱信号——这意味着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也意味着她现在是安全的。   “或许我早该拜托你做这件事的。”   我突然意识到她们两个人之间的魔法有很多是互通的,无论是占卜术还是别的法术,两个人交换过彼此最擅长最得意的技巧,伊西丝早就可以帮我,只是因为我心有芥蒂而一直没有出手,而我现在也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曾经的关系要远比我所知的好,或许她们在此时此刻重聚,本就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指引。   古老而漫长的命运早就看到了这一幕,便将两人的纱布交织在了一起,如同一个首尾相连的环。   “现在……得往东南方向。”伊西丝也小心翼翼地判断着方向,“那边似乎是偏民居的,但也有不少的商户和仓库,如果说再往东去一点话,还有很多种瓜的农户。”   “有个活地图的感觉真好。”我重新套好袖子,“我听你的意见。”   “往那边走就行了,我可以带你过去。”她想了想,“但是那里的建筑物挺多的,要找人的话或许需要点耐心,而且那里有不少是用于存东西的地窖,如果她躲得很深的话,我们就得费不少力气了。”   “所以说我们早点出发吧。”我说,“抓紧时间。”   “嗯。”伊西丝抽动了一下鼻子,“恶毒的气息在城市里蔓延……有一个源头正在散播不安的种子……嗯,我们走,得快点了。”   “不过……我们是不是忘了个什么人?”我有些疑惑地扫视了一圈,“你看到阿诺了吗?他好像……不见了。”   我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到那个男人的踪迹。   “哎……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伊西丝一皱眉毛,同样也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他都没跟我们一起走那条拥挤的路。”   她一挑眉毛,用手指了指我们之前走来的那条路,而后把手叉到了腰间。   “他……好吧,他还说什么了吗?”我挠了挠头,把头发上的那一点枯木屑给揪了下来,用手指搓了搓,弹到了地上。   “没什么了,他好像还有点事情要办。”伊西丝耸了耸肩,“他是个忠诚的朋友,却是个不好指挥的下属。”   “我就没指望能够指挥他。”我搓了搓手,从那富豪的门前走了下来,面对着阳光,“我们走。”   ——   几乎是被伊西丝一直带着,我们快速地从诸多我所难以想象的小道穿过,其中包括半毁的墙壁,和一条大户人家与街道的夹缝小道——她无比熟悉这个城市。   她领着我,在几个极有可能的地方搜寻着,而就在我们的寻找举步维艰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到了我的身前,给我打了个招呼。   噢……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阿卜杜?”我打量着面前的青年人,花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他的名字,“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我也没想到我会再次遇见你,朋友。”他亲切地与我拥抱,而后松开了胳膊,“自我们分别之后,我就领着商队一路走走停停,到处做生意,直到昨天才到的王都,本想休息几天就离开了,但不曾想却又遇到了你,这可真是莫大的缘分。”   “我也以为那会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见面呢!”我在伊西丝惊异的目光之中,与他相互拍了拍肩膀,“所以呢,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不,这话我原本是想问你的。”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我身后的伊西丝(她一直都保持着伪装,我想阿卜杜应该是没有认出她的),而后压低了声音,“那个,现在伊西丝王妃在我朋友的一个仓库里面,呃,我也是受她所托地来找你的,我以为她只是因为疲惫而说了胡话,但我没想到她真能预测到你的到来——噢,天啊,我居然能够亲眼见到这样的奇迹?!她可真厉害。”   他所指的伊西丝王妃应该是指的芙莉德,而我身后的伊西丝也点了点头,让我继续追问。   “现在她在你那里?”   “相当于是……啊,你是不知道,我昨天见到她的时候,她几乎要累得昏迷过去了,我原本说要把她送回去的,但是她极力反对回到王宫之中,我也就依照她的意思,不散播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就让她在那里休息,不要打扰她,也不要让人进去——多亏了我那个朋友,不然我可做不到这些。”阿卜杜说,“好吧……总而言之,她是刚刚让我出来帮她找你的,现在,跟我过来……”   他按了按手,压低了身子,让我们跟着他。   我和伊西丝交换了一下眼神,跟着阿卜杜,快步前行。   ——   他领着我们,绕过了好几个街角,最后领着我们找到了一个地窖,带领我们走了下来。   他点了个蜡烛,领着我们一直向下,我和伊西丝都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抵达了地窖的最下层,而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就在墙边,枕着驼毛的毯子,像是在休息。   “总算找到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   “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她就半躺倒在地上,嘀咕着,“一点消息都没有,简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简直了……气死我了!”   “那些我回头会解释!”我双手一拍,那个手势示意她停止,也代表着我的请求,“求求你别说了!”   她支撑起身子,转而看向了伊西丝。   “好长时间没见了,芙莉德。”伊西丝说,“让我想想,少说得有二十年了吧?”   “嗯,许久不见了,伊西丝。”芙莉德挑了挑眉毛,“其实也就十八年。”   “老妖婆。”   “你不是也是一样的吗?”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冒充你让我觉得心很累,朋友,真的累!”   “谁让你冒充了嘛!”   她们两个人之间的重逢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平淡一点,或者说更有老友相见的味道,没有半点拘谨,也许这就是她们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   至于阿卜杜的话,正为这两个人近乎一模一样的容貌而张大了嘴,久久没有合拢。   “我的天啊……”   我想他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好了,絮叨的话等会儿再说。”芙莉德起了身,说道,“现在我们得溜到王宫里面去,安琪已经动手了,我们也得尽快出手。”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三章 沙堡(3)   . 4 .   “事实上,她们以前是朋友,是因为某个魔法,两个人的相貌才变得一模一样的……”我拉着阿卜杜,与芙莉德和伊西丝保持着一点记忆力,“虽然说长得一模一样,但并不是双胞胎,而两个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也不会有什么类似的身份,更不会有类似的……经历,和那种奇怪的空间学说差别很大,除了朋友关系这一条,这俩实际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这么说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我紧紧地拉着阿卜杜的手,而后者也认真地凝视着我,有些勉强地咬着嘴唇,侧耳倾听,表情十分专注,而在我解释完成之后,他也缓缓地点了点头,大概算是表示了理解。   “好的,我……我大概明白了。”他有些为难地缩着下巴,姑且算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对我而言,还是把两个人当成是双胞胎可能才好一点,那些魔法和别的什么原因对我这种凡人来说未免太过难以理解,凡人就该做凡人的事,而我只是个俗人。哎,其实你也不必给我讲那么多!没有必要,也不必如此!我只需要把你们送出去,然后和兄弟们离开这里,不插手你们的事,也不会多问,更不会把此时作为炫耀的谈资——但是能帮上你们的忙,我十分荣幸。”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似乎是因为激动而稍稍抬高了一点,我赶忙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稍稍压低一点声音。   此刻的我们距离伊西丝和芙莉德姑且有三四个身位的距离,她们俩之间似乎还在叙旧,我反倒成了局外人——不过正是置身局外,我才能跟阿卜杜稍稍聊一会儿这俩人的情况,阿卜杜是个忠诚而善良的人,我觉得他有权知道一点内情,就当是他无条件帮助芙莉德的一点奖励。   他是个单纯而真诚的人,这很让人喜欢——就像每一个女孩都会钟爱一个认真凝视自己的男孩一样,这无关乎爱情,应该说……只能算是一点好感。   “但我得告诉你如何辨认她们两人之间的不同。”我收回了手势,“这你最好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和杰海因国王之外,恐怕没有人会在第一时间里把这两人分辨开来。”   “不……不必了!”他突然间变得有些惶恐,也变得有些羞涩,赶忙地摆了摆手,这个纯情的小伙子的脸都有点发烫,“谢谢您,但是我没必要去了解那么多,连下一次见面都不知何年何月……况且我更希望自己能够保持一点敬畏之心,而不是在一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不端地大量,还有猜测身份。”   他的后半段话则代表了他的正直和虔诚,说不准他到我那里就是高阶的圣骑士了,教团需要一切正直和虔诚的力量——但是就让他留在这里吧,不用打打杀杀,偶尔能吹吹风,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希望任何无辜的人被扯入我们的战斗,也许我们还能够挽救下更多的人。   但愿吧。   “想想也是。”我摇了摇头,换了种口气,“谢谢你的帮助和那个鼻烟——它闻起来很舒服,但是芙莉德似乎不爱用它。”   “哈!那或许也是好事。”阿卜杜说,“那东西用得太多的话会伤鼻子和咽喉。”   “所以只是偶尔的时候用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我说句认真的,你现在最好赶紧离开城市,现在先别在乎那一点跑商的小钱,带着你们的人赶紧离开,如果他们不愿意,你就自己走,明白吗?你的朋友们或许不会被盯上,但是你有可能会被那个充满恶意的东西给盯上,所以赶快离开这个城市——你等等,我给你个东西。”   “亲爱的,给我根小金条。”我快步往前,拍了拍芙莉德的肩膀,而她还在和伊西丝专心地说着话,不过她好像也听到了我的声音,于是也就默默地从怀里摸了个小金条,放到了我的手上,“谢谢了,亲爱的。”   她向我摆了摆手,没回头,依旧伸着脖子跟伊西丝聊天,而我则溜回了阿卜杜身边,把金条塞给了他。   “这钱归你,就当做是给你提前离开王都的一点经济上的补偿,给你的朋友也好,自己留下也好,总之快点离开这个城市,因为很快就会有大的灾难了,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好好活着,别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强硬地让他收下,“别太推脱了,不然我也不好受。”   “既然这样的话……”他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你们接下来的任务会很危险吗?”   “当然。”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过是我猜的。”   说着我和他停下了脚步,而伊西丝和芙莉德还在一直往前走。   “希望你们的一切都顺利。”他向我鞠了个躬,也不多啰嗦,迅速地从另一个路口走出,离开了此地,“愿你们也能一切平安——代替我向二位告别,希望我们还能有缘再见。”   干净利落不墨迹,这家伙的行事风格让我心情大好。   “当然了,小伙儿。”我点了点头,但周围早已无人可以回应我,“正是因为世界上有这么多像你一样的人,才让我们有兴趣去保护这个脆弱的世界。”   . 5 .   “希望我没有打乱二位的思绪。”   在即将离开阴暗复杂的巷道区之时,我挡在了出口处,也挡住了还在往前走的两人。   之前我们都还在往外赶路,也辛亏这附近没人,不然这俩人会闹出大乱子来。   “但是我们现在……得商量一下。”我如此说道,“你们聊到哪里了?”   这两人总算是停了下来,一同看着我。   一模一样的容貌,奇异的紫色双眸,还有相似的衣着,一颦一笑之间都是那么迷人……而相似,如果不是我和彼此之间都比较熟悉了的话,恐怕也会把这两人给搞混。   “关于我们以前的一个事情——”芙莉德说了一句,立马又把头转向了伊西丝,“是不是你把我的魔药瓶给弄破的?”   “不,我没有,是丝塔芙干的!”伊西丝摊了摊手,“她往你的魔瓶里面加了点黑寡妇的腿,然后就裂开了——求求你了,可别听外面的风言风语。”   “不不不,二位,现在不要算旧账,我们现在要尽快商议对付安琪的对策了,我们连现在她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敲了敲墙壁,“我们在明处,而敌人在暗处。”   “好吧——”芙莉德摊了摊手,“在正式说起这个之前,我得先提及一点事,比如说……我和她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我正要问这个。”   芙莉德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这才说:“在纳巴里的时候,她就找到了我,她似乎在挑拨一些关系。”   “比如说我和你的?”   “不,是我和神谕者的。”芙莉德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踌躇,“你也应该知道,亲爱的,我在许久之前就向你坦白过了,我是因为神谕的原因而选择了这条路,也是因为神谕者的预示,而召唤来了你。”   “你信任神谕者?”伊西丝在一旁问道,我看得出她脸上的疑惑和不安,“但我对此抱反对的态度哦?”   “我别无选择。”   “真不知道你这么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你太在意你祖先留给你的那些……要命的提示和遗产了,这些东西把你搞得神经兮兮的……”伊西丝也叹了口气,“你继续说吧。”   “她一直在挑拨我和神谕者之间的关系,事实上我虽然对神谕抱着中肯的态度,但实际上也是愿意听神谕者讲话的……”芙莉德说,“一个不请自来的,可能会带来救赎的人,就算他是恶人,也能为真相的剥茧抽丝出一份力——而单纯的挑拨者则完全不值得我去相信。”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打算信任她,但我不知道神谕者他本人值不值得我们去信任。”我说,“还有什么别的吗?”   “她一路上都在忽悠我,一路上她也并没有随便地向我下杀手。”芙莉德说,“她好像……被某种力量限制住了,她似乎只有作恶和诱惑人的力量,但是却不能直接把人杀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   “你这么一说的话……”   “也许她只是占据了身体。”伊西丝摸着下巴,“那种存在没有肉身,这个身躯本就是一个祭品。”   “但或许是她需要我们来推动计划,我们之所以被神谕者安排着,是因为我们是重要的棋子,而安琪也需要我们,所以她不杀我们,而是在一直误导我们。”   “的确有这种可能。”我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她会躲到哪里去?”   “如果她真是那种东西的话,在我进入城市之后,她就已经感知到了我的到来,恐怕我躲到哪里都瞒不过她,她的精神和意识非常强大,可以映射到很远的地方去,任何人的到来和躲藏都瞒不过她的双眼。”芙莉德说,“就连你的到来她都知道,伊西丝。”   “但我不害怕她。”伊西丝耸了耸肩,“你看我怕过谁?”   “那倒也是——那你还记得关于这个城市的预言吗?”   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伊西丝的脸色明显地黑了下来。   “崩塌和毁灭。”   “的确如此。”芙莉德说,“如果我们动作快一点的话,或许还能救得回来,我也不想看着这个满载着希望和富丽的城市倒塌。”   “那我只能向你表达感谢了,芙莉德。”   她们之间默默地击掌,而后进行了下一部分的研讨。   “你们这……哪里是最适合躲藏的?”芙莉德想了想,如此问询道。   “除了你之前住着的地方,或者旅馆……”伊西丝说,“或者……藏宝库。”   她愣了一下,突然有些恍然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还有王宫的储藏库……”   “恐怕我们现在就得动身去救你的国王陛下了。”芙莉德有些失神地摇了摇头,“时间不够了,我们得快点过去!她不可能等我们万事俱备地时候再动手。”   “怎么突然……”   我也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安琪现在恐怕已经潜入王宫了。”芙莉德迅速地戴上兜帽和面纱,“希望你的国王能屈能伸一点,不然的话他可小命难保。”   . 6 .   在伊西丝的带领之下,我们在东侧的集市里穿行了一大圈,最后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她撬开了一个地下的井窖,然后又用一把钥匙打开了里面的一扇门,这才拎着我们走入了一条密道。   “这条道会通往哪里?”   这条小道狭长而阴暗,而我们也只能弓着腰前行,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便如此询问道。   “王宫的东侧,那是我偷偷留下的一条密道,只有我知道。”伊西丝说,“原本是想着如果有刺杀杰海因的人,我就能带着他迅速逃跑,但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用上这条密道。”   “爱情中的女人真的是有够神经质的。”芙莉德耸了耸肩,“虽然说我也差不多,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家里放一闪传送门。”   “我不想让一个好国王接触魔法,一旦接触了就是另一个世界——这也是我跟他的约法三章,他从不过问我的魔力。”伊西丝说,“国王的命很值钱,对我来说更是如此,而魔力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太过危险了。”   “我觉得这只是你的……片面臆断,不过我们现在可以暂且不谈这个。”芙莉德搓着手,“我希望你的国王能够服软一会儿,至少别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而且说不准还能给我们拖延一会儿时间。”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到底还用不用魔法?”伊西丝有些担忧地说,“你还是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   “如果是对抗灾厄,我便不会有任何保留,这一点就不必担心了。”   在火把照耀着的一片黑暗之中,我看到她们两人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我们还有多久?”   “马上……” 轰——   “快!”   听到那来自于头顶上的爆炸声,伊西丝的声音在瞬间变得极端焦躁和急迫。   她现在心急如焚。   “她已经到了……我们快点。”   我们从那个阴暗的出口跳了出来,但映入我们眼帘的,是已经一片狼藉的王宫。   “看样子我们是来得……正好。”   我看着刚刚升腾起的浓烟,发出像是嗤笑一般的声音。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三章 沙堡(4)   . 7 .   安静到了极点的王宫,仿佛世间万物都静默了一般。   所有的声音都被无形地隔绝开来,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壁障所阻隔,所有应当被听到的声音都消失了,传到人耳中的,就只剩下令人颤抖的寂静。   只剩下呼吸声和心脏有力的撞击声在传到自己的脑中,这寂静的世界几乎要把人扼死。   浓烟在如火的烈日之下升腾,盘旋,如同从炉灶之中攀升而起的巨龙,如同要遮天蔽日一般地向着天空蔓延扩散,王家的水池与树木在闪烁着垂死的油光,灰黄色的泥土散发细微的灰烬粉尘,钢铁铸成的尖塔和圆顶此刻却又没了光泽,仿佛日光只是虚伪的幻觉,空气之中弥漫着呛鼻的,羊绒灼烧的气味,可对我而言它却也像是凝滞了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而它也就萦绕在人的鼻尖,久久不会散去,而后我又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如同雷电落下的光,那仅仅只是在我的眼角闪烁了一瞬,但却惊得我后背满是汗水——白日的闪光和雷电,从无暇的天空之中坠落,这个现象实际上奇异得让人有些害怕。   这份景象让人感到极端不安,明明应当是极为稀松平常的光景,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那让人下意识地感到不安和恐怖。   原本应当被呈现出的,无论是美好的,恐怖的,半毁的,无暇的,姑且只要呈现出的是它们原本的面貌和模样,只要它和自己概念中的景象和模样相同,就算不上是恐怖,至少不会发自内心深处地害怕。   但如果是一个亦真亦假的世界——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觉得恐怖的呢。   你脚下的这块土,或许都与你所知的东西所不同。   它松软得让人觉得怪异,或许在下一秒就会陷下去,你所见的大体世界都是正常的,至少看上去和印象中一般无二,但它实际上却早已与你所曾见过的东西不同,它早已不是……你所见到的模样。   所以——为何要颤抖?   “魔法的气味。”芙莉德拈了一点尘土,擦在了她的鼻尖,“是一个不小的魔法,而且是一个隔绝空间的大型魔法,把整个王城都框了进去。”   “隔绝声音和环境的大型魔法。”伊西丝环顾四周,“排场够大的,这种魔法并不消耗多少魔力,但是布置需要耗费很多的精力,我记得你似乎是很熟悉这种法术的。”   “虽然记得,但早就不用了。”芙莉德摸着下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你们这里大概多长时间才换一次班?”   “三个钟头。”她脱口而出,随后又如恍然大悟一般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看上去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我顺着她的话头看向了外圈的围墙,如果用常人的目光来看待的话,或许根本发现不了什么,但在我看来的话,几乎是以城墙为界限,内外被一种极为细致的力量所分离开了,外面的城墙还是原本的模样,没有那种细微的异样感,只是内部的事物已经被扰乱得失去了原本的面貌。   外面的世界已经和内部彻底隔绝,而外面的人也暂时无法发觉内部的异样——至少从大体上来看,或许没有那么多的差别。   但我们似乎是因为密道的原因而直接潜入其中,而且我们有很明确的目标,因此也没有被迷惑,直奔目标而来。   而且我们算是正好赶上了。   “看样子是这样的。”我说,“现在我们直接冲进去?”   我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昏厥士兵,他们似乎是在瞬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击倒了,而且从他们倒地的姿态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突袭的。   内部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倒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就像是被火焰包围着一般,我感到一阵燥热。   没来由的一阵恐慌。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伊西丝焦急地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我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了,我得保证国王的安全,就算东西丢了都没关系,但是国王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饶不了自己。”   “你就算称呼他为亲爱的也没啥,放轻松一点,伊西丝,现在的你心神不宁。”芙莉德拍了拍她的肩膀,“先说个坏消息,这个法术就是我自己的——我没教过任何人,但它却被用了出来,这让我有点不太高兴。”   “你的意思是……”   “我的法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被人复刻了。”芙莉德说,“只有很小的差别……看样子是我的记忆被窃取了啊,我最讨厌这种人了——恨到想把她给杀了。”   “我可没见过安琪,反倒是你们……”伊西丝皱了皱眉毛,“幻觉不算的话,我应该……没见过她的本尊。”   “所以说我们现在最好保护你。”芙莉德说。   “诶?”   “就是把伊西丝你往后面藏,不在第一时间摆上台面。”我立刻明白了意思,“安琪好像不太敢针对你,而她也没有接触过你——现在你是我们的后招,如果我们出了问题,就得靠你来突袭了,你得在我们的后面入场。”   按照我们的推测的话,只有被安琪接触过的人才会有被窃取记忆和力量的可能,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对手,我们只能一点点地推敲和预警,想要了解其真身的话,我们恐怕还得借助些别的知识。   “好的,我明白了——”伊西丝说,“但现在得靠我来带路,对吧?”   我和芙莉德默默地点头,先是小心地注意着周围,而后跟在了伊西丝的身后,小心地向着宫中进发。   . 8 .   这里的王宫设计得要比我的城堡要显得宽敞一点,而且要简单不少,就算不要伊西丝带领着,我们也能很快找到主殿区。   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上跑去,阶梯不算很高,但却倒了不少人:包括大量的士兵,一些侍女,还有一些歌女。   “就像是一阵黑风。”我叹了口气,“所到之处简直寸草不生。”   “所以我们得在她造成更大破坏之前……”伊西丝走在了最前面,用力地推开了大门。   没有血腥味,只有微微潮湿的微风拂过面颊。   一个装配着水池的沙漠宫殿,一个精美而不失趣味的殿堂,这便是沙漠国王的王宫——当然,我现在也无暇去仔细观察。   而我们目前来说最担心的一个人,此刻就躺在地上,一个熟悉的灰发男人正半跪在地,保护着国王。   “国王现在怎么样了?”伊西丝冲了上去,从那个人男人的手中接下了国王,凝视着他的脸,“噢……天,他受了伤。”   “克洛格?”我看了一眼转向我们的男人,而后者也向我微微颔首。   “算是我拜托他提前来的。”芙莉德先是回答了我,随后对伊西丝说,“你得感谢一下他,无论是谁,对抗龙裔的时候都会忌惮几分。”   “我在这里稍稍等待了几天,在安琪出现的时候,我就在第一时间阻拦住了她,但是坍塌的穹顶还是掉下了一些碎片,刺中了他的肚子。”   “容我表达我的感谢。”伊西丝咬着牙齿,为国王包扎起了腹部的伤口,“见鬼……”   那是一道极其可怕的裂口,一个凡人能够一直咬牙坚持,也足以证明他本人的坚毅和魄力。   “你们是?”国王看着我们,有些疑惑,但口气算是和善。   “噢……”我和芙莉德对视了一眼,而后心领神会地走到了伊西丝的身边,“自我介绍之类的我们当然不会省,但我们现在最好抢救一下您的藏宝库。”   “噢……天啊,今天的事儿可真够多的,吾爱啊,他们是你带来的人吗?”   “我的朋友,来帮我们的。”伊西丝温柔地说,“别担心,我会解释清楚的,不过得把面前的这点事儿先忙过去再说,现在先告诉我,那个攻击你的人,到哪里去了?”   “地下的藏宝库,我的钥匙被她抢走了。”   “备用钥匙呢?”伊西丝歪着头,问道,“还在老地方吗?”   “是……可我现在也没法去拿。”杰海因捂着腹部的伤口,只能半倚靠在长椅上,而伊西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向着王宫中的某个房间走去。   “真令人惊讶,朋友。”杰海因的表情有点古怪,“我可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   他说表示的“这种事”包含着非常之多的含义。   “都说了,等会才能解释。”芙莉德笑了一下,“这事最好留给她来解释,让我来就显得有点不对味儿了。”   很快伊西丝就回到了原位,向着我和芙莉德颔首示意。   “我们现在去找安琪,朋友——你能帮我看守好国王吗?”伊西丝对克洛格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国王。”   同时她也凝视着国王的表情,如果国王表现出半点不愿意,她就会立刻守在原地——而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她的警觉性,如果国王在向她传达不安和危险,她会迅速地把它捕捉到,并付诸实践。   但这一次她得到了一个安全的答复。   “好的。”克洛格点了点头,守在了原地。   “我们现在去藏宝库……”伊西丝把钥匙丢到了我的手上,“交给你,就跟计划里的一样,我会在必要的时候再出现。”   随后我们便排成一列,我走在最前面,一边听着伊西丝的话,一边往前走。   .   在她的指示之下,我们抵达了王宫的后门,也就是一个地下的入口前,在这里,我们停住了。   这一路上我们也见到了不少被烧焦的墙壁和倒地不起的人,我的心里也不禁有点发毛。   我们之间相互对了对眼神,穿过了走廊,走到了那一扇庞大的,雕着复杂花纹的大门。   “就是这里了。”伊西丝检查了一下门廊,“她刚刚进去不久。”   “一切小心……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我握紧了剑,而后用手小心地推开了门,我一直紧紧地盯着我们的前方,就算前面正是地狱,我也不会畏惧半分。   地下似乎要比外面要凉快不少,或许是因为沙漠的地下会显得阴凉一些,又或许是因为里面的金属——总而言之,我一推开门,便是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里面涌动着……混动的黑暗气息。   “欢迎——抱歉,我现在可最不想见到你们。”   在我把门完全推开之后,一个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那无机质的声音几乎让我头皮发麻。   在微弱火光萦绕之下的地下藏宝库中,散落着无数的金银财宝,无数的金器和银器,宝石镶嵌的器物,还有在大箱子里锁着的魔法秘宝和记录着奥法的书卷。   “一切小心,这是真身。”珀伽索斯提示着我,“一定要想办法杀掉她——就像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样。”   此刻的安琪正在柜子里翻找着东西,无数的宝物被她扔到了地上,她似乎也没能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别费心思了。”芙莉德张开了手,我看到了细微的能量在她的指尖流动,“到此为止,该回哪去回哪去,我不会让你毁掉这个城市,也不会让你找到那本图册的。”   “哦……但是你好像做不到。”安琪踮着脚,继续在柜子上寻找着图册。   我默默地握着剑,准备好进攻,但是却被芙莉德拦在了她的身后。   “站到我的身后去。”   “你和伊西丝简直一模一样,她在这种时候也把我拦在她身后。”我叹了口气,“她说过,你发过誓,不会再用魔法——除了对抗灾厄。”   “你知道吗,艾丽娜,我从未与你提起过魔法的本质。”芙莉德转动着手上的法球,语气如冰棱般寒冷,透着森然的寒气,“想知道吗?想知道为什么我懂得无数的魔法,却一直不愿意用魔法吗?”   我摇了摇头。   “万物归于平衡,有得则必有失,血肉补偿血肉,烈火填补烈火,魔法即是一场交易,而一场交易,必然不会完全等价——它必然会有相对应的手续费,也许万物之间的转化是平衡的,但这个过程所损失的东西,则需要一一付清。”芙莉德说,“这就是魔力的真相,它是你所能支出的东西。”   “而一无所有的人。”她轻声说,“早就没有了交换的资本,即便是有……那也是仅剩的,不忍再失去的东西。”   在下一刻,数十个金色的器物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扭曲成无数的长刃,在瞬间向着安琪穿刺而去,那被拉长的无数长针从地下刺穿到穹顶上,所包含着的力量甚至都击破了穹顶,落下无数的碎石,那如同反转的冰棱,几乎贯穿了地表,而突刺的金属也就停留在了原地,如同海边如刀锋般尖锐的礁石。   如迅猛的惊雷。   “所以——要小心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她缓缓地抬起手,金色的轮盘在她的手指扭曲,生长,升腾,“明白吗?”   在落下的灰烬与阴影之中,那个身影闪射出一阵可怖的蓝色光芒。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三章 沙堡(5)   . 9 .   “你一直在挑战我,但你不该做此尝试的。”   安琪的声音彻底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混乱而复杂的嘶哑声音,它仿佛诞生于创始之初的混沌裂隙,由那些开裂的山岩和擦碰着的山体制造而成,亦或是在那漆黑的海流冲击海礁之时所发出的,混乱的,残缺的声音,那是无机质的,不可能由生物体所发出的声音,它来源于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力,一个诞生出来的意识,一个并非鬼魂的幽梦,它便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来源于世界的本身,来源于一个纯粹的古老意志,来源于一个超乎常理和时间的本身的存在。   诞生于世界裂隙之中的,混沌的存在——它的存在难以被理解,甚至于难以被认知到。   那便是来自远古的混沌之声,一个特殊的存在,正是那个存在的本质——混杂时间洪流之中的一个古老的意志。   混沌之中的意志,诞生于无比古老的历史之中。   它便是这个世界意志的具现,这个世界意志力存在的反映。   而它的形态也在无形之中反映出了它原本就具备的……强大。   久远的存在…… .   再纷纷扬扬落下的灰尘之中,金蓝色的强光刺破了烟尘,映照出里面的人影,那已经突破了一个少女该有的体格,但仅仅只是昙花一现的闪过,这种古老而混乱的,诞生于混沌之潮的存在不可久久地停留在世间,它必须借助这个世间所存在的实体来存活。   “你偷了我的法术,制造了这个结界。”芙莉德说,“所以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我敢保证,绝不会有人贸然闯入,也绝不会有人因为发现异样而察觉到我们。”   她的言语充满挑战的意味,正如我早就知道的那样,她是一个有着勇敢的,狮子心的人。   而“安琪”也沉默了,缓缓地拖动起脚步,走出了灰尘弥漫之地。   芙莉德向前走了几步,踩在了金银财宝堆积的小山上,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安琪,她的魔力有如磁石一般,地上的金属都在因为她的魔力而开始了震颤和摇晃,如同被打响的铜拨,发出如流水一般的哗哗声。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把我们当做什么,我一直都没有想通,无论是给我们制造麻烦还是单纯地只是为了针对我们,你都可以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去干预。”芙莉德的手腕扭转,那几乎被她自己翻转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而她却并没有因为疼痛而咬牙切齿,她的双眸一直怒视着那个存在,如同要把它彻底撕裂开来一般,“所以我有了一些怀疑……和一点小小的定论,尽管有些晚了,但这也许能够挽回一些东西……但总归是好过浑浑噩噩。”   “我不需要听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不,你应该听一下,因为你的意识因为你的肉身而处在分裂的状态,你也没有完全掌握这具身体,所以你并没有那么称心如意,而且你必须要保护住这个躯体,因为你的存在与恶魔不同——恶魔失去了肉身还可以存活,还可以寻找下一个目标,而你若是失去了肉身,很有可能就再也没有存在的可能了——你将会重归祭坛之中。而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你的影响力和推动力也会大大下降,所以你一定会保护住你的这个身体,保护住你的这个容器,所以你不能想恶魔那般毫无遮拦的行事,因为你的机会只有那么一次——但你比任何人都要急切,所以你需要点别的东西来帮助你,这便是为什么你一直萦绕在我们身边却又从不正面出现的原因。”芙莉德扬起了嘴角,“而我们也的确是你最重要的棋子,一个加以引导就能帮你解决大困难的棋子,同时也是神谕者最为重要的棋子,也是对他来说最危险的棋子,所以你需要我们,也需要回避我们,你需要推进你自己的计划,但你也只能间接地来推动计划,你始终得把自己放在暗处——尽管这并不能避免你把我们逐个杀掉的想法,但你需要一些推进的人,不然的话一切的计划就太过麻烦了;而且要说的另外一点,也许你和神谕者的情况类似,你只能从间接来影响这个世界,因为你们俩都被这个世界给限制与禁锢住了,你们的影响力被这个世界的抑制力所减弱了,所以你需要……我们作为你的实行者和先锋,但你似乎太低估了我们,而且这也要多亏了神谕者的插足,我们才会察觉到其中的……怪异之处,才能让我察觉到你到底为何物。”   除开神谕者的琐碎提示,还有她在那些散落在大陆上的高塔之中所找到的一切,是这些琐碎的线索,才让她认清了现状。   “很正确,但现在才察觉……似乎有点晚了。”   在她的低语之中,那阻拦着她的钢铁荆棘在瞬息间被撕裂摧毁,那些黄金与钢铁在转瞬息被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量所卷碎,就像是撕烂一坨棉花一般轻描淡写。   “没错,你的计划仍然可以继续。”芙莉德召唤出更多的金属,“但你不甘心如此。”   “我仍然不想杀了你们,因为我并不方便做这件事——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们也别妨碍我找东西了,我又不是来抢钱的,只不过是来拿本破书的。”她耸了耸肩,但空气之中的微粒都已经开始了沸腾,“不如我们都别打了?”   “这话可不是现在说的。”芙莉德猛然抬起了自己的手,“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这点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巨大的轰鸣之声卷起狂风,在这地下的洞窟之中呜呜作响,两侧的金属迅速地攀爬上了墙壁,有如藤蔓一般迅速升腾,我惊讶地看清了地上的变化,无数的金银器都如同被熔化了一般,如同流水一般地彻底熔化开,最终汇聚在了一起,供芙莉德所驱使,攀爬于墙壁,凝聚成一块长满突刺的铁板。   没错,所有的金属都处在她的控制之下,出于某种危机感,我端起剑,向后退了几步,而就在那一刻,两侧的金属液体向着前方突刺而去,在那一瞬间转变为了尖锐而坚固的锋刃。   如同丛林之中的草叶,也如同那密林深处的巨大宽叶,那带着锯齿的草叶边缘会把冒险者的皮肤切割得鲜血淋漓。   一块死亡之墙——但它的成型却只花了短短数秒的时间。   它在瞬间重压向中央——   如同碾压墙一样的态势,从两侧包夹住中央的部分,而中间的部分则是如同犬齿一般尖锐而凹凸不平的长锋,而后就这样,向着中央地带猛砸而去,紧密地咬合在了一起,那如同要撕碎猎物的狼牙,被夹在其中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些制造出来的钢铁荆棘所撕裂。   金属疯狂的咆哮声……嗡鸣的惨烈回响,那两侧的金属隔板发出惨烈的尖啸声如同在为受难者长崎沉痛而悲哀的挽歌。   轰然而去,没有一分一毫的迟疑,回荡起可怕的残响。   仅仅是在瞬息间制造出的力量——但这远远不够,这还不够杀死远古的存在。   这不够杀死一个从创世之初就存在的意志力。   “有几分水平。”安琪再一次地切碎所有的金属,“你那天怎么没有发挥出来?”   “我以为能好好谈谈的,但好像……”芙莉德咬着牙齿,“好像直接一点会更好?你也喜欢这种,不是吗?”   “不,这十分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她摇了摇头,“而且我要找的东西……好像也因此而散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些木柜子似乎因为芙莉德的重击而全部破碎,所有被封印在柜子之中的秘藏全部都散落在了黄金与白银之中,安琪也因此而感觉到了一分恼怒,以及一分急迫。   她似乎不能再等了。   “据我所知的还有一件事……”芙莉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而她却又在此刻给我偷偷的打着手势,至少我在她的身后,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我缩了缩脖子,收起剑,转而给伊西丝打了个信号——我想她应该一直都密切地注意着里面的状况。   阴影在鼓胀和翕动,而后迅速地归于平静之中。   我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了自己的前面,此刻的安琪正盯着芙莉德,眼中不知为何而开始了动摇。   也许芙莉德说的都没错——这个身体的主人,或许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姑娘,而不属于一个阴郁的远古幽魂——她自己就在抗争着。   “因为这个身体的主人的意识还在,你或许也只是与她暂时谈妥了某些条件;而现在,她却要来阻挡你。”芙莉德说,“而且因为你本身存在的原因,你不能存在于太多人的视线之下,你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被缩减了,所以你不希望有更多的人会看到你,你制造结界的原因可不只是为了跟我们决战,而是为了防止被太多的人看到,因为你也不能杀太多的人,那会……让这个世界改变太多。但现在你每拖一秒,这个结界就会脆弱一分,而这里是王都……你只能逃走,我现在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但这一次,安琪却没有跟芙莉德接话,她跪坐于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而后开始在地上疯狂地搜寻她所需要的那本东西。   芙莉德继续召唤魔法——这一次是岩石。   但是安琪这一次作出了可怕的反击。   熔火的碎岩聚集成了一个如同陨石般炽热的火球,向着我们冲击而来。   芙莉德迅速地组建起金属的防御屏障,但那一次的反击未免太过迅速,她的防御节节溃退,直扑我们的面门而来。   我能感觉到她身边骤然下降的气温,或许她要动用什么寒冰的咒语了,但我怎么能就这样干看着?   “现在得靠我了——”我把她拉到了身后,拔出剑,呼唤起剑中的封印力量,将那个巨大的陨石阻挡而下,“现在我总算是有有点用了。”   芙莉德的手指依旧是蜷曲的模样,但她似乎有点发愣。   “别发愣。”我用尽全力挡住那猛击而来的巨大火球,连手套都险些被烧掉,“别站在原地了。”   芙莉德一咬牙,离开了我的后背。   她向着侧面跑去,岩石和金属变化而成的刀刃不断地飞向安琪,而她本人也在向着安琪靠近。   安琪还在呼唤更多的烈火来拖延时间,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我们必须靠近……”   “明白。”   我则在芙莉德的侧面,每一次安琪的反击,都会被我一一抵挡而下。   而接下来的,则是连环的……数十道串刺。   那是金属演变而成的可怕奥法,数十根的串刺并不是同时射来,而是在极其短暂的间隔之中迅速射击,每一根金属长枪都尖锐而粗壮,而且飞驰的速度极快,我没法完全庇护住她。   “啊!”   芙莉德的右手和肩膀被钉在了墙上,而我则迅速地贴近她,拔掉了长枪,也抵挡下了最后的几次攻击。   “该死的……”   我自言自语着,但芙莉德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战斗上——她集中起最后的精神力和控制力,扰乱了安琪对金属和岩石的掌控。   “现在!伊西丝!”   那是从阴影之中穿刺而出的一把奥术之锋,来自于伊西丝——   在那一瞬间我所看到的阴影居然是她。   只是在瞬息之间,她就到达了安琪的身边,也许是她没有下杀手,也许是安琪命不该绝,她只是一刀刺穿了安琪的腰腹,没有直接破坏这具躯体。   “现在该我了。”伊西丝抽出刀锋,同时反身一个肘击猛撞安琪的脸颊,那一下足以让一个人昏死过去,“看样子足够出其不意了。”   “但是我找到了——”   伊西丝的神经陡然警觉,而倒在地上的安琪,手中正握着一个图册。   那正是她要找的东西。   震动……强烈的震动声突然开始了扩散。   强烈的地震,而这里就是震动的中心。   “不……”伊西丝咬着牙齿,握着刀,一刀刺向了安琪,同时身后去抢夺那个图册。   但这一刻的安琪灵活地避开了攻击,伊西丝一刀不中,就只能用手去抓那个图册。   她成功了一半,而且付出了一些代价。   她抓住了图册,但是……   地上的岩石几乎洞穿了伊西丝的手掌,但是她没有松手,而是固执地拉扯着那一本图册,一直不肯松手。   她也在用魔力对峙着,几乎是在极近的距离里,冰霜和烈火在彼此消融,爆裂。   啪——   在一声清脆的响声之中,那个图册被扯成了两半,而落下的碎岩则把伊西丝和安琪分隔开来。   “先躲开……”   我手忙脚乱地跑了上去,把伊西丝给扛了回来。   “见鬼……我应该把她杀了的。”她看着自己手心血淋淋的伤口,像是在耻笑着自己,“只差一点……”   “也许是命不该绝吧。”芙莉德半跪在地,深呼吸着,她的瞳孔都有些放大,汗水如下雨一般往下掉,“也许她尚且还有余力。”   “现在我们或许还能……”我欲言又止。   “不,唯独这一次……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芙莉德看着从自己手心里渗出的血液,喃喃自语,“或许一切就结束了……”   她停止了她原先的那个法术,而后更替了另一个法术——同时,伊西丝也会意地伸出了手,和芙莉德一同召唤出了一个法术。   “我也不喜欢看到这个城市覆灭。”   这个城市正如预言之中那般哀鸣着,发出即将坍塌一般的吼叫声。   不过这一次的结果……似乎会有些不同。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四章 遥远的书信(1)   第十四章 遥远的书信   . 1 .   三日之后,于王都之中。   我一个人走在了街道上,暂且享受着车水马龙带来的拥挤感和安心感,一边暂且享受着难言的安宁——那是夹杂着一种不安的宁静,就像是走在厚实的冰面上,却又能看得清底下水流的涌动;又像是脚下蛰伏着某种可怕的蠕虫,随时都会跃起,把人吃掉。   有点不安感,但却又因为那些阻断了视线的物体而有了些许安全感,至少那些坚韧的大地会给人带来些许安全感,能够遮掩内心深处对大地之下的威胁的恐惧——虽然不会完全消除,但至少能够有所缓解。   “哎……”   我侧过了身子,缩起一条腿,身体往另一边稍稍倾斜,又小小地跳了两步,有些不太稳——刚刚是有一个拖拽着巨石的苦工要往这边走,我只能向着边上闪躲。   他慢慢地走过,灰尘和阳光落在他深褐色的后背上,散射着猪油一般的浑浊光泽。   很快,人流又开始了涌动,刚刚那被激起的浪花很快就归于了沉寂之中。   扭动的人群……荒诞的城堡。   灰色的尘土……淡黄的土墙。   粗劣的呼吸……叶间的嗡鸣。   还有几乎是贴在脸上的,一成不变的民居小屋。   摇曳的赭色花,几乎在眼前一闪而过。   被繁杂的人流推动着,连我都脚步都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了,随波逐流一般地向前走去,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目的坚定地向前走去——但我却不知自己何日才能走到,也不知道前方之路是否正确,但就是有如随波逐流一般地被推着向前,如同被历史的浪潮所吞没。   转动着的,每一日——像是明日,又像是最后一日。   我微微地转动着眼睛,视线扫视着周围,还是我所习惯的模样和表情,那些走着的人,那些坐在商铺里的人,那些望着前方的视线,那浑浊的目光,或许是我感到了些许不习惯,我停下了脚步,侧身躲在了屋檐之下,那一瞬间变动的阳光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人……到处都是人,老人,商店老板,苦工,妇人,青年,少年,只不过穿着不同的衣服,却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无比清明,却又无比糊涂地活在世上。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即便是走在人海之中,也会感到如永世一般的孤独。   或许是前几日地震所带来的阴云还未散去吧。   也许……再过一会儿,一切就都会再次明朗起来吧。   我如此说着,像是在对自己说着最粗劣的谎言。   —— 三日之前。   毁灭版的震颤,回响之声令人恐惧。   碎石与灰尘,预示着坍塌和崩裂。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把安琪就封死在这地下,不过……”芙莉德叹息着,“我答应过你,伊西丝,我会保护你的城市,以及你的人民。”   “我也同样有些急迫,但……”伊西丝低声回答,“真令人惋惜。”   “她要逃跑了。”我的视线穿过了那岩石和灰尘的壁垒,我察觉到了安琪的东西——她正在利用地下的破裂口来逃离这里,我看到她极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向着那散发着微光的出口之处爬去。   她在逃走的同时,也制造出了一场强烈的地震。   但她还没有彻底逃走,我们还有机会。   但这个城市是无法支撑住此等强烈的地质变动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放弃这个城市,抓住她,或是放弃她,用魔力控制住地震的扩散,保住这个城市。   我们选择了后者——   对我们而言,也许这个城市之中的人才更为重要一些,这是我们的善念,也是我们所作的承诺——我们将会保护城市。   “总还有别的机会的。”芙莉德说,“我们总还会见面的……到时候在把账算清吧。”   她尽管不情不愿,但还是理智的。   大地在震动着,在哀嚎着,大地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撕裂,所毁坏……一切或许已经刻不容缓了。   两位当今世上最伟大的法师,此刻召唤出的,是一个相同的咒语。   遏制之咒。   一个能够控制住地震的咒语。   但代价是……   “也许你说的对吧。”我摇了摇头,“但我想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命运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在我们得知预言的结果之时,就注定安琪此刻命不该绝。   击破预言的代价。   ——   我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干硬泥块,平复了一下心情,收起那如诗人一般的感叹和如怨妇一般的追忆,迈开步子,沿着街道的左侧而行。   “我想想看……西侧……”   我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在街上寻找着某个店铺,按照某人的说法,她曾经来过塔拉克地区,而且与这里的一位老板有点交情,她派出了信使,将会在我们出发之后,把签订协议的复印本邮寄到这边来——她记忆力很好,应该记得住位置。   而这个难题实际上出在我这里,我可是第一次来这里,也压根不熟悉这里的道路和房屋街道——它们的门牌还有排列方式等东西都和我的王国截然不同。   “西侧,离王都的第十四条横街……然后左转,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再左转……第四十七号店铺。”   走在明晃晃的炽热阳光之下,没多久我就开始不停地冒出汗,感觉口干舌燥,这些热风和太阳烧得人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但我觉得我运气还算好的,至少按照艾格特的说法一下就找到了,不必因为找人而着急上火。   它在一个街角,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店铺,但我想那也是一个人的住宅。   “我要……一个包裹。”我对着那坐在门前的老阿姨说,“暗号?”   “不需要,小姑娘。”她笑了一下,从柜台地下拎出一个大包裹,“我现在正处那幸福的崇高关头……。”   “而我也将那最高的瞬间享受。”我也笑出了声,“您似乎以前是个歌唱家。”   “谢谢您的赞美,敬爱的国王,唱歌只是年轻时候的事,在年老色衰之后早就不再做了,没有人喜欢人老珠黄的姑娘,口口声声说着真美万世不陨,却又迷恋徒耀一时的美貌。”她顺手还给我倒了杯水,“亲爱的,我看您非常口渴?”   “来的正好。”我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我在想像您这样的普通人是怎么样和艾格特扯上关系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她来塔拉克做旅行的时候,我们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她如此回答了我,“或许改日我们还能相见吧……不过在这之前,我只能在这里孤苦伶仃地等着我的老朋友了。”   “也的确是要许久呢……”   我一想到艾格特现在正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亚诺尔地区,就不禁感到一阵好笑。   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似乎不太想与我多费口舌一般地转过了身,回到了她的房子里。   “如果你想要见一下寄信的人……他好像刚刚离开,不过你可以稍稍等待一下,他应该还会再回来的。”   在彻底背过身子之前,她这么说了一句。   .   我往周围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怪人,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打开了手上的纸盒子,取出了千里迢迢寄来的信件。   或许是因为包裹得很严实,即便是一路上风尘颠簸,里面的东西也没染上灰尘,亦没有半点皱褶和破损——这意味着寄信人也相当爱惜这个包裹。   我取出了最上头的信件。   一篇以“愿您的一切都安好”为开头的信件,我估计是艾格特写的,也只有她写得出这一手如麦子一般齐整地倒向一边的工整好字,也只有她会给我写这种无聊的信件。   我歪着头,来来回回地翻了一下,然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份以“希望您的今日一切平安”为开头的信件,我估计这是塔莉亚女王给我写的,如果仔细辨认一番的话,就会发现这两封信件虽然看上去都很精美公正,但却有细微且庞大的不同——虽然都是繁复的花体字,但一边是向左倒的,一边是向右倒的,虽然痕迹细微,但难逃人眼(书写的时候字体会稍稍有些倾斜)。   简单来说,塔莉亚其实是个左撇子,而她也给我写了封信——剩下的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我抖了抖箱子,倒出了里面的其他东西:两份合约的复刻版本,一块特别的蛋白色宝石,以及   “好的,看样子是都收到了。”我看着合约的刻印版,“塔莉亚的字写得倒是真不错。”   “信件是我带来的。”克洛格出现在了我的身侧,致以脱帽的礼节,而后如此说道,“花了点时间,跋山涉水。”   “做个信使的感觉怎么样?”我笑着,“你们不都是能张开双翼的吗?”   “我不能飞得太高。”克洛格耸了耸肩,“不过走起来倒是可以更快一点。”   “我算算看……啊,还真是差不多。”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多谢了,谢谢你寄来的信件,也谢谢你帮我们救下了国王。”   “或许一切都刚刚好吧。”克洛格重新戴上了帽子,“运气不错,来得及时。”   “但现在我们还有不少难题,克洛格。”我重新整理好了里面的东西,说道,“谢谢……谢谢你一直都在暗中帮助我们——真的万分感谢。”   “或许算不上什么吧。”克洛格摇了摇头,“既然东西安全送到了,那我也该走了。”   “嗯……你要去哪儿?”   “任何……”克洛格晃了晃手指,“命运的拐角。”   “得了吧你。”   “保护好那块宝玉,那是我代艾诺玛转交来的。”他拉低的帽檐,“那么暂且告别一下,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陛下。”   随后他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啊……”   我抱紧了箱子,突然间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不知为何,这一次……”我喃喃自语,“我感觉死亡之神距离我如此之近。”   这一次旅途……如同在死神的镰刀之上漫步。   . 2 .   我一路举着通行令,回到了王城之中,一路上没人过问,当然也没人阻拦。   现在的王城有点不大对劲,前三日的地震虽然说没有扩散开,也没有大的损害(主要还是归功于芙莉德和伊西丝两位的咒术,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遏制住地震的扩散),但是作为震动中心的王城,要说没点损害还是不可能的。   比如说王城的城墙就倒了一座,此外还有王宫的两个房间,我想想看,听说还倒了一座天文台,一座尖塔(这些东西的造价可不菲),而主城大殿的部分也倒了一处屋顶,还有一块地面也陷进去了一些,最糟糕的还是一处位置因为地基松动而倾斜了一点,现在正在派人紧急修缮——反正这又是一大笔开支。   但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的是,这里的修缮虽然说是“紧急”,但却又谈不上紧急,反倒给我一种不紧不慢的意味在里面。   据说这是伊西丝的意思,她不喜欢逼迫别人,因此她招募人,雇佣工人的时候,都会显得比较宽松——她倒是个温柔的人。   她不会要求别人宽容待人,但是她却会约束自己宽容对待他人。   另外我好像漏掉了一点,关于藏宝室,虽然那里是地震的中心,但是却没有完全垮塌——绝大多数的宝物也被保住了,这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不过我想的话,国王肯定要为这些东西的堆放而发愁了。   我屏住气,一鼓作气地跑上楼梯,进入了主殿区。   里面没有卫兵,只有一位身着塔拉克华服的国王,此刻的他就坐在坐垫上,面前摆着一个果盘,似乎是因为腹部的伤口而坐卧难安,而在看到我之后,他也收起了脸上的痛苦,凝视着我。   “下午好。”我缓缓地屈膝行礼,“杰海因国王。”   “不必如此……异乡的国王”杰海因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身边的坐垫,“到这里来,本王要跟你小叙一下。”   我也松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走上了台阶。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四章 遥远的书信(2)   . 3 .   塔拉克的王室建筑相比我之前生活过的城堡要显得平缓一点——这一点指代的是落差,简而言之,就是说除开进门的哪一点台阶之外,整个大殿也只有很小的高低差,相对于关系分明的君臣关系,这里的臣子在拜谒的时候,似乎不必把头仰得太高,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必然是相对而视的。   至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以代表着这里的臣民要更加接近国王,他们的地位虽然有所分别,但却并不包含尊卑之意——彼此之间尊重,把对方放在了与自己相同的位置上,在相互间见面的时候,国王与臣子之间是平等对待彼此的,无论是表面,还是在心里。   彼此间的平等和尊重,真是难能可贵的精神,我似乎也应该多加学习——这或许也需要一点耐心和时间。   当然,这个建筑的风格也是一方面,至少不会在无意间给人压力——以及刻意拉开距离和尊卑的地位。   我也想试试,不过我觉得这个尊重应该摆在心里,至少在这方面,我倒是问心无愧。   平等相待……也许我能做到,但若是让所有人都如此,那这个世间将会是天国。   .   而现在我就与国王共坐一个于一个华贵的坐垫上,它足够宽大,也许还足够把伊西丝和芙莉德两位大小姐也装下,不过现在这两位美丽的女士应该还在后面?   “别紧张,小姑娘。”杰海因咳嗽了一声,同时往远离我的那一边挪动了一下身子,倚靠在了坐垫上,“这是……私人谈话,又不是上早朝,不用那么拘谨。”   “我不紧张。”我把怀中的纸箱放到了自己的身边,转过了头,“是你在紧张,国王。”   “哈哈……是吗。”他朝我挑动了一下眉毛,“尝尝我们这边的水果,我们这里出产的水果在整片大陆上都是有名的清甜可口——当然还有燕麦酒,不过名头就没有那么响亮了。”   他的话语倒是出奇得……有男子汉的作风。   当然,我的意思是褒义的。   很有气魄的一个国王,像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早有耳闻。”我回答道,而后拍了拍胸脯,低垂着头,呼了口气,眨了几下眼睛,驱散着我的拘谨和不安,“好像我也挺紧张的……呵。”   彼此间像是试探一般地寒暄了几句,而我也顺着国王的意思,从桌面上的果盘里拿出了几块水果,尝了一下,的确如他所说的那般。   放着也算是私人会面嘛,又不是办公事,我想也只不过就是闲聊而已。   .   “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应该去好好休养着。”我故意地向着周围张望了一圈,“伊西丝到哪里去了?”   当我的视线落回桌面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国王身前的一瓶红色的烈酒,他似乎也需要用它来止痛(但我打赌伊西丝肯定严禁她丈夫喝酒)。   “这点小伤不影响我的活动,不过还真有点疼,听伊西丝说,那个伤口伤到我的肝脏了,她是个好医生——她跟你提过这个吗?”杰海因国王闷声说道,“她以前帮我治过很多次伤,她的医术很厉害,我说真的,现在建的医院里面有很多医生都是她教出来的,她还带来了很多我们从来都没见过的治疗手段。”   “她没说那么多。”我说,“我也没问那么多。”   我放下了杯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何而叹息?”他如此问道。   “没什么,有点担心她们俩。”我说,“她们俩都受了点伤……她们现在在哪里?”   “就在后面的庭院里面,也许在某个房间里,如果你觉得热,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杰海因说,“外地人都不太习惯塔拉克的气候,白天太热,而晚上又太冷。”   “我在外面风餐露宿了很久了,就是在大沙漠里,可以说是体验得……真切。”我想了半天才用上了这个词,“被黄沙之主追赶,东躲西藏,被不知名的东西所传送,缺水少食的,还得走出沙漠,只能睡在戈壁滩上,大概就是这样吧,这样的冒险故事简直苦闷得要命——我在沙漠里面独自度过了那么多天啊,唯独这样的事情不想再体验第二遍了,真够折磨人的,我也真是体会深刻了一回,体会到了这个地区的……极端天气,在冰凉沙地上睡着的时候这种感觉会显得更加……糟糕。”   如此说着,我如同感激一般地举起了水杯,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我该说……活着真好,不是吗?”   我补充了这一句话,一股五味陈杂的味道。   “听上去的确是一场宏大的奇异冒险,也许你该出本诗集或是故事集,我想有人会喜欢的。”杰海因国王说着男人该说的话,“抱歉,不该提起那些令你不开心的事。”   “写故事书的人有是有……”我看了一圈,整个宫殿里似乎就只有两位国王,“不该他好像不在,好吧……我说句老实话,我还挺喜欢这种生活的,很有苦行僧一般的感觉,能够多出点时间思考。”   “哈哈哈!”   “好了,我说句认真点的,我的确不讨厌这种,偶尔来一两次这种冒险能让我感觉异常刺激……或者说,多了点生命的乐趣,多了点苦涩的体验,就是那种随时要人命的新鲜感,但是我保证,只有一点。”我比了个手势,“就好比偶尔才能喝到的花蜜。”   “您似乎比较乐观。”   “不得不乐观,我所经历过的东西实在太多,如果不乐观一点的话,我现在应该抑郁得想死了。”我点了点头,凝视着杰海因国王,“但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还有不愿提起的往事,我想你也是如此。”   “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有很多,艾丽娜……我能用它来称呼你吗?”   “随您的意思。”我耸了耸肩,把桌上的盘子稍稍推远了一点。   “我刚刚去见了一下芙莉德小姐,我真没想到她剧情和伊西丝长得一模一样。”杰海因说,“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你确定你没把两个人搞错?”我忍着笑,调侃道。   “噢,我可和伊西丝熟得很,我们都是十年的夫妻了,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只有她一位妃子,以后也将只有她一位王后。”杰海因抬起头,眼里的神采是那样的温柔,“无论相貌有多么相似,也只需要一眼,我就能把她从万千人中寻觅,她是我的至宝,是上天赐给我的恩典,是我的挚爱,是我一生唯一的所爱,即便是为她而死,我也在所不辞。”   微弱的光晕照到了他的脸颊上,不知何时起,这位年少之时登基的国王,额头上也开始逐渐有皱纹浮现,他与伊西丝相见时,正是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而就在那时,也许是机缘巧合,两人走到了一起,而这份真挚的感情,居然能延续整整十年,时至今日,两人的感情早已无比深厚。   最单纯的感情被保留到了今日。   “好吧,我不该问这个的。”我举着杯子,“也许是我眼拙,第一眼就看错。”   “说真的,无论怎么样都能把两人分辨开,只需要听一下语气。”杰海因说,“言语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格,而伊西丝和芙莉德的性格截然相反——就好比冰与火。”   “你这倒是摸得清楚。”   “某些东西伊西丝都跟我解释了,譬如为什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我都知道,还有以前的一些往事,我想问你,为什么……她要离开我?”   “因为……”我说,“一些关于魔法的事情,一些大麻烦,我和芙莉德来也是为此而来,我们三人同行就是要合伙共事,她也有一些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当然也是出于她自己的责任感。”   “算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你知道的,伊西丝不喜欢我接触这一类的东西,用她的话来说,我做个伟大的人类君王就好,那些怪力乱神的魔鬼和法术都不需要我管,那些东西她都会帮我处理干净。”杰海因说起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是无奈,即便是他,也拗不过那个名叫伊西丝的固执王妃,“每次我问起这样的事,她都会耐心地用我听不懂的东西解释,然后再不高兴地走掉。”   “倒是很有她的风格。”我说,“而且您很自律,这是个非常难得的品质,我现在也知道为什么伊西丝会看上你了,不过我总觉得你好像被她嫌弃了很久。”   “看样子你也看到了她的那一面吧——哎,我也真是拿她没办法。”   “她很善良,也很固执,认死理,不过这依旧遮盖不住她耀眼的光芒。”我如此评价道,“有此等妃子,君复何求?”   “说的是啊。”杰海因叹了口气,“我死都无所谓,但我怕我保护不了她,而她却也在拼命的保护我,这才是最令我不安的,我想保护好他,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爱人都无法保护,那也称不上是男人了。”   说着他连续痛饮,呲牙咧嘴。   “我就一个建议。”我说,“听女人的话,准没错的。”   我看了看身旁的纸箱,而后不动声色地把它收到了脚下。   . 4 .   我和杰海因国王聊了很久,但是伊西丝和芙莉德却迟迟不见出来。   于是我暂且告别了杰海因国王,走到了庭院之中,王家的园林的确修缮得不错,挖了个池塘,还种了很多的灌木和几株沙枣树,水池不深,摸上去的温度刚刚好,而且也很清澈,在我看来,用作沐浴或是戏水都不错,但它好像只是一般的面子工程,似乎从来都没有人用过它。   也许是这个王宫的主人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享受这样的设施。   我在杰海因的后院里转了一圈,原本属于上一代国王女眷们的房间如今仅剩下一间还在使用——它肯定是伊西丝的,现在想想也真难能可贵,一个大老爷们国王居然为了一个爱人而不开后宫。   我找了一圈,而后找到了正在帮芙莉德穿衣服的伊西丝,伊西丝的舞衣有很多套,而两个人的身高体重也差不多(事实上伊西丝要稍稍丰满一点),只要芙莉德不介意的话,她倒是可以给芙莉德准备一些漂亮的衣裳。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倒也的确形同姐妹一般。   “唔……太紧了……别勒了!明明可以松一点的……”   “乖乖听话!要想想,你现在的穿衣风格都是从我这里学去的!”   “可是这个也太……唔啊!别往那里摸嘛!”   “好!就是现在!”   我打了个激灵,趁着俩人还没发现的时候就躲在了门后,偷偷摸摸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觉得吧,画面可能会有点香艳,但是我一冒头估计就会被看到,估计听都没得听了。   好,我说句老实话,我挺喜欢看两个女孩子搞在一起的样子。   算了,我还是收回这句话吧,好像有点不太对味儿。   之后她们两个人就又发出那么一点怪异的声音,我没敢看,只能凭着声音脑补。   “别听了。”梅菲斯特突然往我的面前一蹿,“你打算在这里站到日落吗?就算你要满足一下色欲,你也得过过眼瘾啊。”   我被吓得叫唤了一声,我想里面的两位也都听到了我的声音,我只得灰溜溜地探出头来。   “哎,你们聊完了?”伊西丝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而后眉毛几乎皱成一坨,“你们是真的牛批。”   我所见到的两位少女此刻正穿着异域的舞者服装,戴着面纱,而最重要的是两位就亲密地抱在一起,站在大厅里,伊西丝像是在教芙莉德跳舞,但是为什么她们要紧紧地抱着……而且伊西丝的头还搁在芙莉德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吹气。   两人的脚步轻轻的摇晃着,芙莉德脸红的发烫,只能昏昏然地受着伊西丝的摆弄。   “好的,等会再教,反正没有一两个月,你也教不会她的。”我说,“伊西丝,先跟我来一趟。”   她点了点头,放下了浑身酥软的芙莉德,走到了我的身边,和我一路走了出去。   .   “我聊完了,感觉不错。”我把纸盒子里的合约拿了出来,“放心,我没跟他谈这个。”   “我很感谢你,愿意听我的这一席话。”伊西丝轻声说,“也感谢你同意了我的请求,没有把那个合约交给国王,原本他可能会不接受的这个联盟的协议的,也许现在他会同意此等合约,因为最近的事,也因为你救了他……怎么说呢,算是有点交情了,这份对他来说无伤大雅的约定也许他就会当作回报一般地签订下来,反正他在这方面也不喜欢考虑太多的……你原本可以去谈谈的,而且一定可以成功的……啊……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又住了嘴,浅浅地叹息了几声,用手搓着鬓角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时而温柔,时而又变得有点拘谨。   她的手上有一处绷带,那应该是之前受的伤,也许会留下一道疤痕吧。   芙莉德的手上也有一处,真是难兄难弟了。   “所以我打算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我说道,随后把怀中的那份合约交给了她,“最后的决定权在你,他是个好丈夫,我想他会听你的,所以我还是把这个权力交给你吧,如果你觉得需要,就把这个交给他。”   “谢谢。”她点了点头,把它抱在了怀中,有些失神。   “好的,谈一下正事吧。”我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我们得尽快出发了……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我们的确得尽快启程了。”伊西丝说,“按照芙莉德的说法,在抵达塔拉玛大沙漠之前,我们得去……荒野之塔一趟,我们会在苏比亚落脚。”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五章 沙漠之塔(1)   第十五章 沙漠之塔   . 1 .   在大约三日之后,我们告别了杰海因国王,向着塔拉玛大沙漠出发。   从俄塞利西斯到苏比亚附近大约需要十多天的路程,这还是用上坐骑的速度,而芙莉德又是个难题——她连骆驼都坐不了,更别谈别的什么坐骑了。因此这样一来二去的话,我们得花二十来天的时间才能抵达,这样的话我们就会浪费掉许多时间,而浪费掉的这些时间,安琪随时都有可能提前进入遗忘之城,占据先手的地位,我们如果再这样随意地浪费时间的话,或许我们就将输掉这场竞赛——尽管这或许无法避免。   时间就是金钱……现在的我们可耗不起,我们必须尽快去往遗忘之城。   我们必须尽快地抵达沙漠中的高塔……尽我们所能地。   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全力赶路。   但毕竟是从西到东嘛,粗略算来的话几乎也是一场横贯塔拉克地区的旅途,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在临行的时候,也只能看着咀嚼干草的骆驼发愣。   直到伊西丝走到我的身边,用指尖敲了敲我的肩膀,我才像是缓过神一般地长叹一声。   “怎么了?”伊西丝把头顶上的帽子摘了下来,然后重新盘了一下,“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们的日程算下来得有二十来天,就算我们再快,也有可能赶不上。”我说,“安琪的行动速度比我们想象中快得多,我们得压缩时间……但你知道的,芙莉德骑不了马,别的坐骑也一概不行,我正为这个而发愁,我们必须得快点到位,神谕者就在里面等待着我们……除此之外,我们还得花时间来研究对策,简单来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得早点到遗忘之城去。”   “但是现状不允许?”她耸了耸肩,笑道,“你该把头发盘一下的,这样披着不热吗?”   “等会上路之后再盘。”我回答道,“现在得收拾东西,时间得抓紧了。”   我如此说着,把行装都绑在了骆驼的身上,它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直埋着头,都懒得看我一眼。   “好吧其实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伊西丝说,“要听吗?”   “什么?”   “我找到我的魔毯了。”她笑了一声,把背后背着的毯子扔到了我的面前,“运气非常好,它没被地震给弄坏,而且我也幸运地把它找了回来。”   落地的魔毯扬起一点灰尘,而后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它能有什么用……”带着些许惊喜的意味,我如此问道,“能飞?”   “来嘛,先把东西卸下来。”她拉着我的手,我一时间还有些手足无措,而后我看到她又朝着另一边招手,“芙莉德!快一点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灿烂的阳光之下,一个少女正向着我们跑来。   她的脸上挂着有些局促的笑容。   但这一刻却出奇的美好。   —— 临行前夜。   我在宫殿的外面见到了诺提斯,他依旧是那一副装扮,一个放荡不羁的诗人,一个俊郎的青年男人。   “你跑哪里去了?”   “只不过是逃避事端。”   “没有人会直白地承认懦弱的逃避行为,”我捏着烟斗,轻轻地吸了口烟,“所以我觉得你或许还有别的理由,不过这一次我并不想多问。”   “感谢您的理解。”他向我鞠躬。   “我在想别的事。”我说,“你似乎知道我死之前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但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你能帮我回忆起来。”   如此说着,我坐在了台阶上,和他并肩而坐。   “往事繁多,不知道您想知道的是哪一桩子事?”他如此说道,“也许您想知道您生前的一些事。”   “随便告诉我一点事吧。”我说,“我怀疑一件事……那就是我以前到底是……为何和魔鬼对上的?总觉得我并不是主动召来魔鬼的……”   “是魔鬼主动找上你的,自从你做了那件事之后。”阿诺说,“事实上……你应该知道那个祭祀场里面的东西吧?”   “你也知道啊。”   “它的释放是你曾经的意思,随后你就后悔了,但为时已晚。”他说,“但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是……我做的吗?”我自言自语,“我没想到我会做那样的事。”   “是的……这是最大的秘密,你为了探求更多的事物,而打开了禁忌的大门,释放了一个……幻影,以此你可以研究道你想要的东西。”阿诺说,“为此你献上了一个少女……我想她应该也没死。”   “我是为何而去探求……那种存在的?”我有些迷茫地追问道,“我不该做此尝试的……这便是万万不该的事……”   “为了打开通往彼端的门。”他缓缓地起身,“为了一个远大的理想,为了一个更加完美的世界,您正是为此而触及那无人知晓的禁忌。”   “你要去哪里?”   “活下去,直到您完成属于您的传说,您的故事,我会将它记录下去,让您的故事在这片大地上流传下去。”   随后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2 .   我们骑着伊西丝的魔毯,接连跨越了数座山丘和沙漠——是的,我们就坐在魔毯上,在天空之中飞行着。   那是伊西丝的一样带着魔力的宝物,一张能够飞行的魔毯,绣着红蓝相间的花纹,它铺开来大约能坐下五六个人,而我们三人就坐在魔毯上,就像是民间故事里的灯神,乘着飞毯在天上飞来飞去。   上一次在天上飞的经历还是艾诺玛带给我的,那时候的我和芙莉德就坐在她的脊背上,一路上倒是四平八稳(除开偶尔碰到的气流),而她也很体贴地不会做危险动作来惊扰我们,譬如说某种侧翻动作,或是快速滑翔这种,她一直都是一个好司机,一路上谨慎而又稳定——只不过她为了不惊扰到下面的居民,飞得太高了一些,我们因此而有点着凉。   那一次的飞行旅程着实不错,不仅是因为艾诺玛的照顾,也还是因为身处巨龙巨龙脊背所带来的安全感——毕竟是个大家伙,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而且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了,我想我也能抓到个什么龙鳞之类的,至少不会死。   而伊西丝的魔毯……大概就是另外一种风格吧。   由于这东西算是她独自操控的,所以说还是会有些不稳的地方,而且她在这一方面的玩心似乎要比芙莉德大的,因此有时候她就会故意地做一些特技动作,譬如说翻飞啊,又譬如说是旋转之类的,还有俯冲之后再迅速拉起,沿着沙堆的坡道那么一飞,一路上可以说是惊险刺激,颇有韵味。   但仅限对我——芙莉德似乎不太爱这一类的冒险活动,对她而言,没有昏倒或是呕吐之类的现象就已经足够给伊西丝面子了。   其实一开始我还会担心行李会不会掉下去的,毕竟这个飞毯也没有个护栏之类的保护措施,但在伊西丝的控制之下,这个飞毯能从中间凹陷下去一点,从而固定住我们的行装,我这个担忧也就因此而不复存在了。   危险。   没错,这就是和艾诺玛相比之时最直观的感受。   尽管都是在天上飞……但就是觉得新鲜一些,或者说没安全感一些。   对,就是觉着安全感不足。   虽然都是在飞行……在这里就是有那么一种随时会掉下去的错觉。   不过有一讲一的话,体验还算不错。   .   而在我和伊西丝的再三要求下,我们依旧保持了夜间出行的良好传统,我们本来就会飞到天上,而阳光正炽烈,我们就算拿东西挡着也是热得要命——如果长期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话,就连我也会被晒伤,更别提这两位细皮嫩肉的少女了。   啊不,是四十岁的大龄少女,不过我是真不敢当着芙莉德的面说这个,伊西丝算是完全不在意这个的,但是芙莉德似乎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个。   此外我还想提起一个比较怪的细节,伊西丝似乎喜欢飞得比较低,而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般高高地飞在空中,以躲避人的视线(艾诺玛有时候甚至都会把我们带到高空的云层之中,那里冷的要命,而且总让人觉得有点呼吸不通畅),她习惯把带着我们低空飞行,最高也不过一个城墙的高度,很多人都能看到我们的魔毯,她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也许她就是那种常年生活在阳光之下的……我觉得是那种很自信的人吧。   反正当她一脸平静地穿过城市的时候,所有的居民都向她致以了最为诚挚的敬意。   嗯,现在我得加一条到她的疯狂之路上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横穿城市,并且坐在离地不超过三十五公分的魔毯上。   总而言之,在她的这件宝物的帮助之下,我们快速地抵达了苏比亚。   原本我们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在沙漠和荒山里的,但多亏了这个东西,我们能够一路飞过去,而不受半点阻拦。   一趟走来,我们仅仅只花了五天五夜的时间。   . 3 .   这是个很贫瘠的城市,无论是站在城市的角度,还是站在地理的角度。   这个东部的小镇相当之贫穷,大多数房屋,就连总管的居所都显得相当之简陋,更不要谈一般的居所了,无论是城墙还是一般的建筑物,都透着一股在沙漠之中风吹日晒的破旧感和古老感;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一片沙漠,这里是整个塔拉克地区最为荒芜的一片沙漠,一片干枯到了极致的地方,除此之外,这里的天气也十分极端,整年的沙尘暴次数要远超过其他的城市,并且强风和雷电会经常侵袭民居,造成大量的破坏。   这里人的居住条件是和自然挂钩的——这里的环境真是差到了极点。   土地贫瘠,大风大浪,雷鸣遍地,简直让人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就在我们抵达的那一天里都有一阵不大不小的沙尘暴——它来自于荒漠的中心地带,所有人的都闭门不出,我们被整了个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沙。   我们暂且在这个饱受苦难的城市里面住了一晚,随后便向着沙漠之中的高塔而去。   尽管我们在城头上就能看到那缭绕着灰尘和强光的沙漠之塔,但我们驾驶着魔毯抵达那里,却也花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   苏比亚的风沙的确够大,而且气候的确是糟糕得可怕,我们一路上甚至都没有见到多少干枯的植株,也许从许多年前开始,这里就是一片彻彻底底的干枯荒漠了。   连生命存在都被抹去的地方。   这个地方还真是有够糟糕的……   而据我们所推测的话,这里之所以经常发生雷击和沙尘暴时间,是因为那个在塔拉玛大沙漠里不断转移的遗忘之城,是它制造了这么多的风沙,制造了这么多的雷电,制造出了这么恶劣的天气。   它至今仍旧存在于沙漠的深处,而它就是我们此行要去往的地方。   . 4 .   我们抵达了沙漠之塔,沿着古老的阶梯,在迷雾一般的黄金之风中,我们抵达了它的顶部,进入了高塔。   “呼……”伊西丝拍了拍桌子上的灰尘,“这里好像几百年都没有人来过了一样。”   “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玩?”我说,“除了我们。”   “我们也不是来这里消遣放松的。”伊西丝说,“接下来主要得看芙莉德小姐的了。”   “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芙莉德轻声说着,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装着一封信,“没想到它还在这里。”   “你以前来过这里?”   “大概八年之前吧。”   “怎么不来找我?”   “我懒得麻烦你。”芙莉德耸了耸肩,“反正那时候你好像也不太想见我。”   “怎么会呢。”伊西丝也有点不知所言,只得吐了吐舌头。   “好的,现在我们暂时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我收拾着行装,“至少在我们找到进入遗忘之塔的方式之前,我们都得暂住在这里了……”   “都一样。”伊西丝摊了摊手,“反正这里的风沙也是止不住的。”   “所以沉下心吧,我们需要一点耐心。”芙莉德把那封老旧的书信收到了怀里,如此说道,“或许很快……就要来了。”   我们看向了窗外,此刻外面正飞扬着漫天的沙尘。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五章 沙漠之塔(2)   5 . ——   很接近了。   那个声音在如此引诱着我。   啊……我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我十分接近遗忘之城了,我又一次地回到了那个古怪的噩梦之中,而神谕者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回响。   “你已经很接近了。”   “我当然知道。”   我的双眼被一层黑幕所遮蔽,我的眼前只剩下了黑暗。   “但一定要小心,同时也要不惜代价。”   “不惜代价……”   脚下的大地正在下陷,我的耳畔风声呜咽。   “你已经接近了真相,一个你原本就应该早已预见到的真相,一个你早已知晓了的真相。”   “真相……”   在下一刻,我落入了深渊之中。   不知为何,我觉得死亡之神离我如此之近。   从未有过的……预感。   距离死亡的感觉……如此之接近,仿佛近在咫尺。   死神已经触摸到了我的鼻尖,如同花束的幽香便在我的面前萦绕。   ——   我记得我是在灰尘和沙尘遮蔽着的空气之中醒来的。   也许现在我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吧。   面前的空气弥漫着淡红色的色彩,就像是一层稀薄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和粒子,带着某种熟悉的,也可以说是微妙的沙尘气味,让人鼻子都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也许又是沙尘暴,这个沙漠之塔因为太久都没人来过了,内部的设施虽然大体仍在,但实际上却也算是破败不堪了。   和它相比,亚诺尔之塔和冰龙之塔就显得运气好很多了,一直都有人维护和修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只有这座在沙漠中的高塔能够忍受这样孤独的风吹日晒,这沙漠的荒野气息也许变相地保护了它,这些干枯的气息虽然会让这座高塔痛苦不堪,但却不会摧毁它,相对应的,假设亚诺尔的高塔没有人为的去保护与修缮,它恐怕也会在潮湿的冰雪之中轰然倒地。   我记得我们还扯了一些篷布用于阻挡高塔上的破洞,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没法完全隔离那些从缝隙钻进来的飞沙。   原本这里的窗户都是破碎的,随时可以看到周围一望无际的辽阔沙漠,毒辣的阳光也会从天顶照射而下,在人的身上留下灼热的烙印——啊,我们用篷布阻挡住了一部分头顶上的破洞,就像是斑驳的林间小道,原本刺眼的光都让人睁不开眼的,而现在减弱一些之后却又勉勉强强能够忍受了,我们还能够调整采光——尽管那些篷布也有些透光,尽管屋内的光照指数无论如何都高的惊人。   但至少我们能够调节那些令人头疼的阳光了,至少能够在正午的阳光之中挤出一小点能够让人勉强阅读的空间。   而那些布料也会因为时而吹进来的风而震动,阳光也随之而变得有些斑驳,而这一带也时而出现沙尘暴,这坚实的篷布也帮了我们大忙。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卷起身上的毛毯,缓缓地倚靠到了墙根边,昨夜干燥而寒冷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没有床铺,因此我们只能就着地毯,在地上睡觉,不过我们还算有点准备,不至于在晚上被冻醒——不过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们俩似乎都起得比较早。   啪嗒——   隔着墙,我听到了她们的脚步声。   “哎……”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起了身,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衣装,把头发拢了一下,随后便向着隔壁走去。   这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房间的分别,只不过是一个有着半隔着的墙壁的大厅,因此我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们。   金片闪烁,丝绸飘动,面纱轻柔,裙摆飞扬,银铃轻响,丝带柔美。   眉眼弯弯,笑意款款。   舞娘们正牵着彼此的手,凝视着彼此,牵着彼此的手,一点一点的挪动舞步,小心地在对方的牵扯之下转圈,起舞,如同绽放的花朵。   似乎是一方正在教导另外一方,但是两人的容貌是如此的相似,所以一时间我竟然也有些恍恍惚惚,分不清两人的身份了。   而她们,也很快地注意到了我的到来,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周围彻底地静默了下来、   她们两位都没有说话,而后轻轻地向我伸出了手,一左一右,她们似乎再让我分辩她们之中的不同,而我应当去牵下芙莉德的手。   她们俩凝视着我,在等待着我所给予的一个答案。   如果…… 啊……   还真是一个足够甜蜜的选择……   但我想……我也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我所爱的人。   那些回忆的片段在刺痛着我的心,也在我的心中散发着温暖的热度。   只需要……像往常那样伸出手就好了……   “这一位是的。”我不紧不慢地牵住了其中一位的手,“我想我应该没有看错。”   “的确如此。”伊西丝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答案,我非常满意。”   她轻笑着,松开了芙莉德,而后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一个耳坠,把它放到了芙莉德的手上。   “就当是纪念我们的友谊。”她说,“就当是纪念我们已经永远地与彼此分离。”   她缓缓地走开了,就像是在独自叙说一段爱恋。   . 6 .   我记起了自己曾经在沙漠遗迹之中找到的文字,我记得我那时还特意用拓印的方式弄下来了一部分,用以保存与记录。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些文字和符号或许并不简单,它既然来源于前代王朝的遗迹,也许有着某些特别的含义,代表着某种意义,能够让我们解读出一些来自古代的信息,我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而把它们拓印而下的。   我这个想法倒像是考古学家的想法,显然,也许只有考古学家们才有这个闲心思。   现在我在自己的口袋之中找到了它们,虽然拓印下来的部分不太多,而且时至今日也有点模糊了,但我觉得它大致上还是能够看清的。   “这个符号代表着什么意思?”我问道。   “让我看看……”芙莉德呆呆地接过了我递过去的拓印版,把它搁在了手心里,但我总觉得她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因此看着它时的目光也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呆板,“或许我能看得懂……”   “这是塔拉克古代王朝的图腾,也就是圣甲虫的标志和文字。”伊西丝在一旁瞟了一眼,而后如此解释道,“前一代王朝对于圣甲虫的崇拜可以说到了狂热的地步,”   “我想问一句别的……你们现在王国的图腾是什么?”我追问道。   “老鹰和甲虫,抱歉,我们也很钟爱圣甲虫。”伊西丝说,“它代表着很多东西,譬如勇敢,勤奋,以及光明和希望,这是自古以来的含义。”   “我倒是不在意这个,毕竟治疗我的药物也是用圣甲虫制作的。”我点了点头,“我应该心怀感激一点。”   “有点……”   “不太容易吧?”伊西丝笑了一下,从芙莉德的手上抢过了拓印的纸张,“很模糊,不过却还算读得清。”   “交给你好了,我的确不太熟。”芙莉德有点泄气地说,“里面写了什么?”   “这是一般的词语,用于崇拜圣甲虫的光辉,我看看……”伊西丝轻轻地捏着那张纸的角,轻声地念着,“带来希望,太阳,以及光辉的甲虫啊,请带着日轮离去,在明日清晨之时,再带着那太阳升起,我们将献出我们的生命,忠诚,以及供品,只求您再一次地带来明日的阳光——崇敬您带给我们的恩泽。好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后面的几句差不多都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因为拓印的部分断掉了一部分,然后……好像还有点别的内容。”   说着她给我们指了指文字的边缘部分,那里还有半段话。   “那是什么意思?”   “这一部分是代表着圣甲虫神的方向,也就是西部。”伊西丝说,“或许你不太相信,曾经供奉圣甲虫的,最大的那座神庙,就在传说中的遗忘之城里。”   “这听上去可真够凑巧的。”芙莉德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这不能算是凑巧吧……”伊西丝耸了耸肩,“如果遗忘之城真的如传说那样的话,也许神庙里面的力量能够帮助我们……”   随后我就完全脱离了话题,两个人之后便一直在研究如何讨好圣甲虫的神明,按照她们的意思,圣甲虫的力量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对抗遗忘之城里面的未知与恐怖。   在羽毛般的灰尘和阳光之中,她们几乎都要挨到彼此的脸了,但两个人的目光却又如此认真而单纯,她们平静地讨论着话题,辩论着,如同穿着学士服,漫步在秋叶飘散的山道下——恍然间,有如昨日一般的光景。   也许在早些年的学生时代,两人之间或许就有这样的光景吧。   我摇了摇头,悄悄退走了,不再打扰两人。   . 7 .   “这或许是一场对你来说不那么必要的冒险。”   在这里的第三天,我找到了一个机会,得以和伊西丝谈谈心。   “也许吧。”她的表情像是无所谓一般,“我也想就这样回去,但我需要把事情都料理干净……这样杰海因就不需要接触这危险的禁忌了,我爱他,一直都是如此。”   “你有必死的觉悟吗?”我说,“为爱,或是为使命?”   “没有……但也许今天就会有了。”她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我想活着回去,和杰海因在一起,看着他为这片土地带来长久的繁荣,这是我的愿望,他是个好丈夫,我希望我能长久地注视着他,与他共度晚年……所以我现在必须充满勇气,这便是我的觉悟,我会保护所有人。”   说完她便笑了一声,不再与我多话,   . 8 .   第四天,夜晚,芙莉德解读出了这座高塔之中的预言部分。   “上面都说了什么?”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我们一同坐到了高塔的顶部,今夜的星河比我们想象之中的还要耀眼,温柔的月光和清风让人不由地沉默了下来。   我们看着被月光洒满的彼此,看着被清辉覆盖着的大地。   夜色正朦胧,今晚倒是适合赏月。   安静下来的大漠的确有种悠远的静美感。   我们看着自己的手,而后又缓缓地望向了天空。   “一些……”   话没说完,芙莉德就像是泄气一般地摇了摇头。   “一些糟糕的话。”伊西丝接道,“不过这似乎不要紧,你说。”   “当命运走到沙漠之中时,所有的谎言都将被揭露,城市将崩塌毁灭,雷电撞击大地,一切都将无法挽回,魔鬼取回了力量,但仅仅只有一半,而另一半的下落,将在精灵之森中寻觅到。”芙莉德说,“大门洞开,地狱降临,这个世界将被烧成灰烬,一切都将彻底沉寂。”   “烧成灰烬……”伊西丝摇了摇头,“我讨厌这种盖棺定论的东西。”   “我也是……应该还有后续吧?”   “最后一部分,在精灵之森的水晶之塔里。”芙莉德说,“那里记述着一切的结局。”   “好的,现在我们还有个念想。”伊西丝拍了拍屁股,“所以说我们得逆转该死的命运——就从这里开始吧,我们可以击垮那些存在……现在正是属于我们的机会,我们将能够逆转那些古老的诅咒。”   也许是错觉,我似乎看到了她眼角的泪痕。   她早已知道了……某个注定了的结局。   . 9 .   已经是第七日了,我们的耐心仍在一点点缩减,但我们暂且还能坐得住。   而两人对这个图册的解读也到了尾声。   “尽管只有前半册,但我多多少少还是翻阅过的。”伊西丝轻声说。   我背靠着墙,遥望着窗外平静的沙漠,听着伊西丝的叙说。   整个遗忘之城是被魔力和时间诅咒了的城市。   因为它的存在扭曲了时间本身,因此它相当于存在平行的交叠空间之中,简而言之,它处在世界的夹缝之中,因此它的形态极其不稳定——那正是那位伟大的古代法师所铸就的,但这个城市本就是因为意外而诞生的。   原本的法师是为了保护这个城市而试图把它隐藏到裂隙之中,但他低估了时间变动的不稳定性,因此不稳定的时间直接导致了这个城市陷入了被雷电环绕的不稳定空间之中,在这片沙漠之中有如蛮牛一般横冲直撞,时而现世,时而又落入时空的裂隙之中,时至今日,它依旧在大地上奔走。   而能量的内核,则是一枚眼球,那一枚眼球是古老的宝藏,传说它有一对,每一只眼球都有着上古时代的力量。   而进入之法,则要在它消失之前抵达它的东门,利用图册上的法阵才可以进入其中,当然也有流浪者会被吸入其中,也正是他们,带来了关于这个城市的种种古老的传说。   它的出现是完全随机的,有的人初入塔拉玛大沙漠就能遇到遗忘之城,然后幸运地被惊雷炸得外焦里嫩,也有专程来探访它的冒险家,在沙漠里兜兜转转了数月都未能见到。   我们或许得继续等待……   等待它的显现。   这是我们唯一急不来的地方。   ——   我点了点头,而后突然感觉脚下一阵颤抖。   “你们有什么感觉吗?”   “有点……震动感。”   我猛然抬起眼,而后看到了如巨浪一般的,混杂着雷霆的沙尘暴。   一个城市的虚影,就在其中漂浮着。   “来了……”伊西丝喃喃自语,“它出现了……”   在不远之处,我们看到了漫天的沙尘暴和遍地的雷鸣,恐怖而狂躁的吼叫声如同野兽一般在天穹之中回荡。   那是一个巨大的城市,正如我在梦中所见的那样,它被包裹在漫天的沙尘与黄土之中,雷电环绕着它,大地仿佛都要因为它的到来而崩塌陷落。   “好的……事不宜迟,把魔毯拿上,我们得快一点,它随时都会消失。”   “我们走!”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六章 遗忘之城(1)   第十六章 遗忘之城   . 1 .   正如我那梦中所显现出的那样,那是一个庞大的,被雷云和沙尘暴所环绕包围的城市,远远看去的话,它如同有自主意识的雨云和沙风暴,而等到它临近之后,它就会像是一座活着的巨山,庞大的阴影就压在我们的头顶上,压迫力和凝重感油然而生。   一个移动着的……宛如活着的山岳,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具压迫感的呢。   它曾是这片大地上最伟大的城市,最富饶的城市,也是最美丽的城市。   而如今,再无人能够目睹它的壮丽色彩。   沸腾的天空,狂怒的雷云,它此刻正如蛮牛一般向前冲撞。   落雷跨越了天际,狂风呜呜作响。   滚滚的黄沙不断涌起,而后被雷电击穿,而后又一次地升腾而起,旋风正带着它们不断上升,把整个城市都吞没其中。   那个城市正如沙尘中的幻影,在飞扬的沙暴中若隐若现。   天色也因为它的出现,而被染成了赤红色。   那正是遗忘之城的本体,数十个世纪以来,它一直都在这片干涸的大地上流浪着,时而苏醒,时而远离,时而遁走,时而临近,它在这片生命的荒原之上,漂泊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它都要忘记自己的存在,以至于它存在的历史都被消磨而去了。   被扭曲了的……错乱的时空。   一个存在于历史裂隙之中的,孤寂的城市,它已经独自存在于这个世间太久太久了,它远离这个世间,身处于断裂的时空之中,它无法回归,无法离开。   它已经在这个世间停留了太久太久——它不应该存在如此之久,它早应该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但它活了太久太久……久到了无生趣,久到孤独难耐。   它等待着一个结束——一个时代的终结,一个城市的陨灭。   孤独的漂泊终将迎来一场盛大的收尾,一场早应到来的结束。   它应该得到一个终结。   在空间的裂隙之中存在了太久……它也渴望着一个结束。   既存在这个世间,却又远离着这个世间。   这便是一个苦涩的矛盾,一个早已存在着的矛盾。   它就是这个城市……古代都市鲁·因佩,它曾经的名字早已不重要了,因为它早已成为了迷失灵魂的故乡,一座迷失的城市。   此刻它正在我们的面前显现,如同正在哭泣着的孩童。   那如梦魇一般的场景,就在眼前鲜活地展现着,舒展着,如同沙漠中的玫瑰。   ——   “你要的答案,就在其中。”   神谕者的话语在我的耳畔突兀地响起,而当我猛然转过头的时候,对上的却是芙莉德的视线。   “你怎么了?”   “听到了某些声音。”   我也算是毫不遮掩地回答了她。   “我也是。”芙莉德说,“神谕者的声音。”   “那我想我们应该听到的都是同一句话。”伊西丝插了句嘴,“我们要的答案,就在其中。”   但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另外一个熟人的声音。   那个恶魔,梅菲斯特,它正在撞击着我的心脏,要我聆听他的话语。   “遗忘之城对活人来说近乎死地,对你也是如此,所以从我的个人角度来说,我会推荐你离开——不过我想你也不会答应的。”梅菲斯特说,“没有这两位的帮助,你将无法战胜神谕者和安琪,但双子星将会陨落……所以,尽你所能地去挽救这两位如神明一般的小姐……一定要做到,一定要保护这宝贵的双子星……我会把我的力量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为何要这样帮助我?”   “因为此刻的我……也接近了答案和终点。”   他的灵魂在我的肩膀上轻轻一拍,旋即如烟雾一般消失不见。   . 2 .   我们此刻正如乘风破浪一般前行着,包围着这个城市的沙尘暴和风暴构成了它的第一道防线,这里的风堪比海滩边的台风,甚至比那还要可怕得多——海滩边的暴风雨和台风最多只会带来一些不痛不痒的雨水和冰雹。但在这里,随风而来的则是能把人皮肤割裂的黄沙和石子,如果不用东西遮挡一下的话——譬如你的眼睫毛或是传统服饰中遮挡脸部的布巾,只要正对着那些风暴几秒,你的眼睛都会被沙粒给刺伤。   一层灰黄色的幕布,那正是由无数的飞驰之沙所铸成的——   如同在枪林弹雨之中前行,你的肉眼都能捕捉到那些飞驰而来的,宛如子弹一般的沙子和飞石,它们就此不断地掠过人的眼前,在瞳孔中不断放大,宛如凝滞着的刀刃,而后又迅速地疾驰而过,留下一道惨白的尾迹。   眼前的景物迅速地交替变幻着,不断地被我们抛到身后,就像是乘坐在一辆火车上——而我们周遭的事物也依旧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模样,一望无际的黄沙,荒漠……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任何东西,再无任何可以见到的东西。   除了那稍稍起伏的沙丘,它尚且还能给予我们一点我们正在前进的质感……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仅此而已。   宛如预示着终焉的赤霞在云层之中闪耀着,紊乱的电子在云层之中闪烁,空气中的尘埃沸腾如蒸发的气流,乱流冲撞着大地,掀起了一阵接一阵的狂风,尘埃与闪电的微粒不断地在空中爆裂开,如同闪射着光辉的,实体化的霹雳。   这里的空气和粒子都极为混乱,空气也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薄暮,在这里任何的导航用品都会被那混乱的磁场所损坏。   我微微低着头,半跪在魔毯的前半部分,在方便操纵魔毯的同时,也帮后面的两位少女抵挡着粗劣的沙漠之风。   但是这未免太恶劣了点——我们到底是哪来的勇气敢往沙漠风暴的中心冲的?   “关于如何进去的方法——”我对后面的那两位如此说道,“有什么具体一点方法吗?”   此刻的魔毯正由我来操纵,而伊西丝和芙莉德则坐在我的身后。   一块飞来的巨岩,我赶忙向着侧面躲避,还伴随着一点惊叫声。   “具体点的说法?”伊西丝的声音似乎因为狂乱的风而有些飘忽,“我不是说了,要从东边的门进去吗?”   “我说的就是这个。”我压低了身体,操纵着魔毯,躲避着落雷,“应该还有点……相对具体一点的内容?”   “按照图册上的注解,那位法师用一个法阵将那个城市归为一个完全的整体,然后用一个法术将它完全闭合。”伊西丝解释道,“这个城市被完全地整合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然后以此来进行法术的归结,他在城市的八方都开了一座门,那就是出入口,而为了稳固和保护这座城市,真正能够进入的只有正东的门,从其他的门进入只会被这个城市的自主防伪措施给击垮,因此我们只能选择从正东门进入。”   “那出口呢?”我问道,“按你说这个城市有八个出口,我们该从哪边出去?”   “按道理来说——”伊西丝说,“这个图册虽然被撕碎了一半,但我能够推算出来,按我的计算,我们应该从东门进入,最后从西南门杀出。”   “为什么……我觉得有点耳熟?”   “他是东方来的法师。”伊西丝愣了一下,而后用一句十分简洁的话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的法术里有不少是从东方来的……”   我脸色一变,便不再多追问这个话题。   .   而等到我们稍稍临近一点之后,防线之中便加上了雷电的身影,从半空中降落的雷电炸毁了地面上的枯木,瞬间那根枯木便燃烧了起来,在风沙之中被灼烧成灰烬。   “这里遍地都是雷云……”我尽可能地躲避着那些雷电密集的区域,“该死的……但这里的雷云实在是太多了。”   “有很多被卷入其中的旅行者要么在沙尘和红云之中迷失了方向,但他们尚且还能活着,至少因为不堪压力和沙暴而死的只是少数人,而死去的,大都是因为密集的落雷——那些落雷直接把他们烧成了灰烬。”伊西丝说,“越靠近城市本身,附近的落雷就越多,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平安地抵达遗忘之城,而成功回来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据历史所记载的,有在案登记的成功案例,仅有两人活着回来的。”   “听上去那里就是个死地。”我说,“一个必死的地方。”   “本来就是如此,但这仍然架不住它对人的诱惑力。”伊西丝耸了耸肩,“好了,专心一点,我们现在可都绑在你身上了。”   “好吧好吧。”我咬着牙,面对着无尽的淡青色雾气,落雷爆裂开的电子仿佛都在眼前漂浮着。   无尽的惨淡幕布……   “现在……我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我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我们现在真的在靠近遗忘之城吗。”   越是往前,我便越是怀疑我们早已迷失了方向。   只要我看不到那个巨大的城市,不安的感觉便会充斥着我的心,让我感到害怕和怀疑。   我们或许走错了方向,一切都是幻影——一切都是。   我们早已因为这层迷雾而迷失了方向。   “指南针一点用都没有。”伊西丝拍了拍身边的芙莉德,“亲爱的,帮个忙!”   “诶?”   芙莉德刚刚似乎在发呆,因此刚刚还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拿出你的罗盘,黄金罗盘应该还是可以用的,快一点!”伊西丝一阵急切的话语搞得芙莉德也有些手忙脚乱,但她还算是冷静地拿出了罗盘,使用起了它。   “不要太过着急……”我话音刚落便是一道落雷砸向了我,我险些被它劈中,但依旧心有余悸,“但也不要太轻松了……现在我们仍然还在雷鸣区里面。”   “好的——”   我继续带着她们前行着,而我也不敢放慢速度,一旦速度慢下来,我们被落雷劈中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我只感在原地兜圈子,不敢太往前去。   我们的脑袋上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那是闪电……而雷霆就将落到我们的身上。   “啧——”   轻微的震动带来了一些下沉的感觉——正当我们要被那道惊雷砸中的时候,也正是我准备躲闪的时候,我们身下的沙子突然涌起,在我们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保护罩,帮我们抵挡下那一团恐怖的霹雳,震动声伴随着沙子而洒落,但我们却称得上是毫发无损。   “谢谢。”我松了口气。   “我没动手……在这里我的魔力会变得极为紊乱。”伊西丝也有些差异,“只有原生的生命才能够在这样紊乱的魔力场中生存,也只有原本就蕴藏魔力在体内的原生生命才能在这里控制魔法。”   “黄沙之主……是他。”我听到了来自于沙地之中的声音,“是他……”   “这倒是说得通了。”伊西丝也露出了一些释然的表情,“我没想到他会来帮我们一把。”   “他或许比想象之中要明事理得多。”我耸了耸肩,“也许他也是想通了才来帮我们的。”   “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事物,会威胁到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生物。”芙莉德说,“所以……或许会不计前嫌吧?”   “先别多话了……”我说,“我们现在对着的方向是否正确?”   “向右转九十,就是正确的方向了。”芙莉德大喊道,“我们刚刚偏离路线很远,但现在还来得及,遗忘之城暂时还没有向后退走的意思。”   “好——”   我立刻偏转了方向,按照芙莉德所说的方向飞去。   .   在如此飞行了数分钟之后,我眼前的青灰色雾气渐渐消退了一些,颇有云破日出的意味,而等到那些弥散的粒子消散开一些之后,一座巨大的城塞便临近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里的雷云和沙暴反倒平息了下来。   “靠近一点……”伊西丝稍稍指示了一下,而我则带着她靠近了一些。   那是一扇古代的大门,其高度着实有些惊人——它的上面充满着威吓性的雕刻纹路,还有着大量的青铜纹饰,而且它的整个高度也十分惊人,或许比我曾经的城堡还要高,而内部的建筑物恐怕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一扇庞大的巨门,光是这一扇门,都足以彰显出它曾经所具备的权能,威势,以及力量。   它曾经是这个世界的明珠,即便是现在——也依旧如此。   大门背后的城市……高大得仿佛要遮天蔽日一般。   一个巨大的……宛如直通天国与地狱的城市。   就是这里了……古代的都市,遗忘之都,亡者之地。   “这边是东门吗?”   在伊西丝确认了大门前的那些标记和徽章之后,也就是那些刻在门前的各种符号之后,我如此询问道。   “这是南门……”伊西丝说。   “那就好说了。”我立刻向着另一边飞驰而去,“如果这一边是南门的话……那另一边就好说了。”   我牵引着魔毯,带着两人飞向了东边的大门。   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它意味着这个短暂现世的城市即将再一次地落入时间与宇宙的裂隙之中,或许下一次我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它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远离我们。   “就是这里了。”伊西丝发出了笃定的声音,“现在我们得进去……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再一次地确认起了门前的图画,而后如此向我们宣布道。   “好的……把门打开。”我确认了一圈,而后如此说道。   “马上——谨遵神秘者的教导,我们将一切奉献,为打开乐园的大门……”伊西丝低声吟唱起古老的咒语,而那些咒文构成的法阵也在她的面前交织,她按照那本图册上的咒语,打开了前往遗忘之城的大门。   “准备好了吗?”   在混乱的风中,她的声音微弱如烛火。   “当然。”   “那我们出发……”   那一瞬间,满溢而出的光辉随着门扉的开启流淌而出。   如同漩涡一般的大门,将我们所有,连同我们的魔毯一起,吸入其中。   ——   现在没有人能够拯救你们了。   在这里死去的人,连一丝存在都不会留下。   所有的痕迹将会被吞噬,如同宇宙的残骸。   所以……   一切或许都需要拼尽全力。   活下去……直到成为英雄。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六章 遗忘之城(2)   . 3 .   这本就是一场极为奇异的旅程。   一场从未有过的奇妙之旅,一场仿佛穿越时空的旅程。   亦或是前往那死亡之国的道路,那条幽深,无所可见的狭长道路。   一条漫长到了极点的……奇异之旅。   破碎的空间之弦。   就像是在一条狭长的空洞之中穿行,又或许只是在跨越一道狭窄而又稀松平常的门栏。   那像是在肠道之中前行,不断地被外壁所挤压,又像是在从高空之中一跃而下,周围尽是空荡的呼啸之声。   被光柱笼罩的瞬间,便是短暂的,亦或是漫长的一段时间,那一瞬间的,对于时间与空间感的把握消逝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个极为模糊的概念尚且还在,但这依旧无法回答那个问题——究竟过了多久。   被遮蔽住了视线——那一瞬间,我们或许正在跨越星际间的距离。   深海之中的恐惧在此刻浮上了水面,在人的面前显现,那是远古时代就有的恐惧,遮蔽着人的五感,阻碍着人的思维,遮蔽着人的理性——那一瞬间的恐惧四散开来,让人近乎窒息。   但——那或许只有一瞬间?   亦或是……   被阻隔的,仅剩下心理活动的一瞬间,漫长得却像是一个世纪。   直到我们触及到了大地,直到我们落到了那大门之后的石板之上时,我们的疑惑,还有我们的畏惧,才真正的消失。   光晕在我们的面前缓缓消逝,直至我们的视线平息。   直至我们所见的一切都彻底收缩……而后笼罩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辉,最终完全塌缩,直至成一个光点,而我们视野前的东西也就此恢复了原貌。   我们落在了一片冰凉的平台之上,那正是入门之后的,也就是曾经的入门走道。   深吸了几口气,就像是为了搞清状况一样,我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   “所以说……我们现在就在城市内部?”我喃喃自语着,环顾四周,“这恐怕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了。”   我们抬起头,仰望着属于这片城市的天空,那并非是苍白色的天空,也并非是湛蓝色的碧空,更并非一片夜幕中的黑暗星空,而是明亮的宇宙一隅。   苍白的宇宙漩涡,星云在黑暗的幕布之中旋转,漫天的星河,流淌着的群星,绛紫色的或是淡红色的宇宙之光,无数的星体在星际之间穿梭,流淌着不可思议的璀璨光辉,闪耀之光从彼端而来,光晕与一等星在相互辉映,无限的星光,散落的光点与星星的碎片,恍如漫天的闪光。   只有在宇宙之中才能见到的光景。   我们处在宇宙光辉的照耀之下,而这个城市也处于浩瀚的宇宙一角。   我们正飘浮于宇宙的裂隙。   “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我喃喃自语,“怪不得有人说法师都是疯子……现在我信了。”   “每一个法师都有一颗可怕的心。”伊西丝说,“但那颗心也是最为伟大的探求之心,最为美丽的追求之心。”   “别发呆了,也许安琪已经到了,也许她还没到,但无论如何,我们得先稍稍探索一下里面。”芙莉德拍了拍我的肩膀,“把魔毯拿出来,我现在一步路都不想走。”   说着我们看向了我们的身后,那张魔毯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巨大石门的前方,等待着我们。   “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没坏啊。”我嘀咕了一句,坐了上去。   . 4 .   我们三人暂且还是坐在了这个便捷的工具上,也基本也算是贴着地面飞行,而我们也借此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是个古城,从我一开始就有了这样认识,但真的步入其中的时候,那股悠远的历史感便也扑面而来——那几乎让人无法相信这个地方的存在,那沉默的古迹仿佛正在向你叙述它曾经的辉煌,而那沉重的低语就如此环绕在人的周围,让人无法喘息。   只能瞻仰曾经的奇迹——即便现在它也依旧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一个庞大到惊人的大都市——也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大都市。   “这里很大,而且异常宽敞。”我嘀咕着,“这个城市的城墙没有推倒或是翻新的遗迹,也就是说它一开始就是如此规划的,而建设这样高大而宏伟的城墙……恐怕需要惊人的财力和物力,真让人惊讶,整个城墙的长度简直让人感到敬畏,就连我的王都,也不及这城墙的二分之一,无论是长度还是高度,都差了一大截。”   “古代的人能够集中物力,现在的人反而不那么容易了。”伊西丝说,“事实上以前的塔拉克是一统的,而现在各地还有所分裂,再也没有能够集中整个时代力量的珍宝出现了,所有的古法都无法被继承和沿用,所有的传统都如同破碎了一般,因为再也没有王国能够独自支撑起这样的耗费,所有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那个黄金的时代。”   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不免满是叹惋之意,如同送别着一个辉煌时代的离去。   曾经的辉煌或许终将化为尘土,而遗忘之城也不过只是一个闭幕的演出罢了,一个尘封角落的藏品,供后人瞻仰一下那前无古人的时代,它或许早该消失了,但也许只是依依不舍。   “这便是那个时代最为辉煌的标志。”   “这个城市的规模也曾是那个时代最大的。”伊西丝说,“它当时的体量可以容纳下三四个一般的城市。”   “大城市啊……关键是……”我抬手指了指,“这里的设计着实让人惊讶,可以说是十分超前的设计,无论是道路和浴场之类的,这东西的规划都着实先进,或许塔拉玛沙漠在千年之前有足够的地下涌泉?”   “这些倒是的确有用处……”伊西丝也点了点头,“我只在图册里面见过这些古代都市的遗迹,而有些考古学家也会给我们带来历史的遗骸,不过我们实行起来会有些困难。”   “我倒是没想过能在这个时代进行大的改革。”   “嗯?”   “改变制度和城市的规划是一个大工程,而随意的改动只会带来反作用。”我说,“整个世界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也正所谓毁灭和新生不断交替的一个过程,即便是人的争斗,也会带来进步,也许改变要到许久之后才能进行——也许真要等到这个世界化为灰烬之后,才能再重生之中重建。”   “我倒是无法反驳,我就姑且先同意你的说法吧,国王陛下。”伊西丝耸了耸肩,揶揄道,“毁灭带来新生和变化。”   “哈哈哈……我都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是国王了。”我随即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也许早就不再是了——无论我回不回到我的王国去。”   “终有一日,每一个人都会荣归故里。”伊西丝说,“传说在等待着它主人的归来。”   “谢谢。”我也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身后的芙莉德一直都没有插话,而是一直在看着周围,那表情看上去无比专注,她似乎也在很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她的目光近乎凝滞,我能够感觉到,她的脑中正考虑着超乎寻常的东西。   目光专注,却又神游天外,似是思考,又似走神。   她一直在这个特殊的废墟之中寻找着什么。   我和伊西丝交换了一下眼神,暂且没有打扰芙莉德。   虽然我们两个人总像是若无其事一般地聊天,但说实话,我们也感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整个城市的中枢——似乎正在偏移。   . 5 .   我们花了不长不短的时间绕着整个城市走了一圈,最后回到了我们进来的地方,暂且进行着修整。   但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我们的时间感已经消失殆尽了。   我们坐在了毯子上,拿出了紧急准备的干粮和水,也辛亏我们早有逗留于此的准备和觉悟,所以在我们出发之前,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些水和干粮放在后面,以备不时之需——没人知道我们需要在里面停留多久,带上一些干粮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还能防着一手,免得挨饿,而且可以多少增加一点续航的时间,多给我们一点机会。   而我也不再想忍受那饥饿的尴尬与痛苦了……这也是一个教训带给我的礼物。   我想这里面应该是没有任何食物的,我们当然也严重怀疑这里并没有任何的事物,而我们刚刚那一圈的巡游也的确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这个城市早已空无一物。   除了一个空壳,什么都消失了,连痕迹都不存在多少。   也许我们将在这里待上数周的时间——没人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连我们自己都难有一个估计。   这本就是一个迷失的城市,也是一个孤寂的死亡之都,也许我们的一切都将被遗忘,被抹去,直至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们只能多做一点准备来对抗未知的黑暗与阴影。   清澈的宇宙光辉从头顶上投射而下,虽然明亮,但却透着些许冷意,炫目的光辉一直跟随着我们,也是跟随着这游移着的孤独岛屿,它们是如此的美丽而又毫无感情,就像是在用辛辣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如同送别着垂死的白矮星。   “这些光辉让我感到不安。”芙莉德说,“我们被困在了这个牢笼之中。”   “但至少这些四面八方来的光不会留下阴影。”伊西丝喝了口水,“也能让我多少看得清书。”   “你们这倒是提醒我了,原来这里的异样是来源于那个啊……”我环顾四周,如此感叹了一声,“这里太安静了,简直让人觉得害怕。”   “你们有发现什么吗?”   “这里实际上供奉着的是金甲虫的神明。”伊西丝指向了我们所在的大门口,那里正有着几个浮雕,“金甲虫带来太阳和温暖,是一切生命敬仰的根源,但这里的神明似乎已经离去了。”   “这里的构造让我想起了一种图案。”芙莉德说,“就是东方的那种……阴阳图。”   “也许是复杂化的阴阳。”伊西丝说,“但为什么要用上这个?”   “这样可以维持风水地理上的平衡。”我说,“这个城市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固的环境。”   “我们应该朝着顺时针的方向走。”芙莉德抢过伊西丝手上的图册,如此说道,“但这里似乎有些古怪,所有的建筑物和道路都显得不大对劲,就像是被刻意弯曲了一样。”   “所有的东西都显得不正常。”伊西丝也如此说道,“这个城市本身其实就透着古怪,比如说,大都是朝着西开口的角,反倒是背对着东方,这和圣甲虫的意义相反,而且也与图册之中相反。”   “有些建筑物是被强行拆掉的——或许是在无数年之前就被拆毁的。”   “而有些建筑物,甚至于小帐篷都是被临时搭建起来的,有的甚至就在路面上,这和城市原本的规划相悖。”   “还有尖塔的集中点,它们也坐落在西方。”芙莉德在地上画着标记,“我觉得也许是逆向而行。”   “破阵……”伊西丝咬着拇指,“这里面的构造似乎代表着能量流动的方向,除了缺了的建筑物,还有尖塔的指引”   流动的星体,这个悬浮着的永恒之城如幽魂一般存于世间。   “它原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我能这样说吗?”   “还有什么别的吗?”   “另外我发现……这里的地面上似乎还有一点痕迹。”芙莉德说,“尽管很轻微,但这里保留着一点生命活动的痕迹。”   随后她拿出了一块楔形的石头和一点布料,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这些东西属于居民……”   伊西丝看着它们,眼中泛起了些许……惊恐的色彩。   这个城市正在震颤——   我们急忙地看向了大门,在下一刻,我看到所有的建筑物中都开始有了人的身影。   到处都有人在涌动,他们的着装大都属于古代,至少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而他们的身体也就直接地穿过了我们,在大街之上涌动。   昨日在重现,幻影在此游走。   所有的人都死了,但他们最后一日的幻影还在此地游荡。   我听到了古老的声音,那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我知道,这是一个宣讲着在为民众讲解着现在的情况,希望那些民众能够支持他们。   他们将被许诺无尽的永恒——但担保者自己都无法确定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但对于古代的人来说,这是最后的方舟。   那正是这个城市沉没于时序漩涡之中的前一日——亦或是最后一日。   他们在走出家门,从城门涌入,走向城市中心的高塔,那曾经是这个城市的核心。   “那里会是核心吗?”芙莉德问道,“我是说……古代之眼的位置?”   “不……”伊西丝说,“那肯定不是……但我们必须得去一趟了。”   “这里在震动,并非是因为有人闯入,而是整个城市本身的平衡被打破了,或许安琪已经闯进去了。”我感受着大地的震颤,“失去核心的城市将化为尘埃。”   如此感受着,我悄悄地捏碎了口袋中的珍贵宝石。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六章 遗忘之城(3)   . 6 .   根据我们的观测,整个城市被分割成了九个部分。   每个建筑群都是围绕着它所属的大门来建设的,简而言之,每一个城门的前方,除开相互联结的诸多干道之外,它们的大体都是由以环绕着的几扇大门来组成的,也就是以几个大门为中心,才构建起了这个城市的建筑群,以大门为支点建设出了几个建筑区和居住区,在让这个城市变得有条有理之余,也让它变得可以调控——控制着出入口,也控制着魔力的进出。   这八个表示着方位的大门同时也表示着这城市被分割的几个区域,各自都有着完整的市场,民居,统帅府,正是这几个为大门为中心的大建筑区构成了这个城市的实质内核。   这个城市的外部正是由这样的八个建筑群所填充,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设计,整个城市的体量才能如此庞大。   而最后一个部分,也是最后的一个建筑群落,则是位于正中央部分的高塔,这座高塔代表着这个城市的中心,也是这八个大门所包围保护起来的部分——便是这个城市的中央地带。   用比较特殊的方式来说,它是这个城市的“眼”,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兜兜转转的时候,也应当多注意它所代表的动向和流向。   而另一方面,这个城市原本就是一座迷宫,这个城市的早期构造本就古怪,而在那位大法师的主持之下,这个城市被密闭,而后重新塑造,整个城市都成为了这个魔法的一部分,也就是成了这个一个混沌的整体,整个城市已经和法术合为一体。   这便是属于这个城市的谜题,如何进入便是它的第一个谜题,而第二个部分则是如何离开——选择错误就会被这个城市杀死,而只要这个城市的核心没有塌陷,这个城市就能够一直运作下去。   而此刻潜藏其中的,还有我们最大的敌人。   同时还有一个变数,那就是神谕者。   神谕者毫无疑问也在其中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   在短暂而又漫长的赶路之后,我们一同抵达了这个城市的正中央地带。   这里连幻影都显得稀疏了很多,留给我们的仅有一条满目疮痍的阶梯。   到处都是骚乱和暴动的痕迹——这里发生过的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这里应该就是城市的中枢了,总督和大人物们的住所,也是大法师启动法阵的地方。”伊西丝阅读着手上的图册,“我们得冒险一试。”   “这还称不上冒险。”我说,“至今为止我们暂且都没遇到什么危险——”   “他们随时都会出现。”芙莉德提示着我,“别放松警惕,至少现在别放松。”   “我很敏锐的……刚刚只是个玩笑。”我认真地说道。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实际上却无法真正地集中精神。   这个城市还在震颤着,肯定有人在移动那些核心,我们必须赶快了,这个城市要是提前坍塌的话,我们恐怕都机会活着离开了。   .   我们顺着阶梯,抵达了高塔的顶部,而在这里,却又有了一条向下的螺旋阶梯。   这条阶梯将会通往这个城市的地下。   我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不再等待,向下走去。   “虽然我们已经到了这里,但我还是不免要问你们这个问题。”我说,“你们想过怎么样出去吗?或者说……你们还想过要离开这里吗?”   也许是我这话起了点不太好的作用,此刻的伊西丝和芙莉德都停下了脚步,两对淡紫色的眸子都凝视着我,在我看来这目光看上去……或许都有些恼怒的意味的在里面。   “其实根本没必要问这样的问题。”芙莉德看着我,正如我想的那般狠狠地吐了口气,正色对我说道,“我们手头上的事情都还没有完成,不是吗?”   我只觉得她是在逞强而已,这是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的一个疑问,也得她暂且不愿考虑的东西——她只能用稍稍强硬点的方式来面对。   她或许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选择给予自己勇气,也选择不再去思考那些虚无缥缈的……残酷未来。   她是不相信未来的人。   “好了,我说句老实话吧。”伊西丝打了个圆场,也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如果能把一切都料理干净,世界上的一切灾厄都能在此消除,我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也没什么问题,但总而言之,我们得先把该面对的东西渡过去,不是吗?”   “我也希望如此。”芙莉德的声音显得很是苦涩,“所以……别再多想了。”   “保护好她,亲爱的。”伊西丝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悄悄地对我说道,“她看上去就像是赴死之人,如果你还深爱着她的话,就请一定要保护好她——你看啊,她那决然的模样就是打算独自面对一切,然后来保护你的安全的。”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而后悄然向前走去。   我的心不知为何而刺痛——那种无力的感觉又一次地用到了我的心上。   在这么久之后,我坚硬的心又一次地开始变得害怕,懦弱,惧怕失去。   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人。   “但是……答应我……两位。”我恳求着她们,但声音却越来越低,“一定要活着回去。”   “好,我答应你。”伊西丝轻声说道,吻了吻我的面颊,“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杰海因,如果我消失了的话,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如此说着,她缓缓地推开了我,表情里尽是温柔的惋惜。   她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希望——一种明知无望却又坚信不疑的光辉。   “嗯。”芙莉德也许是受了她的感染,也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们一定能够活着出去的。”   她微笑着,撩动耳边的发丝,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   伊西丝凝视着她,而后长叹了一口气,她的表情充满真挚的勇气,正如她向我叙说她对她国王的爱慕之情一样真挚而温柔——也许她在帮助芙莉德鼓起某种勇气。   随后芙莉德便向我低声絮语。   “我爱你,我亲爱的艾丽娜,你是我唯一的幸福,也是我唯一的信任,良善,还有依靠,是我的希望,我的光明,我的勇气,即便是在此地,我也要这样叙说——我们今日或许就要葬身于此,即便生命的光辉永不消逝,即便我们曾经的誓约仍在我们的指环之间流淌——我一直被你保护着,而这一次我想做一次守护者。”她轻轻地说,“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与你分别了。”   她最后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托起我的脸颊,如最后一次般地轻吻我的双唇。   . 7 .   灰色的螺旋阶梯无比漫长,而我们也能感觉到那搏动着的城市心脏,它正在我们的身边不断地挤动着,像是在呼唤着我们的名字,让我们靠近它,让我们拯救它。   “周围的魔力正在沸腾。”我感知着周围的情况,“但令我奇怪的是,古神的血液反倒是有所活化了,难道说我们真在宇宙裂隙之中?”   “很有可能。”   “我们可不能离开这个迷宫……如果贸然出去的话无异于漂浮于宇宙之间。”   我们说着,抵达了它的最下一层,而等待着我们的,却是八扇大门。   “它们代表着这个城市的八个方位,分别代表八个大门的方向,而这八个方向肯定都通向了城市的八个建筑区的地下。”我说,“我们得尽快做出选择。”   “心脏的声音来自于北边,我能听得到它不安的搏动声,现在正有人在争夺着它。”伊西丝说。   “但我觉得这里是一个谜题。”我说,“我们见到的东西,迄今为止都保持着对称的状态,而这个地下也是八门齐开,那么我们应当根据这里的方向特点来稍作一些揣测。”   “建设这个地方的人很有想法,内部和外部的设计虽然接近,但却并不相同。”伊西丝说,“你觉得如何?芙莉德。”   “我们的入口是正东,而出口却是西南门,这是表象上的生路与死路,而这个螺旋塔代表了逆转。”   “陆地上的那些缺口和标记正在把魔力引流。”我说,“虽然我不太懂你们的魔法,但如果只是单纯的能量流动的话,我有另一个想法。”   “你说。”   “这个城市从建设之时起,就不是一个完全闭合的地方,它代表着一个枢纽,一个流通着能量的枢纽,这个城市的力量一直都处在消耗与累积的平衡之中,它不可能贮存太多的能量,也不可能独立存在,否则它现世之时引起的灾难是无法解释的,而它也运行了近千年之久,所以说它从一开始就不是在消耗‘眼球的力量’,而是一直在引导宇宙间的能量,为其所用。”我说,“而一个能量的中枢,既要有进口,也肯定需要有出口,如果它需要保留一些能量来保证运行,那它就必须有一个复式的流通结构,也就是用多层的结构作为能量的仓库,同时它也能保证内部的循环——一举两得,既可以流通外部的力量,也留存了一些游动的能量来供城市本身启动。”   “所以说……”芙莉德抿了抿嘴唇,“我明白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其实属于这个城市的内部循环区,而如果内外要保证畅通的话,这里的能力就必须反向流动。”   “南边的门。”伊西丝说,“那就不是正北边的门了。”   “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我说,“你们相信我吗?”   “其实一开始是怀疑的,但是你说服了我。”芙莉德笑了笑,“我们走。”   .   通道非常漫长,就像是城市本身的宽度一样,我们搭着魔毯,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飞到它的终点。   也不知是何时起,环绕着我们的搏动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微微扭动的走廊——宛如盘曲的血管一般。   “等等……你听到了那些声音吗?”伊西丝示意我减下速度,“心跳的声音停息了。”   “但我们的终点就在面前。”芙莉德说,“我们现在别无选择。”   我们握紧了拳头,缓缓地走到了那终点的门前。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财宝——   这并非是我们的夸大其词,而是真正的,如山岳一般的财宝,如果说塔拉克的藏宝室就已经够庞大的话,放在这里,它也只能称得上是九牛一毛。   这里保留着所有的,黄金时代所拥有的宝藏——当然也包括芙莉德一直在寻找的黄金罗盘的最后一个组件。   “竟然在这里……”我看到芙莉德兴奋地捡起了它,急匆匆地把它与手中的罗盘相连,“现在它算是完整了。”   “那只不过是你来到此地的奖赏之一,芙莉德。”   一个真实的声音,不再是一个幻影,一个假体,而是来自于一个苍老的人。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白金色的法衣,背后的罗盘,手中的天体轨迹,只不过在那铅制的面具之下,掩藏的是一个衰老的苦涩灵魂。   “你果然在这里,神谕者。”我看着那天上的人,不由地出声,“我们来此地寻求答案。”   “但你们要面对的并非是我。”神谕者垂下了手,低声说道,“而是……”   我们的视线转移,而后看到了位于那宝藏中心的安琪,此刻的她正在触碰她的眼球,也就是这个城市的核心,她看上去痛苦异常,大法师设置下的防护罩给我们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你们倒是来的正好。”安琪注意到了我们,而她最终也破除掉了那给我们争取了足够多时间的防御护盾,“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眼球,很快我就将得到我所遗失的一切。”   “现在你应当多遭受一点麻烦,亲爱的。”伊西丝控制那些金属,再一次地形成保护网,将那枚眼球阻隔开,“虽然……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但我将取得它。”安琪说,“你无法阻止我。”   .   “神谕。”芙莉德慢慢地抬起头,“我问你,我是否真的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毁灭?”   “是的,你是命运之子,也是毁灭之心,你就是那古高地人预言最后一部分中的——焚烧者。”神谕者低语,“你焚烧掉了这个世界,直至灰烬。”   “那我宁可毁掉自己的生命。”芙莉德斩钉截铁一般地说,“我发誓……我绝不染指我所深爱着的世界。”   “与我的答案分毫不差……咳咳……”   此刻的神谕者身上翻涌起了魔鬼的气息,而他的声音也变得扭曲了起来。   “魔鬼……”   “属于我的时间已然不多——我还能暂且清明地回答你们一个问题——快……”   我走上前去,也抬起了头。   “是我召来了一切——现在的一切,是吗?”   “是,是你开启了古老的祭祀场,是你开启了禁忌的大门。”神谕者的声音最终消逝在了浓重的魔鬼气味之中,“你是一切的开始——而现在,落幕和结束即将到来,地狱的大门将会向这个世界敞开,无论如何回避,毁灭终将到来。”   伊西丝此刻还在给安琪制造麻烦,但她拿回眼球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能让她拿回眼球。”梅菲斯特呼唤着我,“那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心脏——如果你们想要活下去,就要用吃奶的力量去作战。”   “我听到了叛徒的声音。”神谕者此刻已然成为了恶魔的化身,“你该灰飞烟灭,小小的欺诈者——如果你一直选择说谎话,说不定还有活着的机会。”   没错,严格来说,现在正是三足鼎立的状况。   但我们必须要成为……获胜的那一方。   为了……这个世界。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七章 交错之曲(1)   第十七章 交错之曲   . 1 .   神谕者已经被恶魔操控,而他的目标正是我和我身上的梅菲斯特,而伊西丝正在和安琪缠斗,芙莉德也暂且去帮助了伊西丝,她们两人共同合力才能拖住此等状态下的安琪,而所剩下的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恶魔。   “你的名字?”我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恶魔的名字。”   “阿里曼。”他回应了我,“称呼为加列也一样。”   “你们在这个时候倒是足够光明正大,足够实诚,梅菲斯特好像没给我报错。”我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他似乎与你相识已久,而且似乎有种奇异的怨恨。”   “在他只是个小恶魔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地狱的领主了。”他说,“他在地狱之中扮演天使的弄臣,而我则在魔王的身旁执掌大剑。”   “我不太想了解你们的地狱,无论是黎明的星星还是别的什么,那些都和我没关系。”我缓缓地拔出了剑,指向了那个浑身冒着浊气的神谕者,此刻他身上的神圣光辉仍在,但已经不免陷入了黑暗之中,让人憎恶,也让人惋惜,“另外,至少现在,梅菲斯特先生是我的朋友,至少这一路上他没少帮助我,虽然他一直都坚持自己是以小善成就大恶……但至少他算是实实在在地帮了我。”   我没想到你会称呼我为朋友——梅菲斯特的声音从胸中传来。   “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包括去找你们的神明这样的事他都做得出来。”神谕者托起手中的法球,凝视着我,“现在你想怎么样?”   “我还有很多疑问……真的,我感到疑惑。”我低声说,“是艾丽娜把你们召来的……对吗?是她召唤来了这一切,是她开启了祭祀场,是她带来了古神,也是她带来了恶魔。”   “不全是。”他回答了我,“应该说是她的起因,而后面的一切则是她所带来的结果。”   “什么意思。”   “你曾经染指的,就是关于大门的秘密,很显然,神秘的禁忌并不能阻挡年轻公主探求一切的脚步,她很迫切地想要知识和力量,但却释放出了一个游荡的灵魂,为了那个灵魂,她甚至还献上了一位纯洁的少女。”他的声音越发低沉阴毒,“但你发现那股力量正在毁掉那个姑娘的灵魂,而你却丝毫不感到慌张,也不感到畏惧,随后你找到了一份旧约,那是从你父亲就开始的叛逆和亵渎,你们和腐朽的精灵一起召唤了恶魔——当然,你也只是知道一个结果,因为魔鬼的召来是父辈人们的结果,他们听从了我的话,听从了这神谕者的带来的话,而精灵们则被恶魔控制,这才让其他的恶魔能够来到世间,没错,这是我做的,但你在最后时刻似乎又有了一些改变,策划了诸多的挽救手段,最终策划了自己的死亡,但这一切都已经无法停下了,恶魔们来到了人间,毁灭之魂在人世间行走,古老的怪物从沉眠之中苏醒,你开了一个足够坏的头,如果你没有那份好奇心,没有那个起始,也许现在恶魔都只有我一个,这听上去很讽刺,你现在所挽救的,正是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你就是一切的起始,但你已经忘记了你最早的初衷。”   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堂之中回荡,我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意,那仿佛寒冰刺体,让人感到一阵恶寒。   “真高兴我现在知道了真相。”我看着自己手上的长剑,“只是……总觉得有些太晚了。”   “就连神谕者都早已告诉了你,你是一切的起源,这可真够讽刺的……”他说,“一个奇异的连锁反应,接二连三,你把一切都召唤来了,魔鬼们都是因你而显现和到来的,真够不幸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去触碰那禁忌的?”   “我早已忘却了我为何要开启大门,我现在唯一想要知道的,就是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来,代表混沌力量的恶魔啊。”我深呼吸着,平息着自己的心,“你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这个世界与地狱相通——我们也在追求门扉,门扉能够把地狱和人间连通,也可以把任何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相连。”他说,“而你曾经所做的一切,就像是被召唤了一般,与我们的目标如此吻合,所以我们选择了你——你的一切都被选择了,你的轨迹就像是磁石一般与我们接触并合,而你手上的罪孽已然数不胜数,你带来了现在的一切灾祸,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你的胆魄和勇气让你试图解决一切,实际上却带来了更多的灾难,也就是更坏的结局,是你造就了现在的一切,而你却还想着挽救?”   “诚然,是我做了那些可恶的事。”我低低的笑了一声,“但现在的我……已不再是我,再也不再是,现在的我选择……挽救,尽我所能,决不放弃。”   我向前冲去,拖动着我手上的剑,但我能够感觉到,我的手腕正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苦涩的真相。   “不要分神,亲爱的。”珀伽索斯在最后时刻与我对话,“那并非是你曾经的事迹,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为此负担责任,对我而言,你至今以来都是英雄,你正在逐个击破你曾经放出的灾厄,而你也已经有所建树,你已经击破了你曾经带来的灾难,而你的确也走在挽救的路上,相信自己……”   “谢谢你,珀伽索斯——谢谢你的鼓励。”   “另外——现在所有的封印都因为这里的环境而充盈着能量,你现在可以放手一搏。”   咬紧牙关,此刻正是我的决斗时刻。   我的剑刃充盈起能量,就连我动脉上的生命封印也在有力地搏动着。   黑羽燃烧,焦土便从魔鬼的双脚之下扩散。   双角缓缓地从他的前额伸出,他的权势正在回归。   恶魔的肌肤和混动的风正在席卷。   烈火的刀刃,诅咒的低语。   先知变成了魔鬼。   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次战斗。   魔鬼之身——我此刻面对的正是最为强大的恶魔。   当我冲上去的时候,恐怖的灼热感几乎要融化我的皮肤。   那是地狱的火焰,在我向前冲去的时候如同风暴一般席卷了我的身躯。   霜雪的封印在此刻庇佑着我——我能够继续向前而去。   更多的烈焰,还有恶意的诅咒。   圣洁的封印在此刻散发着辉光——   回声与生命正在稳住我的心神。   我已经无比接近了魔鬼,但我也感受到了更加可怕的压力。   但就在那一刻,魔鬼的压力骤然减小。   我可以就此快速地向前冲去。   “我想的话,也许是因为神谕者坚韧的神性,你现在并没有完全占据他的身体,而他也顽强地在抵抗你的控制,这幅身体至今都没有完全屈服,直到现在,我都能听到那澄澈而孤独的声音,我们都不应该命丧于此……”我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一个孤独的挽救者,一个无人能够倾听的先知,一个不得不用脆弱的化身来行走世间的老者,一个挽回着自己过错的人,一个在用自己的方式挽救的人,虽然说方法让人觉得有些讨厌——但我现在很理解他,也为此而感到了惋惜。”   沸腾的黄金如鲜血一般流动着,溅起的液体烫伤了我的皮肤。   但我的剑刃没有半点停歇,击中了恶魔的身体。   却没有多少作用,我说真的——   我被击飞而出,过了好一会我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你现在无法击败先知。”梅菲斯特低声告诫着我,“恶魔也许你能够击溃,但是先知——你必须要完成你手上剑刃的封印,你现在的封印远远不足,但只要有十道封印,这把剑就能够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   “现在提起这个似乎没有多大作用了。”我的手心里都是鲜血,我没想到只是第一此照面我就会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二者合一的威力比我想象中大得多,先知毕竟也不是凡人。”   “你会有办法的,而你也有这个机会。”珀伽索斯说,“但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好像提醒了我。”我突然笑了起来,“我身体里似乎还有个有趣的东西……对吧?”   “你选择我和交易?”梅菲斯特说,“我的力量……我可不敢担保。”   “也许会有点用的,我想——”   我找到了我身体深处的恶魔之力。   再一次地,我向着那悬浮在空中的神谕者而去。   只不过这一次,我用上的是恶魔的力量。   这意味着一份签订的文书——我的生命开始与魔鬼相连,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   但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我十分相信一件事……梅菲斯特给予我的力量,虽然不能击垮先知本身,但是他既然是地狱的东西,那么一定可以……干扰到他。   而至少这一次的结局……的确如我想象中那般顺理成章。   梅菲斯特的力量的确干扰到了他。   恶魔的特征正在缩小,但却并未完全消退。   神谕者的意识正在复苏,他正在与恶魔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水晶之塔——你有精灵的贵宾邀请,去那里——我现在告诉你,最后的眼球就保管在我的手上。”暂且恢复神智的神谕者用他最后的力量开启了一扇传送门,强行走入其中,“我相信你,现在的你已经无比清明。”   勉强开启的混动漩涡将他卷走,但随后到来的则是在我身后回响起的却是惨烈的声音。   现在我还不能停下来,我提起剑,看向了另一边的战场。   芙莉德和伊西丝已经落入了下风,但是她们却成功地抢到了那个眼眸。   安琪如疯人一般地压制着她们。   “我在这里!”   我大喊了一声,向着她们跑去,她们那边可以说打得一团乱,到处都是飞溅的碎屑,而她们也遍体鳞伤。   更多的金属突刺还在延伸和弹射,我险些被那些弹射而来的东西刺中腹部,但腰部却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受了一些伤。   “接住它!”   在魔力翻涌的过程之中,她们把那眼球抛给了我。   安琪的金属乱流也跟随着那抛来的东西而向我冲击而来。   我把剑横挡在自己的身前,在抵挡下那如炮火一般突袭而来的金属洪流。   那枚宝石一般的眼球最终落入了我的手中。   我最终拿到了那一颗眼睛,把它握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也许是某种突如其来的亵渎意味,我手心里的鲜血覆盖住了那一颗眼球,在瞬间把它染得通红。   “快毁掉它!”伊西丝和芙莉德不约而同地向我大喊,“不要犹豫,绝对不要让它落入安琪之手。”   随后她们便被奇异的重压控制住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男人要远比女人坚强——但事实上,坚强的女人会比男人更加坚定。   男人很多时候都是在逞英雄,或者说一直都渴望着能完成些什么,然后像英雄一样去死,而女人则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了自己的生命,一旦真的有所决定,即便是炼狱在前,也再不会有改变。   女人的深爱正如她的绝情一样彻底。   而她决定要有所拯救的时候——她会充满坚定的希望,即便自己即将身死,她也在所不惜。   正如此刻看着我的两人。   她们已经有了极大的觉悟——否则绝不可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   此刻她们还在安琪的手中,如果我就此破坏了安琪最为重要的眼眸,她们就会被杀。   反之,如果我暂且不动它的话,安琪也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现在……我们一切都可以就此结束……只要这个核心破损,安琪的计划将会毫无实现的可能……   结局近在眼前……   但也许是因为阿里曼对我所说那些话让我产生了动摇,我原本要捏碎那一颗眼球的,但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我必须冷静一点……   好好想想……   我必须尽可能地救下这两个宛如神明一样的少女。   至少我得……带着她们离开这片死地。   仔细考虑一下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处在遗忘之城中,核心的破裂一定会导致整个城市的崩塌;恶魔和神谕者已经离开了,必须得有知情的人去制止他们;我要尽可能地把她们都带出去,这样我们才能有希望。   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简而言之,我们现在还不能全部葬身此地。   “东西在我的手上。”我举起了那枚眼眸,大喊道。   “你的人也在我的手上。”她如此回应了我,金属的烈刃已经割伤了她们,“做个交换吧,我们都有彼此想要的东西。”   我盯着她,悄悄地握紧了手上的剑,缓缓地迈开了脚步。   或许我还有别的选择。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七章 交错之曲(2)   . 2 .   “一手交东西,一手交人。”她冷冷地注视着我,“你应该知道我更看重什么——因此我不会做任何违规的事。”   “你正处在被动的位置。”我握着那个眼眸,“附加一个小问题吧,冷静点,别着急,把这东西毁了我也出不去。”   我能感觉到这个城市正在摇晃,它正因为核心的缺失而陷入了不稳定的状况。   但现在或许还勉强能够稳得住——但我不敢确定它到底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   安琪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我的条件。   “现在我想问你。”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找回你的眼睛。”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拿回来才是合情合理。”她回答了我,“够了吗?快点吧?还是说你其实压根没有诚意?”   她的急迫让我感受到了她压抑着的苦痛。   “不,我的真正问题是……你究竟是为什么而要找回你的眼眸。”我说,“不然你根本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其实你只需要……等待。”   “那是我力量的源泉。”安琪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我原本的权能需要它们才能发挥,想想看,如果你被夺走了王冠,你是否会把它夺回去?”   “但我觉得原因不只是如此。”   “那是我的东西。”   “不不不……还因为那个恶魔和你说了点东西。”我看出了其中的勾结,“神谕者本身在与你对抗,这和之前的相对应,而恶魔却跟你达成了条件。”   被她控制住的芙莉德正悄悄地用唇语向我传话,她现在的黄金罗盘是完整的,她可以知晓她所需要的一切真相。   实际上,我差不多也猜到了过去的真相,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件事。   艾丽娜释放的就是安琪,因为安琪就是开启‘大门’的钥匙,但是她的力量之源并不在,所以无法开启大门(艾丽娜在那时并不完全知情),因此恶魔就来找了她,与她合作——恶魔帮助她找到眼眸,而她则帮助恶魔打开地狱的门,他们彼此之间达成了勾结的关系,但是神谕者一直在从中阻碍,让他们的合作时断时续,无法进行。   没错,现在我们得到了两个眼眸的下落,另外一个就在神谕者手上,原本他也是压着消息没告诉安琪的,但现在安琪恐怕差不多已经知道了另一个眼眸的消息,现在她得到它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恶魔既然要彻底地利用她,就肯定不会真的合作,我相信我们都只是在尽可能地拖着安琪。   无论是魔鬼还是凡人,都需要一些时间。   相互之间的合作和消息反倒充满着算计,恶魔一直在试图控制安琪,但却无法如愿以偿,包括这一次的会面——他也有些无可奈何,但他必须到场,而且不能和安琪作对。   芙莉德告诉我的消息则是,安琪她既然能够开启另一个时空的大门,那她是可以选择不同的大门的出入口,而她可能会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而恶魔希望的是开启地狱与现实之间的大门,所以恶魔才需要一直费心费力地引导安琪——这可是唯一可行的方向。   任何世界的大门都可以朝这个世界洞开,包括毁灭的漩涡——安琪的目的或许正是如此。   但从各自的立场上来说,恶魔也不会轻易地让安琪打开大门——除非是地狱之门,所以我可以推断出来,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是十分薄弱的,但彼此之间却又分不开彼此。   但言归正传,安琪之所以要找回眼眸,主要在于那是她的力量之核,她现在或许也只是在遵循着她古老的誓言,但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让掉——另一方面,恶魔和神谕者撤出在外,而我们如果就这样死在这片空间里的话,外面就无人能够阻挡恶魔的脚步。   我们需要把真相带出这里,也需要命来对抗毁灭之门的开启,一旦安琪得到了她全部的力量,她随时都能开启大门。   毁灭的倒计时——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当下。   “有人在窥视我的内心,不过这倒是好事,免得我多费口舌。”她盯着我,“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我和那个恶魔也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合作,所以你想怎么样?”   但也许也是我的错觉,她在这里的时候,多了几分奇妙的感情和神志。   那并非人类的……而是那个“存在”的感情。   她的眼眸既是她的力量源泉,也是她的感情之源。   我想我能够理解她的某些情感了——急切地想有感情,找回自己的感情,也就是活着的感官与痛苦,就像是人类一样。   “干脆一起埋葬在这里吧?”我笑了一声,说道,“如果我们一起被埋在这里的话,也许这个世界就太平了,只是一个恶魔,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其他的英雄好汉会帮我们解决干净的。”   “你在说梦话。”安琪也笑了,“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不灭的,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我就会一直存在,而我的力量封印,即便被埋葬在了这个破烂的空间之中,它也会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再生,你的牺牲其实毫无意义。”   “那么你的意义又是什么?”我怒视着她,“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吗?你可以不这样做的,告诉我,如果我帮助你得到了你的全部力量,你能保留这个世界吗?你能够不摧毁这个美丽的世界吗?如果你能答应我——那么一切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这是个痛苦的问题——特别是对你而言。”   “所以这就是你的意义吗?你的回答?”我嗤笑了一声,“只是为了破坏而生?再无其他的意义?你只是为了毁灭而毁灭?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感情,只能执行早已订好的目标,真可悲。”   “事实上,这个世界需要一次真正的毁灭,在这一个千年。”她说,“摧毁所有的文明,并非彻底击溃这颗星球,这是我降生的命运,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将再一次地进行千年的沉睡,等待我的下一次苏醒。”   “那就是没得谈了?”   “我必须开启一次大门——这是我的结局。”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一个命运,一个结束,苏醒意味着开始,而得到眼眸意味着收束,我将耗尽所有的力量和感情打开一扇大门,而后陷入沉眠,但它可以是任何一扇大门。”   说完她便停了嘴,朝着我微笑。   “你……”我楞住了,“在说什么。”   她给我开了一个极高的价码——我甚至在拯救这个世界的同时,可以去往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将会打开什么大门,我或许无力选择。”她似乎不打算用这一筹码来继续与我周旋,“但我一定要完成这一切,要知道,我现在对这个世界还不抱有什么希望……就好比……我还没有一定要答应你的理由,但如果你想要探求什么的话,如果你想要去到其他的世界,如果你想让温暖的天国降临人间,你大可以把它给我,然后帮我找回另一个眼球,毁灭和新生的光辉总是交替上升的——你知道我会带来什么吗?”   如此说着,她向我缓缓地伸出了手。   而鬼使神差地,我也伸出了手。   我能看到伊西丝和芙莉德的目光——她们目光之中的火焰在此刻变得无比黯淡。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我感到了万分的安心和期待,那一瞬间的思绪都减缓了下来,让我有了一丝期望和信任她的感觉,也许真的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我真的是在期望她打开通往其他世界的大门,我甚至可以回去——或者去往任何一个美丽而安宁的世界,我可以带着我的子民,去往那天空之中的王国。   我尘世生涯留下的痕迹,将会历经万世而不灭。   那种诱惑力让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期待,但仅仅只有一瞬间的期待。   我依旧爱着这个充满着苦难的世界。   “正是因为痛苦和苦难,人间才是人间,这里既是天国,也是地狱,但它是人间,是我活着的地方。”我原本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或许我还真有点期待你的许诺,但也许你会带来毁灭——不过既然我们现在是在谈论条件,那么,这笔交易我还是同意,你放人,我把东西给你。”   伊西丝和芙莉德都被困在了钢铁的荆棘之中,虽然说都是浅的割伤,但却也鲜血淋漓。   我看了她们一眼,而她们也打算顺从我的意思。   “好吧。”她耸了耸肩,“说了一大堆话……到最后还是得这样。”   “都诚信一点嘛。”我干笑了一声,“不过这一次,劳烦你先把捆住她们的牢笼稍稍松开一点。”   她缓缓地解开了金属的监牢,而我也在这一个瞬间把眼球抛向了她。   金属的牢笼在这一刻弯曲崩裂,而我也在这一刻向着安琪挥出了一剑。   她不可能分神——尽管有些卑劣,但我敢打赌,她绝对会为了接下眼球而中我这一剑。   噗——   剑刃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手掌,几乎要把她的整个手掌都劈开,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接住了眼球。   血液四溅,黄金的圣杯因此而满溢着鲜血。   血肉模糊的手掌,她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她也真是有够彪悍的,这也足以证明她对这个眼眸的重视程度。   但此刻她已经把眼眸移到了她的左眼上,只是一瞬间,她便与其完全融合。   她找回了她一半的力量,而这个城市也陷入了彻底的崩塌之中。   周围如雷电般轰鸣着,那预示着安琪力量的回归,也意味着这个城市核心的彻底消失。   迷失的城市即将……彻底消失在虚空之中。   而我在下一刻也迅速地抽开了自己的剑,拔出了短剑,向前一剑削去,但这一次她周身爆发开的护罩却把我给弹开了。   “我的东西……回来了。”安琪喃喃自语着,“我的力量……回来了。”   随后,无数的巨岩,大地上的金属碎片,无数的刀刃便如暴风雨一般爆发开。   “不能……”   咬着牙齿,我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伊西丝和芙莉德的身前,此刻的两人还没缓过劲来,如果没人保护她们的话,她们恐怕会被射成马蜂窝。   无数的金属切割着我身上的肌肤,虽然我能够迅速地治愈自己的伤势,但疼痛却不能减少一分一毫。   唔啊啊啊——   我的身体上多了几处血孔,宝剑和短刃只能帮我护住要害,但却只能如此。   “帮我一把——”我对身后的女孩们说道,“用你们的力量送我到她的身边。”   “好!”   她们似乎也稍稍缓过了劲儿,随后我看到了火焰和淡金色的屏障在我的面前铺展开,就像是一面巨大的盾牌,最内侧还包裹着一圈金属,而我则趁着这防御力最为稳固的时刻,向着前方猛冲而去。   剑刃上的光辉不断地闪烁着。   “珀伽索斯!”   在下一刻,剑刃上的封印全部开始闪烁起强烈的光芒。   护盾在金属的乱流之中迅速被消耗,直至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   但我已经抵达了她的身前。   在金属的壁障彻底消失的下一刻,我挥动起宝剑,冲击着安琪身边的护盾。   就像是敲碎蛋壳一样容易,但是安琪凝聚起了实体化的霹雳,和我的宝剑猛撞在了一起。   我继续地向前挥砍,想要一鼓作气击溃她,但是得到了力量的她——已经无法轻易地击倒了。   而且在此刻我落入了下风。   雷电,风暴,所有的元素都听从着她的呼唤。   空洞,乱流,虚空的裂隙就在我的身边徘徊。   伤口,疼痛,我很快就无法招架,不是技巧的落败,而是力量的差距。   我原本还在前冲的,但却开始节节败退。   只能勉强反抗,斩杀已成奢望。   芙莉德和伊西丝在我的背后帮助着我,但在这里,她们的力量也被缩减了很多,况且安琪此刻正是她最强盛的时候。   我……该怎么办。   手腕也已经无法支撑战斗。   很快我也要被面前的东西干掉了……但我却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我手指上的灵魂之戒正在呼唤着我,正如恶魔的召唤,但梅菲斯特却又在此刻劝阻着我,不让我借用灵魂的力量,也不让我使用他馈赠于我的魔鬼之力。   “你若是再动用那样的力量……你将再一次垂危。”梅菲斯特告诫着我,“我可以保证你会因此而死。”   “所以我还得一直活着,对吗?”我手中的力量正在缓缓褪去,“那我该如何是好。”   “交给我吧。”珀伽索斯十分罕见地介入了我们之间的对话,“我能……处理好。”   随后我宝剑上的封印尽数得到了解放。   那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开的力量……但却仅仅只有一瞬间。   安琪也意识到了我手上所爆发的力量,她也凝聚起了她最为强大的魔力,向着我重压而来。   “你要做什么?”   “彻底地解放它,艾丽娜,你手上的宝石之剑有着世上最为神秘的力量,一旦封印全部得到解放,你不仅可以破坏……还可以守护任何的东西……”   她的声音高昂,但却又莫名地有些阴郁。   “你……”   “集中你的注意力,年轻的国王,救赎和明日在等待着你。”她怒斥着我,“面对你的敌人!”   而我也如条件放射一般的挥剑。   能量交错的洪流在此刻向着周围倾泻。   我却能听到破碎的声音。   “沉眠只是暂时的,也许明日我就将回来,也许数年才会苏醒。”珀伽索斯的声音愈加模糊,“我现在守护不了你了……照顾好自己,我就在你的身边——永远,就像以前那样,我想在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的传奇在这片大陆上传颂。”   她保护和劝戒我的一幕幕都在我的眼前闪烁。   我的宝剑黯淡了下去,尽管上面的封印还在散发着夺目的光辉,但它本身的光芒已经彻底黯淡了下去,而我也再也无法听见那个朋友的声音了。   唯独只有那一个宝石陷入了沉寂之中,也就是第一道封印。   那个名叫灵魂的封印。   但她给我带来的全力一击成功地击溃了安琪,她的身躯倒飞而出,嵌入了墙壁之中。   而我也斩下了她的一只手臂,现在的她也身负重伤。   “你们就留在这里吧。”她似乎受伤不轻,但也不打算跟我们在这里死磕到底,转而用上她获得的力量,迅速地向着外面逃遁。   她的魔力带着她向着地表上转移,圆顶上多了一个传送的小孔,而她也就此传送到了上面,随后那个小孔也消失不见。   我有如虚脱一般地坐到了地上。   “也许我们不该放弃的。”芙莉德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在这里……也许我们还能把眼睛抢回来。”   “但我爱你,亲爱的,我没法送你去死。”我托着她的脸颊,温柔地说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但现在我们得出去,魔鬼还在人间。”   “我刚刚都准备好死了……”伊西丝轻声说,“结束或许距离我们还尚远。”   “抱歉,我一定要带着你们离开,我们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低声说道,“抱歉……我一定得这样做,我们还不能死在这里,无论是为了你我,还是为了杰海因。”   “也许你是对的。”伊西丝捂着她的腹部,她的腹部中了一块弹片,血液已经染红了她的衣服,“我们现在得出去……尽快出去……”   她最后的那句话显得极为虚弱和迷茫。   “至少我们得先上去……这个城市是从底部开始崩塌的。”我扛起伊西丝,而芙莉德也奋力地搭了把手,“我们得离开这里……我们只有出去了,才能够制止恶魔,我们还有机会……”   “坚持住,亲爱的。”芙莉德也给伊西丝打着气,“只要出去了就一切好办。”   我们搭乘上了魔毯,向着外面飞去。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八章 消逝的暮星   第十八章 消逝的暮星   . 1 .   整个城市都在震动——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震动和声响。   毁灭近在人的眼前,如同一座沉重的巨山,要把所有人都彻底撕碎。   跌落至虚空之中对我们而言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漂浮于虚空之中的大都市失去了它的核心,正如同散沙一般垮塌,无数的建筑正在迅速地被宇宙空间撕裂,化为无数的岩石的碎片,如散沙一般四散开来,向着那无穷的虚空飘荡而去,门扉和幻影都在不断地摇曳着,不稳定的空间已经无法承载起它们。   能量的紊流正在这片空间之中横冲直撞,不只是这个城市之内,包围着这个城市的那一小片外膜也在不断爆发出恐怖的能量乱流。   周围的天体星辰们也在不安地扭动和摇晃着,那些漂浮着的白色银河正在扭曲着,那些彩色的星云正在游荡起炫目的波纹,宇宙中的万象,无论是暗淡的星体还是无比庞大的巨星,亦或是光华夺目的红巨星,都开始变得有些奇异——也许是光线带来的感官,我们头顶上的那渺小的宇宙一隅,空间之中的乱流让它如波纹一般颤动,如同倒悬着的水镜,一切都仿佛变得更加神奇……也更加令人畏惧。   连星星都被扭曲了——周围空间扭曲的程度让人难以想象,这仅有的一片天空给我们带来了有如灭顶之灾的恐怖。   它预示着这个城市的毁灭,临近的星星都陷入了可怕是寂静。   “这个城市距离坍塌已经不远了。”我们三人坐在魔毯上,“很快这里就将只剩废墟,我们得快点逃出去!”   “你流了好多血,亲爱的伊西丝。”芙莉德正在后面帮助伊西丝包扎伤口,而伊西丝本人也在用轻微的治疗术缓和伤势,“你现在……怎么样?”   但伊西丝受的伤比想象中要严重,她腹部上的伤口长而且深,她只要呼吸就会有疼痛感,而且血液也会继续从中挤出,她的内脏其实已经被割伤了,她的上半身几乎已经被血液完全浸透,而伊西丝也着实算是命特别大的那种,换做别人足以开膛破肚,连肠子掉出的伤口,她居然还能奇迹一般地   “有点头晕目眩……”她喃喃自语,“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着,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如同讥讽着死神的镰刀,对于死亡,她早已无所畏惧——她从未畏惧过死,她和芙莉德一样,面对死亡,却能够保持起令人钦佩的勇气。   “不会的,伊西丝,我保证。”芙莉德咬着牙,撕下了自己的衣服,用肩膀扛起伊西丝的胳膊,为她再一次地包扎伤口,“我们能够出去的,坚持住。”   “好好好……我听你的。”伊西丝有些无奈地回答道,“谢谢……算了,还是等到出去再说吧。”   “所以说你们现在到底如何?”我也是伤痕累累,但我深知后面这两位的肉体与我相比要脆弱得多,“希望……”   “现在的确好一点了。”伊西丝艰难地翻了个身,“多亏了治疗的魔法,也多亏了芙莉德的帮忙,现在伤势稳住了,只要及时出去……得到及时的治疗,就应该问题不大。”   “是的,血已经止住了,而且她的伤口。”在我心生疑虑之前,芙莉德肯定了伊西丝的说法,“只要出去了,让人用药物消毒和治疗一段时间,再照顾一段时间,就应该差不多能治好了,不过伤势还是很重,她或许得休息好几个月才能好。”   芙莉德最后的语气并非有所隐瞒,而是那种长舒一口气之时的那种释然和安稳,这也让我少了几分担忧。   “那就好……”   我如此说着,飞出了高塔,在此刻俯瞰着城市的全貌。   古老的辉煌正在飞速地崩塌。   它从底部一点点溃散,如同被海水淹没的沙堡,最终也将重归大海。   遗忘之都正在消逝,它的痕迹也将彻底消退。   我们所处的这片宇宙的裂隙,仿佛也在回响着崩裂的雷鸣。   最终……这个城市还是崩溃了。   尽管这是早该发生的事情——这个城市最终得到了解脱,归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无价的珍宝,绝无仅有的奇观,黄金时代最后的辉煌之物,最后的时代痕迹。   最后的演出,即将落幕。   雷鸣般的掌声。   在近乎无尽的孤独之后,它最终在历史和时间的长河之中找到了立身之所。   到处都在垮塌和崩裂,城区在塌陷,大地不时地在凸起破裂,露出城市之下的虚空,也多亏了我们乘坐着的魔毯,我们才能算是如履平地一般地走。   “接下来我们要从哪边的大门出去?”我急忙询问道,坐在这张魔毯上,我如坐针毡。   “就按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们得从西南门离开。”伊西丝说,“芙莉德,你用黄金罗盘看一下我们的命运。”   “那我就先往那里赶。”我自言自语着,向着西南方向的大门飞驰而去。   周围的崩塌还在不断地加剧,我必须快点到达大门,我相信伊西丝的判断……只要不出多大意外的话……   我之所有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能够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某种倾斜感。   那种倾斜感就好比是站在一个不平衡的天平上,我敢打赌这个城市一定是从某一点开始慢慢崩塌的,也就是从某一边开始逐步崩塌,直至所有的位置都开始崩溃。   我那敏锐的感受告诉我,那种倾斜感正来自于我们将要去往的方向。   但我现在还不能就此分神——我如此告诫着自己,朝着那个方向飞驰而去。   那一扇大门已经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之中。   我的预感没有错。   那扇门……已经倒塌了。   我们的生路……   “见鬼。”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到芙莉德的脸上充满了悲哀的神色。   “等等……结果……是什么?”   “我们都将死在此地……除非有人愿意……作出献祭一般壮烈的牺牲。”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冰渣,雷电划过她的身侧,火花点燃大地,但她却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如同一个冷漠的神明,但她的身体却在因为悲怆而颤抖不已。   恐怖的压力感……   雷鸣闪动,星光舞动,她的目光如同火炬一般燃烧着。   我看到了她的手,那上面已经被她自己用指甲抓得鲜血淋漓。   痛苦的……感受。   悲哀的预言——但她却下定决心去改变。   . 2 .   我们呆望着那破碎的大门,也呆望着那堵住了的能量乱流和雷鸣,一阵无力和绝望感便如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   “门被破坏了,我们没法从这个门出去。”   “还有没有别的道路?”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突发情况的到来让我们三人都陷入了夹杂恐惧的的临时研讨之中。   除开西南门之外,南门和西门也陆续地破碎了。   “好好想想!既然这扇大门既然被封闭了,那么这个城市原本的运营模式就变动了,能量的流向也有了些变化,这个城市的内部正在被能量所填充,但并未完全堵塞。”   “也就是我们原本的计划被打破了。”伊西丝说,“但是这里又形成了全新的能流方向,那些尖顶的方向……”   “全部都指向了北方,地表上的能量流向全部都指向了北部,而且这里的方向是反圣甲虫的,也就是说,现在的信标能量全部都流向了……”伊西丝艰难地看着图册,“一个方向。”   “西北方的大门。”芙莉德缓缓地说出了答案。   “好的,我明白了。”我驾驶着魔毯,向着那个方向而去。   我们身后的大地正在如追赶一般塌陷着。   . 3 .   我们抵达了西北的大门前,这里虽然尚且还算完好,但距离崩塌也不过只有数分钟的时间了。   “能量在通过这扇大门。”伊西丝说,“这一扇门实际上是现在唯一允许打开的,其余的大门都是‘死门’,我们不可能从那边走。”   “我们也没有机会往那边走了。”我说,“伊西丝,把门打开。”   “好……”   她念动咒语,但大门却纹丝不动。   “见鬼……”她狠狠地咳嗽了一声,捂住了自己腹部的伤口,那里的伤口已经崩开了,“能量内外由于极度不平衡……咒语失效了,而且能量太大了,我们没法击破了。”   芙莉德赶忙抱住了伊西丝,帮助她稳住伤势,同时也抢过了她手上的图册,念动咒语。   “我也没办法。”她沮丧地说。   该死的……   我默念着,看向了自己的宝剑,但珀伽索斯已经沉寂了,无论我无法呼唤,她都没有回应我。   至此绝境,我想到了……灵魂之戒。   “你不能够再支付你的灵魂了,三成灵魂已经是你维持身体的极限了,如果只到两成的话,你会失去你的记忆,只剩下最基础的常识和最后的那一点记忆,而且身体会变得十分脆弱,意识也经常会模糊不清,就像是痴呆了一样——我不是危言耸听。”梅菲斯特说,“你只剩下六成的灵魂……你一定要稳住心神,我现在已经把底线告诉了你。”   “谢谢……朋友,我的心中自然有数。”我点了点头,触碰灵魂之戒,“现在……诸位国王们啊……请带领我……回到那繁花之中吧……我有要事相求。”   手指上的戒指散发出了一阵萤光,意识在瞬间被卷入其中,带向远方。   ——   在短暂的眩晕之中,我的意识再一次地来到了诸王的花谷。   距离上一次到达这里……似乎已经过了太久太久的时间。   这里似乎还是熟悉的模样,草地,溪流,花束,在悬崖边眺望就能看到骑士们的墓碑和美丽的王都,它们似乎还是我离开之时的模样,那样的美好而哀伤。   我在这个瞬间重返故土。   上一次我的意识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因为要与戒指签订灵魂协议的时候。   而此次与我一同回来的,还有芙莉德——我没想到她也会出现在这片意识空间之中。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但有人会为我们做出解答。”   “我们听到了你的声音。”   国王们从缥缈的白雾之中步出,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们来此寻求帮助。”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困境,而破除这一次的护罩,需要你十分之四的灵魂。”   最后一位国王,也就是开国的伟大国君,握着宝剑,穿过诸位国王的身边,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心一沉,而芙莉德也捕捉到了我脸上的表情。   “能用我的吗?”   “不要胡闹,灵魂之戒只能为王室之人服务。”其中一位国王如此说道,“灵魂之戒只能为他的主人所用,其余人的人也无权指导我们的力量,无论代价有多高昂。”   “但是她似乎可以。”前任唯一的女国王提示道,她指出了芙莉德手上的金戒指,“她们结下了婚姻的誓约,彼此之间已为名义上的夫妻,并且受到了祝福,这一层关系是受恩典,祝福的,因此可以被承认,那个戒指就是最好的证明,两人在这一层关系上合为了一体,严格来说,她现在属于王室的一员。”   “你在这一点上倒是看得仔细。”她的弟弟如此说,“我都差点忘记了这一茬。”   “所以她有有权做出牺牲,只要她愿意的话。”,我的祖父再一次地重申了这一点,“结发的夫妻血脉相连,在神灵的主持下,两者的灵魂也将相连。”   “这是受祝福的夫妻,我们不能拒绝。”一位胖国王如此说道,“你怎么看?她的父亲?”   “既然是受祝福的,也是合理合法的,那我们也必须接受这个提案,至少在名义上说……它没任何问题,我们可以接受这样的条件。”卡洛曼国王摊了摊手,“这不影响规定。”   最后讨论的结果一面倒向了同意这一边,这让我感觉到了惊恐和疑惑。   “等一等……也就是说。”我有些慌乱地看着聚集在一起的国王,“不……怎么能够这样……这……”   我把目光落在了芙莉德的身上,而她则一直仰望着那些国王们,如同在仰望着花谷之顶的阳光。   “不……我不能够失去你……”我喃喃自语,“你要和……他们交易……用你的灵魂?”   “我说过的,我一定……要带着你出去。”她低声说,“我的爱人啊,你曾经无数次地保护我,而今日,就让我做一次尝试吧——我没有办法保护我们,我无法保护我们两人,如果你的灵魂缺失得太多的话,你将会失去记忆和力量……也许我没有能力庇护我们两人,没有办法保护我们直到……我们能找到修补的办法……所以我得让你完好无缺地出去,这样我们就还有复原的希望,我相信你,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带来希望,带来生机……只有你能够做到这些,你能保护我们两人,直至找到属于我们的解决之法,我或许会在半路上死去,但是你一定能够做到……我相信你。”   她的嘴唇在颤抖……   “但……这让我的心有如绞痛。”我说着,但眼角却开始有热流涌出,“芙莉德……”   她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摇了摇头,把目光移回了国王那边。   那边正是最后的决定。   “既然并无任何违逆,而且诸位也都同意了,那么,我就同意这一件事。”初代的国君缓缓地揭露了最后的决定,“只不过,她并非与灵魂之戒签订协议的人,她也只是现任国君的妻子,即便灵魂和血脉相交,但却并非一心同体,她们之间虽然有关联,但却有一定的阻碍。”   “阻碍?”芙莉德轻声问询道,“什么阻碍我都能够克服。”   “多好的姑娘。”其他的几位国王感叹道,“甘愿为爱人赴汤蹈火。”   “你们的灵魂只有一半相连,而这一次的代价,需要整整十分之四的灵魂——这只是对于她的代价,而对于你来说,想要支付这一笔费用……”即便是第一任国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也都不由地停顿了一下,“你需要支出双倍的灵魂。”   “我愿意!”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在那国王提出要求之后的瞬间,芙莉德已经给出了她的答案。   “你疯了吗?”我抓着芙莉德的胳膊,而她却用一种淡然而美丽的表情看着我,“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只剩下五分之一的灵魂了,这样的话……你或许会死,我不能看着你为我作出这样的牺牲……”   “但我们别无选择,所以答应我。”她轻轻地顶着我的额头,与我对视着,“活着出去,然后……我会等待你唤醒我的那一刻。”   “我……”   “我爱你……”   “从现在起——决策生效。”   国王卷起他的披风,向着后方走去,权杖一挥,即代表着交易的成立。   面前的光景在那一瞬间收缩,美丽的光晕化作扭曲的星空,我们的意识回到了这摇摇欲坠的城市之中。   而我手中的灵魂之戒,此刻正绽放出了极致的光辉。   我急急忙忙地看向了我的身侧,也许是神明对我们那一瞬的宽容和同情吧,我对上了芙莉德的视线,此刻她的目光正如初见之时那样,温柔而又宁静。   她最后的话语还在我的耳畔回响。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第十九章 破碎的晨星   第十九章 破碎的晨星   . 1 .   再一次的,我们穿越了那有如虫洞一般诡异而漫长的道路,抵达了这个城市之外。   严格来说,我们只是从门里走到了门外——尽管只是那单薄的一扇门,相隔的距离却恍如一片浩瀚的宇宙。   但这有些逻辑上的不通,要知道,从城内仰望头顶上的天空,见到的混乱而破碎的群星,按理说我们和这座城市应该漂浮在时间的裂隙之间,但我们在现实所见到的城市,却是实实在在地扎根于沙漠之中的。   我甚至都有些混乱了——这个城市究竟是存在于宇宙的裂隙,还是仅仅只存在于这片沙漠之中,仅仅的一门之隔,却把内部和外部隔绝如完全不同的天地。   刚刚我们所见的还是一个寒冷的破碎城市,转瞬间却又回到了现实的沙漠,这里外的转变实在是太快了——这唯有一种解释。   内外的空间正是被外部的城墙所分离开的,它们就是封印和法阵最为重要的一环,只要进入其中,就会发现内部实际上漂浮于虚空之中,因为大法师也的确把这个城市转移到了另一片时空中,但它在现实的支点却还是真正的遗忘之城,它在现实之中的确有立足点,这样的话现实的人才能进入其中,简而言之,城墙和内城区是分离的,它们并不是一个整体,城墙代表着出入口,也就是传送门,而内部的建筑物则漂浮于虚空之中,也就是庇护所——它们从一开始就是分离的,但在内外的视觉上却是共通的,它们也能够因此而转换,它们的内外才能够迅速地转变,因此内外的景象才能分离得如此之快。   十分神奇的结构,它在无形之中传送了人和视觉,并且共享了外表和建筑体系,同时也共享了能量的流通,实在是精妙非凡。   但现在我们也没有精力去研究和赞叹这个伟大的古代奥法了,这个城市即将坍塌,黄金的时代即将彻底远去,能量的洪流正在横冲直撞,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尽快地离开。   但是……不可阻挡的余波也在随之而扩散。   法阵破裂造成的……庞大余波。   遗忘之城的坍塌的导致空间的坍塌,也导致了能量的崩裂和泄露——那是它原本所具备的能量,也来自于宇宙的裂隙,空间的坍塌打破了平衡,导致了能量的紊乱,而现实与虚空的大门尚未完全关闭,因此所有外泄的能量和内部储存的能量都涌向了现实世界——它们的到来会造成巨大的破坏。   不稳定的能量正在迅速向外奔流,它们的所包含的能量堪比一颗微型恒星的爆裂。   原本能量的数值就高的可怕——而现在它们将会以爆炸的形式涌入现实世界,直至遗忘之城彻底崩塌,大门关闭,这个空间彻底消亡,这些能量才会停止冲撞和爆发,回归于宇宙空间之中,继续保持宇宙之中的平衡,但至少现在,它们还会不断地向着这个世界倾泻它们的怒火和咆哮。   因为遗忘之城的陨灭,那些原本留存在城市之中的,亦或是为了维持城市的能量,此刻已经化为了恐怖的利刃,疯狂的涌向了这个世界。   如洪水一般奔涌。   现在还没有结束……在坍塌停止之前……   这是最后的考验。 .   “遗忘之城在坍塌,能量也在外泄之中不断流窜,我们得先离开这个地方。”我看着身后爆裂的城市,不由地出声,“我们得离开这里,不然的话,这些破裂的风和雷会把我们也埋葬其中的。”   我所指的是此刻我们所处的位置,虽然我们成功地逃出了城市,但是我们依旧处在遗忘之城附近的位置,泄露的能量让环绕着这个城市的沙尘暴和雷击更加强烈,这些东西原本就是遗忘之城之中能量的产物,而泄露的能量也无疑会加大它们的强度。   此刻的它们还在迅速地膨大着,威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天空之中的雷云也变得沉重如天幕,沙尘暴本身的强度也在急速上升,原本沙尘暴的能见度还算凑合的,现在沙尘暴的强度依旧到了让人无法看清周围的程度了,无法辨认方向之余,那些速度极快的飞沙也会时不时地刺伤人的肌肤,耳朵里面也会出现些许沙子的嗡鸣声,就像是有无数把乐器在自己的耳边摇晃,鼻子也会如堵塞一般难受,光是呼吸都疼痛不已。   整个城市依旧处在剧烈的坍塌之中,这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坍塌——从内而外,彻彻底底地一次坍塌。   除了那些扩散开的雷电和沙尘之外,还有一圈一圈不断扩散开的能量冲击,它们就像是烈焰和闪电的结合体一般炽热而不讲道理,它们所掠过的大地都变得无比灼热,地上的枯木无火自燃,周围的气温骤然飙升,如同烈焰风暴一般,温度迅速地升高到让人无法忍耐的地步,仿佛能够把人的皮肤点燃一般。   以遗忘之城为正中央,雷云,沙尘暴,火焰三者共同制造出了一场巨大的高温风暴,而正处风眼之处的我们——我们也真是有够倒霉的,不是吗?   但最令我们担心的并非是这个风暴本身的强度,就算我们现在都伤痕累累,要想跑出这片炽热的风暴却也算不上困难,事实上,我们担心的是……这片风暴的扩张,它们正在以一个令人惊讶的速度迅速地向外扩散,那些破裂的能量裂口为他们提供了足量的能量流,让他们能够迅速地向外扩散,灼烧大地。   “呼……”芙莉德突然跪坐到了地上,手捂着她的额头,大口地喘息着,“呼呼……”   “你怎么样?”我赶忙拉起了她,“有哪里……”   “我……现在还好……现在我还能打起精神来。”芙莉德摇了摇头,拼命地睁着眼睛,甚至用手指来支撑她的眼皮,她看上去精神萎靡,但强烈的责任感和危机感让她拼了命地打起了精神,“现在还没问题。”   “我们现在得离开这里。”我再三重申了这一点。   “但是风暴本身已经快要扩散到城镇了,它们来得毫无征兆,没有人能够做出预警,而且它们的速度要远比人的脚力要快……我们或许死不掉,但是普通人肯定跑不过扩散的风暴,他们会死在里面。”伊西丝虚弱地望着那风暴,“而城市也会因此而被毁。”   “如果留在里面……我和芙莉德也许能够坚持下来,但是高温和震动会毁了你的伤口。”我只能这样说,“你必须出去,否则你会死在里面。”   “可我要保护这个王国,保护每一个在这个土地上生活的人,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是商人,是士兵,亦或是苦工,无论是他们是青年,少年,还是老人,无论他们是恶人还是善人,我都要保护他们,只要他们是这片大地上的子民,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这是我的誓言,这是我的职责,我无法对此坐视不管,置之不理。”伊西丝轻声说,“王冠让人高人一等,可它的真正意义却是,当灾难降临之时,只让子民们看到金色的希望。”   如此说着,她强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在风中,她的身体单薄如一张薄纸,但却比任何事物都要显得……坚定。   她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她也做出了一个高贵的决定,也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早已身受重伤,但她依旧怀揣着那份……王妃的心,那份关爱,那份勇气,即便是在这种关头,她也要将自己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贯彻到底。   如她那在土地上的传说一般,她彻底地爱着这片大地,她也用她的行动回应了子民对她的珍贵信任,她是王妃,表里如一……她为这片大地奉献了一切,她也即将为爱戴和责任付出更加壮烈的代价。   她一直做着与她身份相同的事,至死都是,从未有过改变。   高洁的觉悟……   这是她对这个王国的承诺。   这也是……她对她丈夫的承诺。   “你想……做什么?”   “如果有足够的魔力的话,我也许能够停止这个城市的坍塌和能量的扩散……”   她艰难而又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这样你很容易因此而……”   “但这个东西如果扩散的话,”伊西丝固执地转过了身,面对着那可怕的堡垒,“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   “别说那傻话了,你的身体根本撑不到……”   “可如果这是你的王国呢?如果遭受此等威胁的是你的子民呢?”她说,“你能够就这样离开吗?坐视不管?”   她的愤怒和焦急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坦然而安静的表情。   “对不起,我做不到。”她轻声说,“我会留在这里,有机会控制风暴的人,就只有我了——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我向她。”   “还有我。”芙莉德轻轻地握住了伊西丝的手,“我陪你。”   “那我也留在这里吧。”我叹了口气,背过了身,“你们俩真是一模一样的固执。”   . 2 .   我们再一次地抵达了遗忘之城前,只是这一次,这个城市已经被一种气态的能量所包裹无法看清其内部的情况。   “我的魔力不够。”伊西丝的手如触电一般地缩了回来,“我的代价已经用尽了。”   “我还有一些……你得把方法告诉我。”芙莉德皱着眉毛,说道。   “就用以前的方法。”   “以前?”   “冰封,然后粉碎。”伊西丝轻声,“但是我没有力气了。”   “魔力既是交易的手续费。”芙莉德苦笑了起来,“你现在身无分文。”   “能把你的剑借给我吗?”伊西丝转头看向了我,“你的剑上……充满着令人惊讶的魔力,无论是容量还是质量,都十分惊人。”   “而且有寒冰和雷电的封印。”芙莉德说,“让我们试试看。”   “好。”我没有迟疑,随后立刻把剑交到了他们的手上。   因为珀伽索斯进入了沉眠,因此这把剑暂时可以被转借给其他人使用了,封印也能够自由地运用,其中的魔力也足够他们来使用。   她们握住了剑,上面的冰霜封印在给予她们力量。   “我没法集中注意力,我的脑袋一片混乱。”芙莉德一开始念咒,就开始头晕目眩,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   “那就交给我!”伊西丝大吼着,“你和艾丽娜一起走。”   “不!”   芙莉德几乎是在瞬间反驳了伊西丝的提案,和她肩并肩地站在了一起,她也集中起了最后的精力,注视着面前的巨大要塞,按照伊西丝的口述,共同调集着空气中的魔力。   她们两人一同……如同燃烧着自己生命的火焰一般,拼命地调动着身躯之中的力量。   那一层气态的迷雾在她们的魔力之下冻结了。   整个城市的都在被那股向上的寒流所冻结。   攀爬的寒冰,正在缓缓地削弱从遗忘之城之中爆发出的风暴。   不断地减弱——一点一点地减弱。   寒冰还在向上而行,直至抵达这一面墙的顶端。   冰霜不断地被击垮,而后又顽强地再生。   如同冰墙与烈火的对抗。   两股力量在此刻对抗着。   而此消彼长的力量却又维持了一种平衡。   风暴无法继续扩散了,但是两人又不足够完全控制风暴。   如果这样保持下去的话,这个风暴是无法继续扩散的,而只要继续保持的话,保持到这个城市彻底坍塌,风暴就能够彻底地停歇下来。   只要一直拖着,一直消耗着,她们就能够挽救这个局面。   拖到风暴结束……这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她们无法坚持那么久……   她们根本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我听到了她们痛苦的闷哼。   特别是伊西丝的……她一直在咳嗽,那一层平衡甚至开始了倾斜。   “我有点……”她捂住了自己的头,“晕……”   “我也是……”芙莉德轻声说,“我们该怎么办?”   “不能够退缩……”她微笑了一下,重新投入了战斗。   我站在她们的身后,却无法帮助她们,只能默默地为她们加油鼓气。   但在下一刻,能量的涌流加剧了,她们的寒冰被控制住了,节节败退,冰雪的碎片纷纷扬扬地下落。   而她们的表情也变得无比……痛苦。   我急忙上去,拖住了两人。   “见鬼……”   正当我有些发懵的时候……   灼热的空气忽然之间染上了一丝寒气。   那并非代表着普通的冷气,而是代表着凛冬的寒意和愤怒,它是活着的寒冰,是凛冬的狂风,是这片大陆上最寒冷的飓风。   那是亚诺尔的气味——只有亚诺尔的空气能冷到这种地步。   冰冷刺骨的空气——沙漠的空气在霎时间变得潮湿而寒冷,来自极北之地的,这片大陆上最为寒冷的风暴,在瞬间降临到了这片沙漠之中,将沙漠之中的燥热一扫而空。   巨大的龙翼遮蔽了天空,那是一只苍蓝色的美丽巨龙,它的鳞片都有如宝石一般,在这沙漠之中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在日光之中飘着白烟,那一瞬间天空甚至都被寒冰的蓝色所浸透,闪射着水晶一般的光芒。   气温在霎时间下降,大气都充盈着寒冷的气泡,这景象堪称神迹。   炽热的沙漠之风被掩盖——   连气候都能改变的力量。   寒冷的空气骤然而至——猝不及防地到来,空气甚至已经跌破了冰点。   这里可是大沙漠啊!   而且这里也是烈焰风暴的中心。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才有这么强的力量。   周围的空气变得无比寒冷,那正是一位降临者卷起的风暴。   巨大的阴影在靠近我们的天空……   是巨龙……   一只巨大的冰龙。   没错……是寒冰之龙。   沙漠之中虽然沉睡着巨龙,但绝对不会是冰龙属的,这只巨龙只会来自于遥远的极北之地,虽然她的到来无疑会违反巨龙之间的领土协议,但她还是坦然而勇敢地抵达了这里。   只有一位贵宾有这样的勇气和胆识——一位与众不同的,爱着人类的古龙。   只有艾诺玛……只有可能是她。   只有她有可能会来……   .   “艾诺玛。”我望着天空,“我的天啊,你居然真的及时赶到了,我原本以为你赶不到了。”   “这位置虽然偏远,但三天三夜的时间还是足够我从亚诺尔赶来的,从你捏碎宝玉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向这边赶了。”艾诺玛在高空之中盘旋着,“看样子我来得不算太晚,我该如何帮助你们?”   “尽可能地制止爆发的扩散……尽你所能。”我大喊道,“能帮我们一把吗?”   “这可不是小事,亲爱的,不过……我能够帮你们一把。”她鼓动起双翼,“这里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我没法使出全力。”   “尽可能帮我们。”   “当然——但是我希望你下次说话的时候能稍微客气一点。”   艾诺玛鼓动起她的双翼,朝着高空飞去,而后她呼唤出了无数的咒文和法阵,她的前肢,她的双翼,她的龙嘴,所有能够维持法阵的地方,都遍布着亮蓝色的法阵。   随后——巨大的寒冰洪流从天而降,猛烈地冲击上了遗忘之城周围的沙尘风暴。   冰霜从高空之中坠落,这个城市被一层冰霜所包裹。   寒冷的暴风,它们包围住了这个城市,有如冰川残骸的水流。   这股寒流冻结了……城市,从上而下,不断扩散。   大气之中的热流正在消散减弱,乱流的运动速度也越发减缓。   芙莉德和伊西丝再一次地向前而去,和艾诺玛一同动用起魔法。   这个城市的风暴正在迅速地消退——原本已经要波及到城市的能流停歇住了,随后迅速地消散。   因为巨龙的加入,这一次的寒冰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乱流正在消退,整个城市即将被完全冻结,整个风暴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息,毫无反抗之力。   越来越多的冰块,从内部喷涌而出的雷光和热流也陷入了颓势。   很快,冰川的寒流就将整个城市都冻结。   冰霜的龙炎能够冻结一切——包括城塞。   两边的冰雪缓缓地在中间交错,直至这个城市完全封冻。   而在那一刻,炽烈的沙漠风暴也停息了,沙尘暴消散,雷云逝去,云破日出。   一座巨大的冰雕伫立在了沙地之上,散发着丝丝寒气,在日光之下散发着耀眼的光。   咔——   在一声巨响之中,这个城市破碎了,化作了漫天的冰屑。   黄金之城,离开了这个世界。   遗忘之城,彻底地消失了。   一切都结束了……圆满的。   所有人都得救了……   但伊西丝倒下了,在刚刚的对抗之中,她身体上的伤口再一次地裂开,而她却又一直强撑着……因此她的失血量已经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艾诺玛盘旋了一下,随后落到了地上,伏在了我们的身边。   “亲爱的艾丽娜,国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伊西丝蜷缩着自己的身体,那双曾经清明如泉水的双眸此刻已经变得无比浑浊,“我有个很小的愿望……您能答应我吗?”   她捂着自己的腹部,面色已然苍白如纸;美丽的面容此刻因为失血而失去了光彩,她的生命接近干涸,原本她还是可以活着的——如果她不全力以赴地控制能量洪流,如果她没有因为强度过大的法力而导致大出血,如果她选择逃避,她能够找到一个治疗伤势的地方,就能够活下来。   但她却选择了……最刚正的方式。   像个固执的英雄一样。   而代价则是她的生命,过大的出血量已经让她无力回天,她现在尚且保有意识都是因为她的坚韧和不屈——但她已经救不回来了,就算这个时候艾诺玛把龙血给她也不行。   她至死都是高贵的人。   她选择了自己的生和死。   “我会答应你……”我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她的体温已经下降到了冰点,“但我不希望……”   “答应我。”她注视着我,在那一刻,她有如回光返照一般地打起了精神。   “好,你要做什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做到。”我允诺着她,但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掉。   “带我……回杰海因身边。”她抿了抿嘴唇,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有话要对他说。”   我凝视着她,她已然悄悄地闭上了双眼,深呼吸着,等待着我……   “艾诺玛,帮我一个忙……拜托了。”   . 3 .   她蜷在芙莉德的怀中,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猫一样,不声不响,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前方,就像是在支撑着自己涣散的双眸,但她的心愿还没有完成,所以她还能够支撑。   “慢慢来……别着急。”芙莉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挚友,“就像以前那样,你每次都要躺在我的腿上休息。”   “嗯。”伊西丝轻轻地应了一声。   “有时候是我睡在你的身上,可到我醒过来的时候,连你也睡着了。”芙莉德咬着嘴唇,“我那个时候又不忍心喊你起来,就这样僵持了好久。”   “嗯……是啊。”   “我记得有一次,我把你的乐谱弄坏了,不过那个时候你……温柔地没有对我发火。”   “可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可你没有。”芙莉德轻轻地抚摸着伊西丝的额头,“那时候的你很温柔。”   “那就是吧……有时间人的记忆会骗人。”   “但你没有骗我,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啊……我等这句话很多年了。”伊西丝说,“我那个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我很怀念我们一起在树荫下的时光,可惜时间一去不复返,只剩下温暖的回忆。”芙莉德轻轻地吻着伊西丝的额头,“我还记得……我也希望我能永远记得,可有时候人一觉睡去,就会忘却一切珍贵的回忆,所以我想趁着我还记得的这段时间……好好回忆一下,好好回味一下,也许……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我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禁潸然泪下。   “别哭了。”艾诺玛安慰着我,“总是逃不脱的结局,不如坦然一点接受。”   “说得倒容易。”我锤了一下她的后背,把头扭了回去。   “我们快到了。”艾诺玛说,“近在眼前。”   我们此刻搭乘在艾诺玛的后背上,全力以赴地飞向王都。   而在我们的视野之中,那个王都也越来越近。   艾诺玛展开双翼,直飞云霄,而后快速地空降而下,几乎是在瞬间落在了王城之内。   士兵们看到了巨龙的到来,不禁紧张地握住了手上的长枪,但艾诺玛只是抬起头扫视了一圈,那不言而喻的威仪就让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我们到了。”我说。   “我们到了……”芙莉德在伊西丝的耳畔轻声低语。   “我们……到了。”她喃喃自语,艰难地爬了起来。   我们三人乘坐在魔毯上,直飞向王宫的内院。   杰海因正在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焦急地等待着。   而伊西丝也艰难地落在了门前,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   我和芙莉德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伊西丝。   “再见……”   “再见……”   我们机械地摆了摆手,而后相拥而泣。   . 4 .   内院的水池发出了明丽的声音。   王妃正向着国王走去。   她的外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死神早就到来了,只是他不忍这么早得带走她,于是就拿着手杖,如士兵一般地守护在她的身旁。   她还有一个愿望。   死神永远仁慈而仁爱。   国王回过了头,而伊西丝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亲爱的……我回来了。”   无声无息地,她跌入了国王的怀抱之中。   “伊西丝!”国王抱住了怀中的人,那一瞬间他如同一个大男孩一般地叫了起来,“太医!快!太医!伊西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   他到最后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别担心啊,杰海因,别担心。”她在他的耳畔絮语,“一切都结束了,一切……”   国王几乎跪倒在地,紧紧地抱着他怀中的人,他早已泣不成声。   “别走……伊西丝……”   他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当个好国王,就像我日夜在你耳边念叨的那样,可以吗?”   “好……只要你别走……”国王说,“所有的东西我都快要不要,但唯独你……”   “你还真是……”伊西丝轻轻地摇头,而后用指尖触碰国王的脸颊,“死神早已到来,天使在我眼前的日光之中飞舞,我……不得不离开了。”   “不……”   “我爱你,杰海因。”   “我……也爱你。”国王紧紧地握着伊西丝的手,想要留住她最后的体温。   “万人得以拯救,我说过的,那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我无怨无悔……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包括帮助你治理这个王国,也包括深爱你,一切我都无怨无悔……”   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絮絮叨叨的讲述停止了。   如同铜管被敲碎,如同琴弦断裂一般……戛然而止。   “这么多年……我从未后悔过。”她艰难地说道,她最后的生命之火已经烧尽,“我爱你,即便是这一刻,我也从未有过改变——我正把这崇高的幸福关头享受,正如我第一次遇见你时那般美妙。”   她轻轻地顶着国王的额头,一只手摸着他的脸庞,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怀中。   但却没有了其他的动静。   再也没有——   太医们这个时候才匆匆忙忙地赶到,但美丽的王妃已经顺着冥河而下,亦或是飞升上了天国。   美丽的英雄——   我正目睹着这一悲怆而又美丽的时刻,为此而泪流满面。   而芙莉德也在此刻倒入了我的怀中,紧闭着双眼,昏倒而去。   我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只是在它真的到来之际……我总觉得有那么一些……虚幻。   隔着人群,我与悲伤的国王对望着。   王妃低垂而下的手上,紧紧地握着一纸文书。 第十幕 热砂的絮语 终章 深谷之中的灵魂   终章 深谷之中的灵魂   . 1 .   今天依旧是宁静的好天气。   正所谓晴空万里无云,天空澄澈如镜,属于名副其实的好天气,但这在沙漠之中却又极其常见,一年之间也难得会有“坏天气”。   我找了个酒馆,端着餐盘到了顶楼上,也就是第三层的天台上,这算是塔拉克的特色——他们的餐馆总会做一个平整的顶屋天台,而那也实际上只是没盖屋顶的三楼,它用只到人膝盖的低矮围墙稍加防护,那里可以供有需要的客人落座,也顺带可以晾晒衣物。   身边还有些用来垫屁股的毯子,有时候老板夫妻和店伙计也会到上面来休息,不过那大多是清晨或是晚上,很少有大下午跑上来的,我想这里在晚上的时候会很凉爽,如果有心的话,也可以在这里仰望星空,亦或是没心没肺地倒头睡去。   这里的阳光很充足,当然,也有桌椅和篷布这种基础设施,身在高处时而会有些不冷不热的风吹来,澄澈的空气反倒让人觉得很清新,也没那么热的感觉了。   而我就坐在楼梯出口边上的椅子上,把自己的食物搁在了桌子上,发出长长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   “今天也是好天气呢。”我稍稍抬起一点头,耀眼的阳光就要迫使我低下脑袋,那金色的光点就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只得用手阻挡着我的前额,以此才能稍稍眺望一下远处,从这里我也只能看到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随后便会被更高的楼层和建筑挡得七零八落,“就是阳光有些……太耀眼了,如果能小一点就好了。”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随后我便埋低了头,用起勺子,吃着碗里的东西。   说实在的,我的胃口比想象中差的多,只是扒了一两口,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不只是我,整个城市之中都洋溢着一种悲哀的气氛。   王妃去世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王国。   国王为王妃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而几乎所有的国民,都愿意参与这一场浩大的仪式,献上他们微小的祝福。   那是一场平静的葬礼,国王独自推着王妃的棺材,沿着大路徐徐向前,他没有带任何的侍从,也没有带上任何的女眷,没有声音会打扰他,也没有人会阻挡他。   尽管是声势浩大的国葬,但国王却固执地选择独自完成这一系列的仪式,整个的过程几乎由他独自一人完成——只为纪念他的爱人。   随后便是无声的凝视与告别,没有宣讲,也没有台词,就这样安静而隆重地将她下葬。   而国民们也因此陷入了低落,一连几天都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悲怆之中,就连楼底那老板的夫人,都一直在抹着眼泪哭泣。   他们知道这个王妃曾经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善举,一切改变,他们心怀感激;他们也知道是王妃封印了那烈焰的风暴,处理了这个王国之中最大的灾祸,甚至于为此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他们敬重,敬仰这位伟大的王妃,爱戴这位英雄一般的女子,她就像是一位如神明一般的人——她的一切值得被铭记和爱戴。   一切都结束了——但仅仅只是对伊西丝而言。   我还没有办法休息,我的使命尚未完成。   对我来说,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如留恋一般地重新望了周围一圈,如同重新凝视着这片广袤的土地和宏伟的城镇,而后转身下楼。   紧握着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又得收拾一下行李了……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活在奔波之中了。   . 2 .   我现在依旧是塔拉克王室的上宾。   这是伊西丝的授意,而杰海因国王也一直谨遵着这一小小的要求——从今往后,无论何时我来到这里,我都是王室的贵客。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可以重归塔拉克。   那个国王其实是一个冷静而理智的人,唯独在伊西丝的问题上,他会显得很温柔,温柔到让人难以置信,就像是任何一个爱着自己妻子的丈夫,温柔得让人羡慕。   他投入着自己的感情和爱意,就像是十年之前一样,就像伊西丝陪伴着他的那些岁月,而在伊西丝走后,他也会把它们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中,永远铭记。   而现在,我也可以随时出入王宫。   国王的宽容和理解让人对他心生敬意。   而他也十分明白事理——不需要解释多少,他便完全会意   他会成为一个好国王,伊西丝如此要求着他,而我也如此坚信着——也许这个世上的男人没有那么差劲。   而伊西丝在最后的时刻也向着国王传达了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张文书,那份未完成的协定。   那是早在出发之前我就交给她的,而她也在最后的时刻说服了国王,这个国家将与我们结为一体,共同面对灾厄的到来。   这或许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但每一次看到杰海因那落寞的背影之时,我的心也会为之疼痛。   他成了孤独的人,孤独的国王。   我或许也是。 .   我叹了口气,原本要迈步走进大殿的脚停了下来,我在门前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却又转头走了下去,干脆就在前院里面等待着。   而差不多正是这个时候,遥远的天空之中多了一个影子,它正朝着王都逼近,在我的视野之中越来越大。   缓缓地,它逐步演变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   是巨龙艾诺玛。   她暂且还没有离开这个国家,不过按她的话来说,她得尽快离开这里,毕竟她算是违约了,她也不想招惹麻烦。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在沙漠里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缓缓的落入王宫的庭院之中,坐在了前些天她撞毁的城墙上,在它们被修好之前,这里就算是她的停机坪了。   “有个东西要给你。”她如此说着,向我丢来了一个东西。   虽然还在纳闷她是从哪儿拿出的东西,我姑且还是先伸手把东西接住了。   那是一块封印宝石。   “这是谁的……是你给我的吗?”我看着手心的那一块封印,如此问道,“沙之封印。”   “她不是我的东西,我只是个帮忙送货的,是这东西的主人委托我给你带来的,它似乎不太方便直接给你,就让我帮了个忙。”艾诺玛扑扇了一下翅膀,如此说道。   “奈瑟斯。”我突然意识到了它的来历,“我没想到蝎子也会如此热心。”   “你倒是猜的准。”   事实上,在风暴尚未被完全控制之前,沙尘暴还是波及到了城镇,但是凭借着奈瑟斯对沙地的原生控制力,那些沙尘暴造成的破坏被降到了最小,他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或许改日我能当面道谢。”我说,“之前我们还厮杀搏斗过呢。”   “在大灾大难面前,所有人都会站在同一阵营里。”   “但愿吧。”   “话说回来,芙莉德现在好点了吗?”艾诺玛话锋一转,如此问道。   “我说句实在话吧。”我说,“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不少。”   “到底发生了什么嘛。”艾诺玛似乎也对我的言辞有点不太满意,“你也不把话说清楚。”   “跟我进来就知道了,艾诺玛。”我向她招了招手,“我现在也很难解释。”   巨大的龙摇头晃脑地看了一大圈,随后缓缓地蜕化成人的形态,走到了我的面前——但有些糟糕的是,她的身上没穿衣服。   她倒是不在意,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可其他人看到此等景象,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背过了身去。   “好吧……”艾诺玛张开胳膊,无辜地看看了自己,“能帮我弄件衣服吗——布条也行。”   . 3 .   “啊……您回来了……”   芙莉德正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虽然说她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一点儿都没变,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那不同的感觉来自于她的双眸,那是一种虚弱而又无神的质感。   她朝着我们打招呼,虚弱地抬着胳膊,而艾诺也朝她摆了摆手。   “您去哪里了?”   “我哪儿都没去,就在这里。”我的语气像是哄小孩一般。   “嗯。”   但她却出奇的信任。   “好了……亲爱的,躺下吧。”我说着,悄悄地扶住了她的腰,“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得好好休息。”   说着我几乎半强迫地把她按到了床上。   “嗯……”   她很顺从,但就是这种顺从感让我感到一阵揪心。   很快,她就睡着了——她的身体异常虚弱,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在睡眠上。   “她这是怎么了?”艾诺觉得有点怪,便如此问道。   “她失去了她的神智。”我牵着她的手,轻声解释道,“她替我承担了灵魂之戒的代价,因此灵魂只剩下两成,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神智,记忆之类的东西她也丧失得差不多了,更别说那些精妙的法术——她现在连记住人名都显得困难,只剩下一点常识,而且经常神志不清。”   “这就是灵魂缺失的结果。”艾诺也叹了口气,“真是可怜的姑娘。”   “所幸的是她好像还勉强记得我,不过也就只是还记得我而已,我无论怎么询问以前我和她经历的事,她都无法回答出来,但她依旧信任着我,而且只信任我。”我说,“她的神智破碎得很严重,而且身体极其虚弱,每天都需要睡很长的时间,最重要的还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要知道她现在甚至都无法明辨是非。”   “真悲伤。”艾诺也无言以对。   “她的神智跌落于深谷深渊之中。”我说,“记忆与理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只能像现在这样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着她。”   我突然明白为何她为什么要一直强撑着,直至倒地前的最后一刻了。   她早已知道自己会因此而失去记忆,因此她才会说那样的一句话。   “我还记得……我也希望我能永远记得,可有时候人一觉睡去,就会忘却一切珍贵的回忆,所以我想趁着我还记得的这段时间……好好回忆一下,好好回味一下,也许……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或许她活得太过明白了吧——这样的人生充满苦难和劳累。   陨落的双子星——和预言分毫不差。   一人失去生命,一人失去灵魂。   真是悲哀的结果啊。   .   “你能救她吗?”我问艾诺玛,“就像你救我那样,用……龙血?”   “并不是每一滴龙血都能救人,它对人来说原本就是剧毒,只有最为精纯的部分,譬如我给你的那一部分才是无毒的,而且它们也会在我们之间缔结关系,可就算是那个,也对肉身有着很高的要求;而最强的英雄也可以抵抗住毒性,在沐浴龙血之中得到力量,但那对于普通人来说太难了。”艾诺玛说,“你的身体强健,但是芙莉德的肉身只是普通的少女,我可不能保证她就是那个幸运儿——你能保证吗?我怕这样会把她害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只能无奈地摇头,“抱歉。”   “不必如此,我也知道你现在的焦急。”艾诺玛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着我,“总还是有办法的。”   “但是失去了她,我相当于少了一个出主意的人,而且也少了很多我所需要的秘辛和异闻,接下来的旅程将会难以找寻正确的目标。”我说,“她的见多识广曾是我最好的指南针,但现在我没法去依靠她来帮我指路了。”   “的确是个麻烦事,如果有她在的话,你能避免很多禁忌和麻烦。”艾诺玛也如此说着,“她能给你带来足够多的情报,而且那些东西就刻在她的脑子里,但现在她失去神智了的话,原本她随口的告诫和解说也没了,那些难得的异闻和资料你都无从得知……很容易陷入被动之中,因为有太多你一无所知的东西了。”   “我只能从头做起了……真没办法。”我摸了摸芙莉德的额头,给她拿上了冰袋。   “你的冒险还得继续下去。”   “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能恢复健康,至少……”我摊了摊手,“至少不能像是这样,原本该变成这样的人是我,是她替我承担了那灵魂的巨大代价,这是我对她的亏欠,我有义务……也必须让她恢复神智。”   “这倒的确是当务之急,没有她的话你连预言都没法看懂。”艾诺玛说。   “可我现在毫无办法可言。”   “我倒是有一个很特别的办法,虽然来来去去十分麻烦。”艾诺玛迟疑了一下,如此说道,“你愿意试试看吗?”   “愿闻其详。”   我打起了精神,盯着艾诺玛。   “你知道献祭之匕吗?”艾诺玛想了一会儿,先是如此问道。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我以前曾经用它毁掉了一个恶魔。”   那还是在王都的事了,确切的说是托雷多的大教堂,我用她刺入莉莉丝的身躯,随后逼出了恶魔,将其驱逐,虽然说那一次我也是确确实实地死了一回,但却被人从死者之境里给拉了回来。   “你知道就好,它们由古代的法师和宗教祭司们共同铸造,用于剥离人的灵魂,传说法师们一共铸造了五把这样的匕首,存放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之中。”艾诺玛如此说,“这些东西曾经被用来对抗某些恶魔,但现在它们早已流落人间——现在唯一还算有些确切消息的,其中之一在中土的大教堂中,其二在神秘的紫罗兰书库中。”   “前者的匕首已经被毁了,而后者消息缥缈,难以确定。”我说,“前两处根本无从抵达,但愿还有其他的地方。”   “正是如此,而其三则是在东南方的一处遥远的孤岛上,在那里埋藏着第三把献祭之匕。”艾诺玛如此说道,“你也许能到那里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够找到匕首,利用它,你或许能够找到解救芙莉德的方法。”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充满着激励的身材。   我看着在床榻上安然入睡的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我会做到。” 第十一幕 暴风雨 序章 港口   序章 港口 . 1   .   从俄塞利西斯出发,沿着西部的商道一路向南走,就可以看到临近的海岸线。   这条路比想象中平坦的得多,也许是因为它本身作为商路的巨大价值,塔拉克王室甚至还在这条路上增派了巡逻的卫队。   而一般来说的话,这条路最终会与西海岸的另一条道路汇合,他们的商路最终会汇集到南方的港口城市,在这里重新整理行装,而后再度出发——而在这里,也会有三条不同的方向,要么搭乘船只直接出海,要么沿着东海岸继续经商,要么就沿着穿越沙漠的道路,回到俄塞利西斯。   一般外地的客商都会在这里出海,特别是来自于东方的商人,而其他的本地商人,或是临近国家来做生意的,都会选择回到俄塞利西斯,再做打算;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下方港湾也是有渔民的,虽然这一整片区域都是沙漠,但南部的热带海洋会带来丰富的渔业资源,因此也就有了渔民的产业。   但这一位置良好且资源丰富的港口,同时也滋生出了一些海盗,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这一带似乎总会有些祸端,而且基本上没法遏制住,有不少从北方或是南方渡海而来的海盗经常来到此地,特别是在水温温暖的时候,他们的到来总少不了烧杀抢掠——而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回敬,塔拉克的海盗也会去登录对方的领土,掠夺一番再回来。   我觉得这倒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国家生态?或者说经济生态?   毕竟都算是自然形成的经济和关系嘛……倒是和我没什么关系,来到这里这么久,我甚至都没有见到一个海盗,当然中土是不太可能生出海盗的,更不会被海盗侵袭——它的四面都是陆地,运河倒是多,可却和海洋完全不沾边。   “现在似乎快到雨季了。”我看了看时间,“都接近五月份了啊……我听说这一边的沿海地带六月和七月会有台风和暴雨,而且很快河水也将泛滥。”   “是你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亲爱的。”艾诺坐在我的身边,如此搭着话,“从你离开亚诺尔算起……已经过了小半年了啊。”   “真是不知不觉。”我叹了口气,“芙莉德也休息的太久了一点,整整两个星期啊。”   “不过不这样休息一番的话,她虚弱的身体可能在路上就会垮掉,这样的话她根本就带不出来,甚至连这个王国都无法离开。”艾诺玛这段时间总还是那副温和的口气,“话虽如此,但你们的旅程尚未结束,你必须得和她一起寻求解决之法,一同旅行,你得花一些功夫在一路上照顾她,虽然麻烦……但必须如此,她一旦离了你,后果就将不堪设想。”   “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的旅程究竟有多长。”我说,“就像是一望不到头的长河。”   “挽救的道路上总是充满麻烦的荆棘,但它的终点将会是美丽而高贵的玫瑰,它们归属于善良而又勇敢的拯救者,将鲜血淋漓的功勋交到她的手上,那是甜美但苦涩的奖赏,也是奉献精神的尽头——相信我,那会很值得,你不会后悔,因为你挽救了一个人。”艾诺轻声说道,“而要我来说的话,你或许正在整个故事的收尾阶段了,你可得相信我的判断。”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觉得这样的故事……似乎太过苦涩了呢。”我叹了口气,看着身后安然入睡的芙莉德,总觉得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上涌,“我不希望她太过痛苦。”   “有时候无知和短暂的失忆是上苍的温柔,因为这样就可以暂时避开凡尘俗世的痛苦和悲哀,虽然只是暂时的,但那段时间或许会比想象中要幸福一点,至少会有一点快乐起来的理由,不必终日被生活的苦恼所控制。”艾诺说,“无知者无畏,而且无知者幸福。”   “就当是给她度个假好了。”我耸了耸肩,说道,“但愿这段时间她能够少一点悲哀,她活得太明白……也太累了。”   “我也希望如此,她看上去很是疲惫。”艾诺也有些无奈地说,“这段时间或许都要靠你了。”   .   此刻的我们正坐在飞驰的魔毯上,它其实也算是伊西丝的遗物之一了,原本我还打算把它留给杰海因,就当做是留给他的一个念想,可我看到国王整日都坐在他爱人的房间之中发呆,如同挽留着伊西丝残留的气息,却又不太忍心去打搅他了——也许我该把这个魔毯留下来,它能帮我载着芙莉德旅行,也能帮我们很大程度上缩减路程。   路程在急速变幻的景色之中逐渐缩短。   我相信伊西丝的在天之灵也会同意我的私心的,杰海因也是,如果他们知道我接下来的行程,也应该会把它借给我的吧?   于是乎我就把这个坚韧的魔毯给留了下来,充作己用——虽然说称不上心安理得,但我的确需要它。   它的确称得上是坚韧,历经了多次的大战居然都没有损坏,除了该用刷子清洁一下它的表面之外,它也不太需要别的整理和清洁了,诚然,它的确也是因为爆炸的灰尘而有些太过脏乱了,灰头土脸的,不过并无大碍。   就当是伊西丝把它托付给我的吧,只能这样去想了。   而它给我也带来了不小的便利,它能够盛放下芙莉德,也能够帮我们驮着行李,我们可以坐在同一个载具上,有什么突发情况的话可以照顾一下——最重要的是它的方便和快捷,它本身的飞行速度就快过奔马,而且在沙漠和丘陵之中也能够如履平地一般的行进,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用它来跨越山川河流而速度丝毫不减,我们一路上就利用它跨越了不少险恶的沙漠遗迹和石滩,而普通的旅行者还得在那些凸起的石块之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而且这应该算是芙莉德唯一一个坐上去不会有不良反应的载具了,从之前开始,她就没有在这上面表现出半点不良反应,直至现在。   也正是因为它,我们才能快马加鞭地赶路。   “这东西还挺不错的。”艾诺盘坐在魔毯的最前方,暂且由她来掌舵,“那位姑娘的手的确巧,这东西就算是给我制作,也得花上很长的时间,而且未必有她这样的工艺。”   “美观度的确惊人,这上面的刺绣都栩栩如生,每一蔟毛都显得。”我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和纹路,“据她所说,平时它就伪装在国王的房间门口,就像个普通的毯子一样——它就像是一个日用的毛毯,至少我觉得美工之类的也称得上精品,其实比外面卖的要好不少。”我说,“它也许原本就是……给人用的?”   “对此我只能说——也许伊西丝太在意国王了。”艾诺说,“这种防卫力度简直有点矫枉过正。”   “不过我觉得并不算坏。”   “我也不觉得她是个坏人,只是觉得她这辈子也是操心太多了。”艾诺说,“操心太多的,还有聪明的姑娘,一个个都容易英年早逝。”   “也许是上苍不然她们受太多苦吧。”我也只得长叹了一口气,“人世间本就是炼狱。”   “唔……怎么了……”   正当我和艾诺用闲聊打发一路上的枯燥之时,我们后座上的芙莉德总算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挠着她那因睡觉而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她的表情很单纯——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单纯的疑惑,不像她以前,露出之中表情的时候脸上总会有点阴郁。   “你醒了?”我往后挪了挪,做到了她的身旁,“稍微舒服一点了吗?”   “应该……算是好了?”她舔了舔自己的食指,歪着头回答了我,“我们现在要去那里……艾丽娜?”   她喊我名字的时候显得有些胆怯,甚至于有些陌生,但我能够感受她身体之中那残存着的一点记忆感,和声音之中的熟悉感,她似乎还是记得我的,只是记得不那么清了而已。   这才真让人心酸——她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但却完全记不起来,如果强迫自己的话,只会头痛欲裂。   不过她还记得一点东西,也还算是记得我,这让我多少安心了一点——至少她还算是她。   “我们现在要去港口,之后我们要去一趟……该怎么说呢?好像是拉普斯群岛吧。”   正当我准备忽悠一下呆萌状态的芙莉德时,艾诺却抢着把话说完了。   “那是哪里……”芙莉德还是一脸单纯的疑惑。   “一个热带的小岛群,上面有它的原住民,也有它的王国,不过由于四面环海,环境似乎很潮湿。”艾诺继续向她解释着,“上面的人也比较……算是野蛮吧。”   “噢……”芙莉德倒是没有表现出上面害怕,“也许是一帮……文化不太一样的人吧,也许那也是他们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   “她倒是善良。”艾诺对我说道,“本真的善良。”   “我原本还打算稍稍……她现在……”   我嘀咕了两句。   “不要因为她现在脑子出问题了就信口胡诌,也不要把她当个小孩子,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呆,也许她能够明辨是非,只是——用她的善心去揣摩的。”艾诺一把拎住了我的头发,“且先不提她能不能听得懂,她至少有权力知晓这些,你应当待她始终如初,不因为她的改变而有半点松懈和欺瞒,她可是你的妻子!”   她把我扯近了一些,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瞪视着我。   “好吧。”我说,“你先把我放开。”   “别打了……”芙莉德弱弱地劝着我们,现在的她柔弱到连喊叫都发不出来。   “这不能叫做打,亲爱的。”艾诺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连口角都算不上。”   “没事,亲爱的。”我吐了吐舌头,“安心。”   “继续刚刚的……”芙莉德露出稍显好奇的表情,“我们要去港口?”   “嗯,你们得在那里登船,不然的话可没法抵达拉普斯群岛。”艾诺说,“在那里……你们得多打听消息,我只听说那把匕首埋藏在一座神秘的岩窟之中,我觉得你们应当与亚马逊人建立良好的关系,不然的话寸步难行——据说那座岛上还有恶魔和恶魔的信徒,你们应当一切小心。”   “我们现在到港口了。”我提醒道,“前面就是了。”   在我手指的那个方向,远远地,我们能够看到一座古朴而宏伟的城镇。   . 2 .   很快,我们抵达了塔拉克地区最南端的港口城市。   大约是在入城之前的前一会儿,我们下了魔毯,在门前问了问路,第一时间向着卖船票票的地方而去。   我们今日的运气相当好,正好有一趟要开往北部的客船,它将会从这个港口出发,最终抵达东方大陆的另一个港口,而一路上,正好会要在我们要去的岛屿附近停留。   “今日天象为吉。”艾诺说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但是海上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如果你有闲工夫的话,可以去找几个老水手问问。”   “如果我有空的话,我会这样做的。”我取回了船票,“看样子船要开了。”   ——   我们穿过了密集繁杂的人群,与那些旅行者和商人一同挤到了船舷边的长梯上,水手们还在呼喊着,船长则在船头摇晃着铃铛,催促着旅客们。   嘈杂的声音与泡沫一般的阳光将我们包围。   “抱歉,我不能送你们出海了,你们记得在群岛附近下船,记得得聘用一位老练的水手,去亚马逊人聚集的地方可不容易,那里的水流湍急,暗流涌动,危险重重,只有亚马逊人自己知道水下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艾诺在最后的时刻向我们告别,“我得回去了,这片沙漠让我很不舒服——你见过冰块在沙漠之中的惨状吗?”   “噗哈——”我笑了一声,“感谢你,敬爱的冰龙女王,感谢你在最后时刻来救场,也感谢你能陪伴我直到这一刻,如果还有来日的话,我会去登门道谢的。”   “随时恭候,亲爱的小国王。”她耸了耸肩,把手背在了身后,而后潇洒地转身离去,声音随身影一同消失在了金黄色的沙丘之下。   我望着那被沙漠扭曲的空气,也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登上了船。   “接下来我们得去亚马逊人的地盘了。”我喃喃自语,“但愿那里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只能希望这一次的命运女神也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我拉着芙莉德的手,毅然地向前走去。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一章 海中漩涡(1)   第一章 海中漩涡 .   1 . “嘿哈——”   “加油啊!我可在你身上下了血本!把对面那个傻子顶下去!”   “唔啊!”   “快点!快点!”   “真糟了——这可不是一场对等的角力,怎么会有这样不公平的比赛?”   “现在可没有人主持公道,这是他们自愿的。”   “况且总会有奇迹。”   “那叫黑马,大兄弟。”   “不要放弃,对面只不过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屁孩。”   “你怎么回事,小老弟,怎么这么有劲?”   “加油,加油——波涛汹涌,鱼光闪动。”   “就像是山羊在角力——或者长角的水牛。”   “有着长枪的鱼正在如骑士一般交手。”   “为了配偶,或是为了勇气。”   “海流在喷涌。”   “太阳神的日光照耀在你们的身上。”   “——海洋在脚下如心跳一般有力地搏动,水流湍急,可不比那孱弱的山泉,它们要更加强壮,更加蛮横,更加不讲道理,你们可得加把劲。”   “不然海神会因为你们的懦弱而降下暴雨。”   “但是他也会因为勇气而给予勇者奖赏。”   “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两人之间谁才是真正的勇者!”   下面传来了水手们的声音,混杂其中的还有几位船工的叫好声,下面似乎正在进行某场竞赛,因此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浪潮,又像是高低错落的山泉,又像是一场不像样的歌剧,虽然粗劣,但十分引人注意。   而我也被这些喊叫声勾起了些许兴趣,便朝着下方看去。   ——   我倚靠在了上层甲板的护栏上,把手搁在了上面,随后便向着下方望去。   如我所料的那般,下面船工们围着两个正在角力的人,那两个决斗者就像是竞技场的人那样,半赤裸着上身,紧扣着彼此的双手,展露着他们健美的身体,而观众们也有如圆形的竞技场那般围着他们,在他们的身边叫好助威。   旅客和商人,甚至水手们都在这里开盘下注,我敢打赌在下面围着的人都多多少少下了点注,而向我这样完全置身事外的就懒得挤在里面凑热闹。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局本身上——好吧,应该说小小的比赛。   一位看上去是三十多岁的人,全身上下都是肌肉,应当是通过常年累月的锻炼得来的,看上去非常强壮,并且行动敏捷,身上还有不少疤痕,看上去像是一位老水手   因为他的右腿上系着一根蓝色的布条,而且他的毛发稍显枯萎,就像是干枯的树枝,牙齿也有些蛀蚀,那是长期在海上呆着的人的通病。   而另外一位只是一位十几岁的精瘦少年,他似乎是新来的船员,相比那个老水手,他的身体显得矮小而单薄,大腿甚至都没有对方胳膊粗,但他看上去并不服输,也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   两者就在人群之间僵持着,但长久以往下去,少年终将不是那个老水手的对手。   但那个少年似乎懂得一些巧劲,在对方发力的时候借助了对方的力量,最终把那个老水手按倒在地——最后他高举右手,有如胜利者一般的高声嚎叫了几声,人群也向他投之与欢呼。   一阵掌声,这一场苦倒是吃得不亏。   肯定有人亏了些钱——但这场小小的比赛却足够精彩,就当是付了票价吧。   能够让人打起点精神。   很快人群就慢慢散去了,这海上的余兴节目也只是说偶尔发生,不过它本身倒像是胡椒粉一样能够缓和人们对平淡的厌倦。   船工们各就各位,然后旅客们要么回到了自己房间之中,要么也同我一样,在两侧的船舷边眺望大海,看着破碎日光之下的青绿色海洋,那如泡沫一般绚烂的阳光有接近一半沉没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之中,一个如同椭圆形盘子的倒影从天际的另一侧落到水中,海上的水雾就像是一层海洋的纱布,遥远而又飘飘忽忽的,一层缓和的柔光,深蓝色的海之宁芙就以此来遮蔽自己的行踪,同时偷偷观察人类,期望能够见到英俊的人类少年。   .   “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说,“这样英俊而富有胆识的少年前途不可限量,也许会在某一日成为大英雄,再不济也是称霸一方的英豪。”   “居然有这么多的说法啊。”   我的身边响起了一个柔弱的声音,我转过头,芙莉德已经悄然走到了我的身边,语气单纯而又温柔,空灵而又澄澈。   “只不过是无用的闲谈。”我叹了口气,背过了身,仰望着我们上方的伟岸桅杆,一张有如祥云一般的帆布正悬挂其上,向下铺展,在大海的洋流之间鼓动,“而且只不过是一种有意无意的说法。”   “比方说吉祥话?”芙莉德背着手,睁着她漂亮的眼睛,就在我的眼前晃,“譬如‘这孩子或许能成为一个伟人’之类的?”   她缺失的神志并不影响她原本的聪慧和学习能力,虽然东西都忘记得差不多了,但我有时候会冒出一些奇异的念头——她若是重新学习的话,也许很快就能把那些忘却的东西全部重新记起。   因为她,我开始相信人的灵魂即是记忆本身,亦或是记忆就是灵魂的本质。   “不太恰当,但差不了多少。”我笑出了声,背靠着栏杆,高高地仰起头,“不过你倒是让我……非常高兴。”   然后她也就就势倒在了我的身上,用手抱着我,脸就搁在我的胸前,我反倒有那么一点小尴尬——我现在是仰着身子的,这样的姿势会让我有点不太稳当。   不过她倚靠着我的感觉倒是格外好,怎么说呢……非常柔软,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   实际上这段时间睡觉她都是和我挤着睡的,而且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总会蜷成一团,就缩在我的怀里。   她越来越嗜睡了,明明以前是那样一个精神百倍的人。   也许她的灵魂早就疲惫不堪了吧。   我劝慰着自己,也算是念叨着她曾经的那些动人的时刻,把她抱在了怀中。   早就不是第一次抱着她了——只是这一次的感觉格外不同。   以前是抱着爱人,而现在是抱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   下方传来了水手的哨声,那也许是船长的哨声,或许还有某些鞭子的声音,有时候船长也会对极度懒怠的船员动手动脚,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的一批人,而实际上来说船长也觉得自己打手下人是很丢自己脸的一件事。   除了不成调的哨声,还有水手们有时候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一些声调诡异的歌曲,只有等到晚上的时候,也许你彻夜难眠的时候,你大可以登上甲板,站在船头,一边感受着乘风破浪之时的微风,一边观看着天空之中的星云海图,也许你会有一点运气,能够听到一些笛子的声音,也许又有了更好一点的运势,兴许还能听到风琴的声音,当你看向那音乐声的来源之时,也许能够看到斑斓星空之下的一帮黑影,那正是拿着乐器演奏的船员们——他们将会用最为地道的船上音乐来招待你们。   黑夜下的恐惧,月光如水一般荡漾,照耀着银光闪闪的海波。   无数的柔光,也有无尽的波涛汹涌。   海妖在礁石上高歌,月宫的辉光照耀着美艳的肌肤和脸颊,下半身的鱼鳍如双腿一般折叠,端坐在岩石之上。   躲开暴风的巨口和尖锐的暗流,她们在此刻成了水手们的主唱。   美妙的歌谣虽然能够蛊惑人心,却无法动摇掌舵者一分一毫。   孤单的海中姑娘们正在呼唤礁石的爱人,但是船舶却冷酷无情地不靠近半分。   她们的协奏也因此而变得短暂,兴许只能算是插曲。   “啊,真绝情——你们这些水手就不希望一个温暖的怀抱吗。”   “并非我们的绝情,亲爱的海妖们——我们无法靠近你们。”   海面之下的水族仿佛也在被呼唤而出,喷水的巨鲸,飞跃的海豚——落水之声倒也算是乐器的一种,相互交织的混响让人甚至有了音乐会一般的错觉。   海洋的回声环绕着船帆,琴弦的颤动带来光辉的乐谱。   水波晶体之中,生命的火焰在船舶之上燃起。   水手渴望金闪闪的财宝,宝石,还有王冠,海妖们正有这些,但水手却带不走它们。   深知于这一点,让水手如愤世嫉俗一般的演奏。   温柔的卢娜,把温柔的黑夜留住。   交替的乐声再一次地响起,驻留于此的客人在夜风之下陪伴与聆听。   当明日的夜晚,那位客人再一次满怀着希望来到此地的时候,却再也不见水手们的身影,也无法听到水手们的乐器声,那一日夜晚所见的仿佛都成了泡影。   虽然不能指望水手们每天都在船上排练乐器,但却又不是全无期待可言,这样的船上生活实际上也并不算有趣,大都是日复一日的航行,能看到的也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鼻涕青的大海——初见之时或许还对它本身的神秘还尚有期待,可当时过境迁,所剩下的也就只有对此等生活的无尽抱怨,试想一下,倘若长久地停留于摇摆的船舶上,恐怕连船都下不了。   因此,总还是要花些功夫在排解船上的时光的——过度长久的等待无疑会消磨人的精力和斗志。   船舶上的时间缓慢地渡过,这对每个人其实都差不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去消磨时光,排解这要命的孤独和颠簸。   而我的话——说实在的,只要有她,一切就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她就像是我灰暗人生之中的一点光辉和乐趣。   其实是——照顾她我也许得全神贯注一点。   ——   “那我们大约要多久才能到达呢?”芙莉德还是用小孩子一般的口气说,“都过了十来天了,可却连个头都看不到。”   “我们抵达那个群岛至少需要二十天的时间。”我对芙莉德说,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顺滑的发丝,“还只是保守估计,一路上可不能有暴风天,最好是一帆风顺地到达,不然的话容易……偏离航道。”   “我们现在偏离了航道吗?”   “我想暂且没有。”我说,“好吧,我该抽时间找位水手问问,若是真的偏离了洋流的方向,那水下的节板也会有所偏差,水手们在这方面都精明能干,但我唯一担心的是它若是真的偏离远了一些,导致航路大幅度偏离——这样的话就无法经过一部分停靠点了,我在想他们会不会因为就为了图方便而不在拉普斯群岛附近停靠,这的确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这一趟就算是白坐了。”   “但愿别发生这样的事。”她双手合十,“我希望如此,这微微晃动的船让我头晕目眩。”   “我也希望如此,亲爱的。”我拉着她的肩膀,轻声说道。   我眺望船舶的正前方,海鸥和信天翁的叫声有如老僧一般,在我们头顶上久久盘旋而不去;海藻味的微风拂过脸颊,带着淡薄的海洋腥味;天空被柠檬色的云覆盖,就像是沙滩一般金黄;碧蓝色的水波荡漾着,缓慢地扩散着;礁石如同棋子一般散布在海床上,这一切看上去宁静而又平常。   但是——远远的,我的优于常人的视觉让我注意到了一团巨大的灰色雷云。   沉重而又遥远,就像是一块厚重的铅块,裹着雷电,那一块的天空都变成了青灰色,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张,最重要的是它正在向着我们迅速靠近,我们和它的遭遇或许无法避免了。   我相信瞭望塔上的水手也注意到了那远处的暴雨雷云。   已经开始有水手在打手势和准备了。   “噢……天哪,亲爱的芙莉德。”我看着那漂浮而来的漆黑雷云,“你最好躲到船舱里面去,等会儿可能会很有些颠簸,但不要担心,一切都将过去。”   “啊……”芙莉德咬着拇指,像是没听清楚一般地歪头看着我,“要……”   “躲到船舱里面。”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直往船舱里面塞,“这里还有小房间,就躲在里面,除非淹水了,否走绝对不要出来。”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一章 海中漩涡(2)   . 2 .   巨大的乌云如同海妖的巨口一般靠近了我们,昏昏沉沉有如塌陷的天幕,降落下来的黑云仿佛都要挤压在桅杆上,要把那云杉的长木连同白色的帆布一同压断。   迫近的天空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压扁,伸手即可触及到那暴躁的雷电精灵和潮湿的雨云。   海面上的潮湿感愈发严重,雾气却被这股气流给压了下去,但在甲板上站几分钟,也会湿得如同在船底一样。   云雾散去,潮气喷涌,寒冷却又湿热。   海波流淌,水晶般的泡沫在刹那间破裂殆尽。   雨,缓缓地降临而下。   风,哭嚎着向我们涌来。   雨水随着阴郁的程度也逐步增大——从一开始毛毛雨直至倾盆大雨,对应着那雨云的位置,也对应着它的色彩,颜色越深便是越沉的雨云。   有时候还有冰雹降落,突然到来的冷空气把大气之中的水滴变做坚硬的冰球,如同箭雨一般下落,落在舰桥上的铁皮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雷鸣奔腾,暴风疾走,海上的漩涡在形成,天空的愤怒点燃了大海,即便是平日里那宁静而温和的海洋,也因此而变得不理智了起来。   四大元素的精灵在咆哮,带来沉沦的毁灭。   水流在剧烈冲击地冲击着阴郁的礁石,海妖循声而逃,即便是海中的生物,也不愿以自身   海洋正在被搅动着,如同又一双大手正搅拌着它,里面的生物横冲直撞,而后如觉察一般深入宁静的水下——但是海面上的波澜却显得尤为壮观。   一层接着一层,一浪接着一浪。   如同战场的兵戎一般,那长枪与战马的队伍也是一层一层连绵不绝地向着敌军冲击而去。   闪烁着漆黑冷光的海潮,冷艳的色彩。   就像是海神的推手,原始的水元素正在不断地上涌,越来越高,海床仿佛都在颤抖震动。   高涨的海浪,船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被海浪举得高高的,而后又因为下沉的海水而沉落向下,高高低低地起伏着,随着海浪而高低来回——又一次地被推到高耸的浪上,而后又被迅速地推下,甚至于低于周围的海水。   水向着中间再一次地涌来,整个海洋就像是一个有弹性的蹦床,如此往复。   轰——   高耸的海浪从高处砸下,狠狠地落在的船上,整个船都为之而颤抖。   ——   我透过中部船舱的几块小玻璃观察着外面,我所能见到的也只有泛着白光的雨云和漆黑的大海,日光早已不见踪影,天色早已如黑夜一般深沉,而我们此刻正在暴风雨的海面上飘摇着,风雨不断地落下,仿佛要冻伤人的皮肤。   起伏的海浪,倾斜的视野,雨点的划痕不断地刮蹭在镜面上,拖下狭长的水珠。   这一次的暴风雨比想象中还要大,而且暴躁异常,坐在船舱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颠簸和震动,而且会时不时地剧烈倾斜,有时向左,有时向后,因此我和芙莉德就缩在了角落里,无论怎么颠簸都还算有个能够抓的东西,但是挤在中间的男人却不太幸运,尽管还有两根木梁子,但还是被摇晃的船舱甩来甩去,前仰后合,在正中央乱跑,如同找不着北一样,与船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平衡,时不时地都会撞到船舱的内壁,发出苦闷的声音。   我和芙莉德躲在客舱的角落之中,我紧紧地抱着她,而她也温顺地环抱着我的脖子,和我一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风头过去。   “真见鬼的天气。”   “暴风雨,暴风雨……还有暴风雨。”   “海神在发怒?”   “这艘船该不会没祭拜就出海了吧?”   “倒霉的天气。”   “不过扛过去倒是问题不大。”   有的商人已经正在抱怨自己的货仓要进水了,而也有的人在抱怨自己的金铁都要生锈了,而其中比较着急的早已找到了自己的货仓,就在里面守着,像是守财奴。   “那边有商人,还有……为什么看上去像是海盗?”芙莉德在我的怀中嘀咕道,“不过大家看上去都不太高兴的样子……我也是……这场暴雨好可怕。”   吱吱呀呀的木头声,还有叮叮当当的铁钩和船锚声,下面因为潮湿而显得有些过于安静,这些声音也显得沉闷。   “战争,贸易和海盗,这三者在船舶的商业之中合为一体,互为彼此,相互补充,相互震慑,相互扶持,不可或缺,这便是船运的本质和——工作。”我向她解释道,“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嗯。”   她软软地倚靠着我,什么都不再多问。   我松了口气,拿出了怀中的黄金罗盘,在芙莉德神志被毁之前,它将暂时由我来保管,而我也算是可以简单的使用它,以获得一点提示和线索——既然它现在已经完整,那便是完全可信的神器。   “有东西在靠近。”   正当我发呆的时候,梅菲斯特的声音从我的侧面传来。   “什么东西。”   “一点不太常见的海上麻烦。”   我立刻打起了精神,把视线转移向海潮的另一端,而正如梅菲斯特所说的那样,我们这边的吃水线似乎……有些变化。   浪潮在此刻似乎平稳了一点,但是雷鸣和暴雨却告诉我这这不过是虚饰的假象。   有一个水中漩涡,就在不远之处,它大概在船只侧翼的东北方,它显得很是隐蔽,几乎隐藏在水下和浪潮之间,如果不是有梅菲斯特提示的话,我恐怕也都无法注意到。   黄金罗盘也为此而轻微地转动了一下,随后便又停了下来。   它们在一同提示着我,黄金罗盘也能间接地提升一个人的洞察力和注意力。   “芙莉德,你就在船舱里面呆着——我马上就回来。”   察觉事情不对的我立刻起了身,准备到甲板上去看看情况,留下这句半是安慰半是命令的话语之后便走了,而芙莉德也还算冷静地点了点头,继续缩在了那个角落,等待着我。   ——   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甲板,趁着还算平稳的时候,我抓住了一个路过的水手,向他询问状况。   “亲爱的水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总觉得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我用手挤着额头上的水,它们顺着的我的眼窝和鼻梁流淌而下,“我看这船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总能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仿佛险些要被海浪吞没,被雷电击穿甲板,船舱里面也晃荡不堪,好似骑在烈马的后背上,又好似在云端上上下下——因此特来询问一番,我们是否能够在这场暴风雨中生存下来?你们水手在此时此刻是否足够尽心尽力?”   我抓着一根捆在桅杆上的麻绳,在倾斜的甲板上勉强站定,对着面前的这位水手说道,我的声音似乎因为风雨的飘摇而显得十分渺小,因此我不由得加大了声音,到最后近乎嘶吼着,以对抗那呜咽着的狂风。   “您该回舱去,把门关紧,别让那些雨水进去,风中的精怪们经常乘着风雨进入屋中,和冰凉的雨水一同侵袭人的头脑和四肢,令人一阵激灵寒冷,那些精怪总是捉摸不定,正如它们暴躁的脾气,这些轻盈的小恶魔时而让人喷嚏连连,时而让人头痛难忍——回去,别让他们钻了空子。”水手说,“关好门窗,一切小心谨慎,但切莫担心我们,这船牵着我们所有人的命,我们自然知晓这一点——这也是我们的饭碗,没了这船,水手生涯也到此为止了。”   “若是船只沉没,你们也都该受苦和受罚,不仅丢了船只货物,更丢了人命——金钱可以再来,但人命只有一次。”我说,“我希望你们全力以赴,这船让我觉得很不安稳,随时都有侧翻的危险——就像是倒下的锅盖和乌龟壳,一切都成了底朝天。”   称不上的恼怒的质问,这更多的像是一种确认,我倒是不太惧怕这种暴风雨,也并不怕这艘船的侧翻——只要不是被困住,就算它完全崩塌,也与我没有太大的关系。即便是真的落入海中,我一时间也死不了,我超乎常人的体力至少可以维持我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孤岛   届时我总还是能想些办法的,而且我并不畏惧海中的巨大生物,无论是传说中的巨妖还是庞大的海洋生物,我都可以将其击退,况且海中的宁芙还可以帮助我。   我只是单纯的担心船只,还有芙莉德,我怕她因此而受了惊吓。   “不必担心,”水手再次给我打包票,拍着他的胸脯,“就算是沉重的货物也足够保这艘船不沉,它们就像是秤砣一般地沉住了我们的底座,无论如何都不会翻——好了,姑娘,你若是不愿意回去的话,大可以帮我们一把,不过要小心不要掉入海中,在此情此景下,就算是再有勇气的人,在下水营救的时候都会思忖再三,这里人的精力说实在的早已顾不上落水者了。”   说完他就跌跌撞撞地跑走了,船员们此刻正在拉动桅杆上的绳索,拉起应急的船帆,处理船上的破洞,把船舱进的水用木桶往外排,关闭甲板——除此之外的事情依旧无比繁多,因此水手们在舰桥上忙成了一锅粥,来来回回的都是在跑动的水手。   暴风天正是最忙活的时候。   外面的暴雨非常之大,我能够看到狂怒翻涌着的大海,它们在闪电之中不断被击起,发出可怕的潮水和反光,就像是闪烁着的金属,雷电在暴雨之中跨越天际,留下沉重的鼓声,黑色的雨云挤出神明愤怒的表情,在天幕之中浮现,如同替代神明的重拳。   在黑暗之中摇摆的船只,摇摇欲坠的船舷和白帆,如同黑夜之中唯一的指明灯。   摇摆而又无助。   暴雨倾盆而下,我出门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淋得透湿。   我环顾四周了一圈,找到了船长的所在地,此刻的他正在奋力地掌舵,在领航员的帮助之下,他正尽力朝着安全的方向开去——那些瞭望台的人会用手势和喊叫来指明前方潜在的危险,譬如冰山或者礁石,并且他们也在尽可能地寻找脱离这片暴风海域的方法。   风力足够——只需要方向正确,便能够迅速脱离。   但是那隐秘的海上漩涡,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够在这种距离注意到它,如果靠得过于近的话,就算我们及时发现,也会被卷入其中,无法逃离。   “梅菲斯特?”我喊着恶魔的名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麻烦,不过还好。”梅菲斯特说,“可能只是某种神秘的海下巨兽,现在你最好帮船长躲开那个漩涡,那正是巨兽制造的漩涡,它的胃口十分巨大,卷入漩涡之中的鱼类都会成为它的美餐,而船只和财宝则会成为他水下博物馆的收藏品。”   “我该往哪边去?”我问道,“我虽然知道漩涡的位置,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指导船只,我对航海一窍不通,不知该让它朝着那一边转向。”   “你该用用你手上的罗盘,只要运用得当,它就是一种万能的神器。”   说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我随即便拿起了手上的罗盘,用我的意念去感知着它。   在模糊的云雾之间,我感受到了一种很特别的引力,那股引力正拉扯着我向着北方而去,我的意识也被它所牵引——那正是一种无言的指导。   淡漠的金光,只要见到就能理解,无需言语的帮助。   那是由它所带来的指示,只是在冥冥之中沉浸入你的思维——而我现在也只是极浅地使用它,因此意识很快便收了回来。   那是一股在视野之中闪烁的金光,它正在把我的注意力带向正确的方向。   也许我能花点时间来研究一下它的用途了。   ——   “敬爱的船长。”我气喘吁吁地跑上了船长掌舵的地方,大声喊道,“船长先生,暂且不要往前太深,前面有个漩涡。”   “见鬼——小姑娘,你该躲在船舱里面。”船长说,“上面的鹰眼没告诉我任何关于漩涡的消息,我们都是航海几十年的老手了,这条航路也是老在走的,这点经验若是都没有,岂不是被人笑话?”   “但是这一次最好听一听新手的话。”我说,“我们的正前方正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除非侦察兵——”   他话音刚落,侦察兵就向他打了个手势,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很差。   “好吧,姑娘,我的确错怪你了。”他向我致歉,“现在我们得全力以赴了,你还是回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吧,每一次暴风雨都会有水手被掀到海中,再也寻觅不到踪影。”   “糟糕,来不及了。”   我喃喃自语道,转身向着甲板上跑去,我不必再继续管着船长了,他肯定会尽可能地避开漩涡,他是经验老到的船长,不必我这个门外汉指手画脚,但单凭转舵未必能够避开那个隐秘的漩涡,我得尽可能地帮助这艘船避开危险。   “梅菲斯特。”我说,“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得运用你宝石剑的力量。”   他如此提示着我,而我看了一眼黄金罗盘,预言和提示正在里面等待着我,但现在的时间也已经不足够我使用它了,我必须迅速地行动起来。   我得改日再了解一下黄金罗盘的正确用法了——它的感觉的确妙不可言。   深吸了一口气,我冒着暴雨跑到了船只的左舷。   我拔出了宝石剑,稍稍迟疑了一下,试着沟通着内部的力量。   但只是简单的沟通,那把剑的力量便——如失控一般地喷薄而出。   能量的洪流正从剑的尖端喷涌而出——它的控制核心已经停止了工作,因此掌控起来万分困难。   我扯着一根粗绳,一头勾着桅杆,而后拉着绳子从船只的一侧落下,靠近船底和大海。   虽然能量失控了,但是足够的能量能够给我们带来足够的反冲力,而浸没水中的冲击力也能够干扰那大海之中的巨兽。   我感受到了一种咆哮的声音,那来自于幽暗的海底,随后这个漩涡便弱了不少。   看样子它奏效了。   而这股推力也让我们的船只迅速地转向,远远地绕开了那个漩涡。   我们最终避开了那海域之中的漩涡。   而在一段时间的颠簸之后,我们也走出了那片暴风雨的海域,漆黑的雷云逐渐散开,灰白色的阳光从云朵的缝隙之中缓缓落下。   “还真是有点奇异。”我望着遥远之处那宛如从水下浮出的小岛,总觉得是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一般的光景,“我们居然到位置了——这可真称得上是不可思议。”   我吐了口气,收起了剑,也收起了罗盘。   总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了——我如此叹息着。   我失去了太多东西了。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二章 女人的岛屿(1)   第二章 女人的岛屿   . 1 .   “敬爱的船长。”   在雨过天晴之后,我找上了船长,如此向着他搭话。   “美丽的小姐,矫健的骑士。”他先张开了一下胳膊,而后立马向后面退了一步,“感谢您在暴风雨中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多亏了您的及时发现,我们才能察觉到那暴躁的海中漩涡,避开那海妖的巨口,而且您似乎有某种神力,水手们都说是您带来了如水流一般的推力,我们的船能够咦最小的损失通过暴风雨的区域,你们肯定是第一功臣。”   他很直白地恭维着我,一半是日常的礼节,而另一半则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   今日的阳光显得格外明媚温和,平日海上的日光大都毒辣而又耀眼,仿佛能把人和船都晒成干柴火,但今日的气温和光照都显得非常怡人,在这个时节,这样的天气可不多见,毕竟早已接近夏季,而且潮湿异常。   而水手们大都半躺在甲板上,背靠着木桶和木头柱子,把湿漉漉的衣服如风筝和旗帜一般晾晒在桅杆和船舷两侧的扶手上,他们本人则赤着上半身,露出干瘦或是丰硕的上身,放松地半躺着身躯,眼睛微微眯着,却又像是在直勾勾地仰望着碧色的天空,他们疲惫而又高兴地哼着歌,手上拿着酒瓶,在海风之中微微仰着头,思绪仿佛早已飞到了岸上的姑娘身上,时而却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大呼了一声,随后立刻举起酒瓶,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酒,而后四肢放松地瘫软了下来。   条纹海鸥快速地从我们的面前掠过,留下一道白色的轨迹,如同初晴天空中白色的云彩。   而旅客们也受够了在船舱之中的沉闷空气和动荡环境,那闷热而又潮湿得发臭的空气着实让人不想回忆起,他们纷纷都来到了甲板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张开手臂隔空拥抱着海平线,亦或是在相互之间攀谈着,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正在晾晒衣服,有的倒霉鬼湿的就像是在船底一样。   一副风雨之后的疲惫景象——这倒是显得没错。   虽然我们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暴风雨海域,但是这艘船还是多少受到了一些损伤,譬如船体的右侧被雷电击中了,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而桅杆顶端的辅助船帆也因为过大的风压而折断,无力地垂下,好似一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或是一个被斩去头颅的罪犯。   水手们试图修缮它,但出于材料的不足和船只的些许动荡(帆布这个时候还在使用,可不能收),他们也只能说先收拾好场子,把断裂的木头和帆布保管好,等到一个有港口的地方再作整修——至少得静下来再说。   这算是家常便饭了。   我往上瞅了一眼,而后赶忙移回了视线,随后几滴水便顺着桅杆的断口落下,落到了我的头上。   ——   “您过奖了。”我拍了拍自己头顶上的水,自谦道,“主要还得靠您和您的水手,没有你们,单凭我根本就转不过船来。”   我这倒是实话,如果船长一意孤行,不停劝告,也不听侦察员的话,我们这船说不准还是会被卷入漩涡之中。   不过……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们这一次有惊无险。   “那么就先这样吧——您找我是有何贵干?”船长如此问道,“您看上去可不只是单纯地向我来道谢的,有什么要问的?”   倒是还是老油条,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贸易,战争,海盗,三者在海上密不可分,因此每一艘的船都会与港口保持好关系,也就是说他们得和每个港口城市的市长有所勾结,多少有些政治上的关联,也正是所谓经济与政治密不可分,更有甚者,譬如某些大船长或是大型的海盗团甚至都和王室有协议,不过那一般都是有十来艘船的顶级人物了。   而我们这边的船长也就只有三艘船,只能算是一个小老板,但这么多年以来的眼力却把他锻炼得相当之好——我敢打赌他肯定看到了我手指上的指环和宝石剑鞘上的装饰,他估计把我当做某个贵族了。   我倒的确是——或者更高级一点,我可是国王呢。   不过这样倒还算有好处,至少这个船长不敢再忽悠我了,也肯定会尽可能地回答我的问题——我能省不少功夫,默契早已在不言中达成。   “先说一下我这一次要去的地方。”我说着,指向了船的侧前方,在不远处,那里有一座浮在海面上的岛屿,“拉普斯群岛,我想那只不过是它的其中一座,我们正要去那里。”   “噢,你们是要去做什么?度假还是经商。”船长点燃了烟斗,抽了一口烟,“我猜你们是去旅游的,那个地方的海洋一天之中会变五次色,倒是很浪漫的地方。”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倒是可以先理解成经商。”我耸了耸肩,不可置否,“我们倒是带了一点值钱的货物,也许那个岛屿上的人会喜欢。”   至少先把这个船长对付过去,随口搪塞应付就好了,船长肯定会为了避开麻烦而不往下追问。   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顺着我的话在说。   “经商吗?不过那里人的生意没有城里人好做,一般商人都把那里当一个中转站。”船长吐了口烟,“那里一般情况下都付不出足够合适的钱,所以只能以物易物,能赚钱,但是来来去去会很麻烦。”   “我听说这艘船会在群岛附近停靠一段时间,我正是因此而来的。”我说,“似乎没有几艘船的航路会经过拉普斯群岛,而你们就是那少数的船只。”   “原本的计划的确如此。”船长说,“但是现在的计划稍微有点变化,我们的船有些伤,而且为了穿越暴风雨,我们的航向有了一些偏移,我们也正在征求意见,要不要向着那个岛屿靠近,因为似乎没有那么必要。”   “似乎有些困难。”我说,“如果没有困难的话,简单的转向并算不上什么,况且我们也没有偏离多少,只是麻烦一点而已。”   “我们主要是要找一个能修理船的地方,也许那里不错,但我们从没在那里修过船,或许那里没有足够的器材,那里的港口和工人都不怎么样,水手们都很担心这一点。”船长说,“辅助风帆的断裂虽然不影响大局,但会影响航速的调节和转向的速度,最大的速度也受了影响,这对我们的航海多少还是有些影响。”   “噢——我该体量一下你们的。”我说,“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我们能在那座岛屿上修整?我们可在原地停了快一整天了。”   我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而船长暂且还处在考虑之中。   我虽然不能命令船长,但却能让他的选择出现一点变化和分歧。   总之我得稍稍努力一下——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旅行。   “正是因为今天的风不太妙——倒不如说这两天的情况都不太妙,所以我们只能祈祷洋流能够帮我们一把。”船长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艰难,随后他转过头,对着一个水手吼道,“现在去展开船帆,似乎要起风了。”   “好吧,看上去我也只能说看运气了,不知道老天赏不赏脸。”我摊了摊手,“不过这地方我们似乎非去不可,不然又得算是白跑一趟。”   “好吧,我们现在应该能够转向了。”   也许是海神听到了我们的声音,这海面上突然便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而及时撑起的风帆则给予了船只一定的推动力。   “一般……多久会来一趟航船?”我看了看变动的光景,如此问道。   “这可难说。”他说,“有时候一个星期会来两三艘,有时候好几个月都没有。”   “你呢?”我说,“我是说你的船。”   “我就是这样的。”   “似乎有些见鬼了。”我吐了吐舌头,“这也太看天了吧,我只能祈祷能有其他的几艘船能往我们这里过——我们办事其实要不了多久,但愿我们能够在你们出发前办好。”   我的话倒不是抱怨,只是有点无可奈何,毕竟这船不是我的。   “如果你们真是第一次来的话,你们就该听听……关于这个群岛的诸多故事。”   “愿闻其详。”   “那个岛不安全,她们看上去也就是一般的小姑娘,正值花季的少女,尽管一个腰背提拔仿佛骑士,但另一个畏畏缩缩好似小孩,她们也许会有危险。”一个水手在一旁插话说,“一把剑可护不住两个人,那座岛对人来说危险万分,四面八方都是荆棘,到处都是大刀长矛,它们就像是箭雨一样飞来飞去。”   “但她们反倒安全。”船长说,“在片岛屿上,危险的反而是男人。”   “这你有所不知。”又一个水手走来,拉住了刚刚那个水手的手,示意他停下,“那座岛上是一个特殊的王国,我们生活的大陆大都以男人为首领,少有女性作为国王的情况——我们游历过的王国众多,但大都如此,而且翻阅史籍,得出的结果也都相近——基本以男人的地位崇高,在各种领域和意义上都高过了女性,即便是野蛮人也不例外,他们的酋长却也依旧是男性,这是从古至今就沿袭下来的传统和规则,男人势必要肩负起更多的责任。但唯独这个特殊的小王国——她们的领袖和国王从古至今都是女性,在那里,女性的地位相当之崇高,远远地高过男性,而女性也肩负起了保护家园和男人的责任。”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不可能,兴许只是某个传说或是笑谈,但它既然真的能够延续至今而不倒,甚至于日渐强盛,而且它也是一个充满知性的文明,并非完全的野蛮——不过建筑却实在是太粗犷了。”   “我倒是想念上面的姑娘,她们个个漂亮而火辣。”   “你可没法祸害这帮女强人。”   “我可没说祸害,我倒是崇拜她们,个个都跟男人一样强健。”   这些水手们反倒出乎我意料地探讨起了这些个话题,这些大老爷们对这个话题也表现出了格外的兴趣。   “看上去那似乎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我笑了一下,问道。   “对第一次去的人来说的确是这样。”船长说,“不过不要紧,我打赌你们肯定会很快就回来的——尽你们所能地,我建议你找商人买一本海图日志,那是冒险者们的宝物,你能在上面找到拉普斯群岛的……传说,我说句认真的话,刚刚那些水手跟你讲的都是真的。”   说完他就走了,回到掌舵的位置,带领着我们去往那个地方。   ——   我松了口气,回到了船舱之中,芙莉德还在那个角落里休息,她倒是想出去,可她为了维持自己的那一点安全感,只愿意蜷缩在船舱里,除非是由我来带她出去。   “我们在向岛屿前进。”我在她的身边坐下,和她挤了挤,“很快就会到——你看,我们都快能够看到岛屿上的树木了。”   说着我拿出了罗盘,把它握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   “嗯——”她点了点头,随即把头深深的埋下。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亲爱的,怎么了?”   在那一瞬间,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环绕着我。   她静静地抬起眼,凝视着我。   “毁灭之日迫近,我们正前往鲜血魔鬼的岛屿。”她轻声说,“时间越来越短,时限抵达的时刻也越来越近,一切近在咫尺……一切近在咫尺,必须赶快,必须赶快——在丧钟敲响之前,灵魂的终曲……”   她在这一个瞬间恢复了神志,我能从眼神之中捕捉到她灵魂闪动的刹那,那是她残余灵魂的闪光,但仅仅只有那一瞬间。   点燃的火花,闪烁的光辉仅有一瞬。   随后她便立刻消失了,那残留着记忆和神志的芙莉德灵魂在转瞬之间消散。   我凝视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让我有了……更大的信心,芙莉德,我一定会找回你的神志的。”我捧着她的脸,柔声说道。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再一次变得如小孩一般温顺。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二章 女人的岛屿(2)   . 2 .   我真的去找了一个商人,而他却也真的卖了一本图册给我。   说真的,我一开始还以为船长是在糊弄和诓骗我……好吧,我得在心里给他道个歉。   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我们正在朝着拉普斯群岛缓慢进发,目前海上的风力不太足,因此速度偏慢——它的好处则是平缓而舒服的过程,也让人能够稍稍安静一点,不至于太过动荡。   宁静而稳定的船舶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安全感——那感觉就像是在自家的屋檐下午睡。   巨大的帆船正在宁静的海域之中缓慢而稳健地前行,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海龟,在摇摆的碧波之中缓缓游动。   总而言之,我们虽然正在向着目的地进发,但我们似乎还得花点时间等待——需要那么一点点的耐心去等待。   所以说我和芙莉德现在就暂且离开了风和日丽的甲板,也暂时放下了那清新的空气与温和的阳光,躲到了现在早已空无一人的客舱之中,也行是因为雨过天晴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那么拥挤了,客舱里面没有多少潮湿的气味,反倒显得洁净而干燥。   小小的玻璃窗投下灰尘气味的阳光。   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当然容易又湿又热了——不过现在只有我和芙莉德两人。   “这是地图,但我觉得这更像是一本旅游指南。”我向芙莉德如此介绍道,自己却又笑了起来,“上面就记录者拉普斯群岛的风俗和环境,对我们来说很有必要。”   “就像是预习?”她歪着头,如此问道。   “嗯。”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说法。   .   就像是水手们和船长在甲板上聊天时所说的那样,这个岛屿的社会形式的确和现在主流的人类社会模式有所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的构成是截然相反的。   这是一个以母系作为主体的社会,女性占据了这个社会的中上层部分,而男性的地位则要相对应的被压制一些,但也并非完全被压迫,只是不会出现在统治的那一方,只是会相对而言地落入非主流的那一方,依旧能够发挥重要的作用,只是不起决定性的作用,仅此而已,而相对来说的话女性也要承担起更大的社会责任,包括生产,生活,还有治理,这些曾经由男性承担的事情,在这个岛屿上将都由女性承担——男女之间除了性别失调非常严重之外,他们之间反倒没有那么严重的分歧和斗争。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和我们之前社会相颠倒的王国。   而这个岛屿上的男性事实上也相当之少,和女性的比例大约也只有一比十左右,总而言之这是个女性的王国——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船长要说类似于“正是因为她们的一帮小姑娘才安全”这样的话了。   这个特殊的王国据说已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而有确切文字记录的历史则只有六百多年,但算来算去,建立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所在的王国,从开辟这个新王朝起,到我这里也就几百年的时间,而我也只是第十三代国王而已。   而比较厉害的一点则是这八百年的历史是一脉相承下来的,也就是说这个国家的现任统治者和第一任国王是同一条血脉,这意味着这个王国的传承从未断裂过,无论是外敌,还是内部的纷争都从未发生过。   这倒是一个值得人学习的地方——她们到底是怎么样维持这个岛屿的稳定的?   也许是母性吧,没有男人那么锐利,倒是很适合这样的地方。   ——   我差不多翻阅到了介绍这个岛屿的后半部分,而芙莉德也在我身边认真地看着书。   “你怀里有一本黑皮书。”我说,“把它拿出来。”   “诶?”她似乎也有一点疑惑,但还是在自己的怀中摸到了那本书,一脸惊讶地把它拿了出来,“怎么会在我这里?”   “这是你以前一直带在身上的古书,关于恶魔的。”我笑着说,“以前的你只爱穿那种怪怪的黑色长袍——但我更欣赏现在的你,这身装束倒像个南国人,看上去要比以前可爱一点。”   “是吗……”她露出羞赧的疑惑,挠了挠她的头,胸前的流苏轻轻地摇晃着,她的头发也扎成了两束长马尾,就在她的身后垂着,“总觉得这件衣服有点松垮垮的。”   其实我想的话,也许芙莉德本身也是个少女心的人吧——不过她似乎她太过压抑自己了。   现在的她,展现出的才是她的本性。   “没事。”我替她扎好袖口的薄纱,顺带把她手上的魔鬼之书给拿了过来,“不要怀疑自己,女人最不能的就是怀疑自己,没有自信的女人一文不值。”   “这……这样的吗?”   “男人也一样,一定要相信自己,不然的话将会一事无成。”我耸了耸肩,“接下来的是图册的下半部分,也就是……怪谈。”   我跳过了学者们的报告书,也跳过了岛上的物产和工艺品,对我来说,这些奇闻和怪谈才是最应该注意的,它们也许和我要找的献祭之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的我没有什么不相信的了。   ——   首先要提及的是,这是一个群岛,整个岛屿算下来的话,面积不能算大,但也不算小,而它的每一个小岛还都相当于是分散开的,也就是由海洋和河流一同把这个岛屿分成了很多个零星的小岛,虽然这个岛群的总面积不小,但这样打散的话,每个独立的小岛就显得很是单薄——而且水路,丘陵,甚至于海洋的支流,它们相互交错,把这个群岛以某种形式分隔开。   虽然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远,有的甚至都能淌水过去,但这个群岛实际上是有不同的地理划分的。   而南侧和东侧这一部分就是亚马逊人的聚居区,主要的港口也都设置在南部,一般的航船也不喜欢绕行至北部,因为这个群岛的东侧是洋流翻涌极为猛烈的区域,巨大的海中生物也会袭击船只,因此大多数船只也都只会在南部停留。   名义上亚马逊人早已征服了这个岛屿,但实际上这个群岛的北部一直都不完全属于她们,她们也少有在北部建设住宅房屋,而最北端的那一个位置则一直不属于这个岛屿的居民,而即便是勇敢的她们,也极其忌讳那个地方。   那里就是传说的起点,在那里,盘踞着一个强大的魔鬼。   鲜血的魔鬼,它力量最为鼎盛的时候,整个海洋都会因为他的杀戮而被染成红色。   而它手上似乎正有某种秘宝,也许那就是我所需要的匕首。   “血之恶魔的传说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了数百年之久。”我感叹了一句,“得知道它的真正名字……也许这本书上会有一点记录,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如此说着,我翻开了那个典籍,稍稍翻找了一下,但我实在不太懂这些魔鬼和精灵的文字,只能看着上面的诡异图画来勾勒它的形象——比方说先联想到与血有关的怪物或是艺术形象,然后在只言片语之中和……某种直觉之中找到它的形象,毕竟这还是有图册的,各恶魔都有相对应的图案,就算看不懂文字,但只要大方向和形象的推断正确的话(与传言所关联,寻找特征一类的),找到它的本体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说我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蝙蝠或是狼之类的形象。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第一印象,也许是某种嗜血的干枯瘦马,或者某种野狗的形象,这都有可能,我也只能通过传说和有类似习性的动物之中寻找一点共同点,以此来勾勒恶魔的形象,最后再在图表上寻找类似的形态,不然的话根本就毫无头绪可言——就好比凭空想象出一个怪物,但这个怪物肯定会有一些现实生命的影子在里面。   我注意到了一个恶魔——它有类似于“蝙蝠的翅膀”。   而正当我聚精会神地查找之时,我的思绪却又一下子被芙莉德打断了。   “你看。”芙莉德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袖子。   “怎么了?”   我顺着她的手,看向了我们已经无比靠近的港口。   那些漂亮的小麦色皮肤的姑娘正在岸边上向我们用力地招着手,踮着脚抬着头,偶尔还会跳起来,十分引人注目,有的还把手握成了筒状,远远地朝着我们喊话。   “她们在欢迎我们吗?”芙莉德指着窗外,轻声叨念。   “天啊,真热情。”我吐了吐舌头,“岛上的姑娘漂亮而热情,对于小伙子来说,这里称得上是幻想乡。”   “是啊。”芙莉德微微张着嘴,小声地叹了口气,“这是个好地方。”   正当我们唠叨着这个岛屿的风情之时,我们的船舱下方传来了一阵震动声,我们所处的船舱也是随之一阵颠簸,那就好比马车的车轮碾过树根的时候,整个车子都会狠狠地颠一下。   “哎呀……”   我不由地嘀咕了一声。   “怎么了……”芙莉德捂着脑袋,问道。   “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搁浅了?”   我凭着一点感觉,如此猜测着。   说着我放下了图册,拉着芙莉德,两人一起上到了甲板上。   整个船身好像在往后倾——它的前半部分似乎搁在了什么东西上。   而实际上,它也的确是搁浅在了滩涂上。   我刚刚随口一说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我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不可置否的表情。   . 3 .   “也许我们只能等到下一次涨潮的时候了——测水员,过来,把星术师也喊过来。”船长叼着烟斗,向两个人招手,“两位资深的老伙计,下一次涨水约摸会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十天之后。”测水员如此回答。   “得等到满月。”星术师说。   “答案差不多一样。”船长说,“也就是十来天之后,你们的说法倒是一致——好了,谢谢二位的鼎力相助,现在去休息吧,我们得花点时间在岛上修整一下了。”   星术师和测水员便就此退下了。   “也许我能够搭上船了。”我在一旁揶揄道,“说不准我办完事之后这艘船也能正常出航了。”   “我倒也希望能载着您离开。”船长向我微微鞠躬,“希望您的好运一直都在——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大可前来,我愿为您效劳。”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说。   随后我也与芙莉德一同下了船,我们的行李本来就极少,只有几件衣服和一点钱而已,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张魔毯,不过我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它也许会造成一点不太好的影响。   姑且就先扛在肩膀上吧。   我盘算了一下,因为今日已经天色渐晚,我和芙莉德商量了一下,暂且先找了一处落脚之处。   港口附近的男人还挺多的,不过并不是本地人(事实上本地人的苦活和重活儿都是由亚马逊女性完成的),而都是从外地来的,暂时或是长期留居于此工作的,一般是水手或是在陆地上过的比较惨淡的少年和青年,他们有很大的几率能够与亚马逊的姑娘们成婚,这里的姑娘居多,她们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份年轻的爱情,而这里的男人又少,只能靠外来的人满足情思。   因此也有来此地寻求爱情的,最后的结果倒是悲喜参半。   只是因为规矩,无论如何,生下的女儿无法带离岛屿。   总而言之,光是我所见的——我只是扫视了一小圈,都能找到正与姑娘调情的金发小伙儿。   “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的双手支撑在窗台上,双眼凝望远方。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个岛屿的气氛有些微妙。   一种微妙的沉默和不安,一种隐秘的邪恶与血腥。   笼罩着这片岛屿……   在那么一瞬间,一望无际的青灰色海平面变成了鲜血一般的赤红色。   夕阳下金橙色的阳光……没有……没有改变?   并非是由变化夕阳浸染出的色彩,而是……   就像是有血从水底向上扩散。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二章 女人的岛屿(3)   . 4 .   芙莉德睡得很早,而且很沉,也许是一路上的劳顿让她感到了疲惫。   她以前可是那种睡不着觉的人,一天下来也就睡几个小时,而且精神比我还好,就像是不知道不知道疲惫一样,但如今的她却经常昏头大睡,一天下来睡的时间比我还要长——正如我之前所想的那样,也许失去了神志和记忆,她展露出的是她最原本的本性,那被压抑着的本性,而且她或许是因为以前坚持得太过度了,因此她才会如此疲惫,如此需要休息。   记忆即是那个人的灵魂,如果一个人的记忆消失了,他的灵魂就如同新生一般——彻底消散,而后被另一个灵魂所取代,失去了记忆的人,或者说记忆被调换的人,基本上等同于灵魂的调换,而记忆的崩溃,则代表着灵魂的粉碎。   记忆是灵魂存在的基础,也是灵魂的本质,而一个人的存在,正是因为灵魂本身的不同。   存在等同于记忆,记忆带来身份和过去,如果损失了记忆,等同于失去了自己——也就是失去了原本的那个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失忆等同于需要以全新的身份和生命继续活下去。   因为灵魂已经因为记忆而彻底改变——你还是你吗?   就算是一模一样的躯体,只要记忆不同,即代表着灵魂的不同,那便是截然不同的人。   你已经不是你了,而是另一个人,灵魂已经与以前不同了,记忆也将焕然一新。   也许现在的芙莉德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有些过度刻板,神神叨叨,见多识广,爱意深沉,认真却又悲观地热爱着这个世界的姑娘了,现在和我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叫芙莉德的,单纯的小少女。   呃——也许有四十多岁了,不过看上去应该还能称作是少女吧?   我很怀念那个敏锐而又充满勇气的她。   “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为她盖好了毛毯,而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呼吸和表情依旧平静,“也许我们会有更好的结局,也许不该是这样的。”   也许会有别的结局……只是我没有抓住而已。   现在说这些有些晚了。   唯独能在她身上看到的一点影子,就是睡姿,也许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芙莉德的睡姿端正得就像是躺在棺材板里面一样,双手搭在肚子上,双眼紧闭,表情安静而放松,即便是失忆了,她还是这个睡姿——这可真像睡棺材板的那种老怪,这不是睡相,简直就是死相。   她那个好朋友伊西丝的睡姿就显得很……接地气,我见过,弓得像只虾,我本想帮她盖毯子的时候,还被她踹了好几脚。   伊西丝她一直都是一个活得很自在的人,但芙莉德却活得压力太大,无论是使命还是她的过去,而她也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甚至于自己的灵魂都被压坏了,虽然伊西丝的压力也很大,但她却不会压抑自己——从这点上来说她们是不同的人。   抱歉,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伊西丝——她是个很好的人,各种意义上都是。   ——   在做完了这一个小事之后,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顺着楼梯而下,走到了月光下的海滩上,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我取出了怀中的黄金罗盘,把它放在了手心里。   现在正是午夜时分,整个港口连个鬼影都没有,哨塔上的士兵正在睡觉,其他房屋之中的火光都灭了,而港口前的火盆也有不少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点疏疏落落的火光,唯独那些哨塔和木栅栏边上的火把还尚得燃烧,抖动的光影则在沙地上倒映出扭曲的形状,但房屋和帐篷前的火把却已经变得极为虚弱。   整个港口都相当阴暗,但好歹并非完全笼罩在黑夜之中。   我如此想着,举起门前的一根火炬,重新照亮了一下面前的道路,也重新让我检查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之后我才向前走去。   我不希望被人看到。   “真够安静的。”我自言自语着,“水手也野兽们也都睡着了。”   说实话……我真有些睡不着。   有不少事情正等着我来解决,现在芙莉德一点忙都没法帮,所以所有的事情都得我自己亲力亲为——无论那事情我是否擅长。   今晚试着与这个罗盘沟通一下吧。   我如此盘算着,向着无人的海滩走去。   希望它不会发出过于奇怪的光与声音。   . 5 .   深夜的海滩就像是有一团散不去的潮湿云雾,一直萦绕盘旋在上空,挥之不去,却又不老老实实地降下来,就这样一直悬在人头顶上,悬在我正对着的岛上方,像是随时要降下雨点,但却没有那个资本和力量,只能像这样吓唬人。   我的前方有一条不算宽的水路,它把我和对岸的岛屿分隔开来,不过它的宽度并不大,如果坐上魔毯的话,只要不到一分钟就能抵达对岸,而且中央的水路并不深,淌水也能够很容易地通过,这里的人有时候也会在岸边捕鱼,或是从这里拉网,从地理和形状上来看的话,这里应该也算是一个港湾。   而正对面的那个小岛似乎没有住什么人,全是疏疏落落的树木,只有树木和灌木的影子,看不到任何的建筑物,就连草屋都没有。   不过那个地方的确太小,位置也太差,在这样的岛屿上生存,最重要的就是团结和群居的生活,孤立存在的人只会活得像个野兽。   我松了口气,坐在了沙滩上,柔软冰凉的沙子带来格外顺滑的触觉,冰凉的海水不断地冲着我的脚趾,偶尔会有大一点的浪会碰到我的大腿根,有些湿漉漉的感觉,我曲着腿,抱着膝盖,看着自己手上的黄金罗盘,此刻的它已经沾染上了月光的色彩。   清凉的感觉让人稍稍打起了一些精神,也让我多多少少能够集中一点注意力。   “希望你能……帮到我吧。”   我喃喃自语,贴近脸,小心地与它沟通着。   简而言之,就是用自己的意识去触碰罗盘的意识,如果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话,我应该能像芙莉德那样与罗盘本身的意志沟通,它能够告诉我任何我想知道的讯息,我也算是有求于它。   而它也听从了我的呼唤,以它那神秘的引力回应了我。   那是一种极为幽深的力量,就像是一个万花筒,里面充满了各色事物的图片和画面,从高山到岩窟,从巨象到蝼蚁,从书籍到教堂,整个世间所存在的事物都能在这晃动着的螺旋之中有所寻找,它本身就是囊括世间万物的万华镜,它的内核之中本就贮存着世间所知的万事万物,它以无人知晓的方式贮存着这些神奇的画面,人可以借此来窥探世间万物。   但这不够,仅有万物的画面只能代表着它所拥有的能力基础,人光凭混杂而光怪陆离的世间万象是无法判断出他所需要的答案的,世间万物未免太多,事情也太多了,也许上帝早已给了你拼凑答案的线索和公式,所有的东西都在人的面前呈现,但想要在如此杂乱的现象之中把真相抽丝剥茧,对于人类来说未免太过困难。   它又像是一面朴实的镜子,直接而又朴实地反映着人的内心。   它会直接回答人的疑问,人的想法,还有人的疑惑。   甚至于人的未来,真正的未来。   “告诉我……”   但它却只能用无言来回答我。   它不能说话,更无自己的意志。   它并非真正活着的东西,它只是拥有着超越时代的智能和运转能力。   它没有人的理性,只有作为物的理性。   它将会向我展示正确答案的图画和标识,但那只是正确答案的拼图碎片,至于如何理解和拼凑只能依靠我自己——它不会向我解答,也可能向我解答,至于正确的答案究竟为何,我恐怕只能依靠自己的推测了。   如果没有镜面的话,这些碎片的数量至少会是现在的三倍,甚至于更多。   真难想象芙莉德是如何在假象之中寻找到真正有用的碎片,再把它们聚合成真相的。   而现在这个任务落在了我的头上。   它慷慨而直率,只要有人询问,它就必有解答,无论是谁。   “毒蛇和三头犬的标记。”我自言自语,“这代表着恶魔。”   “海洋和岛屿。”我说,“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岸边和山峦,高塔和废墟。”我说,“这意味着我们得尽快回到陆地上。”   “还有鲜血和刀刃。”我说,“这代表争斗或是杀戮,以及屠宰。”   “这是处境还是未来?”我说,“这些线索看上去会是近期的预知和指导,我相信这指导了一个足够正确的未来,也反馈了我所处事情的漩涡和正确的方向,也讲述了我所不知的,关于我所处事态的内容,但光凭这些很难得到确切的答案,更不要提真相,而且我也无从准备,我需要一个方向,这些也许不够。”   回答的是北方和暗影。   “北……你在提及暗色的山。”   正当我透视着那黄金罗盘之中的黄金色微光之时,正当我凝视着它们所带来的,漂浮于现实之中的引导力和浮现在空中的,万花筒一般的残像之时,我听到了某种邪恶的响动。   哗啦哗啦——   有些沉闷,就像是在屠宰。   “有东西,是人还是野兽?”   我紧绷的神经让我在瞬间起身,我抽出了短剑,反握在胸前,而骨牙项链之中的芬里尔也直接跳了出来,站立在我的身边,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我微微蹲伏着身体,小心地保持着姿态,减少自己被发现的可能,同时随时准备反击或是闪避。   “出来,不然我放狼了。”我半弯下了腰,手放在了芬里尔的脖子上,扫视着扭曲黑暗的丛林,“我相信你应该听得到。”   回应我的只是一阵窸窣声,还有穿过林间树木的哗哗声,它们夹杂在海潮声之间,想要辨认也着实困难——绝大多数人会把这种声音当做是风与叶交错的声音,亦或是某些林中走兽正在穿过小径。   似乎没有回我的话,但是我也知道它并没有就此被我吓退,现在的它应该还在树丛之间注视着我。   令人讨厌的目光。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让我觉得不安和恶心,就像是被长满疙瘩的舌头舔舐眼球。   “我不管你是谁。”我说,“不要试着惹怒我……”   依旧是死寂的回应,那就像是一只蛰伏在林中的狼,无声而又残忍地凝视着猎物,在时机未到的之前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它的注意力却全部都放在了猎物的身上,狼瞳如撕咬一般地紧紧黏合在人的身上,不会有半分的动摇。   那个目光充满兽性,我曾怀疑它是某种野兽,但那却又无疑是人的目光——一个充满着兽性的人类?   这岛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和外部世界的文明脱节,也多多少少有些蛮荒,但至少不会有这样的人——总不至于茹毛饮血,不是吗?   也许是某种怪物。   “别着急,芬里尔。”我安抚着巨狼,“在对方没有露面之前,绝对不要提前动手。”   它大概还是明白我意思的,它的性格也还算好的,算是比较冷静的。   芬里尔悄然竖起了耳朵,它的听力也异常灵敏,我和它也可以暂且按兵不动,而我也在观察芬里尔脸上的表情——它也不是完全面无表情。   而后它迅速地向着岛屿的对岸跑去,沿着那浅水下的滩涂。   我惊讶地看到,这青绿色的浅海,正在被鲜血的颜色所浸染。   “怎么回事……”   我也跟了上去,而芬里尔已经找到了鲜血的来源。   那是一个本地的亚马逊少女,她的身上都是伤口,不过似乎没有致命伤,而她的侧腹有一道崎岖的伤口,真难想象这一下居然没把她开膛破肚。   这倒是给了人一点信心——她也许还活着。   她正漂浮在水面上,芬里尔下了水,把她拽了上来,而我则借此检查着她的情况。   “还活着。”我掐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过只有半条命了,她的失血比想象中要严重。”   就像是被人刻意放血了一样,真让人恶心。   我抬起头,再一次地望向丛林,但那双眼睛已经消失了。   “芬里尔,帮我个忙。”我把这个少女搁到了芬里尔的后背上,它的后背正好可以把她托住,“看看她还有没有救,她也许见过那丛林之中的东西,我们最好能够从她嘴里问出点东西来,这肯定和恶魔有关系,我敢打赌。”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二章 女人的岛屿(4)   . 6 .   翌日清晨。   伤痕累累的少女在船上苏醒了过来。   我看着她疲惫地睁开了眼睛,也看着她茫然的表情逐渐变得惊讶而疑惑。   当然,还有一丝惊魂未定的恐惧,我想她应该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而当她稍稍有些自觉地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时,她就会因为那残存的可怕记忆而颤栗不安。   看上去比想象中要精神一点,而且也没有被吓傻,我忙活一晚上的功夫也没有白费。   也许我能问她点东西,我想她也应该愿意为我解答。   我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在看到她完全醒来,把手放在头上之后,我放下了书,而后若有所思一般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命还是够硬,换做别的人早就死了。”我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现在怎么样?好点了没?我承认我的这个问法的确很蠢,不过我应当这么去询问。”   “也许……你是?”她想要支撑起身体,却因为疼痛而不得不倒下,“呃……感觉伤口都快要裂开了。”   “倒不如说只是刚刚开始愈合,躺下,小姑娘。”我扶着她,让她平躺下,“别着急,至少现在还不必着急。”   “是你救了我吗?”她凝视着我,那目光单纯而炽热,美丽的眼眸好似褐色的宝石,让人心生喜爱,“我是说……谢谢。”   我猜她可能也就十四五岁,个子不高,而且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但却是纯真与成熟的分割线,也许这个岛屿上的风土让她保留住了更久的纯真,那年轻而柔软的脸属于年轻的小少女,那温和而热烈的表情正是少女的象征,小麦色的肌肤在柔美之余也显得她坚强而健康,修长的四肢正是母亲的馈赠,她谈不上特别漂亮,但却相当耐看,她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长成一个美人,不过那就不是我所需要了解事情了。   “我倒是挺高兴的,我还以为你会挺不过昨晚上的,毕竟失血太多了,我怕你会一觉不醒。”我点了点头,“不必担心,我已经去喊了你们岛上的人,她们也许过会儿就会来接你回去,在这之前,你可以在这里安心休息。”   其实我撒了个谎,我压根没去喊她的家人,且先不说我要整晚照顾她,忙进忙出哪来的时间?更重要的是我得单独留点时间从她这里了解情况,万一她回到亚马逊的部族之中了,到时候难觅音讯,我再要找她问询,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她收回了目光,有些失神地望向了天花板,“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也许就已经死了。”   “也许还会有别的人来救你,这是我运气好。”我转过身去,去拿桌上的草药钵,“或者说我们有点缘分。”   “你是谁?”   “名字吗?”我说,“只说个名字可不能让你了解这个人——也许连名字都不是真的,这或许没有意义。”   “也许我可能会认识。”她说,“好吧,我是开玩笑的,但我想认识一下你——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缘分。”   “我是艾丽娜,一个遥远国家的国王。”我说着,缓缓地侧过了身,我原本想要郑重一点的,但后半句话却像是开玩笑和讲故事的口气。   “国王陛下吗……”她重复了这句话,“我是赫姆·阿拉曼的妹妹,米兰达。”   “也许你也是这个部族之中的高贵一员,我猜的话。”我说,“也许你的姐姐有着别样的地位和身份,不然你不会如此提及她的名讳——不过别在意,我其实不在意。”   “她是首领。”她提起这个的时候反倒显得平静,“我们所有人的女王。”   “在我们那里,你这也算是皇亲国戚。”   “既然是从其他地方的国王,为什么要来我们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岛呢?”她想要笑,但却因为身上的伤口而面露苦色。   “为了旅行……顺便还能买点东西,各地都有不同的物产。”我耸了耸肩,“你知道的,人到了一定时候都会希望自己能多见见外面的世界,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走走,就当是增加一点见闻嘛。”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你一样去自由地旅行。”米兰达说,“我在岛上呆了接近十五年,看着航船们来来往往,却从未登上过船,也从未去往过任何其他地方,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这里对我来说就是外面的世界。”我说,“也许只是个人的见识不同,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够与众不同,能有别人所没有的东西,而且人总是喜新厌旧——即便那是故土,最终也会感到疲惫的厌倦。”   “不像国王,倒像是流浪的东方武士。”她如此评价,“我们这边曾经来过这样的一个人,他迷人地掳走了一位岛上的大姐。”   “真的吗?”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的……昨晚的你……”我皱着眉毛,先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你浑身是伤,就这样漂在海里,连海水都被血染红了,鲨鱼的背鳍正在附近游荡,我甚至怀疑我会捞起一具尸体……你知道的,那非常可怕,你的身上到处都是伤,血在滴落,就像是一场真实的噩梦,让人不忍回忆。”   我尽量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我看到她也在发抖,她同样也需要一个出口去倾诉内心的痛苦。   “那是……”米兰达皱着眉,试图集中起精神。   我稍稍靠近了一些,侧耳倾听。   “我想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昨晚到底碰到了什么样的怪物?”我稍稍地给她施加压力,以让她倾诉内心深处压抑着的记忆,这对我们都好。   “那是个血淋淋的怪物,指甲和毛发都被凝固的血液所包裹着,就像是一个个肿块   但我敢肯定,那是动物或是……人的血。”有些颤栗着,她絮絮叨叨地说出了这样子的特征。   “听上去是某种野兽,也许在你之前还有其他的受害者。”我小心地引导着她,让她回忆出更多的内容,“它还有什么样的特征?比如说……用几条腿走路?”我小心地记忆着这些特征,同时继续着问询,勾勒着那怪物的模样。   “它就像是人类一样,用两条腿行走,在丛林之间迅速穿行,如同猎豹一样迅速,而它也微微弯曲着腰,就像是猴子,还有两只手臂,有着长而锐利的爪子,它的头部被一种血红色的布料包裹着,那像是丝绸,又像是棉布,我怀疑它的色彩是由鲜血染成的,而它的上身和下身也穿着血腥的银色狼皮,甚至还有血红渡鸦的羽毛,那些布料和皮毛上面布满邪恶的图腾,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图画。”她描述着它的形象,身体不住地颤抖,“它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置信,半弯曲的身体如蜷缩一般潜行,而它的身姿也敏捷得让人感到恐怖,当它在树林间奔跑跳跃的时候,我甚至都无法捕捉到它的影子,根本无法抵抗它的攻击,我就是被它这样玩弄的,它不断地在树林里穿行,而后不断地袭击,在我身上留下伤口——那是最为邪恶的狂热,我的伤口越多,流的血越多,它便越发亢奋。”   “也许是人类,也许是恶魔,也许是二者合一,但我需要眼见为实。”我继续勾勒着图画,“一个类似于侏儒的丑恶魔怪,弯着腰,比人稍微矮一点,而且总体而言与人类有着姿态上的不同,有着很长的指甲,具备很强的攻击性,脸部戴着面具头巾,让人无法辨认,速度极快,喜欢出血的感觉,也喜欢鲜血的流动。”   其实差不多都已经想象出来了,但还差最后的一点东西。   “它是用什么割伤你的,你的腰腹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就像是被刀剑撕扯开一样,它的利爪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很多伤痕,但大都很浅,也和你腰腹上的伤口对应不上,那一道伤口又深又恐怖。”我说,“也许它的爪子很长,但我更倾向于它拿着某种武器。”   “啊……我想起来了。”她恍然地说,随后露出了些许局促的畏缩表情,“这道伤口似乎……不是被爪子,它的手臂上生长着如刀片一样的增生骨,突出的部分就像是一把刀刃,我似乎是被它刺穿的——大概在那一瞬间,我失去了知觉,因此即便它靠近了我,我也没能看清它的面目……我看到了一双充血的双眼,还有一个渡鸦嘴的面具。”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她也因为恶寒和恐惧而一阵颤栗。   死亡的威胁与邪恶的凝视。   只需要一瞬间,即便是人类最强大的勇者也会陷入焦虑和恐慌。   “那就是最后一个部分,谢谢……抱歉让你回忆这些令你痛苦的不堪回忆。”   我点了点头,确认了它最后的形象。   这算是人类……带着某种宗教的意味,还有狂热的崇拜感。   昨夜如野兽般的目光让我怀疑它本身就是某种人与野兽的杂交体,邪恶感让我怀疑它就是恶魔本身,而米兰达没死,则是因为它残酷的恶趣味和示威。   “如果能够把它毁掉的话,我可以为此回忆千遍万遍。”她说,“那个魔鬼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你坚强得不像是十五岁的小姑娘,米兰达,你比我见到的绝大多数少女都要坚强,也比我所见的任何姑娘都要果敢。”我轻轻地拍了拍床沿,说道,“这样的话可不是我们那边的少女能够讲出来的——说出这样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克服一切险恶的决然,那并非一个小女孩能够说出来的,我大概能够从你这里窥见到整个亚马逊人的勇气和属于你们的迷人风度,你们既是女人,也是战士,你们应当为此而骄傲,而我也为你而骄傲。”   她愣了一下而后有些疲惫地侧过了脸,似乎想要和我接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我的褒奖。   我身后的大门在下一刻被打开。   “醒过来了吗?”芙莉德刚刚才回来,“我以为她还需要一会儿的……”   “你头发扎歪了。”   我突然指了指她,说道。   “诶?”   当她有些慌张地去摸自己的头发时,我已经摸到了她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辫子。   “我帮你扎就好了,放心交给我。”我淡笑着,轻轻地松开交错的发辫,“我可是正对着你的……我可保证我不会再给你弄歪哦?”   “噢……”她点了点头,也就顺从地受着我的摆弄,“那……拜托了。”   随后她便把头也低了下来,我可以借此注视床榻上的米兰达,她也默然地闭着嘴,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似乎有些失神,不只是因为恐惧,更是在思索着——她到底在考虑什么?   她的恐慌不只是威胁,还有更加深沉的含义在里面。   ——   “那边的部众来了吗?”我松开了芙莉德的麻花辫,如此问道。   这就是典型的虚虚实实,虽然我没有真的去呼叫那些部落的人又跟米兰达说我去找了她的家人,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欺骗,但芙莉德则真的去叫了部落的人(是我派去的,我让她能慢则慢),时间就正好卡在这个时候(当然这也算是我们提前商量之后的配合,她虽然呆呆萌萌的,但是智力却没有缺失),按理说芙莉德现在才真的去喊了人,消息刚刚才送到,我们对岛上的人必然也有了个交代,也赢得了好感,而此时我也对米兰达有了个交代,同时也延缓了时间,给我们问话的余裕,这一切都在我们的算计之中。   “人都已经喊了,应该很快就会到吧。”她看了我一眼,如此回答道,就像是我们商量好的一样,默契而不着痕迹。   “希望能够来的快一点。”我假装喃喃自语,但却只是为了刻意让米兰达听见,“这样好把你送回去,免得有人担心。”   芙莉德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缓缓地把头埋下,不再言语。   她的沉默恰到好处。   刚刚我所得到的图案向我展示了一个恶魔的形体,我的推测和黄金罗盘的预测有吻合,又有偏差,我想我应该好好思考一下。   还缺那么一点……提示。   “也许我该和你的姐姐好好谈一下了,米兰达,别担心,我相信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那么难相处。”我拍了拍手,随后起身向大门走去,“而且我想……我也有求于你们。”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三章 血魔之影(1)   第三章 血魔之影 .   1 .   在临近傍晚的时分,我见到了一位正着我们走来的女性,她也的确是从内侧的城镇里面走出来的,应该是部落的人,但我姑且只能看清楚她的身影,无法在背光的夕阳下看清她的着装,因而也无法判断出她的身份。   其实我有些疑惑于……她的孤身前来。   按理说至少也该来两三个人的,只来一个人其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也许还能称得上鬼鬼祟祟,也就是常规意义上的掩人耳目。   按照米兰达的说法,也许来的就是她的姐姐,不过我对这个没有多少兴趣,我更在意的是她会向我透露多少东西。   芙莉德站在我的身边,先和我对视了一眼。   “我去?”她问。   “嗯。”   我点了点头,而后芙莉德则迎接了上去,一路向她跑去,那个来者似乎也只认识芙莉德,我估摸着如果芙莉德不出面的话,她也不会找到我这里,而我也不好把她亲自招过来,那样反倒显得可疑。   在芙莉德的带领之下,她带着那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给我打了手势,随后便与我擦肩而过,走入了小屋之中。   “您是……哪位?”我双手环抱胸前,打量着这位走来的亚马逊女性。   她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了,也许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而她的打扮则是典型的亚马逊装饰,那算是比较古典的装束,用长的素色布料从身体的下侧向上包裹,在胸前交错,形成缠绕式,紧贴着身体,而后又绕到身后,再一次地交错,最后重新回到腰部,重新收束,中间有一些铁环以做固定和连接,肩膀上披挂的布料看上去非常美观,而布料的下摆则可以延伸到人的下半身,直至大腿上半部,这短而简洁的下摆十分适合日常的活动,乃至于狩猎,而她也有分隔身体的腰带,这让她的身形富于立体性,凸显身材,那些微微露出的肌肤也给予了她野性的性感。   如果再稍稍注意一下的话,那些灰白色的布料上其实是有一些压痕和污渍一类的东西的,这件古典而传统的服饰在亚马逊人这里也属于战斗用的服饰,它本身轻便而贴身的设计能本就能让亚马逊女人随时随地地拿起长矛,加入狩猎和战斗,而这件服饰的压痕和灰尘痕迹则是由盔甲压上的,这里的轻质盔甲只需要简单的穿戴就能完成,而它本身也只能去保护重要的部位,譬如膝盖,胸部,还有肩部之类的,她们用牛皮和细绳织就了盔甲的固定部分,而这些压痕就是因此而来的。   这里的人生而就是战士,有时候男性和女性的分别也没有那么大——女性也能够成为伟大的战士,充满勇气的人,那从来就不是男人的特权,有时候只不过是女性的退让而已。   “赫姆·阿拉曼,这里的族长,或者说酋长。”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颔首,也微微弓下了腰,膝盖弯曲,但并不着地,动作郑重而从容,“很高兴见到你,朋友,希望我能一直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   这人给我的感觉不错,也许是个很负责的人,又或许是个比较规矩的人,让这样的人作为部落的首领,也算是这个部族的幸运了。   “我也很荣幸,敬爱的女王。”我回敬以王国的礼节,“也许接下来我们会有的谈了。”   “我正是来找我妹妹的,她从昨晚开始就失踪了,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她,据说她来到了这边的海岸,我们也听了他们的传言来这边寻找,可我们也没有发现多少她的踪迹,我们原本也没想到她会走那么远,也不会去挑衅野兽的,至少不会有生命威胁,但……”她往我的肩后望了一眼,“我们很是发愁,那一位小姑娘今天来我们这边通报了一声,我们才得以赶到,我听说她受了伤?”   她在谈及她的妹妹时,也有些絮絮叨叨的,就跟每一个关心妹妹的姐姐一样。   “我很惊讶于……你的孤身前来,说句实话吧,她的腰上有一道伤口,没法下地,她本人也是遍体鳞伤,如果扛在肩膀上的话,那个伤口毫无疑问会崩开——那个伤口实在是又长又深,我原本以为你们多少会先准备一个担架的,但一个人可抬不了担架,即便是最强大的战士也不行。”   我就这么开门见山地说了,而后者似乎因为我的话语而愣了愣神。   “我知道了……我没想到她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她的拳头先是握紧,而后缓缓松开,“所以我打算让她在你这边休息一段时间……在你这边或许还称得上安全。”   “我也有事,说不定很快也会离开。”我说,“进来再商量一下吧,又到晚上了,也许有什么怪物就在夜色之中等待着我们。”   在提起夜色下的怪物时,阿曼达的脸色也显得很差,她似乎知道一些内情,知道夜幕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怪物,不然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找她肯定没错了,作为女王,她有权力知道一切岛屿上的秘密。   我松了口气,转过身,领着她进了小屋。   . 2 .   “你的姐姐来了。”我去桌前打了杯水,一杯递给了阿曼达,而另一杯则放在了床头柜上。   芙莉德和我再一次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悄悄地从侧面退走,在不引起二人注意的情况下绕到了我的身边。   “啊……姐姐。”米兰达强撑着直起了身子,和阿曼达轻轻拥抱,“我好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是你现在就在此处,与我相拥,我原本已经失去了你,但却在此刻再一次把你追寻,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感到欣慰和欢喜的呢?”   “别害怕,我的妹妹,无论你身在何地,我都会不顾一切地来找你的”她安慰着她的妹妹,“让我看看你……你受了很多伤……都怪我,我没能保护好你……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你死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已经失去了西勒亚,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人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亲爱的……”   “这一切都怪我……”米兰达也如此责怪着自己,“我不该擅自出去的,我应当听从你的警告,姐姐……这一切都怪我……”   “我应当与你把话讲明……这一切或许就该我一个人承受,我没想到会牵连到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但却又奇迹一般地没有离我而去——躺下,躺下,好好休息,直到你痊愈。”   “不……不,姐姐。”   ……   我悄然退开了,躲在的窗边,此刻正是夕阳西下,阳光投射我的影子,夜晚很快就将到来。   “瞧瞧这姐妹情深。”我和芙莉德耳语道,用她们无法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我都忍不住要落泪叹息。”   “但你也不是诗人,没有那么丰厚的感情,更没有用笔记录文字的情趣。”回答我的却是梅菲斯特的声音,他就站在芙莉德的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极其玩世不恭地倚靠着她,“当然,你们这帮骑士团里唯一能写诗的人已经跑掉了,他可没跟你上同一艘船。”   当然,只有我能够看清梅菲斯特,其他的恶魔充其量也就是感知到他,唯一能够见到恶魔并和它交流的,只有我一个人——因此芙莉德即便是被恶魔枕着肩膀,在耳边大声喧哗,她也不会有半点发觉。   本来他就是否定与虚无的精灵,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芙莉德的身后——只是我能看到,只是我能如此确定,仅此而已。   “真见鬼,我没想到会是你跟我说话。”我说,“如果我拿到了献祭之匕,在把芙莉德的事情解决清楚之后,我就跟你切断这该死的契约。”   “我可是老实人,也是恶魔之中难得的大好人。”他摊了摊手,额头上的犄角就在芙莉德的眼前晃,但后者并未有半点的觉察,“也是最讲诚信和道义的一位——在保护你的剑魂离去之后,我有大把的机会去侵蚀你。”   “我看得出来,你也许也是一位实诚而不失奸诈的商人,虽然做买卖,但却有底线,不过我倒喜欢和你这样的魔鬼说话,你们讲话一个个都很有意思。”   “我是为了大义,也是为了答案。”他说,“你的旅程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跌宕起伏,危机重重,而且充满令人着迷的趣味,而现在也快要走到了终点,我也想看看最终我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也想知道这样的故事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无论是为了兴趣还是为了道义诚信,我都不会以卑劣的方式阻止你,尽管你与我的契约已经板上钉钉。”   “你这个恶魔倒是看中诚信。”我说,“你觉得岛屿上的东西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那无疑是个恶魔,手法野蛮而残酷,充满炫耀一般的邪恶意味,就像是蛮族人破城之后把斩首的头颅高悬在城头,这等行径在实质上与野蛮本身的相符合。”梅菲斯特说,“如果是鲜血恶魔的手法——我觉得既是又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血魔需要用活人和鲜血铸造他的图腾,用暗影制造它的傀儡,这一些行径其实也算是吻合的,也许它看中了这位不幸的小姑娘,但是它此等举动又毫无疑问地算是放走了这个小姑娘,也许这东西可以算作挑战书,兴许是针对你的。”梅菲斯特说,“但我觉得此等小事其实不用他亲自动手,而且在我印象中,只有下级的魔鬼才会做出此等野蛮的行径。”   “你的意思是……”   “总之那东西肯定和血魔有关系,想要找到你要的献祭匕首,肯定是要去先从这个家伙身上入手。”梅菲斯特随风而逝,“但是你必须小心,这东西野蛮而凶残,你必须小心,万万不要受伤——给我点时间思考,我还会再联系你的。”   在他消失的瞬间,我和芙莉德又接上了话。   “的确——”芙莉德说,“姐妹情深。”   “说实话来的可不太早。”我与芙莉德耳语,“但愿我们的小聪明不会露馅,不过我觉得她们应该也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只要米兰达不乱讲的话,”芙莉德说,“再说的话,她似乎也不知道我们的小算计。”   “而且我们可以圆过去,除非她们聊到我们到底是上午还是下午才通知阿曼达,不然我们全部都可以糊弄过去。”我说,“不过看情况她们似乎没有提及到这么细致的事情,而且她们姑且也只是在讲起我们的救治和通知——这着实让人放心。”   “就算问到了,我们也有别的说法。”芙莉德说,“我就说我被人拦下了。”   “看,解决得多圆滑。”我吐了吐舌头,说道。   此刻的阿曼达也与她妹妹说完了话,向着我走来。   “谢谢你们的救治,我的妹妹才能捡回这条命。”她如此说道,“感激不尽,我该如何报答你们?”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想要知道确切一点的内容,关于她所遭遇的那些东西,你心里也应该有数的——我想这一切都与你们岛上的恶魔有关,说实话我和你一样,都有需要保护的人——那是正是我的亲友。”我诚恳地说,“所以我想知道这个岛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不然的话我也很难保护我的朋友,我有义务去照顾她们,如果一切都被隐藏在阴影之中,我将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如果能够知道这岛屿上的真相,也许我就能避开那些禁忌之地,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理解。”   我这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为了不让米兰达出现什么过激的反应,而芙莉德则在端水的空隙间悄悄地靠近了我和部落的女王,在后面小心地偷听着。   而阿曼达也小心地注意着她的妹妹,她似乎也不想让她的妹妹听到这些内容。   我们都希望她能够平静一点。   “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为你讲述这个岛屿上的传说。”她说,“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让我想起了鲜血恶魔,你是异乡的客人,如果你真要深入此事的话,我将告诉你鲜血恶魔的传说,但你也务必需要小心行事。”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三章 血魔之影(2)   . 3 .   八百年前,这个荒无人烟的岛屿上迎来了它的第一批客人。   她们从摇摇欲坠的船上跳了下来,登陆了这片从未有过来访者的岛屿,开始小心地开拓这片荒岛——她们是幸运的,这片群岛有着足够的面积,也有着茂盛的丛林和数量繁多的动物,沿海的地带也有着丰厚的渔产,她们可以在这里得到任何她们所需要的东西,用于重建家园的材料,石灰岩,钢铁,木材,莓果,鱼,她们也许能够在这片无人知晓的森林之岛上重建家园。   她们全部下了船,那被暴风雨摧毁的破船,腐朽的船身,帆篷,缆索,桅樯,它们早已被暴风雨消磨得随时会断裂,而在她们全部离开了那艘船之后,那个曾经挽救了她们的船也在一声巨响之中彻底地破裂粉碎,沉没于大海,被潮汐和海兽带走。   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但至少还能够重头开始,有的人连重头开始的机会有没有。   她们是东部一个小国的流亡者,她们的国家被一个强大的帝国所摧毁,那个帝国曾经让她们投降,顺从地归属于他们,这样她们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土地,一切都不会被改变,她们的女王能够活下去,也能够继续治理这片属于她们的国土,那片沿海的繁茂绿地,只是她们将会永远地被统治,她们的头上将会多一位总督,再往上则会多一位皇帝,或许称得上无伤大雅——但是她们选择了抵抗到底,直至家园全失,她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故土,在大地上流亡,在战争和夹缝之中谋生,寻找族人们的未来。   对她们来说,服从等同于灭亡,她们不屈的生命和意志催促着她们抗争,这帮女人比很多男人都要有骨气得多。   但是如此的选择会为她们带来毁灭。   她们虽然骁勇,但绝不是帝国大军的对手,敌人的军团数量是她们的二十倍,马蹄可以踏平一座山丘,他们为征服而来。为了抵抗此等碾压性的力量,亚马逊人耗尽了她们全部的力量,但最终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她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王国,放弃自己的领土,带着残余的部族,沿着东海岸南下,寻找着新的,能够居住的土地。   但是帝国的追兵一直紧跟着她们,她们的高傲让帝国愤怒,他们要将她们驱逐出这片土地,甚至于把她们屠杀殆尽。   在战争和颠沛流离之间,她们一次次地丧失家园,而后被迫南迁。   很多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了,也有很多死于一次次地紧急迁移,有太多的人被留下了。   如同一群居无定所的蚂蚁,她们不断地向南方逃遁,早已流离失所,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一席之地,土地和家园早已不再存在,现在她们最大的财富,就是生命——一定要逃离这片土地,这样她们才能延续下去。   她们原本准备了船只,准备出海,但敌人来的太摧枯拉朽,她们的船只大都在还未出海之际就被摧毁了。   在东部的海边,一位善良而富有的东方客商正在此地装卸货物,他听说了亚马逊人的事,便决定捐出自己的一艘船,用于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部族,挽救她们于毁灭之中。   那个商人告诉她们,在海洋上有一片富庶的群岛,她们可以在那里登录驻扎,那是只有海盗和商人们知晓的地方,帝国的大军也不会追到那里去。   于是她们的女王便带着她的族人们在海洋上乘风破浪,穿过雷鸣的海域,穿过海妖盘踞的海域,最终抵达了岛屿。   活着到达这个岛上的亚马逊人只有三百人,但希望和复兴的火种被留存了下来,时至今日,这个岛屿上的人已经达到了五千人,也许她们也会在某一日积聚好力量,重新回到故土吧。   但那是后话了。   而在她们在岛屿上探索和繁衍了一百三十年之后,她们开始逐渐地扩大自己的领土,也就是向着北方扩张,她们挨个占据这个破碎的群岛,跨越分隔小岛的海峡与沟渠,建立桥梁,运送货物,建造更多的房屋,开拓更大的耕地,寻找隐蔽的矿脉,直至她们把群岛的每一个支点都插上自己的旗帜。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岛屿上的人口虽然不算多,也没有完全控制住岛屿,也许它暂且还是极为宽敞的——但是在抵达最北端的一座黑山的时候,她们遭遇到了一种麻烦。   一种阴影之中的威胁,一种血腥的威胁。   她们的亲友被当场撕碎肢解——愤怒掩盖了战士们的心。   勇敢的她们向它发起了攻击,但却死伤惨重,关键的是它在击败亚马逊人的同时也带来了令常人颤栗的画面——所有的死者都浑身是伤,皮肉绽裂,鲜血横流,而她们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受尽了折磨,她们就像是牲畜一样被放血,直至死去,却毫无反抗之力。   屈辱而充满邪恶意味的死去,那是一个热爱鲜血的魔鬼,一个热衷于放血的魔鬼,那和他兄弟的嗜好很是相似。   恐惧在无形与有形之中扩散,让亚马逊人感到了畏惧。   愤怒和敬畏在她们的心中交战,她们紧握着武器,但手却在打着哆嗦。   血腥的威胁如同来自于远古,又如同来自于地狱。   迅速地显现,而后迅速地消失,只留下一具具干涸的尸体,却无法找寻到它的踪迹   单方面的残杀——毫无抵抗之力,连最伟大的英雄也都开始畏惧黑夜与森林。   她们冒犯了不该惹的东西,因此她们被奖励于死亡和恐惧。   而侥幸没有在第一个照面死去的人,却也受了不小的伤,她们在丛林之中逃窜,试图躲避这可怕的威胁——但是那个恶魔循着她们血液的气味就能找到她们,即便她们躲在岩洞之中,它也能迅速地把她们找到。   这一次的探索以可怕而惨烈的结局告终,自此之后,那个地方就成了亚马逊人的禁忌之地。   这种情况维持了接近两百年的时间,之后的女王都试图解决掉这个岛屿上的威胁,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到后来所有的人都会避开那个地方,不去接近那个地方,女王也不再提起任何关于要攻击恶魔的计划,那里成了一个死地——亚马逊人不缺那一小块山头,她们可以在岛屿的任何一个角落驻扎生活,只需要避开那一处不祥之地。   她们也知道自己暂且不是恶魔的对手,以此来减少自己的细绳,不过也还算好,她们总归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摆脱了灭族的阴影,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   直到一百多年前,这个岛屿才广为人知,她们在此地建造了港口,昔日的帝国早已崩塌,她们可以再次安静地定居下来,商人和海盗都会在这个岛屿附近停靠,而她们也会认真地告诫他们不要靠近岛屿的北端,一直到今日。   那个地方一直沉寂着,时至今日,它一直都如毒蛇一般蛰伏于洞穴之中,在山脊上凝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无可奈何的相处与等待——时光飞逝,与魔鬼同行。   而随着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坚船利炮的发明和运用,现在的亚马逊人又一次吧   身边一直有着这样的一个威胁,每一个人在夜幕降临之际都会难以入眠。   总得想办法根除这等……魔鬼。   而今日或许就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   “大概就是这样,这就是你要的东西。”阿曼达站在海边,把手中的石子狠狠地抛向了大海,“数百年来,我们都没能战胜恶魔,我们很敬畏它,但它却并不贪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老实,很少来侵犯我们,所以我们也就如有了协议一般地互不侵犯,我们知道它的存在,而它也知道我们的存在,在默认的情况下划清了界限,它也只是偶尔杀死过去的无知少女,大多数人都会躲避这个禁忌,时至今日,彼此之间都还算是相安无事——只要不去往那北山的阴影,就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于恶魔的手下。”   “但是现在呢。”我俯下身子,捡起沙滩上的石子,侧过身,打了个水漂,“见鬼,只打了四个水圈。”   “其实和以前差不多一样,只不过最终稍稍……怎么说呢,总觉得它似乎正在躁动着。”   阿曼达调整了一下措辞,如此说道。   “或许稍稍活跃了一些?”我接了她的话,“譬如说原本沉寂的它却又再一次地出动杀人——虽然你们司空见惯,但却又因此而感到了不安。”   “数百年来它少有这样的行为,也许正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东西不会平白无故地变得如此狂暴——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某些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反常态。”   “也许是本性暴露。”   “兴许只是出来透透气。”   我们两人一同沿着海岸线上的沙滩漫步,潮水如呼吸一般上涨,而后退去,如此往复着,冲击着沙滩上的岩贝,浸透人的脚尖。   夕阳下的大海有如被鲜血染红,可恶的夜晚即将到来,鬼怪也将   “你想过要一劳永逸地杀死恶魔吗?”   “每一任族长都这么想,但没有人做到。”阿曼达叹了口气,“我也想,但我也做不到,我们的部族依旧很脆弱,经不起太大的风浪,岛屿上的居民大约有四千多,加上在外的女性,也不过五千,这个数字并不大——这意味着一场不大的变故和灾难就能摧毁这里,我是这里的族长,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我的族人,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以这个已然衰落的部落作为我冒险的赌注和代价。”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把一切的事都交给我,我会代替你——如果是是一个外人的话,你也不必担心这会对你的族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即便是我死了,你们也不需要为此承担责任——如果成功了的话,还请把功劳都留给我。”   “外乡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说句实话,我正是为了猎杀恶魔而来。”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此说道,“正好我也要找恶魔的麻烦,他那里有一件我想要的东西,我这次来肯定也是要去登门拜访的,顺带……或许能帮你们把麻烦解决了,不过你得帮我一把。”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了。”她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与我一同遥望海岸。   “至少你把所有关于恶魔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但愿我做了正确的事。”   此刻的海洋正闪烁着瑰丽的赤红色波纹,摇摇晃晃的,如同幻觉,又如同玻璃。   “瞧啊,多么美丽的海域。”我说,“我在没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一天之内,你们这里的海水要变五次颜色——拂晓青色,黎明金色,正午灰金,下午橘色,夕阳赤红,百闻不如一见——我算是心服口服。”   “事实上夜色下的海水还会变成绛紫色。”她晃了晃头,说道,“你或许还可以再等等。”   “在没来你们你们的岛屿之前,我还以为你们的岛上是没有男人的。”我吐了吐舌头,“也许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国。”   “原本按传统是没有男人的,但近年以来我们也允许了少量的男性来岛屿定居,就当作是劳动力吧,男人在体力活这一方面怎么样都还是要比女人强的。”   “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我说,“我看你们原本也是能够维持的,唯独岛上的姑娘缺少情爱。”   “男人虽然会挑起争斗,但在大难到来的时候,女人却没有那么团结。”阿曼达叹了口气,把手背在了身后,“也许你尚且没有经历过那种时候。”   “我倒是见过男人们的团结。”我说,“不过我暂且不想管那些。”   “有时候我会在想我们的未来,也许我们就快要到渡船回到故土的时候了,也许我们要重新回到这个庞大的世界之中,我们不可能永远地蜗居在这样的一个小岛上,我们总要出去的……否则还是会消亡,有些传统或许可以再妥协一下……不然的话我们将会被时代所遗弃。”她说“也许我们也应该要融入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只允许抗争和妥协,再无别的选择。”   我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彼端的丛林,那里正是昨日米兰达遇袭的地方,如果真要试着寻找些什么的话,那里或许就将成为我的第一个去处。   邪恶的气味正在弥漫开来。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三章 血魔之影(3)   . 4 .   阿曼达暂时离开了,她还有身为族长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呆在我们这里,在临走之前,她把她的妹妹托付给了我们,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在此时带回她的妹妹,不过我也不方便在此追问,只能等下次她向我们和盘托出了。   总觉得她们之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是某种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尽管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但我相信我的直觉。   如果要我猜测的话……也许和米兰达什么关系,而且此事或许会危及到阿曼达的地位和身份,不然她不会如此忌惮的。   每个人都藏着或多或少的秘密,没有人的能够完全逃脱世俗的约束,亦或是……自我的约束。   也许……   我暂且回到了小屋里,芙莉德正站在米兰达的床榻边,她刚刚似乎在为米兰达擦拭身体,因此在我回来时她正在收拾手上的毛巾,地上的水盆也有些泛红,似乎是血水。   “米兰达,把你脖子上的挂饰借给我一下。”我对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的米兰达说道,“你姐姐让你就在这里休息,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你要这个做什么?它是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了……”   她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脖子上的小小项链。   “我需要它……回来再跟你细说吧——我保证我不会把它搞丢的。”   我说着,把它收到了怀中。   “你帮忙照顾一下她,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我转而对芙莉德说道,“关好门窗,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要慌张,更不要随意地逃出去,躲在屋里就好,找个隐蔽的地方……别担心,我一个人足够处理。”   “嗯。”她严肃地点了点头,“你……大概得多久?希望能够早一些……”   如此说着,她紧张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险些瘫坐在床上。   她还是有些害怕。   “这就很难说了。”我把罗盘放到了它的手上,“总之我会在破晓之前回来,如果你有什么疑问的话,就问这个罗盘吧,它能够预测一切未知的命途,包括我的,如果你有任何的疑问,就去问它吧。”   她似乎稍稍放下心了一些——我能够感觉到。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踏实的安心感,就像每一个人小孩一样。   “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朝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请快点回来,我很害怕……”   “那就好好休息,要知道,还有个人需要你来照顾,人一忙起来就会无所畏惧,我说真的,只有这样你才能克服恐惧,如果真有什么紧急情况,就用上那个魔毯,它的速度非常快,绝对能够带着你逃离……好啦,别害怕,我随时都可以回来的,芬里尔跑得非常快,也许一瞬间我就能赶回来,相信我,我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的。”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离开,“保护好自己,这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我明白了……”   也许她稳住了吧……   而我也长舒了一口气,打开了门,向外走去。   ——   离开小屋,我走到了昨晚的海滩边,此刻已然入夜,只剩下手上的火把和漫天的星光为我照亮道路。   离港口越远,便越是昏暗阴森。   港口的火焰和人影逐渐远去,只剩下黑夜中徘徊着的寂静。   昨日的血腥似乎还未完全散去,引来了嗜血的鱼类,它们的背鳍就在海面上游荡,如同攒动的死神,时而聚成一团,有如聚合的蝙蝠翼,时而又迅速散开,它们就在这片小海湾里面游荡,寻找着落单的食物,比如说刀鱼或是贝壳之类的东西。   也许是某种中小型的鲨鱼,这边的浅海可容纳不下大型的海怪和巨鲨,虽然它们是猎食者,但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性——更不要说攻击人类了,就算那人受伤了,它们也未免有这个胆量。   我抬起腿,小心地脱掉了鞋,把脚伸进了冰凉的海水之中。   一条宽敞的海洋道路,一条被浅水所覆盖的沙地,我正举着火把,淌着水,走在这条路上。   这就是昨晚我们发现米兰达的位置,那团血腥早已散去了,但回想起来还是让人不免有些后背发凉——当海水被染成红色的时候,那一瞬间到来的不只是恐怖,还有令人心悸的震撼。   也许是手上的火把在近处为我照明的缘故,我所见到的海水并非太过深沉,也许只是因为矿物质而显得有些发紫,但整体而言还算是清澈的湖蓝色,我能够看到夜色下在水底白沙上游荡的灰三齿鲨,以及某些游荡的瑰丽鱼类,它们在火光之下悠闲地晃动着,穿过青口贝攀爬的礁石和青绿色的水草,看上去静谧而优雅。   脚下不断地传来水的哗哗声,我拎着自己的鞋子,缓缓地穿过了这条不长的海峡,走到了对岸的丛林口。   这个海港无疑是被亚马逊人开拓的,原先的港口应该也如这片岛礁一样——遍布参天的树木,维持着古老原始森林的宁静。   在此我可以窥见到她们克服困难,重建家园的勇气和信念,仅仅只是一处景观,就足以证明亚马逊人曾经的努力——也包括现在的努力,她们一直在用自己的双手与广袤而残酷的自然做着斗争,直至现在,这场战争仍未结束,她们依旧得与自然做斗争,在荒凉的大地上开拓疆土。   很快,当她们离开这个蛮荒的世外桃源之后,她们还要与大陆上的其他人战斗。   或许这个民族至始至终都要……与世界作斗争。   她们的坚韧正是因此而来。   我抽动了一下鼻子,穿上了鞋子,拨开入口的青叶,向着丛林的深处走去。   只是站在入口,我都能闻到某种血腥味。   还有动物的腐臭气味。   不只是血腥的溃烂气息,也不只是尸体膨胀的臭气,还有一种活物的腥气。   就像是生活得极为野蛮的人才会拥有的……腥味。   像是动物,又不全像是动物,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气味。   野蛮到了极点的野人?还是说与动物生活太久了的野人?再或者说某种被异化了的长毛人类?   我不知道,但我一进这片树林,就感到了一阵不安。   过于敏锐的嗅觉让我受到的刺激也呈指数倍增,平常人闻不到的气味,在我这里便成了尖锐的刺鼻气味——如果是很严重的气味,我的鼻子都会因此而发麻。   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我姑且先当做是……人类?   但到底是……什么?   “有东西在这里生活已久了。”我喃喃自语,“至少在这里盘踞了一周以上的时间,到处都是它的印记和气味,也许还能找到一些毛发。”   这一般是动物的行为特征,也就是做记号和圈地盘的动作,就像是狼或者狗,但那只是较为显著的动物,事实上大多数动物都会有这样的习惯来标记自己的领地和住宅,并且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入侵领地的人都给赶出去。   当然,人也会有一点——我再一次的怀疑起了人,在我的想法之中,这或许是某种野蛮人。   并非是文化上的野蛮,而是近乎自然的,和动物近似的野蛮。   我举着火把,摇晃了一下,照亮了那些盘曲如乌贼触手的树枝,这片丛林之中没有任何的道路可言,我可以借此稍稍看清周围的环境,也可以驱逐树林里的动物和空中的昆虫——另外我似乎能够看到某些挂在树枝上的毛发,它们似乎不是动物的,而是人类的。   我向前走去,不时地挥动着火把,烧掉面前的蜘蛛网,同时也驱赶着蛇与蝎。   而正当我一圈一圈地挥动火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尖尖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大脑袋。   “哎!”   我心脏漏跳了一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只是一匹巨狼——呃,这样说似乎不太对,应该说是我骨牙项链之中的一位朋友。   它的双眼在黑夜之中闪烁着让人惊讶的绿光——其实也没什么,但我却不习惯。   “芬里尔!”我埋怨一般地说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下次出来的时候可要说一声,你把我可吓到了!”   它不以为然地仰头嚎叫了一声,而后迈着它稳重的步子,走在了我的前面,带领着我而行。   芬里尔在黑夜中的实力极佳——至少比我高得多。   我们就如此向前而去,一路小心谨慎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有时候海风会使得树叶晃动,发出糟糕的响声,而我和它则会在此刻停下,警惕地注意周围,直到风停了之后才继续前行。   空寂的黑暗,连星光都无法照耀到。   如同污泥一般深邃而粘稠。   气味越来越浓郁,我咳嗽了起来,就像是有一团毛发堵住了喉咙。   我们继续向前,我和芬里尔似乎都注意到了一处破碎的住宅,那似乎是一个早已荒废了的住宅,而到了这里,我也能闻到更加浓重的气味了。   “快到了……呃!”   我的火把落到了地上,插入了柔软的泥地之间,虽然没有立刻被熄灭,但火势已经减弱了很多,有如浸泡在了恶臭的沥青之中,只剩下微弱摇曳的火苗。   仅仅只是一阵风刮过,我的手上便多了一道伤口——但那肯定不是风干的,有人在刚刚攻击了我。   快到几乎没有痛感……但我正在出血。   “有东西!”   我立刻拔出剑,而芬里尔也竖起了耳朵。   明明都已经这样注意了——它是从哪来的?是用弓还是别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个窜动的黑影,它正在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和速度在树枝上穿行,几乎无声无息,只有落叶的轻响才能宣告它的存在。   又一次地冲击,几乎是在丢失视野的瞬间向我冲来的,就在我斜右后方,那里是我视野的盲点,我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反应力去回避。   这一次只是堪堪伤到了我的大腿。   “别以为我看不见你。”我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在黑夜之中攒动的黑影,“你的骄傲将会成为你的破绽,你引以为豪的速度将会为你招来毁灭。”   我微微弯曲下身子,拔出剑,如握住球棍一般抓握着它。   而后在某一个瞬间,它向我冲来的瞬间,如同击打球一般猛烈挥出。   爆发出的火花!   清脆而沉重的金属之声,震动感让人的手腕和虎口发麻。   那无疑是……钢铁的战刃!   它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这一次的冲击上。   我退后了半步,剑此刻已经落在了地上,而对方也从树间落下,站在了我的面前。   朦胧的月光从头顶落下,照亮了它的形体。   正如米兰达所描述的那样,它几乎全身赤裸,只有一条兜裆布和一块巨大的赤红色头巾,上面用漆黑的文字刻画着符咒,它几乎半佝偻着腰部,就像是一个猴子一样,皮肤约摸是棕褐色的,就跟亚马逊人一样,它的身上也有伤口和血液,但我不能确保那是不是它的,而它的下肢也基本半弯曲着,就像是随时要准备作战一样,它的身高正是因为她弯曲的膝盖而显得比较矮,此外它戴着乌鸦的面罩,而头部则包裹着类似披肩的头罩,让人难以看清面部,而她手上的武器,并非是增生的畸形,而是实打实的钢铁战刃,上面镶嵌着羽毛的纹路,以及某种血腥的锈迹。   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小,或者说萎缩,但那一身的筋肉却充满了爆发力。   是人类,不过……有些古怪。   这个状态并非刻意模仿出来的。   它正准备再一次退入阴影的时候,我试探性地拿出了怀中米兰达的项链。   正如我推测的那样,它停下了脚,站在了原处。   “这是昨晚你攻击的那个小姑娘的东西,我很奇怪你没有把她彻底杀死,你只需要再把伤口撕大一点,我就算用圣物也救不活她。”我嗤笑着,“多听我说几句话吧,不费事的。”   如此说着的时候,我轻轻地安抚了一下芬里尔,而它也如我所愿地退后了一小步,坐在了我的身旁。   “你并不是血魔,虽然你和它关系重大,但实际上的差别还是挺大的。”我说,“我猜测你只是它的一个走狗,或者是它的一个使者,兴许也是被它侵占的普通人,只是它意志的代行者而已,再或者是它的灵魂侵入,到了这具身体里面,用以在无形之中窥察外界,利用它的视界——我觉得都有可能,不过最后一种却不太可能。”我说,“因为魔鬼最看中的就是自己的灵魂,即便只是视界的共享和意识的操纵,恶魔也会万分珍惜——另外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在第一个照面就跟恶魔搭上话。”   它面具下的双眼一直盯着我,目光如昨晚时那般邪恶而嗜血。   “第二,无论描述有多么怪异,你依旧是个人类。”我看着她下垂的胸脯,“还是个女人。”   那个东西开始焦躁不安,试图后退,又试图前进,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其三,你是擅自行动的。”我说,“这里不是血魔的领地,它是个很守规矩,甚至于说很懒的魔鬼,它可没那么闲地把自己人派到对岸来,虽然来来回回也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它依旧凝视着我,而芬里尔也有如帮腔一般地也随我一起瞪着它。   “其四,你没有杀了米兰达,而对于野人来说,没有拿下战利品就空手而归——这可不太正常。”我说出了最后一点,而后把手上的小项链缓缓收回,“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敢打赌你和米兰达有点关系,不然的话不会手下留情,要知道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你却算是难对付的那一位,要杀她易如反掌,就算是玩弄,最后的放血也会极为彻底。”   无言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扩散。   但我听到了她磨牙的咯咯声。   “好了!别忍着你的愤怒,也别克制你那利齿的欲望,你能说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大喝一声,反手拔出短剑,将它紧握在手,横在胸前,“告诉我你的主子在哪?”   它用狂乱的嘶吼回答了我,但是却又极为谨慎地按兵不动。   这家伙看样子是有近似人类的理智的。   “没办法说话吗?”我说,“我能够感受到你的焦躁,你似乎还在等待和寻找着什么……你还有理智,但你却无法抗拒……”   “呼……”   但在下一秒她后退了,我敢打赌她听懂了我说的话,她原本是人类,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很快,她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看样子今晚再碰不上她了。”我收起武器,拍了拍身边的芬里尔,“我们走,芬里尔,今晚的探险到此结束,再往前可就不好了。”   我看了看我的胳膊,鲜血正在滴落。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四章 孤礁(1)   第四章 孤礁 . 1   .   第二日,清晨时分,我再一次地前往了那片树林。   昨晚洄游的鲨鱼似乎都离开了,而游荡的斑斓鱼类也显得比较安静,就像是石块一样伏在水底的白沙上,就像是一块块鲜艳斑斓的石头,安静地伏在水底的白沙上,如同水池里的景观石——但它又不时地会突然颤动一下,咬住石苔上的帽贝,或是咬住深色的青口贝,就像是鳗鱼一样迅速扭动,而后又迅速沉寂。   远远地我还能看到跃起的短吻海豚,此外那里还有些摇动着的鱼鳍,它们时不时地会划开水波,我想它们应该也是小型的鲨鱼,大型的鲨鱼一般都会在距离陆地稍远一点的地方洄游,即便是公牛鲨,也不太愿意到这种浅滩地带洄游捕食,即便这里有面包蟹和龙虾,毕竟水太浅了,也许会有些未成年的会在此地游荡。   不过我倒是看中了沙滩底部的空海螺——还有一些微微拱起的白色小沙堆,无辜的青色海带就随之在水中摇晃摆动,或许乍一看上去这只不过是一处枯萎的贝类旧居,但事实上,若是小心一些观察的话,则能够看到某些微微伸出的长胡须和深红色的钳子,某些龙虾和螃蟹就躲在里面,不过这逃不过我的眼睛。   它们白天一般都不怎么乱动,一受到惊吓就会躲进深洞之中——而它们可是价值不菲的珍惜食物,且味道鲜美,一只即可好好地吃上一顿,并且可以称得上营养丰富,它们在内陆可极为少见,不过现在对我来说唾手可得,只需要安安静静地伸出手,就能抓获。   我倒是很想尝试一下它们的口感,难得到了海边,还是如此美丽而丰饶的小岛,也该尝尝本地的海鲜,不然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不过现在暂且先不着急下水吧,我还有时间去吃这些海味,也许返程的时候我会下水去捞一只上来,一路拎回屋子里去。   不过……再说吧,也许我暂时还没有这个闲工夫呢。   我如昨夜一般淌水而过,芬里尔也在我的身旁,它肉肉的前爪也在沙滩上按下了一个又一个足印。   潮水退去,有不少小鱼和贝壳被冲上了沙滩。   我们再一次地抵达了丛林的入口,也许是正处在白天吧,这里似乎并不显得那么阴森,反倒显得异常温和静谧。   虽然说那些毛腥味和血腥味依旧还在就是了,它们就像是盘旋于此的乌鸦一般挥之不去。   但是它们的确消退了很多,剩下来的也只是一些残留下来的气味,我想那个东西应该已经走了,但他味道的消散也许还要一段时间,另外值得一说的——就是这里似乎不止是它,还有别的东西居住在里面,尚未离去。   我沿着昨夜的道路向前走去,穿过树荫重重遮蔽的小径,向着内部走去。   越往里面,画面便显得越触目惊心。   昨晚是因为光线太暗,我没有注意到这树林之中的惨状——   到处都有鲜血的图腾,有些图腾还是新鲜涂抹上的,微微下垂像是要向下浸染滴落,而有些则早已凝成粗糙的紫红色,就像是掉皮的油漆一样,随时都会掉落,我估计这东西起码有两个星期之久了。   而这些诡异的,写在石块和树枝上的邪恶符号的材料,则是地上的这些尸体的血液所铸成的,地上的尸体包括野鹿,野狼,松鼠,乃至于田鼠和蛇,它们大都被肢解或是大幅度割裂伤口用于放血,连大地都被其残酷的行径所染红;它们有一部分已经开始了腐烂,尸体肿胀,臭气熏天,它们死亡已久,而另外一部分则是近期被杀害的,看上去很新鲜,某些还瞪大着眼睛,似乎死不瞑目。   死亡的时间几乎排成了一条线,也就是说这里在两周之内都是屠宰场,这些嗜血的苍蝇正是被这些东西招引来的,我闻到的刺鼻臭气也是因此而扩散开的,那些毛发的腥味和它们的臭味交织在一起,让我觉得恶心。   它们被堆积在了一起,堆积如山。   未免太过随意的了一些吧——见到什么都杀。   另外值得提及的一点,则是这些尸体虽然四分五裂或是伤痕累累,但却没有多少缺失的部分,甚至连撕咬的痕迹都没有,那么这就意味着这些杀戮并非为了进食,这些尸体上都没有半分咀嚼的痕迹,这与原始的冲动相悖。   简而言之,那是一个有兽性和人性的东西。   矛盾的东西。   只为了鲜血……   鲜血喷哟的瞬间也许让他变得无比冲动。   除此之外,我也看到了人的尸体,我俯下身去检查,从他身旁破裂的衣服,我判断出他是一名水手,而另外一具尸体则是女性的,从她手上的挂饰和纹身我可以判断出她是亚马逊人。   没有明确的报复性,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或者说为了某种仪式,某种关于恶魔或是邪神的崇拜而进行的杀戮——以鲜血作为取悦魔鬼的方式,以杀戮和鲜血来满足魔鬼的欲望。   那这样倒也从侧面证明了米兰达存活下来的特殊性——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她不可能被放回来。   前天晚上她几乎可以算作是被放回来的,也许这些疑问只能留给米兰达和阿曼达两位了。   此外我似乎注意到了一些清理的痕迹,有什么把它们拖动了一段距离,也许是为了集中,又或许是为了把它们搬得远一点,总而言之我看到了拖动的痕迹,肯定有什么人在这里面居住着,不然这东西可不会凭空乱动。   我稍稍打起了一点精神,拔出剑,凝视着那个房屋的方向。   那是昨晚我注意到的,却又并未踏足的地方。   一个小石屋。   我万分警戒,但芬里尔似乎并不感到紧张,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一个毛茸茸的大家伙从我的侧面走来,身上的金属挂坠叮当作响,不时地撞到它身上的皮质护甲,它的形体近似站立起的狼,但却又显得更加协调和伟岸。   那是一只神秘的狼人。   它半松开着怀抱,站在我的面前。   “昨晚来此的拜访者,不必害怕那些血腥的图腾,它们只不过是没有规律的符号,并未有半分诅咒之意,只是些无意义的东西。”他说,“你大可继续往前而行,它们的效力只归于瞬间,只归于大地和恶魔,而不归于现在和未来。”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说着我能勉强听懂的话。   “我以为你会被那个怪物杀掉的,那东西看上去可不像是有理智的,这令我感到十分惊讶。”我说,“而更令我惊讶的是你的身份,一位狼人?”   “没有生命能够伤害一位纯正的,受祝福的狼人。”他说,“这是戒律,神明的戒律,大地上的生灵不得伤害狼人,而狼人也不得伤害其他的生灵。”   “怪不得我所见的狼人都很和蔼。”我收起了剑,如此说道,“你也是如此,但你是难得的‘说话者’,所以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的确,你见过我的同胞们,他们在大地上星罗棋布,见到任何一位都实属不易。”他说,“我是扎尔巴,居住于此已经接近九十年,有时会有亚马逊的拜访者,但我大都闭门不见,或是回避——而您看上去却是一位外乡人。”   “也许我能在你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在此之前,我想看看你的项链。”   它向我伸出了手,那姿态万分诚恳,而它给予我的感觉也就是……学者。   我把项链交到了它的手上,而它则把它高高举起,端详了好一阵。   “我看到了神秘学的托卢普斯,还有平和的康坦斯,甚至于还有旅行者比尔,它们都给予了你赐福,而我也将给你一份祝福。”他自言自语着,发出像是赞叹的声音,“我的同胞们……你们一直遵守着自己的诺言。”   如此说着,他用指尖串起另一颗骨牙,将它放在了我的项链上。   “我从未问过你们,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随后把项链还给了我,我便有些疑惑地发问道。   “这是祝福,每一枚骨牙都代表着不同的祝福。”他说,“这是你应得的祝福,这也是我们应该给予你的。”   “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我收好了那珍贵的项链。   “这是预言,我们严格遵守。”他如此回答道,“就像是誓言一样……”   “什么预言?”   “我们曾经与古高地人生活于同一个时代。”他如此解释,“那是从古流传至今的预言,我们一直保守至今,我们能够阅读得懂古高地人的文字,因此能够恪守诺言……但我只能说到这里了,请不要继续往下询问了。”   “也许某一日你会回心转意。”我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座岛上的恶魔吗?”   “鲜血的恶魔,巴格雷。”他如此说道,“我当然知道。”   “我想去找他的麻烦,告诉我该怎么做,比如说他的封印之石,想要逼他交出匕首总得有点震慑性的东西。”我说,“也许我没法避免战斗,对恶魔最好的方法当然还是用拳头说话——另外我也想把它彻底铲除掉,亚马逊人正受着威胁,铲除恶魔也许会是好事一桩。”   “破坏和封印它的宝石就在海怪的宝箱里。”扎尔巴给予了我指示,他的话语反倒与黄金罗盘的指示吻合,“你应当小心它的诅咒,这是它最为毒辣的东西。”   “谢谢……”我摊了摊手,“接下来……”   “你应当用实践去证明你的勇气和我的指示。”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无情,“另外我想提示你——这是亚马逊人的事,也许需要她们自己来解决。”   “好吧。”我叹了口气。   扎尔巴把头转向了芬里尔,向它伸出了手。   “你作为她的朋友,也许需要一点交谈和言语——我能够给与你,我们本就是同族,可以共享言语的智慧。”   但是芬里尔却缩回了头,表现出了一些抗拒的意思。   “嗯?放弃言语的机会吗?”扎尔巴有些诧异地缩回了手,“或者说甘愿做一个无言的沉默者,这倒也是好事,有时候言语会带来坏事,你似乎不愿意说话——睿智的沉默和守护让你感到满足,那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他拍了拍手。   “那么,再见。”   随后他转身而去,走入石屋之中,消失不见。   “我想我应该……好好看看这座岛屿了。”我喃喃自语,环顾四周,“好不容易到了这样美丽的地方,不好好看看的话,可就划不来了。”   . 2 . 呼——   风就像是抖动的旗帜一般,在我的耳边呼呼作响,那是咸腥而温暖的海风,有些温热,但更多的是湿润的意味,那就像是一个精灵的拥抱,一个温和而奇异的吻,轻轻地吻过人的每一寸肌肤,留下淡淡的印记,那便是大海所带来的气息。   尽管潮湿,但却又显得意外干爽,或者说……让人非常舒适。   “喂!”岸上的人朝着我大喊,“你这是什么魔法?”   “只不过是一张毯子,称不上是什么魔法。”我大喊道,“兴许是大海的精灵在推动着我前行。”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爽快。   总而言之就是很爽,虽然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   这海风和海浪被我踩在脚下的感觉真是奇妙。   就好似天地皆任我行一般。   这东西就像是快艇一样载着我,几乎是贴着海面而行,泛起波纹,海豚和刀鱼在我的身旁跳跃,海鸥在我的头顶上盘旋,我就像是一个不羁的冲浪者一样,不断地穿过海潮和波浪,穿过海洋,迅速地向前驶去。   越来越快——乘风破浪!   所有的东西都对我退避三舍。   我的下方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追逐着,兴许是什么鲨鱼之类的,但这魔毯惊人的速度能够把它甩开。   这东西可以说快到离谱——它的速度至少是船只的六倍,而这似乎还不是它的极限。   惊人的速度,海洋仿佛都不再是天堑和阻碍。   我顺着海岸线向着恶魔的山头而去,尖锐的礁石和郁郁青青的森林被我甩到了身后,那些粗犷的房屋和惊讶的亚马逊人也被我甩到了身后。   我拎着长弓,把它们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我正在逐渐靠近拉普斯群岛的最北端。   我讨厌陆地上……那不够直接,说不定还有重重堵截。   先让我看看你这个恶魔有什么本事吧!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四章 孤礁(2)   . 3 .   魔毯载着我于大海上疾驰,我微微弯曲着膝盖,缓缓张开了弓,搭上了一支箭。   海浪冲击着沿岸的礁石,激起高耸的浪花,岩屑被卷落,苍郁的丛林被在我的身后渐行渐远,逐渐变得模糊而晃荡,如同一幅荒诞的绿色烟雾,那些房屋和人也都远去了,我面前的海域正在逐渐变得开阔。   迅速地滑行——就在这片广袤的大海上。   群岛的面积不小,且环绕航行的长度也相当之大,我几乎是沿着岛屿的东侧走了一遭,那接近整个岛屿一般的周长,如同横穿了岛屿一般,整个的路程实际上也不短,如果没有魔毯的话,我根本无法如此快速地抵达。   而我现在也即将抵达拉普斯群岛的最北端地带——恶魔居住的山头。   不时地有水花溅起,浸湿了我的裤腿,海鸥和信天翁的翼展在我的头顶上展开,短暂的盘旋之后却又迅速远离,今日晴空万里,太阳炽热而明亮的光辉从天穹投下,我被毫无遮蔽地笼罩在内,那炫目而澄澈的光芒让我的眼睫如有一圈光点在闪烁,我不得不把头埋低了一些,不然只会两眼昏花,看不清方向。   呜呜的风鸣,风中的妖精们似乎静默了一些,它们的活力似乎也在逐渐减弱,最终归于风中的平静。   风在变小……印象中的海风不应该如此,即便这片岛屿附近的气候极为稳定温和。   也许正是因此接近了恶魔,所以那恶魔周围的环境也都显得有些诡异。   那个东西的存在似乎都能影响到自然——只要它存在,自然都会为之而变动。   就像是扩散开的颓废和荒芜,亦或是邪恶的静默与血腥。   这里是恶魔的区域,生灵为之退避,植物为之枯萎,海水为之安宁,狂风为之静默。   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被它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不洁的存在抑制生命的光辉。   也许这东西该死了——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我朝着远离海岸线的方向驶去了一些,魔毯下方的海水波纹不断地向外扩散,泛起一圈圈的水花,下面的海鱼似乎都静默了下来,我的下方似乎一片平静——但这可称不上正常,或者说这太不正常了。   这片海域陷入了可怕的沉寂,就算是呼啸着的海水也好歹是活的,就算是滔天巨浪或是巨大的漩涡,那反倒还让人觉得安心,因为大海就应当是这幅模样,永远处在动态之中,无论是狂躁还是柔和,至少不会让人感到不安;但静默的海水才是可怕的,它若是如凝胶一般地静止了下来,那种不安感,以及那无法安心下来的恐慌感便会急速倍增。   那样的海洋是死的——我可没听说过这回事。   我抬起头,此刻我已正对着那阴郁的小山头,那座山的周围仿佛都萦绕着某种灰暗的邪恶气味,如同一层无形的云雾,即便是阳光普照的今日,那一小块区域依旧显得无比阴暗,就像是有一团漆黑的云盘旋在山头上,遮蔽了阳光,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制造出了一块灰暗的地带,让它一直处在奇诡的黑暗与神秘之中。   日薄西山之时才会有的,宛如界限一般的漆黑之地,那是从天幕之中无形投落而下的暗影,那是魔鬼制造出来的,在现实之中的结界——并非错觉,那一带的上方虽然没有云朵,但日光却显得很是微弱。   还真是神通广大,这也难怪难怪它能够稳稳地盘踞于此数个世纪之久。   “太安静了啊——”我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安静得有点不对头了。”   我举起弓,左手支撑,右手拉开弓弦,捻着箭尾,对准了那黑暗的山头。   “珀伽索……”我原本想喊出她的名字,但却在最后的时候意识到了她的沉眠,“对不起,我好像忘记了,你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光辉没有凝聚,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让人失神的瞬间,没有声音的沉默时刻。   她没有回应我,封印之中的力量也没有半分被唤醒的迹象,我只能依靠自己来动用这把剑的力量,自她沉眠起,我就再也没有好好使用过佩剑的力量了,她的庇护和声音早已消失,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出现,我期望有那么一天她还会回来,守护在我的身旁,她曾是保护我的天使——但现在,陪伴在我身边的仅仅只剩下魔鬼。   捏着箭尾的手指此刻变得有一点迟疑,我有些失落地皱了皱眉毛,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而后再一次地把弓抬起,喊出了另一个灵魂的名字。   “梅菲斯特!”   我呼唤出的是恶魔的名字,他一定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从他来到我的身体之时,他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我终将向魔鬼妥协,我们之间无形的灵魂契约即将向前推行。   从一纸空文逐渐变成满满当当的契约,那是用灵魂的鲜血书写而成,而签订者则是我。   “你在呼唤着地狱的深渊,也在呼唤着地狱之中通晓一切的幻灵,一个通晓百科的,否定一切的精灵。”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面目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显得清晰,我甚至能够看得出一个年轻人的脸,只是那张年轻人的脸却又显得过于沧桑古怪,额头扁平且鼻梁高耸,第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下意识地往魔鬼那一方面去想,“你要知道,这一次的会面的意义非同寻常,也与之前任何一次的会面都有所不同。”   “这意味着是我在寻求你的帮助,而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即便是在遗忘之城里面,我即便用了你的力量,那也不是我向你求来的——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曾经说过你想要我的灵魂,但是我如果不向你索取力量,你也不愿抢夺我的灵魂,没错——这是一纸文书,早在我们见面之时就有的文书,你要拉我下深渊,而我则要抵挡你的诱惑与侵蚀,它直到此时此刻都只是空文,但现在它将会逐渐生效。”我说,“你说过的,魔鬼的力量并不是唾手可得的,相反它明码标价,而且绝对不允许拖欠。”   “契约会在无形之中强制执行,会在缓慢的过程中完成,就算我不情愿收取,你的灵魂也终将归属于我,这是魔鬼的规矩,我也不可避免。”梅菲斯特说,“这是一旦开始便会立刻执行的条款,你应该有数。”   “没关系我没有灵魂一样也能办事。”我嗤笑了一声,“你现在可不像是魔鬼了——而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就姑且当这是奉承吧。”梅菲斯特说,“我暂且会帮助你掌控你的封印,但只是暂时的。”   随后他的身影消失,钻入我的手心,只剩下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   “你的攻击绝不能以挑衅作为目的,而是以杀灭,否则必将招来失败。”梅菲斯特在我的耳边,“你正在与魔鬼同行,与魔鬼交战,如果最终的目的是驱逐和杀死,那么就以此等态度去迎接每一场战斗,包括现在——这可不仅仅是试探,也不仅仅只是一次小小的挑衅,而是一次攻击。”   “狗屁理论。”我皱着眉头,把弓拉开至最大,“总而言之,我会全力以赴,我相信你也是如此,对吗,梅菲斯特先生。”   “大概。”他漠然地回答了我,“或者……必须。”   恶魔的力量此刻贯通了我的右臂,此刻我的胳膊正环绕着一圈淡紫色的云雾,或者说如黑铁一般色泽的流动之物,如同被融化的铁水,但我能够感受到它其中所包含着的能量,但那与四大元素没有一丝共通之处,而是一种被排除在元素之外,却又包含着元素本身力量的能量,它被四大元素所排斥,但却又能够完美地承载起四大元素,那正是梅菲斯特的恶魔之力,它正是我交换而来的东西。   此刻我已正对着那阴影之处的黑山,那座山的顶部光秃秃的,上面的植物似乎早已枯萎,而上面似乎还树立着某种图腾,某种有着鲜血符号的图腾。   我手上的弓箭此刻正凝聚起圣洁的雷电之力,爆炸开的电火花在空中攒动,最长的电弧甚至于延伸到了海平面上,激起荡漾的水花,那些闪烁着的光点仿佛触手可及,如同旱天雷之时飘浮在空中的雷电微粒,逸散的离子在空气之中燃烧,尽管转瞬即逝,但却能在那令人心悸胆寒的瞬间照亮人的脸颊。   “雷电的力量——这可是圣洁之印的力量啊,但愿你能够摧毁该死的恶魔。”我紧紧地握着我手上的长弓,手指此刻紧张得仿佛都要崩裂弓弦一般,“……当然,只是说说看而已。”   在下一刻,急速喷涌而出的箭便如惊雷一般奔走向了那一座山头。   赤黄色的惊雷即便是在白昼也拥有令人惊讶的光辉——那一瞬间的光辉也异常之耀眼,仿佛都要遮蔽天穹之中的太阳。   喷薄而出的雷电光辉在瞬间击破了那座山头顶上的图腾,而整个小山也笼罩在了雷电的包围之中。   雷电的爆裂声存在了短短数秒钟的时间——   “来者……何人!”   我似乎听到了恶魔恼怒的警告声,又或许是某种苦痛的咆哮,但那只是漂浮于空气之中的微弱回声,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值得提及的东西——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值得肯定的,那就是血之恶魔巴格雷被我吵醒了,并且受了点擦伤,此刻它肯定是在咒骂我,并且正在准备还击。   它被激怒了,我想……应该是这样。   我想它应该极为讨厌白昼吧——我可以借此来推断它的某些特点。   这算是某种试探。   我正在挑衅恶魔,不然的话它恐怕会一直无视我的存在。   此刻山头上有一个黑影在攒动,我估计那是我那一天碰到的血魔走狗,但是我们现在相隔着一片海洋,她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退去。   我手上的恶魔之力稍稍退去了一些,梅菲斯特的掌控力的确让人惊讶,而且我也能够自主地调度这类似“魔力”的东西了。   但在下一刻,魔毯的下方,我听到了某种东西快速在水下冲刺的声音,也许是鱼类,又或许是什么别的东西,但肯定不是善茬。   “有反应了——不过看上去这片海域也属于他。”我拔出剑,一边飞行,一边严阵以待地等待着下方的生物。   有东西破水而出——是一只速度极快的灰鲭鲨!   它朝着空中跳跃,大张着嘴巴,我反手握着短剑,在侧身回避的瞬间,一剑切开了它的侧腹,而它的尸体也就势落到了大海之中。   它的眼睛泛红,肯定是巴格雷激怒并指挥起了海洋里的生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得往上——”   在我刚刚意识到的瞬间,已经有更多的灰鲭鲨向着我的魔毯飞驰而来,风压的声音不断地从我脚下的魔毯和耳边穿过,我不断地调整方位,挥动剑,剖开鱼腹,砍断鱼鳍,但它们的数量还在逐步增加,除开灰鲭鲨之外,大白鲨和虎鲨也朝着这边来了!   越来越多,我没法向上飞行,只要脱离到离海平面六米的距离就足够摆脱绝大多数的鲨鱼了,但我却在海平面上方寸步难行。   “梅菲斯特!”   我再一次呼唤魔鬼的名字,手腕上的魔鬼力量更甚,宝石剑上的光辉也在瞬间被点燃,一圈橘红色的冲击波便如此向着四周扩散开,那是回声的力量,伴随着的还有沉重的巨龙封印,它们一同将沉重的捕食者们击退。   我可以趁机向上去一些了,但是那些被击晕或是击杀的鲨鱼却像是被渔网拉起了一般,一同地挤向了我,把我推下了魔毯。   “好吧!好吧……”   冰霜的封印在此刻骤然亮起,我转身腾跃而下,落向还没,巨狼芬里尔于此刻替代了我的位置,驾驶着魔毯,它本身的智力就不低,而且它的存在也是灵体,因此是可以维持魔毯的飞行的——至少能够飞行一段距离。   “该死的……”   我往我的脚下制造出了一整块的冰,而后落到了上面,现在我脚下的这片海域深度保守估计也有一百五十米深,况且我也不愿意进入这片海域,一旦下了水就会失去机动性,这附近可没有能供我爬上的礁石,我又不能说御空飞行——另外这片海域下面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或许是什么别的大东西!   就在下一刻,我的下方传来了一阵激流,又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上浮!   水被猛然撞击开,一只巨兽正在迅速地向上冲刺!   巨大的鲸鱼——这排场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深海的鲸鱼都被它弄了起来!   它猛然的出现撞开了冰层,我险些翻倒在海里,但我好歹还算挂在了冰面上,没有完全掉下去。   它大张着嘴巴,向上猛然跳跃,这家伙的体格相当于一艘中等大小的航船,那跳跃而出的态势着实惊人——那一口下去绝对能把几十个人吞下去。   但它却并未朝着我而来,而是朝着上方的魔毯而去,芬里尔正暂且替代我驾驶着魔毯,向着上方飞去,只要脱离一定的高度。   巨大而沉重的冲击。   但我亲爱的巨狼比我想象中要机灵——芬里尔这家伙在鲸鱼出现的瞬间便迅速绕弧线飞行,而后迅速向上,最终避开了那个鲸鱼的扑击。   巨大水花再一次响起,鲸鱼沉重地落下,漩涡几乎把我卷入其中,芬里尔看准这个时机,迅速地飞下,把我救起。   而后向上飞去,一气呵成。   它挤了挤我,那大概就是“哥这次巨强”的意思。   我笑了一声,而后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好吧,这家伙看样子还有点本事,不过……我好像也知道它的某些弱点了。”   我看着下面沸腾的鱼群,揉了揉鼻子,低声说道。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五章 海中巨兽(1)   第五章 海中巨兽 .   1 .   在天黑之际,我算是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小屋……我是说,如果不算那件已经泡得透湿的衣服的话。   最后那鲸鱼的跃起和落下,一下子溅起了滔天的水花,而在落入水下的那个瞬间,它又引发了沉重的水下漩涡,充满拉力的水流拖拽着人下落,如同瀑布或是深渊之类的,海流涌动得异常之剧烈,我抱着冰霜制造出来的浮冰才没有被卷入水下,还勉勉强强浮在海面上,而且也在第一时间里爬上了岸,这个大家伙沉没之时制造出的水流就像是沉船之时的激流,能够把人卷入海底——很明显,如果我要是被卷入其中,我要从那帮被激怒的鲨鱼嘴下逃脱还需要一点本事和运气,这可不是在陆地上,海里的事可要比陆地上麻烦得多,我估计我也会受点伤。   不过我最终还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而在我回到小屋的时候,芙莉德一脸担忧地迎接上来,抱住了我。   她在抱住我的时候,她担忧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转而变成了如释重负一般的表情,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关切的意味。   “你……白天去做什么了?”她轻声询问道,声音轻柔而舒缓,尽可能地压下她语气之中的不安和关切,“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就像是去海里捕鱼了一般,告诉我,你抓回了多少鱼?”   也许她还是她,还是那个我熟悉的芙莉德——即便是失忆了,这几句话的语气也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特别是当她一字一顿的念出来的时候,那让我不禁有些恍惚的感觉。   她当然还是她……我能够感觉得到,当时间推移向前,她最终还是会变成我熟悉的样子。   总觉得有些命中注定的感觉吧,或许是因为活得太久了,人已经无法改变了。   她的灵魂还在,只是在等待着唤醒,她从未改变过,即便是现在。   我现在倒是有了一些信心。   总有一天的……我保证……那不会很远了。   “去敲恶魔家的门了,不过是用脚踹的,而宅邸的主人脾气也不太好,用了点强硬的手段。”我摊了摊手,“怎么说呢,还算是会了一次面吧,虽然说……隔海相望。”   说完我看向了她,而后者也正凝视着我,缓缓地点了头。   “嗯……没受伤吧?”她问道,“但愿别……我这几天天天都要见血,我烦透那种颜色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语气也颇有些哀怨和不满,声音里透着委屈,也许是这几天照顾米兰达让她烦透了,总有点泄气的意味。   “就是海水有点冷。”我露出了自己的右胳膊,那里有一道并不深的创伤,它是被鲨鱼划伤的,不过伤口在我的自愈能力之下已经停止流血,开始逐渐收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晚上也许就能痊愈。”   “倒是真不严重……”她凑过来看了一眼,而后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此刻正披散着头发,虽然说有那么一点邋遢,但却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需要包扎吗?”   “对我来说敞开才是最合适的。”我摇了摇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必担心,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我笑着移开了脸,她先是呆了一下,随后展露出了明媚的微笑——那浅淡的,充斥着单纯的喜悦的笑容。   她还是变单纯了很多,那些喜悦不再会如珍宝一般深埋心底,而是会自然地表露在脸上,毫不吝啬,明媚而耀眼,令人充满勇气与信念。   我为自己曾经的沮丧而深感不齿,连她都未曾感到害怕,那我为什么要失望呢。   “嗯……我相信你。”她轻声说,“亲爱的艾丽娜。”   我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哼哼了一声,松了口气。   此刻正是太阳西下的时刻,这片群岛的夜晚要比城市黑暗得多,即便是有那更为耀眼的群星,也无法驱散笼罩着这片岛屿的,诅咒一般的阴影。   既然到夜晚了,那就最好别出去了,这里的丛林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很是危险,那个阴影之中的迅捷猎手此刻恐怕还在岛屿上流窜。   既然晚上不方便出行,那就姑且先留在屋子里,我得想想接下来的步骤与行动,最好能有个计策。   在正式安排计划之前,我还得确认一件事。   ——   “她怎么样了?”   我所指的当然是米兰达。   “伤势正在逐渐好转,但还需要点时间。”芙莉德说道,而后领着我,走到了米兰达休息的床前,指着她,轻声说道,“她之前的失血太过严重,而且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她的自愈能力有限,而且身体虚弱,还需要时间静养,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毕竟她失了太多的血了,代谢也变得十分虚弱,强行活动的话,也许会昏迷……或是死亡。”   她如此说着,声音里不知为何而透着一种惋惜。   “她有没有对你交代过什么东西……我是说,比较重要的的那种?”   “她很急于能正常活动,不过她现在依旧下不了床,我猜她肯定还有什么不得不要干的事。”芙莉德说,“如果再给我照顾几天的话,应该就能够勉强出门活动了。”   “又在夸耀自己……不过说真的,让你照顾她,我很放心。”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说一下正事吧,我跟恶魔交了一次手,而我想,她肯定也是要去找恶魔,或是去找恶魔的仆人,不然的话她可用不着深入丛林,她应该深知这个岛屿的危险,所以这事很反常。”   “这可太大胆了。”芙莉德压低了声音,“她不怕死吗?”   “所以她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她可不能如此把生死置之度外,而阿曼达似乎知道一点内情,不过她没有透露给我。”我说,“恶魔的事情与亚马逊人有很大的关系,而且她们对我们有所隐瞒,也许是她们的秘密吧,又或许是什么令人羞耻的东西。”   “我想,也许那个魔鬼和米兰达有什么关系。”芙莉德说,“也许是某种……极为亲密的关系。”   “所有的现象都在向我指明这一点。”我抿了抿嘴唇,“也许那个袭击米兰达的怪物就和她本身有关,不过这需要她们来帮助我证实——不过事态暂时还没有剧变,等到她稍微好一些之后我们再来盘问吧,我们还有时间,这个恶魔的攻击欲望并不强烈。”   “反正只能靠你了。”芙莉德说,“我只能帮你照顾好她。”   “另外……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我想了想,“我得出一趟海,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就在海上。”   “噢……”她深表理解地点了点头。   “你把你的长袍脱了。”   “哦……诶!”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着我,“为什么啊!”   “别说话。”我的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别多问——给我就完事了!”   . 2 .   我打算租一条船,缝在芙莉德长袍内侧的金条还剩下最后一点,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贮备金,也可以说是我们手上最后的黄金了   若不是因为有一路上的奔波与动荡,导致有一部分遗落了,也许还会再多剩下一点的,但现在我们不得不用上它了。   芙莉德颇具远见卓识的准备,让我们一路上都有着充足的路费,它支撑着我们的诸多开销,没有它们的话,我们的路程可能还要充满贫困的苦恼。   我计划着去一次远海,有宝石剑的魔力在,动力应该不成问题。   我需要尽快找到看守封印的恶魔宝石的海怪,我曾经在路上遭遇过它,但是   魔毯虽然轻快,但是却不能够过于长久地驻留,除非我带着魔毯一路下水,虽然说这个魔毯也可以在水下快速行驶,但我得紧紧地抓着它,至少得小心地踩着它,或是抓着它的一角,只有这样才能像冲浪板一样地在水下使用,不然的话水的浮力会把我往上推,而它则会因为吸水下沉,如果我们在水下分离的话,那我不仅会失了这件宝物,而且还会被海妖一巴掌拍死。   除此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   海妖是个懒惰的生物,它可不是时时刻刻都大张着嘴巴,有时候它三天才出现一次,有时候半个月都不见影子,想要碰见它可需要一点运气——尽管说船长和水手们都不愿意有这样的“好运气”,可我却急着要找到它,去找这个“坏运气”。   我并不能看懂海图,因此即便我曾经在某一片海域之中遭遇过它,我也很难保证自己还能够找到原先的那片海域,而它虽然活动在一片固定的海域之中,但它有时也会在水下移动。   简而言之,我得在这片海域里面多转悠一段时间,我得等待它的苏醒,并且及时地找到它。   反正只要找到凭空出现的海中漩涡就行了。   这样一来一去的话,我或许得在大海上停留数天的时间,甚至还要更久,因此还不如驾驶着小船去——我这魔毯可不是全自动的,要是我没精力了或是睡着了,我和它就会手牵着手一起掉进海里。   这可不是什么小河小湖,而是大海,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大海。   总而言之,小心行事。   . 3 .   我还是第一次独自出海,魔鬼和狼当然是不能计算在内的,他们又不是实体,又不能帮我掌舵,一个每天在我耳边吹气,一个没事干就溜出来在甲板上打滚,没一个有用的,最后还是得靠我自己。   而这第一次独自出海,从我离开拉普斯群岛时起,已经过了整整七天的时间。   整整七天,我都只能在阳光明媚的海洋上跟随碧波摇晃,吃着干硬的面包,偶尔喝一点清水或是朗姆酒,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躺在晃荡的船舱里面睡觉——可先别指责我的颓废,在这种日子里,本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只能在摇晃的阳光之下等待时机的到来。   在罗盘和海图的帮助之下,我算是抵达了来时的那一片海域,不过今日似乎并无暴风雨,只有在平静的海浪之下喘息的礁石。   我就在这片海域之中来回巡游与等待,看着太阳下落,看着月亮下落,它们如此交替,如此往复。   今天还是一个该死的无风日,水面安静得要命,我的船也只能安静地漂浮在大海上,哪儿都去不了。   我坐在了船舱里面,咸湿的海风和烈阳的高温让船舱内部有如蒸笼一般潮湿闷热,我忽然想起现在正处热带的盛夏,气候如此恶劣倒也算是能够理解——不过依旧让人难以忍耐。   我不停地在河水,这几天的阳光实在是好得要命,我热得汗直冒,衣服早已如抹布一样,而这样的等待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就连恶魔都让我放弃——他说如果我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会因为晒伤而脱皮。   至于芬里尔的话,它一直都躲在项链里,懒得出来受这个罪——它本身就是生活于北部地带的巨狼,适合在寒冷的地带生存,这一身厚实的皮毛在热带只会加速它的脱水。   我有些无望地拿出了怀中的黄金罗盘,看着它。   “万能而全知的罗盘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它?”   罗盘发出了短暂的回应,但却并未向我传达任何的信息。   “没办法回答我吗?”   但它却以自豪的方式回答了我——它非常自信地告诉我,它知晓一切。   “但……为什么……啊!”   等等……   我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事实上这个罗盘能够计算出时间上所有现在发生的,以及即将发生的所有答案,但是它所储存的信息要素却不足以向人展现完全准确的细致答案,因为它需要囊括世界上所有存在的要素,把它完全储存在狭窄的表面上,而所有的答案都是正确的,但实际上它需要把所有显现出的画面和图标组合起来进行归纳和推理。   它知道今日会发生的事情,但却不能回答何日会发生何事,它只能表达存在,却不能表达出准确的信息。   所以……我只需要把同样的问题换一个问法,就能够得到答案。   “那么你告诉我……”我瞪大了眼睛,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今天……会发生什么?”   罗盘在这一刻运转了起来,而后将指针停在了暴雨和海浪之上。   一闪而过的电光!   我抬头望向了天空,不远处的暴风雨正在集结,黑色的雨云正在快速聚集成湿漉漉的麻布,只需要一拧,就能够挤出倾盆大雨来。   而我远远的也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海上漩涡正在涌动,就像是有一个沉没于大海之下的口袋,而此刻那个口袋正大张开,水流灌入,形成了此等如漩涡一般的东西。   黄金罗盘最后的指针也停留在了“怪物”这特殊的一栏里。   大海之中的巨兽正在大张开嘴,洪流涌动。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五章 海中巨兽(2)   . 4 .   大海上的暴风带来厚重的雨云,它们就像是一对孪生的兄弟,同来同去,形影不离,其一出现则另一位必然相随。   夏季的季风喜怒无常,它们时而在高空之中盘旋,时而贴着海面航行,向着陆地驶去,但它们走到哪里,哪里便会起风起雨,沉重而潮湿的气压就如此压在人的胸口和脊背上,让人感觉有些不太适应,甚至于都有些……恐慌。   就在不远之处,天空已然被青灰色的雨云所覆盖,它们盘踞在苍穹的一角,虎视眈眈地俯瞰着大海,而后继续向前延伸,随后便是越来越多的灰色青云和青黑色的雷云,它们如同一支军团一般停驻在高空之中,远远地,我看到了滚动的霹雳惊雷,也看到了倾盆降下的大雨,此刻狂风大作,雨云也正在向着另一个方向移动,强力的季风正在把它带往另一处地方。   暴雨已经开始降下,而它所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那些交叠的雨云正在缓缓地散开,向着更大的范围处扩散,直至完全把自己铺展开,逐步扩大的暴风雨正在覆盖更多的海域,也正在向着我靠拢。   海鸥都只得低空飞行,它们也正在迅速地赶往自己的鸟巢。   因为暴风雨即将到来。   我开着船,就直挺挺地朝着那暴风雨凝聚的地方开去。   风雨交加的海域,而我正要前去。   如果让普通的渔民看见,他们一定会称呼我为疯子。   没有谁会愿意冲向这危险的暴风雨海域——驾驶着这样的一艘小船,很有可能会为此等鲁莽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   我掌着船舵,调整好风帆,借着这大海上的狂风,向着那片雷鸣交加的海域而去。   海怪喜欢在这种天气时出现,并且制造海上的漩涡,用以捕获船只,因为这阴暗的雨云和波澜起伏的海水能够掩护这大海之中的漩涡,使其难以被发觉,而当人发现在海洋之中旋转的漩涡之时,往往为时已晚,并且雷鸣会隐藏它的呼吸声和大海深处的震动声,掩盖其声响,暴风雨中船员们的视线更差,因此它更有机会隐藏自己的踪迹,伺机拿下一些船只,将它们据为己有。   不过它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在很远的地方就注意到它了。   这正是最适合它活动的天气,也正是它最期望的捕猎时刻。   我甚至怀疑这暴风雨也是它所制造出来的产物了——不过我暂且也不需要纠结这个,我只需要像个海盗一样,一往无前地闯入暴风雨中就好。   今天可没有载着珍宝的货船,只有一个来抢宝贝的强盗。   ——   我越来越接近暴风雨的海域,而原本的晴空也逐渐变得阴沉,而后开始有小雨降下,我越是靠近,那雨越大——我想,如果身处在暴风雨的中心地带的话,恐怕分分钟都能把这艘船的内舱给淹了。   雨已经慢慢地浸湿我的肩膀,也打湿了我的面颊。   “它在水下——我这是非要下去不可吗?”我望着那扭曲的海中漩涡,有些绝望地喃喃自语,“我只能把船停在远一点的地方然后祈祷它不会被海浪摧毁了,但这是不可能的——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你当然得去水下来面对那巨大的海怪,在海面上可是无法打到它的,它应当在极黑极远的深海之中,你若是不下水,它甚至都不会正视你,对它而言你不过是一只小虫,兴许艾诺玛都没有它个头大。”梅菲斯特如此说道,“别管那艘无用的小船了,把船锚抛下,扔到水里,就看它的运气如何了,如果老天让它被暴风雨摧毁,那就让它变成可怜的木片,如同骨灰一般洒落大海,如果老天让它得救,那我们就开着它凯旋而归——好了,别管它了,专心对付下面的海怪。”   “你可真是绝情,竟要如此抛弃一位载着自己如此之久的朋友。”我也没多说,搬出船舱里的绳索,而后举起船锚,把它朝着下方扔去,但不知为何觉得船锚砸下去的时候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见鬼,我怎么觉得这个锚没有探到底?”   “也许这是深海,毕竟我们应该处在远海之中,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也许这里的海水高过一座陡峭的山峰。”梅菲斯特说,“用上你的魔毯,你只能这样做,你可不能开着你的船去,切记不可用你的船去探险,这和以身犯险的意义相同,这艘船是你唯一的礁石,唯一尚且可以平稳落地的地方——你先瞧瞧这周围!”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的话……”   我扫视了一圈,而后重新看向了那飘浮在空中的恶魔鬼影。   “我建议你保护好这艘船,以免你精疲力尽的时候无处停歇,这附近可没半个陆地或岛屿的影子。”   “但我更想把它引诱出来,我必须尽可能地避免在海中的战斗,而如果只是做着魔毯飞过去的话,它未必会注意到我,也未必会露头——它也许当我只是一个无趣的海鸥。”我叹了口气,缓缓地卷起了绳索,“这里的水太深了,连底都探不到,还不如收起来。”   “我想你或许有计划了,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乖乖闭嘴?”梅菲斯特反问道。   “计划是有了,你也可以少说几句话了,你吵得我耳朵疼。”我说,“我想引诱这个大家伙到海面上来,它不可能等到这艘船完全破损之后再收藏,它必然会是在这艘船被漩涡牵引住,无法抵抗之际,同时也是这艘船即将被漩涡撕碎的时刻,将这艘船拿下,作为它的收藏品,沉入海中,这是它一直都会看守着的陷阱,因此它肯定会守着这个漩涡,注意着漩涡上的每一个动向,想要把它引出来,就得献上一定的……猎物和供品。”   “这是你的计划,只要你愿意的话,你随时都可以执行。”梅菲斯特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旁观者,所有的结果都需要你自己来承担,有什么想法和计划就大胆地去执行完成吧,那一切都与我无关。”   “所以我还有一点时间来考虑,朋友。”我微微抬起头,冷冷的冰雨一直往我的脸上拍,“至少现在……”   我希望我能尽可能地在海面上引出海怪,在水下的未知数很多,而且我肯定会是劣势,所以我想着用此船作为引诱它的饵料,只要能够引诱它露头,无论是在海面上作战还是在直接潜入海中窃取宝石,都会比直接冲进海里更有胜算一些。   但说真的   现在正是等待我决策的时候,风力在逐渐加强,雨水在变得越来越密集,而雷电也越来越明亮,仿佛近在咫尺的霹雳,它们不断地撕裂天空,昭示着暴风的来临,也昭示着海中漩涡的临近——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现在可不是求稳的时候了——特别是当你不知道你所面对的究竟是何物之时,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铤而走险。   一阵盘算之后,我决定放弃这艘船,也就是以这艘船作为一个诱饵,去引诱那个海怪的显现,至少得让它出现在海面上,我才能够确定情况,到时候我会坐着魔毯在高空观察情况,直到确认它的出现。   天空会很安全,但是……   我现在对那个海怪依旧一无所知,无论是形态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丝毫不知,我在临走之前也对海怪的传说做了一些简单的调查,有些渔民曾经在大海上遭遇过海怪,但是他们之中无人能够向我准确地向我描述海怪的特征,即便是有航海家遭遇过它,并且还算是记录下了它的某些特征,但所记载下来的那点只言片语,也只有一些极为模棱两可的描述。   各种各样,众说纷纭,而罗盘也没法向我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算调整问题,它也没法回答我。   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它个头特别大,有着像是人类的胳膊,还有像是章鱼一样的触手,当那些肢体在大海之中搅动的时候,整个海域都会沸腾。   至于别的东西,譬如习性和攻击方式之类的,我一概不知。   也许我将会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这些关于海怪秘辛的人了。   “总之是个大家伙……”我双手掌舵,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然抬起头,“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向船舵向右打满,而后走出去,把风帆完全撑起,此刻船只正以它最大的速度前行,也正朝着那漩涡的方向冲去。   船只转向的方向基本与漩涡的方向相同,也许这能够让它多拖延一段时间,船只将会沿着漩涡多打几个转儿,随后再下沉,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好了,我该……出发了。”   我坐上魔毯,向着天空飞去,而无人操控的船只正如我所想的那样,朝着漩涡飞驰而去。   它很快就会按照我所预估的方向被拉扯进漩涡,此等小船可可不比那些巨大船只的体量,它一旦被拉扯进漩涡,就再无半分逃离的可能。   我正是有这样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觉悟的东西。   “如果我能有潜入水下的能力就好了,这样也许我就能在水下与其好好斗一番了,可现在我却只能够飞在高空之中等待它出来,想想还真是让人有些不是滋味。”我半跪在魔毯上,从高空之中俯视着大海之上扭曲的漩涡,“如果我能有在水下呼吸的能力就好了,那样的话——借着这魔毯,即便是在大海之下,我只要能够行动迅捷一点,但凡在水下少一点阻力,能够深入海底,自由地呼吸,我便能够与这庞大的海怪战斗。”   暴雨不断地落在我的后背上,我的衣服早已被它所浸湿,而它们还在不断地落下,与寒风一同侵蚀我的皮肤——寒气几乎都要渗到骨头里了。   暴雨倾盆而下,海面如同沸腾一般不断地出现小小的弧形水圈。   我的耳边尽是呼啸的风雷之声,暴风让人的头都在发疼,而那些惊雷不断地从我的身边掠过,似乎对我不怀好意。   雨大得几乎要激起水雾,我的眼前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额头上的水滴不断落下,满脸都是雨水,视线都为之而模糊。   “你的剑上其实是留有给大气之封印的凹槽的,”梅菲斯特指向了我的一个空的封印槽,“但是你暂且没有找到它,对此我深表遗憾。”   “也许这也是考验的一环吧。”我摇了摇头,示意魔鬼闭嘴,同时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下面,“等等……它似乎要出来了。”   小船此刻正在漩涡之中打着转,而虽然天色黑暗,但我依旧能够注意到那片漩涡之下不同寻常的动静——水下的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上浮,那漩涡的颜色也被阴影给染成了灰黑色。   有东西——它马上就要出现了!   在一声巨响之中,巨大的海怪破水而出,伴随着一声巨大的惊雷,它把我的那艘船抓在了手中。   至于它有多大……应该能够想象得出来吧?   那是一个巨大的海怪,它有着类似于人类的前肢,青灰色的皮肤,以及如同章鱼一般的头颅,无数的触须如同它的头发一般不断搅动着,那都是长而有力的章鱼触手,它的双眼极为可怖,当它张开眼皮的时候,它的瞳孔甚至于比我本人还要大,而上半身则又微微弯曲着,躯干部分也与人类近似,只是多了一大层增生的骨板,这样的骨板除了遍布它的躯干之外,也遍布它的手臂与下肢,而它的下半身则缠着一块巨大的帆布,以作腰带,它的背后有着一个巨大的,如同龟壳一般的后背,有的地方长满了钉刺,而有些地方则光滑如卵石。   一个无比庞大的怪兽,我的那一艘小船在它手中有如一个小玩具。   而它在浮出海面并拿下我的小船之后,便再一次下潜。   它翻了个身,向下游去。   但我一直都在它身上寻找着我所需要的宝物。   “好的好的……”我盯着海怪腰间的那一个上锁的铁箱,“我想我找到宝石了。”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五章 海中巨兽(3)   . 5 .   暴雨没有半分要停息的意思,反而因为海怪的出现而愈演愈烈,暴雨不停地落下,就像是冰雹一样寒冷,它们在旋风之中打着转儿,不断地倾泻向海面,而此刻的大海也不断地落起弧形的水花,在海面之上起起伏伏,宛如沸腾了一般,无数的水珠在海面上跳跃。   密集的雨水遮蔽人的视线,泛起的雨幕如同水雾一般迷蒙,我的视野被彻底掩埋,最终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黑暗。   阳光在此刻早已退避,星月亦退却,只剩下微弱的光明在暴雨之中闪烁,目之所及皆为阴沉的颜色,有如夜幕降临,但却比那个时刻显得更加黑暗,更加动荡不堪,天地仿佛都在摇晃,光明大都消逝了,仅剩的一点光明从黑云的缝隙之间落下,暂且还能够给予人勇气与希望——神明还没有彻底放弃我们。   我此刻正在灰青色的世界之中飘浮着,在热烈而疯狂的暴风之中摇晃,在漆黑的大海之间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要坠落在这个灰暗却又充满暴力的世界。   倾泻而下的暴力,坠落而下的动荡,在这个阴郁的世界中,恐怖便会随着震动而扩散。   天空被铁青的雨云所覆盖,不见半点阳光,阴暗有如黑夜,大海仿佛也转变成了青黑的颜色,有如一个巨大的污水池,此刻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有如永夜一般凝重,沉寂的大气也开始了躁动,雷霆跨越了天空,那正是在这暴风雨中最为明亮的时刻——当闪电从雷云之中弹射而出的时刻,在刹那间闪射出耀眼的光辉,瞬间整片海域和凄惨的天空便会被点亮,那一刻整个世界明亮如白昼一般,随后电光消逝,光明只闪现了瞬间便再一次被黑暗占据。   而那可怖的光辉也并非代表着希望和温暖,而是代表着惊惧,恐怖和震慑性的力量,它是破坏性力量的化身,而不是滋养大地的爱抚,那一瞬间的光明无法带来安心感,只能带来更加强烈的恐惧——尽管它所带来的光明在瞬间点燃了天空,但它所代表的破坏力和那一瞬间炸耳的惊雷让人胆战心惊,令人久久不能平息下来。   电流落下,穿过浑浊的大气,落在了汹涌的大海上,海水在那一瞬间仿佛也被点燃了一般,就像是有一股静电在连接着它,破碎的电弧和粒子在闪电消失的瞬间消散,破碎,向着空气飘浮而去,化作无数的光点,直至完全平息。   弥散的电子闪射着令人畏惧的光辉,随后便又一次地消失,抛下了这个黑暗的世界——仅仅只留下了一瞬间的光明,之后便又一次地沉默,这个世界也仅仅只剩下黑暗。   漆黑的云,漆黑的海,咆哮的黑海,翻涌的海水,只有在那闪电掠过的短暂瞬间能够得见,那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潭,人深陷其中,却无力自救——黑暗而混乱的瞬间。   而漩涡正在缓缓地平息下来。   海浪正在退走,我看得到那个海怪的背影——那下潜之后的庞大黑影,那正是它下潜之时留下的脊背,那鼓起并炸裂的泡泡似乎正是我那可怜的船只进水之时所产生的。   此刻它正在缓缓地下潜,那个巨大的黑影正在逐渐变浅,也越来越小,它正在回到深海地带,远离大海的表面,我必须尽快地追上它。   越来越浅——它即将消失在暴风雨中,那墨色的背影即将消逝。   直至化为一团远去的浅薄黑影——它已然远去了,庞大的阴影缩小到仅有手掌那么大,而后彻底断裂消失。   “我得下水去看看情况了。”我自言自语着,“但愿这附近没有多少鲨鱼。”   “有攻击性的鱼类可不止鲨鱼,这片海域里到处都是肉食性的鱼类。”梅菲斯特在一旁说道,“而且它们似乎正因为暴风雨而变得狂躁,你可得小心,它们吃起人来可不会吐骨头。”   “好了你闭嘴,这点我比你更清楚。”我拉起面罩,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必须得下去,到海里面去,往大海的深处去——我没得选,不这样我也没法对抗它,就算是偷东西,我不也得到它家里去才能偷得到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拉扯着魔毯的前端,而后一头扎入海水之中。   . 6 . 嘭——   那是一种极为熟悉的声音,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玩过的水球在人身上爆开的声音,那是一种极为亲切,也是一种略有些沉闷的声音。   就像是水一下就撞击到了你的身上一样,它们带着些许力气,但却又是那样的轻柔而安稳,如同你的朋友轻轻地拍了一下你的肩膀,它是那样舒缓,也带着些许玩笑的气息,它会让你不禁弯下腰,也会你错愕与恍然。   那便是落入水中之时的感觉——从空中俯冲而下,而后一头扎进水中的感觉。   短暂而沉重的晕眩感,亦或是某种微弱的冲击感,但仅仅只会出现一瞬间。   随后取而代之的则是海水的沉默与寂静——那一瞬间,环绕着人的大海有如沉重的牢笼,将人笼罩其中,那些声音变得遥远而又沉重,人甚至都无法判断它所在的方向,海水的回声仿佛就在耳边环绕,甚至于会掩盖那些危险鱼类冲来的声响。   就像是那一次不得不游出星之湖一样,我又一次地落入深水之中。   有如幽闭一般的环境,微弱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来,我听得到我心跳的声音,它正在变得越来越快,也变得越来越有力。   一种强烈的嗡鸣感环绕着我的耳朵,虽然尚且没有痛感,但却让我有点不太舒服。   头疼万分,就像是有人在挤压着一样,耳朵也是,就像是有人再拿东西往里面塞,大脑也有一点不受控制,让人不禁有些失神,思考也受了些阻碍。   我能听到的东西忽远忽近,我没法判断距离,只能用眼睛去看。   水下实在是太安静了——该死的幽闭恐惧症。   深海对于陆地上的生物而言,本就带着无言的神秘和恐惧意味。   水面上风雨飘摇,但水下却静谧安详,暴风雨虽然会降低气压,但水下的鱼类却不会因此而受到多少干扰。   我能够看到很多海中的鱼类,中小型的鲨鱼,青绿色的海龟,集群的热带鱼,它们此刻正如螺旋一般巡游,在平缓的海坡上能够看到大量的海葵,珊瑚,石头鱼,狮子鱼,以及青贝和螃蟹,包括海鳗和魔鬼鱼。   这里是天国——大概吧!   我尚且还能稍微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象,它们极为神奇且美不胜收。   我还在下沉。   不过所幸这里并不算深,水压不高,身上还没有什么不适感,而我也还能睁着眼睛在水下活动。   这里就是深渊——   大海才是极黑的深渊。   真正的深渊——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我瞪大了眼睛,竭力地去追寻那海怪的背影,它的行动速度碍于它的体量而并不算快,而我也看到了它的下肢——那并非我所推测的人类下肢,而也是类似于章鱼触须的物体,而且那还是复合型的肢体,除了触手之外,我甚至看到了近似于帝王蟹足部的肢体。   它还没有走得很远——我猜它现在正要去它的巢穴摆放它的新收藏品。   我得跟着它,魔毯在水下的速度似乎也挺快的,兴许能够快点追上海怪。   它的游动激起水下的暗流,隐隐间像是要把人拉向它。   我暂且先缓了一步,先拉起魔毯,就像是抓着舵盘一样,浮上水面,而后再像是把油门踩足一般地把它往下一按,这才追向海怪。   海怪还在下潜,我刚刚那一来一去耗费了些许的时间,它的身影已经有些远了。   我憋着那口气,向下而行,穿过旋风一般的鱼群,直奔它而去。   这东西到底还要潜多深……它这是要潜到海沟里面去吗?   我在心里嘀咕着,但还是小心地跟了上去。   魔鬼的幽魂此刻也悬在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行。   鱼群避开了我,因此我的路程并没有遭到什么诡异的阻碍。   但是我还是一直在往下沉,水压在快速增强,除开身体上的,包括眼耳鼻喉的不适,我憋的那口气似乎也有点支撑不住了,再往下的话,水压就会把我肺里的那口气给挤出来,到那时我怕是要被困死在水底了。   而我现在距离那个海怪腰间的钢铁宝箱还有一点距离。   魔鬼——我在心中呼唤着魔鬼。   “有何吩咐?”他在我的身边地狱,但声音丝毫不受大海的阻碍。   我和你之间的契约已经签订,你已经可以直接影响我的身体了,你肯定有点办法——我如此说道。   “有是有。”他说,“你要何种?”   至少能让我在水下多坚持一段时间——我说——譬如水下呼吸。   “我可以给予你能在水下自由呼吸的能力……但你记住,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他的虚影在我的嘴唇边轻轻触碰了一下,在那一瞬间,我肺里的那口气被挤了出去,变成了一团上浮的气泡,我一开始还有些惊慌和错愕,但当我张开嘴的时候,我发现暂且能够在水下呼吸了。   按照魔鬼的说法,我从现在起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我便不顾一切地向下疾冲而去,魔毯在水下的速度依旧不减,我全力加速了一小会儿便赶上了海怪。   此刻它正背对着我,应该还没有发现我,我觉着这样的大家伙感知能力都不太强,因为它实际上也没必要去管那些小鱼小虾。   我靠近了宝箱,确认它暂且没有往后看之后,我把手摸向了它腰间的宝箱。   那个箱子有够大的,估计能够装下三四个人,而它似乎是某个货船上掉落的,被海怪当做战利品别在了腰间,而海怪似乎也没有钥匙和对应的所,只能用海底船锚的铁索将它牢牢捆住。   我架势着魔毯,一直保持着匀速地航行,正准备一只脚蹬在它身上接力,一边用剑砍断铁索。   但我眼角瞅见的一幕,差点没把我的脚给吓抽筋——一条游荡的小丑鱼蹭到了它的后背,而它也没有多看,直接用头上的一条触须砸了过去,而且还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鱼,把它撕成了一片血雾。   这家伙的反应力……看样子还真有点可怕,没想到是对表皮敏感的类型啊,失敬了。   我收回了脚,背靠着魔毯,两只脚都蹬在了宝箱上,而后举起剑,小心翼翼地劈了一下。   铁索没反应,海怪也没有反应。   我又是一剑,铁索有了点反应,而海怪还尚且没有发觉。   啪——   第三剑,我几乎全力挥动,还真把它给劈断了,我有些紧张地往背后看了一眼,而后才小心地打开宝箱。   封印恶魔的宝石就在里面,与其放在一起的,还有大把的宝石,它们在水下依旧闪闪发光,看样子都是海怪从劫掠来的船只上找到的。   我先是一把抓住了封印恶魔的淡红色宝石,把它揣到了怀里,又有些不忍这些宝石流落海底,便又伸出手,抓了一大把宝石,也揣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们可没有路费了——这些宝石可能换不少钱。   但就在这抓第二把的时候,一阵乱流涌来,我被推向了它——没错,尽管我全力规避,但左脚还是碰到了它的身躯。   噢——见鬼。   背后传来触手破水而来的疾突之声。   我急忙用剑格挡,我的宝剑爆发出金与橘的光芒,在触手接触的瞬间将它震了回去。   好了,我该跑路了。   我翻身趴在了魔毯上,抓着它的前端,奋力向上游去。   它发出了愤怒的嚎叫声,随后便朝着我发起了攻击,这些它最为珍贵的宝物,对于窃取它宝物的任何生物,它都不会饶恕——它的怒火将会把小贼撕碎。   很巧,我就是那个小贼——但是是个足够灵活的小贼。   它转过了身躯,全速前进。   无数的触须如同挥动起的拳头,不断地向我击打而来,但那些触手上又都有着尖锐的倒勾吸盘,如果被这些触手砸中——甚至只是被勾中一下,都会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当然这是海底,也许见不到鲜血喷涌的场面,但从伤口喷出的血液在瞬间便会扩散向大海,它们就像是烟雾一样升腾而起,海水都会因此而变红,透明的湛蓝也将增添上一层淡红色的薄幕。   这些血腥气将会吸引其他的鱼类,不只是鲨鱼,还有其他任何肉食性的鱼类,所以尽可能不要受伤,它们敏锐的嗅觉会激起它们的攻击欲望,这些攻击欲望将会催促它们攻击任何受伤的动物,我可不希望自己还没浮上水面就被这些鱼类分而食之了。   我收起剑,而后迅速地向上冲去,急速上浮的压力让我全身都在疼——但总好过被这个大家伙一巴掌打烂。   而后我转过身,反手抓着魔毯的上端,而后驾驶着它灵活躲避。   这样我可以看着它的触手来躲避,这个魔毯与我心意相通,这样就刚刚好,我可以边看边跑。   就像是一只向上的利箭——我左右摇摆,疯狂闪避,它除了把我的鞋底搞废了之外,也没有抓中我。   咽喉处的压力也在增强,魔鬼所说的时限也将到。   我抓着魔毯的前端,向着上方猛冲而去。   后面的触须紧追不舍,但我已经接近海面了。   嘭——   我在向上的最后时刻撞到了一个乌贼之类的东西,它在那一瞬间喷出了一大团黑色的墨汁,而恶魔的时限也到了,我因此猛呛了一口海水,一半是因为水压,一半是因为乌贼的喷墨,反正我喝进去了一大口不知道啥玩意儿的东西,似乎是墨汁与海水的混合物,我差点没被呛得吐出来。   噗——   然后在下一刻,我冲出了海面,此刻暴风雨也即将停息,天空飘着的也仅有小雨,雷云散去,只剩下青灰色的淡薄雨云,也许它很快也会散去的——我看到微光正在云彩之间闪耀着,很快就将雨过天晴。   还好暴风雨结束了,我拧着湿漉漉的衣服,瘫坐在魔毯上,如此想着。   我尽可能向着高处飞了一点,那海怪的触手在追出海面之后也有如偃旗息鼓一般地停歇了下来,我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那墨汁绝对有问题——我舌头都麻了!   一边吐着口水,我放慢了速度,重新检查了一下怀中的宝石们,而后拿出罗盘,向着拉普斯群岛而去。   得快点返程了。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六章 鲜血与过去(1)   第六章 鲜血与过去   . 1 .   在离开了暴风雨和雷鸣交织的海域之后,迎接我的是干净而澄澈的夜空,月明星稀的光景让人的内心都会平静下来,一片清淡的澄澈,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心底亦会一片安宁。   俗事纷扰亦会忘却,只需要静下心来,安静地欣赏夜色下的海洋,这仅在海上才能见到的,也仅仅只能在暴风雨后的晴朗夜晚才能见到的,神秘而又瑰丽的海上美景。   漫天的星光倒映在大海上,夜幕下的大海看上去静谧而又安详,璀璨的光辉洒落,天地之间的光辉便陡然加剧,有如反射的光辉,海平面仿佛在向着无穷远的地方延伸,跨越了岛屿与地平线,越过了月光与山丘,它向着越来越远的地方而去,直至海域的彼端;宁静的大海有如一块巨大的果冻,在微风之中泛起如发丝一般轻柔的波浪,有时会有些海豚与飞鱼会跃出海面,发出啪啪的落水声,随后便又是这样的声音,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这便是静谧之中的活力,穿越在群星之间的精灵。   星星的幕布被水纹扰乱了——   夜色下的大海是如此的温柔而柔美,干净澄澈的神秘让人心意空明,心无杂念,空无一物,很自然地放下心神,专注于自己的神思——心都为之而平静。   我时而能够在黑暗的大海上看到一些聚集的岛礁,有时也能看到一些小小的荒岛,夜晚的潮汐有时会淹没它,而在清晨之际却又会缓缓地退却,我想那样的小小岛礁上应该难有什么小动物的存在——最多只有几株蕨类,亦或是椰树,被冲上岸的水草和浮游生物将会成为树木与沙地的肥料。   我一直在向着拉普斯群岛而去,魔毯的速度正因为我逐渐上涌的困意而变得越来越慢,而环绕着我的静谧光景就像是吹起了催眠曲一般,我的眼皮开始不停地打架。   “芬里尔,帮我个忙,我实在是困得有点受不了。”我对着身边的巨狼幽魂如此说道,而后立马倒头睡下,“你帮我掌一下舵,让我小睡一下……就朝着这个方向飞,如果你也没劲儿了,就找个小岛停下来吧,我们离拉普斯群岛似乎不远了……”   噗通——   我的后背撞到了魔毯,而它也似乎震动了一下,随后便很自然地把我的后背托住。   疲惫的感觉上涌,从脚底板一直蔓延到脑髓,我的脊椎似乎都在发麻,困意笼罩了我,我闭上了双眼,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便落入了梦境的深渊之中。   就像是被一双手拉入了梦境之中,就像是深陷入泥沼之中,我毫无反抗之力。   我想我实在是太累了……真的,实在是太累了。   但不知为何…… ——   那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梦。   不只是我的梦极为沉重,我的头也极为沉重,就像是被人灌了铅一样,让人头重脚轻,无法维持平衡。   也许我进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但这说来也太过讽刺了一些——人是如何在梦境之中保持平衡的?   本就是意识的混沌状态,即便是清醒的状态,就算是带着些许眩晕的状态,那也是潜意识的混动状态,不应当有如此的准确和实在的感官,特别是平衡感——按理说只要我的意志力够强大,在梦境之中我的平衡是绝对稳定的才对。   所以……这个梦境并不是我的,有人进入了我的梦境。   在摇晃震动的视野之中,我咬着牙,眯起眼睛,尽力地向前看去。   我看到了一个降临的身影,那便是神谕者,那个托着星轨法球,背负着巨大罗盘的老人。   “无意冒犯,但此时对我而言正是好时机。”他的面具随着他的声音而靠近。   “神谕者……”我幽幽地说,“就是因为你的指示,我失去了一位高贵的朋友,也失去了我可爱的芙莉德,对此你居然……毫无歉意?”   “那些歉意只能让你内心稍稍好过一点,兴许你能稍稍舒坦那么一点,能够减轻你我的痛苦,却不能挽回事实。”他缓慢地靠近了我,“无论你是否能宽心一些,无论你是否原谅我,事实都无法改变了,所以那没有必要,我们之间本就不需要和解,也许憎恨才是最大的动力,只有复仇才能让人充满冲动和力量,那是一种适合现在的力量。”   “你从来都不需要求得原谅,因为你已经打算以罪人的身份去挽救这个世界了,所以你不祈求原谅,也不畏惧罪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打算担负起一切的责任。”我摇了摇头,“因为你无所畏惧,所以你不择手段,我说的正确吗?”   “……”   他用沉默回答了我,我仿佛能够看到那灰铅面具之下的惨淡表情,也能够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苦涩笑容,也许是因为我的话一下子说进了他的心窝之中,又或许是他早已心如死灰,只剩下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这同样代表着他的心境,他似乎已经无所畏惧……也就是不择手段了。   “但愿我没有说中。”我摇了摇头,退后了好几步,“不要放弃底线,更不要不择手段,否则会有很多的……错误,你知道吗?有时候人是会被冲昏头脑的,有时候太过强大的执念也会带来灾难,比如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我虽然相信你,但是我也因为你的一切而感到害怕,也许你会有很多错误的举止。”   “感谢你的提示,国王啊,你的提示让我冷静了下来。”他花了一些时间才回过神来,向我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去反思自己的决断。”   “但是你这一次来必然是有事要说,先把你原先的想法先告诉我吧。”我说,“你先把你的想法先告诉我。”   “我正准备给你下一步的指引,你需要尽快抵达精灵的领土,前往水晶的高塔,精灵的古代屏障暂时阻挡住了安琪,她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进入,因为那是一个戒律,所以她不能前行突破,但时间紧迫——你必须放弃你手上的这些工作,尽快抵达,精灵的领土几乎在这片大陆的另一端,你得横穿十数个王国才能够抵达。”神谕者说,“时间十分紧迫,精灵们可没法抵挡安琪的脚步,而那个戒律随时都有可能结束……你必须得快一点行动了……为什么要来这座岛屿……”   正当他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一个魔鬼的声音打断了他。   “你在折磨我的朋友,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梅菲斯特站在了我的侧面,他的面目在我的梦中得以清晰地显现,那是一个面目苍老的年轻人,有着恶魔的扁额头和犄角,也有恶魔的大鼻子,但他的脊背却挺拔如一个士兵,此刻的他就阻挡在我的面前,如同要保护我一般,“收回你那该死的指示,你也别想着驱逐我,我们都在她的梦中——你对我也无可奈何。”   “魔鬼!”神谕者似乎有些愤怒,“你在这里!”   “我觉得最不应该惊讶的人就是你,自称神谕的老者,倒不如说我的灵魂早在你的算计之中。”梅菲斯特冷冷地反讽道,“艾丽娜的命一直都在的你的算计与计划之中,你一直都在算计她,她走到今天肯定都是你的计划和盘算,那让人心痛,也让人愤怒,你一直在暗中操控她的命数,就像是操控一个傀儡一样,你把所有人当做棋子,用梦境和预言去强迫他们按照你的路数来行动,在芙莉德那个老姑娘自愿失忆之后——你肯定也感到了坐立难安,因为她压根也没按你的路数来走,她的失忆对你来说是个极大的变数和意外,甚至于你的计划都已经被她打乱了,这个棋子也相当于废了,而现在艾丽娜则是你最大的棋子,也许别的人我管不了,但唯独她,我尚且还有那么一丝的权力和关系去保护她的安全,她至少还是我的雇主,也是我的主人,我灵魂的宿体,我不忍心看着她如稻草人一般被人摆布,无论是在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她应当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而现在她就在她决定了的路上行走——可你却想要把她拉下她的路,就像是摆弄一个玩具一样。”   “梅菲斯特?”我有些惊讶地说出了他的名字,“谢谢……”   “我是有诚信的魔鬼,而这位小姐暂且成了魔鬼的朋友,所以在我的雇主献出自己娇贵的灵魂之前,我似乎有一定的义务去保护她的安全,也有一定的义务去满足她的要求,这便是和魔鬼的和谐交易,她需求力量和满足,而我要她的灵魂和肉身,没错,这正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交易,但你却要她去送命,虽然魔鬼经常得不到灵魂,但这不代表着我会因此而坐以待毙,你要她为你送死——那还不如她把命交给我,我好歹还会珍惜和收藏,所以,我劝你最好放手,她能够为她的选择承担责任,她现在所做的一切皆是她心中所愿,这正是她自己的选择,没人可以改变——我从未操控过她,我也不会为了私欲而去操控她,没人知道正确与否,就算是神明也会犯错。”   我看着慷慨陈词的魔鬼,不知为何,心中却意外的有些暖意。   “剩下的路应该留给她自己走完,而不是由你来指指点点,人不是木偶——如果所有人都听从他人的指令,那便成了没有思想的木偶,思想是杀不死的,除非那个人自愿放弃了自己的灵魂。”梅菲斯特说,“事已至此了,你应该让她自己做出选择,她应该有自己的未来,有自己的思想,也应该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也许最为正确的,也许那才是真正的结局。”   他转过了身,魔鬼的身影化作一团黑烟,消失在了惨淡的梦境之中。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的话……”神谕者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有些颓然,在魔鬼消失之后,他的身影也消散了,“但是你必须得尽快,或许就应该如魔鬼所说——你应该走你自己的路。”   梦境在下一个瞬间破碎。   —— 耀眼的阳光。   就像是利剑一般地在我的头顶上晃悠着,在我微微抬起眼的时候又会极为恶意地刺向我的双眼,我感觉我的头就像是宿醉醒来之时那样晕眩,视神经和脑神经就像是灼烧一样疼痛,如同一个被酒精麻木的人打开窗帘之时的无助和痛苦,眼睛会因为光而痛苦不堪,头脑之中也会一片空白。   我一时间让有些天旋地转,险些从魔毯之上滚落。   “该死的。”我敲着脑袋,环顾四周,此刻已是清晨时分,而芬里尔还在帮我代驾着,“谢谢,芬里尔。”   它打了个哈欠,见我醒了,就直接化作灵体,钻入我的骨牙项链之中。   魔毯直挺挺地便掉了下去,我赶忙集中起精神,才不至于掉到海里面去。   跟我想的差不多,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我们抵达了拉普斯群岛。   我加快了速度,飞到了港口的伤口。   “等等……”我俯瞰着港口,“好像不太对劲。”   热闹的港口现在空无一人,地上有一些鲜血和尸体,还有无数鲜红的邪恶图腾——是谁刻画了这些恐怖的东西?   有东西袭击了这里。。   我想起了巴格雷,也许是它的爪牙们带来的,也许是它亲自带来了这场杀戮。   这一切给了我一个小小的提示,只需要米兰达或是阿曼达让我确认某件事的话,我想我就能了解这件事的全貌了。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验证……我得快点了。   我找了个地方降落,随后立刻向着我之前暂住的地方跑去。   推开门,芙莉德正在里面来回踱步,似乎正在等待着我的回归。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些焦急地询问道。   “这个岛屿现在正在……遭受一种诡异的攻击。”芙莉德拉着我,在角落之中低语着,“现在亚马逊人都躲往了深处,那些水手都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   “都躲进丛林里面了?”我看了一眼床铺,“米兰达呢!”   “她被带了回去。”芙莉德说,“我怕你不知道情况,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亲爱的芙莉德,感谢你的体贴。”我抱住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现在我们得直接去找亚马逊人了,我想……这一切都跟她们的族长有关系,我们得去丛林里面。”   我松开了她,而后拉住了她的手,推开大门,向着丛林深处而去。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六章 鲜血与过去(2)   . 2 .   我还是第一次往这个岛屿上的丛林里面走。   虽然早就到了这个岛屿,也在这个岛屿上停留了一段时间,但基本上也都是在港口附近活动,,最多也就是朝着里面的亚马逊部落走一点,不过我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亚马逊王国最外圈的小城镇而已,在丛林的更深处,还有更多的亚马逊城镇,也有她们的中心,那才是真正的亚马逊王国,我所窥见的只不过是它的边缘一角,我之前也并无时间深入丛林之中的王国,见证她们的勇武,也从未有机会深入窥探其秘密。   真正的部落在丛林之中扎根,数千人驻扎其中,在里面繁衍生息。   但确切来说,也只剩下这些人了。   在遥远的过去,这个王国甚至比现在都还要声势浩大,但今日所剩下的,也只有孤单零落的残片,那往昔的光辉早已消散,只剩下蜗居于蛮荒岛屿的,苦涩而又无望的漫长时日,往日的王国萎缩至此,只能于密林之中藏匿身形,所有光耀的痕迹,皆被阴影所遮蔽,只剩下屈辱的畏缩。   历史只是历史,而现在仍是现在。   没有人会停下等待,时间亦不允许逃离。   我也许能够重新见证历史……但或许也只是……或许而已。   但在今日,我从未想过我竟然会以这样的理由进入其中。   为了一个人?为了我的夫人?   为了未来?为了胜利?   一个小小的前置步骤,差不多就这些。   我想……还有些别的理由。   也许还算是……为了拯救这个部族?   我扪心自问着,拉着芙莉德,小心翼翼地向着港口后方的大门走去,那里正是港口与丛林之间的入口,一个样式古朴的门扉,两侧全部都用尖锐的木栅栏围成。   原本驻守在这门前的人,现在也已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两把折断的长矛,还有浸染土地的鲜血,它们附着在泥土上,缓缓地扩散着,这附近还有不少动物的尸体——但我没有看到人的尸体,她们也许是受伤逃走了,我觉得她们暂且还没有死。   这附近的人类脚印一深一浅的,近似于蹒跚的状态,虽然说站不稳,但却还能勉强行动,也许就是这样拖着受伤的身体逃回部族之中的。   这个时候对于死与活的判断极为重要,这可以从某些方面判断出敌人的攻击性。   不过从动物的死尸上来看的话,它似乎不单单只是针对人类的。   换句话说,只要是有血的生物,它都想要割裂其咽喉,享受血液喷涌之时的快感。   邪恶而阴暗的快感——血液的喷涌意味着生命的流失。   生命之于鲜血,炽热温暖的火焰。   被浇灭之时的欢愉烟火,那嗤嗤升腾的水气,生命之火被残酷地浇灭,鲜美的汁水被干瘪的嘴所吮吸,这正是令人厌恶并为之恐惧的光景。   这便是它所狂热的瞬间,所追求的瞬间。   .   我的目光转到了附近的粗木立柱上,它的上面多了很多鲜红色的划痕,似乎是用染血的刀刃刻画上去的,而那些可怕的刀痕也与我在那个孤礁上看到的符咒相似,那正是鲜血魔鬼的诅咒符号,那个狼人曾经向我说明过这些符号的意义——它们并无所谓的诅咒之意,它们只是一种符号,用于宣告恶魔的力量,也用于取悦魔鬼。   简而言之,这是某种即兴的祭祀。   “到处都是鲜血。”芙莉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靠着我的身体,有些不安地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到处都是死尸,所有的人都撤到丛林里面去了,水手们都纷纷向着大海逃窜,很多人因此而受伤流血,把红色的血液抛向大地,而还有人因此而死了,她们的表情无一例外地痛苦而惊愕,到处都是鲜血和哀嚎,还有倒下的蜡烛火炬,它们在枯草之上煌煌燃烧,向着远处不断地扩张延伸,火焰仿佛遍布大地,烈火冲天而起——我很害怕,艾丽娜,那一刻恍如战争掠夺的混乱与破坏,又恍如魔鬼从地心之中喷出的熔岩,它们在大地上灼烧,扩散,越来越广阔,烈火燎原!仿佛要吞没一切,要把一切能烧毁的都烧成灰,却又有刀光剑影,纷争不断,连人都无法依靠在一起。”   她微微缩着脖子,表情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之中泛起单纯的无助,正祈求着我身上的安全感——她张望了一大圈,不过似乎并未发现什么残留的恐怖,那些东西或许如蝗虫一般而来,但很快便又会很快飞走。   “别害怕,现在是白天,依我看来,那个叫巴格雷的魔鬼似乎比较讨厌白天和阳光,我想的话它的爪牙也是如此,那些明亮的东西让它相当不自在。”我安慰着芙莉德,“虽然说它们并不是畏惧阳光,但是在白天的话,它们会相对收敛一点,别害怕,亲爱的。”   “那是一种漆黑的影子,有很多人就是被它所击倒的,它在黑夜之中穿行,没有人能够阻挡住它,那些人也因此而受了伤。”芙莉德说,“那也许是魔鬼的把戏,又也许是快到极点的猎手。”   “我没有碰见,所以暂且不做讨论,或许非要等到我碰见那怪物之后,我才能有所防备,不过你的这些描述能够让我心里有点数。”我牵着芙莉德的手,带着她向岛屿的深处走去,“至少能让我有一点心理准备——总好过一无所知。”   言毕,我们便越过大门,朝着更深处走进。   ——   清晨的天空泛起鱼肚色的曙光,林间播撒着芳香,绿沉沉的那一片阴郁,小鸟蜷缩在树桠间的小巢之中,花蛇卷起了身体安眠在温和的阳光之下,青叶因为凉风吹过而颤动,在地上织成了纵横交错的影子,我们则小心地行于青苔遍布的厚重石板上,轻轻地向前行走,同时注视着周围任何的风吹草动,万物都应当夸耀它的欢乐,可此刻它们却又是如此的沉寂,沉默得就像是被封住了嘴,又像是被盖住了双眼,亦或是被某种邪恶的腐烂气味所笼罩住了,万物都显得有些萎靡。   就连这阳光,仿佛也像是被黑色的薄纱笼罩一般,变得阴暗惨淡了不少,那一层从天空投射下来的光幕似乎也没有那么明亮了——也许是被云遮蔽了,又或许是被邪法所掩盖了。   “不要害怕,亲爱的。”我一边走一边安慰着芙莉德,“我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而这周围也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况且我也还在你的身边,你只需要紧跟着我就好。”   “嗯。”   她蹙着眉毛,手里握着我给她的一截长矛,这东西能让她安心下来不少,伤人的武器在被握在人手中之时便会带来无言的勇气和力量。   “这附近到处都有血迹,我觉得恶魔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放血。”我检查了一下地面上的血迹,“可以选择残杀而血溅三尺,又可以不完全伤及生命的小伤来放血,这两者前者颇为狂躁,而恶魔选择了细水长流——这些血迹都还很新鲜,也许受害者还只是刚刚逃走。”   “也就是说她们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差不多。”   “那就好。”芙莉德欲言又止,“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也许该向芙莉德坦诚一些,就像是艾诺玛向我告诫的那样。   “我曾经探过阿曼达的口风,她想带着她的部落离开这个该死的岛屿,她一直梦想着,也是计划着回到故土,那是在东海岸的一处森林,那片土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那里就是亚马逊人的故土,她们的祖先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只要她们回去,她们就会再一次地在那片土地上扎根。”我说,“我敢打赌阿曼达正在计划着亚马逊人的回归,她们为此已经准备了数个世纪之久,她们需要渡过海洋,她们积累的财富让她们拥有了足够的船只去承载她们在这个岛屿上准备的一切,她们增加男性,又将自己的族人向外界送,这一切都是在为回归陆地而做准备。”   “是这样的吗……”   “对,她们想要回去,但是魔鬼是她们的阻碍。”我说,“阿曼达一直都在准备,但恶魔肯定是知道这岛屿上的一举一动的,所以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见鬼,我走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还真是的,亚马逊的姑娘都在准备着出海的东西,也在清理着箱子,但却被打乱了。”芙莉德摸了摸下巴,有些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本来她们准备就在前天出海的,但是夜晚之中的东西袭击了她们,计划就此终止了。”   “还有什么别的吗?”我说,“任何与亚马逊人有关的都可以,看样子这个岛屿上还有一层隐秘的关系,这个岛屿的和平,人与恶魔的和平是有代价的,一定是有代价的和谐共处,被那层隐秘的关系所牵扯着!”   “她们如果真要说起来的话……似乎也正在准备对抗恶魔,我看到她们也都十分紧张。”芙莉德说,“亲爱的,你告诉我,你所调查的恶魔有什么特征?”   “它潜伏在山中,基本上不会出来,基本上都是由爪牙攻击的。”我说,“一般情况下,它不会主动攻击,而且它的爪牙也听从指挥——我想这一切都是它所指挥的。”   “还有吗?”   “另外我有一个推测。”我的脑子里闪过一张张记忆的碎片,从魔鬼图册上的画面,从碎片化的细节,从传言之中的特征和猜测来看,从那一次探查拜访的举止来看,又从它在传说之中的行为举止来看,又包括如今它昼伏夜出的特征,还有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中,我似乎能够更清晰地描绘出它的形象了,“我想的话,巴格雷似乎……看不见东西。”   “它是瞎子?”芙莉德也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一个瞎掉的老魔鬼?”   “虽然说是瞎子,但它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瞎子,相反,它的听觉和感知能力都非常敏锐,而特别敏锐的则是它的嗅觉。”我说,“另外它必须听到在动的声音,就像是青蛙一样,它更倾向于判别移动的物体,它能够听到活物身体之中血液流淌的声音,因此它能够追踪很远地方的猎物,不过它的这种判断却会因为活物的聚集而出现失误。”   就好像它的那一次指挥,我明明已经和魔毯分离了,但它还是指挥鱼群扑向了魔毯,聚集的鱼群无疑让它的判断失误——换而言之的话,它压根就没有去看,而仅仅只是在聆听。   “所以它知道整个岛屿上的事情。”   “也包括我们。”我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哎……这感觉真不好。”   ——   我们一路上并未遭遇袭击,而在一段时间的赶路之后,我和芙莉德也抵达了内圈的,也就是在密林之中的城镇。   看样子似乎戒严了,里面的气氛十分凝重,有数个士兵把守大门。   “我希望我能见一下你们的族长,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想我能够对你们有所帮助。”我开门见山地向守门人提出了这个,“现在你们的情况很不好……大家都不好过,如果这件破事解决不掉的话,恐怕我都无法出海回家了——好了,无论利弊,你们都最好放我进去,我可是人类,不是怪物。”   我张开怀抱,坦露自己,同时凝视着她们,而门卫似乎也被我的目光与姿态震慑住了,一人放了我进去,而另一个人则去通报了阿曼达。   很快,我们两人都被迎接了进去。   而族长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看上去似乎有些焦急,但却又一直在压抑着她心中的不安,至少在与我对话之时,她似乎在竭力维持自己的平静。   “我可能得直接一点——米兰达呢?”我看着到来的族长,如此问询道。   “她……”   “她似乎跑掉了。”我说,“为了完成她未完成的使命。”   阿曼达一下子也陷入了沉默之中,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   “你们的另一位姐妹死了。”我接着说道,“至少她是为那件事而去的。”   “不只是为了这个……”她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我是来铲除恶魔的,但是你们却一个个都不配合我!”   我伸出手,一把拎住了她的衣领,而后又有些烦躁地将她放开。   “这是亚马逊人的事……”她咬着牙说,但她的内心正在挣扎。   “但这是你们解决不了的事。”我说,“但我能。”   “你能……做到吗?”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现在,告诉我你们所受的诅咒。”我说,“作为回报,我会替你们铲除魔鬼。”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七章 诅咒与约定(1)   第七章 诅咒与约定   . 1 .   我半跪在泥苔深绿的台阶上,检查着地面上的鲜血痕迹,那些深红的鲜血早已浸透了泥地,沿着崎岖的树皮滴落,在地面上扩散,这里的就好似画家的画室,那些如墨水一般的鲜血便如此泼洒着,如同艺术家癫狂之时随手丢出的画笔,在黄色的画布上肆意挥洒。   遍地都是那可怕的染料——那便是可怕的鲜血痕迹。   鲜血淋漓,有如梦魇,令人眼眶欲裂。   “刚刚有一场并不大的献祭……不算庄重,也不算简约。”我自言自语着,“但足够邪恶——这一场献祭需要放干一个人的鲜血,到底是什么有如此强烈的嗜血爱好?钟爱于那鲜血遍洒大地的恐怖瞬间?”   我小心地追踪着附近的足迹,之前我已经追踪到了数个亚马逊人的死难者,她们全部都被放干了血,那些血液遍布她们尸身的周围地带,从地面,岩石到树干上,每一处都是她们的鲜血,这些血腥的痕迹组成了一个邪恶的图画,那场面足以吓死一个妇人,死尸被放干鲜血,而到处都是血痕,画面暴力而恐怖,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这恐怖如幻觉一般的残忍画面根本不是人类所为。   这一个,则是一个船员,看衣领上标志也许是维罗纳城港口的船员,他也被残忍且细致地放干了鲜血,那些流落而下的鲜血则组成了环绕着他的这有如封印的一般的大阵,他此刻有如古代被献祭的可怜奴隶,被放干了鲜血,放置于冰冷的石板之上,有如向神明献出的礼物,用以取悦天神——但这一次取悦的却是可怕的恶魔,一个嗜血的魔鬼。   “时间很近……不会超过一个钟头。”我看了一眼黄金罗盘,“很近,就是刚刚发生的。”   我一直在试着追踪那个走狗的行踪,在我印象中,它似乎是赤脚行走的,按理说我只需要找到那稍微有些蜷曲的,赤足的足迹就能够找到它——但实际上我的追踪有一些阻碍,我按照脚印和踪迹所寻找到的也只有同样赤足而行的亚马逊人,她们也是赤足而行的,我的追踪也因此受了阻碍,不过好歹也算找回了她们的尸身,也许能把她们都安葬了,不必让她们孤独地在荒岛之中腐烂。   我再一次地环顾四周,小心地起身,压低身形,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树干上,如果地面上只有人的脚印的话——稍稍想一想,它在林间穿梭的时候极为灵活,有时候也会借助繁茂的树木枝干移动,我也该检查一下树木。   如此想着,我爬上了一棵粗壮的树木,在枝桠的内侧,我看到了一些踩踏的痕迹,连树皮也像是被刨了一般翻起,也许是有什么大型动物曾经在这上面着陆过的痕迹,又像是某人曾经在这个树木上着陆并弹跳过的痕迹,总而言之这个痕迹似乎……正是跳跃和穿行所留下的,我推测是某人利用下肢蹬踹的刮痕,用于在树木之间跳跃。   这让人很容易想起那个走狗……这东西就是它留下的!   这些脚印,这些翻起的痕迹,就是人的脚留下的。   从枝叶之中投射而下的阳光仿佛要晃伤我的双眼,下午时分的阳光就像是麦芒一样尖锐,而此刻的阳光却又显得如此灰暗,仿佛裹挟着某种漆黑的雾霾,在尖锐之余,仿佛也要模糊我的双眼,让我感觉非常不好,就像是一直处在恶魔的阴影之下一般。   “也许我也得在树木上跳一跳了。”我自言自语了一声,而后开始沿着树木上的痕迹继续寻找它的踪迹。   我必须,也得尽快地找到它和米兰达。   若想解决一切纷争——那就只有一个解法。   ——   在出发之前,阿曼达向我讲述起了关于亚马逊群岛的古老历史。   这个古老的历史仍然要谈到约六百多年之前,仍旧是这个岛屿关于鲜血魔鬼巴格雷的传说,而阿曼达向我所叙述的,似乎也只是这个传说而已。   只是会有更多的细节,也有更多没有外传的秘密部分——这才是这个传说之中最为核心的部分,也是如今一切的缘由。   实际上,流传在外的,关于这个拉普斯群岛的传说,也就是关于亚马逊人的传说都是真的,一切关于恶魔的,黑山的,流血的,战争的,基本上也都没有误传,偏差在口耳相传之间或许有所艺术性的改编和加工,但大体上还是相同的,这也包括数百年前的事情,在外流传的内容其实也和历史上的事件差不了多少,只是没那么清晰,也没有涉及到这其中真正的缘由和秘辛。   而阿曼达则向我揭示了众多外人所不知的事件。   先从古老的入侵开始,那一次亚马逊人靠近魔鬼所在的小山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而恶魔在开始之时也是因为极其愤怒,亚马逊人的打扰和挑衅,让他似乎甚至于想要彻底毁掉这帮女人,把她们直接撕碎,抛向天空,以整个岛屿作为他的献祭。   那个时候的亚马逊人虽然已经在这个岛屿上恢复了近百年的时间,但人口已经很低,在古代,人口的大小基本上就代表着战斗力的大小,此刻的岛屿上也只有近千人,人口的危机都还没有完全解除,本身这个人口基数不大的小人群就极为脆弱,能够恢复起来也归功于女性们的坚韧,但若是再遭受这样的打击,这个死里逃生的小小民族也将彻底沉入历史的海洋之中,什么都将不会剩下。   于是那一次,阿曼达的祖先,也就是那时候的一位族长,独自前去谈判,她请求魔鬼的宽恕,作为代价,她们将在魔鬼的庇护下生存,她们每年都会向这片大地献出血液,以满足魔鬼的渴求——魔鬼也许是为了细水长流,也许失去了这女人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大量的居民于此地定居了,在考虑之后,它同意了亚马逊人的提案,从此亚马逊人便相当于恶魔的居民了。   此外,魔鬼为了控制亚马逊人,又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要献出一位她们之中最为强大的勇士到它那里去——为此,族长将自己奉献给了恶魔,从此之后,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恶魔的仆从。   恶魔用鲜血诅咒了亚马逊人和它的仆从,每一个杀死仆从的人都会成为新一任的仆从,而亚马逊人必会杀死上一任的仆从,这样它便有一个使者在外,可以为他杀戮,为他战斗,采集鲜血,巡逻,看守亚马逊人,献祭,取悦恶魔,而一旦那个仆从力不从心了,它便会让它攻击亚马逊人,而最强大的亚马逊人又会杀死仆从,从而成为新一任的仆从。   那个仆从没有自己的思维,她被诅咒了,没有记忆和自主的意识,只能听从恶魔的调遣,这便是一个极为悲哀的事实。   一个可怕而又深刻的诅咒,一个环绕在亚马逊人头顶上的可怕诅咒。   鲜血的诅咒,猩红的古老诅咒,一直延续至今的诅咒。   这便是亚马逊人不外传的,她们与恶魔之间的秘密契约。   为了生存,仅此而已。   一个为了生存而产生的契约,现在早已不再为了生存而蜗居于此地了——而如今这个岛屿已经如牢笼一般地把这些自由的鸟儿关在其中,她们现在渴望重返故乡,也为此做好了准备,但却被这个恶魔扼住了翅膀,恶魔不允许她们的离开,当她们离去之后,或许它也将落入干涸的睡眠之中了。   一方想要逃离,而另一方却死死抓住,不愿意放手。   这正是这一切事情发生的缘由——鸟儿们渴望着逃离,而岛屿之主却想着把她们全部埋葬于此,于是这场战斗便因此而爆发。   魔鬼与人。   这个可怜的民族想要再一次地回到故土,却又要遭遇此等劫难。   这是她们为了逃离而做出的尝试,但是如果恶魔没有被铲除的话,她们将永远无法离开这里。   往日的庇护和和平此刻变为了诅咒和牢笼。   而打破牢笼所需要的则是暴力,而代价则是鲜血和伤痕。   只是现在……没有人有能力击穿这一层牢笼。   阿曼达早就想要逃离此地了,她在私下里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仍然差这最后一步。   我当然明白她的想法,只是她似乎无力推动这一切。   她只想着自己的子民……她希望能够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再一次地融入这个世界。   于是她的其中一个妹妹,西勒亚,就是那个她曾经提起的,并且失去的妹妹,她独自前去,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按照这个诅咒的规则的话,新任的仆从就是西勒亚,她们那可怜的姐妹。   这也难怪这个仆从会对她妹妹的挂饰有所反应了。   阿曼达非常想要解决这个事情,但是对此却也毫无办法,她的妹妹白白牺牲了,但她们却依旧无法渡海而归。   强行渡海只会给自己招致死亡,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她们已经激怒了魔鬼。   至少我还在……也许会有点胜算。   但我知道……这事最终也只能依靠亚马逊人自己来解决。   我现在或许能够猎杀恶魔,但却无法处理这个魔怪——我身上尚且还有使命,不能就在此地被留住,而且我一旦被诅咒,我便无法猎杀恶魔。   我算是理解了那个话的意思,恶魔只能靠亚马逊人自己来解决。   这是为自由而献出的代价。   ——   我追踪到了踪迹的最后一个位置,那个披着血红披风的人就在林间的空地上。   又一个水手正在被放血,它现在仍旧在进行各种各样无端的杀戮,用于恐怖的威慑,也是为了取悦恶魔。   我从树枝上跃下,一剑劈向了那个正在向魔鬼献祭的仆从走狗。   砰——   她用手中的巨刃还击了我,而我这一次也仅仅只是佯攻而已,我在与她剑刃交锋的瞬间便朝着侧面翻身,她为了还击会稍稍直立起身体,而我就在这个瞬间揪住了她身下水手的衣领,连滚带爬地把他拖到了安全地带。   他还没死,只是受了不小的伤,而且身上也有很多创口,都是为了放血而割开的,虽然他失血有点严重,但还不至于就地昏迷,兴许还能跑掉。   “快点跑,亲爱的。”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卷纱布,丢给了他,“往东海岸跑,那里有船只,快点,再晚可就没人救得活你了!”   那个水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而我则对上了那个仆从的双眼。   “好了,现在我们一对一了。”我拔出匕首,面对着那只猩红的渡鸦,“我知道的……在你们面前,流血意味着死亡,只要受伤了,你们就能够通过血腥味找到我,在大自然中受伤是很危险的事,往往都意味着死亡,我想我可能无路可逃了,是吗?”   它赤红的眼球正在远处凝视着我,不动声色地活动着她的肩膀,似乎随时准备向我扑来。   她的谨慎为她增加了几分残酷。   哗啦——   我看到她的眼珠迅速地转动了一下,看向了那树丛摇动的方向,此刻有一个人急匆匆地从中冲了出来,握着长矛,在稍稍注意局势之后,迅速地侧身躲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站。   “米兰达?”我有些错愕地看着身边的少女,此刻她正无所畏惧地握着武器,站在我的身边,捏着矛身的手指似乎都有些发抖,但她的表情依旧坚毅勇敢,面无惧色,与我一同注视着面前的恐怖化身,“你怎么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嘴唇都在不自觉地抽动,好似在打着哆嗦,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是不大好的,那个被我压下去的,类似于下意识的摊手动作和疑惑的手势,到最后我也没敢做出来——此刻我们正面对着一个诡异的敌人,而此刻的天幕也已经开始如恶作剧一般地黯淡了下来。   黑夜即将到来。   “我是……”她稍稍有些心虚地停留了一下,“其实我也是在找您,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但我这条命应当……奉献给更多有价值的事物。”   “我不知道你们亚马逊人信奉什么玩意儿,但我知道你们也许都是渴望战斗和牺牲的。”我也举起了剑,“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对吗?”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了我,“我知道……我要结束这一切,只有结束了这一切,我们才能够真正地得到解放。”   “你或许比我要高贵。”我摇了摇头,“也许。”   “最后,您是否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我一定会做到,我发誓——你说吧。”   “如果我死了,请……就像你曾经对我姐姐所说的那样,把巴格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铲除。”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七章 诅咒与约定(2)   . 2 .   我深呼吸着,把米兰达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她和西勒亚的战斗力差距无疑是极为悬殊的,这个被恶魔诅咒的人身体素质强过常人数倍,她一个人就足以在瞬间撂倒数个亚马逊的战士,而且对方对她而言也是毫无还手之力,她随随便便都可以将普通人擒获,放干那人的血。   就算是最为强壮的战士,在应对她的时候也极其危险,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况且米兰达只是一个不太大的少女。   她不可能打得过西勒亚,就连招架都困难,不出几回合就会被杀死。   而且有一个逻辑上的概念,每一任仆从都会由当代最为强大的亚马逊战士所击杀,然后她则也会随之继任这一受诅咒的身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恐怕也没有亚马逊人的战士能够击败她,这是便世代流传的诅咒,一个无法克服的诅咒,至少在武力上,这是无法克服的,一种特殊意义上的无法克服之物——你始终都要与最为强大的亚马逊人对抗,单凭亚马逊人自己是无法克服这一重困难的。   但……至少我在这里,所以……我接下了这场战斗。   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战斗而已。   仅仅只是战斗就好了……   我必须让这个诅咒断绝。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个诅咒,最终也许也只能由亚马逊人自己来破除。   有因有果,有开始,也有了结束。   最后一击必不能由我来进行,那会断送我的使命,我不能承担下这一苦难的诅咒,我就算愿意承担,也绝不能承受——如果成了仆从,我将无法杀死恶魔,这一切仍旧永无止息。   只能让亚马逊人自己解决这一延续数百年之久的诅咒。   米兰达,这唯一的,与我临近的亚马逊人,她是唯一的,能够破除这一个诅咒的人,也是命中注定的,唯一尚在此地的人。   一次手足相残,和一次献祭般的牺牲——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之法。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她也是。   她既然在这里,就意味着结束的到来。   这是唯一的,也是太过残酷了的想法。   但我想,从她愿意主动出击去寻找西勒亚的时候,她也许就已经有了这一觉悟了。   ——   “往我的身后站,你必须先保护好自己。”我对她轻声说道,拿出了怀中的那个小小的挂饰,准备交还到她的手上,“抱歉,上次借走了,一直都没来得及还给你。”   “啊……”她愣了一下,把它再一次地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也快忘记这件事了……”   她轻手轻脚地把它系紧,那个小小的淡金色挂饰就这样悬在了她的脖子上,就像是彰显勇气一般地闪烁起光辉,如同明星一样耀眼夺目,在这漆黑的天光之中,它有如决心和希望一般美丽。   “现在它……回到了你的身边,就像以前那样和你在一起——多么可靠的朋友啊。”   “您知道吗……它是她给我的幸运符。”她有如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它会给人勇气和幸运,是必胜的护身符啊。”   “真好啊……”我抬起剑,“一定不要辜负它所给予你的一切勇气和力量,即便你的终点是死亡,也绝不要辜负期望。”   在下一个瞬间,我向着前方猛冲而去。   我紧握着剑,望着自己的正前方。   西勒亚的身躯也有如野兽一般弓起,巨刃被抬起,她的身体也迅速地腾跃而起,挥动起手臂上的巨刃,向着我斩击而来。   我的剑锋和她的刀刃相撞,火花迸发。   速度很快但是力量不足——我能够抵挡住。   “喝!”   我向前猛击,迅速地逼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她的钢铁战刃和我的剑刃交错在一起,因为滑动而爆发出闪烁的火花。   她的刀刃虽然宽而大,但都是外侧的单面大弧刃,并且也都是贴着手臂外侧的弧形刃,因此攻击距离和攻击范围会偏大,而且挥动起来的破坏力异常巨大,甚至于可以把人拦腰斩断,但是由于较大的刃部,而且本身的巨大重量也不可忽视,对近身战的部分反倒难以处理,护手前端虽然有尖刺短刃的部分,但由于长度的问题,并不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它在极近的距离之时并不适合转动,亦不适合进行小幅度的偏转,那非常困难,而且容易露出破绽,而且不能够进行反手的内削,如果这样做的话,她会在割伤我的同时,也撕开她自己的肚子——所以她肯定不能选择这样两败俱伤的攻击方式。   简单来说,她的武器在彻底的近身战时刻会显得有些累赘,难以转动方向,也难以格挡,内圈的范围实际上防御力薄弱,这便是我的一个机会。   我也得离她稍微近一点,也是为了防止她的突然脱离,她对这片丛林的熟悉程度远远高于我,如果她要逃离,我恐怕也没法追上她——魔毯我也没有带在身边,我把它留给芙莉德以防万一了,如果她有什么危险,有这东西她便可以迅速逃离。   砰砰——   我连续敲击,不断地逼退西勒亚,同时用手腕格架她的手腕,迫使她把手抬得更高,这样她武器的转向和下落便会更加缓慢——可以说我这样的攻击计策已经别住了她的手和武器,现在的我还得继续保持压制的态势,一旦被拉到中等距离的话,我的剑术反倒并不会取得优势。   一次进攻性更强的试探,我横过了剑,向着她横斩,虽然我的剑也偏长,但相对而言还算好使力的。   她也挥动刀锋格挡,我握剑的右手松开了一些力,剑也向着边上偏了一点,就像是挑刺或是缴械一般地和钢铁战刃交错并卡住了对方,同时我拔出了胸前的短剑,而后一剑刺向了她的胸口——她的另一个战刃正好在她的右手上,我此刻却相当于绕到了她的盲区,这个时候正是我打破平衡和僵局的时刻。   但是我漏算了一点东西,那边说她迅速紧缩的身体,她的身体本就是弓着的,但我没想到她还能缩得更深——这一动她的身躯便弯折得更加骇人,但就这一下,她避开了我致命的刺击,而只是皮外伤。   同时,她那一只被我短暂架住的手,也动了一下。   我连忙重新劈砍了一下,抽出的短剑准备再刺——   但是她很快便抽回了手,右手上的刀刃迅速地格挡了一下,而副手刀刃则快速地向着我的右侧划了一下,由于我们之间的距离过近,那一下也没有伤的很深,但喷血的痛感还是让我停下了脚步,我先是稳了一步,退开了一点距离。   “喜欢快速的攻击方式吗?倒是的确很适合放血。”我颠了一下手上的剑,“只是划伤,但这意味着我似乎跑不掉了。”   她咬着牙齿,我听得到她的呼吸——似乎正在变得愈发粗重。   那不只是因为疲惫和运动而产生的喘息,还有因为鲜血喷涌而引发的狂躁。   “你在发狂,但你也受了伤,如果你自己也受了伤,你会用自己的血取悦魔鬼吗?”我有如审问一般的说道,“你会,那是你无法抗拒的,恶魔的欢愉等同于你的欢愉,恶魔的痛苦等同于你的痛苦,这让你无比苦恼,不是吗?。”   她先是短暂地昂起了自己的头,而后弯着身子,迅速地向着丛林的方向后退而去。   在短暂而诡异的窸窣声之后,她的身影隐没在了丛林之中。   寒光和刀刃切落了那些树叶和枝条,那些柔嫩的枝叶纷纷扬扬地落下。   它翻身上树,在林间穿梭逃离。   行动依旧迅捷得让人惊讶。   “你是在逃跑,还是在用你最爱的猎杀方案?”我喃喃自语着,却没有阻拦她回到树丛之间。   “她逃走了。”米兰达也有些沮丧地放下了自己手上的长矛,像是叹息,又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得去追到她,在她被巴格雷完全召回之前。”我收起剑,向着她离开的方向走去。   “恶魔?”   “巴格雷现在有危机感,所以他正在召回西勒亚。”我环顾四周,“周围比我想象中还要平静,也许她已经走远了,但这个时候,我们只要紧逼恶魔的巢穴,我们就能追上她——快点跟上,我们的时间有限,也许这座岛也会随着恶魔的死亡而沉没……你明白我的意思的,对吧?”   “我知道了。”米兰达皱着眉毛,脸上依旧挂着惴惴不安的表情,“我想帮上忙。”   “你知道你该做什么的,对吧?”我再一次地询问道,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会希望她摇头,这样的话我或许能把她支走,或许还能用别的计划和别的谎言来改变她的选择和计划,能够转移她的决心和意志力,也能够挽救她的生命——只要一个谎言,一个假象,只要她一切尚不知晓的话。   但她极为认真地向我点了点头,这意味着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为何。   也意味着我们没有回头之路——我真傻啊,为什么要去破坏一个人的决心和勇气呢。   “那就跟着我来。”   我向她伸出了手,而她也紧跟而上。   . 3 .   天空早已一片漆黑,甚至于阴云密布。   在我们追出一段距离之后,天空之中甚至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黑色雨水在丛林之间不断地滴落,就像是沙子一样,发出细微的环绕之声。   如乐器一般的雨丝不断地从枝叶之间滴落,落在地上,或是草叶之上,亦或是沙地上,到处都弥漫着令人惊讶的空灵之音,此刻的夜晚已经漆黑如墨,那雨水亦深黑如墨水一般,滴落于窄而浅的小海湾之中,轻微的水花在黑暗之中也只能瞥见一丝影子,鱼类在洄游,浮上水面,就像是在享受这一场雨一般。   周围实在黑得可怕,微弱的天光只能勉强为我们照亮周围的树影——到处都是林立的狼牙灌木,令人一阵悚然。   我身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而后被雨水冲刷,浸透至地底。   雨还在不断地变大,哗啦啦的雨——就像是有人在我们的头顶上泼水一般。   沥青一般的黑暗,就像是不断地有石墨水在往我们的身上滴。   呼——   有诡异的声音,我立马就打起了精神。   “哪边?”   我提起剑,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围的声响。   那声音忽近忽远,就在丛林之间穿梭与跳跃。   而后是一次从后而来的猛击——   “背后!”   我反手负剑,在抽出剑的瞬间格挡,但身体还是不免向前趔趄了几步。   剑鞘掉到了地上。   非常刁钻的角度,如果不是米兰达的提示,我可能又要受点伤了。   她就在附近。   “你该运用你的封印。”梅菲斯特说。   “我不能杀她,最后一击应当由亚马逊人来完成。”   “真是麻烦。”梅菲斯特摇了摇头,“你讨厌薄情的感觉,因为你现在就在做着薄情的事。”   她的攻击又从侧面而来,我这一次腰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血液滴落。   她的攻击频率还在加快,在这极黑的环境之中,我甚至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只能这样……   但是我的身边还有个好朋友。   我悄然握住了骨牙项链。   又是一次——但是这一次我接住了攻击。   同时芬里尔也被释放而出,它一声长啸之后,便跃向了空中!   我们的剑锋在下一个瞬间分离——一个时机!   芬里尔在那短暂的空隙之间迅速地跳跃而起,随后猛扑而下,巨狼的前肢健壮有力,即便对方是一个被恶魔强化过的人,也会在那个瞬间被压倒。   “很好——”   我反手握住剑,而后向前猛然挥砍。   芬里尔迅速地向着反方向跳跃,而我则一剑砍中了她的腹部,那一下足以致命,但她还能短暂地停留在世间。   那受诅咒的面具和头巾掉落,血红的渡鸦露出了她的容貌。   那是一个女性的脸,和米兰达很是相似。   我在说什么废话呢……她就是米兰达的姐姐啊。   不幸的家族,不幸的家人,最终居然得用这样的方式离别!   “交给你了……米兰达!”   我想我说这话的时候,应该是极其悲伤的模样吧。   就在下一刻,米兰达从后方挺枪而刺,贯穿了她姐姐的心脏。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八章 老恶魔(1)   第八章 老魔鬼 .   1 .   小雨,最终不知为何而演变成了瓢泼的大雨,也许是因为身处林间,我们的头顶上尚且或许有些自然的庇护,那些雨顺着枝叶流淌而下,滚落成豆大的雨珠,不断地滴落在人的身上,寒冷刺骨,皮肤都为之而触动,畏缩感从心底上涌,就如同潮水蔓延而起的寒冷,让人想要为之而哭泣。   摇晃的树木身影,潮湿的空气,寒冷的大雨,树叶遮挡了雨水,雨势或许会减少一些,也许没有那么多雨点落在人的身上,但它们仍旧如沥青一般漆黑,沉重,就像是油一样,黏在人的身上,又像是鲜血一样,带着金属或是泥土一般的腥味。   前额的头发因为潮湿而贴在了脸上,就像是一双手一样,遮挡着人的视线,甚至于让人有几分失神,让人无法分辨眼前的景象是否为真,或者是否为虚假。   每当暴雨如瀑布般倾注的时候,我就会有这样的错觉,或者说……幻觉,怀疑的幻觉。   漆黑的雨夜,没有星月的光辉,只剩下微弱的天光,勉勉强强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光亮。   只能看见眼前的景象……只能看到那一点点的轮廓。   所以不再是神秘感了——而是恐惧感。   暴雨如注流淌,没有火光,人类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火焰的光辉正是那夜晚的明灯啊,光明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地令人向往,因为那就是勇气和温暖的来源,正是因为那光辉,人类才能与恐惧,与自古以来便深入骨髓的,一直所恐惧着的黑暗所抗衡,那是人类意识深处之中的恐慌,恐惧的正是未知的东西,那是最原始的本能,无法逃避的本能。   就连我也不能完全幸免,当我在完全适应黑暗的岁月之后,我虽然还能够与阴暗抗衡,但总归还有那深藏在灵魂之中的畏惧——我自然是知晓的,即便是身经百战了,我也无法完全摆脱那如诅咒一般的,藏身于潜意识之中的畏惧。   但亚马逊人呢?   我突然如此想到。   她们至始至终都要与黑暗抗争,孤独地与永夜般的黑暗,还有那血腥的魔鬼达成契约,在残忍的阴影之下生存。   这个岛屿至始至终都被古老而腐朽的黑暗所统治,被愚昧而残忍的黑暗所隔绝,而她们也为此而一直计划着逃离,离开这片岛屿,她们在黑暗中抗争,直到今日,她们仍未放弃,甚至于付诸实践。   勇气,从未放弃的勇气。   现在,这早该结束的黑暗岁月,马上也要迎来它的终结。   只需要一些牺牲……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也许这点代价真的不算是什么。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将是最为痛苦的时刻。   ——   当那血红色的,写满了那诡异而邪恶的符文的头巾从那人的身上跌落之时,当那受诅咒的渡鸦面具从那悲伤的脸前跌落之时,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个悲哀的,充满伤感的女性的脸,她的脸上还有很多伤痕,那是她之前的战斗所留下的,代表着勇敢和荣耀的伤口,那让她看上去坚毅而又骇人,可她此刻所流露出的表情却又是如此温柔且慈爱的,正如她明亮的双眼,闪烁着美丽的光辉。   柔和的面目,那一瞬间的模样足以让人铭记于心,也让人充满安全感。   “我……”米兰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来了,西勒亚。”   “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到这一步。”将死的姐姐低声说道,“我爱你……但你为何要来承受这诅咒?”   “我就是来找你的,为了接下你身上的可怕诅咒,我们就要离开这座岛屿了,我们将不再与恶魔同行,我们将回到故土,我们将获得我们的自由。”米兰达的声音逐渐微弱,而后缓缓地松开了自己手上的长矛,转而抱住了她的姐姐,“我们……将一起前往地狱。”   “啊……”西勒亚低声说,“漫长的等待和迟来的结束。”   “对,我们就要回到故土了。”   “但……”   “我知道,但请让我暂且和你多呆几分钟……”   “你决定好了么?”   “从我开始寻找你的时候,我便做好了准备。”   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刚刚我看到的是杀戮和战斗,是敌人与我在厮杀着。   但现在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两个可怜的姐妹,仅此而已。   我知道之前所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了,是西勒亚为了能让亚马逊人离开此地,她身为最强的亚马逊人战士,选择去独自攻击恶魔,她想要杀死恶魔,这样她的族人便能够离开此地,但她终究会被恶魔的仆从所阻拦,然后就像是每一个熟悉的轮回那样,她不得不动手杀了那个阻拦的仆从,否则她根本无法接近恶魔,更不要说击杀恶魔了;而当她杀死那个被诅咒的仆从之后,鲜血的诅咒和契约便再一次世代传递了下来,她成为了下一任仆从,根本无法触碰恶魔,只能成为她的爪牙,她也无法去与恶魔作战,她受到了诅咒,丢失了自己,只能听从恶魔的指令——她失败了,但是她内心的狂躁和使命感让她不断地出行,不断地寻找可以杀的东西,以此来压迫亚马逊人,让她们加快反抗。   而她或许也根本无法真正意义上地驱逐恶魔,没有人能够从海妖的身上夺走封印的宝石,除了我之外再无别人。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吧。   我的到来……为她们完成了一切。   现在,给予西勒亚最后一击的,是米兰达,按照契约的约定,她将成为下一位的仆从——在西勒亚彻底身死的瞬间,她也将堕入恶魔的诅咒,失去自我,成为下一任的猩红渡鸦,她将延续诅咒,就像是世代延续的亚马逊人一样,这个诅咒还将无休无止地延伸下去,只要她活着,这诅咒就还会继续——但唯独这一次,或许有了结束这一切的方法。   只要米兰达杀死自己,就能够断绝诅咒。   “这是对你们来说,唯一的,也是最合适的机会了。”   我说,但此刻我觉得我自己是如此的残酷而冰冷,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冰雕,又像是一个刽子手,因为我此刻给予她的选择,是如此的令人难堪,令人为难,令人悲伤。   我咬着牙齿,丢给了她一把短剑,那是我捡来的亚马逊死者的遗物,现在它或许能够发挥一点点作用。   这把剑并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为了自我了断。   在诅咒到达之前,她有时间去克服这唯一的困苦。   只要她自我了断,诅咒便会终结,在她的手上结束。   她必须在失去自己之前,下定决心——啊,她应该早已准备好了这一刻。   我拾起了地上的头巾和面具,再一次审视着她们的情况。   她们在告别——按照她的想法,她会在拔出那长矛的瞬间了断自己。   一切都好……但愿一切都好。   “跟我走,芬里尔。”我拍了拍身边的伙伴,“我们不应该注视此刻,因为我们始终都是局外之人。”   我不想看那一幕,就像我不愿意去目睹离开母亲的孩子一样。   远远地,背后似乎传来了鲜血迸流的声音。   阻挡在我面前的最后一道阻碍,消失了。   但我的心却像是被针刺穿一般疼痛。   . 2 .   雨还是下个不停,我每一次抽动鼻尖仿佛都能闻到近似铁锈的血腥味,就好像这片丛林的地上充满了腐朽的钢铁,每一刻都会有新增的铁锈弥漫到空气中,宛如坠入一个遍地刀剑的雨中战场,尸体的气味和钢铁的气味向我带来了战争的气味。   我稍微有点头晕,不知为何……如果不是芬里尔在我的脚边的话,我或许都会倒在地上。   也许是因为有点失血,但一直以来我都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至少很少会有这样头晕的感觉,在我有了这惊人的自愈能力之后,我也只会在极为危险的大出血时才会觉得头晕目眩,但很快就会因为血统的原因而消退,那失去的血液也会被迅速地补回,伤口也会愈合——我的自愈能力已经强到了一定的程度,在我的印象之中,我不应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抬起眼,那座恶魔居住的小山仿佛已经近在眼前,却又在瞬间到了很远的地方,   “怎么……回事?”我走到了林间的一片空地之下,跪倒在地,泥水浸透我的膝盖,芬里尔靠近了我,让我暂且倚靠在它的身上,“为何如此?为何会变成这样?”   “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感染血液,它的每一次斩击都会带来诅咒和瘟疫,每一秒,它都会释放曾死在战刃手上之人的幽魂。”梅菲斯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的幽魂再一次地缠绕在我的面前,“你正在被折磨。”   “我之前也受过一点伤,但那时并没有出现这样的现象——虽然说这一次我受的伤也许会稍微多一点,但不至于……”我摇了摇头,“这种感觉就像……被抽干了骨髓。”   “你离巴格雷太近了,那些关于鲜血的瘟疫只有距离它越近,才会越加强烈。”   “你在隐瞒什么?”我说,“你知道一切我有所不知的事。”   梅菲斯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重新开了口。   “你的受损的灵魂正在阻碍你。”梅菲斯特说,“虽然艾诺玛帮了你,但是你的灵魂终究是残缺的状态,你的灵魂终究只有那么多,并非完整的灵魂会随着时间而大幅度地损伤肉身,就像是不匹配的零件,慢慢地会损害机体,一开始或许看不出来,但灵魂的缺失终会带来灾难,要不是你的血统和身体,你恐怕早就出了大问题,譬如突然的死亡,又譬如身体的瘫痪和残疾,而现在,你的身体正在出现轻度的虚弱,你也需要一点时间去调整自己,不然的话你或许都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是我知道的,你应该会相信我吧?”   “希望不会再加剧。”我摇了摇头,驱散掉身体里残余的痛苦,“芙莉德只剩下两成的灵魂,她所受的的痛苦要比我更多——我这点小小的苦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也得尽快了,芙莉德很快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梅菲斯特扔下了这句话,消失了。   “是啊,我得尽快了。”我拍了拍芬里尔,“能背着我走一段吗?”   狼露出了略显无奈的表情,把后背转向了我。   “你一直都是个忠诚的朋友。”我骑在了它的后背上,让它驮着我前行。   在颠簸和摇晃之中,我在暴雨之中前行。   一种逐渐加强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气氛,一种压力,正在越发沉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就像是一步一步地走在可怕的灾难上,一条通往绝境的道路。   距离终点越来越近了……我说真的,那就像是在刀尖上舞蹈。   很绝望。   但也让人越发激昂。   ——   不知何时,芬里尔背着我,抵达了恶魔的洞穴之前。   我下了狼,深吸了一口气,仰视那滴落的雨。   “晚上好,巴格雷。”我轻轻地把头巾披在了自己的头顶上,手上拎着那面具,“我来了,希望……我们能谈得愉快一点。”   随后我迈步走入那漆黑幽深的山洞,沿着那幽暗的洞窟不断向前,洞外的雨声渐渐地远去了,只剩下鲜血滴落的回响之声,它就在这个山洞之中不断地环绕混响着,也许那只是石缝之中的雨水,但那股邪恶的气息却怎么样都压抑不住。   幽深而崎岖的走道,里面似乎有了一些积水,暴雨和潮汐时常会淹没此地。   “很多年了,第一次还有活人能够走到我的面前。”   从中传来的不过是一个老者的沙哑声音,按照梅菲斯特对我所说的,巴格雷并非是因为苍老而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而是因为长期的隐居和孤独,还有黑暗的空间,这一切才造就了一个苍白的怪物。   “也许你也要失望了,我也只是半个活人。”   我猛地拔出宝石之剑,而后把它猛插在了地上,封印亮起,将这个洞窟的内部照亮。   一个生物就在最深处蜷缩着,在光亮闪耀的瞬间,它甚至于慌乱地挥舞起了手臂。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凄惨的一个怪物。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第八章 老恶魔(2)   . 3 .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丑陋的洞穴生物。   可以说……那是一种极为难以描述的东西,一种丑陋而可怕的生物。   全是都是干瘪的,皮肤也是令人惊讶的颜色,没有丝毫血色的苍白,就像是阳光一样白,又像是树皮一样干枯而崎岖,我开始有些怀疑它的真实性,我甚至在第一时间里以为自己看错了东西,我甚至以为这只不过是恶魔用幻觉来吓唬我的卑劣手段,但是我错了,那是真的,这个干瘪的白色生物就是我要找的魔鬼,一个……衰老的魔鬼,一个丑陋的魔鬼。   全身干枯,关节处的皮肤堆积成层层叠叠的厚实表皮,就像是老人的手,或是胖子被抽干脂肪之后的皮肤,那一身白色的皮肤又像是吸血蝙蝠的白毛一样,带着令人讨厌的质感,而它也是如此瘦弱,就像是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除了它似乎四肢或许还有些长之外,它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洞穴生物,或是深海生物,在深邃洞窟和漆黑深海生活的动物有不少都为了适应环境而长出了这一身白皮,那是环境对它们的改变,为了适应黑暗,同时也是因为太久地在黑暗之中停留,它们会很畏惧光,惨白的皮肤也像是会对阳光过敏一样,一接触到不熟悉的光明便会刺痛——那便是悲哀的洞穴居住者啊,因为长久地与黑暗作伴,它便不需要再与光明接触,久而久之便会害怕,便会仰望,丢失了温暖,丢失了光明,那是最为遥远的距离,畏惧而又尊崇光明的照耀,自己也不再敢于回到阳光之下,就连双眼,因为在黑暗之中停留太久了,所能见到的也只有一片漆黑,它变得无用武之地,越发无力,也随之而退化,从而失去了作用,黑暗的世界从不需要光明的垂青。   是啊,在黑夜之中,双眼又有什么作用呢?   还不如让它迟钝,消逝,那睁眼闭眼皆是黑暗的生活才是最令人厌恶的。   非常……令人痛心,尽管那是自己的选择。   那就像是一个干枯的白色猴子,除开那令人生厌的颜色之外,它依旧有近似于智能生物(人类或是魔鬼)的肢体,譬如说最为重要的上肢,那就是它力量和智能的代表性肢体,那像是人类,又像是某种多指的生物,也许恶魔都多少带着一点人类的特征,但仅剩下那一点人类特征只会让人觉得诡异,那地狱来的东西或许在被造物主创造之初便增添了这样的或那样的使命。   我知道魔鬼兴许都是奇形怪状的,也知道天使未必长得跟人一样,但这家伙的特立独行让我觉得深感惶恐,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是很是惶恐,就像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新奇生物的学者一样惊讶地几乎要跳起来一样,但我的心脏却又很痛,那是空气之中的毒素在作祟,我虽然还能正常活动,但余力却不允许我做出过多的举动。   我只能看着它,连说话都觉得麻烦。   而他也只是在角落里蠕动,那里有一张和我手上的头巾很相似的地毯,上面同样画着大量的图形,那正是魔鬼的祝福,对人来说那却等同于一种诅咒。   它一直都睡在上面,蜷缩着,那些图画有新有旧,也许它也会在闲暇的时候再一次地绘图,加深诅咒,或是把布料狂暴地撕裂,随后再一次地编织和绘画,。   我突然意识到魔鬼是很纯粹的东西,相比人来说,它们显得更加真诚和直接,它们的祝福也万分纯粹——一个目的,仅有一个目的,没有冠冕堂皇的约束,没有对敌人的仁慈,没有虚伪的修辞和引导,也没有言之为保护的废话,与其相反,它非常直接,甚至于太过直白了。   太过直白的话语对人来说是不合适的,或者说人本身就厌恶太过直接的东西,那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鬼比人要真实,要真挚——它直接地挑战它所厌恶的,诅咒它所想诅咒的,追求它想追求的,满足它想满足的,毁掉它所想毁掉的,祝福它所想祝福的,挽救它所想挽救的,它属于自己,而不属于任何人,那便可以被称作一个自由的姿态,一个时刻遵循着自己的姿态。   一切都是那样的直接——祝福的咒语会直接庇护,而不是为了善而庇护,破坏的咒语会直接增强力量,而不会因为失心失德而像圣光一样遁走。   梅菲斯特是个纯粹的魔鬼,我之前所见过的,也是纯粹的魔鬼,我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一种魔鬼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毫不掩饰自己力量和信念的人,亦或是坚定的人,亦或是单纯地为一个目标而冲击的人,都可以称之为魔鬼。   但面前的这位,却让我觉得它是个人类。   ——   我停在了巴格雷的面前,凝视着正瑟缩着的它,它此刻正在宝石剑的光辉之下发着抖,那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厌恶强光,它的皮肤虽然不会应该阳光而烧起来,但却还是会因为光线的刺激而急剧收缩。   此刻就好像一个有着人类外壳的恶魔,正在注视着一个像是魔鬼的人类。   我就是那个魔鬼,而它是那个正在逐步改变的人类。   恶魔的定义,从来就不是由外表而决定的,而是由它的内心,由它的灵魂,就像梅菲斯特,就像是我,就像是它本身的特质一样——恶魔的身体无比脆弱,只有灵魂强大,它的本质就是灵魂,它的坚韧与否,也取决于灵魂。   也许它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东西。   恶魔几乎可以称之为第二个灵魂,另一个纯粹的灵魂,另一个足以催化和改变一个人的灵魂,它是意志力的结晶,是一种被激发了的力量,它是无形的,只有在与生命,也就是人类相结合的时刻,它才会显现出它的本质,它的力量,它的意志与灵魂和你结合,把你的一切都改变了,这个时候,它才是真正的魔鬼,才是那控制人心的魔鬼。   但一旦它开始有了杂质,它就可以被称之为人的灵魂。   不再是恶魔,而是了介乎恶魔和人之间的痛苦生物。   一种,特殊的存在。   而现在,对我来说,巴格雷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不知道这身体是否是它原先的本尊,但我想它这么多年以来,都从未离开过这个骇人的躯壳。   “看上去这东西让你有些痛苦,但请忍耐一会儿,我实在是看不清东西。”我摇了摇头,“而且你也不会因为这光而死,相信我,慢慢地,你也不会再逃避它。”   虽然如此说着,但我还是减小了封印的强度,而巴格雷,这显得有些瑟缩的恶魔,痛苦也随之而有所减轻,也渐渐地恢复了些许精力,至少没有刚开始的那般难受了。   “我太久没有见过光了……”   嘶哑而干涸的声音。   “你就像是传说中的那种吸血僵尸,它们就像你一样干瘦而饥渴,每一个探险者穿越山脉的时候都会槁木死灰地在胸前画十字。”我说,“但我想你应该有所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它的回答比我想象中坦率,“如果你渴望战斗,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这里剩下的只有一个干瘦而无力的老魔鬼,如果你需要什么,拿去就可以了。”   我这时候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几乎萎缩得仅有针孔大小,他的双眼早就退化了,仅仅只剩下一个近似于白色的小洞。   “听上去真慷慨。”   “我没有余力了,仆从也被你杀了,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但你的瘟疫让我的心脏都像是要爆开了一样,亲爱的巴格雷。”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的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尖叫一般……那感觉就好像活在可怕的瘴气中一样,又像是在激起人血里的腐朽气味,更像是被细菌和病毒所浸染,毒液在我的身体之中蔓延,宛如游走的毒蛇和细小到看不见的小虫,它们带来了灾祸,每一次呼吸,每一分每一秒,全身都在翻起如毒雾一般残酷的无力感和虚弱感,你的瘟疫,你的诅咒,你带给我诸多的痛苦,在我的身体之中肆虐,仿佛就要从内而外地把我摧毁。”   “那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诅咒,这个岛屿上本就弥漫着丛林的诅咒,只是我把它改造成了血的诅咒而已。”它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了我,“这个岛屿上充满了痛苦,从远古之时就是如此,它一直处在沉寂之中,而我也只是来此地长眠的,但她们唤醒了我,打扰了我孤独的清梦。”   “现在我也来插了一脚,怎么样?很痛苦吗?”我说,“你也该晒晒太阳了,我见过很多恶魔,但你似乎是混得最差的那一个,说真的,我没开玩笑。”   “我只能留在这里。”它还是固执地回答了我。   外面的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的光亮照亮了我的后背。   “外面在下雨。”我说,“你听得到吗?”   “这个岛上的每一次心跳都在我的耳中回荡着。”   “没有必要多说了,巴格雷,我想要你的那把献祭之匕。”我叹了口气,“我需要它。”   “它就在我的身下,你可以过来拿。”   “那我想我们还可以再多聊几句,也许不那么碍事。”我说,“我是来拿走你的东西的。”   “我已经给你了。”   “还有亚马逊人。”我说,“她们也要离开了,船队就在西海岸和南港口集结,她们要在这个暴风雨之夜离开,我就是来带走她们的,但我也知道,只要你阻拦,她们或许会被撞翻在浅海地带,而后搁浅,不得不回来。”   “你带走了我的珍宝。”   “她们是人,”我说,“不应该被如此禁锢。”   巴格雷沉默了,我看向了我的侧面,梅菲斯特的身影就在我的边上停驻,他与我一同凝视着面前的老魔鬼,一言不发。   “我好像闻到了梅菲斯特的气味,你也在这里吗?”   “我是来陪的我的主人的。”他回答道,“仅此而已。”   “魔鬼之王也应当给勤奋者答案。”巴格雷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很久远之前,“特别是你。”   “也许就快结束了。”梅菲斯特说,“现在,你应该和我的朋友说话,而我也该乖乖地闭上嘴。”   说着他便又一次地陷入了沉默。   他和巴格雷让我的心中涌现出一个小小的疑惑。   “我有一个很小的问题,老魔鬼。”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们魔鬼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到我们的世界?以前还会想着你们也许要大肆破坏,也许是为了黑暗的统治,但在看到你之后,我觉得我的想法似乎错了……也许我该问问你们,也许我该做一些改观的,人要是太过自以为是的话,或许会死得不明不白——总而言之,你让我有了疑问,你们魔鬼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在看到你之后,我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想法,开始质疑起自己的错误,也许你们不只是为了那些肤浅的理由,也许是另有原因……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们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我最后的措辞也变得有些古怪,有些犹豫,甚至于让我有点退缩,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该如此怀疑自己的目的,这不是我动摇的时候——他的任何回答都可能会毁了我的决心,在这种时刻我绝不能动摇,也不能怀疑自己。   很快就要到决战的时刻了,我若是对自己的信仰,信念产生了怀疑,我将一败涂地。   但此时此刻的好奇心却压过了一切。   “我来这里,做这些,只不过是因为太过孤单了……在漫长而悠久的岁月里,我只能听到奔鹿的蹄声,只能听到鱼鳍划过水的声音,只能听到自然的潮水和风声,它们就像是亘古一样安静而平稳,这座岛屿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恐怖。”它幽幽地说,“当这群女人到来的时候,我便想要永久地留下她们,只有她们的心跳,她们的热血,她们的欢呼,才能解除我这古老的寂静,才能让这里有声音可以聆听,她们是我唯一的补偿,也是我这寂静岁月之中的唯一光明。”   “听上去有几分悲情了。”我耸了耸肩,“这是你的答案吗?”   “每个魔鬼都会有不同的答案。”它回答了我,“每一个魔鬼到达这个世界的理由和方式都不同,并不是每一个都如我一般悲惨,也并不是每一个魔鬼都为征服而来,它们有些是为了服从调遣,有些是狂热的魔徒,而还有一些,仅仅只是在人间孤独地游荡。”   我看到梅菲斯特默默地移开了脸,不再看我。   “我明白了。”   “真是令人惊讶的结果啊……”   “离开吧,巴格雷,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你的离开,等待着你的死去,每一个亚马逊人,每一个对恶魔恨之入骨的人,每一个正派人士都在祈祷恶魔的远离,这个世界正在驱逐恶魔,就连我也不例外……也许这称得上传统意义上的公事公办?”   我说着这话,忽而又摇了摇头,我对自己忽而感到一阵不满,或许也可以称之为有些厌恶自己,但我保证我没有心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仁慈可以赠与他人,更何况是一个魔鬼?   我只是在思考……我该怎么办而已。   “随你便。”它从地上坐了起来,等待着我。   “也许我们会在地狱相会。”我轻声说着,举起了那一块封印的宝石,“我们到时候再相见吧,敬爱的鲜血魔鬼。”   强烈的辉光在此刻迸发而出。 第十一幕 暴风雨 终章 沉没之岛   终章 沉没之岛 .   1 .   岛屿正在颤抖着,也许是一场地震,又也许是一场不知名的海啸,总而言之,就在那一瞬间,几乎天摇地动一般的感觉从大地的深处传了上来,我仿佛都能得听到大地的哀嚎声和海水涌动的暴戾之声,它们从海底,从大地的最深处,从大海之中喷涌,就像是大自然的刀剑,又像是自然的重锤——它们是如此常见,却又让人如此心怀敬畏的东西啊,人类即便是与其对抗了这么多年,可当再一次迎接它到来的时候,还是会又一次地为之而恐惧。   石子和沙粒正在从缝隙之间落下——   这一带的版块似乎都在剧烈地运动着,就像是两块相互咬合的齿轮,正在以它们的方式推动和挤压彼此,而这座岛屿之下的海床似乎也正在迅速发生变动,两个板块在相撞,也许是坍塌,又也许是某些隆起,毋庸置疑的是,这片岛屿正在发生一场地震,而且是极为暴躁的地震,它正在迅速地席卷此地,海啸很快也会因为地震而如山岳一般涌向岛屿,巨大的海浪或许会摧毁树林和这座岛上所有的生物,这座岛屿或许会因为震动而沉没,也许会有更多的小岛拔地而起。   正摇撼着的大地——这个岛屿正在崩溃。   这便是自然的力量,称得上是丰功伟绩。   但无论如何,这对人,对于自然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几乎是瞬间到来的,话音刚落的瞬间,光明消失的瞬间,这场天灾便到来了。   潮汐还在上涨,配合着暴风雨,看样子今晚凶多吉少!   “居然还有这一手啊,巴格雷。”我仰望着正在坍塌的头顶,“就连你,也在驱赶这个岛屿上的亚马逊人啊,你说是依依不舍,但到了真要放手的时候,却又是如此决绝而果断。”   关系在此刻完全破裂,被斩断。   越来越多的岩石和碎屑从我的头顶上跌落,兴许是山洪爆发,又或许是暴雨带来的泥石流,虽然我无法确定,但我知道我此刻应该手脚麻利一点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空气之中多了一些烧开的水汽,原本清凉的雨中水汽正在变得越来越炽热,就像是处在蒸笼之上,我看了一眼背后的暴雨和闪电,它们此刻还在山洞之外肆虐,洞穴之内的积水似乎也还在持续加剧,也许这个洞穴也要被水淹没。   地基还在持续下陷,暴雨,潮汐,和地震很快就会毁掉这里,也许不只是这个地方,连整个岛都会崩溃。   “你得快点。”梅菲斯特催促着我,“你想和鲨鱼们游泳?”   而我也看向了巴格雷。   当如海潮一般的强光退去之后,巴格雷原先躺倒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痕迹,封印恶魔的光辉如烈火一般烧去,就连石壁上,也充满了焦黑的,类似于图画的东西。   但恶魔的身姿早已消失不见,它已然被驱逐去了它的世界,剩下来的这些图画是圣洁之光照射在墙壁上时留下的痕迹,它们仿佛正在昭示着我的胜利,净化的光焰将魔鬼彻底地驱逐了出去,恶魔的壁画已然消失,只剩下这焦黑的画卷。   精美的雕刻被毁去,随着那孤独的老鬼一起,剩下的是残暴的祝福之光。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念起了数分钟之前墙壁上遍布着的诅咒雕刻。   但现在这里似乎已经空无一物了。   它离去了,回到了地狱之中,但我此刻却感到无比的孤独——正如它的孤寂,它在尘世之中寻找到的慰藉随它远去,而我却感觉像是丢失了一个同类。   但现在的我还不能感怀,我还有任务要完成。   “你没有骗我。”我从他身下的一个小凹槽中找出了一个小盒子,“它就在你的身下。”   我打开那个小盒子,一把尖锐而美丽的小刀就躺在里面,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块赤红色的宝石。   这是另外一个封印,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它似乎是火焰的封印。   我叹了口气,却暂时没有把它放回剑上,而是揣到了口袋里。   “你们让我对魔鬼刮目相看。”我看着手上的东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你们比人类还好相处一些。”   “当你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已经是魔鬼的朋友了。”梅菲斯特说,“快点,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了!”   “除了地震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我问道,“那是什么?我感觉这附近的气息正在变得灼热,而且有一种诡异的焦糊味,炽热的蒸汽正在从大地之下喷涌而出,这可不太对劲,我可没听说过会下热雨的,气温应当下降的……但现在却像是沸腾一样暴涨。”   “好吧,你也似乎注意到了。”梅菲斯特说,“这里是一座火山,而它现在正要喷发——快点跑,亲爱的,这里就是火山口,就算你没有被熔岩直接喷溅到,那些流淌而下的熔岩恐怕也会把你的归路封死,等到火山岩凝结的时候,这个岛屿也许都沉没了!你可没带魔毯,我说的没错吧。”   “说的没错!”我急急忙忙地跨在了芬里尔的身上,“你可真是个大恶人!”   “那就让我一恶到底!”他难得地大笑了起来,“快点!快点!”   芬里尔迈开四足,在黑夜之中狂奔,利爪踏过水坑,溅起一阵阵的污浊的泥水。   ——   黑暗的雨夜,就连雨水积压的小潭也是墨水的颜色。   我正在这片黑夜之中奔走着,我必须得尽快去找芙莉德,她是个固执的姑娘,如果我没有回去的话,那她肯定也不会离开,所以我得尽快回到亚马逊人的城镇里,芙莉德现在恐怕都还在等待着我,她肯定不会抛下我逃难的,正如我也不会抛下她去逃难一样,我们是如此地信任彼此,就像是一体同心的人一样,这正是我们之间的关联和信任,我们的灵魂一直都靠得很近,就像是我们手上的锁链一样,我们被牵在了一起。   我现在可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和希望,我现在必须得去找她,然后接她上船,或是直接横渡海洋——好吧,后者也许不那么现实,但我有这个决心。   所有的亚马逊人都在撤离岛屿,不用想我都知道,在此等大难临头的时候,她们也会趋利避害,况且她们早已为此刻准备多时了。   她们恐怕很快就要出海了,虽然有些船只被毁了,但这里还有几艘停靠的货船,那足够把岛屿上的所有人都带上,而她们也将回归故土。   南部的港口,西部的海岸线,那些船只已经在摇晃的海面上准备就绪,在波浪上等待着驶离港口。   也许她们已经按捺不住地离开了港口了,我若想追上船只,   背后的火山似乎还在积蓄力量,但很快它也将喷发,浓烟和硫磺已经开始在高空之中扩散,就像是沉重而灰黄的云层,而色彩灿烂的熔岩也在山顶附近涌动,或者沿着山脊流淌而下,暴雨正在冷却它们,翻涌的水蒸气正在迅速升腾,就像是蒸笼里的水汽一样剧烈而迅速地上升,它们的光焰在消退,但依旧流动着金橘色的光芒,如同正在被锻造的铁水。   它们也许很快就会冷却熄灭,变成暗橘的颜色,最后变成漆黑的火山岩,又或许会流淌过数公里之后才停下。   总而言之,这座岛或许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有毒的气体恐怕会消灭岛屿上的任何生命。   ——   当我沿着远路返回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少女的尸体,即便是死的时候,她们也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停在了她们的身边,像是哀悼一般地双手合十,稍稍思索了一下之后,我摘下了米兰达脖子上的那个小挂饰,把它握在了手里。   “我们走,芬里尔。”我让巨狼继续前行,“没必要在这里停太久……没必要。”   但我能够感觉到,我在说这话的时候,连牙齿都在打着颤。   巨狼似乎也为我而叹息了一声。   ——   我沿着原来的路径回到了亚马逊人的小城镇里,但此刻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除了阿曼达还在之外,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也只有她会在这里一直等待着我——但这也着实令我惊讶,令我感动。   “结束了,阿曼达。”我把那个小小的挂饰还给了酋长,“她们都死了,但我们还得活下去——这是她们的牺牲,也是她们的意愿。”   “这真让人欣慰,但也真让人心碎,你带来了好消息,也带来了坏消息。”阿曼达的声音也显得很是苦涩,“现在,我们也许得尽快离开了,船队正在集结,准备穿过这暴风雨肆虐的夜晚。”   “芙莉德呢?”我看了一圈,却没找到她。   “她在我的房里,她昏倒了,她说她一定要等到你回来。”阿曼达也叹息了起来,“我也打算在这里等到你来。”   “感谢你的守候。”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进屋去把芙莉德抱了出来。   此刻的她已经昏迷不醒,而且极为虚弱,我一时间也感到一阵无力。   “灵魂残缺的副作用。”梅菲斯特说,“她比你还要严重得多。”   “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所剩无几了。”我把她放到了魔毯上,而后向阿曼达伸出了手,“亲爱的,上来,我们一起出发!我们得去赶最后一班船了!”   ——   我们穿过了丛林,而火山也在下一刻彻底地喷发,震动从我们的背后传来,在暴雨之中震颤着,而我们已经逃离了此地。   最后一艘船近在眼前。   我向着我的后方回望而去,远远地,我仍旧能够看到那喷涌而出的暗橘色火焰,它们在暴雨之中冒着白烟,滚滚的黑烟和羽状物正在向着天空蔓延,在雨落狂流的夜晚之中,它们依旧是如此的耀眼,如同坠落的灰暗太阳。   但我们总归是安全离开了,所有的亚马逊人也都登上了返乡的船只,现在我们只需要穿过这狂乱的暴风雨,就能够彻底离开此地。   总归是能够让人长舒一口气了。   . 2 .   我们赶上了最后一艘驶离港口的船,而且说来有些巧,它正是我来到这片群岛之时搭乘的那艘船,而船长也正是在数周之前跟我对话的那位,当我们登上船只的时候,他坐在舵前抽烟——不过烟草似乎都湿透了,就像他的衣服一样,每吐一口气都是水的潮湿气味。   “真巧啊,船长,我还以为我们没这个缘分了。”我喘了口气,“看样子船只修缮得不错。”   “不过接下来我们又得在暴风雨中出行了,说不定这艘船又得大修一番。”船长说,“这见鬼的坏天气,这一次出海可真够烂的。”   “别抱怨了。”我笑了笑,转而带着芙莉德去往了船舱。   我把她的身体擦干,暂且就等候着她,从这里可以看到玻璃窗外的海洋,碧波正在游荡,闪电跨过天空,而暴雨也一直都在倾斜。   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了。   ——   这场海上暴风雨还在持续,从我们出发时算起,它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但芙莉德却还一直都是昏迷的状态,我只能想办法喂她吃东西,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我登上了甲板,但不知为何,我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几乎就是在下一刻,我的预感得到了验证。   是海怪,它没有死——它甚至还在向着我迅速追来。   “见鬼。”我有些呆滞地喃喃自语,“该死的……海怪居然追到了这种地方。”   那一瞬间我的背后都冷汗直冒,那海怪绝对是冲着我来的,我抢走了它的宝物,而它也正是因此而愤怒不已。   它从深海之中赶来,追踪着我们的这艘船,以发泄它的怒火。   它是直奔我而来的,它肯定是感知到了我的存在而追来的,它肯定会毁掉这艘船的——它其实压根就不在意这艘船,它在意的仅仅只是我,它这一次必然要一雪前耻!   “船长!”我大喊道,“右舵打满!要快!”   “女士!”船长也大喊了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一个巨大的海怪,就你们这小破船在它手上恐怕连玩具都称不上!”我大喊道,“好了,别多问,快点把右舵打满——如果你们还想要命的话,如果你还在乎这艘船上的水手和这么多漂亮的女士的话,那就把舵打满!”   我回到船舱之中,抱起了昏迷不醒的芙莉德,把她放在了魔毯上,手扣着船舷的一侧,小心地注视着正在追着我们的海怪。   “可不能让这艘船跟着你受难啊,艾丽娜。”我自言自语着,而后抱着魔毯翻身跃下船,沿着海面上飞行。   我迅速地朝着远离船只的方向飞去,而海怪也放弃了船只,紧跟着我的小小魔毯。   “好啦……亲爱的。”我说,“冤有头债有主。”   等到甩开它之后再叹息吧。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序章 搁浅与分离   序章 搁浅与分离 .   1 .   我是在一片沙滩上醒来的。   安静而凄冷的沙滩,空气中仿佛结着寒霜,冷气环绕着沙滩上的灌木,也在我的身边缠绕着,空气之中的热仿佛都被抽干了——我记得这里可是海边,而且还是盛夏时节。   冷酷无情的海浪正在推着我,冷冷的海水冲击着我的脚背,在我的手臂和大腿直接穿来穿去,涌进我的衣袖,触碰我的下颌,像是在把我往沙滩上赶,我的身体似乎也在随着海岸线上的浪而前前后后地摆动着,我似乎是被冲上岸的——这听上去或许也有些滑稽,但我能感觉到,正是这一呼一吸着的海水把我推上了岸,我身下的沙子正告诉了我这一切。   大海就在我的身边流淌着,温柔而又狂躁地拥抱着我,亲吻着我的全身。   一轮接一轮的潮水,它像是在驱逐我,又像是在拉我下水,矛盾而又顺理成章。   平静而寒冷的海水,宛如亘古不变一般的运动,冷酷无情地拍打着我,海湾白色的泡沫,冰冰凉的手脚,嘴角边的咸味,我的半身浸泡在海水中,总觉得自己快要被泡烂了一样。   过了多久了?我连时间概念都变得有些不明晰了。   我缓缓地转动眼球,我的脸边,一条小鱼正跳跃而起,那似乎也是一位被冲上沙滩的朋友,不过它的蹦哒似乎起了作用,它就这么跳了几下,居然还真跳回到了大海里。   噗通——   “呃……啊!”   半是振作,半是惊讶地,我挣扎着起了身,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我在那一瞬间呼喊了起来,尽可能振作,打起精神,它当然是有成效的,但它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那么一瞬间便又颓废地消退而去。   那就像是海浪一样,只有一瞬间达到最高,然后在下一秒立刻颓然退去。   “见鬼……”我自言自语着,“这感觉可不太妙啊,要是这个时候有敌人来的话,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我刚刚似乎也昏迷了过去,只是……   头有点痛,记忆一时间也有些混乱不堪,我蜷起了身子,缩着膝盖和大腿,我现在只觉得一阵头痛,就像是被人当头棒击了一下,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虽然还有印象,但我一下子却又像是想不起来了,让我不禁觉得一阵悲哀和痛苦。   我坐起身,这一刻我的目光正对着大海,鼻涕青的大海,此刻正广袤地向着远处延伸,朝着遥远的彼端而去,它似乎无穷无尽,就像是它的深度一样不可估量,而我就从另一端而来,从那涌动的彼端而来,从那混沌的波光彼端而来,这神秘且遥远的大海在远古的时代便存在于此,带着令人敬畏的气质。   我还记得暴风雨,海洋如摇篮一般晃动之时的恐怖画面。   但当海洋平静下来之后,它却又是如此的安静深沉,那微微闪烁的海浪仿佛也是它静谧的一部分。   但现在,我要与它告别了——我终于可以不跟这大海打交道了。   此刻似乎正是阴天,灰青色的云在天空之中漂浮着,天空也是灰青色的,几只海鸥在头顶上打着转儿,就像是咬着尾的蛇,绕成了一个环。   这意味着暂时的好天气,没有晒人的太阳,也不会太过寒冷,我比较喜欢阴天,特别是这种雨后的阴天,空气会比想象中清新,这样的好天气或许还能多持续几天,只是这弥漫着的萧索气味让人觉得有些孤独。   海鸥在鸣叫着,继续在海洋上盘旋,又或是在沙滩上来回飞行,天色似乎不早,又似乎是黎明时分,我看不见太阳,但天空却还有阴郁的光,勉强能够照亮万物,却又显得阴沉暧昧,我因此也无法辨认时间,就连清晨和傍晚都无法辨别——也许夜幕将要降临,又也许就要天光破云。   还真是有够奇怪,但还算舒适,而且让我觉得……一阵莫名的孤寂,就像是在雨夜之中徘徊一般。   我猜现在是晚上,真的。   因为我似乎看到了月亮,弥漫在空气里的,也只有月色下的阴郁迷雾。   ——   慢慢地,我也回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是从海怪追击我们的时候开始的,我为了保护这些无辜的人,便带着带着芙莉德上了魔毯,脱离了船只,单独行动,把海怪引开,分路逃命,而海怪的确也是冲着我来的,当我离开船只之后,它便不再追击船只,转而一直紧追着我。   在暴风雨中,它一直紧紧地追着我,而我也几乎无法甩开它,它的体格虽然巨大,但若是全力加速的话,就连魔毯也没法和他相提并论——而他也一直紧盯着我,穷追不舍。   在海浪和暴雨的演奏之中,在雷电与阴云的帷幕之中,我们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他向我发起进攻,而我则带着芙莉德左突右闪,同时不断地靠近大陆地带,只要到了浅海地带,海怪巨大的躯体就会成为它的累赘。   如此惊心动魄的紧张局面,我不止一次地与死亡擦肩而过,被触手勾中的结果,必然是我的失败和死亡。   我们在海浪上起舞。   雨落狂流,暴风呜咽,我们仍在追逐着,但我已经越来越疲惫,但它却没有半分颓势。   足有一天一夜,我们都在全力以赴地加速。   当我们离开暴风雨海域的时候,我几乎能够看见大陆,而它也距离我无比之近了。   我几乎都能触碰到它了,而它抬抬手也能捕捉到我。   那刀光剑影的瞬间——   我记得我们在最后的时刻被海怪击中,落入了海中,之后我们便都不省人事地昏死过去,直至现在,一切都还算是稳定了下来。   “我这还算是到了岸上……”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总比漂在大海里要好,也没有落到小岛上。”   我倒在了地上,信天翁在我的面前掠过,我一阵无力和晕眩,而后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那灼灼的双目正落在我身上,让人打起了几分精神。   此刻梅菲斯特正俯视着我,一身漆黑,有如等待的死神。   “你居然没有喊醒我。”我看了一眼梅菲斯特,而后者也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   “你昏死了过去,我最好等待,不然的话你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梅菲斯特慢条斯理地说。   “我现在也快变成傻子了,不缺这一点。”   我吐了口气,站了起来,梅菲斯特的身影随之消散。   “你该找找你的夫人了。”   “别的不说,恶魔倒是靠谱的家伙。”我自说自话了一句,沿着莎草灌木遍布的小坡向上走去,“我想的话,如果她没遇到麻烦,只要我上了坡道,就能看到她,而她也会招着手向我跑来,如果她遭遇了麻烦,那我无论怎么样寻找,都难以将她寻觅回来。”   ——   我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向着远方眺望,那遥远而广阔的景致正是我已抵达大陆的证据。   但我没有看到她,而她也没有如我所愿的那般,招着手向我跑来。   “芙莉德!你在哪里?”   我试图呼喊芙莉德的名字,以期望她的回应,但能够回答我的,也只有一片沉默。   我记得我几乎是和她一起飞出来的,那她肯定也不会离我太远。   这附近是一片荒野,只有大片的沙性灌木和几只低飞的蜻蜓,还有一些个青绿色的绿草和泛白的沙子海螺,这里能够听到微风的声音,空气中仿佛都飘着白色的碎屑,这里充斥着孤寂的萧索气味,阴郁的天空仿佛也在诉说着难耐的孤独。   这里曾经有人居住,但是居民似乎早就搬走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残缺的遗址供人瞻仰。   “见鬼……人到哪里去了。”我自言自语着,目光在海岸附近扫过,在不远处,我注意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与自然显得格格不入的东西。   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张毯子足以打破自然的约束和平衡,让人不禁眼前一亮,它代表着的正是文明和工艺,也是这荒野之上唯一璀璨的东西。   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跑了过去。   不过我只找到了自己的魔毯,还有芙莉德摔到这附近的一点痕迹——她的身体还是在沙地上留下了一点凹痕。   “芙莉德呢?”我收拾着地上的魔毯,同时环顾四周,但却没有找到芙莉德的踪影,“该死的……居然不见踪影……”   我不禁一阵焦急,现在我非常担心芙莉德,她因为灵魂缺失而昏迷不醒,如果我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话,她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危险。   而且有另外一个坏消息,那就是魔毯似乎因为过载的运作而进入了休眠的状态,此刻的它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毛毯,无论怎么样催动,都无法让它运作起来。   它或许会成一个累赘,最多只能在寂静的夜晚帮我维持体温。   但出于对伊西丝的悼念,我还是决定要一直背着它旅行。   而既然魔毯在这里的话,那她肯定也就在这附近。   我匍匐在了地上,寻找着芙莉德的踪迹,而我也在石缝里面找到了她衣服的角料,看样子她之前就是落在这里了。   我不觉得她是自己跑走的,之前在被海怪追击的时候,即便是那等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她也依旧是昏迷的状态,而在这样落地之后,她肯定也没有自主的行动力,或许是有人带走了她。   地上似乎还有一些细碎的脚印,有人在泥地上留下了痕迹,就从那些脚印来看,找到芙莉德的大约有三四个人,个子不算高,穿着鞋子,我猜是某个小国家的居民把她带走了,也许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找她——就沿着这些脚印。   “但愿别出什么事吧。”我只能给自己打气,让自己振作一些。   ——   我向着陆地的方向走着,一直追踪着脚印。   远离拉普斯群岛之后,我的痛苦的确减轻了很多,但身体的状态还是有些古怪,或许我真的如梅菲斯特所说的那样,灵魂的残缺已经开始逐步摧毁我的肉身了,再次我或许还得感谢一下古神,没有它的血帮忙支着,我或许都撑不到艾诺玛帮忙的时候。   “这一切或许都是天意。”我自言自语,“我必定为之受苦受难的天意。”   当脚印逐渐分散和消失之时,我似乎来到了一片森林的外围,这附近有好几条山道,甚至还有路牌,也许小镇就在森林里面,而我的追踪似乎也陷入了瓶颈——这附近还有很多其他人的脚印,我恐怕把人给跟丢了。   但我肯定得进去……来都来了,而且不进去的话,我就压根没机会找到芙莉德了。   但这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古怪,就好像这附近一直笼罩着一层帷幕。   而有一个令我感到不安的现象。   我一路走来,最起码也花了半天的时间,可天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一直都是那不咸不淡的青灰色,天空就好像停滞住了一样,依旧是那熟悉的阴天,脸光都没有变化多少,时间似乎都没有分毫变化。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我喃喃自语着,停在了   不安催促我拿出了黄金罗盘,我立刻问询了它给予我的相应指示,譬如我将会遭遇什么的预测。   “城镇,野兽……还有什么?”我依次解读图画,“还有月亮和神明。”   非常直接的答案,我现在有了些心理准备了。   此刻我手臂上的锁链正散发出一阵光,同时来的还有一阵拉力,芙莉德似乎也正在寻找着我。   方向指向了森林。   芙莉德就在森林里面……我很确定。   但这里的领地是有一位主人所统治的。   “一个打破平衡的……来客,一个强大的来客,平静即将被破坏——欢迎来到月神的领地,久等了。”   远远地,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里是月神的领地,而我是那一位最为不敬的闯入者。   “就算是月神的领地……也无所谓了。”我摇了摇头,就像是在嗤笑着那个无形的神明,“我得找到芙莉德,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虽然说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向前迈步,踏入了这个无形的领域之中。   只是霎时间,我头顶上的天空便转为了黑夜的颜色,一轮明月就悬挂在天空之中,散发着洁白的光辉。   看样子我真是踏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啊……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一章 月神的领地(1)   第一章 月神的领地   . 1 .   几乎是在踏入那层无形领地的瞬间,环绕着我的,可以称之为“环境”的东西便骤然一变,原本阴郁灰沉的天空在霎时间化为了一片诡异而深沉的夜空,明月洁白,但却有如死人的脸颊,无神而可怖,环绕着的阴影有如乌鸦,群星在天空之中如木偶一般闪动着,就像是被刻意操纵着,而原本应当也是清澈且深邃的天穹,在此刻看来也是一片浑浊和诡谲,就像是在涌动着什么诡计,有如翻涌的泥沼,亦或是一种被可以制造出来的表象。   “真够压抑的,就像是有泡沫在压着我的咽喉!”   从我踏入这片森林起,我就感到有一种很奇异的压抑感在左右着我的神思——一种很难以言说的,有如被抑制了的感觉,就好像一种都被某个高高在上的,不可见的东西所统治了一般,它于无形之中悬挂在我的头顶上,居高临下地控制住了我,而我也只能暂且服从。   暂且只能在管辖之下生存——但只是暂且,我不会坐以待毙。   就像是阳光会压抑星光,就像是雾雨会压抑火焰,就像是土地会压抑海洋。   而这里却是月亮压抑了天空和时间,月神是这里的主宰,天地万物都有它本身的力量,也有它自己的规律和法则,它们在世间能够存在,也必然有其基本的法则,但这里是属于月之神的,所以它可以脱离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规则,因为它是从属于月神的,换句话说,这里可以称之为一个小国,一个被神秘之神所统治的小国。   只是一个界限所分离出来的,有着不同法则的特殊地带。   一个特殊之地,一个阴影中的世界。   也许这个小世界最终会演变成一个全新的世界——也许吧,但我没心思去管这些。   ——   原本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我还能看清那些分岔路口的路牌的,可真到了走近一些的时候,我反倒还看不太清了……这一下子从白天到了晚上,我可没法瞬间适应。   “看上去真够奇妙的。”我往木棍上缠了几圈布条,而后把它伸到了松脂粘稠的树洞里,沾满那金色的松脂,而后用火柴点燃了它,“不受这个世界的管辖吗……”   烈火在黑夜之中升腾,火苗跳动如锁舌,暗红色的光辉扩散开,至少为我稍稍照亮了一些前路,这片仅剩昏暗月光的森林需要一些光明的火焰,不然的话这里将只会剩下腐朽和残破的躯壳。   这好歹还算是个火把——一个简易的火把,能为我在这混沌的黑夜之中照亮前路,让我不至于迷失。   而这片森林也太过阴暗了,月光也像是假的一样,整个山路也黑暗至极,即便是有一点火光帮助我照亮,向前而行之时也必须再三小心,这里到处都潜藏着危险,即便是月亮,也不可轻信。   这一次,月亮不再是公正的,而是极为危险地停留在天上的,它在抑制着它领地里的东西。   火焰也被抑制住了……我能感觉到,火光的扩散也被森林蔓延出的黑暗所抑制了,我举着火把,却只能勉强看清自己身前一点的距离,再远一些的话,就只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树影,以及群山之间的缝隙和空洞。   我几乎是摆开战斗的架势往前的。   就像是拿着剑那样,我拿着手上的火把,不时地在自己的面前挥动,驱赶黑暗和咬人的昆虫。   虽然说看上去有些小题大做,在局外人看来或许根本不必如此,但我却并不这样觉得。   嘭——先是火星的一阵震动和抖落,一声沉闷的响动,随后便纷纷扬扬地落下。   吱吱——我闻到了火焰烧伤皮毛的焦臭味,还有类似于老鼠的声音,我似乎打中了一只蝙蝠,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倒在了地上,或许再也没法飞起来了。   四散的火花迅速地熄灭消逝,就像是落入水中一样,微微扩散的火光转瞬间萎缩——那小小的黑影也不再扑腾。   这个小插曲让我感觉不太好,倒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不快。   也许这也是某种试探,现在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月神的注视之下。   那天空中的月光正毫无遮拦地注视着大地。   “比起及时找到芙莉德,我应当先搞清楚我究竟处在哪个地区……”我摇了摇头,有些泄气地自言自语,“这里的气氛让我觉得古怪,就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控制住了一样。”   “的确如此,亲爱的艾丽娜,你的预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而敏锐,就好像有神明在庇护你。”梅菲斯特的身体在我的身边逐渐扭曲成人形,随后他向我伸出了手,就像是宫廷里的贵族那样,“您介意我与您同行吗?时间也许不会很长,但机会难得,在这片领地里,我的活动自如,不必受凡尘俗世的干扰。”   我其实很惊讶于梅菲斯特的显现,和最开始的一点声音,再到有惨淡的黑影,最后到如此真切的实体,它慢慢地也化了形,也许都快有了自己的实体。   也许是他真的逐步得到了我的力量,又也许只是因为时间的推移,他恢复了力量,也恢复了形体,得到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合适的躯壳。   总而言之,他此刻以几乎人类的方式邀请我——也许人类本身和恶魔也没多少不同,它们之间其实也十分相似,而现在连躯壳都变得相近了。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像这样……有个像样的外壳。”我说,“我还以为永远都只会是那个卑微的鬼影。”   “这都还是托了您的福。”梅菲斯特回答道,走到了我的身边。   “那就和我一起走走吧,一个人走来走去也着实有些无聊。”我说,“帮我拿着火把,在王国的时候,我也算是社交名媛,也算是个得体的淑女,都是这该死的生活和使命把我逼成了这个样子。”   “乐意为您效劳。”梅菲斯特像模像样地轻吻了一下我的手背,而后接过了我的火把,把它握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拿着火把的时候,那微弱渺小的火苗仿佛也都变得明亮了几分。   现在正是一个荒唐的时刻,我正在与恶魔同行,而他则替代我自己的双手,照亮着前进的道路。   ——   “这里是哪里?”我险些被那些不懂事的石头绊倒,因此感到有些不快,“该死的石头,这里的人是怎么看清这些细碎而有恶毒的石块的?”   我们此刻正沿着某条山路而行,这并非是被人修缮出来的,而是单纯的,只是被人逐渐踩踏出来的一条小路——因此山路上有着大量的碎石和枯枝,在黑暗之中,这些盘踞于此的小东西堪比军队布下的陷阱,甚至比那还要凶险一些,一个不慎,便会因为它而被扭伤脚腕。   一路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的,一脚高一脚低,让人不禁感到恼怒。   “按照地图上的说法,这里应该是属于穆恩地区,但仅仅也只是从地图的角度上来说的,事实上……”   “事实上怎么?”   “实际地图上并没有真正标注这个地区的位置,简单来说,就是这里虽然说是穆恩地区,但却没有半点证据能够证明它的存在,这个地方甚至都没有被画上点。”梅菲斯特如此说道,“事实上这个小镇并不在地图上有所标注,这个地方在穆恩地区实际上是一片空白的,没有证据证明它的存在,至少前无古人,也就是说这里可以说是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者说这里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地方。”   “既然我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就足以证明它的真实性,梅菲斯特,你该收回你那无趣的戏言和习惯性的蒙骗,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说起了穆恩地区,那我还想起了芙莉德跟我提到过的一些东西……比如穆恩之塔,她曾经在无意之间提起过,这里有一座高塔,但是她现在并不在我的身边,如果她在的话,她肯定会把那里当做自己的第一目的地,可现在她不在,我得尽快把她找到,她一定有一些疑问。”   “你也可以上去,国王,你现在有黄金罗盘。”   “我正是这样打算的。”我说,“但是一路走来,我也没见到什么高塔,那东西依照传统应当是非常高大宏伟,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但到现在我也都没有看到半个高大宏伟的建筑,更不要说那堪称标杆的高塔了——也许月神把它隐藏了起来,她肯定得牢牢地控制着高塔,而她也必然一直控制着高塔,这是她的领地,所以她能够让它显现在大众的面前,也能让它遁去无形。”   “也许您该再多靠近一些,有时候必须得多靠近一点才能发现迷雾之后的秘密,远远看去的东西只会被遮蔽着。”梅菲斯特补充道,“另外,的确月神控制着高塔,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也许该去讨要一个说法。”我说,“只有战胜,才能让神灵屈膝。”   “只有良好的协商才能带来良好的结果。”梅菲斯特大笑道,“当然了,暴力也是一种好方法,也许得在战斗之后,你才能找到那座高塔。”   “但现在也没到那时候。”我警惕地环顾了一圈,而后才如此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而去找芙莉德?”   “她现在还昏迷着,而且状态十分危险。”   “这是当然。”我说,“但这也许也不是最关键的——我为何去拉普斯群岛?”   “为了一把破匕首。”梅菲斯特不屑地说,“为此你浪费了很多的时间。”   “你也知道我是为了芙莉德啊,早在她为我而献出灵魂之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拯救她,她残缺的灵魂毁掉了她的记忆和身躯,她为了我而献身至此。”我说,“我的一切也都是为她而做,我是为了拯救她,拯救她那被破坏的记忆,也是为了挽救我自己。”   如此说着的时候,我甚至都拿出了自己在巴格雷那里拿到的匕首,它在我的怀中被捂热,就像是浸泡在了炽烈的鲜血中一样,我的心此刻也如这把匕首一样温热。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归还芙莉德对我所做的一切奉献,归还那原本该是我承受的一切。   “有热情当然是好事,亲爱的。”梅菲斯特提醒了我,“但你现在连该如何进行仪式都不清楚。”   “也许月神知道。”我说,“无论如何我都得踏入她的领地,和她有所接触。”   一路算是闲聊着,我和梅菲斯特抵达了小镇。   这个城镇从外看来没什么不同,深色的窗户,透着光的蜡烛,高低起伏的民居,像是犬牙一样的尖顶,看上去大概也有几分阴森,毕竟这里的光线被腐蚀得很厉害,但除了处在树林的最深处之外,好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城镇而已,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而我和梅菲斯特似乎也注意到了一些东西,譬如说人,他们似乎都是这黑暗之中的居住者。   不过天色似乎算是比较“晚”了,因此似乎也没人在外面晃。   我拿出罗盘看了看,而罗盘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   “这里居然还有一些镇民?”我稍稍审视了一下那些通透的玻璃,以及那些在后面闪动的人影,“但也许这里的镇民会有些危险……我是说我们,这些镇民似乎不太正常。”   “这里当然还有城镇,也当然会有住民,不过镇民或许都不是一般的镇民了。”梅菲斯特说,“你可以静观其变。”   我让梅菲斯特熄掉了火把,而我则借着黑暗,逼近了那正在讲着话的人,注意着他们的变化。   “今天收获不错。”其中之一如此说道。   “感谢我们的月神。”另一个却这样说。   或许他们十分敬重神明,但也许这一切真是月神的赏赐?   魔鬼挤到了我的身边,和我一同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今天捡回来的那个姑娘呢?我记得刚刚她还在这里的?嘿,那可是我先找到的!”   “她已经被送到月神和祭司那里去啦!”   “这么快?就这样送过去了?我还想多看两眼呢!”   “刚刚来了好几个祭司,也来了好几个壮士,他们一同带走了她,不过你没有看到。”   “我的天,他们说什么了吗?”   “说是月神需要她,就给抬到祭祀的大殿去了。”   “听上去倒是不赖,还有别的什么吗?”   “我们的时间快到了……”   诶?   我警觉地移开了头,而随后我看到天空的月亮变得赤红,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紊流从高空之中投向大地,这种感觉我无比熟悉……那是古神的月亮,那是我在王都经历过的,混乱的月亮。   那么……这会带来……什么?   我看向了那屋内的人,此刻他们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很多……可怕的东西。   “被诅咒的狼人……”我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剑,“这么多的野兽……该死的,就像是那个时候一样。”   此刻我身上的血液如沸腾一般炽热,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要命的熟悉感。   血的诅咒啊……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一章 月神的领地(2)   . 2 .   我实在是不太愿意回忆起在王都地下所发生的那一件事了,即便一路上我遭遇了这么多的危险,那么多危险且恐怖的东西,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让我有些失神,同样也带给了我许多全新而又奇异的记忆,但我也依旧把在王都之下的那一幕当做我所经历的最危险之事。   那是我无法忘怀之事,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为糟糕的,也可以称之为头等糟糕的恶事。   我没法忘记那件事,尽管我早已把它抛之脑后,但我却还是能够回忆起它,无论经历了多少事,我都无法彻底把它忘记,因为我也只知道它也许是我唯一永远无法放下的事。   我以为我早已不会把那件事记挂在心了——   但我至今仍然记得艾洛伊兰·布蕾达尔的名讳,也记得她曾经的形态,那是一棵深埋在大地之中的古树,一棵流淌着鲜红血液的古树,一棵活着的古树,她的枝叶曾经遮蔽天空,她身上的眼球曾经睥睨万物,她的根须牢牢地盘踞在大地上,她的子嗣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人只能仰望她,只能抱着她的枝干取暖,只能在她的根须之上建设房屋,而她也如母亲一般照顾着所有信奉她的教徒,以及她的孩子,将自己的血和孢子散布给需要它的人。   那是古代之时的辉煌,一切都在那棵生命之树之下,那棵活着的参天巨木之下——也正是那巨大的阴翳遮蔽和保护着人类,那是古代的一幕,那时候她的触须能够伸到百里之外,她的每一个触须都能成为她的一个分支,当微风吹过,她的叶片便会如雨一般纷纷扬扬地坠落。   然后在漫长的岁月和等待之中,她逐渐地沉没于大地之下,她所处的大地最终也变得干涸,没有养分,她的子嗣纷纷死去,最后的养分被保留在她的树干之中,让她可以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等待并苟延残喘,即便她的身躯会在阴暗和潮湿之中腐烂,她也依旧在等待。   所以那片宫殿,那曾经辉煌的宫殿最终还是被时间所摧毁了,即便是古老的造物,也无法抵抗时间的侵蚀啊!那大地下的空洞最终变成了倒映星空的镜子,最终变成了倒映月光的镜面,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天穹,而她无论怎样伸出手,都无法突破头顶上的那一层壁障,虽然能够看到天空,但却也只能看到这样的,仅仅只是如窥探一般地看着天空,那只是一层玻璃罢了;而那黑暗的空间之中却又飘起了灰烬和火焰,整个空间有如浸泡在晚霞之中,那是被灼烧殆尽的枝叶,它们就像是漆黑的雪花一样在天空之中漂浮着,零落着,如同嘲笑着古神的悲哀,如同嘲笑着闯入者的尊严,我至今都无法忘记那壮丽而又奇异至极的光景,那赤红的,璀璨的灰烬世界。   那便是我遭遇古神之时的感受,那是我的第一次遭遇,也是我此生难忘的光景。   而现在我有回忆起了那一幕。   因为在那混乱的一夜,天空之中的月亮,也如今夜一般赤红。   鲜红的月光如潮汐一般喷涌而出,此刻的天幕已然染上了邪恶的色彩,大气蒙上了一层不洁的纱,整个大地也随之而变得狂乱不堪,所有被笼罩在内的生物都陷入了狂乱之中。   就好像是往昔的一幕在此刻重现,在猩红之月下的动乱,就好像那个古老而遥远的生命树之母要在此地重生复活。   —— 呼…… 呜……   里面传来的大都是这些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像是狼,又像是人,又像是别的什么野兽,亦或是类似于老鼠的低语,可那又不像是人类在说话了,倒像是纯粹的野兽在咳嗽,在哭嚎,在喘息,那些人的声带似乎都变成了野兽的器官,即便他们还记得人类的言语如何表达,舌头和齿缝如何错开位置发声,如何吐气,他们也无法发出人类的声音了,只能够发出单调而沉闷的野兽音节——也许他们此刻也都忘记了人类的言语,只剩下野兽的神思,只剩下磨牙之时尖锐刺耳的声响。   在那红月扩散开的瞬间,在那赤红色的光从月亮之上显现,随后便如瀑布一般喷涌,向着大地坠落而来,无数的乱流也在此刻扩散,而这里的每一个居民仿佛也都受了召唤和诅咒一般,纷纷从身体深处涌出那黑色的,类似于绿藻一样的寄生物,随后还有破体而出的,类似于寄生骨之类的东西,整个躯体,包括四肢,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在瞬间被改造,转化为了野兽一般的东西,最后还有表皮上的变化,几乎是在瞬间便覆盖上了一层恶臭而粗糙的表皮——这让人几乎无法想象,究竟是人类被这等邪恶的东西给改变了,还是这长着毛皮的怪物从人的身体之中破体而出?   简直有如一场狂宴——一场足以让信奉神明的人疯狂的狂宴。   月光的血色还在扩散着,就像是雾气一般萦绕着我们每一刻的呼吸。   野兽们此刻正沐浴在这样的光之下,身上仿佛也萦绕着漆黑的气息。   很快又很漫长的变化。   而此刻它们也彻底变化成了野兽的形态,这一刻也真够让人后怕的,倘若一个无知者来此地做客,在床榻之上入梦,当这夜晚之中的血月降临之时,岂不是会在这无意之中落入一个危险的陷阱之中,白白送掉了自己的生命。   我如此想着,手已然握住了自己的剑。   “真是不可思议的重逢,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我赶忙压低了身子,背靠着窗沿下的那圈石壁,倚靠着,“如果可以的话,请在这个时候把我唤醒。”   “可现在并非梦境,亲爱的。”梅菲斯特在一旁说,同样也背靠墙壁,“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让我咬断你的脖子,这样你就可以确定真实啦!”   “我倒不介意把死境之国当做是我的真实,不过现在的话——倒还不是时候,魔鬼,我手上被锯齿草擦破的伤口正告诉了我一切。”我说,“我此刻所见的就像是在王都所见的一样,所有的东西,月亮,野兽,异变,令我惊讶的则是它与王都所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样,就连这变异的方式都十分相似,恍如那一夜的重现,也恍如那生命之树的呼唤,仿佛那大地之下的东西正于此刻发出声音,这让我怀疑起那古树最后的残肢逃到了这里,还在这里唤起她的眷属,在这里生长,重现构建她的神殿,要知道艾洛伊兰现在至今都没有死,她肯定还在这片大陆上游荡,也许就在此地?”   “我可不能确定,而且你的朋友似乎也在沉睡之中,如果她这个时候醒着的话,也许就能够回答你的问题了。”梅菲斯特说,“那么你现在还得小心这里奔走的野兽了,看上去似乎难上加难。”   “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心里都有数。”我回答道。   “那么你感到了什么?古神就在你的身边?”   “那种感觉同样也在灼烧我的神经,那就像是以前的岁月,那时候古神还在身边,魔鬼与我也尚未如此亲密。”我说,“就像是以前一样,有一种很奇异的力量在我的身边环绕,它牵扯着我,引导着我,让我向着它靠拢,让我向着它而去,要我放下一切,投入一个陌生而遥远的怀抱,要我成为一个伟大躯体的一部分,但我想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会拒绝那要求。”   我还有事要完成,如果她想要讨要些什么的话,就让她讨回去吧,现在我什么都能舍弃——你应当小心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同样的,你也要小心那些随时会抛弃一切的人。   我还在和梅菲斯特说话的当口,整个镇子里所有的村民都从自己的家中走了出来,此刻的他们已然全部都化为了凶猛的野兽,它们在村子的正中心聚集,而后迅速地四散开来,开始在树林和房屋之间迅速地奔走,抽动着鼻子,挠着爪子,四处张望,寻找着目标。   我几乎完全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不发出任何声响,就这样在房屋之下观望着,而在它们向着这边奔袭而来的时候迅速地缩回脑袋,躲在屋檐之下,我只能这样,我现在尚且还不清楚这个地区的规则,一切都要小心——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一口气被这么多东西围攻的话,我也难免会受伤。   我一直都在躲避着——我一直都小心地缩着头。   到处都是声响,就像是刮起了一阵暴风。   无数的野兽从我的身边穿行而过,它们都没有注意到我,我这正是难以被注意到的角落,只要我不乱动的话,就不会被发现。   但还是有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摸到了这边,它和大多数野兽都脱离了,我环顾四周一圈,确认周围暂且没有它的同伙之时,我先下手把它抓到了我的身边,它很强壮,但在这短暂的时间之内还是我占优势,而就在这短暂的时间之内,我拔出了匕首,抵住了它的咽喉。   “行了——”我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这句话的,“你该安息了,你不敢受这无端的苦楚,让我早点把这一切结束吧!”   我不确定他听不听得懂,但这把刀恐怕会让所有的生物都明白它此刻的危险。   因此,它用恐怖的目光看着我,那包含着畏惧和震慑。   我一刀刺了上去,直接扎穿它的咽喉,一刀毙命。   随后我把它轻轻地推开到一边,用丛生的草叶掩盖它的尸首,同时也掩盖自己的身形。   但令我稍稍没有想到的是,那狂乱的月亮平息了下来,那赤红如潮水一般退去,最后连月亮本身都躲到了天幕的阴影之中。   原本就阴沉诡异的天空此刻更是归于了一片虚无的沉寂,彻底的黑暗笼罩着大地,最后的光芒已然消逝,那被压抑的一点火光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也仅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它的光芒被包围,无法扩散开——这便是最漫长的一幕。   更令我惊讶的则是随后发生的另外一幕,几乎是在月亮平息下来的瞬间,那些在树林之中奔走的野兽也都停了下来——至少我听不到它们行走的声音了。   随后那天空之中又逐渐明亮了一些,一轮新月正在缓缓升起。   . 3 .   当月光照耀大地的时候,所有的野兽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倒在地上的居民,他们身上的野兽印记全部都消失了,他们又回到了之前我所窥见到的平静模样。   几乎是一瞬间,仿佛时间倒流一般,他们变回了人。   他们都昏在了地上,不再是野兽,而只是一帮普通的村民,就连我身边的这个尸体,也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少年的尸体,他的咽喉还在流着鲜血——那是在前一秒被我割开的。   月光温和地扩散开,照耀着大地。   “结束了。”我自言自语,“戛然而止,毫无预兆可言的结束,就像是突然断裂的琴弦,又像是瞬间被冻结的水流,只剩下苍白的断层瀑布,这令人感到震惊,当然也是万分的幸事。”   “你似乎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缓过劲来,是吗?”梅菲斯特在一旁如此说道,“但就目前而言,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远远没有结束,梅菲斯特。”我说,“这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中场休息,这是一场宿命的轮回,一场永无停歇的轮回,一首不死的歌。”   “你发现了?”   “但也仅仅只是一点小发现,梅菲斯特,你也应该听得懂那些人说过的某些话。”我说,“‘又一次’,我想应该是这个意思,如果他们并不是胡说八道的话,那他们的意思就应该是‘这样的事情又一次出现’,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轮回的过程,一个循环,月亮从明到暗,再从暗到红,最后消失,而后再一次以明亮的形式显现,这是一个周期,一个轮回,一个循环……”   “这里在重现这一个过程,月亮是一个最为明显的指标,也就是这一周期的时间表和刻度,他们始终在这个圈内打转,而我们刚刚似乎就经历了这最后的高潮——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个循环。”   “你打断了我的解释。”我说,“不过你倒是理解了我的意思。”   “所以现在你要怎么做?”梅菲斯特说,“破解这里的秘密?”   “如果说这是前置条件的话,我会这样做。”   “那现在你该怎么办?”梅菲斯特指向那些即将醒来的人,“要把他们挨个审一遍吗?”   “当然是跑,亲爱的,我不能留在这些村民之中。”我抛下了那个少年的尸体,“现在我最好别被这些村民抓着……不然可是大麻烦。”   说罢我便逃离了此地,但我想……我肯定被人发现了。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二章 循环(1)   第二章 循环 . 1   .   我闯入了这个黑暗的林间小镇,外面的人虽然有不少都苏醒了,但之前在骚乱开始时还留在小镇内部的人都还尚且没有醒来,而我也看出了他们的分别:之前横冲直撞,从镇子里跑到镇外,穿越过漆黑的树林,如风一般奔走,到处搜寻的即是村子里的年轻人,而留在镇子里面的则是老年人。   而他们的蜕化似乎也和年岁有些许关系,在外的青壮年似乎恢复得要快一些,而在里面的老年人则要慢许多。   他们还是人类,即便是变成了野兽……等等,我的定义似乎出了些问题。   他们虽然在上一刻还是可怕的,受诅咒的野兽,但他们始终遵循的还是人类的守则和规律,也就是弱小的在内,而强大的在外,而在生理上,他们的身体也并非清一色地得到了足够的强化,老者依旧脆弱,而年轻人则得到了应有的强健。   就像是人类一样有所分别,而不是混沌且纯粹的野兽,它们之间有所不同,而且那一界限也就是人与野兽之间的界限,也就是人和野兽之间的分别。   这令我有所思,也令我收起了一些危险的想法。   所以,至少我认为的,他们应该是介乎于人类和野兽之间的那种概念,也许更倾向于人类的概念,无论是他们的躯体还是别的什么,他们都尽可能地在维持属于人类的状态,无论是出于传统,习俗,还是一般的人类守则,它们并非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了野蛮。   他们能维持此等状态也着实让我感到惊奇,也让我多了几分尊敬……也令我多了几分疑惑。   我疑惑于他们维持这种方式的方法,因为在我的印象之中,似乎没有人能够抵御这种来自于血液深处的侵蚀,没有人能够真正抵挡这来源自血液深处的诅咒,也没有人能够在低语之中保持自己的理智——就算是最强大的英雄,也不可能抵抗,更何况是这些普通人?   也许和我经历的东西有些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倒不如回到整个领地之中的表象之中来看待这一切,我一直都在怀疑古神是否盘踞在此地,也在推断月神的存在究竟为何,而这一切的表象似乎也与我所见过的那种景象有些出入,简单而言,这里虽然被古神所涉足,但并不全在掌控之下,甚至于它并不能真正的回到了那猩红之月下——虽然看上去一切都被重现了,但实际上则是大有差别。   因此我猜测这是一个循环,一个周期,一个不断重复的过去,一个从未被打破的未来。   这里是一个封闭的地方,不断地重现着一个现象,一个循环运作着的,没有开头和结尾的循环。   我还得等等,我必须得再等等,现在不是着急出击的时候,必须好好判断一下。   如此考虑着,我几乎横穿了这个林间的小小城镇,在城镇的另一端停了下来,闪身躲进一个无人的小角落中,暂且小憩着。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找来——暂时是不会的。   所有的人都陆陆续续地醒来,逐渐都回到了自己的房屋之中,而还有不少则开始如一般的居民那般在街道上游荡,搬运货物,或是打开商铺做起小买卖,就像是白昼时分一样,就像是每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在热烈阳光之中的小镇之下的城镇那样,每一个人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各司其职,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现在还是夜晚,或许永远都是夜晚,但是人还需要白天,所以夜晚也能够成为白天——到最后,也许它们之间也并没有分别了。   “等等……应该等等……”我几乎是自言自语着,因为我的周遭一直都没有人,但我知道此刻魔鬼还在我的身边,所以我这话也算是对魔鬼说的,算是自言自语,也算是在对魔鬼,“我应该缓口气。”   我感到一阵……奇怪,那是一种疑惑的感觉,但也仅限于此,而且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所见非真实的感觉——   也许是某种特殊的错觉,当整个世界完全陷入于粘稠的黑暗之中,而后又宛如被从深海中捞起来之后那样重见光明之后,我觉得整个森林似乎都变得明亮了一些,兴许也真是亮堂了一些,我能够看到稍远一点的地方,那些如墨水一般漆黑的远景稍稍明亮了一些,我能看到树木之间交错的影子,也能看到月光下的空地,甚至也能看到那树影和岩石的轮廓和纹路,悬着的光仿佛都变得清晰了几分——并非是错觉,那种之前萦绕着的,如沥青一般压抑着光线的某种力量的确减轻了,月光和火光能够向外扩散一些,能够更多地驱散黑暗,这让我的能见度得到了极为有效的提高,同时也减轻了那种压抑在心上的不适感。   当然了,如果光线提高了一些的话,也意味着镇民们更容易发现我——但我在此刻却十分相信我的判断,也相信这里的居民,相信他们身躯之中还存在着的人性。   他们此刻还都是人类,从心到魂,都是人类,虽然我该避开他们的目光,但我却也不必一直回避他们,也不必把他们全部都当做敌人,当做野兽来看待,我也许能够用稍微和蔼一些的方式与它们沟通——我需要尽可能去避免接触,但我不需要真的一直躲着人,他们还是人类,能够与我交谈,也能够理解我,我只是害怕这样会招惹上麻烦,虽然他们都还算是人类,可我却不知道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我。   兴许会驱逐我——如果他们是善良的村民的话,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会变成野兽的话,一定会把每一个闯入者都赶出这片受诅咒的树林。   总而言之,尽可能少让人知道我的行踪才是正道。   “也许我得继续往前进才能发觉这里掩藏着的东西。”我说,“这里存在着一些不可捉摸的东西。”   “也许你感受到了古神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疑问所在,梅菲斯特。”我说,“这一切虽然都是艾洛伊兰曾经所制造出来的景象,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直在宣告着她的存在——但我却并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她其实并不在此地,但这里的一切就好像她还在这片大地上的某一处一样,她似乎就在这里,像是云雾一样环绕着此地,可她并不在这里,但这一切都与她有关。”   “看上去关系有些复杂。”   “并不算复杂,但缺少一个重要的解释,所以看上去才会这样复杂。”我说,“她其实并不在这里,但这一切却是她制造出来的。”   “看上去不必重温噩梦了。”梅菲斯特说,“她重新夺回自己的权势估计还得花费数百年,甚至于数千年的时间,就算在此地,她也无法重现当夜的混乱——那只不过是她的一次小小的反扑而已,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需要对付一个老家伙。”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继续往前。”我稍稍抬起眼,向着前方看去。   也许正是因为天稍稍显得亮了一些(虽然说还是阴沉的黑夜),月光能够播撒到更远一些的地方了,而它也显得更加柔美灿烂,更加明亮,如同一条银灰色的轻纱,皎洁的光辉从天空之中洒落,连同着星尘一起,如魔毯一般扩散,银辉舒展如树木的枝叶,银白的月光笼罩着大地,照亮了群山和森林,我能看清遥远之地的轮廓。   在这条山路的另一端,还有着另外一座城镇,它似乎也在一片森林之中,只要离开这座小镇,向着前方而去,我就能找到它。   沿路上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建筑,啊,这条路似乎被居民们修缮过,树木避开了中央厚实而笔直的泥土大路,乖巧而又忠实地站在道路的两侧,此外还有一些房屋,那似乎是一些孤僻居民的住所,我还看到了小风车和教堂,也许这沿路上的建筑物也是城镇的一部分。   这条道平缓而笔直,目光顺着它向前望去,便能够看到那一头的小城,中央的道路笔直而漫长,如果坐马车的话,也许都不会有多少颠簸,便能到达,这条路被刻意修缮过,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起伏的线,横穿了森林,连接了小镇,使得居民可以借由它们迅速地抵达彼此,一路上都会比想象中要畅通,一路直达,而现在我也要走上这条路——我也要如这里居民一样前去另一个小镇。   美中不足的则是这附近没有半匹马,如果有的话,我肯定不会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之间的距离,那未免太过劳累了。   越往前去,我便离月神越近,也距离这一切的核心越近。   我手臂上的锁链印记此刻又传来了些许牵引力,是芙莉德啊——她就在前方,我必须穿过这条山路,继续将她追寻。   我的身后似乎传来了一些哭泣的声音,就像是一位父亲在为自己的爱子而哭诉,   “我必须前行了……”我缓缓地转过身,回避着后面传来的声音,“我犯了罪,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一个小少年,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我痛下杀手,我会为此而忏悔……他的无辜的,而我有罪。”   “你的态度让我有几分讨厌。”梅菲斯特耸了耸肩,“你以前没这么正经的。”   “当你的灵魂所剩无几的时候,如果你还有良知的话,你就会不由自主地皈依善良……或是天主。”我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该杀平民,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我似乎是太自以为是了。”   . 2 .   那些镇民似乎暂时都还没发现我,而他们之中似乎也暂且没有要去往另一座小镇的人,因此即便我走到了整个山路一半的位置,我的身后也没有跟上半个人。   光线似乎也有所减弱,兴许是因为薄云的遮挡?   我沿着道路而行,最后却在一个路边的小教堂之中停了下来。   一种来自于内心的力量在催促着我进入。   “如果你需要的话,你也该进去一趟。”梅菲斯特说,“我也难得进一次教堂,不过你们人类的神明着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另外其实你根本不信神,只是需要一点仪式感来安慰自己,对吧?”   我懒得理他,走到了教堂干枯的门前。   临着要推开那扇门的当口,我看了一眼罗盘,又看了一眼时钟。   似乎临近午夜了——距离午夜时分不过半个钟头的时间。   我稍稍盘算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一阵淡淡的腥味——还有一点淡淡的熏香气味。   教堂的内部似乎有些凌乱,但神像,烛台和祭坛都还在,这意味着这个教堂并未遭受多少苦难,我看到了些许倒在地上的长椅和一些破掉的绒毯,它们像是被撞倒和被撕裂的,而且似乎就是新近发生的,这证明这里近期的确还是遭受过什么——应该也只是一些很小的破坏吧,但应该是野兽做的。   告解室的灯火还亮着,这意味着神父还在。   “神父,我有罪。”我跪在告解室之前,低声说道,“我来此地坦白我的罪孽,我初次办告解,为此我请求神父的降福。”   “愿圣神光照你的心,让你得以诚心诚意告罪,并接受仁慈天父的恩宠。”里面的神父说道,听声音似乎有四十多岁了。   “就让我说起吧!一个少年化作了邪恶的狼人——那时候也许我还尚且不知,不然我也不会犯下此等罪过,而那时候,我只见到一个狼人在我的附近游荡,我感到害怕,因此在他靠近我,却还尚未发现我的时候,我便把它拉到了我的身边,不着痕迹把它杀死,可当一阵明灭过后,它却又变回了那个少年,我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少年,一个平民,也许是我被恶魔的幻觉左右……”   “嗨,又是魔鬼的错,总是魔鬼的错。”梅菲斯特在一旁说道,不过神父应当是听不见它的声音的。   “我被那幻觉蛊惑,却又不知真实和虚假,犯下了这样的过错,愿上苍能够原谅我罢,唉!”我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做的一切都会被宽恕,因为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是因为好奇而犯了错,而你是因为恐惧而杀了人,并非是为了一个恶的行为,天父会原谅你的无心之举,但你仍要赎罪。”神父少有的没有跟我大肆宣讲道理,也没有多做宽慰,而是简单地结束了这段话,“你是外乡人吗?”   “来自于很遥远的中土,我曾经是一位国王。”   “你知道吗,这片森林受了诅咒,而我们,这些可悲的人,也受了诅咒。”神父缓缓地推开了那扇橘色的木门,从中走出,就像是每一个神父一样,他穿着黑色的长衫,抱着圣典,胸前挂着十字架,而他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异样,只是有些莫名的疲惫和苦涩,“你是一位国王吗?”   “曾经是。”我说,“我为自己而背井离乡。”   “那么国王啊,趁着这月亮尚有余光的时候,躲在丛林之中,然后在寻找机会离开此地吧,你是尊贵的国王,不应该在我们这样的诅咒之地送命。”神父托着我的手,让我起身。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胸中有如燃起了火,让我的手指和嘴唇都开始了颤抖,“我看到了善良的镇民变成了狼人,在那红色的月光之下,当月光消退的时候,他们却又变回了人——这里到底有谁,到底是什么在操控这一切?”   “那便是我们的时限,一个循环的时限,一个不断到来的循环,红色的月光将我们诅咒,当黑暗降临,月色消退的之后,这等诅咒却又会烟消云散,可这里又是月神统治之地,这里剩下的只有永夜……快跑!我的姐妹,如果你不怕被伤害到的话。”神父跪倒在地,他胸前的十字架坠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的清脆回响,“我们驱逐每一个到来的访客,只为保全他们的安全——我们尽可能不伤害外人,因为我们无法彻底地控制自己,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因此而死。”   “你……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断后退,目光却又瞟到了窗外的赤红之月,此刻的天空再一次被染红。   “这便是……我们的诅咒,如果你能做到的话……请一定帮我们从中解脱。”神父的身躯逐渐变为野兽,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小,“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把我也杀死在此地——如果我威胁到你的话,如果你能解除一切的诅咒的话,我愿意献身……”   此刻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恐怖的怪物,牙缝之中挤出了这些话。   “也许杀死是最快的方式……但我不会这样做的。”我把手按在了剑上,“我希望一切都能……不那么悲伤。”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二章 循环(2)   . 3 .   血色的光辉从彩绘玻璃的另一端照耀而来,此刻的月光已然成了血红色,它要比我所见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明亮,就像是一团闪烁的辉光,从那天幕之中降下,从那玻璃窗外投射而入,如光晕一般照亮房间,那赤红色的光辉正从外而来,那光芒此刻看来却是如此的诡异,如同反射着鲜血的光泽。   尽管此刻明亮了些许,尽管此刻的光明得以重现,但那光明并非是月色的沉静温和,也并非烛火的温馨纤弱,更没有太阳的温暖明媚,它是血色的,是邪恶的,是狂热的色彩,是受诅咒的色彩,是代表着诡谲与恐怖的色彩,是令人……汗毛倒立的色彩,是不该存于此地的颜色,,而并非那些熟悉且美丽的阳光或是月光,不再是那温和的自然,那温柔滋养着大地的光远远地遁走而去,被彻底地掩埋——那是不详的光,令人避之不及的光,让人错愕的光,即是血色的光,那代表着邪恶与血腥的光,它并不会如往日所见的光明那般带来希望和欢愉,只有令人厌恶且畏惧的恐怖。   到处都弥漫着红月的光,它的光泽如瀑布般流淌而下,在大气之中涌动。   而现在我就在这不详的光之下,看着它缓缓地流淌进这个圣洁的教堂,它就像是一只可怖的触手,不断地向里侵入,直至将神像也染成那赤红色,整个屋内的空气仿佛也被感染了一般,充斥着令人头麻的质感,就像是弥漫着淡红色的雾气,它们便如此彻底地笼罩着这片圣堂,那淡红色的影子有如终末的紫日,那横竖的格栏交错在地上,有如断裂和交错的刀剑。   此刻我正面对着一个狼人——他就是之前那位与我交谈的神父,那位给予我些许宽慰的神父,此刻他已经变成了野兽的模样,气喘吁吁,牙尖爪利,面目可怖,弯曲的后背和被扭曲了的心,他的身体变得高大而舒展,但他却要弓着自己的身躯,也许是野兽的习性,又或许是增生的组织迫使他弯下了腰。   前一秒的仁慈,平静和热切,变成了令人憎恶的兽性。   我也曾经遭遇过它,与它缠斗,也曾经克服过它。   “所以我相信人始终都会有那股力量,那股由心而出的力量,与野蛮相对立,相抵触,相抗衡的力量,你终究能够克服那种冲动,那种身躯之中的本能——只要你生而为人,你就会拥有,也一直会保留在身躯之中,那是你与生俱来的力量,不是父母的赠与,不是恩师的教诲,那是你自己的力量,我始终相信人能够克服那种……兽性,无论陷入什么样的错乱和狂躁之中,无论陷入怎么样的疯狂之中,你的心中总会有那么一束光,它就像是从你的头顶上照射下来的一样,如同溺水的绳索,牵引着人向上,有如玫瑰生长的阳光,只要有所照耀,便能够生长。”我拔出了剑,凝视着神父,“我一直都如此坚信着,我也是如此贯彻着自己的理念。”   但是神父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他只是一直用他尖锐的眼球注视着我,利爪磨得咯咯作响,不断地向我逼近而来,而芬里尔此刻也伏在了我的身边,与我一起注视着神父。   脆弱的教堂地板正因为他迫近的脚步而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要破裂下陷一般。   “你在做无用功,前爱的,他或许没听懂你的意思——”梅菲斯特说,“我的意思是,他甚至都可能没听到你在说什么。”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能够传达到,我就会一直这样做下去。”我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翕动着嘴唇,反讽魔鬼的嘲弄。   “好吧,这才是人类最有趣的地方!”   “如果你的一切热望最终都化为了无望,如果你的一切努力都机会渺茫,你还会坚定不移地走上这条路吗?”我问魔鬼,“我想你的回答或许会和我一样,你也会一直坚持下去,我们……也许如此相似。”   魔鬼看着我,一时间只能用不屑的表情来面对我。   此刻野兽正在逼近,它的影子几乎遮挡住了那从窗户之中投射进来的月光。   .   “你应该感谢你的缘分和我的决心。”我说,“我尽可能……”   他的一爪就这么直接向我挥来,从上而下,沉重而迅捷。   砰——   我的剑锋在我的头顶上横挡,在那利爪落下之前,我的剑准确地卡住了它的指甲部分,那些增生的物质倒是坚韧,勉勉强强能够和我的剑刃交锋,不过我想这样也好,我不希望伤到神父,这好歹能够让我多拖一段时间,能够减缓攻击的强度,而且就这样卡着它的前爪,也能降低他的攻击欲望和攻击频率。   如果是纯粹的野兽,即便是无辜者变化而成的野兽,依照我的性格,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斩杀,只要它彻彻底底地化为了野兽,我便不会有半点的迟疑,如果因为我的这点小仁慈而导致其他的人的死亡,我一定会怪罪自己,况且彻底变化成野兽的人,也就是那种无可逆转的人,也会给我带来威胁,于情于理我都会杀死他,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却不是那种简单的情况,他们虽然会化为野兽,但却会在月光之下重新变回普通人,这意味着它们是野兽,同时也是普通人,它们不是彻彻底底的野兽,而且他们甚至都没有用武器对着我——这让我为数不多的理由也消失了,如果他们对我有着某种杀意,或是敌意,只要用武器指着我,我就不会心怀愧疚。   现在可有点复杂,而且——我希望这里的人得到挽救。   纯粹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和责任感,这里的一切其实和我有冥冥之中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这一切肯定还是和那个古树有关,也与我那天夜晚所做的一切有关——这一切都和我有些关系,不是吗?   我总该结束这一切,这一切应该由我来结束,这该死的诅咒……这里不该是这样的。   是我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   我抽回了剑,而后朝着侧面迈出了一步,用剑柄猛击了神父的肘部,但那里还有一个未生长完全的肢体,因此我这一击的威力大打折扣,但还算是奏了效。   他在后退,也还在挥动前爪,他似乎还有些踌躇和迟疑,因此每一次攻击似乎还有些缓慢,至少在我看来不够果断,也许是他的人类之心还在作祟。   “也许你得多保持一段时间了——”我握着剑,“至少支撑到这红月结束,这一轮血月也许很快就要结束了。”   其实我心里也没个数,但我只能如此劝说自己,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我挥动剑,对方其实很弱,我有无数次机会取它性命,但我至少不断地逼退它,用剑撞击它,让它无法反抗。   在交锋之中,利爪逐渐变得无力。   就在这瞬间的破绽之中,巨狼冲到了我们之间,用它的利齿咬穿了神父的腹部,它的牙齿威力实在是惊人,那一瞬间鲜血近乎喷涌而出。   “芬里尔!”我大吼道,“用你的前爪,不要把它咬死!也许他还有救!”   芬里尔倒是显得有点不太理解,但还算听了我的意见,松了口,向后小跳了两步。   而我则在这个时候直接冲了上去,用胳膊揽住了他的后背,两手在他的胸前交会,就像是摔跤一样,我把他的身体掼倒。   他一直都在挣扎着,在我的手臂之间乱动着,试图用它狂躁的力量来挣脱我的控制。   我死死地扣着那神父的胸口,尽管他此刻并非人类,而是一个野兽的身躯啊!那摩挲着我的并非是人的皮肤,而是厚实且粗糙的狼毛,这对我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无异于最为可怕的梦魇。   我绷紧了全身的力量,试图控制住身下的这只野兽。   我还是第一次……去制服这样的野兽,我记得我以前都是……用刀刃杀死,随后立刻抛在一边的。   也许我在变得温柔,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但我并不讨厌这种变化。   “呼……呼……”   他还在咬牙切齿地挣扎着,我的力量也不足以在这种情况下把它完全束缚住,相反它强大的力量还能够帮助他逃离我的控制。   “别动!”我看着窗外的红月,它的力量似乎正在逐渐减弱,“就快……”   在挣扎和抽搐之中,它撞到了我的剑上,剑便刺穿了它的肋部,血液喷射而出。   “见鬼……该死的!”我惊愕之余,也后悔不迭。   如同一个仪式,又像是戏剧的闭幕一般,天空之中的红月又一次地消失,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漆黑,一片漆黑,又是一片漆黑。   沉寂的沥青,就像是油一样粘稠。   还有沉寂,一切都仿佛停止了发声,仿佛万物都静默了。   一片漆黑中的死寂,好似一个被冻结了的黑暗瞬间。   直到门闩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这一切才像是被打破了一般地开始运作起来,有如被撞破的冰层和镜子,声音在瞬间迸发并回响,有如在幽谷之中蔓延,寂静消退,声音又一次响起,时间恢复了流动,而月光也逐渐地扩散而开。   而当平静的光辉再一次照耀大地,照耀这片神殿的时候,我身边的野兽已经变回了人类。   他还是那位神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个平静的人类之躯,没有半点野兽特征,他现在看来是如此的美丽且安宁,就像是他曾经的誓言一样安宁。   只是他的身上多了两道伤口,一个在腹部,那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而另外一个伤口则在肋骨附近,那到伤口正随着呼吸而喷血,也许伤到了心脏和肺叶。   他的伤口正在淌着血,血污不断地在木板上扩散。   “你平静下来了吗?神父?”我抱着那个身躯,轻声问道,“我是说……心灵的平静?”   “大概,国王——我真没想到您会是一位国王。”神父说,“当然,并非轻视,也并非不敬,只是略微有些惊讶,您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受诅咒的地方来?”   “为了很多事情,一些是为了我自己,而另一些则是为了我爱的人。”我回答了他,“现在,躺下来,朋友,不要太过害怕,死神或许会找到你,但此刻我就在你的身边,不必害怕,我曾经见证过很多的死亡,也曾经前往过死亡的世界,不必害怕,朋友,现在我就在你的身边,你很安全。”   “您比我还像神父。”他由衷地说。   “可我是做不了神父的,也许只适合做一个流亡者——”我笑了起来,“或者一个冒险者,一个喜欢跟别人谈话的人,一个讲述者……一个开导者,也许本质上和神父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他说,“愿你的前景一片光明,愿神庇佑你,我的姐妹。”   他身上的伤口几乎致命,他只是在弥留之际与我对话,仅此而已。   “我很抱歉,我伤到了你,兄弟……我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你?”   “当然,我的姐妹。”他说,“我们同在。”   “被这样称呼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好。”我叹了口气,“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要拯救这里了。”   “咳咳咳……”   他连着咳嗽了几声,血液从他的身体之中上涌,随着咽喉而喷洒而出,他已经命不久矣,但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握着他的手,试着给他灌注一点勇气和力量。   芬里尔也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并着肩。   “从一个夜晚之时起,我们的诅咒便来了,那是一个来自远方的力量,月光在那一瞬间变得赤红,照耀着大地,原本世界上也有很多人会看到这一幕,原本应当并无影响的,那股力量并不会聚集于一点,但这里一直都是月神的领地,所以……力量汇聚在了这里,也许在远方发生了什么事,而这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而这里是因为归于月神,所以那一幕一直都在重复,那个夜晚一直在被重复,每一个人都会变成野兽,然后在时间结束之后变回人,这便是一个月光下的循环,月亮一次又一次地升起,我们无论逃到哪里,都不能摆脱命运,我们被诅咒了,我们被困在了人与野兽的循环之中,我们被困在了人性与兽性的夹缝之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沉寂。   “我明白了……我会竭尽全力……”   “愿……”他在弥留之际低语着,“你的一生光辉而荣耀。”   “安心地去吧,神父,我保证……我保证……”我低声说着,把十字架放在了他的胸前,“好好休息吧,你看到了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所以好好休息吧,愿神保佑你。”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二章 循环(3)   . 4 .   “虽然你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你的努力白费了,而且是以一败涂地告终的,”梅菲斯特在路上如此讽刺和埋怨着我,“你没有帮助到那个可怜的神父,他最终还是死了,你失败了!你的努力化为了泡影,你克制下自己的攻击欲,试图去帮助人类和野兽,去挽救你想挽救的,去解救你的思想和理念,尽你所能,气喘吁吁,但最终只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一个让人沮丧的结果,到最后也只是白费力气,还惹得自己一阵气恼——你这一路的脸色可不好,相必是悔恨与不安的!哎,朋友,你不该给自己找不开心的,你要么跑,要么杀,何必把自己置身于夹缝之中?”   我想我这一路上的脸上肯定很难看,就连魔鬼都在这样说我。   “我没有愧意,这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只能这样简单地辩解,我其实也是结果论者,这样的结果也的确让我难堪,“也许我该用更加果断的方法。”   “你总是喜欢问心无愧,包括问心无愧地去做无用的事情,毫无后悔之意——很美好,但真是白费功夫。”   “为了内心的安宁,就当是为了理想。”   “太不合适了!”梅菲斯特说,“安宁的内心比什么都重要!是这样吧?”   “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我还以为你早就适应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得想想怎么处理掉这个红色的月亮,只有让这个月亮停下来,这个循环才会终止。”   “这里始终被月神统治着,所以比较直接的办法其实是……”梅菲斯特说,“击落月亮——噢,天啊,那可真是壮举!”   “我的确也是在这么想的,这里的循环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就是去年夏季之时的那轮不详的红月,这里似乎也是因为运势不佳,导致力量的偏折和汇聚有一部分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原本它们应该毫无影响的,但却因为这个原因,而重现了在王都之夜所发生的一切——人因为红色之月而变成了野兽,一切原本都应当到此为止的,要么这里的居民全部都变成野兽而后被人杀死,要么在月光消退之后终止异变,回归人的状态,消除诅咒,要么死,要么活,这个夜晚无论如何都会过去,朝阳会升起,一切都会过去,无论是好坏——黎明终将到来,但这里却又因为月神的存在而变了样子,这片领地属于她,而她司掌月亮和夜晚,因此那被浸染和污染的月亮也影响到了她,月亮将会一直笼罩这片地区,这个夜晚也将没有真正的终结,月亮被诅咒了,夜晚被诅咒了,这里的一切都将无休止地重复,只要月神还在这片土地上,这个平衡就不会被打破,正是多个原因才孕育出了这样的一个怪胎……这便是一个循环,这个地区将会永无休止地重复那一个恐怖之夜。”   我作出了这样的分析和判断,这里的一切表象都已经明晰了,这里并没有实质性的红月,只是在不断重复那一夜既定与发生的事。   “请允许我赞美您的理性——但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解释,譬如那些人为什么不能离开这片黑暗的森林?”   “我之所以说这是一个时间与事实上的循环——你看,那些人都无处可逃,逃到哪里,诅咒都会追上他们,所以他们只能躲在黑暗之中相互取暖,在这里他们才能够生存下去,不被人所杀,其他的地区可没有血月的光辉,所以那个血月只是一个表象,只有他们曾经重复的经历才是实质性的,因此也只有在那一夜受诅咒的人,才会一直承受这样的循环,因为这里重复的是那个夜晚,是那个既成的事实。”我说,“而我这一个外乡人到这里却毫无影响,按理说我应该最容易受到影响的那一个,可现在我甚至都无法感受到古神的气息,这足以说明这里和外界的联系断裂了,这里只剩下了‘现象’,也就是一个不断在重复的现实,而无实质性的转变,时间亦在此地不断重复,虽然里面的人依旧在生活,种植,繁衍,一切看似都还算正常,但是他们的生命和灵魂却被困在了这个黑夜的牢笼之中——一切都是正在被重复的现象。”   “这个解释倒是令人震惊,不过也的确如此,而且比我想象中还要稍许复杂一点。”魔鬼如此说道,“我相信你的说法——好吧,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判断,那么我还是那个疑问,你要如何破除这一切?”   “只要拆除了核心的齿轮,机械就会破碎,被拆解,整个机械也会就此破碎,它的运转也必将随之停息。”我说,“只要破坏掉月神的统治,就能让这个夜晚结束。”   “这倒是一个足够直接的好方法。”梅菲斯特流露出赞许的意味,“但我听你这意思,似乎还有别的方式?”   “第一种方式就是攻击月神,结束这个夜晚,当明日到来的时刻,循环也将被打破;第二种则是终结这其中隐藏着的,也就是所有人都变成野兽的事实,我虽然一直称之为古神制造的表象,但实际上这里必然还有一些古神的力量在作祟,艾洛伊兰·布蕾达尔虽然并未实质性地支撑这个地方的现象,甚至都不在此地,但这一次又一次的循环却代表了她的力量与影响力的存在,即代表了她本身的存在,她的影响力因为不断重复的夜晚而被保留,也得以不断地巡回作用,她的诅咒在这片大地上重复不断地再现,只需要终止诅咒,破除那个使人狂乱的来源,这些人也能得到相应的拯救。”我说,“就是这两种方式,但说来说去,我还是得先找到月神的所在地,我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她或许就在高塔上。”   “按照之前那些村民的闲聊来看,她也许就在祭坛附近,你该找到祭拜月神的神庙或是别的什么。”梅菲斯特提示道,“而且按照他们的话来看,芙莉德也被带到了祭司和月神那里,我猜那会是一个很庄重的神殿,也许她会比你更早一点地见到月神,总而言之,你得去找祭坛,或是最深处的神庙,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有所进展,如果月神也想解除这一诅咒的,打破平衡的话,那她现在肯定在焦急地等待你。”   “但现在她应该还算是安全的,不过我还是很担心她。”我看着手臂上的印记,“她在为我们指路,而且我们也正在逐步靠近她。”   说句实话,我其实也不愿意卷入这个事件之中——只是因为要找到芙莉德。   我还得救回她的灵魂。   .   此刻的我和梅菲斯特已经走到了这条林间大道的尽头,也就是更深一处的城镇附近,在这里我看到了更多的镇民,而为了安全起见,我暂且躲在了城外的空马棚里面,也许我要再等一次异变的时候再混进去,他们在变成野兽的期间也许会神志模糊。   我之所以这样,还是担心镇民对我的排挤,如果他们尊敬月神,那么一定会把我赶出去,而且也是为了我这个外人的安全,他们也会把我驱逐出这个危险的地方。   “也许我得等等,还有点时间,这一轮的循环来的会比我想象的快。”我透过墙上的破洞关注着外界的情况,“但也许会比想象中来的慢……除了用耐心来等候,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觉得你该混进去,也许那些村民会对你视而不见。”梅菲斯特说,“没有人喜欢管外人,除了神官。”   “你说的倒也是,不过我怕惹麻烦。”我说,“神父很少,万人之中才有一个,而绝大多数人都是狭隘的,或者说不够宽宏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人人都要去找神父祷告?大多数人恐怕还是无法理解,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觉悟,只要保护自己,或是保护别人的基本念头——在这里的话,应该可以说是……我想想看,第一念头应该还是听从月神的安排,也是自己的想法,把所有无关的人都排除在外,这样的话,我也怕月神对我有所阻挠,如果她一直注视着这片区域的话,那她肯定也听得到我说的话。”   “你有暴力的手段,并且有着巨大的权能,你可以用它来行善或者作恶。”梅菲斯特漂在我的面前,说道,“你现在畏手畏脚。”   “少说几句,恶魔,我自有办法。”我挥了挥手,露出嫌恶的表情。   “另外我有一个问题,亲爱的,如果这里面的人并没有紧密地躲在这片被诅咒的黑暗之中,他们去了其他的地方,让很多人被杀了,你也知道那是无心之举,而他们在狂乱之后又变回了人类——而现在你就站在他们的面前,站在尚未变成野兽的,也就是人的面前,现在你可以处死他们,也可以就像刚刚那样白费功夫。”梅菲斯特问道,“你会在他们变成野兽之前杀光他们吗?”   一个关注于恶的疑问,也是一个关注于善的疑问,其实恶魔会提出这个问题,我其实并不意外——这是才是魔鬼最关心的东西,他们只关心灵魂。   “按照一些人的……想法来说,在人们尚且还未完全变为野兽的时候即将他们杀死,可以少去很多的损失,那样就能保留下大多数人的安全,保留下更多的价值,他们视那些野兽,那些人为自己的绊脚石,也视作更高价值的牺牲品。”我说,“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哲学,一种价值观,就好像牺牲少数就可以拯救大多数的那种想法,用代价去换取更大的代价,倒不如说这是被大众认可的方式,也是被大多数人承认的方式,但这会带来牺牲,无论是少部分人还是大部分人,总会有所牺牲,我也许太过理想主义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不去牺牲……或者牺牲我自己的利益。”   “你还是会用不干脆的方式去挽救,好吧,我明白了!”梅菲斯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可奈何,“你终归以你的方式在解救这个腐烂的世界,但你还是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和价值,你还是那个回答,就算你会遭受惊人的挫折和麻烦,你也会坚持你的观念——那是在世人看来非常愚蠢且无用的,你肯定会伤到自己,但很多时候,愚蠢的做法却是如此的高洁,好了,我想不打扰你了,你看啊,天空!”   他话音刚落,天空就再一次变暗,变为血红色,血月来临,而哀嚎之声此刻也四处回响,人们正在变化,变成令人厌恶的野兽。   也许不是一整夜的循环,也许仅仅只是几个小时的循环时间,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折磨。   我此刻由衷地希望这一切都能够结束。   “梅菲斯特,你知道我如果真要清扫掉这里的野兽,只需要多长的时间吗?”我背靠着墙角,几乎是颓然地咧着嘴,轻声问道,“我说的清扫……就是全部杀光,一个不留……你知道我只需要多长的时间吗?”   “让我想想,依我之愚见,也许两个循环的时间就足够了?”梅菲斯特似乎是在试探性地询问,但他还是把话头留在了我这边,“噢,你可没说在红月消退的时候,如果把那间隔的时间算上的话——你该不会把他们变为人类的时候也都计算在内了吧?凶残的野兽和手无寸铁的良民,都得一并杀死的话……”   “只要他们都在这里,只需要一个循环的时间,这里就会……很干净。”我喃喃自语,起了身,“但是我不能……这对我来说其实还挺委屈的,不过就当是一次挑战吧。”   我推开了马棚的大门,此刻那些野兽正在游荡,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它们看向了我,而我也看向了它们。   “芬里尔,拜托了——”我召唤出了巨狼的灵魂,抚摸着它的后背,“横穿城市……感激不尽,我就知道带着你旅行……总会用得上的。”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三章 月宫(1)   第三章 月宫 . 1   .   赤红色的月光浸染了大地,就像是遍洒的鲜血一样鲜红而凄厉,又如铺陈开的山茶花瓣,我骑在巨狼的后背上,正朝着那城镇之中疾奔而去。   那是一种沉重却又令人心安的颠簸,就像是乘坐在马车上一样。   巨狼沉重而厚实的利爪没入地面,在泥土勾出深深浅浅的爪痕,它强健结实的前肢与后肢一伸一缩,时而紧张,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放松,它就就如此有节律且迅捷地运作着,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它的速度似乎也因为这近乎超然的运动体验而趋近于微妙而复杂的稳定,就像是冲破了某种自然的束缚,那是一种高度集中了的精神状况。   一种特殊的境界,或者说一种足够神奇的体验。   它的速度似乎还在逐步增加,那不是我的错觉,芬里尔还在加速,它咬着牙齿,用鼻子出着气,表情肃穆而决绝,身体的机能高度集中,它的身体正在兴奋中高速地运转着,负载的程度仍在持续增加,而它也还在强迫着自己加快速度,前肢和后肢的交替愈加迅速,我周围所见的一切都在加速变化——它的速度仍在逐步提升,它还在加快自己的脚步,我耳畔呼啸的风声仿佛也在向我印证这一点。   那些被拉扯开的画面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变化着,我只感觉周围的景象被拉得越来越长,变化得越来越快,正前方的东西变得越来越近,而且接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而后在下一个转弯之处,它又迅速地变成了另一条道路,或是另一堵墙,刚刚的尽头被甩到了人的侧面,随后便又是向前延伸的一条路径,那一瞬间的光景被拉扯,几乎是一晃神的功夫,便又是一个接近与转移的过程。   “慢一点,芬里尔!不必那么快!”我说,“我也怕你支撑不住,你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安——要我说的话,也许你该慢下来,不然的话我连路都没法完全看清!”   它似乎也听到了我的意思,稍稍放慢了一些速度,但速度依旧很快。   没错,它不愿意减慢速度,也不能够减慢速度。   因为一旦速度减慢下去,就会有非常多的野兽包围上来。   是啊,我们有如疯子一样地直接从正门处冲了进来,所有的野兽都在那一刻注意到了我们,便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但我们的速度又如此之快,行动如此之迅捷,能够迅速地冲出包围圈,穿过它们的包围,而后把它们甩到身后——这样的话,它们就只能在我们的后面追着,我们早已突破了包围,只是无法甩开它们,这里还是它们的领地,所以我们也只能尽可能地维持距离。   它们一直在我们的身后跟随着,紧追不舍,在被我甩脱之后却又再一次地合拢阵型,就像是一支军队一样,从我们突破城镇中的包围圈时起就一直这样穷追不舍,无法彻底甩脱。   芬里尔全力以赴的速度确惊人,但那些野兽的速度同样也非常之快,巨狼载着我疾奔,而那些追逐者也会用各种方式追上我们,我们只能尽可能地拉开距离,同时寻找着道路。   不相伯仲的速度,我们只是稍稍占据一点优势,这点优势是我们得以判断地形和周旋的资本,必须得维持好……   背后不断传来如鼓点雷鸣一般的脚步声响,它们就在我们的背后,就像是一把把长剑一样指着我们,我承认我向梅菲斯特自夸了一番,要向一口气杀光这么多的怪物的确还要费点功夫,而且我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只要稍有些松懈,便会被追上,虽然不算什么大碍,但总归还是一些麻烦。   比如说这个——从侧面跳下来的家伙。   我拔出短剑,稍稍侧过了一些身子,而后一剑磕在了它的犬齿上,一下子还真把它的牙齿给撞断了,它那一瞬间便哀嚎了起来,我随后便将它一脚踢开。   芬里尔似乎也承受了一些压力,在我还击的时候它也微微倾斜着身子,就像是在过弯一样,同时微微调整身形和步伐,下盘似乎有些不稳,我的侧身肯定也让它要调整平衡,而撞击也会带来重量中心的偏移,而且敌人的跃下也相当于在给它增加短暂的重力,它必须得用侧转的方式缓解,因此它以自己的方式来快速调整平衡——不过它也着实有本事,那速度只是减慢了短短几秒的时间,便又一次地恢复了原来的高速状态,它在那一刻还用漂亮的甩尾甩开了所有的敌人。   它恢复了正常的状况,刚刚一个狼人压上来的重量和攻击也让它有些不太舒服,因此现在的它的速度也有些减慢,不过我们现在还有可以休息的时间。   “看样子还是得全速前进。”在这喘息的期间,我如此说道,“这可太多了。”   “而且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梅菲斯特在一旁补充道,“你们现在已经深入城镇中心地带了,你们现在应该想好你们究竟要去哪里,最好先想清楚目的地再继续奔跑,你们到底有没有想好你们到抵达的地方?你们得快点想想,后面的很快就会追上来。”   “你倒是提醒的不错,我们的确得找准目的地。”我嘀咕了一句,“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深入城镇之中,到处都是环绕着我们的漆黑建筑,我们只不过是初来乍到的人,想要一下子找到这个城市的核心可不太容易,更何况我们的时间和机会有限,后面还都是跟着的野兽,最好的情况就是在这一次红月消退之前,我找到那月神的神殿,躲在其中,静观其变。”   “你应该到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   “我们已经深入内圈了——我看看,这里似乎都已经到了接近市场的位置了,还有监狱。”   “那就很近了,亲爱的,那个祭祀场必然会为了表露忠诚与祈愿而被修建地高大显眼。”   “那倒是——噢,我好像看到了。”我注意到了不远之处的一个尖顶,它高大而瞩目,我想的话,那就算不是神殿,也起码是一个市政厅之类的地方,“不过那个地方虽然能够在这里看见,但我想也和这个地方隔了好几条街区,并且隔着一大片没法直接通过的大型建筑物,就像是隔着几堵城墙,这可见鬼了——只能绕路了。”   “不过看样子距离不远——我是说就算要绕路,也不算很远。”   “话又说回来了,我既然还在夜晚之中前行,那我也必然也还在月神的注视之下,我现在在想的则是她到底希望我做什么?”我说,“她看上去既无恶意,也无善意,但却又是维持着她那高高在上的状态。”   “我觉得也许是有求于你。”   “简直是胡说八道。”   咚咚咚——那是后面的脚步声,那些怪物正在迅速地追上我们。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芬里尔快马加鞭,后面的野兽们也都快追上来了,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   “芬里尔,就往那边去。”我拍了拍巨狼的后颈,向它示意方向。   我们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向着左侧拐去,依旧是一个漂亮的甩尾,这家伙真是可靠得让人喜欢。   .   我们绕过了数个街区,甩开包围的而来的大家伙们,同时也躲避开街道上那些阻挡我们的杂物,向着我们之前订下的位置狂奔而去,随着那些建筑物的转变和迁移,我们也距离那尖塔越来越近。   背后又是一阵破风而来的声音——这些家伙到底烦不烦?   我举起剑,把那个撞来的家伙顶了回去,但与此同时,另一侧的一个狼人也直接撞向了我们,它用它的肩膀和后背冲撞我们,就像是冲阵的盾兵那样沉重而威猛——这一下来的极快而且毫无预兆可言,而且似乎是商量计划好的一样,同时出现,一个佯攻,一个则趁虚而入,这是一次协同度极高的夹击,我虽然在最后关头察觉到了攻击的到来,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咚——   我和芬里尔一同被撞开了,我们一同朝着侧面滑动,灰尘被扬起,那一下虽然沉重,但我们两个都很结实,而我们则也多少有点生气,但最终我们决定不恋战,因此在被撞开之后,我们便继续向着目的地赶去。   这附近可都是敌人。   “别管他们!”   我说着,而那个高大的神殿也已经近在咫尺,那的确是个神殿,我看得到那些仅会用于祭神的标志和装饰物。   红月怎么还没结束?   我如此纳闷着,而我们却已经抵达了目的地,那正是一个巨大的殿堂,此刻它大门敞开,那轮赤红的月亮就高悬在天空之中,仿佛就悬挂在这个建筑物的尖顶上。   那正是我们要前往的神殿——但是门前有两个守卫,当然也是变异了的人。   芬里尔似乎有点迟疑,它有点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在等待着我的意见。   “别犹豫,直接往上冲,芬里尔!”我大吼道,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剑,“直接扑上去!”   它立刻向着前方扑去,用它的灵活躲开了攻击,在侧过身的瞬间给我制造了一个攻击的角度。   横过胳膊挥动——就是现在!   我举起剑,在芬里尔侧过身的瞬间,利落地挥出了两剑。   就像是两刀圆弧,那像是镰刀一样弯曲,闪着光。   那剑刃如我所愿地那样砍中了两个怪物的身体,它们的身体随之向两侧歪倒,鲜血四溅,身受重伤,我感觉我那一剑似乎都要把它们给拦腰斩断了,没错,我那一剑的确是全力挥出去的,就像是面对敌人那样大力挥砍,就好像我刚刚所说的都是推脱与虚假之词。   我可没忘记我的念头,只是这时候也没别的好办法了。   对我来说,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全力以赴地攻击。   就像是每一次习惯性的挥剑,那样的致命且用力。   “别拦着我!”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的,现在的我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烦闷,也比往日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愤怒,那并非是因为怪物而愤怒,而是因为自己冲突的内心而咬牙切齿,“该死的野兽,该死的诅咒,她们不断地带来死亡,就连如绵羊一样良善的人也会变成怪物,嗜血如命地伤害他人——而我自己也流着那疯狂的血?”   我们拐入了那扇大门之中,它越过了倒地的尸体,一跃而过。   在入门的瞬间砍断了拉扯着木门的绳索,随后那扇厚重的木门便狠狠地关上了,把那些野兽都关在了神殿之外,但我依旧听得到它们分离挠门的声音。   这扇门应该是实木的,我估计它们一下子也没法刨开。   “这才像你的样子,之前的样子可太圣母了!那样子会让每一个恶魔都厌恶,简直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梅菲斯特大喊道,“这一剑显得利落,而另一剑显得果断,一点时间都没浪费,这是精彩的一击制敌,一次合理且有效率的拯救和攻击,这样才能达到应有的目的,救世主也该有这样的意识和念头,要我说这才像样,这样才像是你,之前那样的拯救真是看得人着急……而且令人异常火大。”   “先闭嘴!”   我怒斥了一声,手揪住了芬里尔后颈上的毛发,这并非是让它停下,而是要维持身体的平衡,刚刚那两下也险些让我摔倒。   是的,芬里尔也好像没有刹住车,在我们进入这个神殿之后,它依旧处在小跑的状态。   “好了好了,芬里尔,谢谢,先停下吧。”我说着,从它的后背上跳下,“现在不必再跑了。”   尽管门外的声音依旧瘆人,尽管彩窗之外的月光依旧是赤红的,但我现在有一点宽裕来休憩和探索。   虽然说也就是在这个小地方里面转悠而已。   “居然……”   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站在巨大月神雕像之下的白袍人,看上去是祭司之类。   那些人在我的印象之中都是腐朽且刻板的。   但那也是我所看到的,唯一一个在猩红之月下维持着人类状态的人,这可是我在这个城镇里面见到的,唯一的正常人——除他之外的人应该都变成了野兽,门前的那两个应该是带走芙莉德的壮士。   “哪位?”我就是习惯性地举起了剑,“你可比想象中要冷静……你是谁?祭司……我当然知道是祭司,好吧……我的问题也不太好。”   我摊了摊手,依旧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人。   “我是月神的使者——当然,我也等候您多时了,神明也一直在等待着你。”   他的双臂在胸前交错了一下,随后又放下,如此说道。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三章 月宫(2)   . 2 .   这个神殿的占地面积比想象中要小,但是实际高度却又比我想象中要高得多,就好像是一个高耸巨大的花瓶,等到我进入之后,这种感觉便会尤为明显,而且如果稍加观察的话,也会发现整个神殿的高度也几乎和安放在最深处的月神神像高度一致,似乎是为了安防神像而把这个神殿建设成如此的高度,又或是为了契合这个神像的高度而把神殿建设成和它相等的高度。   总而言之,很是高大,并且充满着杂糅化的美学价值——也许这也和当地的某些建筑理念和风俗息息相关,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还会再来这里好好研究一番,兴许能够用文艺的复兴之上。   那巨大的神像仿佛顶天立地,那正是代表了它在这些居民心目之中的地位——如此之崇高,并且也如此之重要,而且其程度也着实让人惊讶,在我的印象之中,或许也只有狂信徒或是极为虔诚的信徒才会为他们的神明雕刻如此巨大的雕塑(他们当然乐此不彼,也许得消耗光他们的财产),或者说由贵族和僧侣们一手包办,再不济也得是一群充满热情和理想的雕刻家,当然,这需要消耗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同样也需要消耗人巨大的信仰,一旦对于神的虔诚与热望消退,此时若整个雕塑也还尚未完成的话,那它恐怕也没法再完成了。   月神在这里的地位或许比我想象中还要显赫,不过那暂且也与我没有太多的关系。   不过倒是有个十分值得一说的地方,那就是那个雕塑的形象,它并非是人类所习惯,或者说几乎约定俗成了的女人形象,也并非是一个拿着弓的猎人形象,而是一个长着犄角的,怪异的,包括大量的胡须和毛发,一个近似于山羊脸,还有驼鹿蹄子的生物,还有一大堆棕青色的彩绘作为它皮肤的装饰,或许有些像恶魔的一个形象,那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位牧神,不过在我看来,这也许也代表着当地居民对生活的一种……类似于祈愿的态度?   我并不清楚她为他们带来了什么,还是不妄加揣测的好。   而整个神殿之中也有着大量的绘画和雕刻,此刻的它们在血红之月的照耀之下反倒显得更加鲜艳,那些掩埋在漆黑之中的轮廓在此刻有如日光下的刀刃一般清晰可见,我得以在那明亮而不详的光下看清墙壁上的花纹,也能够看清那些玻璃上的彩绘,上面似乎记录着月神对这里人的恩典和赐福。   我大概看得到很多月和星的标记,也有月桂枝和月季的图形作为点缀,那高耸的拱顶和一些坎状装饰上也勾饰着相对应的花卉和松树,这里面有着超乎寻常的支撑石柱,有粗有细,唯独在巡礼的走道附近才有所减少,就连拱顶上也有横竖交错的石柱相互支撑,但这里却还有很多人类神明的壁画,包括圣母与灵魂之画,此外还有玫瑰和百合花的彩绘,这在我看来似乎有些矛盾,似乎有点杂糅的成分,像是相互之间的融合,却又像是单纯的并列展览一样随意——似乎有些偷懒的意味,展示的内容似乎也并未有过整合的编排。   用我的话来说,这里原先本就是一个教堂,只是这外来的信仰侵占了此地,仅此而已,但却又让人不免扼腕叹息。   毕竟到来的是一位有实体,并且有着实际权柄的大神。   如果神明的善性强烈的话,这里的人民倒还算好,但如果她充满恶念的话,生活在此地的人也将苦不堪言——我现在还不能够随意地评价这位神明。   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向前走去,直至走到那位祭司的面前。   收起了剑,我凝视着他,就像是为了维持自己的气势一样昂首挺胸。   .   “你是祭司。”我就像是为了再三确认一般地说道,“如果说你能够躲避那惊人的诅咒——你这个身份却也算是合情合理了,也许这身法袍和这个巨大的神殿给了你庇护,又或许是月神亲自为你赐了福,总而言之,我得恭喜一下你,不必和外面的那一帮野兽一样,生活在这个受诅咒的循环之中,不必受那狂乱和疯狂之心的折磨,也不必为自己时而变恶,时而变善的心而备受矛盾的煎熬和折磨,不必在人性和本能之间挣扎放纵,你看上去很正常,算是我这一路上遇到的第二个正常点的人了,之前的那个是一位神父,不过很不幸的是,他死了,就像是一个殉道者一样坚定。”   “克莱因神父死了。”那个祭司也长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兄弟,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不幸的消息,我的内心几乎要被悲伤给填满了,原本今天应该是一个高兴的日子,一个庆祝您到来的日子,但这悲伤的消息和欢喜此刻却又交织在了一起,相互抵消和减小,就像是冰和火,到最后两者都要如潮水一样消退了,喜悦和悲哀最后也都消失,我的心中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但最终还是悲哀更胜了一筹,唉!”   “我深感遗憾,但一切还得继续向前,生活就是这样的。”我摊了摊手,而后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回到我们之间的话题吧,你留在这里是为了等候我吗?还是说我打扰到你了?”   我朝着他背后的祭台扬了扬下巴,那是个青金色的石台,下陷的凹陷部分大概也是一个人的形状,而且深度也刚刚好能够放上一个人,我感觉芙莉德一开始就是被带到这里来的,她之前就是被安放在这个凹槽之中的。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醒来,我不仅有些担心她的健康了。   “我是月神的传话者,神谕由我带来,也由我带去。”他如此自称道,“我是她的使者,也是她的代言者,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一项小小的权力。”   我悄悄地把左手背在了自己的身后,那股牵引力又在召唤着我,它正不断地向我揭示芙莉德此刻的所在——我觉得有点奇怪,这个牵引力除了在把我向着前方拉扯之外,也还在把我往上方拉扯。   她在上层吗?我进来的时候还没有注意,也许这个神殿还有个高台或是二层之类的地方?   “我不喜欢管你们这里的职权,反正我来这里纯粹也只是……你知道的,没有人会特意来这里一趟,只能说是碰巧,也只能说是不得不来一趟,好了!我的朋友还在你这里!我从那边的村民们那里都听说了,他们说你们把她带到了神殿这里……说是带到了月神那里,也就是被带到了你们这里,我也别无选择,只能来这里打搅你们的安宁。”我再一次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我虽然讲道理,但这对我来说是原则问题,她是我最为重要的人——我是来这里就是来要人的,其他的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会来终结这一漫长的黑夜,但我在起初只是为了她——你得告诉我,芙莉德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我现在就要她回来!你们把她送到月神那里去了吗?我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也许就在这附近——快点,我只为她而来。”   “仁慈的月神正在照料她,如果你希望见到她的话,我会带您去观月台一趟——况且您也的确是月神的邀请嘉宾,跟我来吧,您的朋友就在观月台的祭坛上,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他说着,拿起了一盏油灯,转过了身,转身走到那正中央的神像之前,对着那被月光染成血色的巨大雕像恭敬地拜了一拜,而后绕到了神像的后方,向着神殿的内侧走去。   “希望你们足够实诚。”我嘀咕了一句,让芬里尔回到了骨牙项链之中,随后便跟上了那位祭司的脚步。   “我们当然是万分真诚的。”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嘀咕,便如此说道,“这是月神的意思。”   他回过头,此时此刻的血月还未消退,他的脸也被染成了鲜血般的诡谲色彩。   另外,我感觉有些疑惑,这一次血月似乎停留了太久的时间了,这一次循环的周期似乎停留了太久的时间了——这么久了,为何血月还没有消退之意?   这一次的时间未免持续太久了一些……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息一般。   ——   我跟随着这个人,走到了神殿的最深处,在这里还摆放着许多月神的铜像,它们被嵌在了墙壁里,被整齐地排列着,并且脸部全部都正对着走道,因此多少也有些瘆人的感觉,就好像有无数双活着的眼睛在盯着你一样。   越往里面走,玻璃便越小,那些诡谲的红色月光都被那些墙壁所遮挡住了,到最后,里面几乎一片漆黑。   “我觉得你并不会欺瞒我,但我现在感到了一阵不安。”我环顾四周,“这里黑的要命,就连神也都看不见这个阴暗的角落。”   “但这里的确是通往观月台的道路,”祭司向我如此说着,同时启动了一个隐秘的机关,向我展示了一条螺旋向上的阶梯,“跟我来,这条路就通往观月台,我们很快就能见到月神和您口中的那位女士,我想她们此刻应该安静而优雅地坐在一起。”   “但愿吧……现在我也不大想隐瞒些什么了,我的那位朋友缺了灵魂,急需拯救……也许我能在你们的神这里找到一些方法。”   说完我便紧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入那狭窄却又高耸如云杉木的螺旋楼梯之中。   . 3 .   这条道似乎通往天空,即便是一直身处这狭窄的黑暗之中,我也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地上升,就像是在走云梯一样。   高度似乎也有些惊人了……我们早早地就突破了房顶的高度,但这似乎还远远没有到头。   “还有多久?”   “才到一半。”   而当我们的黑暗到头之时,当这条被实木包裹着的阶梯被解放之时,当那一瞬间的光照向我们的时候……   展露在我们面前的,是令人惊讶的大场面。   那是一条极为神奇的,近乎腾空的阶梯。   没错,几乎是凭空出现的一条螺旋阶梯,它就此向上而攀升。   它没有护栏,甚至连支柱都没有,只是单纯的阶梯,一层叠着一层,完全违背物理法则和建筑学的基础,两侧就是高空,云朵就在我们的身边漂浮着,高空的夜风仿佛随时都要把人吹倒,那油灯里的火苗也在颤抖之中将熄未熄。   这是一幅近乎梦魇一般的画面:赤红色的月面就在我们的前方膨胀,红色的光华毫无遮掩地拥抱了我们,星星在视野之中扩大,云雾就在人的身边缭绕,缠绕着人的脚底和手腕,身边就是如深渊一样的高空,向下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让人的身体都不住地发抖。   这一幕只有可能在人的梦中出现——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我这个时候正在做梦。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梅菲斯特在我的身边低语,“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这环绕着我的真实感让我不在怀疑。   “这里是城市的暗面,只有在月的暗面出现之时,这条道路才会显现,也只有这个时候,人才能向着观月台攀登。”他向我如此解释道,“那个受诅咒的夜晚正是月之暗面显现的夜晚,这也的确算是凑巧,如果是平日里的话,也许得等待数个月的时候才能等到暗面的降临,而且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便又会消失,而如果这个时候登上观月台的话,也会被困在里面,无法出来——不过自从那一夜以来,暗面一直停留于此,也算是这不幸之中所剩的最后一点希望吧。”   他低着头,身上穿着的白袍猎猎作响。   “看样子这个循环的诅咒之夜还帮了点忙,既然这个夜晚不断地在被重复,那么那一夜的暗面就会被不断地重复,人们也可以在这个重复的黑夜之中不断地向观月台靠近,这条通道也将长久地敞开,在这黑夜之中——”我说,“这对你来说也许是再好不过的了……你可以一直面见你所尊崇的神。”   “正是如此。”   他如此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仿佛都要消失在风里了。   我觉得他似乎要消失了——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消失,我觉得他似乎都要消散在这片高空的云雾之中了。   月亮和星星还在膨胀,就好像我此刻身处宇宙之中一样,那些飞驰的星云就在身边横冲直撞,那些旋转的炽热恒星仿佛尽在我的眼前,这幅景象常在人的幻梦之中出现,有的人会梦见自己直达宇宙的彼端,在洪流之中漂泊,而有的人则会梦到自己从无尽的高空之中跌落,落入意识的漩涡之中。   宏伟壮丽的景观就在我的面前展开,曾经那些仰望着的画面变得越来越近,我现在相信我的确就在月的暗面中了,这里正是不为人知的神秘之地,这违背物理原则的一切都在向我证明这一点,我也相信我此刻正在向那传说中的观月台而去。   慢慢地,我最终也走到了阶梯的尽头。   一个石头的拱门,我所一直寻找着的东西,就在里面等待着,包括月神,也包括我的爱人。   还有这个诅咒的终结。   “请进吧。”那个祭司向我伸出了手,恭谦地说道,他把那盏灯放在了地上,随后便告退,“接下来的时间应当留给您,而我也应当离开了,我不能在此停留——月神只要见你一个人,我应该速速离去——那么,我先行告退。”   他默默地转身离去,顺着楼梯而下,而后便消失了。   失去了这个指路者之后,这里也只剩下我了。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三章 月宫(3)   . 4 .   我登上了这个奇异的平台——这里可真够有意思的……我是说各种意义上的有意思。   这个处于高空中的平台,几乎完全悬空的建筑物……好吧,我似乎也已经无暇惊叹了,我这一路见到的东西也已经够多了,各种奇异的景象,这可能是别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东西,就连进入穆恩地区也都见到了不少奇异的东西,也不少这一点东西,反倒还有点审美疲劳的感觉。   “我真担心它会掉落下去——不过我觉得不该担心这个,不然可就太乌龙了。”我看了一眼那螺旋阶梯的中空部分,依旧有点心有余悸的感觉,“不过这里的神明也应该不会做豆腐渣工程。”   这个位置的确也称得上是奇异,而且此等奇异之景色也是极为稀罕的,就跟那逐步上升的螺旋阶梯一样,那个阶梯也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一种世间绝景,那是一条极为空荡,或者说近乎毫无支撑得悬浮在空中的建筑物,它一层叠着一层,相互咬合却没有支架和底座,它看似还有迹可循,或者说有所道理,也许还真有积分尚且能够支撑得住的理由,但那近乎违背物理的原则和重力的法则,甚至于超脱于高贵的信仰——即便是神明,也无法解释这样的建筑构架,它几乎也都不再属于人类所能达到的程度了,无论是其精妙,还是其巧妙的程度,亦或是它结构的无法解释,甚至于规模的大小,人类是无法理解与抵达的,人类本身或许早已无法触及。   而这里,则是这个神奇到无法解释的螺旋阶梯的尽头,也就是观月台的所在地。   它就像是一根支撑柱一眼支撑着这个观月台,也就是一个这个巨大的方形石台,这便是它唯一的支撑柱——整个阶梯都没有任何的支点,但却支撑住了这个巨大的平台,这无论是用科学家还是神学家的话语和糊弄,他们没法用圆滑且完整的理论来证明,谁都无法解释清楚这一切的原因。   原本就是   这里就像是在宇宙之中,有太多的东西都被剥离并超脱了。   一切都像是失去了本质——这里就像是梦境一样神奇,在这里所见的一切仿佛都只能在梦中见到,它的存在就一直在冲击着人的意识和认知观,带来虚无与幻想般的感觉。   在这里,那些流云和扩大的星云暂且不算——那个巨大的红月膨胀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在地面上看它的时候也许只有一个手掌的大小,但在这里,它已经膨胀到了一个惊人的大小,天幕的一半几乎都被这个巨大的赤红之月所占据,就像是一团压在人头顶上的巨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那如血瀑一样的红光还在向着大地倾泻着,就像是流动着的血液,它们如固体一样向着大地流淌而去,弥漫起惨淡而血腥的雾气。   而这片石台似乎也是没有护栏一类的东西,就是像一个广场一样的大块石板堆砌而成的,边缘之外即是高空,不算很大,很容易看到边界,走完一圈只需要很短的距离,而且她很空荡,似乎也没有什么墙壁或是隔离的建筑,只是一片平坦,连遮挡物都几乎没有,干净而又孤独,萧索而又空荡,但是它的周边摆放着很多的神秘仪器,也竖立着许多刻满文字的石碑,这里的地面上也都记录着很多文字,包括很多星象的历史记录,也包括大量的历法记述,这里遍地都是古老的智慧与知识,求知若渴的人来到此地必然会疯狂,无论是神神叨叨的星象学家还是虔诚的神明信徒,他们将会在此地找到任何他们所希望找到的东西。   我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现在我也要找到芙莉德。   远远地,在这空荡而荒芜的平台之上,我看到了一个类似人一样的生物,它正守在一个石棺边,即便我在这片石台上走来走去,它也无动于衷。   “唔……”   我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也没发出声音惊动它,只是暂且先远远地观望着,等到真的情况不对的时候我还能开溜。   红月的光更加热烈地满溢而出,那笼罩着大地的明亮之光变得更加强烈,那扩散开的光也在此刻完全照亮了那生物的身体,驱散掉了所有的黑暗,让我得以在月下,在那狂热且不洁的邪恶之光下,我看清了那个生物的面目。   那近乎与我在下方神殿里见到的雕像一致,但却显得要柔美许多,如果说下方的巨大神像是为了表露尊严和权威,那我所见到的真正的月神,却是温和且平静,而且也是极为亲和的模样。   当然——还有一层机敏,一层睿智。   那是一个类似于人类的脸孔,但却显得又窄又小,像是山羊,而她头上的犄角和双足也的的确确是山羊的状态,她的下肢有多个关节,看上去有些奇异,它就此反弯曲着,而她本身也是弓着后背的;她的上肢也的确与人类无异,但却显得更加瘦小一些;皮肤则是青灰色的,没什么光泽,反倒有些皱皱巴巴的,不过却并不算丑陋;她的形态也近乎于女性,当然那也只能通过标志性的器官来确认。   此外她的身上也有大量的饰物来装饰,包括大量的金项链,手环,臂环,膝环,像是绸缎一样的衣物,还有许多复古式的金色裙摆,那是用无数的金线编织而成的,它覆盖着她的后颈与前胸,将她装点地——有那么几分古典,或者说神圣。   而在我如此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发现了我,猛然朝我转过了头。   随后她起了身,向着我走来,而我也下意识地侧过了身,有些警惕,也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靠近。   “欢迎来到这片被诅咒的大地,我算是这里的负责人,也是这里的统治者。”那个奇异却美丽的生物如此向我说道,迈动它那略显诡异的蹄子,“……啊,你肯定在惊讶我的这个身体,既然这里再没有别的人,我就直说了,为了能跟你们人类更好地沟通,至少不让你们感到不适和害怕,所以我就制作了这样的一个躯体用于会见人类,你看,你只会觉得这个躯体美丽而奇异,而不会觉得它恐怖,你并不害怕——这就是远见,而我相信你不会喜欢看到我的真身的。”   “我承认,而且我也的确对你的真身不感兴趣。”我说,“我很早就听到了你的声音,甚至于在未进入这片黑夜之前就听到了,你似乎很希望我到这片区域来一趟,所以说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月神?”   “这话事实上……有失公正,并非是我从你那里掠夺些什么,而是你从我这里得到相对应的东西。”她微微颤动自己的手腕和手指,那戴着金饰的指尖震颤着,那扎在手上的细绳与橄榄枝条也如赐福或是祈祷一般挥动了好几下,“请暂且称呼我安帕,但这也只是我在尘世之中的一个代名词,一个用于和人类沟通的名字,就像我的这具躯体一样,只不过是一个临时代替品而已,一个方便介绍之间的代词,只是为了亲和一些。”   她的仪态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端庄与沉稳。   “我是来找我妻子的,她就在这里——啊,我看到了她!”我移开视线,随即便在那口安帕曾经看守着的棺材之中找到了沉睡着的芙莉德,我跑了过去,而月神却也并未阻拦我,只是默然地转过身,目送着我。   那个银白头发的少女,啊,她此刻就沉睡在这口冰冷的石棺之中,双手合在胸前,平静得让人不忍打扰,她的面容还是一日既往的美丽而沉静,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是那么的熟悉且让人高兴,她依旧是那样的美好,一切都像是还在从前一样,就好像是我们初次见面之时那样,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但我此刻却想要多欣赏她一会儿,独自守候着她,光是在此刻凝视着她都会让我高兴不已,她此刻是如此的安静,似乎正在熟睡着,那正是我所思念着的人啊,那也正是我一直在追寻着的人啊,在这漫长的黑夜之中,我最终还是将其找回。   “噢……我终于找回了你,这真是我这不幸之旅中尚存的甘甜之蜜,也真是我这不幸人生之中唯一的希望,希望我们之间不再有隔阂,也希望我们的旅程快点结束——我期望那与你同在的幸福时日,现在我们的旅程也接近终点,一切都已经近在眼前,命运与结局即将到来,属于我们的时日和未来也将到来,请不要在此刻将我抛下,我现在早已没有依靠——除了你,我早已是孤家寡人。”   我长叹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把她抱在怀中,我的思念和悲痛此刻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用这粗劣的行为来表述。   “不要触碰你最为疼爱的爱人。”安帕立刻喝止了我,“这就像是拍醒梦游者会导致其神经失常一样,不要触碰一个正在沉睡的人,那样会惊醒她的美梦,让她受到惊吓,也许久久不会平息,就像是惊雷在耳边炸响——那也像是用手触碰沙地上的城堡,亦或是取出棺椁之中的千年腐尸,它们是脆弱到只能远观的珍品,也许一触碰到它就会彻底崩溃,就像是风中的砂石一样破碎分离,随风而逝,像是灰尘一眼被风吹散,万物皆会枯萎,而枯萎之物则是如此的脆弱,一旦被触碰,便会化为尘埃。”   “这真是世界上最为痛苦的事情。”我叹息着,缓缓地收回了手,“虽然有些不该——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她现在已经去世了。”安帕说,“如果你竖起耳朵的话,你会听到她胸腔之中只剩下空荡的回声,那里已经不再有清脆的搏动之声,那里也不再有如清泉一般流淌着的,鲜血涌动着的声音,所剩下的只剩下永夜般的孤寂。”   “不……我的天,这不可能……”   我害怕她承受那死亡之地的寒冷和空寂,因为我曾去往过一次死亡之国,我深知那里存在着什么,也感受过那黑暗与苍凉,所以我很害怕她独自前往死亡的国度,我担心她会承受不住,即便是在死亡的国度,我也想用我的怀抱去拥抱她,去温暖她,去抵挡那黑暗与寒冷,去保护她——我宁可在死亡之中等待她的到来,也不想见到这一幕。   死亡总会到来,它要来也拦不住,但所有人却又尽可能地不去与其接触。   但此刻它就降临在了她的头上。   “到底……”   “她太过虚弱了,长久的等待和放置让她失去了活着的机会,即便是及时送到了我这里,我也无法救活她——她的灵魂残缺,所以她的肉身也已经受损,并且她的灵魂也无法在透支之中继续支撑她的躯体,所以等待她的也只有死亡。”安帕说,“但她在我的领地之内,而我也是这里的掌管者,在月神的领地里,死亡的到来并非瞬息之间,而是尚有停留的时间的——她的灵魂还没有被你们的主收走,所以我尚且还有办法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而且我有些惋惜于她的身份,她是世界上仅存的古高地人了,我也希望这个伟大的种族能够延续下去。”   “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结束这一场诅咒,这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安帕说,“而作为我交换的代价,我会帮你救回你的夫人,也会为你们完成关乎灵魂的转移和交接。”   “我原本就会来解除这里的诅咒,因为这一切都因我而起,芙莉德的命对此刻的我来说则是最为珍贵的附加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匕首,也看到了你所持有的圣物,也看到了你流淌着的,造成这诅咒的古神的血,这一切都万分齐全——当这一切都齐全的时候,我们才能够破除这永恒之夜的诅咒。”   “你为何知道我的……”   “这个观月台上记录着最接近神,也是最接近命运的一群人的预言,但他们最终却又向命运俯首称臣,最后换来的却是整个种族的毁灭和衰败。”安帕说,“我看过古高地人们的预言,他们早已预测到了此刻……而我也只是按照他们的预言在进行。”   “好吧……我明白了。”   我有些颓然,但也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献出你身体之中的诅咒之血,还有那个神奇的圣物,这一切就都会结束。”她说,“而我会帮你完成灵魂的转移和保护,我是言而有信的诚信者,而我想你同样也是,那么告诉我,你是否愿意献出那庇佑着你的力量?是否愿意献出那诅咒着你的力量?”   “我愿意。”   “那么,就在下一次循环之前,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吧。”她点了点头,收回了她的手,“快些准备吧……这个夜晚存在得太久了。”   该结束了。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四章 共生(1)   第四章 共生 . 1   .   那轮巨大的红月近在我的眼前,就像是从苍天之中坠落下来的一小块,就像是一面巨大的盾牌,上面刻画着各种各样用于威慑的图画——在我看来则是无数月面上的大坑,它们就像是伤疤一样粗糙而狰狞,有如犬齿,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也真还有那么几分威慑力和震撼感,在这里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充满力量的,宏伟的壮观场面。   这里本就是近乎梦境一般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梦中所见那样壮丽而雄奇,瑰丽而神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在这样的梦境之中多待一段时间,好好看看这身临其境一般的东西,感受这充满实感的梦境,这可是现实,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现实画面,这里的一切规则和一切的场面虽然都被打破了,就像是破碎的梦境,但这却是真真正正的现实,我所活着的现实。   这是便是如噩梦一般的现实,一个真正存在于幻想的现实。   赤红色的光辉环绕着那巨大的月轮,身下古老的石台散发着透骨的凉气,那些石碑就在我的两侧整齐地排布着,那些精密而又古老的仪器早已沉寂,弥漫着古老的灰尘,带来那属于远古的回音,这片月台遗迹就像是还活着一样,它们就像是此刻凝视着我的那些星星一样,一直注视着我,而此刻我就在此地,我就在这里——   此时此刻,我就在此地,跪伏在绯色的月下,感受着石板的寒冷,屏住呼吸,聆听着天空迫近的声音,凝视着大地铭刻着的文字,寒冷在烧伤我的肌肤,但我的胸中却如有热流一般激荡着,就像是有火焰燃起——我的胸怀重新激荡。   一阵冷风吹过,就连风儿也都在向我告别。   “传说古高地人就是在这个地方观测星象的,据说他们为了能够更加接近星星,便制造出了更多的仪器,因为他们觉得星星即预兆了命运的存在,而越靠近星星,他们也就越接近命运。”梅菲斯特说,“据说他们在星象学和占卜学上的成就无人能够超越。”   “只有对未来的不信任才会让人万分迫切地知晓未来,殊不知未来早已在这个追寻结果的过程之中悄然改变——也许就在那追寻的过程之中,因为忽视了很多东西,而使得幸存变为了灭亡,亦或是因为有所保留,而使得那灭亡因为埋头的努力而变为了幸存。”我深吸了一口气,支撑起身体,手掌触碰着石板,就像是在注视着古老的灾祸,“所以古高地人都是悲观主义者,当他们预言到他们大难临头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放弃抵抗,而是屈从于命运,甘愿毁灭。”   “也许他们是可以活下来的——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魔鬼一向厌恶向后看的人生,魔鬼只会向着前看。”梅菲斯特说,“所以你讨厌预言?”   “那就像是板上钉钉的命数一样让人讨厌,就好像没得选择了,只能被这样一直操控着,感觉又可悲又无奈。”我说,“所以预言会让人变得很是悲观,古高地人是,芙莉德也是,神谕者也是,他们是如此信任未来的一切,胜过信任自己,倘若是遇到坏的结果,他们便会讨厌那未来,却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如果遇到好的结果,却又会因为害怕失去而终日担惊受怕——如果是我的话,我宁可放弃知晓未来的权力,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活着,每一天都尽可能地全力以赴,无所畏惧,把每一日都当做是最后一日来度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明日是否还会活着,每一日都像是要烧尽自己的生命那样,就像会死在拂晓之前,就像是无法见到明日的光辉,那样轰轰烈烈地,那样纵情,那样勇敢,尽管面对的是无法知晓的明日啊,我一无所知,但却不会惶惶不可终日,因为那对我来说……未来的结果如何,对我来说早已不再重要,所以我也不需要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去面对,去生存,去克服,这样就够了,每一日都是最后一日,明日不再来!”   “你知道为什么女人们喜欢骑士吗?”梅菲斯特说,“那并非她们尊重或是喜欢她们,只是觉得那怪可怜的,骑上战马,拿上长枪,面对敌人,直面死亡,直面那明晃晃的长枪,和死神贴面而过,与死神角力却又一次又一次地戏弄了他,就像是从猎鹰的爪子下逃生,一次又一次,直视死亡却又死里逃生,得到无限的嘉奖与荣誉,正是如此啊——和死亡越接近,越觉得自己充满活力,活得越充实,就越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那会让人越发勇敢,那让人更加强烈地感受到生命的热度,就像是在胸腔之中激荡着的鲜血一样热切。”   “我想……好吧,这算是你的理论?”   “事实或许真的如此。”   “在这方面,恶魔似乎很感兴趣,而且研究甚多,比我想象得还要深入——你就是这样。”   “就像我很久以前就说过的,魔鬼比人类更了解人类,所以他们更加不相信人类的……很多特质,甚至于厌恶。”梅菲斯特说,“恶魔在很多时间里都在漂泊,亦或是在做出关键性的指点之后继续保持沉默,等待人类的反应,因此留给我们的只有平静,而我们也得在下一次机会来临之前抓住人的弱点,准备好措辞和言语,因此我们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   “从现在开始,我对你们充满敬意——为你们的精神,也为你们的能力,更是为你们对自己事业的态度,我敬重你们为一切思考的态度,那面面俱到而又深刻的思考,一直都在思考的沉重与严肃,还有为意志坚定的一票——然后我也会全力粉碎你们的邪恶计划。”   “很好,看样子我这一次附身没白来,也许几百年也不会再让我碰到像你这样的家伙了。”梅菲斯特大笑了一声,移动他的身体,走到了那石台的一侧,从高空俯瞰着云雾缭绕的深渊。   接下来就是我的献祭了……只有我能够做到的献祭。   现在世界上也只有我能够做出这样的献祭和牺牲。   . 2 .   我跪在那翻涌的血月之前,看着天上的流云涌动,看着那忽明忽暗的星体,看着那忽而远去又忽而靠近的星云,一时间有种奇异的幻灭感——那就像是一种预兆,某种气氛或是力量正在逐渐加强的感觉,像是压力,像是崩塌的天幕。   一种逐渐加强的感觉,好似命运之时的到来。   “我该怎么做?”   “把你的那个圣物给我。”安帕如此向我伸手,而后递给了我一把弯钩短匕,“然后你要用这把匕首割开你的手腕,将你的血倾注在地面上的这个凹槽上。”   “就这些?”   “就这些。”她接过了我递过去的圣物,点了点头,“剩下的交给我来办。”   “好吧……好吧。”我握着她递给我的那把匕首,抿着嘴唇,长叹了一口气。   滴答——   在我划下刀的下一刻,我的血液滴落在了石板上。   咒语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我好像听得懂,但却无法理解其意,只觉得它万分神圣。   那些声音变得很遥远……   很多东西……都在消散。   我的血液还在滴落,我的力量正在消失。   那些无数次治愈我的古神祝福,那些让我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力量,那些残留在我身体之中的印记,那些血色的记忆,那些光辉的时刻,那诅咒的古神之力,那流淌在我血液之中的动力,那让我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的治愈之力,那是祝福,那是恩典,那是……   它们正在远去。   那就像是……剥去了心脏的上的那一层黏膜,又像是抽离了中心的木头。   灵魂都在变得空虚,肉体则变得无比轻盈。   随着我那鲜血的流出,我所有的力量都被剥离而出。   古神的祝福消失了,古神的力量消失了,那强烈的治愈之力,无数次帮我站起来的力量,那可怕的诅咒,那祝福,它们消失了,它们不再于我的血液之中奔腾,我不再是母亲的孩子,我丢失了这强大的力量,它从此不再保护,也不再禁锢我,我感到了自由,也感到一阵虚弱——我似乎变得更加脆弱了,不再是英雄,而更像是一个凡人。   最后的古神之力,消失了,留给我的更像是一个古老的躯壳。   我献出了它——只为击碎这个黑夜。   只为那个价码。   它们洒落向了虚空,而赤红的月亮也出现了裂痕,那空间正在被打破,这个无尽的黑夜即将因此而迎来终结。   我看向了安帕,她手上的圣物已经失去了光泽,像是血痕一样的裂纹从它的顶部一直向下开裂,它已经耗尽了力量,甚至连恢复的可能都不再有了。   “看上去它坏了。”我看着它,叹了口气,“我这一路上可都仰仗着它呢。”   “它的力量暂时消退了,也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都只是一块普通的青金石了。”安帕端着我的手,为我治疗了手上的伤口,“但是这个夜晚也将因此而终结,请允许我向你表达由衷的感谢。”   “不必道谢……我现在倒还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接下来还有另一个……这是我向你许诺的。”她低声说道,“我会为你主持这一个仪式,但也许会让你……万分痛苦,也许会昏厥,甚至于陷入灵魂的错乱与疯狂之中,毕竟人类的灵魂是极为脆弱的东西——我想你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我会帮你完成一切。”   “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严格来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她一定能活过来——至于你,我想也不会差太多。”安帕说着,摊了摊手,“那也近似于一种……怎么说呢,中和之法。”   “如果我的牺牲能够让她活过来,这就足够我献出一切。”我说,“但同样的……我希望再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告别……为一个特殊的朋友。”   “如果你准备好了,就用这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她如此说着,缓缓地抬起她的蹄子,慢慢地踱步远去,在数个石碑之间来回走动,“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同样也不要着急,芙莉德女士暂且还不会消逝,你还有时间去告别,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谢谢……”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向了不远之处的魔鬼。   “也许我该向你告别了,魔鬼。”我对梅菲斯特说,“当我把这把匕首刺入我的胸膛之时,你将会从我的身躯之中被赶出去,到时候我可就只能对你眼不见心不烦了——好吧,我说句认真的话,我其实有那么一点舍不得你,真的,不过也就一点,在珀伽索斯消失,芙莉德失去神志之后,我能够有所对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了,而且能够真正帮到我的人,也只有你。”   “你这话要是让听见可不得了,无论那人信不信神,都会把你当做怪物来看待。”梅菲斯特笑了一声   “时至今日,你还想着把我拉进深渊吗?以小善成就大恶?”我说起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总带着些嘲弄的意思,“我还记得你一开始说的那些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把那些话都吃下去,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太现实。”梅菲斯特大笑了起来,“从之前的那一次小小的谈话之中,我便知道了,你永远不会堕入深渊之中,罪恶或许会与你同行,但它却无法拽住你的双脚,而我的努力也都白费了,你经历了这么多的绝望,却还没有堕入深渊——我也不想再白费力气了,你该得那些荣耀,就像我该回我的地狱一样。”   “听上去像是我赢了。”   “我也没承认我输,亲爱的。”梅菲斯特无奈地说,“忘记那些过去了的事情吧,我只是在此刻开始相信你——相信你能够坚定地走完这条路,因为你永远都会是你,你会一直追求,也会一直维持自己的本心,在你身上我能够感觉到这一点,你不会堕落,也不会腐朽,你一直都是那么坚韧!就像是黄金一样。我有那么一点失望,因为我恐怕得不到你的灵魂了,但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拯救世界的英雄虽然落了俗套,对我来说总是乐子,打起精神来,亲爱的,你还有最后一场闭幕演出要演,就像我说的那样,结束这一场剧目吧……按你的方式结束,别让那些期待着你的观众失望。”   他说完这段肺腑之言后,也摇了摇头,侧过了身子。   “最后,我还有一个小问题,魔鬼。”我看着他,轻声问道,“虽然我的旅途接近结束,但还有最后一段路程,你会与我一起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吗?”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所以……”他停顿了一下,“但我却想看看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一副模样?”   说着,他向我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第一次看见魔鬼的微笑,那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有些严肃,有些滑稽,不是玩世不恭,不是目视绝望,也不是凝视毁灭,而是认真又温和的,清淡的,发自内心的,善意的笑容。   恶魔的脸孔此刻也不再显得那么可怖。   就像是一个朋友发自内心的笑容与告别……   一个结识已久的……特殊的朋友。   “那就给你看看最后一幕演出吧,我最为忠实的听众。”   “我会一直坐到散场休息——同时也会为你准备雷鸣般的掌声。”   “我相信你……亲爱的,敬爱的梅菲斯特。”   我深吸了一口气,反握住刀刃,将它刺入我的胸膛之中。   那一刻,我的灵魂出了壳。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第四章 共生(2)   . 3 .   那是一种奇异而又微妙的体验,我现在的描述也只是回想之时才勉勉强强能够有所表达,而且也只是印象化的,极为模糊的回答,也许我现在所说的也不过是现在才编造出来的,和当时的实际情况没有一丝一毫相干的地方,我现在回想起来的那些体感也许只是为了在潜意识里欺骗自己而编造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属于现在的臆想,而至于在当时——我实在也描述不出它给我的具体感受,那段时间的记忆仿佛都被抹去了一样,亦或是有所印象,但是却无从描绘起,在那个时候,我一直都处在一种神秘的状态,我想是万分清醒,又像是半睡半醒,那听上去矛盾却又合乎情理,就像灵魂出窍而不死一样矛盾但却让人信服。   我承认的确是……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情况,但我会尽可能地讲述其内容。   那几乎是在瞬间发生的,没有任何一秒的前奏,甚至连疼痛感都没有,只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就在那匕首刺入我胸的瞬间,我便有一种称之为“灵魂出窍”的感觉,虽然那是我的第一次体验,但我却能够抓住这样的一个词汇去描述它的感受。   就是那一个瞬间……只是那个瞬间。   我几乎都没有感受到自己鲜血的喷涌,也没有呼吸瞬间停止的压迫感,甚至都失去了手的触感,所有的东西都在瞬间消失,几乎可以称之为毫无征兆的消失,我知道那一切的前因后果吗,但还是无法在瞬间接受它所带来的错愕感——在匕首刺入胸口的瞬间,我对外界的感知力就像是断电一样被完全切断。   那就像是从水桶之中滑出的泥鳅或是鲶鱼——真的,很是顺滑的,毫无预兆的质感,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余裕。   巨大的落差……   就像是从高山之巅瞬间落入深渊之底。   之后我便……几乎是看着自己游移出了自己的躯壳,我感觉自己是从一个东西里钻出来的,我也的确感觉自己像是在从地平线一下的地方缓缓浮起来的——我能够看到自己身躯,我就像是破体而出的一样,视线的高度缓缓地从身躯阴影的边缘脱离,随后我便像是气球一样地上升,直至完全脱离我的躯壳。   我在空中漂浮着,看着大地上的,我倒下的躯体,不知为何而心中怀揣起了悲伤,但却又有些冷漠地注视着自己倒在地上的,胸口冒着鲜血的,像是尸体一样的躯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冷漠无情,但却又挤不出任何别的感情了,就连焦急也表达不出来。   只能悬在高空之中,漠然地俯瞰着自己的躯体,想要移动,却又没有半分念头,想要回去,却又无力飞行,就只能像这样一样挂在天空之中,就像是一个魔偶一样僵硬,但我却也无暇思考什么,我不仅无法思考,而且连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我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我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有权力做的一件事,就是转动自己的视线,扫视这个对我来说已然冰冷的世界。   赤红的月亮正在逐渐退去光泽,混乱的云也正在逐渐静止下来,星辰与苍穹正在逐渐归于平静,浑浊的天空正在脱离混沌涌动统治,逐渐变得清澈。   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但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一切都已接近终结的奇怪感觉。   我看向了我的身下,在那里,我的躯体如献祭一般地仰躺在地,匕首插在胸口上,像是献给诸神的献祭之礼。   我知道,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死去,我的心脏并没有停止跳动,我的大脑还在运作,我的血液还在血管之中奔腾,我的灵魂还没有远去,那正是因为我的身体此刻尚未真正死去,我可以就此离去,可以就此死去,但是强烈的愿望和意志力将我留在了人世。   在某一瞬间的幻觉之中,我看到天堂的大门向我洞开,但只是一瞬间,我便拒绝了那永世欢爱的邀请,我在人世之间的执念尚未完成,我想我暂且还不能去往那美丽而平静的地方——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享福。   所以……   虽然我的意识仅仅只剩下灵体,但我的注意力暂且还能集中。   我看向了我的身躯,此刻安帕就像是托起一片羽毛一般地托起了芙莉德,而后把她放到了我的左手边,把她也放平摆在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躺着。   她跪在了我和她之间,闭上那漆黑如墨水的双眼,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则握着芙莉德的手,她先是紧握,而后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地睁开了眼睛,重新看了一眼我和芙莉德的手,俯下脸,端详着我们的手指,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拨弄了半天,许久之后才放下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继续我们之间的仪式。   “你们之间早已喜结连理——这倒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似乎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随后便是她的咒语,她似乎在充当我们之间的桥梁,用以沟通我和芙莉德之间的灵魂——也许她真能做到!   “真是悲哀——交错的灵魂……”她低语着,“在黑夜之中,不必聆听那黄金的钟响……”   一阵拉力向我传来,我的灵体几乎是在瞬间被拉扯回去的,那是来自于我身体的召唤,也是来自于月神的召唤,她正在牵扯着我的灵魂,而我此刻的灵魂也像是自愿的回归一样,迅速地向着我的身躯飞去。   我的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住,似乎是月神抓住了我的灵体,而我灵体的一部分也因为她而陷入了我的躯壳之中。   她的咒语仍然在继续。   我能够感觉到一种牵扯力,还有一种涌动的生命力,它们就像是忽明忽暗的火烛一样,时而跃动,时而又远去,我感觉我空虚而虚弱的灵魂正在被灌输进一种脆弱却又强烈的活力,那来自于另一个灵魂,也只会来自于另一个同样脆弱的灵魂。   灵魂的力量正在同步……   我感觉我正在逐渐变得完整,那是从心到魂的完整,就像是在被逐渐拾起的碎片,这个破碎的灵魂正在被填补,却又好似在被分割开。   就像是与另一个灵魂连接,我们互为彼此,却又彼此分离。   我们之间……   “现在——你们将要相互联结,就像是誓言一样,你们合为了一体。”   这是最后一句咒语。   而我的灵魂也在下一刻被完全吸入肉身之中。   “咳咳咳——该死的,好疼!”   回到身体的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了自己胸口的那把匕首,那不免还是有些疼痛,而鲜血也染红了我的衣襟,但我现在并不在意这小小的伤口,我唯一担心的还是芙莉德,我真希望她能够立刻醒来,我已经不想再有一分一秒的担惊受怕了。   “这把匕首能够剥离一个人的灵魂,但被它刺伤的话,你也仍然也会感到疼痛,你也会流血,只是在灵魂被卷走的瞬间不会感觉到它所带来的刺痛,因为在那一瞬间,这把刀刃上的符文就会启动,你已经成为了灵体,但你的身体依旧算是受了伤——好了,你若是想要知道得详细一些,就去问问你那即将苏醒的夫人吧,她可是通晓百科之人。”   月神缓缓地退开,而身边的少女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亲爱的……”我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当然了,亲爱的。”她也用她的脸颊轻轻地蹭着我的手,“那就像是一束久违的阳光,照亮我这漆黑一片的内心,又像是一束温热的火,融化胸中的坚冰。”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抿着嘴唇,笑着问道,“啊……虽然说有那么一点奇怪,但我希望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芙莉德?”   “就像是我们戒指上的铭刻一样清晰,艾丽娜——你要我说出你那高贵的姓氏吗?”她也低笑着,“弗洛伦斯?是这一个姓氏吧?”   “啊……是你……没错,这一次没错了,这才是你啊。”我紧紧地抱住了她,“欢迎回到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亲爱的,欢迎回来,在那死亡之国里,你一定不好受,那里寒冷,寂静,黑暗,人无暇思考,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吊在空中,那是如万古一样漫长的黑夜,在那里只有黑暗,只有空寂,只有仿佛要挤碎一切的静默,只有漫长到无休无止的永夜。”   “但是我回来了,因为你,我回到了这个世界,无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多少绝望和迷茫,无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的黑暗和冰冷,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永远胸怀温暖和希望——我感谢这个世界,能够让我们再一次重逢。”她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就像是在掠夺我的体温一样,“我们的神思能够重新交织在一起,能够像以前一样,我们之间的记忆再一次地交融在了一起,你不再面对一个无知的空壳,而是面对与你一同经历过的回忆与痛,欢喜与爱,当我的神智与记忆回归躯体之后,当我回忆起与你曾经的一切之后,此时此刻……我们才算是真正凝视着彼此的双眼。”   我们依靠在了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月亮和星辰散去,充满勇气的朝日随之而来。   “也许有些不太妙,但这一次,请欣赏一下穆恩地区的……壮观日出吧。”安帕摇晃着她手指上的金色手环,缓缓地向后退去。   芙莉德拉着我的手,与我一同望向了那冉冉升起的红色朝日。   如火,如云,如枫叶,美不胜收。   “瞧啊,多美啊。”   我看着她那逐渐变得舒缓的眉间,也看着她那由衷的轻松表情,自己也像是被她所感染了那样,望着那平凡而美丽的朝日,也笑了出来。   ——   这是在芙莉德暂且在石台边缘漫步,张开臂膀,沐浴阳光之时,我和安帕之间的小小交代。   “请原谅我的唐突和冒昧……但是我想要知道我和她之间到底产生了……什么变化?”   我如此问询道,倒不是我对月神怀疑,只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但却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就像第一次与古代诸王们做交易之后那样,那一次我用灵魂换来了击倒恶魔阿撒兹勒的力量,而在那之后,我能够感觉到我的身体的确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我却也的确说不出变化到底出在哪里。   而现在我再一次地感觉到了那种微妙且诡异的不适感,那让我不安,甚至于比消耗灵魂开启那保护王都的屏障之时还要让人不安——前者是无关痛痒的不适,而后者却是亲身体会到的不适感和虚弱感,那反倒还让人心里有底。   “灵魂很难修复,你应该知道吧?”安帕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知道的,它很难恢复。”我说,“可以说几乎没有办法……就算有,也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无论是难度还是它本身会给人的压力——我都明白。”   “而灵魂这东西,本身也是不能说加就加的,但是她的灵魂实在是缺得太多了,只剩下两成,想要让她……至少活过来,得有四成的灵魂,所以我从你的灵魂之中借去了两成,这样的话她能够复生,能够苏醒,能够恢复神智,而你也不至于落入死亡之中,但这样的话相当于你们的灵魂相互通融了——你们之间的灵魂相连,所以会更加脆弱,甚至于比岩石还要容易破碎,无论是是你,还是她,请一定要尽可能地保护对方。”   “但……我依旧万分感谢。”   “生命本就如砂石一般脆弱,再此我要警告你,如果她放弃了生的权力,她便会化为残破的石块,消失在风中,而你同样也是如此。”   “为何会……”   “你要记住,她现在只是在与你共生,你的灵魂凭借着婚姻的金戒而连接着她的身体,而不是独自活着——这一点要务必记住,但你也要记住,只要她没有放弃,她就能和你一起活着,直至生命的凋零。”安帕说,“但是如果她放弃了生的渴望和觉悟,她就会再一次地投入死亡的怀抱之中。”   “如果她死了,我想我也不会独自活着。”   “这便是我称之为共生的魅力——亲爱的。”安帕说,“若是她放弃了死,你就能得到她的灵魂,你就会成为一个完整的灵魂,反之的话,则是她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所以……还请你们好自为之。”   “她自己知道吗?”   鬼使神差地,我如此问道。   月神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而后与我擦身而过。   “她当然知道。”   我猛然回过头,但月神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日光之下的幻影,安帕已经如太阳之下的月亮一样消逝,只剩下一个潮湿而渺小的幻影,一如于天空之中隐藏着的月亮,也许在这天穹之中,月亮也尚且还在——但却被太阳所遮掩了,它存在,但却无法被看见,就像月神的遁走一样,她被太阳的光给驱走了,太阳神在此刻接管了这个世界的光,有些强硬地带来了温暖而灿烂的色彩。   “还真是……让人有点高兴不起来啊。”   我喃喃自语,一时间也有些失神,不知是该用微笑,还是该用悲伤的表情去面对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 第十二幕 灵魂终曲 终章 欢庆的日与夜   终章 欢庆的日与夜   .   虽然说我们打破了黑夜,让这个地区的朝日冉冉升起,但也因为阳光的照射,月的离去,通往这个观月台的道路被封闭了,所以我和芙莉德现在也只能待在这个古老而荒芜的石台上晒太阳,只能望着这片单调且空旷的平台发呆——这里啥都没有,我们也基本上啥都不能干,只能坐在石碑阴影之下,耷拉着脑袋。   我们当时怎么就……哎!没办法啊……   闲暇之余,还真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当朝日升起之时,我们还没有注意到那逐渐虚化并消失的阶梯,而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那条阶梯就已经消失了,虽然那个石头拱门还在,但链接它的神奇梯子已经被替换成了飘浮的高空喝云朵,我知道这个月台兴许是浮在天上的,毕竟它的下面还都是无底深渊,鬼知道这里离地面有多高,那些来来去去的云把大地都给遮挡住了,让人无法判断高度。   我们现在可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此地存在的时间已久,但就这样毫无依凭地浮在高空之中,也不免让人产生畏惧感和……某种不踏实的感觉。   陪伴着我们的,只有这个该死的平台。   走不出去,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还得注意安全。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暂时被困在了观月台上   一时半会儿还下不去。   我们俩还得在这等着……还得……再等等……   也许还得等到晚上,据安帕所说的话,今晚这条通往观月台的阶梯还会再开启一次,只不过时间会很短暂——到时候我和芙莉德还得手脚快一点,不然的话可会从阶梯上掉下去,至于摔伤的程度,则要看我们手脚麻利的程度了。   你说她到哪里去了?她白天一般都不露面的,只有晚上才会出来,其他时间她也就会找个地方窝着,懒得动弹。   就连这样的,只会在夜晚,狩猎,还有旅行之中勤快一些的神明都会受人爱戴与尊敬——不过显然,道理也是很简单的,她为解除诅咒费尽心机,为领地中人的生活而降下福祉,人的敬畏并不在于神明的权威与力量的大小,而仅仅只是在于祂是否真的在为受祂庇护的人着想,是否在用关爱与仁慈注视着人,是否在为祂的子民谋求幸福,是否在真的为他们办事,那无关乎大小,似乎只是代表着一种态度。   就像是区分善与恶的界限一样……这是一种约定俗成般的感觉,显得直率而亲切。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白天的确也不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现在我也没法找到她。   其实我还有点期望艾诺玛能够突然一下从远方飞来,用她那美丽而宽大的翼展托起我们,带着我们离开这座空中花园,不过我也觉得那只不过是奢望和空想——我在这里呆了差不多一个上午,环顾四周,连只鸟都没看到。   这里的天空也是孤寂的……   我估计这里也算是另一个空间,而且也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但是却又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小空间,就算艾诺玛真的来了,我估计她一时半会也摸不清我们的位置,兴许只能绕着我们打转儿——这个地方的存在本就近似于幻想与梦境,又有谁能够抓住流淌的思绪呢?   看样子外人是帮不上我们了。   所以说这时候就要用上一点古老的传统智慧了——既来之则安之。   从芙莉德醒来,与我一同看日出时算起,我们也已经在这个高台上坐了有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了……嗨,这段时间也着实难熬,不仅周围的环境太过单调空荡,仅有枯燥的文字相伴相随,那持续不断的日光浴也让人浑身难受,这种日光若是只晒一两个小时倒是让人舒畅,可若是再长一些的话,就只会让人因燥热而晕头转向。   不过,这似乎也是我和她之间的,难得的,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   只要有她在身边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枯燥景象,也会在瞬息间变得充满生机与趣味。   只要她在我的身边……就像现在这样,我便会感到无比的平静与安宁,从她的身上,我能感受到享之不尽的乐趣与欢愉。   ——   此刻一片空寂,就像是坐在世界的尽头,望着那无尽之海,望着那无边之空,一时间还真有些幻灭的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一片终末的天空,而我似乎也有些呆住了,没法作出什么评价,只能一直望着天。   “亲爱的,我有点饿了,你有没有带着点干粮之类的?”芙莉德与我肩并肩,把头搁在了我的身上,“我觉得我似乎好久都没吃过东西了,实在是饿得慌——更糟糕的是我都有点胃呆了,感觉自己都不怎么饿了,甚至都快忘记饥饿是什么感觉了。”   “我感觉我也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真是一点儿都没吃。”我说,“算来算去似乎也有好几天了,从靠岸之时算起的话,好像也有一两天的时间了,我们在被海妖追赶的时候也没顾得上饮食……至于进入穆恩地区之时起的话……啊,因为一直都是夜晚和红月的交替轮回,我对时间的感觉也变得很模糊了,兴许那也过了一天的时间,又或许只是过了短短的一夜,不过怎么算下来也有两三天了……唉,我该在上来之前从村民那里买一点来的,可他们也确实是太过热情好客了,你可能有所不知,昨晚上他们的热情可搞得我上蹿下跳。”   如此说着的时候,我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而她则把手盖在了我的手背上。   “唉……可真难挨,我们得等到今天晚上,我怕我那个时候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她嘀咕道,“不过还能再支撑一会儿,在我昏迷的时候,似乎有人喂了我一点水和碎面包,不然我现在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唉感谢人们的好心,感谢那来源于陌生人的善心,不然我说不定会被活活饿死!”   她一直都在向我撒娇,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我还记得她一开始的态度,和现在比起来还真是判若两人——或许以前那只不过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做的伪装,就像是一个保护壳一样,为了保护自己,或者是为了显得自己坚强一些,更是为了让自己可以贯彻执行她所有的执念和任务,亦或是尚未敞开心扉的状态——也许她现在对待我的那种态度,也就是这种依赖感,才是她本真的性情,不过说真的……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曾经她的心被冰霜所覆盖,而如今,那冰雪消融,她敞开心扉,她的防备被卸下,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地放松而自由,最终她也露出了她最为本真的那一面,她曾经的坚强在此刻消失,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简单的女孩子,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她现在只想享受这一刻,我也是如此。   “你能感觉到你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大概是能的……不过那也是模模糊糊的,而且也是时有时无的。”芙莉德说,“只有你的声音是真切的。”   “而现在,这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到了你的耳中。”我去撩她的秀发,却被她打开了手。   “可我没一直听到你的声音,除了在这里!”她皱着眉毛,像是在瞪着我,“你都干什么去了?我记得我可是和你一起浮上海滩的,但是你却一直不在我的身边!这可真让人高兴不起来,我感觉我被人抛弃了!”   说着她伸手去揩自己的眼角,我当然知道她这个时候只是单纯的撒娇而已,但我还是得去安慰她。   “我从醒来之后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思念着你,我很害怕你会受到伤害,我怕你会饿,怕你会渴,怕你会痛,怕你会流血,怕你受惊,怕你受委屈,怕你会忘记一切,更害怕你一睡不醒。”我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念着你,爱着你,但我却没法看着你,只能一直追寻着你的足迹,我希望我能早日看到你,可命运却像是一直在给我开玩笑,但好在我现在找到了你,并且能够陪在你的身边。”   “好吧好吧!我都理解了!”她捏了捏我的耳朵,“谢谢你,谢谢……”   她抿着嘴笑,我反倒还显得有点尴尬,也只能像模像样地抿着嘴,像是在赔笑一样地看着她。   “哎……说起这个的话,你知道我们之前去了哪里吗?”   “拉普斯群岛啊,啊,说起这个的话,我记得最后好像火山喷发了——嗯,我再想想看……最后上船的时候好像还剩一点记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了。”   “诶啊。”我拍了一下脑袋,“你居然还记得我们去了哪里?那时候的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时候你的神志都破碎了,记忆被抹去了,整个人也都浑浑噩噩的,就像是被人洗脑了一样,就像个小孩子,以前的事情全部都记不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呢——因为那时候的你真的什么都像是不记得了一样。”   “那时候的我的确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那时候我都意识的确也都破碎远去了,就像是个封闭的笼子,我的确什么都忘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那时候的我……不是正常人。”她调整了好半天措辞,才说出了这句话,“相反那个时候我虽然有点傻了,但是我还是有记忆的,也能记住东西,也就是在那时候的记忆,那时候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现在再回想的话,我是记得我在拉普斯群岛之上发生的事情的,那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经历,所以我还是知道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的。”   “那个时候的你很可爱的。”我插了句嘴,“真的,你可能还记得一点儿,如果你刚刚不是糊弄我的话。”   “我现在不可爱吗?”   “那时候的你是小孩子一样的可爱,和现在的可爱可不一样。”我说,“我更喜欢现在的你,又聪明又美丽。”   “少点阿谀!”她敲了敲我的脑门,“不过我爱听!”   正午的太阳总算是远去了,我们俩挤在石碑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你看过那些石碑吗?”我问道。   “当然了……那些都是古高地人的预言。”她说,“那是预言的最前一部分,讲起的都是最开始的那一点东西。”   “我想听一听。”   “是关于你的——我也是猜的。”芙莉德眨巴了一下眼睛,“它讲述起被选中者的一点小小过往,据说她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但是却会带来这个世界的新生,而她也曾为这个世界而迷茫——此外还有关乎神谕者的一些预言,也有关于我的一点事,我确实是看懂了,但是一时间还有点表达不清。”   “古人们可真厉害,还能查人的户口本。”我耸了耸肩。   “好啦,我们下去再讲吧,到时候我好好地给你讲清——瞧那边,我们的路已经显现,我们得快点下去了。”她拉起了我,急急忙忙地往出口处赶,可她的确也因为饿虚了,没走出两步就差点倒在地上。   “别着急,亲爱的。”   我搀扶着她,自己也有些一瘸一拐地沿着这螺旋的阶梯下行。   此刻正是夕阳显现的时分,月亮在地平线的一角显现,正巧这个时候也是暗面出现的时候,我们得赶快了,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   一路我们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往下赶。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恰好也快到这个阶梯的底端了。   当我们回望的时候,这个连接着巨大平台的阶梯就像是一座高塔,又像是一根粗大的蘑菇,这里就是那个被隐藏的穆恩之塔。   原来那真是穆恩之塔啊——哎,我现在才想到。   虽然说真有些晚了,但我还是如此感叹道。   至于在楼梯的某一节上,我和她也看到了月神给我们留下的一个小小的礼物。   那就是我剑上的一道封印,即是月之封印。   ——   沿着那个螺旋的阶梯,我们一路向下,回到了那个静谧古老的神殿之中,我带着她,走过那藏青色的长毯,从那高大宏伟的神像身边走过,很凑巧的是,今天似乎并没有人在神殿之中参拜,就连祭司都不在。   “也许他们都还在庆祝吧——庆祝这永恒之夜的消逝,庆祝这诅咒的终结,庆祝明日的朝阳。”我说,“今天对他们来说倒也真是个值得被祝福的日子。”   我们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望向这个森林之中的城镇,这个城市的颓废被一扫而空,万家万户的灯火都被人点亮,镇民们从家中出来,火把把这里照得好似白天,广场上满是热切的宴会,肉和酒被摆在桌上供人享用,这里洋溢着那劫后余生般的舒坦和美好,所有人都在外面庆祝这一切的终结——恐怕他们白天也在做这样的事,如此享受着生活,欢庆着生命的美好。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轻声问道。   “去我们的终点,出发前往我们旅途的最后一站,去往我们的……最后一幕。”   我回答道,但我看向她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好像也还有点不太高兴。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故地重游。”   我补充道。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序章 故地重游   序章 故地重游 .   1 .   五月,晚春时节,在穿过了数个小国之后,我们抵达了中土王国的边境。   在一个矮矮的小山坡上,我们俯瞰着这片山坡的底端,也俯瞰着这片广袤的大地,在这平缓的小山坡之下,我望见了一片宁静的树林和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而这条小路也的确显得平缓且平整,就像是一个微微倾斜的烟斗,也只是略比平地高一点而已,上去和下来也都不怎么费劲,甚至连大块的石子都没有,只有小鹅卵石,我想这里应该经常有人来往,马车的来去也很是方便,山坡的两侧还有一个篷车的残骸,看上去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而只要越过这片山岗,我们就算是真正地入境了。   中土正处于大陆的中部,而我们则在中土地带的南部附近,其实我总觉得我说偷偷摸摸进来的,因为这附近也没有城堡和哨塔之类的地方,总觉得我们像是偷渡来的。   而且这个小山坡,若是不知情的人的话,恐怕还会觉得它未免太不正式了。   我们也将要在这里越过国境线——按照某个很古老的约定和条约,这个小山坡及其山线的部分即为领土的分界。   当然,或许只是说法上的越过,或者说公理上的越过,但对我来说,这是荣归故里。   我只是回家了而已,我自己是这么觉着的,我可不想管外人的说法。   回家了,回国了……我好像出去很久了,大概也有一年的时间了吧。   在过了如此之久的时间之后,我再一次地回到了我的家乡,我的王国,这片属于我的土地,这片我从属的土地。   可能有的人觉得这一年不算什么吧,是啊,这一年的时间或许很是短暂,我所知道的也有很多人一出去,就在异国他乡度过了十数年的岁月,也有直到老死都没有归乡的,但那恐怕与我出行的理由不相同吧,我在这一年里,几乎环绕了半个大陆,我一直都在旅行,也一直都在行走,我所经历的事情是其他人所无法想象的,而我所承受的一切——也是别人几辈子都承受不了的。   对我来说,这并非是时间的漫长,而是……旅程的漫长。   一场超越生命的旅程,一场漫长的远行。   一年?不,它对我来说远远并非它表面上的长度那么简单,它的价值和意义也远远不是一年能够表达的,它对我来说的意义非凡。   那是一段长到不可思议的旅程,那对我来说恍然几十年的岁月。   就好像把十年的事情压缩在了一起,我感觉像是自己过了好多年的时间……尽管它看起来是如此的短暂。   过了好久了,真的,我感觉像是过了好久……   那是心与灵魂疲惫——所以才会觉得漫长。   实在是太久了啊……真的。   很漫长的一段旅程,那让我感到一阵恍然,甚至都有些错愕。   但我还是回来了……   最终我还是荣归故里。   我的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个人的脸。   “哎呀!”   我缩了缩脖子,眉毛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发呆够了吗?”   她把声音拖得很长很长,等到我回过神之后,她才把背在身后的手重新垂在身侧,轻轻地摇了摇头,露出像是宽慰,又像是有所失望的表情。   “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此说道,“好了,我们得下去了……我是说,回家了……真是的,总感觉像过了几十年了一样……唉!莫不是我也变老了?”   她眯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话也都没说,拍了拍我的后背,而后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在阳光之中摇曳如一簇盛开的百合。   “为什么不坐魔毯?你不是都修好了吗?”   我向她喊道,刻意而夸张地向她招手。   “我想多走走路!这一路上我脚挨地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头都没回地回答道,自顾自地向前跑去。   . 2 .   在走走停停了一周之后,我和芙莉德抵达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小镇——安尔小镇。   它还是我们走时的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好吧,我也得承认,我几乎都快忘记我走时这个小镇的模样了,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她带我去过一个小小的工房,带我住过一个旅店,也带我漫步过一片小小的花田。   我们穿过了街道,那座工房似乎搬走了,而那个旅店还是以往的模样,人来人往,一年之前发生的那场可怕的事情似乎让这里多了些防卫,就连这和平时代,也有拿着长矛驻守于此的民兵,而且巡逻的频率也大大上升了,并且他们似乎还多做了一些规定,制定额外的防御法案,用以保护这个城市之中的居民。   而现在我们就在这片小小的花田边,我还记得我那时候的模样,一身纯洁的白裙,睁着懦弱而好奇的双眼,为那些美丽的花簇而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拎着裙摆,在这花田之间旋转摇曳,但那只是过去了,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有那样的心了,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情了。   就好像遗失了某些宝贵的东西……就像是从孩子变成了大人,就好像因为停止玩耍而变得衰老了。   现在的我,或许还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却不再……不再会有那样天真与少女的时刻了。   只能站在这片花田的面前,缅怀着过往的岁月,祝福着未来的日子。   我原本以为它们会枯萎的,但那只是我无端的担忧——它们依旧盛开着,照顾这片花田的少女仍在悉心地滋养着它们,让它们如往日一般盛开,绽放,就像是以前一样,就像是从未改变过一样。   我俯下身子,手指触碰着花的茎,我原本想摘下一朵的,指尖也掐住了它的茎部,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把它拿下,但最后却自顾自地收回了手,让它继续在日光之下摇曳。   也许是因为怜惜,又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我缓缓地把手收回。   “就这样继续绽放吧……”   我端详着暖阳之下的花蕊,怜惜着它的柔弱和美丽,到最后也变成了对自己的一些失望,我起了身,离开了这片熟悉的花田。   芙莉德沉默地看着我,一脸的不知所言。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缅怀这个小镇了。”我说,“也许我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回到这里了,又也许等我们再次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大变了模样——没人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也没人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缅怀一下过去的回忆,同时把这一刻映入眼眸。”   “别那么悲观,亲爱的。”芙莉德说,“我好不容易才打起一点精神。”   “对不起,我应该说点喜庆的话的。”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芙莉德一边抓着我的胳膊,一只手则揩着自己的眼角,“我只是觉得人生该多一点乐观,人活不过几十年,总得……有点希望。”   “但现在大难临头,你看他们尚且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会害怕,而我们知道一切,所以我们会感到焦虑,这便是知者和不知者的区别,他们活在当下就好,还可以展望未来,而我们只能活在未来,而且我们甚至会觉得我们没有未来了,因为我们感觉到了未来的断裂与消亡,就好像我们的未来只有沉重的毁灭。”我说,“我们在怀疑毁灭的到来,也在怀疑未来的终结,我们知道那一切,所以会感到压力沉重——虽然我们选择了乐观的方式去对抗那命运,但我们却没法表现出乐观的神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不想继续听你讲道理了。”她撇了撇嘴,“真烦人。”   “好,这的确是我的不对。”我举起了手,“对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她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我们还有未来吗?这个世界还有未来吗?”   “也许会有,也许不会,也许从我们知道结局之时起,所有的一切都被改变了。”我说,“所以我们也许是乐观的,因为我们一直在抗拒着悲剧。”   “也许吧。”她不可置否地说,“我想吃点土豆片了。”   . 3 .   在小镇之中走走停停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开始向着我们曾经的住处走去。   从安尔到那座亡灵盘踞的森林,大约也需要一整天的时间,说来也有些奇怪,或者说是出于芙莉德的仪式感,她从入境之后就一直在以双脚或是马车而行,而说来也很是奇怪的,就是她似乎要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精神和充满干劲,以前她的脚步总是有条不紊,但却显得有些虚弱,可现在她的每一次落脚都充满着自信,而且极为稳当(而且也变快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改观,就好像她似乎变得更开朗一些了,又好像她变得更乐观了一些,她也更愿意和我多说话,而且语气是那样的明丽,她也不再去抗拒那些她讨厌的事情,譬如说骑马,她似乎也没有那么不适应了,而谈及未来与行程的时候,她也显得很积极与乐观,言语之间充满着希望于勇气——虽然都是些好事儿,但却让我觉着有点奇怪。   那就像是她露出了她本真的那一面,就像是她失忆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和她现在的意念结合在了一起,她心上的包袱似乎都被放下了,因此她才能显得……如此充满热情。   但用一句比较悲观的话来说的话,那就像是……把生命的薪火再一次地被点燃了。   就连走路都显得充满勇气和信念……那简直比我还要有力。   她的心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股生命的火焰,那并非是我的错觉,而是由她的行动告知我的。   我倒是喜欢她这个样子,也许也正是因为我的陪伴才让她放下了那些吧。   如果她能早点变成这样就好了。   此外要说的则是魔毯的事情,芙莉德在清醒之后便修好了它,我们这一路上也都是靠着这个便捷的工具出行的——除开最近这两天,我真没想到她的精神能够好到这种程度。   就像是有些……不顾一切了一样,或者说早已不畏惧,放开手去生活,也不给自己留退路了一般。   热诚的心,充满勇气的命,有所倾注的力量——她的灵魂炽热无比。   专注而认真的模样,只是总有些莫名悲哀。   而现在的话,我们就走在那条陌生而熟悉的小道上,两侧的墓碑和青苔都在凝视着我们,我们沿着那条石板路而行,穿过林间的斑驳,就像是登山一样膝盖用力,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   我其实也差不多忘记了故居的位置,不过芙莉德还记得,因此也是她一直在带着我前行。   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们找到了那个藏在森林之中的小屋。   它就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野鹿在附近的小溪边饮水,野猪在灌木间啃食浆果,飞鸟从头顶上掠过,静谧的气息环绕着这个小屋,即便是我们抵达了这里,这些动物也像没有受到惊扰一般地继续着它们的生活。   “看样子……”芙莉德走到了那门前,凝视着那残缺的屋檐,“没什么人来嘛。”   那个房子还是老样子,圆形的屋顶,还有方形的窗户,似乎也的确很久都没有人拜访过这里了,屋檐下满是蛛网和灰尘,门前的台阶上则遍布青苔,那些紧闭着的窗户也有了些许的破裂和损坏,屋顶上掉了几块砖瓦,似乎也多了几个裂口,至于大门上的那把锁,似乎也因为雨水和雾而有些锈蚀了,但尽管如此,它依旧忠实地挂在门闩上,守护着这个林间的孤独小屋。   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去,这里依旧是那个模样,一直都是那个样。   就像是我们的记忆一样,虽然被蒙上了灰尘,但却还是那个模样。   她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小钥匙,伸手握住了那个门锁,似乎是要把它给打开。   “看样子没人拜访。”我伸手,准备握住门闩,“除了我们。”   “不,我们不进去。”芙莉德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还没到时候,这一次我们不回去——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来打开这个门锁。”   而她也松开了门锁,缓缓地起了身。   “好。”我说,“到那时候再说吧……”   “不过……”她欲言又止,而后默默地把那把小钥匙放到了我的手上,“这个暂且交给你来保管了。”   “所以现在我是一家之主了?”我拿着那把钥匙,问道。   “你一直都是,亲爱的。”她耸了耸肩,转身往下走去,“以后也将是。”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悲伤。   ——   我们在简单地拜访过一下故居之后,便又沿着那些古老的青石板而行。   “我记得我们在沙漠之塔的预言之中,看到的只有死亡。”我说,“那是预言的最后一段吗?”   “我不知道……好啦,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真不知道!”她连着锤了我的肩膀好几下,“按道理来说——那应该就是预言壁画的最后一段了,但我也不敢说那就是最后一部分,但我也不敢确定在那之后还有别的预言。”   她缩回了手,叹息了一声,手忽而张得很开,忽而又攥得很紧。   “如果古高地人说的都是对的话,那我们或许还有点希望。”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都还有希望……也许在那之后还会有一段预言,我们至少还有点希望。”   我也如此劝解着她,但自己却又陷入了一种两难的状态。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的话,我们除了向前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不知为何,连我也变得悲观了起来。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一章 遥远之地(1)   第一章 遥远之地 .   1 .   我们告别了那令人感怀万分的安尔小镇,沿着我们曾经走过的东线而行,途径了数个冒险者营地,还有数个山峦紧密的峡谷,在这之后则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与原野,青绿色的草地在阳光之下闪射着油亮油亮的光泽,我们暂且就在这山坡之上的草地上漫步。   每一日都是春光明媚,每一幕都是岁月静好,每一眼都是和平宁静,没人会想到在遥远之地正酝酿着一股吞噬这个世界的毁灭潮流——正是没人知道,所以一切都还是那样的平静。   仿佛永久的和平,就像是人的期盼一样。   但这一切很快就将被打碎,就像是打碎一块玻璃。   唉!   一想到这些,我们的思绪便像是被污染了一样,原本的清澈被污流所浸染,那平静而清净的心便一下子变得有些焦躁不安,看什么也都有种火急火燎的焦急感,心也安静不下来,也无暇欣赏这路上的风格,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兴许是使命感和正义感的折磨,我只是因为看着那些无知而无辜的人便感到了焦躁,我担忧他们的未来,甚至于有些痛恨于他们的无知,痛恨于他们的无忧无虑——此刻明明都已经大难临头了,但他们却是丝毫不知,我正是痛恨于这种没有丝毫危机感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的话,我似乎也不能强求些什么。   哎……还真有些坏心情,我倒真希望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记得那些要命的东西。   “好吧……哎,不能总看着面前的苟且……”我在自言自语间招呼起了自己的手,“你还有诗和远方……呃?远方?”   嗯,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不过我们既然还在旅途中,那么这些良辰美景也都一并收下才是,其一是为了调解这旅程之中的心情,其二也算是把这些美好的景色刻印在脑海之中——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没人知道即将发生什么,那是我们不可知晓的,亦或是我们极力抗拒的,也许一切都还在,也许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也许我们再也没法见到这样美丽而静谧的景色了,就当是最后一眼也好。   “我们好像见过这里,大概是在马匹的后背上。”芙莉德撩开耳边的长发,俯下身子,用小刀割下了一些绿草,它们因为狂野的习性而生长得很高,矮一点的也有人的膝盖那么高,至于高一点的,甚至都能到人的胸口高度,因此割下来的草便很长,只需要很小的一簇,就能够编织成花环,“我记得当时我们在上面的山岗上,但我们当时是沿着北侧的山道走了,我也没想到我们居然还会走到这里来。”   “好像还真是的,亲爱的。”我喝了一口水,盖上了水壶的盖子,“能帮我也做个花环吗?不用花也行,我喜欢这些绿草的香气。”   如此说着,我向着她招手,但这里的草着实高得吓人,我不敢保证她一定能看到我,因此我踮起了脚,这样她或许能够更清楚地看到我。   “我看到你了,亲爱的。”她向我晃了晃手上的那一簇草,而后又自顾自地编花环去了。   她应该会在草环上再扎上一两朵野花,虽然这里绿草疯长,但应该还是有一些漂亮但不起眼的小野花的,她的手工技巧说实话好得让我有些咂舌,我想那些应该都是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练成的吧,我想的话,她应该也是有那段属于纯真少女的烂漫岁月的。   仔细想了一下,其实什么都没有的人是我,哎,仔细想了想,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岁月,什么记忆,其实稍稍思考了一下就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个强行插入戏剧的局外人,虽然深入其中,但却不知自己到底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这样一想的话,整个人不知为何又变得有些颓丧了起来。   不过好在,我好歹有了一个念头——嗨,就是抓住了我所处的角色,还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想保护的一切。   当我询问自己的内心之时,我发现了自己的愿望,发现了自己的欲望,发现了自己在这短暂而漫长的人生之中找到了真正的希望和欲求,找到了我真正的信仰和蔼。   那就是保护我爱的人,同时也保护我所珍爱的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啊!我也着实不忍看到它被毁,我王国的子民,那些温驯而诚挚的人,他们正在这片大地上生存着,耕作着,与这个世界相爱相杀,与自然相依相靠,这儿的少年,壮年,老年都过着有为之年;而我的爱人又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啊,她是那样的勇敢,美丽而又迷人,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之中得以立足的依仗和希望,她是我在这个灰暗世界之中的光辉,至始至终都是,从今往后的永远……也将都是。   光是这两个理由,就足够我去为了这个世界而奉献一切,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热血。   我愿意奉献我的一切,我这局外之人慢慢地也融入了这出戏剧之中,而我也将这一切作为自己的目标与信仰。   虽然有些自吹的成分在里面,现在的我可是实实在在的主角呢。   我抽了口烟,站在山丘的高处,晨曦的清风向我迎面吹来,阳光亦倒映在了我的脸上,我咳嗽了几声,又接着抽了几口烟,大概也是极为放松地眺望着远方的山谷。   . 嗤嗤——   芙莉德拨开了草丛,向着我跑来。   “编好了——”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话,此刻的她显得有点孩子气,就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的手工制品那样高昂而尖细,就像是刻意要让所有人听见一样,她的眉眼之间是这样的高傲,仿佛世界之王,此刻她真就像是一个纯真的少女,那样的单纯,那样的美好,而又那样的绚烂如花。   “谢谢……哎呀!”   我原本想要接过那小小的花环的,可她却不由分说地绕开了我的手,在我的面前站定,踮起脚,直接把它戴在了我的头顶上。   “走吧走吧!”她顺带还拽住了我的胳膊,“得快点走了,我们得在正午之前抵达最近的那个镇子呐!”   “我们可以坐魔毯的,为什么不坐?”我赶忙说道,“它可快得多,而这条山路也着实不好走,我其实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问题的——不过我得看你的意见。”   “我们……”她挠了挠头,捋了一下头发,重新把头顶上的花冠戴正,“不是说好了的吗?好吧好吧,我们还是不用脚走了。”   我们就好像在沿着过去的路线而行——我所指的当然就是很久以前我们向着王都奔走的那条路,我们似乎在沿着某条过去的道路而行,就好像在重现过去的那一幕。   不过若是真要细细计较一下的话,我们的走向其实还是和之前那一次有不小的差别,只是因为我们走向了之前见到了但是却没有踏足的小路,才会觉得无比熟悉。   如果我们要去往精灵的王国,其最方便的道路,就是从中土的东面,也就是灰树山谷附近的长廊而行,而我们的确也是在向着那个地方赶去,只是这一次我们选择了稍远,但是稍稍显得从容一些的路径——近路是崎岖的山路,我们之前就在那上面受过苦,而且没有什么人,若要休息便只能就地露营,但远路却有好几个沿途的城镇,我和芙莉德便可以找到旅店,一起挤在温暖的被褥和草席上。   就姑且让我们享受这难得的,真正的二人之旅吧。   当恶魔和剑魂的声音消失之后,我唯一能够听到的,也就只有她的声音了。   回到我们之所以绕远路的这个问题上,除开上述提及到的那个问题之外,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芙莉德的意见。   “这几天那边会有很可怕的大雨,一路上肯定会泥泞不堪,相信我准没错的,我们可别去触那个霉头,所以我们得从另一边走。”   这都是芙莉德说的,她言之凿凿,顺带还用黄金罗盘的预知之术做了佐证。   哎,我还记得我跟杰海因说的那句话——“听女人的话,准没错的。”   我是用认真的态度说出这句俏皮话的,但我也没想到我也真的把这句话贯彻到底了。   总而言之就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狡辩。   这可是交往最基本的退让和规矩,她同样也是个极讲道理的姑娘,所以她肯定也会在应有的时候做出退让和商量,作为她的补偿和回馈,而不是继续向前侵占,她会在应有的时候作出应有的事,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必然也会为我作出最大的牺牲和决断,同样,我也是如此。   这算是……相互尊重的典范吗?   夫妻之间也该相敬如宾,正是要保持一点距离才有美的存在,倘若太近的话,两个人都是赤条条的,那样该多丑陋,多尴尬啊。   “总而言之上来就是了。”我把她拉上了魔毯,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地方,那只是她偶尔出现的固执,实际上也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此时芬里尔也冒了出来,瘫坐在我的身后,和我背靠着背,伸着腿,耷拉着舌头,就这么望着我们身后的风景,不断地哈哧着,一脸惬意地到处张望,就像是每个出门旅游和透风的家伙一样,芙莉德也倚靠着这个大家伙,有时候把脸埋在它的胸口,有时候则环抱着它毛茸茸的后背。   我抓住魔毯的前半部分,带着后面的两个家伙,沿着下行的山道一冲而下。   “慢一点!”芙莉德敲了敲我的后背,“我的花冠都要掉下来了!”   “你早说过那个关于……穆恩之塔的那些预言和所见,你这一路上可都没跟我好好说。”   “因为我觉得真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她诚恳地向我解释,“还记得我们在亚诺尔找到的第一部分吗?”   “大概还算记得,怎么了?”我说,“亚诺尔和冰龙之塔的内容倒是快把故事讲全了,而沙漠之塔却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糟糕透顶的结局,然后我们还缺一段?还是两端?”   “穆恩之塔讲述最开始的部分,如果整个故事都是一出戏剧的话,那它就是用于介绍人物的那一部分。”芙莉德向我解释,“先是神谕者,他是这一切的起始,虽然他出生的年代远远地晚于古高地人的时代,但他的存在似乎都在隐隐约约地左右古高地人们的行动,他是这一切的起始,从他被恶魔侵入时起,他就开始寻求大地上的力量和帮助,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挽救世界——在这之前,他已经做了一些错事。”   “还有别的吗?”   “有一部分是关于我的,它提到了关于古高地人最后后裔的命运,她成为了神谕者启动计划的重要一环,而她也接受了一切,并为他选中了一位真正的救世主。”芙莉德说,“这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你死之前,你也因为恶魔而奋斗,与黑暗搏斗,同时也寻求其他的力量,以至于惊扰了古神,同时也找到了父辈们隐藏的可怕秘密,到最后却因为无法控制而策划了自己的死亡,同时你也找到了那把封印之剑,并把它当做自己陪葬品——没错,就是你腰上的那一把,那是封印之剑,用于控制毁灭之门,只要封印齐全的话,它可以关闭洞开的毁灭之门,而这一切也都在记录之内,也是这一切的前提,只要你用上这把剑,你就可以……挽救很多东西。”   “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把这把陪葬品留在自己身边实际上并非我一个人的策划,我利用了我的妹妹,而这一切的运用则在于神谕者。”我说,“艾丽娜,也就是最开始的那一位皇女,肯定是接受了神谕,并付诸实践了的,这是一盘很大的棋,而我们也都在其中,无论是预言还是神谕,我们都被算计其中,而直至今日,一切尚且还在往好的方向走。”   “预言的最前部分也提到了安琪的门扉,但他们似乎也没有办法窥探得很深入,因此具体的内容似乎并不算很清楚。”芙莉德说,“但安琪的那一部分是和宝石剑并列的,这些是指示……也是办法,它从开始就向我们展示了这个方法,神谕者也在用这套方法指导我们,。”   “我们都在其中,我们极力摆脱命运,但实际上仍在它的掌控之中——这倒是好,我们之前只知道中间的内容,但现在我们也搞清楚了所有的前因。”   “其实命运早就发生了偏移,包括我们现在的状态——事实上,预言的准头已经开始有点不灵了,我们现在的模样其实和预言有差别,这些都是源自你的改变。”芙莉德说,“你现在是不是更有信心了?”   “那我是何时被选中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如此问道。   “你就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被选中的,亲爱的,这就是命运,你无可逃避。”   她说。   “注定要独自面对深渊的命运。”   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们为此付出了一切,而我们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现在的一切都在按照某个轨迹而行,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毫不畏惧地向前迈步。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一章 遥远之地(2)   . 2 .   在大约数日之后,我们一同抵达了星之湖的东南岸地带,说实话这片湖泊给我们带来了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回忆,不过总的算下来的话,应该也都是些不太好的内容,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其实也算是某种惨痛的回忆。   各种各样的……见鬼,我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东西了。   那些东西就像是梦魇,饱含着血腥气,也饱含着痛苦的音韵,就像是发生在眼前的惨剧,那声音和那些毁灭般的画面,那些东西一同让这片大地变为了惨烈的化身。   悲惨的画面映照着过去的惨剧。   过往的罪孽与救赎一同浮现,这里是如此的矛盾而悲惨,那是信仰与利益的碰撞,也是抗争与顺应和痕迹,所以它们才会显得如此令人惋惜,如此令人悲叹,它之所以变成如今的这幅模样,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人类本身。   而我们印象最深刻的,则是这里曾经弥漫着的,有如污染了大地的恐怖,土地里掩埋着瘟疫和苦难的腐尸,颓废与腐朽的气息在大地上蔓延,青绿色的,或是灰暗的,就像是剧毒的瘴气一样,就连树木都为之枯萎,只剩下尖锐的枝桠,就连溪流都被染成了黑色,那片森林阴郁而恐怖,灰尘如雾气一般地浮在大气中,墓地的大口吐出腐蚀性的白烟,疏疏落落的白桦林,尸骨堆积如山,夜行的野兽和怪物,还有那夜晚之中的尖锐的棱形石与因为光秃而变得尖锐如犬牙的树枝,它们在黑夜之中是如此尖锐,就像是时刻张着的血腥巨口。   但现在,光明照进了树林,天空中的阴霾被扫去,大地被清洁,那些腐尸变成了养料,动物开始在日光照耀的林间跳跃,青苔爬上石与青铜,溪流开始变得清澈,铁锈与断齿的腥味正在被掩埋在大地之下,阴郁而恐怖的事物正在被美丽的阳光所驱逐,那些光辉正在照亮这片被阴森覆盖的森林,正在唤起这片大地的生机与希望。   “这里的一切都在变好,就像是被大火焚烧之后的森林,虽然所有的树木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但新的生命正从死亡的土壤之中发芽,而且会生长得更为茂盛繁荣。”我环顾四周,“这里的颓废被一扫而空,一切都在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前进,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欣慰的了,我们的摧毁有如拯救,唉,亲爱的,何必愁眉苦脸,有时候人就该有点无端而来的自信。”   “也许是吧。”芙莉德也只是耸了耸肩,“希望星之湖里面别再冒出那些怪怪的生物了。”   “那个或许无法杜绝,不过它们应该会比想象中要平静一点了。”我竖起了一根手指,如此说道,“如果它们再冒出来的话,我不介意把它们晾在太阳底下晒成鱼干。”   “我觉得会很难吃。”芙莉德吐了吐舌头,“亚哈就在东岸,离我们可不远。”   “您别提了,我不想去那里。”我摆了摆手,像是讨饶一般地举起了胳膊。   “我倒是想看看你们之前到底去了哪里,我听你说那里早已是一个沉沦的废墟了,据说那里很大,但是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   “也许很多年之后,它还会再重新兴盛起来,用以冲刷过去的悲哀和痛苦,但我们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你知道的,那需要很多年的时间,需要很多人的携手,也需要一些特殊的运气。”我说,“我暂时还想为自己保留这一份好奇心,更重要的是那一份期盼,就像是酒桶之中的葡萄汁,我想等到它酝酿久一点之后再启封它。”   “到时候我陪你再来这里看看。”她耸了耸肩,“好啦,亲爱的,现在我们去灰树山谷……快点到那里去,我们说不定今天就能到。”   “我倒是想在南边的小镇先休息一晚,不然的话我们就只能在灰树山谷的前哨站遗址露营了。”我说,“你喜欢那样?”   “呃……那就先好好休息。”她拍了拍手,“嘛,虽然说时间紧迫,但总不能太火急火燎了吧?”   “其实我们应当快一点,不过我更喜欢你现在的发言。”我说,“大不了我们明天快马加鞭。”   我们如此说着,向着那南岸的小镇走去,将那遥远的树林和废墟甩在了身后。   . 3 .   星之湖的西岸,再往西南方向走出数里的距离,就能够很自然地找到一片山谷——在此之前,我们重新溜到那片南部的小镇看了一圈,那里的渔民正在砍伐树木,用锤子和钉子制作新的船只,上一次那大闹一场之后,他们的船只就都被毁得差不多了,现在只能再重新制造,不然的话可就没法捕鱼了。   我们以前就是从山路绕到这里来的,当时的我们可受了些罪,那时候的赏金猎人倾巢出动来抓捕我们,我记得我们是在灰树山谷的靠西侧一点下的山路,当时我们的确稍稍绕了一些路,因此并不是在东岸附近的山沟下来的,而是直接绕开了一些断崖,因此两次抵达的位置便相差甚远。   而比较有趣的一点的话,就是之前我们是从灰树山谷的另一端向着星之湖而去的,而这一次我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从星之湖的这一端向着灰树山谷的方向出发行进,虽然说我们还是故地重游,但是其意义与体验却是截然相反的。   反正……的确还算是有趣就是了。   ——   也许是恶魔的消退,又也许是时间的推移,原本笼罩着山谷的那一层橘红色的大气似乎已经消散了,此刻的空气也不再被那种淡金色的雾所笼罩,那些灰尘与雾——那种诡谲而又奇特的金橘色光晕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地消失了,此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则是清明且澄澈的天光,还有这里的澄澈光景。   金盏花在阳光之下摇曳,宏伟的树木亦在阳光之中招摇着,此刻的天光是如此的澄澈且美好,天穹不再被金色的雾所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澄澈的泓蓝色,就像是一面通透的镜子,此时此刻的万物都显得清新而干净,就像是被刻意擦洗过一遍。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干净,空气也变得清新不少。”我说,“虽然说……怎么说呢,更像是意料之中吧。”   “就像是被净化了,邪恶的气息也消失了。”芙莉德说,“但是这里依旧是废墟……也许还得再等上几十年的时间,这里才会重新兴旺起来。”   “至少得等到精灵族兴旺起来,他们在近百年的时间里都显露颓势,肯定也没工夫重建这个城市。”我说,“据说是王室和祭司们的一些内乱,这些七七八八的内斗一直再拖着它们的发展,要我说,他们也该改改那些混乱而复杂的王室继承法了——当然,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看样子我这辈子也难得见到了。”芙莉德说,“看样子只能在油画上见到了。”   我与芙莉德如此说着,一路沿着灰树山谷的主干道而行,这里原本应当是这个精灵城市的中央大道,而在精灵王国破落之后,这条大道依旧充当着主干道的作用,有时候精灵王国的信使需要送信到中土去,一般也都是沿着这条道走,所以说来说去。   所以说这条大道上还都嵌着零零星星的石板,道路的两侧也都是曾经辉煌过的建筑,即便是变为了废墟,也难以掩盖其曾经的美丽与繁华——这个城市曾经无比繁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商贸的建筑物与设施,可如今也只有这样的一片废土了。   时间的消磨是最为残酷的锉刀。   精灵的建筑美学我可真是百看不厌,如果可以的话,我回头也会把我的城堡改造成精灵的风格……不过工程量似乎有点大,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就建造个小模型好了。   我正如此胡思乱想地当口儿,我的眼角在哨位之前发现了一个人影,那乍一看也就是精灵的弓手打扮,绿色的披风随风微微飘动,还有那标志性的长靴和护臂,我猛然抬起头,那个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翻身从高处腾跃而下,向着我而来。   那个人落到了我的面前,亲切地向我伸出了手。   是个老熟人——我发现了。   “敬爱的国王,我的朋友,艾丽娜,还有您的妻子芙莉德夫人,天哪,我居然会在这里看到你们?”   伊丝塔朝我们如此打了个招呼。   “伊丝塔!”我惊讶地握住了那位精灵的手,也许是不凑巧,我握住的是那只金属的义肢,“哎!真是许久没见了,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松开了手,而她也朝我挑了挑眉毛。   “可能是心灵感应。”她跟我碰了碰拳头,“我难得来前边儿一趟,居然还真就碰上了你。”   “也许我们之间还真有点默契。”我凝视着她,但是嘴角却不住地上扬,“也许我们该找个地方欢庆彼此的相遇。”   “这我倒是不反对,不过在那之前,我恐怕还得先告诉你一点事情。”她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你先告诉我,之前的那个圆牌还在吗?就是我临走之前给你的那个通行证。”   “我就带在身上呢。”我从怀中取出了它,“我从出发之时开始就想着要去精灵王国一趟。”   “那就好,要是这东西没了……哎,总还是有别的办法的。”伊丝塔拉住了我的手,“现在情势可不太乐观,我先找地方给你们先交代一下情况吧,要是运气不好生命之树都要被炸……真见鬼,居然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要是早点来的话说不定还会好一点。”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也开始叹息了起来。   ——   我们与伊丝塔一同到了灰树山谷之中的一片废墟之中,这里算是被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一栋房屋,虽然顶部破裂,但第一层却保持着完整的状态,而在这里,我看到了伊丝塔摆放在一楼废墟之中的诸多生活用品,包括被褥床铺,清洁用的器具,当然还有大量包好的食物,看上去她在这里住了好一段时间了。   “我还以为你会回家去。”我环顾四周,嘀咕了一句。   “我习惯了,所以就还是这样。”她说着,向我递来了一瓶酒,“人类的酒,别害怕,精灵一般都不酿酒,也不喝酒,我算是个异类。”   “原本我也是要一直禁酒的,不过时至今日。”我扭开盖子,狠狠地嘬了一口,“就不讲那么多规矩了。”   那是烈酒,喝起来没那么香,但是极为辣口。   怎么说呢,心理上是愉悦的,但肉体上却没那么爽快。   “见鬼了,你怎么会搞这样的酒?”我端着瓶子,向着伊丝塔问道,“口味可真够重的。”   “事实上精灵的味觉比较匮乏,所以说……我倒是觉得还好。”她笑了笑,给芙莉德递去了一些素食,“虽然您们的美丽依旧,但请恕我直言一下,芙莉德夫人似乎……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当然了。”芙莉德点了点头,“当你心上的包袱被放下来的时候,你也会舒坦不少的。”   “大概就是这个理儿。”我示意她们停下,“告诉我你们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我们的生命之树正遭受侵袭……”   “所以说现在……算是风雨欲来?”   “暴风雨已经下了快一个星期了,朋友。”伊丝塔笑了起来,“保护生命之树的光幕已经被持续冲击了一个星期了,很快就要顶不住了,长老们现在一个个都急得要命,这些老古董的法术可未见得有年轻人扎实,有不少都是滥竽充数的假把式,只会糊弄人和摆弄权威——那些出门游学的年轻法师们也正在陆陆续续往回赶,但我估计他们十有八九是赶不上了,这一层防护罩绝对会被击穿,他们似乎还在准备策划下一步的防御,不过我觉得还没布置完成,敌人就要进来了。”   “是谁在进攻你们?”   “就是安琪,这家伙现在可厉害了。”伊丝塔摊了摊手,“简直就跟神明一样强大。”   就在下一刻,大地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我心中一惊,但伊丝塔却一脸平静地拉住了我的手。   “情况好像不对!”我有些焦急地说,“我就是为了阻止她而来的。”   “一天下来可有两三次情况不对的。”伊丝塔说,“屏障要是破了的话,可不是这点小震动就能算了的——所以坐下来,朋友,让我好好地跟你交代几句。”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二章 破碎的屏障(1)   第二章 破碎的屏障   . 1 .   “你还有什么具体点的东西吗?”我如此问道。   “总而言之,现在安琪就在生命之树附近,她看上去很坚决,也很执着,至少这一个星期之内是没有停过,那些长老和法师恐怕也都快要被她给逼疯了,如果天再晚一点的话,你甚至可以看到在高空之中悬浮着的安琪,她散发出来的金光一直都在冲击着光幕,那就像是一把金剑,一直都在光芒万丈地戳着屏障——那场面可大了,能把夜晚都照得如同白天一样明亮。”   “我现在更担心这个王国会不会被毁掉,特别是你们的生命之树,我可惦记着呢。”   “现在,所有的法师们都守在生命之树附近,所有的法师宗族都要出动,这是她们最后的一道防线,它们必须要守住生命之树,否则这个精灵王国就要垮了。”伊丝塔摊了摊手,“只要生命之树垮了,这个王国也就跟着垮了,我还想带你们一起去看世界上最美的夕阳呢。”   “我也不太希望这个美丽的地方被毁掉,如果没了的话就太可惜了。”我说,“况且如果这里被毁了的话,也就意味着其他的地方,包括我的王国也都会有被毁掉的危险,所以无论如何,我会与你一起保护这个地方。”   “虽然像是不该说的话,但我觉得这真的快要崩塌了。”芙莉德则有些担忧地说道,“但愿我们还没来完,就算以我们现在的速度,要想抵达生命之树,起码也得花上两天两夜的时间。”   “希望我们还来得及吧。”   我咬了咬牙,只得如此说道。   ——   此刻的我们并未逗留在灰树山谷的废墟之中,而是坐上了魔毯,向着整片大陆的西海岸进发,那里正是精灵族的疆土,一直都未曾被打扰的寂静之森,仿佛如永恒的大地一般沉默着的幽暗树林,从未被打扰过的寂静之地,而此刻它们正在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摇撼着,那种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力量正在击碎这片土地的宁静,撕碎这些仿若永恒的古木,寂静被爆炸般的力量所炸毁,宁静与和平被彻底打破,似乎也要将那诞生出精灵始祖的生命之树所折毁。   那古老且巨大的,从古老之时便盘踞在西海岸边缘的,便是那棵巨大且宏伟的生命之树,它枝繁叶茂,生生不息,它如同巨人一般盘踞在大地之上,它的枝干坚实而粗壮,有如巨人的肩膀,它是便是精灵王国最为直接的标杆,也是这片无尽森林之中最为显眼的地表,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象征,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够看到它的存在,而看到的人也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噢,我看到生命之树了,那一定就是精灵的王国了。”   它一直都是精灵们最为珍视的东西,也是他们世世代代保护着的东西,这棵古树如母亲一般生育并哺育了精灵的文明,它一直都被精灵们层层保护着,并且精灵的都城也是围绕着这棵宝贵的古木来建造的,那就是精灵们的心脏,而也正是在精灵们的不懈努力之下,即便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革与灾难,它依旧傲然挺立在海岸边,枝繁叶茂地存活着,成为精灵们的标志,如同代表着不朽的历史。   而除了生命之树外,就在那生命之树的外侧,还有古高地人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最为宏伟的一座高塔。   它的名字是——水晶之塔。   正如其名字,它的从塔底到塔身,一直到塔尖,全部都是由贵重的天然水晶所打造的,那   那就是古高地人所遗留下来的,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处遗迹,根据记载,他们在建造完这个神秘,宏伟,并且异常华贵精美的巨大高塔之后,他们就遭遇了预言之中注定到来的灭顶之灾,整个种族也因此彻底衰落了下去。   这可以称之为他们艺术性最为顶峰的建筑,那正是他们的巅峰之作,那汇聚了他们整个种族的精粹,也可以被称之为他们最后的建筑,也是他们历史终结的标志,令人在赞叹之余,也不禁让人悲叹。   这便是我的目的地,我想这也是安琪的目的地,神谕者肯定就在高塔之内与恶魔做抗衡,但这个时候,若是安琪强插一脚进去的话,这后果恐怕没人承担得起。   现在可没人会体量,所有人都在紧盯着自己眼前的目标,不顾一切地向它奔去。   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   “让我稍稍有些不解的是……为什么你也不去帮忙?”   “我没那个闲心思,况且我也算是被放逐出来的,我再就这样回去反倒有种吃力不讨好的感觉,你应该知道精灵很少有我这样思想开明的,他们都是一帮固化的石头,还又臭又硬。”伊丝塔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反倒有种风轻云淡的戏谑感,她也许真是那个不把精灵的命运放在心上的家伙,她唯一在意的,只有她自己的荣誉和命运,还有她所珍视与喜爱的事物,她就是这样一个足够自我的家伙,“我讨厌和他们为伍——尽管我讨厌的并不是他们本身。”   “就像我之前所提到的那样,你的姓氏算是精灵族中有名的,那是世代流淌着祭司与法师血液的精灵才会被赋予的姓氏,艾露……其实你回去的话,说不定会让他们稍稍振奋一些,包括”芙莉德说,“据我所知你们的家族人数本就少,虽然是个大个头家族,但外人站了绝大多数,很多都不是从你们祖上的流传下来的,实际上的核心成员已经非常少了,而你们所流淌的法师之血也愈发稀薄,我这个人其实很相信血统,那代表着先祖的力量与光辉——而你,伊丝塔,你实际上是这个家族之中的长女,或是别的重要人物,至少你是嫡系,我可没听过说被放逐了的精灵还敢骄傲地顶着那个名头的,所以你必定是重要非常的人物,而不是一个旁系血亲。”   “我不想做个乖乖公主,明争暗斗让人厌倦,你们不也知道精灵族的内斗吓死人吗?”她笑了起来,“对我来说,做个独臂的游侠挺好的。”   她承认起自己的身份时倒是不那么抗拒,反倒显得很自然,不过她终归还是不太愿意承认这些过去的事,所以真要追究起她的态度的话——也许也有那么一点抗拒,她并不喜欢那些过去的东西。   那正是因为她的目光永远盯着自己的前方,虽然说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的确是这样的人。   “我也觉得你肯定当不住,自由的心永远不属于王家,我对那里熟得很,那里看上去光鲜亮丽,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们现在可要入境了……正式地,我看看我们到哪儿了?芙莉德?”   “应该是芙兰,边境地带,只有通过了那里,我们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精灵的领地,而我们刚刚穿过的应该是榆之森。在芙兰的后面,也就是它的西面,就是一条横贯王国的河流,我们已经在尽可能地赶路了——但马上就要到晚上了,也许我们暂且也没法继续往前赶路了,至少得等到明天清晨,深夜出行恐怕会被精灵们所怀疑,我们可不能再受阻碍了,今晚我们得好好策划一番,最多也就再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我们就要抵达那座高塔了。”   “所以我得跟你们分头走,我们最好得分头走,现在形势可严峻——”伊丝塔向我们做了个手势,“原本我是不想回去的,但是因为你们在这里……所以我改变了些许主意,我或许可以和你们一同进去,不过我是帮你们,而不是帮精灵——好吧,我承认我有种叛国的感觉,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我认真地问道,“还有你……你打算怎么做?”   “你们今晚就先在前面的小镇休息,明天中午之前,你们必须要先跨越那条长河,再到光暗森林附近停下,我们就在那森林前面的城市汇合,我会提前在那里等你们,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生命之树。”伊丝塔说,“既然你们想要拯救世界的话,那我就先帮你们把事情都打点好,在这里所有要处理的事情我都会去提前办好,不让这些无聊的俗事和杂事阻拦你们高贵而神圣的目标,这样的话你们就只需要一路向前,高歌猛进,别担心,亲爱的朋友,我既然答应了要帮你们,那肯定是要帮你们到底的,正是因为你们,我才能如此改变心意,如果你们不来的话,我甚至都懒得管这些——如果要感谢的话,就去感谢你们自己。”   如此说着,她翻身跳下了魔毯,向着我们摆手,我看到了她嘴角浮现起的笑容,她似乎也正在为此而感到由衷的高兴与兴奋,她正在视这件事为一次挑战,一次冒险,那正应对了她热爱冒险的天性。   “到时候我就在那里去找你。”我在临别之际如此确认了一句,“如果你在正午之前都没有出现的话,我们就只能继续向前去了。”   “我不会食言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她笃定地回答了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向我举起手,露出那种诚挚而自信的笑容,随后便向着高处跳跃,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我们一同送别了她,而我们也将要抵达前方的小镇了。   现在那里似乎也正处于戒严的状态,看上去的确事态紧急,就连这最外面的小镇也被卫兵们给封锁了。   “不允许进入。”守门人向我们抬起了长枪,“人类,现在是紧急状况,就算王国之间的关系极佳,现在也不是来走马观花的时候,况且前面极为危险,若想留住性命,就请快些离去。”   听上去他的人类语言说的不差,也许在此前见过了不少到此的人类,但今日的情况对于精灵族来说的确称得上是万分紧急。   “停在你面前的是一位国王,朋友,我并不会卑躬屈膝,也并不会讨好你,因为我的身份不允许,同时我也不会强迫你,因为我此次来是善意——我是为了挽救一切而来,也许你也是受了命令才挡在我的面前,也许你并非如此冷酷,也许以前你也会把每一个人类当做贵客来迎接,此刻就当作是我的请求,你我身上都有不同的使命,所以此刻,我以我的身份,我们此刻是平等的,所以暂且让我通过,这正是重要非常的时刻。”我暂且停住了魔毯,向他说道,“就算连国王的身份也不足够——也许这个能够让你改变心意,让我过去,我不想再招惹麻烦了,每一点阻碍都会拖延我的时间。”   如此说着,我举起了伊丝塔给我的那一块圆牌,它在阳光之下闪光,就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谕旨。   ——   在当夜,我和芙莉德在夜色下的城镇之中,我们看到了那天空之中悬浮着的绚丽光辉,那正是安琪冲击光幕的力量,尽管我们隔得如此之远,但我依旧能够看到那包围着森林的巨大屏障,那像是我曾经在王都之中启动的那个巨大光罩,但却显得更为庞大和坚固,能量就在上面涌动,那正是保护的力量,而且它色彩更深重,那凝聚着更多人的魔力,反观在王都的那个屏障,也的确显得薄弱且色彩浅淡,而燃烧的也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灵魂而已,因此它没有那么强硬,至少远不及这个。   这可是精灵族最强大的防御措施啊。   屏障有如拔地而起的巨大玻璃,又有如弯曲下来的半透明水晶,淡金色的光弧不断地从中扩散,那深色的能量屏障也在不停的波动着,它已经维持了一个星期,在那之前,它的光辉要远比现在璀璨,声势也要更加浩大一些,如今的它似乎已经接近枯竭与极限,那些代表着能量涌动强度的纹路和色彩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的微弱光明。   “我看得到安琪,此刻我希望我有能把她从空中击落的力量,但是我却并没有那样的能力。”我看着天空之中不断震荡着的能量冲击,如此叹息道,“只能寄期望于……明日了。”   而就在下一刻,这个巨大的屏障,这个保卫生命之树和水晶之塔的防线如玻璃一般出现了裂纹,开始逐渐崩毁,那些能量的碎屑正在不断地跌落,距离完全破碎——恐怕时间不多了。   虽然还有一丁点儿可以迂回的时间,但一切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该死的……这里已经撑不住了吗?”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二章 破碎的屏障(2)   . 2 .   第二日的清晨。   我和芙莉德在天刚刚亮的时候便再一次启程了,昨夜的景象令我们恐慌,更令我们焦急,那道屏障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这意味着破碎和损毁近在人的眼前,它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支撑不住而彻底崩塌,我们必须尽快抵达。   我们得在一切结束之前抵达生命之树,否则我们必定会输——这决定了我们的一切。   这注定了我们的抗争,也注定了我们的一切……   至少如果我们抵达的足够早,至少得提前一丁点到达,必须得及时赶到,到那时候,我们也有一丁点儿的余裕和准备去抵抗,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那时候防御措施沦陷,我们也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投入战斗。   至少我们还有机会,但是倘若我们没有抵达,我们就只能干看着——看着世界的崩塌,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自责的呢?   总而言之,对我们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抵达生命之树,否则一切都只能免谈。   时间就是金钱,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宝贵的东西。   这事关着……我们的拯救。   如果我们真要去做救世主的话,这就是横贯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难关。   但是我们现在还得等伊丝塔,她说她去帮我们打点王国之内的事情了。   ——   在正午之前,我们等到了伊丝塔,她是从河的东侧而来的,看她的表情虽然疲惫但却充满斗志,也许她昨天整夜都在忙活着,她的激情正是她对我们最大的支援。   “看样子我还提前了一点。”伊丝塔一出现,几乎就是不由分说地坐上了我的魔毯,“感谢你们的耐心,现在我们前往生命之树的道路畅通无阻——但是我们得全力加速了,你们应该看到了吧,防护罩已经撑不住了,我们必须得赶在它彻底崩塌之前赶到。”   芙莉德也在我的身边紧张地拨弄罗盘。   “我们当然知道,那画面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我说,“我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现在害怕也无事无补,快点前往生命之树吧……”   伊丝塔如此催促着,也如此宽慰着我。   我们乘坐着魔毯,以最快的速度向生命之树的所在地赶去,伊丝塔则站在我的身侧,不断地向前方打着手势。   我们向前疾驰,一路向前。   没人阻拦我们,那些所谓的阻碍都被她移除了,我们只需要紧盯着自己的前方,一路向前即可,就像是被迎接的英雄一样。   ——   在一整天的旅途之后——   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赶路。   我们抵达了一座巨大的都市,而这座巨大的都市则相对应地坐落在一个参天巨树的树根旁。   这里就是所谓的精灵王都,那个巨大的树木也就是我们所要寻找的生命之树。   而在生命之树的后方,则是神谕者所在的水晶之塔,那座高大的巨塔仿佛与生命之树仿佛和生命之树盘曲联结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路就靠你们自己走了,我难得回一次家,正好还可以去找一些讨厌的家伙算算旧账——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希望我们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希望我们还能再次相见,我希望我们再见面的日子并不遥远。”伊丝塔跳下了魔毯,向我告别,“千万别忘记去看夕阳!那里是世界上最适合庆功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庆祝一下——再见,我的国王,我的朋友。”   “我一定会抽那么一会儿时间去看看的。”我向着她挥手,“感谢你,伊丝塔,这份恩情我该日一定会回报的——再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如此向彼此告别之后,我们便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此刻的王都已经没有多少精灵了,而进入生命之树的屏障也露出了一个缺口。   当我们从那个屏障的缺口进入被保护的生命之树外围之时,一阵宛如天摇地动般的崩裂之声从我们的头顶上落下,那保护着生命之树的巨大屏障最终完全破碎开来,化作漫天的光雨。   “我们得动手了,但愿伊丝塔能够给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们现在的时间紧迫……但希望就在眼前!”   . 3 .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长老,祭司,还有残余的法师们全部都聚在了生命之树的大厅之中,商讨着最后的对策。   “我们的屏障彻底被毁了,尼塞勒斯,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阿莱耶!我们的屏障彻底被毁了,而我们却毫无办法。”   “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朋友们,王室现在已经撤走了,都城附近的精灵也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可以放弃都城和生命之树,不然的话我们全部也都要被埋在这里了——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   “你们要离开生命之树?”   “我们不可能放弃生命之树,如果生命之树倒塌了,我们也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没人能够容忍……”   “如果我们放弃了生命之树,等待我们的将会是比死更可怕的命运。”   “我们将会失去所有的地位,所有的权势,这一切都将消失,所有人都将不信任我们,我们将被万人唾弃。”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守下去了!你,我,还有他,我们现在连搓出一点火苗的力气也都没有了——我们拿什么来挽回尊严,我们拿什么来保护这里?就算把我们的命都赔上,我们也没法再守住生命之树了,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总还有办法。”   “在外的年轻法师呢?他们都还没回来吗?”   “就算现在回来也都晚了,况且这一次的袭击来得太快了,那些信使可能都还没有把讯息传达到,我敢打赌他们有很多都在路上,但他们肯定也没想到这一次被击破得这么快。”   “该死的。”   “可现在艾露家唯一还有……”尼塞勒斯欲言又止,他苍老的声音在这种极端危难的时刻也突然显得极为迟疑,“但是她并不在此地,她肯定不在这里……”   “她现在在哪里?”   “没人知道,也许在灰树山谷,也许在泥沼湖,总而言之……”   那唯一的希望似乎并不在此地,而且从他们失望的语气上来看,他们除了对这个人的忌惮之外,似乎也是拿定了主意——那人绝不会帮他们。   沉默和悲哀在无声地弥漫。   “长老们!”伊丝塔撞开了大门,“下午好,你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回来了——我想我就是的,怎么?不发出点声音吗?就算没有鼓掌声,也该有点斥责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们会像上次那样让我滚出去呢?”   伊丝塔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向着里面走去,她脱下了左手上的手套,露出了里面的金属义肢,那银白色的寒铁光芒有如刀刃的辉光,她有如睥睨一般地微微抬着头,看着那些此刻正坐在大殿中的,被她称之为老混蛋的祭祀和长老们,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她的每一步落脚都掷地有声,大理石打磨的地板被她的鞋跟撞得发响,她此刻的步态从容而充满威仪,有如精灵们的女王。   曾经的她的确有这个权力与可能,但却因为她的叛逆而被流放,而倘若现在她回到了王国的怀抱之中,她极有可能会统治这个王国。   “还是说时至今日,你们放下了对我的成见……”伊丝塔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弄着那些自诩传统和高贵的长老,又像是在嘲笑着自己这个叛逆的公主,更像是在嘲弄精灵们的命运——此刻的命运居然要交给一群腐朽的长老和一个大逆不道的公主来挽救,“对我的印象开始改观了……看上去你们对我的印象好了不少,我可不记得我对你们做过什么讨好的事情。”   如此说着,伊丝塔缓缓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伊丝塔·艾露,唯一能够……唤醒生命之树力量的公主……”   此刻的大厅万籁俱寂,甚至都能听到长老们紧张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的回来让你感到惊讶,尼塞勒斯,我想我应该先算算旧账……”伊丝塔摊了摊手,“旧账算起来的确不难,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如果要我挨个算起来的话,恐怕也有些不太容易,不过我并不是怕麻烦的人。”   “现在大敌当前……你居然……”   “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敬爱的,亲爱的您!从法理上来说,现在的精灵王国和我毫无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放逐了的边境哨兵。”伊丝塔不紧不慢,但却气势十足地说出了这些,“复仇比任何事情都要显得重要,显得迫在眉睫,我对名誉是如此的渴望,那甚至于高过了我的生命对渴望,我们现在可不一样……我可以转身离去,而你们不行,承认吧——你们需要我。”   那些长老缓缓地离开了座位,他们深知此刻只能妥协,也只能跪倒在她的脚下。   “如果我祖父还在的话,也容不得你们这些老蛀虫在这里啃食生命之树的树根,而事情也绝对不会演变到如今的程度,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这帮老顽固的自私自利,那些年轻且有学识的精灵都被你们扔到了外面,这事情你们干的可不少,而且还没人敢和你们对抗,你们借此独揽大权,腐朽的制度和腐朽的人,冥顽不灵,就像是腐烂的尸体一样存活于世,正是因为你们,精灵族才会一直颓废——说来还真是可笑,我们的一切精力居然都要消耗在内斗上?”伊丝塔狠狠地拍了几下桌子,那桌面上的羽毛也都在左右的飘荡之中跌落,“精灵的制度的确腐朽得要命,就像是烂透了的泥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我就是因为忍受不了才离开此地的,我知道你们的那些所作所为,祭司和人类的邪教串通一气,把恶魔带到了这个世界,你们渴求所有能够让你们高高在上的力量,甚至都不在意它的邪恶与否,实在是糊涂而愚昧,实在是顽固而腐朽——如果只是如此的话,我肯定会对你们彻底绝望,所幸的是我认识了一位开明且仁慈的国王朋友,她至少还让我对这个世界尚且抱有了希望,也对任何一个即将沉沦的王国怀抱最后的希望和憧憬,这个王国已成了泥潭,已经彻底腐朽,它需要重建,也需要一次足够强烈的冲击,它才能醒悟。”   伊丝塔义正言辞,有如在高台之上演讲着一般。   唯独这一次,她的正义感在促使她唤醒精灵们的意识。   “所以……我还是回到了这里,并非为你们,而是为了她……她的理想是如此的崇高,她是为了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而来的,也是为了挽救我们而来的,我……会给她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她握紧了拳头,而她的脚下依旧一片寂静无声。   “现在,全部听我的。”伊丝塔皱紧了眉毛,表情严肃地说出了这句话,“放弃你们的固执……接下来的事情必然会难以接受。”   那些长老跪伏在地,只是低着头洗耳恭听,甚至于都不敢抬头看伊丝塔一眼。   “那么……我就直说吧,时至今日,我们必须吃下自己种出的苦果,为了我们尚存一息的未来,我们必须放弃生命之树。”伊丝塔说,“我们必须先放弃自己的先祖,也必须先舍弃滋养我们一切的母亲,集中我们最后的防护力,把所有的力量投入到……那座高塔上,没错,我要你们用尽全力保护那座高塔,接下来我所要引导给你们的力量……全部也要用来保护那座高塔。”   那些长老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颤抖着嘴唇,像是在质问着缘由。   “可那是我们的……象征,也是所有精灵的精神支柱……”   “我当然知道,我同样也深爱着那棵养育着我的古树,她是你们的母亲,也同样是我的母亲,这一次的舍弃同样也让我难以接受,我也曾是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但如若我们真的相信它的力量,我们就应该放弃我们的顽固,它可是生命的大树啊,它可以在贫瘠的大地上生长,甚至于还能养育我们这些精灵……那是她的力量,如果她真是我们的精神和意志,我们就更加应该信任它,我相信她会在这场灾难之中活下来,就像是从古代之时的那样,即便她被折毁,她也会重新萌发新的枝桠。”   伊丝塔喃喃自语。   “啊……”   “你相信一件事吗?”伊丝塔缓缓地穿过圣殿,走到了它的尽头,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石台上,轻轻地念着,“即便是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也总会有新的生命从死亡的突然之中发芽。”   ——现在,把所有的力量都动用起来,拖住时间对我们来说就等同于救赎。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三章 巨人的肩膀   第三章 巨人的肩膀   . 1 .   当屏障彻底破裂的时候,那层流淌着光辉的幕布如玻璃一样彻底地碎裂而开,化为漫天闪烁的光辉,它们此刻正倾泻而下,就像是光雨一般涤荡着大地。   它已经从正中央破碎了,即便它尚且只是破碎了一个洞,它的其他部分依旧还算厚重地笼罩着大地,大片的防御层也还算完整,没有断裂,即便它还在缓慢地在屏障之后汇聚新的抵抗力,但它这只不过是一种徒劳无功的挣扎而已,它的核心已经被击破,就算现在再一次修补和重塑,它也依旧难逃被彻底粉碎的命运。   就像是被击破了心脏的人,无论他有多强壮,无论他本身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那也终究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那只不过是他最后的,仿佛要抵挡命运一般的呼喊,仿佛要重新振作一般地乱动着,最终他的双手仍旧会无力地张开,他的刀剑将沉寂,他血管之中的血液也终将流尽,他的呼吸将会停止,到最后,他的身躯也将随着他一同……彻底腐朽,随后迎接他彻底沉寂的命运和终将到来的死,他的一切将会化为灰烬,无论是力量还是名誉,他的一切将会如破裂的宝石一样,不复存在。   此刻的景象正像是预兆着那一刻的惨淡远景,这个像是蛋壳一样的屏障最终还是被安琪敲开了一个缺口,很快,她就要进入其中——她似乎也正在喘息,刚刚那短暂而极具爆发性的冲击虽然效果拔群,但也消耗了她很多的气力,她现在必须得休息一会儿,此刻她就算再着急,也得思考再三——说不定精灵还有所后备,她若是在疲惫的状态贸然进入,说不定就会进了精灵们的圈套。   精灵族的力量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依旧不能忽视,他们倚靠着生命之树轮番防守,迸发的奥术力量交织在了一起,他们的决心和魔力是如此的惊人而强韧,即便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长老和祭司,也给她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这便是精灵族的力量,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也都如此令人敬畏。   如果是精灵族的全盛时期,如此心焦气躁的安琪恐怕还未必能够打得进去,只要那些年轻的法师们在这里聚首,只要他们轮番上阵,控制魔力制造屏障,恐怕他们能够把安琪耗死在这里,就算安琪用尽全力,也有很大的可能被一直阻挡在外,直至把她给耗干,到那时候,在外等待多时的游侠们就会一拥而上,把安琪击倒。   就像是精灵族之间流传的那样——能够瓦解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他们倘若有一天崩溃了,那一定是被来自他们内部的力量瓦解了。   但现在的局势可没有如果这一说——事实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屏障破碎,生命之树和水晶之塔近在安琪的眼前,这对她来说是最后一个步骤。   她只需要得到最后一个眼球,然后开启一扇大门,而后她就会再次进入休眠之中,这是她的命运,也是她唯一会贯彻执行的任务,她就像是一个被上好发条的器具,只会沿着这条早已既定好的路径前行,她不会管这之前会发生多少事,也不会管她开启大门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她就像是一个既定好的机械,只会……也只能完成这一切,她根本不会管,也无暇去管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只想着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后再一次沉沉睡去,在数个千年之后再一次醒来,如此往复着,这便是她的命运,一个孤寂单调,苦涩无趣,却又无法改变的命运。   所以说,相对而言,她就是那个可以被确定的点,而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的东西,她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计算在内的,是绝对不会被改变的。   她一定会用尽自己的力量去打开一扇异世界之门。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打开什么样的大门,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耗尽力量去打开一扇门,对她来说,只需要打开大门就行了——她打开什么样的大门都可以,她可以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可以打开毁灭的大门,也可以打开地狱的大门,她自己也许是可以有所选择。   只要她有了足够的力量,她便可以打开任何一个世界的大门。   所以她只注视她所需要的东西,为此她可以同意任何代价。   这便是恶魔的期望——这便是阿里曼的计划,他早已与安琪商议好了,他帮助安琪,而安琪在得到力量之后要帮助他,也就是安琪不打开虚空的大门,而是打开燃烧地狱的门。   安琪的确可以做到,但前提是她知道她开启的地方,同时她要保证自己能够自主地选择开启的大门——前者她难以保证,而后者她也同样无法确保,但却还算有的谈。   她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她甚至都不够了解自身——只有在她力量完全回归的时候,她才会了解她自己。   若是提前给了她眼球,她有很大的可能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开启虚空的大门,也许按照轨迹的进程,她就是得开启虚空;或者她无视恶魔的协商,自己随意开启一扇大门,她的确可以无视恶魔,只要她得到了力量,但若是能够在最后的时刻有所调整,一切还是能够向着恶魔所期望的方向走——那就是放缓计划,同时让安琪陷入被动。   所以恶魔也在用他的方式算计安琪,也就是控制安琪的行动,让她也无法顺利地开启大门,他不敢保证安琪打开的是地狱的大门,因此他也一直压着那个眼球,不把它交给她,自己也在做着准备,以确保计划不会提前流产,同时也是在确保安琪不会随意打开一扇门——直至等到她自己上门前来,他必须确保安琪打开的是地狱的大门,他只有这一次的机会,神谕者一直都在摆脱他的控制,他无法切实地完成计划,只能在等待之中逐渐掌握安琪的想法,他只能以此要挟着,以企图控制安琪。   他们之间的协商内容也大抵如此,恶魔需要一直存在,也需要在最后的时刻引导安琪,以确保安琪打开的是地狱之门,这对于安琪来说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她需要帮助,于是便有了此等特殊的交易。   但如果魔鬼无法确切地告诉安琪地狱的方位,那她便无法打开地狱的大门——而在失去了指导之后,她同样也不会等待指示,她会十分焦急地,也可以说十分随意地打开一扇门,这样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就能够回归宁静。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比想象之中更加脆弱,也比想象之中更加微妙。   他们同时需要着彼此,安琪需要眼球去打开大门,而恶魔需要安琪打开大门,现在我要同时阻止两个人,阻止恶魔是为了防止地狱的大门敞开,阻止安琪是为了防止毁灭的降临,我不能让两人碰面,地狱统治人间的结果,将要比被虚空吞噬还要……可怕得多。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能。   这两件事我都无法容忍,也没人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   我与芙莉德乘坐着魔毯,穿过茂密的藤蔓与枝桠,我们向着上方如此疾冲而去——那些光影如同雨点一般从我的头顶上落下,我们如同穿过了一个破碎的隧道,那些光景都被我们甩在了身后。   随后……我们便如此到达了生命之树的顶端。   那一瞬间仿佛直冲云霄。   我从未想过一棵树能够长得如此高大宏伟——宛如一个伟岸的巨人。   而此刻,我们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这里,我们能够俯瞰渺小而遥远的大地,在这里,我们仿佛能够看到天空,只要伸出手,仿佛就能够触及到那曾经是遥不可及的天穹。   耀眼的烈日就在我们的头顶上闪烁,正午的烈阳正在炙烤着我们的头颅和后背,那像是要把我们给点燃一样,天空之中的苍鹰疾驰而过,如伊卡洛斯一般在太阳之下盘旋,仿佛随时都要为此而坠落,这便是最后的时刻,所有的生物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期待着审判,等待着烈火的坠落,等待着深渊的张口,等待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   罗盘在转动,它不断地指向黑暗和深渊,也在不断地指向破坏性的符号,它正在向我们展示某个可怕的未来,一个正在不断坍塌的未来,那正是我们所不愿意见到的,那代表着一个虚无的未来,万物都被终结,只剩下永恒的虚空与黑暗,永远地与人同行。   “罗盘在扭曲……它感应到了……黑暗和死寂。”芙莉德轻声说。   “这样的话我已经挺得够多了。”我说,“问问它今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个恶魔,一场死亡,一场战斗,一个伟大的灵魂,一个休止符,一个命途的救赎,一个婴儿……一份尘埃,一份灰烬,一座城堡——还有一个熄灭的太阳和一团混沌,今天发生的事情可够多。”芙莉德耸了耸肩,“算了,我已经不想看了,它一直在指引着我们战斗,它现在正指向那个水晶之塔,那是我们最后的战斗,在那里,一切都将被终结,它指引着我们灵魂,我们即将迎来最终的结局——我们已经无暇辨认了,即便正确的未来就在眼前,我们也无暇去顾忌它了。”   我点了点头,停在了生命之树的枝干上,凝视着芙莉德。   “重要非常的时刻……即将到来。”我对芙莉德说,“我这一生经历的事情无数,但我从来没有像这此刻这样害怕过,我这一辈子没有像这样害怕过。”   “我也是,我认真的……我也很害怕。”芙莉德轻声说,“我在此刻害怕命运,我希望我所见到的一切未来都是真的,却又希望它的一切都并非真的——我现在不敢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却又如此地渴望一个安宁而和平的未来。”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芙莉德,我也在期望着一个宁静的未来,一个我们可以安然生活的未来,但我们从那窥探的小孔之中看到了毁灭,我们的静谧被摧毁,那正是我们所知晓的未来——但我们也知道,也许未来就已经在我们预知到的瞬间被改变,因此我们也知道,也许我们拼尽全力……也能够挽救毁灭的结局,这便是我们所掌握的希望……即便那是未曾知晓的,无知的未来,我们也能有勇气去面对。”我说,“而现在,我们就怀揣着这样的勇气,扶摇而上,就像是那个要飞向太阳的梦想家一样——我们也是以希望和梦想为食的人啊。”   “以梦想和希望……啊……要是以前的我,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忍不住发笑的。”   “我也是……”我说,“我以前也不相信它们的存在……就好像是在怀疑自己在看着一本小孩的童话书一样,以前的我觉得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力量,一种骗人的把戏,一种自我劝慰和麻痹的话。”   “可是啊……当它们在胸中炽烈燃烧之时,我们才发现……它们是如此的真实而温暖。”   “但我们的确是靠着它们才走到今天的,而不是依靠憎恶,更不是依靠恐惧,那是我们怀揣在心的希望……让我们一路走到了现在。”我说,“我以前以为那是一种……我不可能拥有的感情和力量,我怀疑它,我猜疑它,我嘲弄它,但如今我相信它的存在,我相信它此刻正在我的胸中燃烧,就像是一团火,就像是一道光,即便是极黑的暗,我能够在其中开辟出一条道路,这便是此刻我所怀揣着的信念,也是我所信仰着的一切。”   “听上去……既不可思议,又让人温暖,艾丽娜,我的爱人……”   “我从未想到我们会有今日,我从未想到……”   “请给予我一个吻吧……就当是给予我力量。”   我看着她,而她也看着我。   “从你身上……我也能够得到万分的勇气。”   我轻轻地与她接吻,而后又轻轻地移开了脸。   “准备好了吗?”   我和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凝视着彼此。   “当然。”   她轻声说道,而后松开了眉毛,朝我微笑着。   “那么……”   我按着身下的魔毯,在下一刻朝着那座高塔疾冲而去。   穿过树木与枝干的空洞,穿过那些卷曲的枝蔓,就像是穿过那些明丽的阳光一样,此刻我们就像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在短短数息之间,我们便抵达了那座水晶之塔前,此刻的高塔正被生命之树所拥抱着,就像是与她合为了一体。   上行的道路早已被封堵,而楼梯也早已断裂,此刻唯有一条路——强行破入其中。   我举起了剑,封印的力量在此刻汇聚,我向前劈砍,狠狠地砍向了那水晶之塔的一角。   在下一刻,那层水晶如同玻璃一般碎开,而我们则在此刻冲入其中。   我挡在了她的身前,那一刻迸发开的水晶无比锐利,我在那个瞬间侧过了身,把芙莉德抱在胸前,用我的肩膀和后背作盾牌,挡住了那些呼啸而来的水晶碎片。   我们在破碎的光晕之中着陆了。   在破碎的水晶与光辉之中,我看到了一个华美的大厅,也看到了一个苍老的,背负着巨大齿轮的老者,他就端坐在那里,似乎等待已久。   “你们……到了。”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四章 决战(1)   第四章 水晶之塔 .   1 .   在破碎和闪耀的水晶光辉之中,我们算是着陆了。   伴随着水晶落地的清脆声响,我们闯入了这座高塔。   我们冲破了壁障和玻璃——直接从侧面撞入其中,万分直接……也避开了那些无端的试炼。   此等举止本就是勇气与气魄的象征。   那就像是穿破了光束汇聚的雨,那如同凯旋之时抛下的花瓣一样落在人的身上,亦或是为角斗士踏入竞技场时献上的致意之花——这意味着他们最后的生命将会如太阳般充满光芒,他们的灵魂将会在此刻如鲜花般美丽,他们的生命将会在此刻燃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充满光辉,直至在雷鸣般的掌声之中死去,那是属于他们的荣耀时刻,他们的价值,他们的荣誉,将会在那一瞬间迸发出万丈光明,充满光彩,那可以称之为价值的所在。   此刻我们也踏入了那有去无回的角斗场啊,角斗士们一旦踏上他们的伟大之路,就再不能回头,他们将要一直战斗,直至身死,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赢得荣誉,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与命运的殊死相搏。   ——   这座高塔比我想象中还要……庞大。   不仅仅是规模那么简单,如果这些高塔都源自于古高地人们的建筑工艺,那这里就应当是汇集了所有古高地人的才智而建成的——据说这些在大地上建立起的高塔并非同时拔地而起的,而是在数百年的时间之内,由古人们依次建造而成的,如果按照时间的顺序来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它们的材料和工艺水准是处在攀升状态的,并且设计也在不断地随着时代进程而翻新,高塔顶部的主室内的设计因此有了不同的进步,从一开始的完全无设计和墙壁隔离,到后来逐步多了许多小型的分隔和墙壁,直到有了不同功能的房间,同时也开始有了主次之间的分别,而这一座高塔,则把这一系列的进步都收入其中,宛如在进化一般,从远端的历史来看,它几乎可以被称作古代人的建筑历程,一部活着的典籍。   它几乎可以被称作一个微缩的圣殿——这真是令人惊讶的大发现。   这座高塔的内部被保存得极为完好,似乎一直都有人在维护着它,而且似乎也有人在里面长期性的居住与研究,就像是亚诺尔之塔的研究人员一样,这里面摆放着数量相当的器材和研究道具,桌面上大量的古籍和材料也宣告了它的从属,很明显它属于一位学者而并非一个普通的看守员,而且这里似乎一直都在被十分妥善地维护着,过了如此之久的岁月,它原本应当显得老旧且灰尘破落的,但这些痕迹似乎也都因那妥善的照顾而被抹去。   不仅如此,我认为这个高塔的内部设计几乎也可以称得上是精美非凡,如果和我们所去过的几座高塔相比的话——最为直观,也是最为有意思的一点则是它上面所刻画的雕纹,这最后的雕纹显得如此规整且美丽,其内容无疑上被细心编排过一番,让人一目了然之余,也充满了美学上的良好观感,这足以称得上是艺术。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许多令人惊叹的高档设备,包括名贵的兔毛毯和金属雕纹,它们也许是供品,也许是别的什么,但它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也许在下一刻,它们就将被燃烧殆尽,随着高塔一同被掩埋入地下,再也无法重见天日,变成令人扼腕叹息的废墟。   那便是我在落地的短暂瞬间所看到的一切,若我想要得到胜利……就必须小心,也必须向着你的战场妥协——好好观察你的战场,它的每一处设计,每一个转角,每一处断裂,都有可能带给你胜利或是失败。   我这一生从未像此时此刻那样紧张过,也没有像这样害怕过。   ——   我挪动脚,向前走了几步。   最终,我来到了我这一场旅行的终点,正是这座宏伟的高塔之内,也就是这神谕者的面前,此刻的神谕者正坐在他的椅子上,似乎已经等待我们多时了。   “看样子我们来得还算……该怎么说呢,还算是让人满意?”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而把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就像你的焦急一样,我等待这一天也许久了,我们……到了,而你也等候多时了。”   “这一天来得……还真是够晚的。”芙莉德摇了摇头,朝神谕者伸出了一只手,把它悬在了半空中,手指微微弯曲,那是她要用法术时才会作出的手势,“抱歉,来得有点晚——现在一切可都迫在眉睫了,可没时间商量,安琪就在外面,没时间周旋了,不是吗?”   而芙莉德这一次则站在了我的身侧,她和我一同注视着神谕者,就像是在凝视着她自己的命运和重点——那是一种复杂的感情,既是一种期盼与希望,也是一种憎恶与迫切。   我也是如此——因为我们正渴望着结束。   我们抗拒着命运,而我们也乐观地抗拒着悲剧,而现在正是最后一出剧目,也正是这一场命运之战的终结。   不同凡响的经历,永垂不朽的神话。   此刻正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也是最后的结局,无论它是毁灭的,亦或是恐怖的结局,我们都将欣然接受。   我们将抛开一切来作战,我们早就是如此了,我们早已不顾一切。   此刻我们剑拔弩张,注视着彼此。   这便是最后的时刻,也是最后的战斗。   ——   “我并非是周旋,而是因为此时与此刻,还有此地,与我的相逢,还有你们的态势,你们的容姿——都和预言之中的一模一样。”那个老人缓缓地站了起来,“包括现在,这正是一条通往伟大和光荣的道路,而这一切也都在命运的注视之中,你们并没有走歪,相反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进行,一切都在按照它们所标示的轨迹而行,它所容纳着的一切,无论是我的所见还是古高地人的所见,这一切都没有出错,我已经费尽心力去改变,但这着实困难得让人难以置信——即便它稍稍出了些差错,这证明了人类的力量和决心,人类无疑是能够挣脱命运的束缚的,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我只不过……是来结束这一切的。”我说,“为此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而时至今日,我似乎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神谕者啊,不要再用你的言语来动摇我的内心,此刻的我归心似箭,我等待着一个结束,一个结果,一个回答,一个解脱。”   我拔出了剑,剑锋直指向神谕者。   “那么你呢,芙莉德,你到这里来,也是为了那个无趣的结果吗?”神谕者看向了芙莉德,“我应该早就告诉了你结局,而你也曾在许久之前与我合作,你接受了一切的不幸和恐怖,也为我选择了命运的破除者,你一直接受我的神谕和要求,遵循我的计划,直至今日,你来到此地……是为了什么?”   “那也只是我的选择而已,我想……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也依旧会那么做,因为那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我从迷茫之中解脱出来的方式。”芙莉德回答道,“我从许久之前起就听从了你的谕旨,成为你被你神谕所控制的一员,追随你的计划,这些都是我所做的事——那也是在非常久远之前了。我一直都在徘徊,都在迷茫,后来我找到了艾丽娜,但我知道那是计划好了的事情,是我去寻找的她,这一路上的东西有太多都是你告诉我的,我想我之前的一切都是被你计算在内的,你在下一盘棋,我只是个棋子,而你早已告诉了我你所有的预见,所有的计划,还有我所等待着的结果,但你若是来询问我所谓的原因——那原因多到我自己都难以讲清,但我的确是为了一个结果而来……为了一个答案,一个受祝福的结束。”   “你相信我给你说过的……”   “不,恰恰相反,我并不相信。”芙莉德说,“我一直在寻找先祖留给我的东西,而你只是把它带给了我而已,那只是帮我探求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那就像是一种动力,把我们引导向一个你计划好的轨迹——也许你的确算是成功了,也许一切都还在你的计划和预见之中,但今日……我相信的是我自己,我也相信我的未来尚在我的掌握之中,我相信……我能够改变那毁灭的未来,就像你所做的那些一样,也就像是你所怀揣的初衷那样,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我……属于我自己,而不属于你。”   我们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声,那似乎是某种力量撞击而来的声音,但是高塔并没有倒塌,而是被一种神秘的屏障所保护了起来。   安琪被隔绝在外,看的出来她非常焦急。   我现在万分感谢伊丝塔的帮助,她现在给我们制造了一个角斗的环境,也给我们争取到了机会,我们必须把握好它。   “你想好你该怎么做了吗?”神谕者向我低声说道,“你应该有一个大致上的计划。”   “也许我正在说给另一个恶魔听。”我如此回答道,“如果如此告知的话,我想我的计划也就不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了。”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灵魂存在,不过我想那无关紧要了。”神谕者缓缓地托起那个星盘,“我猜的话,你首先要击溃我,因为恶魔就在我的身躯之中,击败了恶魔就能阻止安琪打开地狱的大门,其次你需要击溃安琪,或者说在她打开虚空之门的瞬间将她击倒,你不能让虚无占据这个世界,你不可能让漆黑摧毁这个世界。”   “看样子我们都心知肚明。”我说,“但如何毁掉阿里曼我还没有想法……我倒是不介意恶魔进入我的身躯。”   “事实上,现在我告诉你……精灵手上就有封印和驱逐的……”   神谕者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魔鬼的喘息和代表着苦痛的嘶吼之声。   “到此结束了……”恶魔的声音如此向我们宣告着,“这个烦人的老头也该停止他那无聊的挣扎了,你们现在可没有办法把那个宝石带到你的身边,那么开战吧。”   “好了!”我召唤出了芬里尔,“现在已经无需多言了……”   一阵风从我的耳畔拂过。   那是来自于风中的微弱声音,但那个声音我无比熟悉,甚至于让我有些怀念。   ——我答应你,我的朋友,这一次我仍然将与你而行。   . 2 .   与此同时,另一侧。   于生命之树的圣殿之中,伊丝塔正跪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她那如祖母绿的双眸此刻也显得暗淡无光。   此刻那有着漫长且深刻纹路的树干正散发着碧绿的光泽,能流正在不断地涌出,用于供给那半空之中悬浮着的防护罩。   此刻圣殿之中只剩下了伊丝塔一人,其他的法师与长老都到外面去了,他们按照伊丝塔的说法重新构建防护罩,而伊丝塔却因为脱力而只能呆在大殿之中。   空荡的殿堂,烈火纷飞的景象,静谧被打破,但她也只能在此等待。   就在下一刻,某一缕透明且阴郁的风从窗户的一角流进了空旷的神殿。   “过来,伊丝塔,如果你知道该如此使用生命之树的力量的话,你就该听听我的言语,你现在尚有一瞬间的机会去挽救生命的摇篮,也能为你的朋友带来胜利。”   一个风中的声音正在伊丝塔的耳边低语。   “是谁!”   她着急地向着空中挥动胳膊,试图驱赶那个声音的主人,但她触碰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团空气。   “一个和艾丽娜相伴已久的朋友,但现在只剩下灵体。”   “看样子我是碰到鬼了。”伊丝塔念叨了一句,“好吧,告诉我你要说的话,这里就只有我在,你要说什么就随便说好了。”   “现在她正在战斗,而你可以帮助她。”   “我想我已经做了该做的了……现在我该如何帮助她?”   “你的确做得很对,你把安琪挡在外面无疑就是给她争取到了时间。”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这便是她所期望的第二步,但是第一步她现在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你想说什么?”   “她现在应该已经和恶魔交手了,你们的护罩也只能说争取时间,这个时间是留给她击败神谕者和恶魔的,但防护罩还是会被接触,而只要让那个安琪接触到恶魔的灵魂,打开的必然也是地狱的大门,为了不让这个悲剧发生,她需要先驱赶恶魔的灵魂,首先她要打败神谕者,但是却又无法完全驱散魔鬼,但现在她无法做到,而我也没法帮忙对抗恶魔的灵魂,现在你必须帮助她。”   “够了够了!直说吧!”   “驱逐那个恶魔的封印之石,那些腐朽的长老早早地就将其找寻到了,它现在就被放置在生命之树的树根旁,从这个神殿的神龛下面的暗道走去,你就能找到它的所在,把它带给艾丽娜,这样她才能战胜魔鬼,这样她才能进行第二步的计划。”   “就在……神殿之中?”伊丝塔深吸了一口气,“好的,我明白了。”   “现在……也许要依靠你了。”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伊丝塔一个人独自伤神。   “好……好吧好吧!”   她咬了咬牙,看向了生命之树。   “以诸位母神的名义……我在此寻求宽恕。”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四章 决战(2)   . 3 .   “这个无趣的老头居然还能挣扎到此等境地。”阿里曼的声音缓缓地从神谕者的咽喉深处飘出,那就像是从地狱最深处的熔岩之中浮上来的一样,充满着灼热的急切和令人畏惧的恐怖,“他跟你说了够多的东西了,但现在……你们不可能阻挡我的计划,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我绝不会让你们这些渺小的凡人破坏我的大计!”   “就好像水没法和火相合一样,我们之间的矛盾也不可能有任何调解的可能,我们之间必然有一场正面交锋。”我举起了剑,“只不过这一次,时间似乎站在了你那一边。”   外面安琪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冲撞着屏障,竭尽全力地向着内部突入,对她而言,突破壁障也许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但我们却不知道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们是否能够击败这个恶魔。   我们心里其实没有一丁点的底……我说真的,我们的确没有把握,无论是对于失败,还是对于胜利的可能。   我们不单单是击败……我们得彻底摧毁这个恶魔,也许要将他杀死,不然的话我们……仍旧无法取得胜利。   虽然有一条斗争的道路正摆在我们的面前,无需多加解释,这便是最后一战,而我们也正走在这条通往伟大的道路上,一场通往胜利与终结的战斗正在我们的面前闪耀,我想,只要我们能够通过这一场试炼,我们也许就能够得到安宁,但事实上,现在的我们正身陷一个没有希望的战斗之中,我们虽然有了觉悟,但实际上却希望渺茫,除非有人能够帮助到我们,除非有人能够察觉到这一切,除非伊丝塔或是某个长老觉察到了封印之石,并把它带上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证我们能够驱逐恶魔。   虽然我们在战斗,但是……我们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可能,看上去希望就在面前,但它却更应该被称作被修饰了的绝望——最后必然失去的希望就是毒药啊。   对无望者来说,对此刻抛弃一切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安琪破开防护罩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我们也许真能摧毁魔鬼的身躯,但是这样依旧无法隔绝那个可能……魔鬼仍然会与安琪结合,从而打开通往燃烧的大门。   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刻,我宁可把它引到自己的身上,也绝不让地狱统治人间。   即便是化为灰烬,也绝不能让魔鬼统治这片……我所深爱着的大地。   ——   他并未完全驱逐神谕者的人形,而是利用起神谕者身躯之中的力量,驱动起他后背上的轮盘,那一刻他身上的法器全部都开始迸射光芒,这个活了数百年的老贤者身体里蕴藏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而恶魔则要将其全部激发出来,就像是要激发星体的光辉。   不只是他和他身体上的那些器具,就连整个高塔也开始闪耀起可怕的光辉,墙壁上的凹痕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光芒喷薄而出,那些雕刻的符文和镶嵌在墙壁上的宝珠似乎都在涌动起魔力。   神谕者的身边开始汇聚起更加强烈的魔力,那就像是浪潮一样越来越高。   “整个高塔都会成为神谕者的力量来源。”芙莉德环顾着周围,瞪大了她的双眼,“这里的符文多到不可思议,如果是恶魔本身的力量反倒在这里会被压制,但若是神谕者的力量……则会被极大地加强,这个高塔就是他自己的法阵,他自己的宫殿……他自己的要塞。”   这里充斥着他的术式,这里就是他的壁垒。   没错……这将会是最为严重的情况。   一个拥有了神谕者力量的恶魔,而我们正处在神谕者的防卫和增幅术式之内,我们此刻就在敌人的领地之内作战,而且是在敌人最强的术式和封印之中——我们就身处这个密闭的法阵之内,或许这正是最为糟糕,也是最为严重的场面。   但是我们还是……得继续战斗,我们现在没有退路。   无论是对于我们的生命,还是对于这个世界,我们都没有任何退路了。   神谕者——确切来说是恶魔,此刻他抬起了他干枯的手掌,整座高塔之中的能量都在受着他的召唤,灼热的空气在涌动。   越来越多的法球在此刻浮现。   数十个流动的能量法球,这个数量几乎能够把整个主殿区都完全填塞住,如果这样的能量向我们倾泻而来的话,我连躲都没地方躲。   “别怕,往前!”   身后传来了芙莉德坚定的声音,她让我上前去——这句话的引申义就是她会在我的背后支援我,她将会为我扫除这惊人的障碍。   我反握住剑,同时抽出蛇纹短匕,向着前方而去,这在常人看来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疯狂,但我信任芙莉德,信任她的力量,也信任她的忠诚,我把我自己都托付给了她。   流淌着的光球有如星体一般地撞向了我,那几乎是毫无征兆的脱轨,它就在流动的某个瞬间脱离了它的轨道,速度有如彗星,流动的尾部几乎要灼伤人的视线,那短暂的恍惚恐怕会让人在失神之中忘记了防御。   宝石之剑上的力量迸发而出,与飞驰而来的光球冲击而上,我握紧刀剑,顶住其冲击力,两股冲击力相互抵消,但我的力量更胜一筹,可以弹回那个光球,而我也得以再向前跟进一步,靠近神谕者。   剑刃上喷涌而出的力量就像是一团烈火,又像是喷涌而出的洪流,那一瞬间铺展开的能量好似一面盾牌,而我则是这面盾牌的挥动者。   但从前方冲来的能量球无疑是沉重且充满威力的,我既然如盾击一般的抵挡,势必也是要承受这东西的冲击力的。   咚——   我虽然顶住了第一颗光弹的冲击力,但它着实太过沉重了,抵挡下一个光弹之后,我的手臂都在因为痉挛而发抖。   必须支撑起这面盾牌……我必须支撑起它,开启那些封印,让它成为我能够对抗的力量。   还有更多的光弹……越来越多,至少有几十颗光弹,它们此刻全部都在朝我飞来。   如果这些光弹在整个主殿之内爆炸的话,或许会把整个高塔都掀飞。   而我们的话……   我咬紧了嘴唇,决定信任芙莉德的力量,继续迎着那些无可躲避的光弹冲去。   而此刻芙莉德在我的背后凝聚起了强大的魔法。   “暴风——震荡!”   她的指尖喷涌出可怕的光芒,而她整个人也接近跪伏在地,她召唤出了强烈的风压,她手上的法阵正在散发出灿烂的辉光。   光弹不断地飞来,破风之声不绝于耳,但是却被芙莉德阻隔而下。   短暂的静默——随后则是爆炸性的震荡,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爆裂。   这还只是第一个被芙莉德引爆的法球。   在那一瞬间,主殿之中所有的窗户全部破碎了,除此之外,就连较为薄弱的水晶部分也被她震碎了。   强烈的暴风冲击在此刻席卷了我们的战场,那些喷涌而出的风之力凝聚成了一个个不可见的透明法球,但若是稍稍注意一下的话,也是能够注意到它的——那扭曲的风之力在空中聚集成了一个个扭曲视线的乱流小球,它扰乱了人的视线,就像是被高热扭曲的大气,那些物件在我看去的时候,都变得有些摇曳不定。   而后……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法球全被都那些风之力击毁。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还有不断扩散开的余波。   虽然震动巨大,但……这些光球已经有一大半全部都被芙莉德炸毁了。   我向前冲去,斩开飞来的魔法,魔鬼虽然还在制造魔法,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此刻我已经接近了神谕者。   我一剑劈了上去,但从他手中星轨里延伸出的黄金轨道却帮助他挡下了这一击。   “我必须……”   在那一刻,我翻身腾转,用反手的匕首劈向他的面部,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而我也就此劈开了他的面具,露出了他那张衰老的脸。   有些无可奈何——我应该把头站下来的,那样无论如何都会是有效的。   而这张脸此刻也正在展露出更多……属于恶魔的特征。   在落地之后,我向着后方闪躲,而他也向着他的后方闪烁,拉开了距离。   “下一次我会摘掉你的头。”我重新收好剑,格挡在身前,“我保证。”   我们可以从某些裸露在外的裂隙和洞口中看到外面的景象,我看得到安琪正在不断地冲击护罩,而这一次,她似乎也觉察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她转变了攻击的目标。   她释放出的冲击波转而向着她的下方而去,尖锐而沉重的刀锋斩断了树木的枝干和一部分藤蔓,导致那缠绕并稳固着高塔的枝干受到了破坏,而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枝干崩裂的部分和藤蔓所缠绕的部分有了一部分的错位,缠绕着高塔的部分就此因为错位而断裂而开——那强韧的枝干此刻就像是一双大手一般将它撕开。   高塔……似乎正在向下坍塌。   就像是被拦腰斩断一般……它正在沿着断裂最为严重的地带垮塌,仿佛就要为此而沉落而下。   急促而可怕的下沉——随后又戛然而止。   但我们的战场此刻已然倾斜。   . 4 . 轰——   外面传来了一阵崩塌的声音,还夹杂着强烈的,伴随着爆炸而产生的强风,它们带来了可怕的压力和声响,就像是无数房屋的破片从空中降落,卷起一阵接一阵的烟尘。   那似乎是高塔碎裂的声音,那些碎石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无疑是因为塔身遭到了破坏性的打击,但它似乎有很大的一部分在时间的流驶之下逐渐和生长着的生命之树纠缠在了一起,生命之树的藤蔓和枝桠缠绕住了那座水晶之塔,就像是拥抱一样地将彼此之间联结,因此就算高塔受到了冲击,并且也因此而险些断裂,生命之树的枝桠也会暂且把断裂的高塔托住,暂且不让它一下子就落地粉碎。   正是因为两者之间的这种关系,它们之间才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缓冲,现在它们几乎成为了一体,只要生命之树能支撑得住,那座塔也还算能够坚持得住,它们之间能够有所关联,这样可以给人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伊丝塔此刻已经打开了圣坛,钻入了神龛下方的密道之中,她不知道那个鬼魂是怎样知道这个道路的所在的,也许那真是一个鬼魂,她现在已经无暇去想那么多了。   快……快点……   她不断地催促着自己,沿着那条狭窄的通道而行,她只能弓着自己的后背,甚至于只能趴在地上向前爬行。   下面潮湿而又温热,就像是一张温柔的花床,但说实在的,的确也是太过潮湿了,几乎是没在里面爬一会儿,就浑身都是汗水了。   随后便是一道道有如果肉的夹缝,那似乎是生命之树的树根地带,这些紧密粘合在一起的植物组织能够保护生命之树的根须。   “看样子时间不多了,我得动作快一点。”伊丝塔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随后拨开粘稠且湿滑的肉蔻状夹层,她用她那只金属的手臂探入其中,而后用力地将其掰扯开,酸性的粘液正在她的金属手臂上散发出一阵阵的白烟,她的肌肤正在被灼烧,但她必须从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我感觉我可能会被这些树根的液体溶解掉……”   但在这之前,她一定会把灵魂之石找出来——伊丝塔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她咬着牙齿,闪动的眼瞳躲避着那些飞溅而出的酸液,但眨动的的眼皮上还是落上了令人痛苦的液体,她只能咬着牙齿,戴上帽子,用她的双手撕扯这有如胃壁一般的夹缝,直至完全开辟出一条道路。   那是一场苦不堪言的挖掘,就好像用双手挖掘熔岩。   每一次伸手,都会带来苦痛,衣物被烧出破洞,肌肤也因此而变得红肿不堪。   但她最终还是挺身而入,落入那散发着微光的树根大厅之中。   这里就是她言之为母亲的巨木根须大厅,那些盘曲和折叠的树根和泥土共同铸造了这个地下的空间,微弱的阳光正随着树干的边角和大地上的某些缺口洒落而下,有如金粉一般闪烁着的金色灰尘就笼罩着这片宁静的地下空间,这里曾经被奉为圣所,用于供奉珍贵的宝物,而伊丝塔闯入了其中,站在了那金色的宝箱之前,向它伸出了手。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的,也几乎是有些哆嗦着,伊丝塔如此念叨了几句,“我找到了……我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她也只是听了那灵体的几句话,就立刻下到了最深处,此刻的她实际上还有一些恍然的感觉,就好像受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摆布,她便如此下到了树根的最深处,就好似被人所蛊惑了一般,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内心的希望和期望而产生的动力,那是她的使命感带给她的……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行动。   她甩掉了手上的粘液,半跪在宝箱之前,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那个宝箱。   那块散发着淡红色光芒的封印之石就在宝箱之中散发着光芒。   咚……   沉重的坍塌,那并非是有砂石作为预兆的岩石崩塌,而是某种平白无故的……巨物的撞击。   是生命之树的一部分枝干正在坍塌,它们被某种力量削去,随后便向着大地坠落而去,引起巨大的震动。   头顶上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似乎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它的上面。   她正身处于地下,因此能够感受到那可怕的震动感,那一瞬间的震撼感让她险些呕吐,但她姑且忍耐住了,并且紧紧地把宝石握在了手中。   现在她拿到了宝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快地跑出这里,把这块宝石交给正在作战的艾丽娜。   她当然知道此刻她该做什么,几乎是在拿到宝石的瞬间,她就立刻向着来时的路跑去。   “遭了,生命之树正在坍塌……该死的,怎么一下子就打得这么可怕了?”她奋力地向外撞去,忍耐着肌肤上的刺痛和几乎要压碎骨头的疼痛,“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严重了……我得快点出去看看情况。”   她感觉她此刻就像是从地狱深处走了一遭,但她还算活着出来了,而且她此刻充满着斗志和力量,她现在专心一意,只为着一个勇敢而精确的目标而去,有如向死而生。   她的眼中此刻仅剩下一个目标,她的全身心都将投入其上,她的灵魂,她的力量,她的所有的热情和希望,也将在这一刻迸发出灼目的光芒,仿佛能够点燃天空,能够点燃目之所及的一切,这便是她的决心和专注力,她有做到这一切的能力。   而她也想到了一个计划,一个极为困难,极为需要眼力,也算是极为需要观察力的计划。   没错,这个计划只有她能够做到,所有被冠以的鹰眼之名的射手都老去了,但是她还年轻,她还有余力——此刻也只有她能够做到。   若是此处无人,或是尽是没有能力的人,也无法完成这一个令人惊讶的计划。   而此刻,她就在这里,就好像一场命运般的射击,就好像那个盛夏,那一次疯狂的拉弓,那一次疯狂的攻击,那仿佛被命运召唤着的弓矢击中了目标,她回忆起了那一刻——就像是发生在这一刻般,又好像这一刻在许久之前发生过,这个瞬间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是被重演的昨日,但却是下一瞬间的未来,那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就像是宿命般的召唤。   而那一刻,她不会感到畏惧,而是会得到……一种更加强烈的决心与欲望,它此刻正驱动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充满力量。   她感受到了命运的呼唤,她听到了那冥冥之中的召唤声。   “就这样吧……”   她爬出了那个神殿,把那块宝石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喃喃自语。   “就这样吧……我能够做到,我一定能够做到。”   那炽热的决心和信念,还有那一刻所迸发出来的勇气,就像是此刻手上的这把弓一样坚韧。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四章 决战(3)   . 5 .   整个高塔的中部被折断了,就像是被人劈开了一刀,又像是被狠狠地砍了一斧头,但实际上却又远比那野蛮,也远比那严重,那就像是被一双大手拧断了一般,在里面的人尚且不知,但是在外面的人却看的清楚,这座高塔就像是被两头折断的桥梁,中央地带已经出现了十分严重的塌陷,如果不是因为强韧的枝干与藤蔓还环绕着它,它很有可能就已经从天空之中坠落而下了。   落地的结果只有一个——破坏并被粉碎,并且坠落的高塔会落到城市区,造成更大的破坏和伤亡。   现在正是生命之树保护着这座高塔——就像是用双手拥抱着这座高塔,紧紧地把它拥抱在怀中。   而这个高塔的损坏也与这深切而沉重的拥抱有关,原本用于联结和固定彼此的枝蔓在发生了错位之后,又循着那枝蔓的韧性,就这样,一股反作用力的产生才像大手一般地拧断了高塔。   真是双刃剑——不过现在暂且不需要管那么多,而且罪魁祸首也还是在外的安琪,就是她破坏了一部分生命之树的枝叶,用烈火和利刃一同切开缠绕着树木的部分,下落的木头正在冒着火,而盘曲的重量则就此扭转了塔身的一节。   有些巨大的木块向着下方的城市坠落而去,砸中并毁掉了一些殿堂,所幸的是精灵早就从这个城镇之中撤离,只是这损失着实是大得惊人。   如果从远处看的话,这一定是令人感到害怕的一幕——生命之树的一侧正在燃烧,被烧毁和被切断的碎块还在不断地落下,在浓烟与火光之中,人仿佛都能听到生命之树的哀嚎之声。   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大地,阳光正在逐渐倾斜,并被时间所减弱,那些升腾而起的浓烟仿佛都要把太阳给遮蔽。   正在陨落的太阳,消沉的光。   那防护罩上也在闪射着波纹,流动着的光辉意味着仍然有能量在不断地冲击它——也意味着它本身能够支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刚刚那一瞬间的爆炸几乎都要毁掉这个主殿区,看得出来这里也的确是被精心地装修过,那些精灵为神谕者布置殿堂,送上贡品,收集典籍,那些珍奇的资料都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面与书架上,到处都是稀奇的东西,神谕者在精灵这里的地位要比我想象中还要崇高,从这个大殿的精美程度上可见一斑——这里的装修和设施甚至于远超过王宫的精致。   但我想不幸就是因此而来的,正是因为精灵的尊崇和信任,他们才会被这个恶魔所蛊惑,才会带来其他的恶魔,这便是一切的不幸——那些精灵受了蛊惑,去与人类一同召唤来了其他的恶魔,被召唤来的恶魔甚至于已经把人类的王国搅得底朝天,如果不是我在的话,如果不是我奋力地毁掉了那酝酿的阴谋,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也许还会有更加恐怖的结局到来。   那正是恶魔所制造出来的一切,同时也是因为神谕者预见到了这一切的到来,提前策划,精心计划与布置,找寻到他所需要的人,同时在暗地里改变计划,策划好一个挽救的轨迹,让那些人接受神谕,才有了今日——这个可以有所挽救的时刻。   一切都是那样的矛盾……就像是把世界上所有应当分离开的东西强行黏合在了一起。   此刻我们就在这一切的起源之地,在这里战斗着。   而现在这些华美和沉重都被打破了,刚刚那一瞬间所震荡开的爆发和风暴将内部所有名贵的木料和装饰全部都震碎,纸张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其内部的装饰几乎都要被破坏殆尽,刚刚那一瞬间所存在的所有的精美,全部都被粉碎,此刻的地面上充斥着碎屑和渣滓,墙壁甚至都被炸毁了不少,此刻的大殿不再是神圣之地,而是一个近似于废墟的地方。   现在我们就在此地——   刚刚的塌陷再一次地拉开了我们与神谕者之间的距离,不过刚刚的爆炸已经扫除了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   “你没事吧?”我向后退了两步,碰到了芙莉德,我有些担忧地回过了头,如此问道,“别有所忍耐……芙莉德,我们得根据我们之间的身体状况来制定战术。”   刚刚她所释放出的魔力量非常惊人,她刚刚所释放出的魔力居然能够和在此等状态下的神谕者所抗衡,其规模和总量的确达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程度——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够达到这样的强度,那甚至可以被称之为人类的极限。   因此我很担心她的体力,也很担心她会因为这个法术而被反噬,以人类之躯来承载此等魔力有很大的可能会对肉体产生伤害,她有可能是过载性地透支自己的力量,或者说超出自己极限范围来作战的,那无疑会伤到她的内脏,强韧的心并不能让肉体也变得强大,我怕她会因为刚刚释放了太强大的法术而导致自己因脱力而倒下。   而另一方面我所担心的则是神谕者的法术是否对她造成了伤害,刚刚那引发了极大的爆炸,就算这些法球都是被她依次承接下来的,也难以保证它安然无恙。   她过度的自尊心比我还要强,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够暂时放下那骄傲,不去勉强自己。   “还好,就是一点玻璃刺到了我的大腿上……不碍事的,而且我也没有你那个能够冲上去的脚力和本事。”她用令我安心的话语回答了我,“我们还得继续……必须得继续。”   她的引申义其实是……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所以她即便透支……对她来说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的决死之心甚至于比我还要沉重,她的求胜之心甚至于压过了她的求生之心。   就是这样的她——这样的她会令任何一个敢轻视她的人感到害怕。   “那就好……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魔鬼。”我念叨着,“但我还得再冲上去一次……”   “那就再试一次……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害怕。”芙莉德轻声说道,“现在你看到了……神谕者正在和恶魔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如果是在这座高塔之外的话,神谕者或许也只能用梦境和替身去维持属于他的意志,在这座高塔之外,他的意志会被恶魔所完全剥夺,他将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与精神,只要出去,恶魔的灵魂便会占据主导地位,令他的本真之心饱受压抑,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阻碍,但这里存在着的是神谕者的法阵与术式……而不是恶魔的法阵和术式,看啊,我们是有机会的,现在神谕者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我顺着她的意思,看向了恶魔,也就是神谕者的那一边——此刻神谕者的脸上也正浮现出了属于恶魔的鳞片与肌肉,但它就像是在呼吸般一收一缩,同时也时而浮现,时而消失,此刻魔鬼正在与神谕者争夺这个身躯的使用权,原本神谕者也是难有抵抗的,但此刻至少是属于他的,这座高塔也正在给予他一定的支持。   此刻他正在挣扎着,整个高塔之中的能流似乎都在因此而变得不稳定。   他的意志正在魔鬼与贤者之间交替着,那正是一场搏斗,内部的符文正在明灭之间交替,正如他时而浮现的魔性与人性。   符文时而闪烁,时而改变它的光泽,内部符文的气息就在圣洁与邪恶之间不断地交替着,那正是他与魔鬼斗争的象征。   在某一刻,人类的意志力占据了上风,他向我们伸出了手,就像是在告诫我们一样。   “宝石现在正归精灵最后的公主所拥有,而她也正在向上而行——”   “伊丝塔……”我点了点头,“但愿她能早点到来。”   “用好你们的罗盘……记住我最后的告诫。”他的声音正在逐渐衰弱下去,另一个强壮的声音正在吞噬他的意志和灵魂,即便他是如此的不屈,他最终也只能落败下去。   “有时候死亡或许是无法避免的。”我叹息了一声,“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你。”   “你必须杀了我。”他用最后的话语向我传达了指令。   “也许还有别的方法。”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还在等……一个真正合适的机会。”   “可是那个时候你已经等不到了。”   恶魔之声再一次地传来,魔鬼的脸此刻几乎替代了人类的面孔,那是一张愤怒而充满憎恶的丑恶脸孔,和梅菲斯特的歪脸比起来,这个脸的确更让人生厌。   “你们将会被杀死,你们的努力将会化为泡影,你们将会失败。”   魔鬼的声音就像是沙子一样刺耳,而在这一刻,似乎是因为安琪的举动,又或许是因为爆发的能流,整个高塔又向下倾斜了一点,变动的景物和砂石的声音便是它的证据。   魔鬼抬起它的手,那些落下的水晶和岩石都被他调用而起,芙莉德无法取得那些东西的控制权,因为对手的魔力要远比她高——随后他将这些尖刺状的东西投向了我们。   “我都打算办庆功宴了——我还有夕阳没有看呢!”   我挥动剑,同时也用爆发性的力量和魔力去格挡,但是它们的数量众多,还是有很多石锥就横穿而过,落到我们的身后,而这一下也属实突然,我一下子也没有及时地……护住芙莉德。   她也算是机灵地寻找掩体了,同时用魔力偏转那些石锥,它们每一根都像是长剑一样锐利,只要被刺中——那可是重伤。   我急急忙忙地后退,而恶魔也放出了更多的魔力飞弹来逼退我们,他似乎正在彻底地占据神谕者的身躯,将它们彻底控制,他正在魔化人类的每一寸血肉,将它们据为己有。   “呜啊!”   正当我被这些不断飞来的东西所逼退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芙莉德的惨叫声。   芙莉德的大腿被一根穿刺而去的石锋所洞穿,同时被洞穿的还有她的一只手,她就此被钉在了地上。   “芙莉德!”我喊了她一声,连滚带爬地躲过那些飞来的石锥,来到了她的身边,“该死的,你……”   “帮我把它们拔出来。”她瞪着我,如此大吼道,“快!别磨蹭了!”   “你会大出血的!”   “但是被钉在这里的话,我不仅没法动,也没法用魔法——”她说,“手脚被禁锢的只不过是废人一个,如果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去死——我也绝不能看着你战斗,这最后一战,至少让我们肩并肩。”   “那么……”我深吸了一口气,手握住了石锥,“那就这样吧。”   我把它拔出,岩石表面浸染血肉的粘稠声音让我感到不适,而受苦者却还是我最爱的人,这令我也痛苦不堪。   我尽可能地加快了速度,缓慢地拔出只会加大她的痛苦,但是伤害却不可避免,她虽然一直坚强,但在这种时刻,她仍然忍受不住痛苦,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很痛……”她咬着牙齿,甚至于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但是……”   “你已经够坚强了,亲爱的,最后就交给我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躺倒在一片书架上,“我保证……”   我再一次地抽出剑,而此刻,神谕者已经彻底地被恶魔所占据,那具身躯也被恶魔的形态所替代。   “不自量力的凡人。”   “看样子……这才像样嘛,这样我才好杀你啊。”   这一刻,我真正地与恶魔交锋。   . 6 .   当伊丝塔跌跌撞撞地跑出圣殿的时候,一块燃烧着的木料正横在她的面前,那几乎是在她踏出神殿的前一刻坠落而下的,那一瞬间席卷而出的热浪几乎要烧伤她的鼻尖。   她身上的树根液似乎因为阳光的灼烧而在蒸发,那收缩的液体在蒸腾之时会带来更加强烈的酸性,就像是被浓缩了一样,那会更加剧烈地烧伤她的皮肤,她的身上几乎都要被灼烧出一个个血洞,伤痛愈发严重。   此刻的疼痛应当被抛在脑后,因为更为伟大,也更为重要的事就在眼前等待。   她听到了命运的召唤,就像是在许多年前一样,那就像是在被某个未来召唤着,就像是……在一股正在引导着她的清风。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她喃喃自语着,看向了自己的那只痕迹斑驳的义肢,“就像是很多年前我取得这个称号之时一样。”   坍塌的高塔,燃烧的巨木,被黑烟遮蔽的天穹,即将破裂的防御护盾。   还有即将被幽暗灰尘所蒙蔽的道路……   命运就在前方闪耀着,那是未来……是希望,是她的使命,是命数。   ——是属于她的……光辉。   此刻能看到的……正是这些。   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召唤着她,促使她前行。   她在下一刻握紧了拳头,把那块宝石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跨越了那个漆黑的,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巨木,向着前方走去。   炽热的空气撕咬着她的肌肤,她的牙齿几乎都要咬断。   此刻她找到了她的使命,只有她能够完成的使命。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第五章 风语   第五章 风语 ——   猩红色的魔鬼此刻已经支撑起了他的身躯,神谕者的身躯此刻已经被魔鬼缠身,恶魔的形体此刻已经完全替代了属于人的肉体,那不再是一个神圣的,衰老的躯体,而是一个疯狂的,狂怒的,来自于地狱的魔鬼之躯。   那要远比人类的身躯高大,也远比人类可怖——那就像是从艺术家们对于地狱魔鬼的描绘之中走出来的一样,带着血腥,带着狂躁,带着亵渎,也带着疯狂。   那是对信仰最大的挑战——神明不一定存在,但魔鬼却一直都在人间行走。   强壮的身躯,力量的印记在它的腰上,智慧的封印在它的额头之上,贪婪落在他的双肩上,破坏落在他的双足之上,愤怒的印记在它的双翼上,烈火的诅咒在它的手腕上,它是如此的强大,也遭受了如此大的诅咒——它此刻并非如我们所想象的恶魔,而是另一种复合型的生物,它有着更加强壮的躯干,前肢,利爪,但却有着骨骼一般构造的双翼和双足,那像是完全腐烂的禽类留下的足部和双翼,而他的膝盖和关节却又呈现出近乎巨狼的凸起,如果从它的那张脸来看的话——啊,那就是魔鬼,无疑便是魔鬼了,如果梅菲斯特还算有点人样的话,那这个东西就几乎是反人类的,它所表露出来的所有的体征都在表面它恶魔的身份。   犬齿,尖牙,狰狞的面部,有如诅咒的低语。   它此刻正凝视着我,阿里曼,现在它露出了它的真身。   但神谕者的巨大罗盘和星轨球体还在他的后背上环绕着,它将它背负在了自己的身上,并用自己的力量浸染了它,将它变成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神谕者原先的苍白色能量此刻已经染上了魔鬼疯狂的赤红色光辉,不只是他身后的罗盘和手上的天球——它们早已被恶魔的能力所污染。而那些墙壁上悬挂着的符文和铭刻此刻也遍布着属于魔鬼的光泽,那是被污染了的力量,现在与我对抗的,是恶魔的真身。   “真身。”我举起剑,指向了它,“就该这样,我实在不忍心杀死一个有着如此意志力和决心的老者,他的奋力反抗虽然不能被世人所完全理解,但足以证明他的勇气和挣扎,那正是他非凡使命感,那是他不肯屈服的象征,他值得被铭记,被尊重,那正是他意志的体现。”   “再没有妨碍的机会了,人类,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一切都迫在眉睫。”   “有时候人类即便知道自己的结局,也会义无反顾的前去,也会拼尽他的最后一息,以及他的最后一滴血——这正是人类最有趣,也是最伟大的地方,梅菲斯特或许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人类,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不屈和愚蠢啊。”我说,“人类脆弱如草芥,但灵魂却是不朽的。”   说罢我就向着前方迈步,拖着那把剑,向着魔鬼砍去。   魔鬼的利爪和我的剑锋交错碰撞,但我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手臂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我甚至都有些握不住剑了。   那就像是剑越来越沉重了一样,我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失去对这把剑的掌控力——就像是这把剑正在一点点地脱离我的控制。   我的某种东西正在消失,它似乎也逐渐地……在远离我。   砰——   我的剑锋再一次与魔鬼的利爪相碰撞,金属的爆鸣声不绝于耳。   但我的下半身几乎一凉。   那个星轨用它延伸出的轨道刺穿了我的腹部,它几乎洞穿了我的腹部,那一瞬间我几乎失去了知觉。   魔鬼的奸诈与贤者的力量相结合——但是你一样也要付出代价。   我握住匕首,在用剑前顶的瞬间把它拔出鞘,魔鬼的力量撞飞了我的长剑,而我则在此刻切下了他的三根手指。   连续地挥动……但这样的攻击只能短暂地奏效,很快便会又落入下风,这个魔鬼的反应力,力量,还有智慧,都远远地超过我所见过的任何……敌人。   我的短匕被弹开了——那些延伸而出轨道着实讨厌,势大力沉并且角度刁钻。   星盘再一次地在他的背后爆发出光芒,那股冲击力将我震开,我向后翻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长剑,再一次地与魔鬼对峙。   时间紧迫,也许我们不再有机会了……   我喘息着,但是背后可怕的开裂声仿佛在宣告一切的迫近与总结。   安琪在下一刻彻底突破了屏障,朝着我们冲来。   ——   精灵公主此刻正在奋力地攀爬着,下落的碎石和树干不断地冲撞着那些阶梯和塔楼的边角,那些断裂的树干上也落下了大量的碎屑和灰尘,向上攀爬的墙体和树木枝干的部分因为这些东西而变得难以攀爬,越来越多的断裂和破损让它们随时都可能垮塌,就像是被海浪冲撞过的沙滩堡垒,而原本用于爬上高塔的阶梯也因为各种能量的冲击而被彻底摧毁,如果要上去的话——要么只能像鸟类一样飞上去,要么就只能从高塔的两侧爬上去。   如果她能够用魔法就好了——事实上她也许能够借用风的托举,但此刻这里的能量已经乱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了,她没法调集大气中的精灵来帮助她。   生命之树的一侧正在熊熊燃烧,那些长青的藤蔓和树枝此刻已经被熏得漆黑,灼热的火焰就在那些木与石之间喷涌,她的脚底都被烧伤了,但是她依旧固执地紧握着每一个可以落手的地方,无比孤独。   缓缓地,但是却无比坚定地向上爬去,一下……紧接着一下。   那就像是在大海之中漂泊的孤舟,在荒山峭壁上的松枝,在参天巨木上的青虫。   落下的碎石,扭曲的热风和浓烟,有时候手上的水晶会断裂,但她依旧吊在那上面,决不放弃。   一步接着一步,她不断地向上攀爬着,此刻的她已经被折磨得浑身都是伤口,每一处皮肤上的烧伤都在让她流血,她此刻无比疲惫,不只是因为伤痛,更是因为那种强烈的压力感和使命感,她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也是因为这股使命感,在这扭曲的热风之中,她的披风猎猎作响,但她却坚定如磐石。   现在公主已经到达了她所预计的,可以抵达的射程范围之内——对她来说有些勉强,而且这个角度的确差得可以,想要从这个角度射到顶部去无异于隔着木板穿针,就算是以抛射的形式,这个高度也绝对不够,这个角度已经限制了她的箭,无论怎样都无法传达到——她必须要拉开一些距离,必须得远离这个倾斜的高塔,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允许她绕到这座塔的背后去了,也没有时间让跳到生命之树上了。   此刻的防护罩正不断地散发出明灭可见的光点,那是最后的时刻,长老们已经撑不住了,这是最后的时间,也是最后的……短短数秒。   她必须得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出决断——也必须想出办法。   当然了,她当然还是有办法的,那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办法。   而是一次冒险——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再见,晚霞。”   砰——   在屏障破裂的瞬间,她向着身后腾跃,就像是一只翻转飞行的鸟类,又像是一条跃起的海豚,她的双腿在松开的瞬间,朝着高塔的墙体猛力一蹬,身体就此后翻而去。   她咬着牙齿,在那个转身腾空的瞬间,她取下背后的长弓,抽出一支箭,在那刹那间将宝石挂在箭上,瞄准,并向着高空射去。   青绿色的光点在这个瞬间朝着那几近破碎的顶部平台飞驰而去,就像是一阵风,又像是闪烁着的星星。   在夕阳之下,它闪耀着如此瑰丽的光辉。   ——   屏障在那个瞬间破碎,安琪正失去理智地向着里面冲击而来。   她所带来的冲击余波让人退避不及,但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一颗流星从天空之中坠落——那是一支箭,上面挂着一块灵魂之石。   我用手接住了它,箭头割伤了我的手心,但此刻的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安琪抵达的这个瞬间之前——把魔鬼赶出这个世界。   “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魔鬼在尖啸,在嘶吼,但他很快就重振旗鼓,整个高塔的能量最后一次地被他所调集,那汇聚起的能量就像是龙卷风一般的在顶端汇聚,无数的光柱冲天而起,就在此地汇聚成一条无人可挡的巨大能量球体。   这是魔鬼的最后的临死反扑,但却没人……能够阻挡。   在火烧云之下,这些奔腾如洪流的能流汇聚到了一点,就像是汇聚的至高点,它俯瞰着大地,仿佛在宣告着它无可匹敌的力量。   这是最后一刻,魔鬼最后的反扑居然如此的……可怕。   现在我无法驱逐并封印魔鬼,必须……必须得先除掉这个肉身,否则的话我们是没法真正地战胜魔鬼的,它还在肉身之内,无法被驱散,而这个能量球也让我们无法近身。   除非……不,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安琪已经到了!   难道就只能……   就只能这样了吗?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不甘,也感到一种极为强烈的痛苦,我们终究只能止步于……这一刻了吗?   啊……   我听到了某个声音……那就像是一道光,又像是一道令人感怀的希望。   “这个世界……”   她的话语如风一般地在我的耳边掠过。   那一瞬间,她在我的耳畔低语。   我在那一瞬间走了神,只能看着她的长发随风而飘动的背影。   她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那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线连接着她的手掌,而她的那只手上,握着一把短剑——那正是我遗落在地的蛇纹短匕。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她在控制这个能量法珠,并在把那股毁灭性的能量引导至她的手上,她可以用生命引导着汇聚的魔力,但这样做的结果……会让她的身体彻底崩溃。   只有她能够做到……在伊西丝死了之后,世界上只有她能够做到这样疯狂的事情。   “不……不!”   在下一个瞬间,她已经冲到了我的前面,匕首在这一刻刺穿了魔鬼的身躯,这个巨大的能量体的能量此刻正被芙莉德引导着——涌向魔鬼的身躯。   迸发开的能量光辉在此刻充斥着天幕,我几乎看不清东西了,只能看到喷涌而出的白光,也只能听到恶魔的吼叫。   我挪动着脚,向前走去,但是我却只能看到一阵白光。   手心里的宝石仿佛就在此刻召唤着我的灵魂,召唤着我未完成的使命。   我能够听到那种声音……那就像是一种啜泣的声音。   几乎是拼着命地,我抬起了手,走进了那喷涌而出的白光之中,驱逐着恶魔。   但此刻我担心的……却只有芙莉德的安危。   我知道那一瞬间意味着什么东西……就像是月神向我告诫着的那样,她虽然活着,就像这样活着,但她如果放弃了有关于生的渴望,那她便会死去,在瞬间化为岩石,而后在风中化为尘土,彻底地消逝……   而我也已经感觉到了……她放弃了生的希望,把那生命与灵魂的余火转交给了我。   她想好了……是啊,她的决心要更甚于我,以至于她早已经……想好了这一切。   但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一幕啊。   我目送着爱人的背影……   世上最伤心的莫过于此。   ——   当光芒消退之时,留给我们的,仅仅也只剩下了一片美丽的赤霞。   夕阳西下,此刻的光景是如此的美丽,天空之中飘着赤红色的云,那并非我的夸大其词,这里的夕阳也许真的称得上……世界上最美的晚霞。   倾斜的主殿被彻底摧毁了,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而我就站在它的顶端,仰视着苍穹,目视着夕阳。   “结束了……”   若有如无的念叨,淡然的喘息。   此刻的宁静就好像代表了结束……   在这样的阳光之下。   我看向了自己的前方。   那个熟悉的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她跪坐在地,而她的面前已然空无一物。   张开的怀抱,安静的坐姿,还有那美好的侧颜……   “芙莉德……”   我用干涩的声音呼喊着她,而她也听到了我的声音,向我转过了头。   她看向了我,朝着我展露出笑容,那是一种释然的,平静的,温和的笑容——那是一种从容的,并且称得上是宁静的神色。   那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了,那是她的决心,她的宽慰,她的温和,她的勇气,她的命运,她的记忆,她的结束,她的释然……还有她的不舍和她的留恋。   有太多无法舍弃的东西了啊!但是……却又无法再见了,这让人深爱的世界。   啊……她此刻仍然看着我,这世上能让人欢喜的事情千千万,但又有什么能够比得上此时此刻呢。   此刻她看着我,世界上有多少人……而她看着我。   她凝视着我,微微翕动着嘴唇。   亲爱的……好好活下去……   那是她最后传达给我的唇语,随后她再一次地转过头,面对着那阳光,再一次地,眉眼轻轻地上挑,又一次地露出那释然的笑容。   最后停留的瞬间,就好像要把这一幕刻入眼帘。   随后她的身躯落入了夕阳的光辉之下,我在那一刻听到了某种心破碎的声音,也听到了某种……被扭转了的决心。   我感到……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悲痛如海潮一般涌向了我,将我包裹在那漆黑与潮湿的寒冷之中,但是同时又感到了一股暖流,那就像是一个温热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躯,与我合为了一体。   她的身躯在霎时间化作了石块,而后在风中彻底地消散。   她放弃了生的渴望,就在那个瞬间,她换来了死,换来了与我合一的瞬间。   结束了……对,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   但我却感觉……自己在哭泣。   她化作尘土消散的地方,一个金闪闪的罗盘就在地面上闪耀着光。   我好像听不见任何东西了。   只剩下她最后朝我低语的话语在耳边环绕。   那句话就像是有魔力一般,支撑着我再一次地直起后背。 第十三幕 跨越生命的大门 终章 跨越生命的大门   终章 跨越生命的大门   ——   被那句充满着魔力的话语支撑着,我缓缓地直起了后背,此刻的高塔顶端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废墟,所有的东西都被荡平,只剩下残缺的石壁和破裂的地板,那些珍贵的材料,宝物,还有所有名贵的宝石,此刻全部都散落在地,那些充满魔力的符文和雕刻全部都破碎并化为了灰烬,凝聚起的魔力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些依稀存在的,断裂了的文字,就像是在叙述这座高塔曾经之主的光辉与勇气,又像是在记述着在前一刻,于此地爆发开的惊世决战,记述着在这里所引发的巨大纷争——它记述着这一场战斗的激烈与恐怖,那仿佛发生于远古时代。   我抬起头,仰望着天穹。   沉默的天空……就像是在预示着某种事物的到来,低沉着脸。   天空的云在燃烧,太阳在沉落,夕阳西下,宛如在向着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   太阳正在地平线上挣扎着,不知为何,在我看来,现在还真有那么几分终末之时的感觉,就好似在目送着最后一日的太阳,就好像明日永不能再来了一样。   就像是最后一日,明日这一切就像是要不复存在了一般,那是某种足以被称之为死的东西,就像是一切的终结——如同那个时刻。   我环顾四周,但是却空无一物。   一种十分强烈的空虚感和虚无感在此时此刻拥抱了我,它在让我变得……更加平静,也变得更加迷茫,更加彷徨,更加敏锐,更加迟钝。   此刻的心神也就像是这片废墟一般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残垣废墟,还有那仅有的一点点残骸,除此之外,却也再无它物了——所有的思绪都像是被清除干净了一样,我似乎已经无法思考了。   “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像是扪心自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我如此审问着自己。   仿佛前一刻的记忆都被抹去了一般,天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这一切都会变得如此孤独,如此的破败不堪,如此的令人悲伤?   我的心此刻就像是被撕咬着,被蚕食着,被某种强烈的悲哀所支配着,那让我无法自拔,也让我无法喘息,仿佛此生都应该活在这样悲哀的困境之中,我所见的一切都像是失去了色彩,这个我所深爱着的世界也无法唤起我对生活的热爱,我原本是那样珍爱着自己的生活,就像是要把这个世界都拥入怀中,我为此而保卫着这个世界,也为此而来,我正是这样地深爱着我的生活啊,但那些欢笑,那些苦恼仿佛也都失去了它的价值,因为此刻我已经孑然一身,我失去了我最为珍惜的人,而她也永远不能再回来,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光明,就像是没有了星星的月亮。   啊,我似乎忘记了我的爱人,此刻的她已然消失不见了,   留给我的仅仅只剩下回忆,那些美好的,或是悲哀的,亦或是难忘的——但仅仅只剩下回忆了,那些画面的主人消失了,就像是一副残缺的画,就像是缺了一个角的相片。   悲哀……莫大的悲哀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于现在就想去冥府陪她,我知道此刻我不能这样做,还有事情在等待着我去完成,也知道她不希望我以这样的方式去陪她,如果我们在死亡之境中再一次地相见的话,她一定会责怪我的放弃——她希望我能活着……一直活着,像个英雄一样地活着。   即便是最后的时刻,她也如此期望,也如此告诫着我。   我当然是……明白她的啊,但是她的离去却又是带来莫大悲哀的事,唉,在此刻,我却连自我了断的勇气都没有,我真会那样去想——我应当去陪她,如果我真的足够爱她的话,我应当与她一起共赴死亡。   但是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这样,我现在不能够放弃,也不能够绝望。   我的使命还没有结束,那需要挽救这个世界的使命,那个需要把这个世界从毁灭的虚空之中拯救下来的使命——这已经是最后一关了,只要跨越这最后的关口,这个世界就将被延续,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怎能选择放弃,我怎能选择退缩?   而且她最后留给我的那句话,就像是有着莫大的魔力一样,一直支撑着我的身体,支撑着我的意志,支撑着我的一切希望,支撑着我的灵魂与动力,那正是她最终愿意赴死的原因,也正是我们为之而坚持的理由。   即便是在这样的绝望时刻,我们也绝不会因此而放弃。   因为此刻我们有一个信仰,有一个希望,有一个期待——所以我将会继续前行,她此刻就像是在托着我的后背,我的双翼,她的话语在此刻已然成为了我的精神支柱。   她终归还是走了……啊,此刻的缅怀似乎还尚且有其他的意义和价值,但我现在必须得继续前行了,缅怀必须被放下了,追忆也只能等到以后,现在的一切尚且都还没有结束。   ——   “哎啊……总觉得现在一片混乱呢。”我叹了口气,“好像……我好像还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然,你现在还得……完成很多事情,勇者啊。”   回答我的是一个来自于大气之中的声音,那就像是来自于一个虚无的召唤,或许是来自于灵魂的声音,我大概能够辨认出那个声音的主人——并非芙莉德,而是神谕者。   此刻他的肉体已经随着恶魔的崩溃而彻底被毁灭,只不过恶魔已经被直接赶回了地狱,而他的灵魂却基于他那强大的精神力而得以停留在世间。   我的视线转向了那声音的来源,我虽然无法用肉眼见到他的灵魂,但至少可以通过他声音的方向找到他大致的位置——他大概是在我头顶上的空中,于是我便这样把头转向了他,聆听着他的话语。   现在恶魔已经不再能够左右他的灵魂,他在此刻也能够与我交流,而不会被其他的东西所干扰,他终于能向我传达所有他想说的,而不用在意那个恶魔——当恶魔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有太多的东西无法向我们叙述了。   但现在,他能够直接给予我指导,给予我们最为重要的引导,而不会受到干扰——他知道未来,在芙莉德消失之后,最值得信任的,就是他的指引和预言。   “刚刚发生了什么?”   “在我的身躯被摧毁之时,恶魔的灵魂也被赶回了地狱的,但是在时间游荡的‘钥匙’却也在那团驱逐之光中找寻到了我藏在身上的另一颗眼球,现在她已经得到了她全部的眼球,她现在要回到她沉眠的地方,那个被埋葬的祭祀场,在那里她将重新打开大门。”   “我需要回王都……”我摇了摇头,“必须得回去阻止她。”   我的手握住了地上的宝石长剑,但是我似乎……拿不起它。   它正在拒绝我,这把有灵性的剑正在拒绝我——但我记得珀伽索斯还没有醒来。   总而言之,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收回剑鞘之中,但是在它离开我的手之后,它却变得没有那么沉重了——它在拒绝我的使用。   “这是怎么回事?”   “这把剑是为凡人设计的,这把剑属于凡人,而它也只能被凡人举起,你也许也稍许知道一点,当这把剑的封印被集齐之时,它将可以制止毁灭之门的开启。”神谕者如此说,“但最终的封印之力,也就是当所有的封印都被找寻到的时候,只有一位凡人才能使用起它——只有一位凡人的英雄,才能让它的力量真正显现,也只有一位凡人能够拯救世界。”   “但我现在并非凡人,而是介乎于凡人和死人之间的,夹缝之中的东西,行走在人世间的幽魂。”我说,“我该怎么做?现在只有我知道该如何使用这把剑的力量。”   “在生命之树的顶端,有一座大门,穿过它,你将会获得新生。”他如此指引着我,“而现在,你应当在地上找到我留给你的两道封印,大气与日的封印,如此这般,你的封印就算是齐全了。”   “还有两个,就在我的王都之中——我还记得。”我说,“我只要回去就好了,正好我也得回去了,我得回去看看我的故土,也要去阻止安琪——一切都正好顺路。”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神谕者说,“但现在刻不容缓。”   “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如此答应着,铺展开那张魔毯,搭乘着它,向着那生命之树的顶端飞去。   最后一眼,我重新看向了那座荒芜的,随时都有可能会彻底断裂并坠落的平台,目光最后一次地在那个平台上停留,而后收回了不舍而悲伤的双眼。   那是她最后出现的地方。   —— 夕阳西下——   我飞越了那余烬未散的生命之树,靠近塔的那一侧全是被烧得漆黑的木头,原本青绿色的木料都被那场火熏烧成了漆黑的木炭,整个生命之树都遭受了极为严重的创伤,就我看来的话,这棵树起码被烧毁了接近……四分之一,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损毁了,也许在数年的时间里,它也没有办法恢复它的活力了。   不过,即便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它也还算是活着。   而那座接近破碎的高塔却还算安稳地悬在生命之树朝它伸出的藤蔓上,它被十分紧密地缠绕着,因此就算塔身基本上已经基本被摧毁了,但它的上半部分,也就是几近被拧转的上半部分却被那些固执的藤蔓所托住了,也许它会在某一天彻底崩溃,那个平台也会坠落,但至少今日不会。   满目疮痍……也许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我希望我能阻止悲剧的发生——由衷地。   ——   我搭乘着魔毯,飞到了那巨大生命之树的顶端,神谕者没有欺骗我——在它的最上面,的确有一座巨大的门——它是由树木枝干所环绕而成的,而其中则涌动着青绿色的漩涡。   这里就是神谕者所指的地方了。   我可以称其为……生命的大门。   一个圣地的门扉。   “这里是……一扇特殊的大门,穿过这扇大门的人将会得到新生。”神谕者说,“重新成为凡人……它将重新赋予每一个穿越者生命,也就是‘活着’的生命,这扇大门对于已成凡人者,对于所有的生命来说,或许都是毫无价值的,但对于你,对于任何的,生命被诅咒了的人来说,它都会让你重生,它将会让你重新变成……一个人,一个没有被诅咒的普通人。”   “我会得到什么?”   我迈开了脚,站在了大门之前,看着那有如漩涡一般的绿色,我轻声问道。   “你会得到凡人应该有的一切。”神谕者说,“自由,疾病,还有痛苦和喜悦。”   “我会失去什么?”在踏入大门之前,我最后一次地向他问询道,“我会失去记忆吗?”   “不。”   “那我会失去什么?”   “力量……你要放弃你的力量。”   “我才发现……我才是世界上那个最为可悲的人啊。”   我摇了摇头,坚定地向着那扭动的漩涡,迈开了脚步。   那个扭动着青色漩涡的大门在夕照之下近乎被染成了紫色,我先是伸出手,触碰那涌动的漩涡,而后再缓缓地迈步而入。   我从未后悔过……如今也是。   那并非是单纯的为了所谓的使命,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   我也想……像个凡人一样啊。   下一刻,一种神秘的力量透过了我的全身,那一层光幕改变了我的一切。   “啊……”   当我穿过那扇大门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   就像是空荡荡的布偶被塞进了崭新的棉花,就像是空虚的灵魂得到了满足。   但此刻我已经变成了凡人。   一个活人。   一个……普通的凡人。   不再是一个所谓的英雄,也不再是一个半死的人,不再是龙族的血裔,不再是被魔力加冕与眷顾的人,仅仅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啊……如果再说得细致一些的话,应该要称之为……一个少女。   是啊,就仅仅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了。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愕地看着自己……   那不再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但是却足以称得上充满荣誉的手臂,而是一个白嫩细腻的,属于少女的手臂。   不只是这里……我身上的每一个位置,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都被生命的力量所祝福着,我的心脏地有力地跳动着,我的呼吸是那样的自然而舒畅。   这一刻……我惊讶地察觉到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十七岁的少女。   我的年岁重新开始了运转,我可以孕育生命,我会变得衰老,也会染上疾病。   但我却感到由衷的喜悦,还有那一种久违了的自由感,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变得极为沉重,就像是脚踏实地一般的安心。   这样……也许才是活着,真正地在以人类的身份之下活着,那是桎梏,但我却称之为自由。   我握住了剑,此刻它不再拒绝我,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去挥动它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该如何挥动这样的一把宝剑?   我放弃了所有的诅咒,也放弃了所有的权能。   现在的我无比脆弱……   但我却会感到喜悦。   我放弃了我的力量,但此刻,我以人类的身份……活着。   一个凡人。   “接下来……是最后的……旅程了。” 终幕 灰烬中的世界 故土   故土 . 1 .   当我试图坐上魔毯的时候,稍稍有些有些尴尬的是,我好像忘记该如何使用它了。   我记得我原先使用它的方式都是只要稍稍与其沟通一下就能够令其起飞,而也只需要用意念去控制它的运行,它也会按照人的所想去飞行或是冲刺,实际上也让人很是省心,只需要向其注入极为微小的魔力即可,启动它也只需要这一点微弱的魔力,它十分有灵性,只需有一点点意念的力量就可以让它为己所用。   只需要去与它联结沟通即可,在我印象中这也许是极为简单的一种方式,可是现在我却没法去沟通它了,无论我怎样集中注意力,它都软踏踏地躺在地上,软软蜷成一团,就真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柔软毛毯,我想要发火,却还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总而言之就是因为没有魔力了,我没法用它了。   “唉呀,还真是……有点儿不太习惯呢。”我自言自语着,感觉像是自我调侃,但如果真要说的话,的确也是有些惋惜。   毕竟这东西还是很方便的,而且也可以说是很浪漫的一种旅行方式,那种可以说是漂浮在云端,俯瞰着群山的震撼感,那着实令人永生难忘。   不过现在可没有办法体验了——要不去试试马车?就像一路上芙莉德要求的那样?   哎呀!   我又想起她了。   似乎我随便回忆起什么,都能浮现起她的影子。   我们相伴的时间太久了!就连生离死别——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那些回忆一直在温馨地闪现着,就好像发生在昨日,就好像我们并未分离,就好像明日我们还能相见,就好像我们今日仍在一起。   她在我生命之中的留下了无数的刻印,那些都是我与她一起的回忆,她与我一同制造的美好回忆,而我也将它们全部都铭记在心——她的身影一直都在我的脑中闪动,她的那些一切美好,都还在我的内心之中,即便她远去了,这些宝贵的记忆我也没有忘却。   但我似乎没有魔力了,一点都没有了——真的,就只是个凡人而已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仅仅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少女了而已。   我遗失了所有的力量,放弃了所有的诅咒和祝福,此刻的我已然新生,从内而外,彻彻底底地沦为凡人。   也许我还算是一位国王,但只是一位平凡的国王,一位属于凡人的国王。   很少见的……也很难有人相信像这样的少女居然还是一位国王吧。   一个少女国王而已……不再是那个宛若神明的国王,而是一个普通的人。   听上去还真有些……怎么说好呢,让人又是欣喜,又是苦涩。   我对力量没有留恋,只对那已然远去的人而感到不舍。   芬里尔也不出来了,我握着那个骨牙项链,忽然间,孤独如铺天盖地一般地朝我涌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骨牙项链放在了那扇大门前。   “再见芬里尔……我猜伊丝塔应该会照顾好你的,现在我得走了。”   我念叨着,也不知道芬里尔听不听得见。   ——   “哎……”我叹了口气,“现在该如何是好了啊。”   安琪已经开始往王都去了,而我也得往中土赶,她的速度估计比我要快,而现在我却几乎没有办法及时地到达王都——等我到的时候,一切或许都无法控制了。   我挠了挠头,望着已然沉没在地平线之下的太阳余晖,不禁有些苦恼地思考了起来,是啊,我现在的确有了使用这把剑的能力,可我现在只是一个少女了,也许连剑都没法举起来,而且没有魔力的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运用这把剑上的力量了。   如果珀伽索斯没有沉睡的话,也许我还能省点心,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了,我也不能再奢求些什么。   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生命之树的顶端,开始有些迷茫地仰望繁星之时,我的皮肤突然一阵紧缩,而我也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直起的——我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冷了很多,就像是突然刮起了一阵暴风雪,这大夏天的,怎么一下子就又这么冷了?   就好比突然往温暖的被褥之中塞入了一块冰。   这天气可太反常了,我都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了,就好像一下就从盛夏落入了凛然的冬季。   寒风四起,就连雪花也是极为不讲道理地从天空之中飘然落下,在半空中还打着小旋儿,就像是初冬的一场小雪,又像是春季散落的花瓣,让人在惊异之余,甚至还感觉到了一阵害怕的感觉——这反常的天气预兆着某种大东西的降临。   随后寒风更加肆虐,呜咽的暴风在四处涌动,魔法的微粒在空中蔓延,那些雪花仿佛就要化作冰冷的霜雪剃刀,我感受到一种十分强大的压力,那无疑是某个极为强大的存在正在靠近我,天空之中仿佛都有阴影扩张,而且它也越来越近。   随后我看到了……一只巨龙,一只巨大的冰之巨龙,那闪耀着的蓝色光辉就是她鳞片的光彩,那就是她!艾诺玛!   她的双翼卷起巨大的旋风,我抬起了胳膊,挡住那些飞袭而来的霜雪,看着她停在了我的身前。   这只善良且强大的巨龙又一次地前来帮助了我。   她缓缓地扇动着翅膀,悬在空中,瞪着我——她好像也有点疑惑。   “怎——么——”   似乎在经过了某场思想斗争之后,她缓缓地张开了嘴,但却喷出了一大股的寒流。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把手比成筒状,顶着那呼啸的寒风,向艾诺玛喊道。   “你——到——我——背——上——来!”   艾诺玛似乎也急了,居然还真就直接张开了巨大的嘴,露出尖牙,喷出寒气——也喷出了几个音节,居然还真把意思传达到了。   “谢谢亲爱的!”我向前跑了几步,而后一跃而下,落到了她的后背上,我又一次地乘在了一个巨龙的后背上,而她也将载着我回到故乡。   我有些手忙脚乱地趴在了她的后背上,手脚并用地勾住了鳞片凹陷的位置,这才勉勉强强地挂在了艾诺玛,刚刚跳跃的那一下我差点把脚崴了,现在可不再是那个可以随便折腾的英雄了,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脆弱的,随时都会受伤,也随时都会死掉的普通少女。   “抱歉我没办法和你心灵沟通了。”我只能扯着嗓子大喊,也多亏艾诺玛的听力好,在这样呼啸的大风之中也能够听到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能听得到吗?”   “听——得——到——”她一口一口地喷出寒气,就像是在释放某种冰球法术,她似乎也有点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了,“你——要——到——哪——去?我——带——你——去!”   她的每一个字总得拖着长音,而且有点模模糊糊的,声音又很大,震得人脑门子都在疼,但我还是听清了她的意思——尽管有些不太容易。   “就到中土的王都去!”   说着我就完全趴在了她的后背上,而她也扇动起了翅膀,带着我向高空飞去。   “别那样,亲爱的!”   我大喊道,而艾诺玛也急急忙忙地刹了车,我觉得她可能也有点蒙,于是乎就在那不高不低的位置悬着,似乎在等待着我的解释——她现在可能也是一头雾水。   “我现在是一个凡人了,一点力量,一点儿魔力都没有,而且身体也就如你所见的那般——是个普通且柔软的少女。”我如此向她解释着,“所以说还请飞慢一点,因为我可能会有些扛不住那么高速的飞行,而且也不要飞那么高,高空实在是太冷了,我会扛不住那会让人鬓角结霜的寒流,我现在只不过是凡人,而不是英雄,甚至于连士兵都不如,还请原谅——原本我不打算来麻烦你的,可是在我丢失了魔力之后,连魔毯都没法做了。”   艾诺玛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也就吐出了一颗冰球),降低了她的高度   哎,她实在是太过善解人意了,这个伟大的巨龙居然为了像我这样的凡人而退让。   于是乎她便载着我,向着中土飞去,而这个时候,我要再一次地表达对艾诺玛的尊敬和爱戴知情,也再一次地为她的善良和细致惊叹。   她在临走之际,用寒冷的水流灭掉了生命之树枝干上的余烬和城市之中的火焰。   在这一切都妥当之后,我们便朝着中土飞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过我没好意思跟艾诺玛讲——   她的后背太冰了,一直就这样趴在上面的话,我还真有些……受不了。   哎!现在可不是自由冒险的人了,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人了。   真是的——真是的!   . 2 .   我对时间的感觉好像有些模糊,也许是因为旅途劳顿而昏昏欲睡,又或许是因为失去了芙莉德而悲伤不已,总之……我好像有点摸不清到底过了几天了。   在……也许三天,也许是一个星期之后,我们飞越了灰树山谷,抵达了中土的边境,也许是我们的动作足够快,也许是又是因为我们的运气足够好,此刻天空依旧静谧,日月交替,星辰闪烁,那道毁灭的缝隙与裂口尚且还没有被打开,至少我们还没有来晚。   艾诺玛在路上一直都在照顾着我,她很体谅我,所以说虽然这一路着实难捱,但我还算是挺了过来。   这是一场对我来说极为奇异的旅程,坐在龙背上虽然说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以人类的身份坐在古龙的后背上还真是头一次。   最终,我们抵达了王都东南部的花谷附近,在这里,我们停下了脚步,她落了地,将我放下,之后便化作了人类的形态,向着我告别。   可能是因为这样她才方便向我开口说话吧——身为龙的形态之时,她的每一次吐息都会引发冰风暴,只要用人类的状态与我对话,她才能避免散发那种具有攻击性的能量。   她疲惫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她一直都在赶路,即便是身为古龙,她也依旧疲惫不堪。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我得回去了,如果毁灭迫近,我需要保护亚诺尔王国,接下来就看你了,艾丽娜,英雄,勇者,祝你好运。”艾诺玛如此向我告别,“再见,国王,我必须得走了,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就请来北国一同庆贺吧。”   “再见,敬爱的古龙,我的朋友。”我向着她告别,“我一定会来的,到时候还请多关照。”   艾诺玛深深地叹了口气,背过了身,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迈开步子,就好像要挽留住什么一样,又像是要拼命地记下什么,也许是有些不舍,我看着她停留在原地,深呼吸着,最后发出一声平静而释然的叹息。   “多保重……国王。”艾诺玛轻声说,“……也要加油啊,亲爱的朋友。”   而后她重新腾飞而起,向着北方飞去,很快天空中就仅剩下一个孤独的光点。   目送着巨龙的远去,此刻,此地,仅剩我一人。   没想到……我的最后之路居然这样的孤独。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恶魔,朋友,敌人,爱人,只剩下我一个人走完这最后的路。   孤独的闭幕演出。   我转过了头,向着花谷的方向看去。   那道石头的阶梯还在,只要沿着它上行,我就能前往诸王的安眠之地。   也许某一天,那里也会成为我的长眠之地。   我看向了自己左手上的灵魂之戒,此刻它依旧闪耀着光芒,只是我不再能够听到古代诸王们的声音了。   除此之外,我的那枚婚戒尚且还在手上。   它在此时此刻给予了我力量,还有能够面对一切的勇气。   “如果你听得到的话,芙莉德,请给我能够面对一切的勇气。”我轻轻吻了一下那枚闪金的婚戒,“谢谢……谢谢。”   我迈开脚步,踏上那云岩的阶梯,向上走去。   那最后交付在我耳边的那句话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魔力,让我相信未来,让我相信命运,让我相信如今的一切仍然能够被拯救。   此刻它便是我的信仰。 终幕 灰烬中的世界 王国   王国 . 1 .   我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走到了这座巨大花谷的最顶端,我向前一步,树丛给予的阴影与遮蔽在此刻消散,明丽的太阳骄傲地在头顶上照耀着,就像是在入口之处欢迎并庆祝着我的到来。   还真是有些受之不起啊,太阳居然会在此刻照耀着我。   就像是最后一刻——每一刻都像是最后一刻。   “天气不错,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去湖边喝杯茶,顺带钓点鱼。”我把手遮挡在额头上,像是在嗤笑着自己,又像是再畅想着某些美好的时刻,“希望我还有一点时间,希望安琪也能够稍稍……放宽一点儿。”   我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跟谁说的,若要深究的话也只不过是无稽之谈,或是神经叨叨的自言自语,但把这些话说出去之后,我却感觉安心了不少,就像是心里多了几分底气,更像是把心里的期盼和孤单给发泄了出去。   青草,溪水,岩石,青苔,花海,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   这里还是如往日一般美丽,就好像时间会在这里停滞一样,好像就只有这里,不会因为这个世界的变迁而受干扰。   我缓缓地迈步向前,就有如初春时节的漫步一样平静,就好像我的祈愿在此刻得到了回应,我暂且放松了下来。   一份决心和一个想法在此时此刻显现。   没有鬼魂或是祝福显现,就好像这里的国王灵魂都离开了一样。   空无一物,只有我在。   “古代的诸位王者,虽然不知你们此刻是否能够听到我的声音——但此刻我就如此来讲述吧!”我面对着那些高低起伏的墓碑和雕塑,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胳膊,就像是演讲一般敞开了胸怀,“此刻,我深知自己的身份,我现在属于第十三位国王,也许又有些讽刺的是,我或许你们之中最无力,也是最为脆弱的凡人,此刻我正看着你们,将我的一切都交代于您们。”   空荡的花谷之中此刻正回荡着我的声音,就像是一阵风笛一般呜咽着。   “以前我离开了王国,只为了拯救这个王国,也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为此我遍寻天涯海角,现在我回到了王国,也正是为此而来,这是最后一战,但无人知晓最终这一切会被改变成什么模样,也许一切都会被破坏殆尽,也许一切的文明都会被连根拔除,也许这片山谷也将不复存在,无人知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无人知道接下来会有多大的灾难,更无人知道最终的结果会被演变成什么模样。”我说,“我正是为了扭转,并克服名为毁灭和虚无的灾祸而来的,那曾是古人所预言的,一切的终结,但是我下定了决心,我将会不惜一切的代价,去挽救这个世界——而我也将失去人王的资格,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战斗,我将不与你们为伍,因为我也许将会不知所踪。”   此刻的风都停下了,就连落叶都在聆听我的话语。   “请容许我发一个叛逆的誓,各位先王啊!”我说,“我将被埋葬于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而不以这被诅咒的国王的身份,与你们埋葬在一起——那个位置将会是一个被带进坟墓的秘密,将会由我的老管家保留。”   如此说完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越过山谷,向着北部的山道走去,这里原本应当是封闭着的,但如今却大门敞开,却又无人前来拜谒。   沿着这条山路下行,我将回到王都之中,在山路的中途,我将会有机会去看望那些已经故去了的朋友与战友,它们都在一片墓园之中长眠,与世永隔,   没有人回应我——这倒也正常。   我左顾右盼了一下,而后也只能伸脚,走在山路下行的阶梯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似乎有人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并非是一双手,而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它们都重重叠叠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就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挽留着我。   很多双温柔而虚无的手,我想那应该是很多灵魂的力量,它们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似乎是在祝福着我,又像是在用无言的方式向我告别。   “谢谢,谢谢你们的祝福。”   我深呼吸着,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继续大步地向前走去。   . 2 .   沿着山路下行,走到半山腰左右的地方,很自然地,便能看到一个庞大的墓园。   这里的十字架墓碑肃穆而庄重,而且与平民的墓地不同,尽管它们之间的高度没有不同的,但是这个墓园之中的石碑上都悬挂着一把宝剑,一个头盔,或是一个手套作为标注。   尽管它们在风吹雨打之下已然变得锈蚀,但它的荣光似乎永远都不会因为时间或风雨而被磨去。   没有人看守这里——不需要人看守这里。   这里便是最肃穆的墓园,属于骑士们的墓园。   无人能够打搅这里的宁静,无人能够打破着受祝福的永恒之眠。   就连我也不能。 ——   “今天适合去打猎,阿多尼斯,最好是和伊丝塔一起,她可是精灵的公主,听说很快就是女王了,为女王而死——我的朋友,这可是荣耀。”我蹲在了一个墓地之前,它的上方悬挂着一把弓,“我的朋友,你这一辈子赚的可够大的,真的,阿多尼斯,你赚大了,精灵女王是不能结婚的……”   我说着,但是声音却逐渐地低了下来,到最后竟然有些不知所言。   这里是阿多尼斯的坟墓,据说当时只找回了他的左手,其他的部分早已无法寻觅到了,于是也就只能草草下葬——那只握了十数年弓的双手,那双战斗了无数年的手。   那双曾经与某个姑娘紧握的手,那双曾经固执地抢走死亡的手。   如今只剩下叹息。   ——   “感激不尽,卡雷斯,感激不尽,无论用多少的话语,都无法表达此刻我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我跪在一个宝剑之前,“你的牺牲,是世界上最为圣洁与无私的奉献,你应当被奉为圣徒。”   他留给我的那块宝石至今还在我的动脉上跳动。   正是它的暖流,将我从漆黑冰冷的死亡之国带回。   ——   “敬爱的罗兰,很抱歉我没有去送你。”我叹着气,抚摸着地上的马鞍与盾牌,“你是一位神圣的骑士,一位无畏的骑士,一个清廉的古典骑士,你的戒律将会为你打开天堂的门扉,你的勇气将会让天使托你升天,安息吧,受祝福的人,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世间,你已经太过疲惫了。”   一阵风吹过,就好像战马的响鼻。   “还有老公爵。”我耸了耸肩,抖了抖那件披风,“我一向不想说你死了,阿尔伯特,如果你希望得到平静,就这样一直隐姓埋名吧,我由衷地祝福你的人生,还有你的一切选择。”   ——   一边的遗物是一把残破的斧头和一个破裂的吊坠,而另一边的遗物却是一个锈蚀的枷锁。   “老猎人,还有被诅咒的人。”我轻声唤着他们的名字,“索勒斯,韦斯利,我感谢你们教导给我的一切技能,还有美德,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存在,我才能够一直相信这个世间仍有大善大美的存在,我才能够相信这个世间的人……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意志。”   受诅咒者,为恶者,最终却都能够变成强大且高尚的人。   他们让我对人类的力量……深信不疑。   ——   最后一个,墓碑。   “希格梅因,好久不见。”我轻声说,“我回来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许该……向你道一声午安。”我看着这个矮小的墓碑,看着那横在墓碑前的金属手臂,此刻它们依旧光洁如新,就好像下葬就在昨日,“愿你的一切都安好,敬爱的您,亲爱的你……我祝福你,就像你祝福我那样。”   我把头轻轻地枕在了墓碑上,一时间有些失神。   “我来借走一样东西,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拿起了他的手臂,将它放入了怀中。   就好像抱着那只曾经无比温暖的手臂一样,就好像抱着那个如兄长一样照顾着我的人。   愿你平静。   而我却潸然泪下。   ——   庭院的风澄澈而又孤独,当它穿过墓碑间缝隙之时,有如回响着某种挽歌。   我与那些曾经的故友们一一道别,而我也知道,现在这里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当我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从山坡下方上行的女性,她的打扮看上去很得体,也许是个贵族之类的。   她也就此穿过了高低起伏的山路,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真奇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艾尼克希亚。”我看着那个衣着得体的美丽女性,“你该不会是特地来给骑士们献花的吧?我看这里其实……怎么说呢,还算挺干净的,似乎一直都有人来这里打扫,该不会是你亲自做的吧?”   “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不过我的确找了几个下仆帮忙打扫,毕竟都是骑士们的墓地,我觉得这里至少得体面点儿。”   艾尼克希亚耸了耸肩,站到了我的身旁,背过了手。   “啊——我想想看,那就是特意来接我的?”我笑了起来,“那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总不会是突然有了感应,就跑到这里来的吧——这里一般都不会有人心血来潮来的,一般都是有事才来的,哪有人没事溜达就往坟场里跑?”   她摇了摇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句实在话,刚刚有人报告有一条巨龙飞过。”艾尼克希亚换了个表情,认真地说,“所以我猜你回来了——或者会有点小骚乱,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在这点上你倒是可靠得让人放心。”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所以说您是回来了吗?”她说,“所有人都在翘首等待着您的回来,总有人问他们的国王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突然间有些恍然,随后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回来了,你们的国王回来了。”   . 3 .   王都仍在处在重建之中,但是所有的,也就是被规划的医院,粮仓,大众设施基本上都全部建成了,尽管大多数的房屋都还只是在重建中,尽管很多房屋都还是破破烂烂的,   我走了也就仅仅一年,这种恢复力也着实让人有些惊叹。   这个国家的人依旧充满着希望和干劲,他们的勤劳和勇敢令我动容。   街道上人来人往,疲惫而又忙碌,但是却充满着希望。   我和艾尼克希亚同行着,沿着忙碌的中央大道,穿过长桥,走到了宫殿之前。   也算是在我意料之内的,这里似乎围了不少的人,从穿着上判断的话,有些人似乎是演说家,有些则是类似于护民官之类的,还有一些政客,更重要的是人民,他们正在争取自己的,合理的权力,他们正在争取那份属于自己的地位。   我在慢慢地归还那些权力,直至我一无所有,即便历史会再一次重演,我也会这样做。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有价值地活着,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价值。   “这里的气氛其实比我想象的要好。”   “之前都是我一个人执政,”艾尼克希亚说,“之前的景象比这还要壮观。”   我们如此说着,走入了王城之内。   “你搞独裁?”我笑道。   “前几个月是这样的,后面我就交给蒙格等人一同治理了,我相当于把权力都分配给了元老们,他们分离了权力,并且把您的民主……推崇到底。”艾尼克希亚摊了摊手,“我也没办法,灾后那段时间乱得要命,只能先独裁一段时间,这样才能够逐渐把权力交给他们,你的意思是这个吧?”   “感谢你一直帮我看守朝堂。”我环顾四周,“我由衷地感激你的细致与用心。”   “当国王的感觉可累了,我可一点都不享受。”艾尼克希亚叹了口气,认真地说道,“头顶上的这个东西,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了,它是所有人的希望,是所有人都为之而仰望着的东西,它太沉重了,也太宝贵了,那让人充满信念,却也让人畏手畏脚。”   “其实你是个好国王,至少这个国家……我是很放心交给你的,我说的可是真话。”   当我们穿过那略显空荡的走道之时,那是十分令人惊讶的场面——这个朝堂似乎比想象中之中空荡些,不像往日之时那般忙碌,用我的话来说,这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萧条。   这里的使用率……应该没那么高,也许是人都不在,也许是人都不在这里面议事了。   就像是被封闭隔绝了的宫殿,一切都保持着……某种平静。   总而言之,当我们走入那王宫的主殿的时候,那原本来来往往的大臣居然没有一个在场的,偌大的走廊,居然也就只有我和艾尼克希亚两人。   “莉莉丝呢?”   “去托雷多削发为尼了……就是去做修女了。”艾尼克希亚在说起这个的时候也有些颓然,“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我怎么样劝都没法让她回心转意。”   我那可怜的妹妹,这一次没见到她着实是个莫大的损失。   “那佩里亚丝?”   “她应该还在城市卫队里面,在法里斯去世之后,就一直都是由她来把持这个城市的防卫设施,如果您想见她的话,随时都可以把她叫来。”艾尼克希亚说,“但是她的丈夫似乎生了重病,她也是个不幸的人儿!”   “等等……法里斯去世了?”我问道。   “他死于今年冬季的肺炎,那一次的作战摧毁了他的身体,他本身也不年轻了,他的身体被拖垮了,因此没能挺过去。”艾尼克希亚说,“他很值得尊敬,如果您要拜访他的话,可以去城郊的一个小山坡上,那是应他要求的埋葬之地。”   那个让我信赖的人也去世了,那个为我阻挡一切的人也离世了,他是这个城市的恩人,是这个王国恩人,几乎可以说是因为他……这个王国才一直延续到了今日,而没有在前日的烈火之中被烧成灰烬——因此我衷心地祝福这位朋友,你是一位坚韧而坚强的战士,我真正的朋友,你恪守职责,也许是因为天神的中意,你离我而去,所以去侍奉另一位主吧,天堂的大门为你敞开,为廉洁公正的骑士敞开,为你而敞开,祝你安息,愿所有的苦恼和疾病都离你远去。   “那……我的老管家呢?”我叹了口气,“阿尔弗雷德先生。”   “他的运气不错,身体一直硬朗着呢。”艾尼克希亚松了口气,“就在您原先的城堡里,我让他就打扫您的房屋……老人家了,就让他闲着一点吧。”   “这真是这些不幸消息之中唯一让人宽慰的消息了。”我摇了摇头,“就好像过了许久,就好像一切都被彻底改变了一样。”   只是一年,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   很快,我们走入了大殿之中,公爵陪着我,一同走到了王座之前。   王冠就静静地被搁置在了座椅上。   它甚至都蒙上了灰尘与蛛网,艾尼克希亚在我走后甚至都没有再拿起过它,也没有人试着触碰过它,每当会议被召开的时候,这个座椅上的王冠,即代表了我的到来和意见,虽然我不再此地,但它的存在宛如我身在此地。   权杖和宝剑就在它的两侧,它代表着那自古以来的某种价值,属于国王的价值。   现在它回到了我的身边,或者说,我回到了它的身边。   我重新戴上了那顶金光闪闪的王冠,坐在了蒙尘的座椅上,拄着权杖,握着宝剑,凝视着前方,此刻我已经回到了我的朝堂之中,此刻我坐在了我的王座之上,此刻的我才算是一位真正的国王。   久违了,久违了——   实在是太久了,我实在是太久没有回来了。   七日的国王,而今日……缺憾的人生似乎圆满了一些。   俯瞰着——我向前望去,思绪万千。   我亦知天堂之门不会朝我敞开,不再有忠言逆耳的存在,而这便是我统治的时代。   “艾尼克希亚,伟大的女公爵,你过来。”   “您有何事?”艾尼克希亚向我微微颔首。   “我有一个任务,最后一个任务要交给你。”我凝视着她的双眼,“这也可以说是我的一个请求。”   “乐意效劳,敬爱的国王。”   “三天之内,把王都所有的居民都迁走……一个都不要留,可以吗?”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她向我稍稍欠身,而后如一个臣子那般退下并离开。   “等一下。”   “您还有什么问题?”   “还记得刚刚我说的话吗……你知道对我来说,真正的国王”   “也许得庇佑万民?”艾尼克希亚皱了皱眉毛,“还得清廉且慈爱?”   “不,公爵,我现在才想明白。”我看着她,“我真正理想的国王……应当是形同虚设的。”   她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摇了摇头,远去了。   这个朝堂现在……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只有我一个人的王国,只有我一个人还在。   “好了……最终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是吧?”   我喃喃自语,深深吸气,望向空无一人的朝堂。   最后的时刻,很快就将到来。 终幕 灰烬中的世界 灰烬   灰烬 ——   在三天之后的夜晚,万籁俱寂的宁静之夜,我所等待着的,终结的时刻到来了。   我们的天穹,被打开了一个小口。   无声无息地,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一个小口,如果不加注意的话,甚至都会忽视它的存在,而在夜空之中,它也的确难以被观测到,无非就是漆黑的夜空之中多了一块更为深邃的缺口,连群星都避之不及的漆黑裂口,那个仿佛能够把星空也摧毁的黑暗洞窟。   宇宙的裂隙之门,它在白日之时就在天空之中初现端倪,那就像是一个在天空之中突然出现的漆黑小点,在碧蓝色的天空之中是如此的显眼,而到了黑夜之中,它也并未隐匿它的身形,那些摇曳的群星揭露了它的存在,它本身的存在似乎都能扭曲星星的轨迹。   它正在汇聚着,并向着这个世界敞开大门。   一个无声存在的黑暗之门,那正是被打开的大门,那扇被安琪给打开的大门,它很快就将扩大,就像是不知满足的深渊巨口,直至把这个世界拉入深渊,它都不会停止扩张。   一个已然洞开的毁灭之门,只是它的完全开启还需要一点时间。   ——   我坐在国王的宝座上,王宫的大门大大地敞开着,夜风不断地涌入大厅之中,回响之声在大殿之中游荡着,就像是铜管发出的乐声。   原本是安静的夜晚,但是却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打破了完美的平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的前来。   “人已经疏散了,现在的王都里面应该已经没有人了,如果真要说的话,也只有很少的一些不愿意离开的人,当然还有一些愿意留在这个城市之中的守卫者。”艾尼克希亚说,“还有我们,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做得好……只是说真的,如此偌大的城市,居然只有我一个人了,还真是有些孤独。”我说,“只有我还在的地方。”   “让我再多陪你一会儿吧,就当是朋友的挽留。”   “这里有我就好,你该出去帮我安抚那些不知为何而离开王都的人,就算威望极高,也容不得这样随意的消耗。”我说,“再说的话时候也不早了,你也的确该离开这个城市了,我们之前是这样说好了的,放心吧。”   “在这里多等一两分钟也不碍事。”她笑了笑,神情之中也充满了释然,“就当是让我多陪你几分钟。”   她站在我的座位旁,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拿走我的王冠吧,如果我没有回去的话,你就是国王了。”我站了起来,把王冠拿了下来,捧在了手上,递向了她。   “您在说什么话?”艾尼克希亚看上去也有些恼怒,“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我没有后嗣,而莉莉丝也做了修女,如果我失去的话,这个王国就将后继无人,我们这个家族本就人丁稀少,这个家族也远比你想象的要小,如今它已经到头了。”我说,“如果我死了,这个位置就将真的后继无人了,这个家族将没有任何的继任者——这数十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们的家族真的已经没人了,我这一次去……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我能够感觉到,也许我这一次去,就不再有机会回来了,如果想要维持平静的话,一定还需要一位……领导者,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不。”她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这是您的东西,留着它吧,把它留在王座上,就像是您不在之时那样,就像您在的时候那样——算是我的一点私心,我希望您能多成为我的国王哪怕一分一秒,我也会感到心安。”   手被缓缓地推回,她凝视着我的双眼,目光之中充满了肯定的神色。   “好吧。”我叹了口气,与她对视着,但我却也没有把它放到座椅上,而是真的把它戴回了自己的头上,“就让我再享受一下这孤独国王的感受吧。”   我们并肩站着,但却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艾尼克希亚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向前走去之时,我才发觉到我的不舍。   “再见。”她背对着我,摆了摆手,没有回头,“艾丽娜。”   “再见。”我也伸出了手,“艾尼克希亚。”   她缓缓地走出了宫殿,在门前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回过了头,留给我了一个微笑。   其实她笑起来的时候一直都挺好看的,就是她不常笑。   不过,我在今日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   天空中的裂口变得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小黑点,逐渐转变成一个遮盖星光的小口,而现在它还在不断地扩张,就像是在纸张上铺开的墨水,它正在遮蔽天空,如同饥渴的巨兽。   随着那个断层的迅速扩张,我们的世界开始遭受了影响,高耸的建筑物被无形之力摧毁并吹走,脆弱的事物被碾碎,顽固的东西被卷走,甚至于被吸入了那黑暗的无底之洞——山岳被击垮,河流被扰乱,就连自然的一切都开始了崩塌,而且这一切还在愈演愈烈。   它的破坏力正在迅速增长,毁灭的钟声已然被敲响,每一分都有人在死去,每一秒都有文明被摧毁。   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是吗?   我走出了王宫,穿过无人的外墙,走到了这个孤独的城市之中,这片街道上空无一人,这个城市已经空荡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国王,只是一个人的国王而已。   但我知道,我的孤独能够换来无数人的……希望。   如此想着,我拔出了自己的宝剑,所有的封印都被整齐地排列在剑身上,它们在此刻散发着令人惊异的瑰丽光泽。   但是我似乎还缺少最后一个组件,那就是最后的封印,现在我的剑上面仅仅只缺少一个封印。   人我想想看……   “啊……啊……”   我捂住了自己脖颈上的那块正在跳动的封印,此刻它正在散发着无可比拟的热量,那股热流也在瞬间流经了我的全身,就像是在催促着我把它从身体之中取出。   曾经把我从死亡之中拉回的,名为生命的封印。   “我居然差点把你给忘掉了,也是啊,这条命本就是我借来的,是我亏欠给这个世界的,现在也的确到了归还的时刻了。”我喃喃自语,拔出短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是到我归还这一切的时候了。”   随后我便反手握住了短剑,一剑将它刺入了我的脖颈。   疼痛和血液在瞬间迸发开,它们在顺着伤口向着这个世界喷涌,又在向着我的身体深处逆流。   我的咽喉深处一阵上涌的血气,我已然无法忍耐了,没有一个凡人能够把这口鲜血忍住并咽下,更何况是我这样的一个脆弱的少女。   血液还在不断地涌出,但也许是神明在此刻垂怜了我,我的出血忽而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抑制住了,那就像是一阵突然到来的风,又像是一个盘曲着的无形灵魂。   那是一个熟悉的灵魂,此刻它正安然地站在我的身侧,注视着我,用它那粗糙的手抑制鲜血与伤痕。   “谢谢……谢谢。”我喃喃自语,“也只有你能与我走完这段旅程啊……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等到了剧目散场的时候,我……真的很感激你。”   它用无言的沉默回答了我。   噗嗤——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伸进了那个被我刺穿的伤口之中,用力地把自己的手指刺入自己的血肉之间,疼痛感和退缩感在此刻被无限制地放大,抗拒感和不适感一直在逼迫我放手,但我知道此刻正是最重要的,也是意味着终结的时刻,此刻绝不能退缩。   抱着这样的信念,用手指去触碰那深入血管动脉的宝石,然后将它抓住,从自己的身躯之中,从鲜血的包裹之中,用力地扯出。   最后一道封印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被取出,现在即是最后的时刻。   我的血液不断地滴落,染红了衣领,浸湿了大地,我的生命正在流逝,只为这最为美丽的一刻。   这闪耀的光辉时刻。   巨大的黑洞正在撕咬着大气,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了崩裂,房屋,山岳,河流,所有可见的事物都在被它摧毁,越来越多的东西因为它们而被摧毁并崩裂,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时刻。   狂风呼啸,整个世界都在摇曳。   手上的剑正在颤动着,它此刻也如受了召唤一般。   我仍然需要一股能够引导它的力量……   “灵魂之戒!”我大吼着,“王们!我愿意奉献自己所有的一切,只为这一刻,我愿意烧尽我的灵魂”   “傻孩子,这远远不够……”   我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女声。   “你……苏醒过来了?伊索……”   “我还以为你依旧会用那个独角兽的名字称呼我呢。”   “我只是……”   “别担心,孩子,你的奉献和牺牲不会白费,而我也会与你一起。”珀伽索斯说,“来吧,这是属于你的时刻,不要畏惧,不要害怕,因为我正与你同在,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热爱着这片土地的人,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她低声说着,幽魂从剑身之中飘出,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后便回到了剑之中。   所有的封印在此刻开始了闪耀,我手上的灵魂之戒也在此刻迸发出炽热而耀眼的金光。   耀眼的灵魂和能量光弹四散飞出,就像是奔走的雷龙,不断地喷涌出寂灭的咆哮,各种元素的乱流和能量在疯狂地流窜着,所有的封印在此刻都被解除了,按照它的规则……它的力量将能够力缆狂澜。   所有的封印都在迸发光芒,能量的洪流涌动着,喷涌着,扭曲着,呼啸着,更多的力量在此刻汇聚,它们是与毁灭对抗的唯一力量。   唯一的希望……   朝着那巨大的,仿佛能够把天幕给吞没的巨大黑洞,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出剑,向它掷出。   向着那漆黑的漩涡,向着那崩裂的天空,向着那濒临毁灭的世界,我扔出了自己的一切。   所有的封印之石,在那一刻骤然张开,有如锁链一般延伸开来,如一张巨大的网一般,无数的裂片在此刻飞升,有如翻涌而起的群星,它们全部都冲向了那个巨大的黑色巨门,而后向着远方牵引,就像是要把这扇门关闭。   没错,它们有如无数条锁链,将这扇大门牵扯住,试图将它关闭。   它奏效了,但是……   但是挤压的大门也积累了更多的能量,而在被关闭的时刻,那些能量失去控制一般的向外喷涌。   轰隆——   爆发开的……沉重而又可怕的白光。   白色的光芒照耀着这个世界,黑夜被驱逐,取而代之的则是耀眼的千星。   震荡的星云,宛如终结一般的爆炸。   那闪耀的白光彻底覆盖住了我的视野。   我等待着,那耀眼白光之后的结果。   那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呢?   我如此期待着。   我如此祝愿着。   她在临别之际于我耳边留下的那句话依旧在我的耳边萦绕。   “这个世界将会被毁灭……但是这个世界将会在灰烬之中重生。”   ——   我忽而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那是一个温暖且亲切的梦境,就像是母亲的怀抱,就像是爱人的胸脯,就像是朋友的手心,它们是那样的温暖且美好,正是因为它们,我们才能在这样的世界中自由地行走,才能怀揣着希望生活下去。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断枝抽芽,枯木逢春,溪流奔涌,灰烬之中的种子在发芽,人从废墟之中站起,阳光普照大地,一切都结束了,有很多美好的事物都被摧毁了,但是这个世界仍将延续,会有越来越多值得人铭记的事物被创造出来,会有越来越多美丽的事物显现,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延续并重建。   这便是最为美好的时刻,因为希望遍洒大地。   我坐在阳光洒落的厅堂之间,在残破的宫殿废墟之间,一块破碎的墙缝之间,一株野花正在缓缓地抽芽绽放。   “真是……”   美好的一瞬间。   让人无悔的瞬间。   将这一刻映入脑海。   但不知为何,我感到了万分的疲惫。   是啊……   我已经很疲惫了。   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托着自己的脸,枕在了座椅的扶手上。   好困啊…… 真的。   我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缓缓地……   我闭上了眼睛,黑暗在此时笼罩。   但我知道光明并未散去。   这个世界将会被延续…… 终幕 灰烬中的世界 结束   结束 ——   就像是为了浇灭余温未散去的炭火和废墟,生命之树的附近飘起了一阵清凉的小雨,似乎是为了欢庆劫后余生,又似乎是为了预备迎接雨季。   在这场柔软的细雨之中,空气之中干枯的灰尘也都被浸染得潮湿而粘稠,因为建筑物被毁而扬起的雾霾逐渐消散,大气逐渐变得无比澄澈,就像是清澈的泉水,带着让人舒适的清凉气息,光是呼吸都会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难民们纷纷地回到了这个被破坏的城市,仰望着那棵在风雨中飘摇的巨大树木,不禁有些悲哀——他们的母亲,他们王国的象征,此刻已经被破坏去了四分之一,靠着海岸的那一侧,曾经枝繁叶茂的树木已然被破坏得不像样,无数破碎的木料凌空而落,落在城市的废墟上,那些被斩断的树干就像是被挖去的血肉,而有些则被烈火烧成了漆黑的巨大木炭,若不是这场雨,也许它还会继续燃烧,让那些浓烟继续刺痛人的双眼和心。   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她的身躯被严重地破坏了,她的皮肤和肌肉暴露在空气之中,被飞虫啃食,那正是她的伤口,那近乎致命的伤,就好像一个人被砍去了四分之一的躯体,那巨大的裂痕和惨烈的缺失如针尖一般的刺痛人的双眼和心脏。   但她还没有死去,她的枝叶虽然枯萎了些许,但那只是生命轮回之中的小小颓势,而并非阴沉腐朽的死亡气息。   是啊,她从未失去,这么多年以来,无论经历了多少事情,它都一直坚强地活着,从无数次的灾祸与死亡之中走出,充满希望地活着,再一次地发芽抽枝,再一次地成长,再一次地枝繁叶茂。   这是她的轮回,属于生命本身的伟大轮回。   在被烧灼和被切断的裂口之处,纤细的嫩绿枝叶正在舒展开。   新生的嫩芽。   意味着新生的灵魂。   ——   恩菲,另一座精灵的大城市,庞大且美丽,并且和他们的王都非常近,因为王都遭到了很严重的破坏,很多重要的设施都无法在短期内使用,为了能够维持民心,所以这里也就成为了精灵们的临时首都。   而今天是新女王加冕的日子,在此等劫难之后,原先的王储被废除,无用的女王被迫摘下了她骄傲的王冠,只有这位年轻且充满勇气与胆识的精灵值得被爱戴,所以她将被拥戴为新任的女王。   长老和民众准备了巨大的游行队伍,也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和真切的祝福,他们在广场上依次演说与歌颂,举办盛大的聚会,用于欢庆女王的加冕,所有的精灵都加入了这一巨大的游行队伍之中,他们沿着城市走了一整圈,最后走到了宫殿的大门口,推开了大门。   但是王座之上,却不见他们女王的身影。   “她到哪里去了?”   长老们议论纷纷,那些老骨头在此刻几乎都跳了起来,一个个都不讲形象地直接奔着宝座而去,在遍寻无果之后也都露出了难堪的表情,这可是整个精灵史上的头一回,这唯一合适的,遵循法理和血统的,也是众望所归的新女王,却偷偷的跑走了。   她还直接把王冠撂在椅子上了,   “她去哪里了?”   “快点,卫兵们,快点去找女王大人,快点!”   长老和贵族们也都手忙脚乱地开始安排起人手,而其中一位眼尖的年轻人则发现了座位上王冠下压着的一张小纸条。   那张纸条上,写着她给长老们的留言——   “我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一位很重要的朋友托我帮她做一件事,我想我得很久才能回来了,原本想把这个王冠带着玩玩的,不过想想的话,这东西还是挺珍贵的,我可能还戴不起,而且要是人和王冠一起不见了的话,我想你们肯定会发疯的——所以别担心我,也别想念我,我想我这一生……更适合在风雨之中漂泊着,但也许明天我就回来了,人生嘛,总归还是得抱着一点希望,不是吗?”   署名正是他们的伊丝塔·艾露,这个叛逆不道的,却又在最后时刻挽救王国的公主。   ——   在被那宛如被烈火煅烧过的塔身上,一个精灵正灵活地向上翻越,顺着那残破的塔身向上不断上行,尽管这座高塔已经彻底被破坏了,塔身部分近乎四分五裂,并且那曾经用于固定它的生命之树的卷曲树藤也已经彻底与树本身失去了联系,但它居然就像是绳索一样地捆住并固定住了这个破烂的高塔,让它不至于轰然倒塌。   那个精灵迎着风雨,历经了相当艰难的磨难之后,她也抵达了这座高塔的顶端平台,它已经有些倾斜了,灰尘和裂片遍布这个古老的圣地,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无人的废墟,只有这些残垣断壁和破裂的符文能够向人叙说这里曾经所发生的传奇故事。   这段传奇将会在这片土地上传颂——这个伟大的故事将会被无数人铭记。   她在高塔的顶端之中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就像是在追忆着,又像是在刻意寻找着什么,一缕在灰尘之中的金光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她扒开那一层碎岩,在一块被石板遮盖的泥尘之中找寻到了一个金色的戒指。   “这个好像是……”   她把它攥到了手心里,用上衣的一脚用力地擦了一下,而后把它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沉甸甸的,就好像一颗心脏。   “这可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啊,亲爱的朋友,你居然把它遗落于此,这未免太过可惜了。”伊丝塔喃喃自语,“没关系……我会把它归还到你的手上的,很快我就会去见你……它应该回到你的手上,它对你来说如此的珍贵,而这则是作为朋友的使命。”   在下了那决心之后,她转而到了生命之树的顶端,想到那里去寻找关于她那位珍贵朋友的痕迹,此刻那扇生命的大门已经失去了动力,只剩下一个空壳尚且还在运转。   而在那里,她见到了一只巨狼,还有一束骨牙的项链。   那匹巨狼看了一眼她,而后嗖的一声跳回了那骨牙项链之中。   “哎呀,还有个别的宝贝啊。”   伊丝塔耸了耸肩,把那一束骨牙也收到了怀中。   现在她孤独的旅行,多了一个旅伴。   ——   就像是她一贯的作风,她用她的双脚旅行,就像是每一个古朴而又孤单的旅行者,她一步一步地进行着她的旅行。   据说在前些日的夜晚,他们的天空破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无形的力量在涌动之间毁掉了很多的城市,伴随着那无形破坏力的还有无数涌动着的吸力,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奔涌的雷电和宛如深渊一般的引力毁掉了很多的建筑物和高塔,低矮地区的房屋也许尚且好一些,但也不能够完全从中幸免,就连山川都会因其而颤抖不已,连自然都会被摧毁,更何况是渺小的人类文明呢?   那原本是一场无人幸免的灾难——但这场灾祸在尚未造成人类伤亡的时候,只是在破坏的风暴刚刚开始的时候,便被一种特殊的力量终结了。   据说,那似乎是一种类似于锁链一样的光圈,或者说一种流动着的光束,就是这种流动的光束,它们像是游龙一般地在天空之中奔腾,而后它们缠住了那巨大的门扉,将巨门合拢。   但它们的冲突与碰撞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白光和冲击。   在那之后,灾祸便停止了。   就像是神明的降临一样,它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给停下了。   在耀眼的白光过后,留给人的,就只有等待重建的世界。   传说那是一位贤者的拯救,她用尽全部的力量,才把这毁灭之门关闭。   也许没人知道那传说的源头是谁,但是伊丝塔知道。   而现在,她就要去找她,去归还那样最珍贵的宝物。   ——   伊丝塔在初冬之际到达了亚诺尔地区。   她沿着那位朋友曾经旅行的路线而行。   踏过白雪皑皑的冰冻荒原,她见到了一位和蔼的古龙,她原本以为古龙应当都不怒自威,主宰人类的,但是面前的这一只巨龙,居然是如此的善良而美丽,她慈悲而有善心,居然和人类和平地住在一起,并且用她那不朽的力量帮助人类重建家园。   斯古里德和铁炉堡地带的矿坑坍塌了,而最严重的还有通往都城的冰桥被炸断了,现在这里的人在寒冬腊月里依旧在恢复家园的建设,伊丝塔为此感到非常振奋,而在和这个地方的女王塔莉亚聊过之后,她得到了一件赠礼。   “我们还算是表亲呢——不过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塔莉亚说,“如果你要去王都的话,美丽的精灵啊,请把这件礼物带给她。”   她如此说着,将一块金蓝色的首饰放到了伊丝塔的手中。   而那位冰之巨龙艾诺玛似乎也听到了她们之间的交谈,便飞到了她们的身边,化为了人形。   “我听说这一切都是她完成的,她挽救了一切,而现在也正是值得庆贺的好时候,冬季的美酒是最大的恩惠——我想想看,总不能让你拿着酒坛子走。”艾诺玛说着,给伊丝塔送去了一朵珍贵的雪莲,“就把它当做是邀请函吧,我们会在冬季举办一场盛会,由此我们郑重地邀请你们参加,我暂且抽不开身,而且这样去拜访未免也太不好,那么接下来……就请拜托你了。”   那是一朵被魔力冻结了的雪莲,它不会枯萎,也许真能带到那个人的身边。   随后她们便继续着工作,伊丝塔在谢过之后,便开始向着下一个地方出发。   ——   东海岸,亚马逊人的新家。   在脱离了魔鬼们的掌控之后,亚马逊人在一片热带雨林里面建立了自己的新家,那场灾祸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她们太多——除了猎物变得有些难抓了之外,她们的建筑和文明反倒没有受到很大的摧残。   一切还将继续。   几经辗转之后,伊丝塔找到了她们的酋长。   “我痛失了很多的亲人,但生活仍要继续。”阿曼达说,“我对她无私奉献的精神感到敬畏,也对她的传奇感到敬畏,她拯救了我们所有人,是她遏制了灾厄,是她赶走了魔鬼,我们应当记住她的丰功伟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替我交给她一样礼物,就当做是我的谢意,她配得上它的勇敢,而我们也将永远记住她对我们整个部落的拯救。”   说着,女族长取下了她的长矛,将它放到了伊丝塔的手上。   这是对于一个部族来说,最为珍贵的东西。   伊丝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它背在了自己的身后。   还有几站在等着她。   ——   穆恩地区,在一个宁静的露宿之夜,当伊丝塔正坐在旅店里赏月的时候,一个形态奇异的生物无声地出现在了房屋之中,那是一位神明——这个地方的月神安帕。   “精灵。”安帕伸出了手,她的手腕上坠饰亦在微微颤抖,“我听说了很多事情,包括属于她的传奇,就当做是一份赠礼,请把这块无用的石头交给她。”   一块月光石。   伊丝塔稍稍掂量了一番,而安帕则缓缓地退到了暗影之中。   而当伊丝塔回过神来的时候,安帕已经不见了。   ——   等到伊丝塔到达塔拉克地区的时候,就已经是盛夏时节了。   而当她到达俄塞利西斯的时候,她差点就要被太阳晒晕了——她有时候也会在想,那位朋友到底经历了多少事情?   在那短短的一年之中,她经历了多少的事情?   唉!   事到如今,也只能叹息。   在通过了层层的手续之后,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之后,她见到了塔拉克的国王,杰海因。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她再次畅谈……她的爱人也过世了吗?唉,我的伊西丝也离我而去,我们的命运居然是如此的相同,也是如此的不幸……啊,如果你要去拜访她的话,请带上我赠与的一点小礼物吧,就当是对她伟大一生的小小赞誉与褒奖。”   杰海因国王如此说着,将一个精致的小鼻烟壶送给了伊丝塔。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在这片园林之中休息,等到天气凉爽下来再走也不迟——我也会派人……什么?你习惯双脚,唉,精灵们倒是特立独行,能够徒步旅行这么远,凭借的也不仅仅只是体力这么简单的东西,而是依靠的勇气。”   于是乎伊丝塔的确还就在王都之中呆了好几天。   当然了,在几天里,她好好地犒赏了自己一番——用这里的特产水果,就连那位朋友都没来得及吃上的特产。   ——   在经过很长时间的打听之后,伊丝塔先是回到了灰树山谷,沿着那曾经的地方故地重游了一番,随后便顺着一条山道抵达了中土王国的边境。   她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那位朋友的故居,于是便算是有些自作主张地自己上前去拜访。   那是一个在安尔小镇边上的,一个隐藏在墓碑和枯坟之中的古朴小屋。   伊丝塔找上了门。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但她却发现,门锁却是开的。   似乎有人回来过……   她如此想着,缓缓地走入屋中。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每一个桌椅,每一个玻璃瓶,每一本书,每一张小摊,它们在尘埃之中被封存,一切都被打上了时间的烙印,它们被一直封存着,但一切都是那样的充满暖意。   它们在衰老着,并且固执地等待着。   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一切都在灰尘之中得到了保存。   一切都没有被改变,就像她离开之时那样。   就算她以前没有来过此地,她也感觉得到。   她轻轻地把把脚踩到了木板上,细软的灰尘就像是画布一样地记录下了她的脚印。   伸出手,轻轻地触碰,指尖划过   恍惚之间——流转的视线与时光。   而在桌面上,她发现了一把小小的钥匙。   稍稍思索了一下,她把它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   回到王都之前,她重新拜访了一个山丘上的坟墓。   在那里,埋葬着一位为她而死的人。   也是埋葬着她曾经的恋人。   她将花束放于墓碑之前,就像是为了忍住悲伤那样,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之后,她缓缓地走出了这片墓园。   那一刻风掀起了她的风帽,就好像有人在刻意地挽留着她。   ——   在最后的最后,她到了中土的王都之中。   这个城市还在逐渐恢复活力,也许还需要数年的时间吧。   有很多的道路都被拆除并重建,在这样的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伊丝塔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她对这个城市有着别样的感情,她对这里算是熟悉的,这里对她来说……有太多难以忘记的事情了,所以当一切变得有些陌生的时候,她便会感到有一些……几乎可以称之为恼怒的感情。   那就好像自己的记忆被人给毁掉了一样。   凭借着那一点记忆,伊丝塔穿过复杂的道路,抵达了王宫之前。   一个拿着琉特琴的人也在王宫的门前,轻轻地拨弄弹唱着,似乎是在等待着她,又像是在等待着别的什么。   “您一定是来找……她的,我说的是吗?”   “虽然不认识你。”伊丝塔说,“但你看上去像是她身边的人,而且看上去是一位诗人。”   “正是,我现在正在为她创作一篇不朽的诗。”那个人说,“我将用我的余生去咏唱,关于她波澜壮阔的一生的诗歌。”   “下次我会听。”伊丝塔耸了耸肩,向着王宫走去,“而我相信你也会扬名立万。”   说完她抛下了他,走向了自己的最后一站。   这场漫长的旅行也将被划上一个终点。   —— 吱呀——   伊丝塔缓缓地推开了宛如废墟一般的王宫。   空旷的大厅,陈旧的红毯,断裂的石柱,残缺的石砖,浮雕已经被风蚀得看不清形状,温热的阳光从彩窗之中毫无遮拦地投射而下。   她缓缓地向前走去,光束下的灰尘如雪花一般起舞。   静谧的……废墟。   很快,她便走到了大厅之中。   一个王座,她曾经在数年之前见过的王座,此刻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面对着那个落满灰尘的御座,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而后迈开了步子。   顺着阶梯,她一点点地上行,直至走到那王座的面前,她缓缓地弯下了腰,施以一礼。   “你忘了个东西。”伊丝塔摊开了手掌,那枚珍贵的金色婚戒就在她的手心里闪光,“你也真是的……把它收好,它对你来说……应该很宝贵吧?”   她缓缓地抬起头,把那个戒指放到了扶手的一侧上,而另一侧上,则放着与其相配的另一个婚戒。   “很多人都还记得你,很多人都还在等待着你,也许你应该抽一天去见见她们,让人无望的等待,便是最大的残忍。”伊丝塔从怀中拿出了一件件礼物,“你看啊,这些都是她们的赠礼……为你而生的赠礼,你的芳迹被人所铭记,你的传说在这片大地上广为传颂。”   她将那些如心脏一般炽热的礼物放在了王座之前,就像是在吟唱着祝福的咒语。   看啊,有这么多人敬爱着你。   “好好休息吧,国王。”伊丝塔缓缓地戴上了斗篷帽,“愿你平静,朋友。”   说着她转过了身,迎着那斜射而下的阳光,走向了大门。   在临别之际,她转过头,重新回望了一眼。   一株野花正在王座之下的缝隙之中坚强地绽放。   她咬了咬嘴唇,露出了一个温和却又悲伤的表情,双手扶着大门的两侧,在踏出的瞬间将它轻轻地合拢。   于静谧光辉之中的沉睡。   ——end ------------------------------- 声明:本书由阅次元(www.abooky.com)用户自主上传,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