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深渊的我今天也要拯救人类 作者:一簇西语 简介:   来自深渊的我今天也要拯救人类   作者:一簇西语   简介:   深渊——代表着纯粹的湮灭,它们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遵循着本能吞噬世间的一切生命。   然而某一天里,它们中出了叛徒。   “希尔维嘉小姐,是时候展示您的力量了。”   “诶~可是甜点,没有次完。”   她今天依然是个猛男。   ……   PS:本书主角单身。   欢迎来撩~ 第一卷 少女与无尽深渊 第一章 自深渊苏醒   “哎,陈宇轩。你说......如果能给你一次重活的机会,你会怎么选?”   夜凉如水。   连那些远处的灯红酒绿也流淌着月光。   某栋大楼的天台上,有男人兀自趟在风中,坐在边缘的护栏上讲着电话。   有颇具磁性的男性嗓音自电话的另一头传来。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低头望去,悬空的脚下是一望无尽的深渊悬崖,此刻竟莫名的有些迷人。   “玩个游戏而已嘛,快说快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迫不及待,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举起手中的野格猛灌几口。   “说什么?没头没脑的......哪怕只是红色或者蓝色的按钮,你倒是先把选项摆出来啊。”   “嗯......也对。我想想啊,一般的重生小说都是怎么写的来着......古风仙侠?都市玄幻?或者干脆来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我看的不多,也就知道这么些了。你怎么选?”   “我选全民萝莉的世界。”   “......哪有这样的世界。”   “诶,那重生还有什么意义啊——”   我轻轻叹了口气。   “喂,我在认真和你说啊,不要这么敷衍我好不好。”   “行行行,那就剑与魔法的世界吧......反正都一样无趣,审美疲劳了啊。”   “剑与魔法啊......这种世界一般都会有魔王和勇者的吧?那么就这两个身份之间你选一个吧,是当魔王呢,还是勇者?”   “当然是魔王了吧。”我有些无所谓的说道。   寒风有些凛厉了,将我身上的大衣吹的猎猎作响。   “为什么?”   “因为只有傻子才会当勇者啊,反正一定是那种肩负着什么麻烦任务的存在吧,消灭魔王拯救世界之类的,其实还是当权者手中的棋子啊。站在高处的人们,用大义蛊惑你去拼命。成功了他们坐享其成,若是死了他们再找下一个傻子。这种事情谁爱去谁去,我反正不去。”   “......所以还是魔王来的自在些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有些感慨,“OK,那就魔王。最后一个问题,你是选择继续做男人,还是换个口味当一次女人试试?”   “当然是男......等等。”   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如果我成了魔王......那可是被讨伐的存在啊,哪怕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总有一天会有个更厉害的弱智,手提圣剑跑到我面前,连喊三声“RUA!RUA!RUA!”就取了我的狗命。   回想起来,许多小说与动画作品之中,没有主角光环加成的魔王们都很可怜的,是那种一出场我就知道你会死的存在。   那么什么样的魔王能活下来呢?   是那些会撒娇卖萌哭鼻子的家伙们。   最好还是个萝莉,大胸萝莉,精灵萝莉,兽耳萝莉都可以。   再加个银发赤瞳的设定。   每句话后面都会带上一个「喵」的尾音。   这样就可以放心的浪了,flag满天竖都不用再担心。   你告诉我她会死,我提头来见你。   毕竟遇到打不过的还可以卖萌抱大腿啊!!   “请务必让我做女人!!!!”   “噫——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啊。”   “毕竟魔王很不容易嘛。”   “即使每个月都会血溅三尺也在所不惜吗?”   “呃......”   这句话倒是将我问住了。   踌躇片刻之后,我再次叹了一口气。   “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闲聊咯。”   “那换我问你个问题吧。”我将屁股向前挪了挪,换了个舒适的坐姿。   晃了晃手中已经见底的酒瓶,一口气将他们喝光。   胃中的丝丝煦暖,根本无法重燃我冰冷的躯体。   “说真的,你妹妹不在了是个什么感受?”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电话那头有了片刻的沉默。   “......这时候问这个你是讨打吗,你未婚妻不在了你什么感受?”   是的,我的未婚妻,也是他的妹妹,在一周前因病去世了。   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个彼此都没有人守候的夜晚,讲这一通无聊的电话吧。   “没什么感觉啊。”我说道。   “......什么?”   对方的声音有了一瞬间的错愕。   “别误会啊大舅哥,我的意思是说......完全没有实感啊,打从心底的无法相信这件事。因为心里还总是想着,也许下一刻她就像以前一样,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这个样子。”   “......不要想太多了。公司还有那么多人指着你吃饭呢,我们不如聊一聊明天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没有应他的话,尽管他说的是事实。   三年前我选择了创业这条路,可笑的试图改变命运。因为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些有父辈扶持的二代们,我便付出更多的时间,凭借着自身拼命三郎的精神,硬生生将公司撑了三年,却还没有实现盈利。   其实挺后悔走了这条路的。   后悔未婚妻在世的时候,因为工作太忙的原因,没能对她再好一些。   一路走来,我好像都是一直在犯错,从来没有做对过任何一件事情。   真的觉得累了。   “你说,人死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曾经这样问过我的,名叫小曦的女孩子,已经去往那个死后的世界里了。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小曦虽然不在了,可我们也得好好活下去才是。毕竟你还有父母......这件事情你告诉他们了吗?”   “还没有啊。”   至于为什么还没有......   因为有些长辈,是无法理解你的感受的。他们有时候甚至还不如那些什么也不懂,却对生活充满冀望的孩童活的明白。   “所谓活着,多数情况下是漫长得令人厌恶的持久战。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来着。”   “喂,宇轩......”   “谢啦,兄弟,晚安。”   我挂断了电话。   扔掉手机,踏起栏杆一跃而下。   耳边呼啸着狂风。   我回想起晚饭时候,父母那些脱口而出的指责,千言万语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句话。   “你怎么不去死啊!”   可如果死不了的话。   那就请让我飞起来吧。   ......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坐在摆满佳肴的餐桌前,妈妈从厨房走出,解下围裙,笑着对我说:“快吃吧,生意如同打仗,失败乃兵家常事。不要难过,你还年轻,多的是机会从头再来,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你爸和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坐在沙发上的老爸放下手机,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点点头。   心中的柔软被触动,我强忍住悲伤的情绪,对他们报以微笑,泪水却早已模糊了双眼。   爸,妈,你们知不知道,小曦她已经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父母的身影逐渐被拉远,我侧过头,有个身穿白衣的女孩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别难过。”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向我走了过来,伸出白皙的手,手指抚过我的脸颊,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小曦,我累了......”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那里有令我梦萦魂牵的笑容。   “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哦~”她说,随后捧起我布满泪水的脸,亲了亲我的眼睛。“醒来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醒来吧,我会一直陪着你......”她说。   “醒来吧......”   “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   那声音已不再有小曦一如既往的甜美,变的厚重刺耳,如同恶魔的低语。   “「深渊语」醒来吧,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   我猛然惊醒!   意识尚有些朦胧,一时间搞不清状况。大脑空白了许久,才逐渐与世界重新建立起连接。   我发现自己似乎置身于某种冰凉粘稠的液体中,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我这是怎么了?!   我记得......我好像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24楼,应该凉透了吧?   那我现在怎么还有意识?   难道我还没死?怎么可能。   那么我这是......重生了?   开什么玩笑,我真的重生了?!   我仔细感受着包裹着我的粘稠液体,它们在缓慢蠕动。液体的触感顺滑冰凉,竟是有些舒服。很奇怪,我的意识感官能够清楚的察觉到那些液体的温度应该非常低,但我的生理机制却很适应这样的温度,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   我开始仔细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   低头,抬头,摇头,抬手,握拳,踢腿。   嗯......有些怪异,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首先是手,握拳的时候就发现了,比例不一样。手臂也好,五姑娘也好,好像长了一些。   我又开始仔细感受肌肉发力的变化,发现不止手臂,其他地方都有一些微妙的差别。这种差别让我很别扭,像是在操控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耳边不断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人声。有人在用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感觉距离相当远的样子,应该是在千米之外。   仔细想想,这么远距离的说话声,正常情况下真的能听到吗?   嗯?我又是怎么判断出千米这个距离的......   虽然看不见,但我觉得我的五感好像变的越发灵敏。渐渐的,我听到周围粘稠液体清晰的蠕动声,远处喧闹的人声仿佛在耳边炸响,不时夹杂着几句高声呐喊和野兽的嘶吼。再远一些,有鸟儿正在煽动着翅膀,带起阵阵刺耳狂风;狂风掠过草木的沙沙声,伴随无数盔甲摩擦的铿锵与行军时整齐的步伐,在耳边迅速扩大......   错综复杂的信息洪流一股脑的涌入意识,我头疼欲裂,大脑瞬间宕机。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从包裹着我的液体中,缓慢渗入我的体内。   黑色的粘液瞬间沸腾起来。   它包裹着我的身体飞速流动,有一股托力从下身传来,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在逐渐上升。   远处的人声似乎更加的喧闹,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体会到那股焦躁与战栗的凝重氛围。不时响起的高声叫嚷中夹杂着某种决绝,无不体现出他们即将面临的灾难与决心。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拖着我的那股推力骤然再次加速,已经是将我向上抛去的力度。我有些惊慌,挥舞着双手想抓住点什么,却只能在泥浆般的液体中胡乱搅动,根本没有任何的受力点。   我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迫上移,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陡然间浑身一轻,刺眼的光线使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出来了!这是我的第一感受。   好温暖,好畅快,裹着粘液时的压迫感立刻消失,我深吸了一大口气,入鼻间皆是草木的芬芳,空气质量似乎很高。这是我的第二感受。   然后才突然想起,我之前在里面的时候,好像没有呼吸过的样子?   脑海中的念想瞬息万转,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一两秒钟。只听远处雄厚的呐喊响起,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嗖嗖」的破风声呼啸而来,我迅速睁开眼睛,短暂的白光过后,入眼便是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火球。   卧槽!   根本来不及吃惊,本能的再次闭上眼睛,迅速右手抬起遮挡。   轰轰轰轰轰————   啊——!好疼!   耳边响起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一股疼痛难忍灼烧感立刻侵袭全身,我不禁仰起头大吼一声。   “昂——”发出的却是一声婉转而悠长的异吼,那声音犹如月光下鸣奏的古老音律,竟然让我觉得有些动听,但显然,那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没时间深想,此刻我满心都是要被烧死了的慌乱,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并不是想象中被烈火缠绕的景象。我轻舒一口气,还好。   虽然避免了被烧死的命运,可眼前的情景却无法令我感到心安。有另一股仿如来自地狱的漆黑烟雾,代替了想象中的火焰,包裹着我的身体。那黑烟如烈焰般熊熊跳动,充满了不详的气息,烟尘之中偶尔显露出青蓝色的物体。   ——那是我的手臂。 第二章 屠杀   顾不上远处越发激昂的呐喊声,我慌忙低下头查看。   双臂,胸口均被不详的黑烟环绕着,上身似乎被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黑色甲胄覆盖,一直延伸到大腿处,仅露出小臂以上的位置。   腿部之下则被更加浓烈、泛着刺眼白光的黑烟完全缠绕,犹如一条黑色的战裙,遮蔽着我的双腿,连接到仿佛沥青一样,却沸腾着的黑色液体。   视线延申向远方,湛蓝的天空下,碧绿的丘陵千峰万壑,连接着碧草丰茂的平原。三三两两开满红果的树苍翠挺拔,不知名的银色小花开遍原野。   如此良辰绝境,却被一条横跨数千米的巨大鸿沟破坏殆尽,可怕的黑色液体不断从鸿沟中溢出,花草触之即迅速枯萎,化成黑色的粉末。   而我此刻竟是站在这鸿沟的中心,泛着沸腾气泡的黑色粘液之上。   并没有任何的不适感。甚至......我可能就是由这可怕的液体孕育而生。   这——这是什么?   心底一片迷茫,还未等我捋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第二轮火球已然伴随着更加刺耳的破空声袭来。   轰轰轰轰轰————   “昂——”   疼痛瞬间令我无法思考,本能的想要避开这些危险的火球。   屈膝,躬身,向右起跳。   呼啸的狂风席卷耳畔,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距离火球爆炸的地方二三十米远。   来不及惊讶,我立刻抬头向火球迎来的方向望去,距离我大约两三百米的位置,一队身着白金色盔甲的军团跃入眼帘。   军团的队列整齐有序,目测有千人之多。盔甲的样式庄严神圣,像是古老的西方圣骑士。   而骑士的身后,还站着两排身穿火红色长袍、酷似法师装扮的人。那些人举起手中的法器亦或法杖,口中喃喃有词,空气中聚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显然是已经开始准备第三轮的进攻。   军团的正前方,有三个骑着怪异野兽的男人。粗略的望去,一名盔甲更加绚丽的骑士,一名长袍老者,剩下的一名则是裹着白色斗篷,身着银色轻甲的年轻男人,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看起来似乎有些像是剑士。   这三位,大约便是队伍的领导者了。   这是哪里?他们是什么人?刚才的火球,是法术吗?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根本不可能是我所处的那个世界,难道说,真的穿越到剑与魔法的世界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虽然看起来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火球打在身上真的好疼啊。   “「深渊语」为什么!”我朝他们大喊,却惊悚的发现,出自我口中的,不是我以往听惯了的声音,而像是带有怪异金属摩擦感的......女性的声音?!   那语言也不是中文,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发音,但我似乎能很流畅的将这种晦涩的发音组成语言,并且理解它们的意思。   ??????   “「深渊语」我这是怎么了!?”一连串费解的事实令我不知所措,我再次朝那些人类骑士大喊。   没有回应。   站在最中间的领头骑士一声令下,第三轮火球拖着长长的火舌向我袭来。   “昂——!!”眼见即将再次遭受攻击,崩溃的情绪使我无法自制,下意识地向火球来袭的方向一挥手臂,黑色的烟尘如同吞天噬地的巨蟒,伴随着青蓝色的闪光向前方掠去。   呼啸而来的火球,在接触到黑烟的瞬间便被吞噬干净,竟然无法对其造成哪怕一丝的阻碍,依旧朝着骑士们的方向疾行。   见此情景,对面的骑士们似乎慌了神。领头的骑士再次高声呐喊,试图对此状况做出应对,但黑蛇的速度太快了,眨眼间便吞没了队伍左翼。   哀嚎声在响起的瞬间便嘎然而止,所有被黑色烟尘触碰到的人,身体立刻窜起白烟,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旋即便被侵蚀殆尽,连同身上的盔甲一起化为飞灰。   一道道青白色的光烟自骑士死亡的位置泛起,刹那间就被吸入到浓烟之中,而后黑烟便不再做停留,迅速返回到我的体内。   嘶嘶嘶——   黑烟返回的一瞬间,我的身体腾起了白雾。我立刻感到有股什么涌入了身体,这感觉和在黑色粘液里时的有些类似,却要激烈的多。全身如同高潮一般的刺激,兴奋的情绪不受控制,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我能清晰的感到身体各方面的机能明显上升了一个层次,这种极限的**令人欲罢不能。   我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想要发泄,发泄!发泄!想要破坏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昂———呜!”   亢奋的感觉刚刚升起,便立刻被一股激烈的头疼浇灭,如潮水般褪去,大量的信息片段涌入意识。   这......这是什么?我干了什么?   啊——头好疼......   脑部撕裂般的痛楚,让我稍稍清醒了一些,我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那些人死了吗?我杀人了吗?   不,不是我做的,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对面的骑士领袖在大声宣告,依旧是听不懂的语言。   头疼折磨的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双手抱住脑袋,口中无意识的发出野兽般的低吟,杂乱的信息不停跃入脑海。   恍惚中,我隐约看到右边那位身着金色长袍的老者,握住了胸前佩戴的徽章,低声轻语的同时身上泛起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太阳一般耀眼,转瞬间便笼罩了骑士军团。   刺眼的光芒并没有持续太久,骑士们身上便多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膜。随着领头骑士一声犹如雷鸣的军令,千名骑士伴随着新一轮的火雨,发出高亢激昂的呐喊声,犹如轰然决堤的洪水向我冲来。   “「深渊语」为什么!为什么要攻击我——!”   面对滚滚而来的火雨和军潮,疼痛,愤怒,恐惧,委屈,以及极度的困惑与不理解,心底的复杂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冲上头脑。   “昂——!!”愤怒的嘶吼震天撼地,我向前方飞驰而来的骑士疯狂地挥舞双臂,黑烟再一次疾驰而出,化作无数黑蛇,汇聚融合在冲锋的骑士们上方,凝成一团泛着森然白光的巨大黑焰,轰然砸下。   “嘭——!”   巨大的爆炸在军潮中央炸响,黑色的火舌瞬间吞没无数骑士,激起更加刺眼的白光,将方圆数百米渲染的如同白夜。   我有些发愣,头疼的状况减轻了些许,然而再次残杀数百生命的事实一时间却无法接受。   随着爆炸四散的黑烟依然在战场上不停游走,每一秒都会带走数个生命。   存活下来的骑士则更加疯狂的向我冲来,他们的呐喊声夹杂有歇斯底里的绝望,不断与我拉近着距离。我甚至在他们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看到一种叫做仇恨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恨我?   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深渊语」不......不是我,我没有......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不想杀你们......”   正当我不知所措,想要逃走的时候,黑色的烟尘再次返回。我立刻又被那种剧烈的**和疯狂的情绪占据,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啊——哈哈哈哈哈......真愉快啊!   凭什么,你们这些弱小的蚂蚁,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害我!   “昂——!!!”   我止不住一声长鸣,身体比意识先一步作出行动,一曲一放,如同炮弹一般,拉着长长的黑色烟尾,向奔来的敌人砸去。   “轰——!”   残肢断臂在我落地的瞬间便高高抛起,它们在空中划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下落之前便已不能再被称为生命。浓烈的血腥味令我作呕,有半个骑士的身体落至我的眼前,我看到定格在他面庞上,最后一个惊恐的表情。   “昂——!!”一巴掌将半个骑士的身体拍飞,我大吼一声,黑色烟雾从我体内爆开,烟蛇绕着周身飞速盘旋,吞噬着冲上来围剿的骑士们。   这一刻,我才猛然察觉到,这些骑士,或者说,这些人类,只有勉强够到我大腿的高度。   呵,原来我和他们不是同类啊。   那么我是什么,魔王吗?   不,我是……可怕的怪物。   挥臂,收割,事态再也没有回转的可能,进入一面倒的屠杀。但凡有进入我视线的骑士,下一秒便会被我手臂扫过,断成两截。   黑色的烟蛇在战场上肆虐,青白色的光烟不断涌入体内。没多久我的脚下便堆起了尸山,原本苍翠的原野早已不复盎然,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停下来吧......   快停下来吧。   不要再杀了......   猛然间,我感到身体一沉,接着便是一阵晕眩。   远处的长袍老者双手在胸前紧握,周身再一次泛起金光,眼中有不可亵渎的威严。   下一刻,我像是被巨石压身一般,身体异常沉重,行动瞬间变得迟缓,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强烈的眩晕令我作呕,张口喷出一股黑雾。   有道金光洒了下来,我艰难的抬头望去,看到了头顶的高处,悬着一顶巨大的金钟。 第三章 老者与剑士   铛——铛——铛——   金钟每撞响一次,我的身体便迟钝一分。环绕的黑烟立刻不复之前的凶残,几乎散成薄雾。   行动缓慢的身体,使我挥出的手臂不再具有之前的速度与力量,终于有骑士冲过了防护,挂着狠厉的神色一跃而起,挥剑向我砍下。   锵——   剑身砍在了我的小腹,与甲胄相撞迸出火花,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挥剑的骑士被震的一个踉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摆?/>烂*图~!书|馆~!】@#&%中。q裙?思!@liu=耳?>!~琦&兒、~九{④、@#&%靶*伞   ~摆}烂#外(群+)(*^~qun琉#6-[尔+liu*%~领[+绫[叭>兒、<>儿   才反应过来的我一把将他抓住,举在眼前,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看着他逐渐狰狞的表情,低声呢喃。   “「深渊语」为什么杀我......”   “%¥%#%……”骑士表情可怖,拼命的挥剑砍向我牢牢抓着他的右手。   因为手上没有护甲的缘故,被他砍出一道道不深的伤痕,有黑色的雾气自伤口渗出,我想,那大概是我的血。   一会儿的功夫,又有三五个骑士近了身。他们举起手中的长剑高高跃起,口中发出怒吼,或挥砍,或直刺,剑身撞击在甲胄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叮当声,却根本无法伤到我分毫。   甚至有两名骑士起跳挥砍之后,由于用力过猛导致身体失去了平衡,落到缠绕着我下半身的黑烟中,顷刻间便被侵蚀,连挣扎也无法做到,就化成了飞灰。   再一次吸收两道青白色的光芒,我的身体依旧十分沉重。   那些青白色的光芒,是骑士们的灵魂吗?   如果是的话,那我还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呢。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味。   你们,是真的恨我呢。   我感到有些疲惫了。   我看向将我包围着伺机进攻的骑士们,他们的眼神不时瞟向我的右手,似乎想要救下他们的同伴。   于是我向他们开口。   “「深渊语」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也别伤害我,不打了,我们别打了,好不好?”女声的细语,传出一丝近似哀求的柔弱。   “……¥¥深渊*&……死¥%#!”骑士愤怒的言语,似乎有很小的一部分,我开始能理解了,是因为吞噬了那么多人的缘故吗?   “「深渊语」呐,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人类......不朽......神圣......庇佑......!”被我抓在手中的骑士眼中露出决绝的神色,口中念叨着半懂的言语,剑身泛起微微红光,向我的脸直刺过来。   咔啪...嘣...嘣...扑哧...   骨骼断裂的声音和内脏压碎的声音从我手中传来,骑士双目血红,嘴角涌出的鲜血和内脏碎片滴落在手背上。   视线一一扫过围在我四周悲愤交加的骑士们,我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想,应该看起来有些懦弱吧。   明明我才是屠杀的一方啊。   “咻——”右侧突然传来刺耳的破空声,我瞬间警觉,还未来得及转头,一股巨力打在了我的右肩。我的身体瞬间不受控制的飞出去好几米远,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阵钻心的痛楚袭来,我坐起身子扭头望去,一柄刻有复杂浮雕的金色巨枪穿透甲胄,扎在我的肩膀上。   没发现是谁偷袭了我,尝试着动了动右臂,疼的我发颤,这个深度应该是伤到骨头了。   我不敢将巨枪拔出,挥起左手将一个试图靠近的骑士削成两节,奋力的站起身来。   铛——   悬空的金钟再一次发出轰鸣,沉重感和晕眩感进一步加重,我咬紧牙关,想召回还在不远处疯狂收割骑士的黑烟,却愕然发现其实我根本不懂该怎么做。   我好像只能放出它们,却并不知道怎么让它们变的听话。   尝试着向它们挥挥手臂,然而并没有起到效果。也只好用力的摇了摇头,将晕眩带来的昏沉甩掉一些。   得先想办法解决掉长袍老者,那顶金钟太令我痛苦了。只要没有了金钟,骑士们伤不到我分毫,根本不足为惧。   再一次抬手杀死两名向我挥起长剑的骑士,我看向老者的位置,目测距离我百米左右。   不是特别的远......有没有机会呢?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昂——!!”   我一声长鸣,黑色的烟蛇疾驰而出,呼啸着奔拂过绿野,掀过一条悠长的死亡地带,向老者所在的位置掠去。   与此同时,我抬起沉重的步伐,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与老者拉近距离。   百米的间隔,对于黑烟而言不过转瞬之间,不需片刻便抵达地点。   长袍老者双手合十,身上再次泛起夺目金光,黑烟顿时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盾墙,被阻拦在外。任其再三退开,换个方向再次撞过去也无济于事。   见此情景,我咬紧牙关加快步伐,同时再次挥舞左臂,两道黑蛇一前一后呼啸着向老者袭去。   三股黑烟之力,形成漫天黑云,终于将老者围了个通透,金光也被压的只剩若隐若现。   金钟所能影响的范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随着距离的拉远,我的步伐越来越轻松,眼看与老者的间隔就要过半。   “嘭!砰砰砰——”   笼罩着老者浓郁的死亡黑烟陡然破开,一道金芒擦过空气引起阵阵爆响,迎面向我飞来!   糟糕,躲不开!   情急之下,我高高抬起左臂,照着来袭的辉光奋力挥下!   “轰——”   漫天爆开的尘土瞬间遮蔽了视线,一柄和扎在我右肩一模一样的巨枪被我深深的砸入地面,斜插在脚下。地面寸寸龟裂,我的左手隐隐在颤抖。   麻了,不过还有知觉。右手已经无法动弹,如果左手再受创严重就麻烦了。   不过有烟尘作为掩护,他应该看不见我了,机会!   我飞速掠向前方,踏出十几米的距离后「嘭」的一声高高跃起,缠绕在身的黑烟浓烈的像液体一般,化作一道暴戾的黑色陨石,撞向被黑烟包围的老者。   “轰——!!!”没有任何阻隔就突破了几乎要消失的金光,生猛的力量带起的大块泥土四散飞溅。   不对劲......好像打空了,人呢?   暮然间,熟悉的沉重与晕眩再一次席卷全身,一顶金钟拨开黑烟的浓雾高高悬起,而长袍老者早已不见了踪迹。   中计了!那老者看样子是个法系角色,游戏中的法师大多都有类似瞬移之类的保命技能!   难不成这该死的老头也会?我早该想到这点的!   我强忍着剧烈的不适感缓慢后撤,一面想要尽快脱出金钟笼罩的范围,一面观察整个战场。   大多数骑士还在与之前放出的黑烟做周旋。与其说是周旋,不如说是竭尽全力的逃命。老者加持在它们身上的防护,好像并不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就算有少数骑士脱离了黑烟的追捕,也跟不上我移动的速度,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吃土。   粗略的环望了一周,却没有再看到老者的身影,藏在哪了?   战场的后方,骑士头领还站在一开始的方向,骑着长有角的野兽虎视眈眈。   不过看样子,他似乎暂时没有加入战斗的意思。   隔岸观火?   还是说等到我筋疲力尽的时候再上来补刀?   但在他身旁的另外两只野兽,背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长袍老者应该还在附近,关键是那个剑士打扮的男人在哪里?虽然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但感觉那个剑士身上的气息,比老者还要危险的多,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身体实在是太沉了,这么一会好像只后退了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头好痛......右肩好痛,浑身好难受,有点喘不过气,好想就这样躺下睡一觉......   正在我胡乱思考时,天空中再次响起一阵浑厚的钟声。   嗡——   一道更加可怕的巨力压来,脚下的地面瞬间绽裂,身上黑色的烟焰疯狂摆动,竟然隐隐有熄灭的征兆。   头顶上竟然又出现了一顶金钟,原来可以做到同时出现两个的吗!   在哪里!那个该死的老头在哪里!   巨大的压迫感让我连抬抬手臂也做不到,此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保持不会倒下而已。   忽然间,前方银光一闪,一张留着胡渣,棱角分明的脸庞陡然出现在面前。   是那个剑士!我心里咯噔一下,本能让我感知到这个人非常危险,我立刻想要跳开躲远一些,身体却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两口金钟的庞大压力,让我连轻微的挪动都无法做到。   下一刻,那剑士脚下电光一闪,带起数道蓝光掠过草坪,漫天银花扬起遮蔽了视线。   我只感到胸口一疼,庞大的身体便瞬间倒飞出去,在空中划过数十米的弧线,「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又向后滑行数米才堪堪停下。   痛,浑身像散架了一般,费力的抬头望向胸口,一柄银色宝剑整根没入。   “呜呜......”我想要大喊,却疼的根本发不出声音,身体抖的厉害,躺在地上半天呼不出一口气。   「轰」的一声雷鸣,剑士再次出现,双脚踏在我的身上。   我努力睁大双眼,望向他年轻的面庞。和天空一样湛蓝色的眼睛,灰白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下颚稀稀拉拉的碎胡渣,令他看起来有些股桀骜不驯的味道。   残留的蓝色电光在他亮银的轻甲上奔走,身后白色的斗篷猎猎飞舞,一身浩然之气英武非凡。   好耀眼......我也好想成为这样斩杀邪恶的剑士啊。   既然给了我一次再生的机会,为什么又让我变成一个怪物呢。   一个看起来......如此不详的怪物。   “「人类语」去死吧,怪物。”剑士一脚踩上我的胸口上,将剑拔出,周身带起电光,再一次用力捅下。   啊,这句,我终于听懂了。   “呜呜......”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左手握住剑身,不让它刺入,全身再一次暴起黑烟,掀起一阵狂风,将我和剑客罩入其中。   “「人类语」垂死挣扎。”   剑士全身雷电轰鸣,泛起的刺眼的锋芒,我抓着剑刃的手臂瞬间没了知觉,剑身再一次没入胸膛。   胸口喷出大量的黑雾,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飞速从中流逝。   啊,我怕是要死了。   再一次的。 第四章 我变成了……少女?!   我怕是要再死一次了。   似乎是已经认定了我的死亡,剑士没有再继续补刀,转身踏步离开。   我看到了他最后望向我的目光。那像是,一切终究归于平静的释然。   没有憎恨,没有愤怒,没有怜悯,没有遗憾。   “是......我......错......吗?”   虚弱到卑微的话语,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而剑士却在一瞬间转过身,睁大了眼睛。   “你会说人类语?!”剑士的语气竟然有些微微失态,仿佛眼前发生了多么匪夷所思的状况,让他震惊的无以复加。   是啊,大概是因为,我吞噬了人类的灵魂吧。   “我......我是......什么。”   真可笑,都已经要死了,还需要在乎这个问题吗。   可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如预想的一般,没有得到回答。   我的身体正在逐渐分崩离析,化做细小的黑色灰烬。   灰烬四散飘零,发出单薄的白光,将笼罩在黑烟中不大的空间,映出苍凉的颜色。   藏于灰烬中剑士的脸,神色有些看不清的复杂。   我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了。极度的困乏感袭来,眼皮越来越重。   “你......你不知道你是什么吗?”   剑士终究还是开口了。   “我......不知......我......不想伤害......为什么......”   “我......不知......为什么......”   我闭上了眼睛。   ............   又要死了啊。   这个又就用的很微妙。   但我确实觉得自己没法再抢救一下了。   算啦,死就死了吧,死了也好,什么也不用想了。   不用担心,不用烦恼。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更不用做一个没人喜欢的怪物。   还是人类的时候没有人理解我,死了又复活变成这副模样。   那当然就更没有人能理解啦,常理嘛。   其实仔细想想,可能也不一定都是别人的问题。   如果我能多花一些时间,好好跟父母沟通的话。   有什么烦恼,不要憋在心里。好好的说给他们听,而不是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下的话。   也许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吧。   在从天台上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选择死亡其实是很懦弱的表现,只是不负责任的逃避而已。   逃避所有的痛苦与不如意,逃避一切本应该自己去面对的问题。   父母此刻应该很伤心吧。他们甚至会将我的死归咎于自己的责任,并为此自责一辈子也不说定。   想到这里,心里其实是后悔的。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所以才会让我在死后,变成一个无法和人交流的怪物吧?   这算是对我的不成熟做出的惩罚吗?   ............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再选择逃避了。   哪怕再多的艰难与痛苦,我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也不知道这次死了以后,会不会再次看到小曦呐。她一定在那个世界等着我吧,会责骂我吗?   那个傻孩子,跟着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还每天乐呵乐呵的。跟她在一起,连我都会被带的开心起来。   也真是,该说是心思太单纯呢,还是压根就没心没肺。   对她来说,幸福可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   真羡慕这样的人啊。   嗯......想念她做的皮蛋瘦肉粥,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一成不变的粥,简直要烦死了。   哈哈。   啧,怎么周围这么吵啊,让我安静的去死都不行吗?   ............   我怎么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咦,不对,我怎么还能想事情?   诶?我还能听见声音的吗?   好奇怪啊。   脸上感觉有些痒,伸手挠挠......   …………   ?!?!????   好的,我已经发现了。   我还没死。   原来我还没死的吗!什么情况?我明明看到自己的身体化成灰烬了啊?虽然没法成为大自然的肥料,但那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吧?   而我现在不仅还活着,好像身体的痛楚也没有了。   ???????   对了,那个剑士呢,怎么听不到动静了?刚才没被他发现吧,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已经死了?那我......要不要继续装死下去?   ............   或者.....先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观察一下?   就一下。   一二三,走着。   我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眸。   然后我就看到,依旧站在原地的剑士,那原本还算淡定稳重的脸上,此刻俨然一副见了鬼的亲切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嘴巴长的老大。   糟糕,被发现了!   我赶忙又把眼睛闭上,继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喂。”   “......”   “别装了,你能听懂我说话吧。”   “......”此时如果回答就是我输了!   刚刚的气氛那么恰到好处,俨然一部壮丽篇章最后华丽的收尾,英雄终于杀死了怪物,转身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欢呼,故事不就应该这么发展吗?如果让他发现我在装死......虽然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想想就好尴尬啊!   更何况我好像有点打不过他。   反正我只是个怪物,这样不就挺好的嘛。   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   “......”   滋滋。   “啊!”   感觉到屁股被狠狠的电了一下,我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后退一步摆出防御的架势,盯着前方的剑士眉头紧皱。   然后伸出右手......揉了揉屁股,有点疼。   咦,我的屁股怎么这么光滑......咦,这胡子剑士怎么变高了?   不对,我怎么变矮了?   也不对,我的右臂怎么能动了?伤口呢?而且我的手臂......   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白皙的皮肤如同羊脂玉一般纤细滑腻,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   是正常的皮肤!   咦,咦咦咦!?   难不成我变回人类了?   我立刻心痒难耐,又有些小激动,恨不得马上将自己的身体好好检查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变回人类了。奈何大敌当前,视线也只能死锁着对方,以防止被突然袭击。   “你......”   “你......不说,容我......想想。”   剑士刚要开口便马上被我打断,我的眼睛仍然紧盯着他,开始沉思。   环绕着我和剑士的黑烟将外界几乎完全隔绝,我看不见外面,那外面的人应该也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之前放出去的那些黑色的烟蛇,原本若有若无的联系,此刻也完全感觉不到了,应该是在我刚才「死亡」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了吧?   那些还活着的骑士一定都已经守在黑烟之外,等待着一个结果吧?他们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黑烟触之即死,他们不敢强攻,所以现在就只剩下我和剑士大眼瞪小眼,但我有些担心那个穿着长袍的老头,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新的花招。   不过说起来,这个剑士好像不是很怕黑烟的样子。之前他向我胸口捅出那两剑的时候,其实是有被黑烟接触到的,可他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事。   对了,胸口的伤!   我赶忙又在胸口上摸摸索索的检查......没有伤口了!嗯?这是什么?怎么多了两团小小的,软软的......什么玩意儿!?   我眉头紧缩,表情严肃的盯着眼神似乎开始变的诡异的剑士,心里早已慌成一团。   我发现事情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   ......深呼吸,放轻松。   有些不可置信的,想再次确认一般,我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朝胸口的两团柔软轻轻一抓。   “嗯......”一股酥麻麻的感觉传来,我马上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卧槽槽槽槽槽槽槽槽!!!!   隐约对于目前的状况有了一个认知,我的情绪逐渐崩溃,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已经全然顾不上理会那带有戏谑目光的剑士,我连忙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身体。入眼白花花的一片,光溜溜身子,光溜溜的屁股,纤细的小蛮腰,胸前那盈盈一握的饱满,以及双腿间那光秃秃的丘壑......   我兄弟呢!?   我!兄!弟!呢!!!   啊啊啊啊啊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刚才不如直接死掉好了。   虽然自己之前有说过的,重生之后要当女人。   但那TM是开玩笑的啊!别给我当真啊!而且这副身体也不是萝莉啊!!!   心态崩了,面如死灰。   “咳咳,既然你没死,那我们聊两句吧。”   剑士再次开口,将剑收入腰间的剑鞘,居然原地盘腿坐了下来,俨然一副吃定我的神态。   我从即死的打击中缓过神来,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这个剑士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有些怕他。   现在可不是瞎想的时候,必须调整好心情,先想办法逃出目前的困境吧。不过看他的样子,暂时是打算休战了。   但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也许他是在迷惑我,然后趁我不备给我致命的一击?   他的手,可是还搭在剑柄上没有放下呢。   “你......不会......伤害......我?呃......”   这时候才注意到,比预料的还要酥软甜美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糯糯的吐字。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却还是将我吓了一跳。   好吧,现在我基本上心里已经能够确认了。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我的的确确,应该,大概,也许,不一定?总之变成了少女。   好想站在狂风中啜泣......为我挚爱的小兄弟,落下两行惜别的眼泪。   贼老天!!不带你这么玩的啊!你不让我死也就算了,还偏偏让我变成一个怪物,刚一出生就被火球骑脸,紧接着遭到一顿毒打,现在你又让我变成一个少女!?   WQNMLGB。   等下。   我现在身上光溜溜的,什么衣服都没穿,从刚才起面前这个胡子剑士又一直在盯着我看。那岂不是说,他已经把我都看了个精光!?   如果我还是个大老爷们那都无所谓,但现在......想到了这点的我连忙夹紧了双腿,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瞪大眼睛望着他。   “......先把衣服穿上吧。”剑士目光古怪,解开身上纯白色的斗篷向我抛来。   “呃......”我赶忙接过来披在身上,确认将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不会再走光之后,抬头再次对向剑士的目光,脸上竟然感到有些微微发热。   该死,陈宇轩你脸红个屁啊,怎么跟个娘炮一样,没见过女人还是没见过男人啊!!   你现在的心态真的好TM奇怪啊!!   “哈哈哈哈,你竟然会感到害羞!你真的是深渊的怪物吗?”   剑士似乎颇感新奇的哈哈大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笑个屁。   我看着剑士咧开大嘴开心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变回怪物,用沙包大的拳头,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第五章 杀与不杀   “深渊的......怪物?”   我眉头皱的更紧了,轻轻歪了歪脑袋,反问道。   “你是从深渊里出来的吧,就是那些黑色的泥沼。”   “......是。”我没想过否认,这里没必要撒谎,太容易被识破了。   “我是......怪物......吗?”   然后我就感觉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之前自己的模样、行为,以及人类对待自己的态度,都在不停的在告诉我,在他们的认知里,我就是一个可憎又可怕的怪物。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难过。   剑士似乎看出来我情绪低落,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你觉得你不是怪物吗?”   “我......不知......醒来......就......这样......”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远不止这么多,但人类语言的发音对我来说异常晦涩,我根本无法顺畅的讲出来。   有一肚子的想说的话,一肚子想弄清楚的问题,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明明都能听得懂,可就是不会说。   “那你觉得你是什么?丰饶母神派来的天使?”   剑士脸上有颇为讥讽的笑意。   我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丰饶母神是谁,可这并不妨碍我听出来他在讽刺我。   我肯定不是天使,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一头恶魔。   “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杀你?这个问题问的好。”剑士折下一颗青草叼在嘴里,“你知道如果我们两个继续独处在你制造的这个......这个小黑屋里,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你想......做什么......”   我有些紧张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警惕的望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无聊?亏我一开始还觉得他是个正直的人呢。   剑士看到我的行为,先是露出了颇为迷惑的神色,随后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哑然失笑。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从现在起我们就要开始办正事了,严肃一点。我可不是过来跟你闲聊的。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听明白了吗?”   “呃......”我感到脸上又开始发热,丢人了。   剑士没有再理会我的反应,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个问题,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目的?”   ????   我一脸蒙蔽。   我从哪里来?从地球而来。我有什么目的?努力赚钱回老家结婚算吗?   你以为我稀罕来到这个破世界吗?你以为是我想变成怪物的吗?我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我也很郁闷好不好?   “我......”   “第二个问题,你们的数量究竟还有多少,把它们将来出现的时间、地点告诉我。”   “我......”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说人类语?为什么能伪装成人类的样子?相对于我接触过其他你的同类来说,你无疑是最特殊的一只。你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是否属于深渊的高级生命,像你这样的存在还有多少?”   “......”   “三个问题,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这不是在跟你谈判,是审问。倘若你不想配合,或者让我察觉到你在说谎,我就杀了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你个XX。   我恨不得一口啐在他的脸上,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自顾自地扔出那么一连串的问题,跟蹦豆子似的,你给过我好好说话的机会了吗!而且你确定你只问了三个问题?   心里虽然愤愤不忿,但鉴于形势所迫,我也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不知......我只......出生......不.......明白.......”   “鉴于你可能还不太熟悉人类的语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你们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不用着急,慢慢说,说清楚,我有的是时间。”   ............   你让我说什么啊......我都不明白你在问什么。什么我们?意思是像我这样的存在还有很多个吗?难道也是穿越过来的?我根本不知道啊!   “我......真的......不知......啊!”   「轰」——!   剑士身上冒起惊人的雷电,光芒一闪便到了我的面前,长剑已然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说。不要想糊弄我,以你现在的状态,我要杀你轻而易举。”   我有些惊恐的望着他淡漠的目光,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我无法提供他想要的情报,不行,这样下去真的会死。我可不敢再赌一次还能不能复活,得想办法逃走。   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能好好说话的样子,但其实心里面的立场坚定不可动摇。哪怕此时的我看起来和人类无二,甚至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少女形象,可在他眼里,我恐怕依旧还是那个骇人的怪物。   我们根本不是同类,别指望他能跟我讲什么同理心。可笑我刚才居然冒起向他示弱,企图让他放过我的念头。   “我......”   我惊慌失措,不争气的心脏「碰碰」跳个不停。说起来丢人,我居然有点想尿尿的感觉。   该怎么办?骑士们一定都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还有那个麻烦的老头。剑士说的对,以我现在的状态,他想要杀死我非常简单,都不用像之前那样需要配合作战的,只身一人就够了。   “真的......不知......我......醒来......你们......攻击......”   “你想说是我们的错咯?”   剑士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阴沉,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不是......的。我......不想......伤害......”   别慌,别慌。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一下之前的感觉,试试看有没有办法再一次放出黑烟......   “你说你不想伤害我们?你可知道,你今天屠杀了多少我们的教会骑士?”说到这里,剑士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向我的眼神里带有凌冽的杀气。   我被他吓得一颤。   “你们......伤害......我......”   说出来的话怯懦到没有丝毫底气。   “看来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剑士扬起令我心悸的冷笑,“你觉得你很无辜吗?真可笑。明明只是个从深渊爬出来的怪物,明明是个只会给世界带来灾难的存在,你现在竟然想在这里和我倾诉你的委屈?我也真是有够无聊,居然和你浪费这么多口舌。”   “......”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了,只是倔强的看着他。   捏紧了拳头。   “说实话我不太想就这么杀掉你。你是目前从深渊爬出来的众多怪物之中,出现的唯一一个能够正常交流的。如果我就这么把你抓回去,想必教会的那帮家伙们应该会非常开心。他们的办法可多着呢,会用尽各种你无法想象的残忍手段折磨你,直到从你嘴里撬出他们想知道的一切。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然后没有痛苦的死去,还是我将你送去教会的地下监牢,落到那些人的手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很聪明,所以我只数三个数,你自己决定。”   剑士的眼神告诉我,他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去做。   可让我说什么?怎么说?   “三。”   “等......我......是.......来......国......同伴......”   与黑烟的连接还没能重新掌握,我迫切的想要说点什么来拖延时间,可心里越是着急,口中说出来话越是磕绊,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讲些什么东西。   “二。”   剑士神色怀着冷漠的神色,擅自对我宣告着死亡倒计时。   “呃......”   黑烟,拜托了!快点快点!   “一。”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雷电的光芒再一次闪烁,眼看就要一挥而下,然后我的脑袋就得被迫搬家。   “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想......好......活着!”   我死死的瞪着他,双眼逐渐泛起水雾,映花了剑士的脸。我仰起脖子拼命眨眼,不想让它就这么流下来。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聆听我的祈求吧。   既然你给了我再生的机会,那就请你不要让我这么稀里糊涂的再次死去。   我想告别那个曾经懦弱的自己,不会再逃避,勇敢面对一切。   就让我用这副怪物的身体,坚强的,好好的活下去。   ............   卡洛斯犹豫了。   他看着闭上了眼眸,攥紧拳头,似乎是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的怪物,不知是因为雷电还是恐惧的原因,有些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场战斗打到现在,持续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他从战斗打响的那一刻便一直潜伏在暗处,伺机给予怪物致命一击。安斯艾尔大主教为他争取到了机会,他成功了。在刺出那两剑之后,原本以为必死的怪物,在肉体逐渐化作灰烬之后,却突然变成了人类少女的模样。   卡洛斯从头到尾一直在观察它的情绪变化,试图找出一丝不属于人类的痕迹。可是现在,他真的感觉自己正要杀死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少女。   他是神圣教会的教宗骑士,是斩杀深渊的英雄,死在他手上的怪物,如果算上眼前的这个已经有十三个了,可他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犹豫。   这个特殊的深渊怪物,和以往那些毫无理智,只会遵循本能吞噬一切的野兽不一样。它具有相当高的智慧和情感,会害怕,会难过,会伤心流泪,甚至......会思考对错。   卡洛斯不知道如果就这么杀掉它,对于以后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它有可能,就是开启一切谜团的那把钥匙。   他再次观察起眼前这个样貌酷似人类十五六岁少女的深渊怪物。   稚嫩,纤弱,美丽,有些固执的倔强。   不得不承认,如果她真的是人类,无疑就是卡洛斯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儿。   他有些头疼了。   挥剑,还是不挥。   这是个问题。 第六章 逃亡   “都过去这么久了,卡洛斯怎么还没有出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尼克·威廉姆斯看着不远处的黑烟牢笼,神色间有抹不开的忧虑。   **的角马兽低声嘶吼,颇为不安的踢起脚蹄。   “放心吧,我的军团长大人,请您相信卡洛斯先生的能力。”   站在尼克身旁的安斯艾尔大主教理了理身上的淡金色长袍,说出宽心的话来。可望向黑烟的目光却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平静。   “看来主教大人非常信任卡洛斯先生。”尼克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次真的是劳烦主教大人了,如果不是您使用强大的神迹,将那怪物压制的无法行动,恐怕卡洛斯要拿下它,还得吃不少苦头。多亏了您二位的努力,我们才能如此顺利的取得胜利。”   安斯艾尔大主教闻言似乎有些不悦,布满褶子的脸上眉头微皱,伸手向远处一片狼藉的战场一指。   “军团长大人,你把这个叫做顺利?”   “主教大人,瞧您这话说的。”尼克苦笑道,“我们都知道,面对深渊这种可怕的怪物,只付出这些代价,我想已经是万幸了。我已经令修士们控制住了深渊泥沼的蔓延,至少对于保全周边城镇安全这块来说,我们是全胜。”   这块土地周边有不少的人类的城镇和村落存在,也正因如此,这次的行动神圣教会相当重视,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疏散了民众,甚至不仅派遣了卡洛斯出战,还要求安斯艾尔大主教与自己配合其行动。   “牺牲的骑士们,你准备怎么处理?”   与深渊怪物的战斗,和寻常的剿灭强盗或镇压叛乱是不一样的,会异常的残酷。能留下全尸的骑士只有极少一部分,大多都会被吞噬的连灰都不剩。   “他们都是英雄。”尼克低声说道。   安斯艾尔闻言点了点头。有这句话就够了,他相信尼克知道该怎么做。   正要再次开口之际,却突然感到胸口气息一滞,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主教大人,您没事吧。”   尼克赶忙上前搀扶。   “没事没事。”安斯艾尔摆了摆手,“我老了,活动这么一会儿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当时放出的第一把圣枪,我本来是瞄准那怪物的右腿射过去的,想先封锁它的行动。结果却老眼昏花,打在了右肩上。如果不是我还算反应及时,这把老骨头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咯......不过说实话,这次的深渊让我感到有些奇怪,尼克你发现了没有。”   “主教大人不妨明说。”   “我总觉得,这只怪物好像没有以往的凶狠劲。我发现它在犹豫,甚至感觉像是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想这也是我们这次能这么快结束战斗的原因。”   “是么?我是第一次这样直面深渊,倒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感受。不过听您这么一说,那怪物似乎的确不像是传闻中那种只依靠本能行动的存在......主教大人有什么顾虑吗?”   “顾虑倒是谈不上,只不过......”   安斯艾尔的话还没说完,却只见不远处突然泛起冲天白光,正在说话的两人顿时大惊,马上抬头望去。   只见原本蠕动缓慢的黑烟牢笼突然间加速旋转起来,并且迅速向里收缩。紧接着地面「咔嚓咔嚓」的冒出无数一人高的粗大冰凌,空气的温度骤降,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一股凌冽的寒气,靠的最近的骑士们盔甲上竟然凝结起了冰霜。   “全军听令!后退列阵,准备战斗!”   尼克骑着角马兽俯冲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一团泛着白光的黑色烟球冲破牢笼飞了出来。   “卡洛斯!!”尼克朝着黑烟的方向大喊,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那团黑色的烟球在冲破牢笼之后,拉起长长的尾焰飞出十多米的距离,落在地上散成一团烟雾。有道白色的身影从中闪出,没有做任何停留的向远方疾奔。   卡洛斯!?不,不对,体型太小了,不是卡洛斯,是谁?出了什么问题......它好像在逃跑?!   “主教大人!麻烦您查看卡洛斯的情况!右翼二三编队,随我追!”   迅速对眼前的局势做出一个判断,尼克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   “呼......呼......”   奔跑,不停的奔跑,使出吃奶的力气奔跑。   有些意外的惊喜,这副身体虽然看起来弱不经风,素质却比想象中要好了太多,抡圆了小腿儿跑起来速度贼快。我右手紧抓斗篷裹住身体,不让它乱摆,左手拉下斗篷上的兜帽罩住脑袋,跑出很长一段距离后也没有特别疲惫的感觉,比自己还是男人的时候要强太多了。   那时候的自己沉迷工作,有时在公司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时常加班熬夜,根本没有锻炼的余力,年纪轻轻就有了不小的肚腩。   身后骑士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了,我心中满是窃喜,结束了,结束了!我逃出来了!   黑烟中最后的一瞬间里,虽然我不清楚剑士为什么犹豫了,但正是他的犹豫为我争取到了时间,我成功的找回了与黑烟的连接,甚至还感应到被深渊泥沼所包裹时的那股冰冷的气息。   那似乎是能够让我掌握冰霜的力量。   虽然目前我只会一股脑的放出它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操控。但一瞬间爆发出黑烟与冰雾,足够他手忙脚乱了。   然后那个胡子剑士就被我冻僵在原地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脸上那种苦兮兮的表情,哈哈哈哈,开心!   让你欺负我,哼哼。   脸上有憋不住的笑意,忍不住扭头想要向身后看去,却完全忘记了由于卡洛斯和我身高差距太大,裹在我身上的斗篷太长了,由于我拧身的动作,斗篷的下摆再一次拖在了地上,然后被我一脚踩住。   此刻的我可是卯足了力气撒丫子狂奔,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我就像之前被圣枪打中时一样飞了出去。   「噗」「噗」的在地上落下又弹起,滚了无数圈之后一动不动了。   乐极生悲这个词,此刻就这么被我完美的诠释了出来。   我脸朝下趴在地上,疼的半晌都出不出气。慢慢的撑起身子,拨开斗篷看了一眼,手臂和小腿上满是轻重不一的擦伤,左腿膝盖处擦破一大块油皮,高高地肿了起来,大片淤青渗出了血点,疼的我直吸凉气。   “完......蛋......”   好一会儿才缓过了那股子岔气劲,我顾不上说脏话,连滚带爬的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小跑。   周围的树木逐渐增多,再远一点,就能看到巨木参天的茫茫林海。   我的目标就在那里。   这一摔耽误了太久的时间,我已经听到「踏踏」的脚蹄声在我身后不远处了。此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得意劲儿,我心急如焚,拼了命的向前跑,可膝盖上的摔伤让我的速度下降了太多。   只听那脚蹄声越来越近,有一道呐喊从身后传来。   “别想跑!!”   武器出鞘的铿锵声响起。   我瞬间警觉,身体马上后仰一个滑铲,倒下去的一霎那,头顶便被一道带着风声的剑光扫过。   好险!我被惊出一身冷汗。   身体随着惯性向前划出一小段距离,后背和屁股火辣辣的疼,还没待我调整好姿势重新站起来,危险的预感再一次袭来。   我迅速就地一滚,之前的位置传来「噗」的一声。转头望去,骑士头领一边目露凶光的看着我,一边把插入泥土的短剑拔了出来。   体型庞大的野兽从他身后一闪而出,低声嘶吼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顶起头上的角向我冲来。   我惊恐万分,登时向一旁跳开,同时身上暴起冰寒的白雾,却由于没时间调整姿势,加上膝盖又疼,导致我脚下打了滑,跳出的位置出现了偏差,堪堪避过了野兽头上的角,却还是被它撞的飞了起来。   “呃——”   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才「嘭」地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这一下撞的我眼冒金星,浑身像是散架了一般到处都疼,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顾不上爬起来,我先慌忙的向身后望去,那只野兽已经像一塑冰雕般僵硬的躺在地上。   “你是谁?!卡洛斯呢!?他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骑士头领刚刚被暴起的寒风吹的向后退了几大步,此刻身上冒着微微的寒气,短剑斜指向下,大步朝我走来。   我朝他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宽大的兜帽遮住了我的大半张脸,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见。   我能把那个胡子贱士怎么样!你应该问他把我怎么了!   眼看马上就要被骑士头领近身,我半蹲在地上,向他挥出右手。   “咔咔咔咔——”   无数冰凌自我脚下拔地而起,腾起漫天冰霜,照着骑士头领方方正正的脸上呼了过去。   骑士头领一个侧翻躲过了脚下冲天而起的粗大冰凌,左手闪起紫光拂过短剑,剑身倏然间「嗡嗡」作响,亮起一寸寸炫目的光芒。   同一时间,我听到不远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与呐喊声,明白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留下来吧!”   骑士头领大扎弓步,紫光大盛的短剑齐眉横居,曲膝,弓腰,起跳,拔地而起的身躯遮蔽了太阳,像山一样朝我压来。   为什么这么逼我!非要不死不休吗!!   心里一发狠,脚下腾起冲天黑烟,双臂被亮起的冰蓝色霜雾缠绕,跃起身子迎向骑士头领。   “咔嘭!!”   “噗。”   惊心动魄的冲撞只有一瞬,骑士头领的身体就已经扎满了细小的冰刺,大半个身子结满霜冻与冰渣,高高的飞了起来。   “团长——!!”   不远处有人在呐喊。   我低下头,看了眼插入小腹的短剑,脚下一个踉跄。   马上就要抵达森林了。   只要进到森林里面,他们就拿我没办法了。 第七章 片刻的安宁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   短剑刺在了小腹偏左的位置,但其实捅进肉里的部分并不长。千钧一发之际,暴起的冰凌挡住了骑士头领的大部分力道,急冻的冰雾也使他在最后一刻身体已然僵硬,否则这一下非得刺个通透不可。   我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拖住剑柄避免它坠下造成二次伤害。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缓缓流下,我大口做着深呼吸,生怕一个岔气就此昏了过去。   后方赶过来的骑士们,离我已是看得见面容的距离了。   没关系,逃得掉。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躺在地上的骑士头领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我咬紧牙关,黑烟再一次自脚下升腾而起,「嘭」的一声飞出十几米远。发力的一瞬间,大幅度的动作就扯到了伤口,我几乎是摔下来的,小腹传来令我窒息的疼痛。   我面色苍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水珠。   “啊......”我忍不住痛呼出声。   不过这一下总算是再次拉开了距离,但还不够。以我现在奔跑的速度,很快就会被再次追上。   看也不看向后一挥手,大范围的冰凌伴随着「咔咔」的声响冲天而起,空气骤然凝起冰雾,遍地的草木结起霜冻。   冰凌一旦成型只能自然融化,希望能将身后的追兵阻挡片刻。   忍住伤痛,我向前快走几步,腾起黑烟又一次飞跃出一大段距离,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持续向身后放出冰雾。   在被黑烟包裹着腾空的过程中,我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牵着一样,速度非常快,为了保证安全落地,做出的调整动作幅度也相当大。连续几次飞跃下来,我面无血色,牙齿打颤,冷汗顺着脸颊滴落,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继续,再来一次。   血沿着大腿滴在了地上。我不管不顾,也根本没有想要消除痕迹的心思。   已经进入森林了,再坚持一下,再向里走一些。现在还不能倒下,务必要确保他们找不到我才行。   但是真的跳不动了。   我一瘸一拐的向森林深处走着,每挪动一步都会扯到伤口,疼的受不了就停下来缓口气。断断续续的前进了一段时间,再次回头望去,身后草木丛生,早已经不见骑士的身影。   这下应该彻底甩掉他们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这片丛林有些像热带的原始雨林,各种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大的吓人,潮湿的地面铺满了树叶杂草。一脚踩下去,不是长满青苔、菱角分明坚石,就是软滑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令光着脚丫的我非常的难受。   周围的空气相当湿热,藤蔓横七竖八的挡在面前,前进变得更加困难。   那就休息一下好了。   时间已临近黄昏,看样子再过不久,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复杂的地形加上夜色的掩护,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我找了块青石坐下,将斗篷脱了下来。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织成的,入手的感觉非常精致。之前没细看,这时才突然发现,这件斗篷其实并不算是完全的白色。斗篷中间偏上的位置印有一朵很漂亮的淡金色花朵,花朵周围是一圈复杂的纹路,只不过颜色比较浅,不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胡子剑士的斗篷对我来说太长了,正好可以撕下一部分包扎伤口。   我马上抓起下摆,比了比小腿的位置,然后一把撕开。   我一把撕开!   我撕!   ......这什么破斗篷,怎么这么结实。   歪着脑袋纳闷了片刻,随后右手凝起一道尖锐的冰凌,对着斗篷又刺又划,费了老半天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下摆裁开。   好累,这斗篷的质量实在太好了,看来这个世界的布艺十分发达。   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我将撕下来的蓬布拧成条咬在嘴里,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呼——”   缓缓的吐气,眼神决绝的......   再次深吸一口气。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   “......”   怎么办,我不敢拔。   以前看电视,有谁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旁边总会有另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喊不要拔!**就会死掉的!然后那个受伤的人本来没什么事儿,一拔之后果然就真的昏死过去了。   会不会我一**之后,血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不要钱似的往外喷,然后我白眼一翻,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有些害怕。   可这不**也不是个事儿啊。   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了,纠结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决定了,拔!   我眼睛一闭,银牙一咬,握住剑柄的手猛的一用力,将短剑拔出。   “嗯——!!”   剧烈的痛楚让我闷哼出声,额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   原本已停止流血的伤口再一次涌出鲜血,不过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夸张。我迅速将咬在口中的蓬布吐出,缠在腰间将伤口紧紧裹住。   这个时代的骑士还是比较老实,武器上并不会带有诸如倒刺或者放血槽这种致命的设计,捅的也并不深,应该没有伤及内脏,所以其实只要止住血就并无大碍,就是疼。   包扎好伤口以后,我重新穿上斗篷,仰躺在青石上就这样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恢复了一些体力,总算可以继续前进了。   我费力的站起身,看了眼长度只到脚踝处的斗篷,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下摆被我撕地条条缕缕参差不齐,有些不太好看,但此刻我除了这个就没有什么能够遮挡身体的衣物了,于是也就不再在意。   呼吸间皆是自然的气息,再也没有了敌人。一直笼罩在头顶名为死亡的乌云散开,紧迫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我这才感到又渴又饿。   森林中有不少能吃的东西,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水源。一想到水,我的口中便越发干渴。   于是我强打起精神,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一时间,微风拂过树叶的轻响与此起彼伏的鸟叫虫鸣,大自然的声气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交响乐,水流的声音如同音色甘甜的伴奏,若隐若现的传来。   在左边!   我循着声音前行,穿过了无数缠绕的藤曼。不久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汪清澈的溪流映入眼帘。   渐渐习惯了那令我难受的强大感官能力之后,它的作用便完全体现了出来。如果没有这异常敏锐的五感,我恐怕活不到这里,更不会这么容易就找到水源。   我迫不及待的走过去,小溪边两只正在休憩的小鹿顿时有些受惊的跳开,却并没有走远,反而有些好奇的打量起我这个不速之客。   溪水清澈见底,我捧起来喝了一口,感觉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之后,又连续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溪水顺着喉咙滑下,味道有些微甜。   止住了口渴之后,我又将脚上的泥泞洗去,站起身子望向一旁兀立的大树,树上结有青色的果实。借着敏捷的身体两三下爬了上去,摘下一颗果实,用手擦了擦后一口咬下。   果实的味道算不上香甜可口,甚至有些酸涩,却并不会影响到我现在安然恬荡的心绪。   巨树的枝杈粗壮有力,四通八达的向外延伸。我靠在其中一条树干上,慢慢吃着手里果实,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天色已深,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夜空中点点繁星缀出绚丽光彩。   这个世界的月亮是有两个的,一大一小挂在天穹间,将夜色渲染的幽静通透。   啊,我是来到异世界了。   这一刻的感觉才无比真实。   夜晚的丛林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息。大战过后深深的疲惫感袭来,我扔掉手中吃剩的果核,兀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好好休息。   随后我便看到了不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 第八章 未来的路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   我登时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像一只警惕的猫一样缩起身子,藏在一簇繁叶之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真不知道娅妮斯大人究竟想干什么?大半夜的竟然让我们在伍德沃德之森找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该死,是找我的!   指挥官的脑子坏掉了吗,竟然不惜派人夜搜森林!为什么都到这一步了,这些人还是不想放过我......   我眯起眼睛悄悄望去,大约七八人的骑士小队渐渐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不知道。不过我听说白天的时候,尼克军团长带着他的人在这边讨伐深渊,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别开玩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和深渊扯上什么关系!况且我们赶过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结束战斗了吗?”   “娅妮斯大人不是说了,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小女孩。让我们就算发现了也不要轻举妄动,打出信号等待援兵吗?”   “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危险,你可别傻了。我看啊,怕是哪位大人家调皮的小女儿贪玩走丢了吧。”   骑士小队一边闲聊,一边举着火把四处搜索,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下方很靠近我的位置。   “......也有可能。我撒泡尿,你们稍等下。”   突然有个骑士走到了我藏身的树下,卸下了头盔与腿甲放在一旁,解开裤子提枪就对着树开了火。   靠。我悄悄向他翻了个白眼,却暮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刚刚把吃剩的果核扔下去了。   如果被他们发现就糟糕了!   “可别瞎扯了,谁家的小女儿没事跑这边来。这可是伍德沃德啊!传闻有白龙出没的伍德沃德之森啊!”   “也是啊......嘿嘿,那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除了我们之外,竟然连第七军的家伙们也来了。加上最早过来的第三军,教会这次可是出动了三个军团的力量啊!什么女孩需要出动三个军团的力量地毯式搜索,罪业之神吗?”   撒完尿的骑士舒服的打了个尿颤,一边穿着腿甲一边说道。   “......女神的玩笑可开不得,杜克。回去自己领罚吧。”   “是是是,不要这么严肃嘛队长,我也就是嘴快那么一说。”   “教会高层的事情少问少说,我们只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果核没有被发现,骑士们的身影逐渐远去。   “不过我听说,尼克团长似乎被什么人袭击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难不成这个小女孩是那个刺客?”   “......行了,说话声音都给我放小点!你们不怕引来什么野兽吗?”   “队长,我们八个人呢,什么野兽敢触我们霉头......”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不是说有白龙吗?”   “这种传闻你也信......”   ............   等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才终于舒了一口气,还好没被发现。   我是真的不想再打打杀杀了。   不过听骑士们的意思,这次搜索行动似乎派遣了相当的人力,我得小心点才行。   尼克团长......那个后来追上我的骑士头领名字叫尼克吗......原本还以为他和剑士或老头一样,是个超级难缠的角色,不过一经交手发现并不是这样。他的力量和速度虽然也很强,但却还属于普通人的范畴,跟那个强的不像人类的剑士没有可比性,也仅仅只是战斗经验比较丰富而已。   他没死吗,我还以为那一下他已经死定了呢......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的脸。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那个剑士也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他不仅知道我的脸长什么样子,还知道我的身体长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我的心底竟然升起一丝恼怒的情绪。   真是的,我这是怎么了。不就是被看个身子嘛,大男人至于计较这些么......难不成不仅身体变成女人了,心思也开始女性化了吗......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烦。   不过那些骑士刚才有说到白龙......这个世界是有龙的吗?   想到电影里那些翱翔在天际,口吐烈焰的飞龙,心里微微有些憧憬。   把我变成一条龙也好啊,多么拉风,干嘛要变成这样......   算了,找机会抓一头当坐骑吧。   心里胡乱的想着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   这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悬在头顶了。   我是被热醒的。   有些迷糊的坐起身子,轻轻揉了揉眼睛,就这么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没感觉到附近有人的气息。   那些骑士搜索了一晚上未果,该彻底放弃了吧?   我伸了个懒腰,又摘下几个果子,吃过后便从树上爬下,走到了小溪的边上。清澈的溪水倒映出我的脸,我总算是第一次正式看到了自己重生后的样貌。   不施粉黛的面颊干净自然,精致的有些不太真实。漆黑的眼眸明净清澈,及背的乌黑长发宛若某种名贵的绸缎。嘴巴小小的,眼睛不是那种传统美人好看的丹凤眼。微微有些下垂的眼角,为整张面容添上一丝抹不开的淡淡忧愁,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虽然看起来尚且稚嫩,但隐隐已有了倾国倾城之相。   我在这张脸上看到了一丝小曦的影子。   “「深渊语」一直陪着我吗......”   真希望我也能拥有你那笑对生活的坚强啊。   我突然有些理解了剑士那时候的犹豫。只要是个男人,谁TM对着这张脸还能下的去杀手啊,我都有些被自己惊艳到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啧。如果没人说出来,鬼才会想到这是一个从深渊爬出来的怪物。   心情有些复杂的咂了咂舌。   森林闷热的气候让我出了一身汗,黏黏的非常难受。   干脆洗个澡好了。   我脱下了斗篷放在一旁叠好,然后慢慢解下腰间缠着的篷布。才一晚的功夫,伤口却已经开始结痂了,膝盖的青肿昨晚就已经消退了,这具身体的恢复速度快的有些吓人。   我先将脚轻轻放进溪水里试了试温度,感觉合适之后就「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好凉,好舒服。   “咯咯。”   溪水只有到我腰间的深度,冰凉凉的让我心情愉悦。我一边向清洗着身体,一边用着这个世界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哼起记不清名字的歌谣。   “......每次重蹈覆辙的人总是......仅仅知道碧空蓝色......虽然永无止境的道路看起来总在延续......这双手一定可以拥抱光明......哼哼哼,啦啦啦啦啦......”   唱到后面忘了歌词就开始瞎哼哼,过一会儿觉得就这样向身上撩水不够清爽,我干脆在溪水中坐了下来。   水流轻抚过肌肤,舒适的让我闭上了眼睛。   新的生活开始了,后面要怎么打算呢?   那种事情谁知道。   就这样当一个小野人,生活在这片森林中似乎也不错。反正这个世界到哪里都不会有wifi。   那要是时间长了感觉无聊怎么办呢?   等觉得无聊的时候再做决定吧。可以随着心情到处走走,多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然后选一个喜欢的城镇落脚,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有冒险者工会这样的地方,当个看板娘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每天认识形形色色的冒险者,和他们喝一杯啤酒,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如果有人遇到困难,以自己的力量,也可以选择加入他们的队伍,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拿一份自己应得的报酬。如果不使用黑烟的话,应该不会有人看的出来我是怪物吧?   反正只要不生孩子,想干什么都行。   就让我抛弃掉以前那些无意义的欲望与追求,用这个怪物的身体,好好活一次吧。 第九章 大姨妈与大怪兽都来了   这俱怪物的身体堪称完美无瑕,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白生生的双腿笔直修长,凝脂般肌肤嫩到好像一把能掐出水来。   除了胸部稍微有些小......但还处在发育中嘛,总会长大的。   能够拥有这样一副身体,简直是人间极致的享受。   不要误会,这里的拥有意思是可以将这俱身体拥入怀里,而不是成为这俱身体的主人。   那只能让别人享受极致。   不对,享受个屁的极致,我还未成年。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明明是个26岁即将成为中年大叔的人啊。   ............   洗过澡后,我又将沾满了杂草与泥土的斗篷洗干净。这斗篷根本不沾水,洗完甩两下就能穿,都不用晾起来的,我越来越好奇这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打算先好好研究一下体内两股力量的运用。虽然我并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我更不希望被人随意拿捏。   想到胡子剑士质问我时的那股嚣张劲我就来气,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他,一定打的他跪下叫我爸爸。   手中亮起冰蓝色的白雾,我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与这股力量的连接。   我先在手掌上凝起一道小小的冰刺,然后尝试去催动它,试图让它浮在空中。   冰霜之力的使用方式,目前发现的有两种,温度极低,能将人冻僵的白雾,以及锋利的冰凌。之前在用的时候,总是使出全力一股脑的力量放出去。这样虽然看起来颇具威慑力,但也只有在对群的时候作用明显。一但一对一,这样的方式是非常愚蠢的,而且很容易就会觉得累。   之前逃跑的时候,黑烟和冰霜连续交换着使用,均是一股脑爆发出去,所以很快就累到虚脱。   这种累并不是体力上的疲惫,更不是精神上的疲惫,而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第三股能量。这股能量也是源自这副身体,无论是冰霜还是黑烟,消耗的都是它。   我不知道那个胡子剑士到底有多强,但毫无疑问,在人类中他一定是属于顶尖的存在。如果每个人类都像他那么强的话,哪还用害怕什么深渊。   同样的道理,他说我是深渊的怪物,是能够给世界带来灾难的存在。人类搞那么大阵仗打我,那么我也没道理就这么弱。我的身体素质和感官绝不弱于他,甚至如果我能再次变成怪物,体能还要远胜于他。和他相比,我只是缺乏实战的技巧和经验。   实战经验暂且不说,接下来我要训练的,便是两股力量的使用技巧。   我需要更加丰富多样化的攻击手段,以及像剑士那样精湛的位移能力。   我不像那些故事里的穿越者,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没有一个好的老师教我,我只能靠自己努力。   还好,像这样一个人的努力,我早已经习惯了。   抛去心中的那些杂念,我开始用各种方法进行尝试。   第一天,我就成功的让冰凌浮在了空中。   第二天晚上,我已经可以同时操控三个冰凌在空中飞速穿梭。   到了第四天,我已经可以让冰凌出现在二十米以内的任何地方,并且学会了利用冰雾,将周身相当大的范围变成一个冰雪的世界。   这几天里,我对于冰霜的运用进展神速,与那股冰冷气息的连接也越来越紧密。   唯一让我苦恼的便是食物的问题。连续吃了四五天的果子,现在我看见这个就想吐。   其实也想过要打点野味,问题是我的能力是冰不是火,总不能吃生肉吧,那也太可怕了。黑烟倒是可以凝聚成黑色的火焰,但那个没有温度......钻木取火这种高难度的技能还是想想就好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食量越来越大。第一天的时候,一顿吃两三个果子就能饱,但是到了第四天,一连吃了十个都感觉不太够。   也吃过蘑菇之类的其他植物,不过那味道......   不提也罢。   我这是觉醒吃货属性了?   说实在的,我已经有了想要离开这片森林的想法了......   好想吃咸的东西啊。   ............   然后到了第六天,我来了大姨妈。   这一天,太阳似乎都有些羞涩的藏在了云层里。   小腹不时传来一股绞痛,我双眼无神的坐在小溪中央,将下半身泡在水中,盯着**缓缓流出的一抹嫣红发呆。   貌似量挺大的啊。   我,陈宇轩,能怀孕。   抬起头,脸上露出了被一千个男人围攻时都没有过的悲壮。   ............   我不是从深渊爬出来的怪物吗?!!不是毁灭世界的存在吗!!   尊严呐?!!!   现在怎么办?完全没辙啊。   这世界有卫生巾吗?就算有,我现在上哪弄去......   那也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啊,感觉小腹的绞痛在加剧。   腰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要不......姑且用那块布包一下?   站起了身子,我解下缠在腰间的斗篷布,弯下腰将它洗干净后裹住下身。   裹的有些难看,像是一块松松夸夸的兜裆布......不过算了,这东西没必要讲究美观。   从溪水中出来,我先是小跳了两下,确认不会掉下来之后,又走了几步。   然后就感觉有一道温热顺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   ......这TM破布不吸水啊!!!!   啊啊啊啊啊!!!!   我一把将这破玩意儿解下来摔在了地上,随后默默的又走回小溪泡了进去。   崩溃。   “咚——。”   嗯?什么声音。   沉闷的声响将我从沮丧中拉回,我皱起了眉头。   “咚——。”   又是一声闷响,溪水随着声音响起泛起阵阵涟漪。   怎么了?地震了吗?   「哗啦」一声,我再次站起身,抓起岸边的斗篷迅速穿上。   西方的位置,一大群鸟儿惊慌失措的飞向天空,成片树木被折断的劈啪声传来。   什么东西!?   感觉到不对劲的我迅速藏身于一棵树后。然后想了想,马上又出来捡起地上的那块斗篷布,再次钻到树后。   警惕的望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向这边走过来了。   不久,一只像山一样庞大的白色怪兽破开树林走了出来。   怪兽目测有有十多米高,顶着一颗巨大的龙头,却通体白毛,直立行走。胸膛生有血红色的外骨骼,脑后长有无数粗壮弯曲的犄角,双爪似刀刃般锋利,看起来狰狞恐怖。   这是什么!?白色的龙形野兽?这是那些骑士所说的白龙吗?   这只怪兽除了脑袋以外,哪里有龙的影子!?   这更像是一只长了白毛的哥斯拉吧!!   巨大的哥斯拉......不对,巨大的白龙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小溪边,趴下身子低头喝水。又粗又长的舌头,在吞吐间溅起巨大的水花。   我惊恐的看着距我只有十米不到的巨兽,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这太可怕了,被它发现会立马没命吧?   悄悄溜走好了......   打定了主意,我开始后退。结果一不小心踩到树枝,发出微弱的「咔嚓」声。   那怪兽警觉的抬起头,向我的位置看了过来。   我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一动不敢动。   一股热流趟过大腿。   有些痒,但不敢挠。 第十章 少女与怪兽   “呼哧——”   那怪兽甩了甩巨大的脑袋,粗重的鼻息喷起漫天水雾。   它先是在空气中四处闻闻嗅嗅,随后似乎像是确认了方向,踏着沉重的步伐向我走来。   咚,咚,咚——   怪兽每落下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会颤抖。   它朝这边过来了!它发现我了!现在怎么办,再掉头逃跑的话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它的个头那么大,我应该跑不过它。   那要打架吗?如果使用黑烟的话,也不一定就完全没有胜算......但谁愿意跟这玩意儿打架啊!看着都吓死了好不好。   心里乱作一团之际,突然感到天一黑,怪物就已经到了我的面前,趴下身子将硕大的脑袋伸了过来。我被吓的不敢动弹,只见它在我身上闻了闻,然后突然伸出舌头舔了我一口。   !!!!!   “呕——呸呸呸呸呸!”   那舌头由上往下从脚一直舔到我的脸,黏黏糊糊的腥臭口水瞬间沾满全身,感觉进到了嘴里。我有些恶心的干呕一声,一边吐口水一边飞速后退,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它,同时手上开始悄悄聚起寒气,五根尖锐的冰刺悬在了头顶。   它干什么舔我,先尝一下看好不好吃吗!?   “你......再......过来......我......打......”   本就不流利的言语,随着颤抖的声线变的更加磕绊。   而怪兽见到我的反应,似乎也有些吓了一跳,猛地扬起了身子。   “吼——!!!”   一声仿佛能够击穿云层的咆哮,震的草木沙沙作响,无数鸟儿扑闪着翅膀飞起,丛林中响起大片动物落荒而逃的声音。   我被骇的小手一抖,五根冰刺立刻呼啸着射向怪物,一个不拉的全数打在怪物的胸口,「咔咔咔」地碎成了冰沫。   跟怪兽胸前狰狞的外骨骼相比,冰凌的坚硬程度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我马上转身就跑。结果还没迈出两步,就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抓了起来。   我顿时被吓的魂儿都飞了,巨爪上锋利的指甲轻易就能将我撕成碎片。我的小心脏「砰砰」的狂跳个不停,憋着一股劲就准备酝酿着暴起黑烟。   却发现怪物抓住我后并没有怎么用力,而是将我轻轻放在了它的后背。   黑烟刚冒出了两丝就停了下来,我赶忙用手紧紧抓住怪兽身上的绒毛。绒毛又厚又长,有一股动物的腥臭味儿,熏的我直犯恶心。   我有些纳闷,它想干什么?   怪兽将我放在了身上之后便立起了身子,调头朝向它来时的方向走去。   看来它并没有想要伤害我的意思。   “你......要......带我......去......哪。”我两三下爬上了它的肩膀,扶着它一侧的犄角站了起来,看着它硕大的脑袋问道。   “呼噜噜噜——”   回答我的只有低声的嘶吼,也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有。   “你......快放......我......下去。”   怪兽的身高接近二十米,如果就这么直接跳下去的话......应该没什么事儿?虽然我没试过,但感觉这点高度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要不趁它不注意,偷偷跳下去跑路?   嗯......还是算了,看起来它并不会将我当成食物,否则刚才那一抓就至少要先把我抓个半死才对,他好像是想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会是什么藏有宝藏的遗迹吗?   有些好奇它会把我带到哪里,反正我本来就已经打算要离开这了。   怪兽走起来地动山摇,晃的我站立不稳,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这毛茸茸的怪兽身上还是蛮舒服的,只要能够忽略掉那股腥臭味儿。   看了看依旧向外吐着血沫的下身,我将一直抓在手中的那块蓬步举在眼前。   ......就这个凑合着先用吧,实在没有什么能代替的东西。   我再次用这块布包住冒血的地方,绕着胯间缠上一圈后打个活结使劲一勒。   “噗。”   有点勒疼了,不过这下应该能稍微起到一点作用。   总算是解决了一个非常麻烦的问题?就这样吧,不管了。   高处的空气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湿热,微风轻拂过脸庞吹乱了我的头发,搔在脖间有些痒痒的,我把手伸向脑后顺了顺,然后将身体斜倚上怪兽温热的脖颈。   脖颈上没有那血红的外骨骼,粗糙的皮肤上有一层细密的小疙瘩,微微有些硌人。   阳光煦暖,穿过怪兽错杂的犄角偷偷晒在身上,有一丝慵懒的味道。   “你是......生活......在......这里?”   “呼噜噜。”   “你是......龙......吗。”   “呼哧——”   “那你是......什么......怪兽?”   “我......也是......怪物呢。”   “......”   “我......叫你......大白吧。”   “嗷呜。”   “大白。”   “......”   “大白白。”   “咯咯。”   根本算不上是交谈,但怪物与怪兽的身影却异常的融洽。   ............   大白就这样带着我不停的在森林里穿梭前进。累了饿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摘一些果子吃,不过大白似乎不用吃东西。之前好像听说过,体型越大的野兽越是耐饿,一般都是吃一顿顶好多天,大到大白这样的体型,一顿吃饱可能十几天都不用再捕食了吧?   到了夜晚,我便将大白当成舒服的软床睡在它的背上。   一人一兽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了第四天的早上。   躺在大白脑袋上还处在睡梦中的我,被一阵轻微失重的感惊醒,我睁开眼睛,只见大白将我轻轻抓起来放在了地上。   怎么了吗?   刚睡醒的我还有些迷糊,站在地上揉揉眼睛,有些搞不清大白要干什么。   只见它低下身子,用头轻轻的将我往前顶了顶。   我有些不解的望着它,它又顶了我一下。   我这才有些明白了它的意思,转过身子向后方望去。   一条泥泞的羊肠小道自脚下歪歪扭扭延伸向远方。道路尽头处,隐隐约约有一排排冒着烟的房屋。   这是到了人类的村落了。   大白看我没动,低下脑袋再次顶了我一下。   “大白......我......有些......害怕。他们......会......伤害......我。”   “呼噜噜——”   “我......不懂......你......说......什么。”   大白就这样盯着我,我也看着它。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好吧,我明白了。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我走上前去抱了抱大白的脑袋。但它的脑袋实在太大了,我只能抱住它嘴巴的前端,小脸就贴着它的一颗大鼻孔。然后它可能是想用脑袋蹭我,结果没控制好力道,将我顶了一个屁股蹲。   这个离别的画面远谈不上唯美。   “那......我......走了。你......要......好好。”   我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之后有些不舍的回头。   大白依旧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在它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不属于野兽的温柔。   我朝它狠狠的挥了挥手,然后大步向前走去。   它应该是将我当成在森林里走失的人类小孩了,于是便把我送了到了人类的村落。   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后,我再次回头,发现已经不见了那庞大狰狞的身影。   啊,忘记和它说谢谢了。   ......下次回去找它的时候再当面说吧。   眼看距离村落越来越近,我将兜帽扣在了脑袋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有些发慌。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应该不会被人看出什么问题,但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我并不是他们的同类。   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可怕的怪物。   但是......总得前进才行,我不想做一个孤独死去的怪物。   继续往前走,脚下已不再是泥泞的小路,而变成了由大量石块砌成的村道,石块与石块衔接的缝隙间长有碧绿的青苔。   而在宽敞的村道两边,零零散散的坐落着一排排房屋。房屋大多是由石块与木头砌成,周边再用木栅栏围起来,做成一个小小的别院,别院里养有鸡羊牛猪等家禽。   在地球古代的西方,大多数村落也都长这个样子。石屋,木屋,甚至还有更差的土屋草屋,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清晨的村落看起来有些冷清,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提着桶或拿着锄头匆匆路过,看到我之后有些奇怪的打量一眼,但并不会多做停留。   这里不知道有没有旅店之类给人歇脚的地方,不过就算有,我也没钱。   一时间,我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   正在我感到有些迷茫的时候,身旁传来有些颤巍巍的声音。我转头望去,看到一个身子有些干瘦,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婆婆。   “啧啧啧,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老婆婆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拍了拍我沾满草屑的斗篷,俨然一副哄小孩的宠溺语气,“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叫什么名字?”   我有些紧张的缩了缩身子。   “孩子,别怕,别怕。”老婆婆露出难看的笑容,伸手掀开了我的兜帽。   随后她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震惊,这让我心里一紧。   难道能看出什么来吗?   “我的天。这么漂亮的姑娘!”震惊过后,老奶奶眼中的疼爱之色越发浓郁,苍老的手抚摸过我的脸颊,“来,跟奶奶说说,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你家里的大人呢?”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正待开口说些什么,肚子却不争气的发出一声轻响。   “咕噜。”   老奶奶微微一愣,接着牵起了我的手。   “来,跟奶奶先回家,吃些东西再洗个澡,瞧你身上臭烘烘的。”   老奶奶的手干巴巴的,皮肤也很粗糙,却非常暖和。 第十一章 克莱尔奶奶   老奶奶的屋子离的并不远,用了大约十分钟便走到了,是一座由石木建造的普通村舍。屋顶由茅草搭成,门口拴着一头奶牛。屋子一旁的位置,有歪歪扭扭的栅栏扎成的简陋农场,里面种有许多蔬菜和植物。粗略望过去,能认出来的只有卷心菜和番薯。   “来,快进来。我孙子和孙女吃过早饭都上农田干活去了,屋里没人。”老奶奶推开栅栏的小门,将我领进屋内。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陋,能称的上家具的只有一套桌椅,桌上放着一盏陈旧的油灯。粗大的木柱被岁月侵蚀已久,看起来有些破败陈腐。斑驳的石墙有部分已经龟裂,上面挂着几串红色的醋栗。墙角的一处横放着长木箱,木箱旁有挂衣服用的简易支架,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整个屋子除去客厅之外,还有三个狭小房间,此刻门都紧闭着。   “来,孩子,快坐下。等奶奶给你先弄点吃的。”老奶奶领着我坐到桌前,自己推开一间房门走了进去,端出几块黑面包和一些肉干。   “屋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的。这些鹿肉是前些日子村里的猎户猎回来的,我孙子从他那割了不少,一直用盐腌着,快吃吧。”   “......谢谢。”   老奶奶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柔和。我确实有些饿坏了,于是也就没客气,抓起一块黑面包大口咬下。   面包的味道很不好吃,酸涩的有些发苦,嚼在嘴里感觉像是在啃木屑。不过鹿肉还不错,可能是在森林中吃了那么多天的果子原因吧,我真的太想念盐的味道啦。   老奶奶看到我吃的很香,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慢点吃。真是的,这丫头饿了几天了......啊,对了,我去给你挤些牛奶。”   说完老奶奶扶着腰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杯牛奶放在桌上。鹿肉有些太咸了,我正好吃的口渴,仰起头「咕噜咕噜」将满满一杯带着体温的牛奶灌进了肚子里,抹了抹嘴巴继续进食,很快便将桌上的食物消灭精光。   摸了摸小肚子,没有任何的饱腹感。   老奶奶从厨房又拿了两片面包和一碟鹿肉,但很快又被我再次吃完。   ......还想吃。   我吧唧吧唧小嘴,眼巴巴的望向老奶奶吃惊的神色,满脸无辜。   “可怜的丫头,到底几天没吃东西啦......不过你不能再吃了哦,会把胃撑坏的。我再去给你挤一杯牛奶,喝完奶奶先带你把身体洗干净。”老奶奶摸了摸我的头发,“真是让人心疼的丫头。”   ............   村子的西边有一条流动的小河。老奶奶告诉我,村里的女子都在河的下游洗澡洗衣,而男人们则是在上游,上下游之间隔着一川瀑布。   嗯......看来这不是一个女士优先的世界,男人们一点都不绅士。   洗完澡回到屋子,老奶奶拿出一件亚麻粗布做的裙子让我穿上。   “这是我给我那孙女刚做好的衣服,她还没有穿过,干净着呢,你把它穿上吧。”   我一听顿时惊了,立马摇头表示拒绝。   开什么玩笑,让我穿裙子?   “快穿上,你那斗篷我一会儿去给你洗了,太脏了。”   老奶奶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伸手拽住我的斗篷就往下脱,干瘦的身体力气大的惊人,我马上抓紧领子反抗。   “不......”   “听话。”   推推搡搡了好一会儿,我不敢使劲生怕弄伤了她,最终还是拗她不过,被迫穿上了裙子。   老奶奶看着面容干净、焕然一新的我,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怎么生的这么漂亮。奶奶我活了六十多年,都没有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儿,比领主大人的女儿都要漂亮的多。”   老奶奶从石墙上摘下一颗醋栗的果实,吹了吹塞进我的嘴里。醋栗的味道酸甜可口,比森林里那种不知名果实要好吃很多。   “现在可以跟奶奶说说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希尔维嘉。”   这是脑中根本没有思索就报出来的名字。我想起最初在梦中的时候,有着小曦样貌的什么,在我耳边响起的低语,那大概就是这副身体所拥有的名字了。   “奶奶可以叫你小希尔吗?”   我点了点头。   “小希尔啊,你家里的大人呢?”   这个问题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是吗。”奶奶眼中露出了怜惜的神色,没有再多问什么,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了。   黑发黑眸的人可不多见......眼前的姑娘绝不会来自一般的平民家庭。生在平民家的女儿,生活中有太多的艰辛劳苦,养不出这样的面貌和皮肤。她的孙女才十八岁,刚过了成年礼的年纪,但整日风吹日晒的,皮肤已经有些粗糙蜡黄了。   这姑娘虽然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但斗篷一看就不是凡品,这质量恐怕就连她见过的那些小贵族也穿不起。   怕是哪位了不起的大贵族,家中经历了什么她无法想象的变故,就剩下这个可怜的丫头逃了出来吧。不过这种事情她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女孩儿已经这么艰难,何必再揭人伤疤,对老人来说这并不重要。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再次摇摇头。   “那,暂时先在奶奶这里住下来怎么样?”   听到老奶奶的话,歪着脑袋想了想。   奶奶看起来人很好,反正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身上也没有钱。不如先在这里暂时落脚,等摸清楚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好。”   老奶奶面露欣喜之色,脸上皱起难看的褶子。   “奶奶我叫克莱尔,克莱尔·弗兰奇。你叫我克莱尔奶奶就好啦。”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克莱尔......奶奶,需要......我......做些......什么。”   克莱尔奶奶听到我磕磕绊绊说出来的话语,顿时有些失笑,“傻孩子,你才多大年纪啊,奶奶要你做什么。奶奶就是喜欢你,你只要不嫌弃奶奶这里就好啦。奶奶这里虽然没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但也不会让你饿着肚子,你就先踏踏实实住下来吧。”   说出来的话却朴实真诚。   在生意场上混了三年,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世界,我深知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这个道理,并且早已将之当成是人生信条。从遇到克莱尔奶奶到现在,她所表现出的这种纯粹的善意,一时间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心里迫切的想要为奶奶做些什么。   “我......可以......打扫。”   说完便四处瞅瞅,想寻找有没有抹布或者扫帚之类的物品。   “傻孩子......”克莱尔奶奶一把将我拉回来搂在了怀里,眼里满是疼惜之色,“苦命的孩子,一定被吓坏了吧,话都不会说了......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罪......”   说话说到后面竟有些哽咽,眼眶微红。真是个多愁善感的老人。   说实话我不太适应这个样子。作为一名26岁的大叔级男人,已经太久没有被人这么抱住过了,脸上有些害臊。   感受着她瘦的有些硌人的身体,我却没有挣脱,就这么任她一直抱着。   不是的,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啦。   我本想这样告诉她,但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黄昏临近。   即将被山丘淹没的暮光,如同快要熄灭的烛火一般,履行着属于它今日最后的职责。   对于这个小村落来说,它没有现代化城市那样的灯火通明,所以夜晚是十分危险的,所有人都会赶在太阳落下之前回到家中。   “奶奶我们回来了!”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破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正在擦着桌子的我听到声音,好奇的扭头望去。一对满身泥泞的年轻男女,一前一后的从屋外走进来。   “饿死我啦!有什么吃的没有......咦,你是谁?”   率先进门有着褐色头发的少女一眼就看到了我,露出讶然的神色。   “怎么了,有客人来了吗?”   跟在女孩身后,看起来年纪更小的男孩一边磕着粘在鞋子上泥,一边问道。   “你们......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向他们打声招呼。   “回来啦!”克莱尔奶奶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累了吧?先休息下,饭马上好......巴里!你把泥巴弄的到处都是了!出去弄干净在回来!”   “奶奶,你怎么不说艾丽娅,她脚上的泥可比我的多!”   男孩有些不满的叫嚷。   “你们俩都给我弄干净再进来!一会儿自己把屋子打扫干净!”   “没事......我来......打扫。”我赶忙扔下手中的抹布,跑进厨房准备去拿扫帚。   “奶奶,她是谁啊?”名叫艾丽娅的女孩有些好奇的问道。   “小希尔......来来来,先别着急拿扫帚,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我孙女,艾丽娅。”克莱尔奶奶指着女孩说道,随后又指向男孩,“这个调皮的家伙是我的孙子,名字叫巴里。”   “你们两个,这小可爱是希尔维嘉,你们叫她希尔就好啦,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妹妹了。”   “诶???”   “小妹妹?”   姐妹两个顿时感到非常好奇。   “就是这样,好了,弄干净泥巴就进屋坐下,一会儿再跟你们解释。小希尔也别收拾了,去那坐下吧,饭马上就好。”   “好。”   很快,简单朴素的饭菜就摆上了桌子,克莱尔奶奶将桌上的油灯点亮,昏暗的房间马上亮了起来。姐弟两人这时候才看清楚了我的面容,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啊!好可爱!!!”艾丽娅盯着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珍稀动物一样,眸子里映出的光芒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巴里的脸映在亮光中有些红红的,俨然一副羞涩小男孩的模样。 第十二章 身体的愉悦,内心的拒绝   克莱尔奶奶将她早晨遇到我的情况告诉了姐弟两人。   “......就是这样,以后小希尔就是我们家里的一员了。你们俩个都比她大,有什么事要让着她照顾她......巴里,你听见了没有,你可不准欺负她!”   “......我才不会!”巴里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大声说道。   “小希尔,你是贵族家的孩子吗?”   艾丽娅睁大眼睛,十八岁的山村小姑娘心思非常的单纯。她没有受到过什么教育,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   “我......不是。”   “我不信,你告诉我嘛!”   “艾丽娅!闭上嘴吃你的东西。”   “怎么了嘛奶奶,问问都不行......为什么又是这么多的番薯!奶奶你不是说好晚上把鹿肉拿出来吃吗,怎么没有看到!你是不是偷偷都给巴里吃光了!奶奶你偏心,你知道我都想了好几天啦。”   “鹿肉给小希尔吃了。赶明儿你道尔叔叔打猎回来,我再去他那割一些。”   “对......不起,我......太饿......了。”   “啊......不是的小希尔!我只是怕巴里他偷吃,如果是你吃那就没关系,毕竟......你这么可爱,嘿嘿。”艾丽娅扑闪着眼睛,也不理会在一旁嘟囔着什么的巴里,兀自对我说道,“小希尔,明天跟我一起去林子里采药草好不好?”   “......采药?”   “嗯,采药。林子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我带你去——”   “艾丽娅,你今天怎么这么活泼?明天小希尔哪也别去,先好好休息两天。巴里你明天跟着你姐一起去。”   “......好。”巴里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巴里......你今天怎么是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克莱尔奶奶有些疑惑的摸了摸巴里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艾丽娅太幼稚了,不想跟她说话。”   “巴里!你敢说我幼稚!”   “你怎么不幼稚!大呼小叫的,哪里有做姐姐的样子。”   “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们两个!小心把碟子碰掉了,吃个饭像什么样子!”   “咯咯。”   “你看,小希尔在笑你们了。”   ............   晚上我和克莱尔奶奶睡在一起。   奶奶和我说了好多的话,告诉我她原本有一个儿子,也就是艾丽娅和巴里的父亲,是神圣教会第七骑士团的教会骑士。儿子一直都是她的骄傲,娶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却在前些年一次教会组织的大规模剿匪行动中不幸牺牲。而姐弟俩的母亲,早在诞下巴里的时候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所以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克莱尔奶奶和这对姐弟相依为命。   儿子逝世的时候,巴里和艾丽娅还都是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奶奶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他们养大,中间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儿子是因公殉职,教会送来了一笔还算可观的抚恤金。村子里的大伙大家也很热心,平时需要帮衬的时候也都会搭把手,日子总算是一步步熬了过来。如今小巴里已经十六岁了,也算是个半大人了,家里很多的事都得靠着他了。   奶奶说,她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等到哪一天看到巴里结婚了,她就觉得可以闭眼了......   奶奶絮絮叨叨说着的家常话,传到我这里却变成许久未曾有过的安逸感,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   克莱尔家住了个美的像女神一样的孩子。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这个时代本身娱乐活动就相当的匮乏。这样的事情,对于村子而言可是一个相当大的趣闻。就村民们来说,我的样貌的确是过于显眼了,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啊,这就是克莱尔家来的那个小女孩儿......啧啧啧,生的可真是美啊。”   像这样对着我指指点点。   于是这一段时间里,奶奶家的访客特别的多。有过来专门一睹我真容的,有旁侧打听我来历的,前两天还有人带着儿子专门过来见我的。   是个黑黑瘦瘦的小子,一脸憨相一个劲盯着我傻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最后奶奶也烦了,连推带拉的把人哄了出去。   最令我郁闷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每当我一个人出门的时候,总是有一群熊孩子,最大的看起来有十八九岁,最小的甚至还光着屁股。什么也不干,只要看到我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围着转,跟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   有几次我被看的恼羞成怒,捡起路边的石头就往人堆里砸,熊孩子们便大笑着一哄而散,等我一转过身马上再次围了上来。   后来实在被搞的心情烦闷,有次借着闲聊向艾丽娅诉苦。   艾丽娅听完有些憋笑,她告诉我最大的那个男孩叫莱恩,是村子里的孩子王,整天游手好闲,带着一群小屁孩东跑西跑。这么做应该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我越是感到羞怒他们便越开心,她之前也被捉弄过,倒是没有什么坏心思。   真是......幼稚到令人发指,都多大了还靠这种手段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泡妞水平还不如我邻居家的小屁孩儿,才上幼儿园就懂得用零食骗隔壁班一小女孩亲他。   于是后来再看见那群熊孩子,不管他们在我身边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一律无视。   ............   悠闲的日子仿佛能够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这天里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出门去森林里采些药草。   村子每月都固定会有商队过来收一些药草或蔬果,这也是村子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之一。   这个世界的货币没什么特殊的,铜币、银币、金币的比例是俗套的10000:100:1。不过村里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只会用到铜币或者盐来交易,直到现在我连银币都没见过,更别说金币了。   我挎着小竹篮和艾丽娅一起出门,向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通往森林的路就是我来村子的那条泥泞小路。森林里资源丰富,村民们都会去那边打猎或者像这样采集药草,但一般也都只在边缘活动,很少有人敢深入里面。   “小希尔,我给你说,这片森林里有龙神哦。”   “龙神?”   “对哦,一只巨大的白龙,很神奇吧,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龙存在!”   ......这是我该说的话吧?难道龙在这个魔幻的世界里,也是传说级别的存在吗?   “艾丽娅,见过?”   “没见过......我是听艾伦说的,他父亲是村子里的最厉害的猎人,敢一个人进到森林很深的地方去,他说他父亲曾经看见过。”   艾丽娅口中的艾伦是她的恋人,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结实男孩,两人就快要结婚了。   “龙神,什么样?”   “嗯......不是很清楚,好像他父亲也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据说头上长满巨大的犄角,浑身都是白毛的样子,会化成一道光飞上天空......”艾丽娅说着自己也疑惑了起来,“小希尔,龙不是长鳞甲的吗?”   “我,不懂,这些。”   “嗯......长着白毛的龙是什么样子啊,想象不出来。不过一定看起来超强壮超威武!”   嗯,虽然我不知道你脑补出来的龙神是什么样子,但可能跟实际有些出入。   那条龙不仅长了白毛,还有口臭。   ......也不知道大白现在在干什么,有些想它了。   “去年的时候,有个住在村子西头的叔叔在森林里迷了路,结果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又回到了森林外面了,神奇吧!肯定是龙神在保佑我们。”   “......”   嗯,你理解的大概也没错。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你来到村子之前,有段时间来了好多教会的修士和骑士。他们说在森林另一边出现了可怕的怪物,带着我们去隔壁的镇子避难了。你到村子的时候,我们也是刚回来没两天呢。”艾丽娅说着,眼神中闪出激动的光芒,“教会骑士们个个高大威武,可帅了!我爸爸就是教会骑士!”   你夸人就只会说高大威武吗?   “奶奶告诉你了吧,我爸爸是被强盗杀死的......不过修士们说,爸爸死之前一个人杀了十几个坏蛋!”   “你不,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我爸爸是教会骑士,是为了保护人民而战死的英雄!”女孩的言语间透着骄傲,“不过......偶尔还是会梦到他摸我的头,嘿嘿。”   “......”   保护人民的......英雄吗?   很了不起的人呢。   ............   走到森林的入口,我和艾丽娅便要分开来,这样就能多采到一些,过几天商人来的时候能多卖一点铜币。   “一定别走远哦。”艾丽娅临走之前不忘叮嘱,我向她点了点头。   其实艾丽娅之前已经带我来过很多次,路线早就已经记熟,根本不可能迷路。   但每次她还是会有些不放心的叮嘱。   我们要采的是一种叫做苷茸的草根,是一种疗效很好的伤药药材。   找东西这种事情,对感知异常敏锐的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一个小时我就能采到满满一竹篮的量。   我每次过来这边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解决另一件事情。   我的饥饿感。   这是前不久我在森林中训练深渊之力,也就是黑烟时无意中发现的,之前为什么总是感到吃不饱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没有吃够,而是我体内的深渊之力迫切的需要汲取能量。   它需要吞噬活的生物,才能保持活力,不会「死亡」。   于是每隔几天,等到那股异样的饥饿感袭来的时候,我都会到森林里来。   沙沙沙......   不远处一只有些像兔子,却长了四只耳朵的动物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我目光一凝,一团拳头大小的黑色烟球「嗖」的一声窜了出去,青白色的光被吸入我的身体。   全身传来酥麻麻的感觉,我不自觉的夹紧双腿,感觉饥饿慢慢褪去一些。   没错,就像是这样,为深渊之力汲取能量。   我没有试过如果饿到极限到底会怎么样,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尝试,那一定会发生相当不好的事情。   所以对不起了,小兔子。   这样仿佛吞噬掉对方灵魂的感觉总会让我不适。每到这个时刻,我就会打从心底的认清自己是个怪物的事实。   身体的愉悦,内心的拒绝。 第十三章 转角遇到爱   在村子里的生活可谓相当轻松写意。   惬意到我已经快要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了。   每天按时的给农场施施肥,浇浇水,喂一喂奶牛。到了饭点给克莱尔奶奶打打下手,偶尔去森林里采集些蔬果或药草,或者和艾丽娅、巴里一起去麦田里帮忙。   乡下的生活很单调,尤其是像这样的偏僻的小村落,更多的时间大家都没有事情可干,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些无聊的琐事。我很少会参与到里面去,除非艾丽娅硬拉着我,否则我会选择一个人发呆,或者找个隐秘的地方练习「功课」。   这里的人虽然日子过的穷苦,却没什么生活压力。不用担心这个月还没完成的业绩,不用担心走的稍微慢一点就会被淘汰,不需要讲究有房有车。   大家都是一个样子,谁也没有瞧不起谁。   我觉得这才是生活。   如果日子能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前两天有商人来到了村子,是个满脸络腮胡,嗓门洪亮的大叔。他和妻子两人定期会沿着森林跑遍周围的村镇,以合适的价格收下村民采集的药草,拉到远方的大城镇里卖,做生意的方法非常的原始。   如果是我来做的话,借用伍德沃德之森的特殊性,我会先找一个制作伤药的大师作为合作伙伴,研制出自己的产品,打造成为一个新的品牌。   接下来再想办法与贵族或者领主交涉,争取到他们的投资开始店铺的铺设与宣传,同时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研发能替代市面上现有药方的新技术。这样才有机会做的更大,不会昙花一现后就迅速被取代埋没。   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当然不小,但照着这个思路赢面相当的大。   商人的宗旨,自己能赚的钱绝不能让别人赚走。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摆在眼前,只老老实实卖原材料实在是不合格。   不过这些事情,我也就是没事做的时候想一想,不会去尝试实施的。   实在是不想再进入那个圈子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做一个小村姑吧,挺好的。   ............   时间就这样静静流逝,转眼间到了丰收的日子。   东方还没有亮起鱼肚白,我便早早的起了床,跟着艾丽娅和巴里,连奶奶也一起,四个人拉着一车的工具往麦田里走去。   “克莱尔婆婆,早上好啊!”   不远处,有与我们一样推着拉车出门的村民一家,向奶奶大声的打着招呼。   “早上好,道格先生,愿丰饶母神保佑我们。”   “丰饶母神保佑,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哈哈!”   克莱尔奶奶笑着与人寒暄,我下意识的望过去,发现那个孩子王莱恩也在。   同时莱恩也看到了我,裂开大嘴对着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巴里看到了我的表情,以为莱恩又欺负我,马上大声喊了起来。   “道格叔叔,你能不能说说莱恩,他老欺负我家希尔妹妹!”   “什么!莱恩,你干什么欺负人家?”道格叔叔看起来脾气火爆,马上吹胡子瞪眼。   “我没有欺负她!”莱恩不服气,梗着脖子大声喊道,同时狠狠地向巴里瞪了过来。   巴里也不甘示弱的瞪了过去。   少年之间的斗气很有意思。   “没欺负人,小巴里为什么告你状!”道格朝着莱恩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老子还不知道你!一准看人家小姑娘漂亮就捉弄人。哼,去给人家姑娘道歉。”   “凭什么!我没有欺负她,巴里污蔑我!我不去!”   道格气的又踢了莱恩一脚。   “你这臭小子,叫你去道歉是给你机会和小姑娘说话,瞧你那点出息。喜欢人家就凭本事去追,别一天净给老子丢人!”   “好了好了道格,别再打莱恩了,他还小,还小。”克莱尔奶奶打了圆场。   “都快十九了还小,你们家巴里可比他懂事多了......”   巴里闻言得意的向我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都没憋住。   我也对他笑了笑,然后他的脸就红了,眼神有些闪躲。   呵呵。真是有趣。   一路上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村子东北处一公里的方向,成片麦田翻起金色的波浪,一眼望不到尽头。粗壮的桔杆上挑着蓬乍乍的穗头,成熟的麦穗颗粒饱满。   克莱尔家的地就在离村口最近的地方,大概占有三四亩地的样子。   “小希尔,会收麦子吗?”   带着工具进了田里,克莱尔奶奶笑着问我。   “不会。”   我闻言摇了摇头。   “来,奶奶教你。”克莱尔奶奶弯腰捡起一把农用镰刀,为我做起了示范,“这个工具叫镰刀,你要先用它把麦秆钩住。然后像这样,小跨步扎稳,弯腰,左手抓,右手扫......割下来的麦子放在一旁,别弄乱了。看清楚没有,你先来试下。”   奶奶又捡起一把短镰递给了我。我笨手笨脚的照猫画虎,却半天不得要领。   “......不对,小心点,镰刀要斜着切,发力要快,下刀要稳。”   我照着奶奶说的,左手抓起一把麦穗,右手使劲一扫......用力有些过猛了,刀刃险险擦过小腿,惊出一身冷汗。   “小心点,我的小宝贝......你这样很危险哟,小笨蛋。来,奶奶告诉你要像这样......”奶奶走过来手把手的教我,“扎步,弯腰,左手抓,右手扫......这样就对了嘛。”   艾丽娅和巴里这会儿已经割了好大一片了,这时候都在一旁偷偷的看着我笑。   我有些郁闷,朝他们做了个鬼脸。不过奶奶的教导很细心,很快我便掌握了要领,割麦的速度越来越快。   太阳出来了,空气逐渐透出一丝闷热。   我抬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却突然看到脚下不远处放着的一柄大镰刀。   “奶奶。那个,是什么?”   “那是钐刀,你......用不了。”奶奶年纪大了,没割多少就有些气喘的厉害。   “我想,试试。奶奶,休息下。”   大镰刀的长度接近两米,镰刃磨的铮亮,我走过两步将它拿起来驻在地上。镰刀比只有一米六个头的我高出了一大截,却感觉很协调,我试着挥舞了两下,非常的顺手。   这东西......如果用来割别的什么,一定非常可怕。   “我的小祖宗,快放下!这个太危险了。”奶奶一把将我手中的钐刀夺了过去,“你就拿着镰刀割,再乱玩奶奶要生气了。”   “好。奶奶,你,别生气。”   我看到克莱尔奶奶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于是便放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老老实实拿着镰刀继续收割。   “奶奶,钐刀给我!”一旁的巴里突然出声喊道。   克莱尔奶奶拿起钐刀和一个网状物递给了巴里。   “我休息一会儿,你不准把钐刀给小希尔玩啊!”   巴里应了一声,随后将网状物装在刀刃上,抡起大镰刀扫过面前的麦田,大片的麦子倒了下去。   “希尔妹妹,这钐刀必须要力气大的人才能用,而且很讲究技巧的,你肯定两下就挥不动了。这个家里只有我能用,我姐姐都不行。”   巴里说话的语气有些许的骄傲,歪着脖子看着我,好像一个炫耀糖果的孩子。   “巴里,好厉害。”   我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心里却想的是另一件事。   我是不是需要一把武器了呢。   假如有一天,我会再次面对那些身强体壮的教会骑士,以自己的小身板儿,若是与他们一样都用剑的话,胳膊腿儿比他们要短,一定会非常吃亏。   如果有某种既能刺也能砍,长度足够弥补我身体「缺陷」的武器......我再次望向巴里手中的钐刀。   然后我就看到巴里用余光偷瞄了我一眼,手里的刀挥更起劲了......   ............   四个人干起活来速度还是不慢的,加上有钐刀在,三四亩地很快就收割完毕。我看了眼倒在田里大片成捆的麦子,想到接下来还要通过人力一车一车的往回拉,就感到脑阔疼。   不过今天的天色已经有些昏黄,再过不久就要入夜了,剩下再多的工作都只能明天再来。   “小希尔,你好厉害哦,下午开始割的都比我多了。”   回去的路上,艾丽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惊奇。   “想不到你力气挺大的,昨晚我还和巴里打赌看你能不能坚持一个小时呢,表扬你!”   “奶奶,教的好。”   哼,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你都不会觉得累吗,我觉得好累啊......奶奶,回去我们要吃什么?”   艾丽娅有些期待的看着奶奶。   “就知道吃......”巴里微微瘪嘴。   “巴里!你最近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我说什么你顶什么!你是想跟我打架吗?”艾丽娅气的马上挽起袖子,看那架势恨不得当场跟巴里大战三百回合。   “姐姐,你都快要嫁人了,怎么一点矜持的样子都没有......也不知道艾伦哥看上你哪一点。”   “管你什么事!”   “都别吵,麦子要掉出来了。”   “回去我要吃肉!”   “咯咯。”   我看着面前的一老两小,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觉得这就是我的异世界之旅了。   生活无非就是这些琐事,平淡却温馨。   这样想着,我却在转过头的下一瞬间面色苍白,坠入冰窟。   道沿边上,一抹熟悉的银色身影蹲在那里,摸着一个孩子的脑袋,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随后站起身来。   身后白色的斗篷扬起,是我最熟悉的款式。   他转头望向我,眯起了眼睛。 第十四章 你们怎么有好多个哦   剑士就这么站在路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的身体紧绷,小小的右拳反复的攥紧再放松,一层薄薄的冰蓝色雾气隐约浮现出来。   ......可恶的胡子剑士,只要他敢动一步,就得先吃下我全力施展的大冰凌!   “小希尔,晚上想吃什么?”   精神已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突然间听到克莱尔奶奶的问话,我猛的一个激灵。   不行,奶奶她们还在一旁。一但我们在这里打起来,会被卷进来的。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像普通骑士那种你劈我刺的砍杀,普通人一经卷入绝不是闹着玩的。无论是我的冰霜冻气,还是剑士的雷电之力,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余波,也能轻易带走她们的生命。   直接在这里动手太危险了,搞不好会毁掉整个村子。真要打起来,我就必须第一时间将他引到村外,绝不能波及奶奶她们。   短短的时间里,我的思绪瞬息万变,心一直提在嗓子眼。   随后......与剑士擦肩而过。   我看到他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微笑。那像是在告诉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直到我们走出很远以后,剑士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小希尔,你怎么了,脸色好可怕哦,生病了吗?”   艾丽娅双手捧起我的小脸,额头贴了上来。   “我......没事。”   有什么卡在喉咙的感觉,我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   “是吗?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要说出来啊,生病可不能强撑着。”   艾丽娅的眉毛拧在一起,露出担忧的神色。   “真的,没事。”   我想给她一个宽心的笑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扯动嘴角。   “希尔妹妹,你在麦子上躺下休息一会吧,我能拉的动。”   “谢谢你,巴里。我没有,不舒服。你们,不担心。”   偷偷向后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胡子剑士的身影了,心跳慢慢平复。   艾丽娅见我似乎真的没什么事,心思又活跃了起来,转头开始跟我闲扯。   “哎哎,小希尔,你刚刚看到没有,那个高大威武的剑士先生,啊——!真——帅!”   艾丽娅眼中亮起小星星,激动的面颊通红,攥起拳头向我说道。   “嗯,很帅。”   “那我们一起去搭讪好不好?”   “别!”   我一听顿时急了,连忙拉住艾丽娅的手,生怕她脑子一热真的冲回去找人。   “艾丽娅,你要结婚了。”   巴里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又怎么了!结婚就不允许我再欣赏帅哥吗?”   “可以,但你别教坏了希尔妹妹。”   “我怎么教坏她了?我这是在帮她!小希尔将来如果要结婚的话,就得嫁给那样高大威武的人才行!村子里的歪瓜裂枣哪里配得她,所以才想带着她去认识人家嘛......”艾丽娅眼中闪过狡黠的神色,“那样的剑士,平时哪能在我们村里见到!身上的盔甲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也不知道是过来做什么的,但肯定不会久住的,机不可失啊小希尔!”   我用力的摇摇头,拉着艾丽娅的手抓的更紧了,眼中露出恳求的神色。   “啊,小希尔害羞了,害羞了!嘿嘿。”   害羞个屁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哪怕一丁点的羞涩啊!   急死我了。   “艾丽娅,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去吧。”   巴里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   “说了不是......”   “那你不准带着希尔妹妹过去,不然我就告诉艾伦哥。”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你敢去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小希尔!”   “......别。”   巴里瞬间认怂。   艾丽娅在口舌上讨到便宜,得意的哼哼两声,却再也不提刚才的事了。   我轻轻的舒了口气。   “小希尔,你认识那个剑士吗?”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奶奶突然出声问道。   “......我,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对奶奶说谎了。   “......是吗。”奶奶看向我,露出一个和煦的笑脸。   她注意到了。   那个剑士身上的斗篷,和挂在家里的那件小希尔的斗篷......后者虽然有些破破烂烂的,但的确是同一款不会错,她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却没有花。   可既然小希尔不想说,她就不会逼问,时间会告诉她一切。   “回去想吃什么?”   “......马铃薯汤。”   “好。”   我努力收起心中的忐忑,向家的方向走去。   ............   胡子剑士的出现令我惶惶不安。本以为他会很快找上我,这段时间一直处在「马上就要展开死斗」的巨大心理压力中,可提心吊胆的度过了几天之后,我却再没有看到过他。   都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了,难不成只为看我一眼,然后就这么走了?   不可能,他是傻X吗?他不是。   或许是想先稳住我,然后通风报信去了?!   等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他就会带着无数的教会骑士,再加上十几个长袍老头,意气风发的出现在我眼前。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有些呼吸不畅。   我是不是该跑路了啊?   ......要不等到了晚上,奶奶她们都睡着的时候,我就悄悄的溜走吧,不能给她们添麻烦。   可是,以后还能见到奶奶吗?我还能回到这里吗?   真的好舍不得啊,想再和奶奶多呆一会儿。明天,到了明天再偷偷走掉好了。   嗯,就这么定了。   于是,我的出逃计划就这么明日复明日的,一直拖着没有实施。   几天之后,丰收祭典来临。   这也是村里一贯的习俗,每年收完麦子之后,都会举行祭典和晚会。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聚在村中央的小广场上,将桌椅从家里都搬了出来,燃起篝火,开始请神。   仪式由镇子里过来的梅林神父举行。在他的引导下,所有人跪地向丰饶母神祈祷,保佑明年村子依然丰收。   之后便是令人期待的篝火晚会了,村民们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每个人的脸上都飘溢着幸福的满足。   屠夫大叔捏着鼓锤,手臂上鼓动的肌肉冒起青筋,潇洒的鼓声响彻夜晚。   我看到艾丽娅和面相老实的猎户儿子也在人群中,两人跳着简单却轻盈的舞蹈,脸上有难掩的喜悦。   没过多久,大桶的啤酒被搬了过来。这在村子里可算是奢侈品,但今晚却可以敞开大喝。   整个晚会的氛围,也在啤酒到来之后热闹更甚。   村上裁缝家的姑娘,在身旁唱着这个世界动听的歌谣。三两个年纪稍小的丫头在一旁拍手打着节拍,偶尔跟着唱上两句。   几个鼓起勇气上前邀请我跳舞的男孩子们,最终都耷拉着脑袋,悻悻的走回同伴的身旁。   奶奶年纪大了,不再适应这样的场合,已经早早回去。我闭上眼睛,沉醉在浓郁的异乡闹景之中。   “希尔丫头!不去跳一支舞吗?”道尔叔叔大笑着问我,鼻子间都是细密的汗珠。奶奶总让我去他那里割肉,每次他都会多给我切一些。   “不会。”   我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是不会,前世的我从小学习国标、拉丁和街舞,和小曦就是在同一个舞蹈工作室认识的。水准不敢说国内一流,但也是拿过奖的,只是此刻没有什么心情。胡子剑士像一块压在我心头的乌云,做什么都索然无味。   “哈哈,那真是可惜了!你不知道村里有多少小子扳着指头数着日子,就等今天借机会一亲芳泽呐!”   大叔神色暧昧,笑容有些揶揄。快四十的人了,居然一个劲朝我眨眼,看来是喝了不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只好露出无奈的笑容。   大叔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突然「咚」的一声,一杯啤酒被放在了我的桌前。   我抬起头,孩子王莱恩面色红润,手里举着另一杯啤酒,开口对我说话。   “希尔......妹妹,之前的事情我想了想,确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这声对不起说的不情不愿,莱恩仰起头,一口气将手中的啤酒喝完,“我的酒喝完了,你把桌上的那一杯也喝了,我们就是朋友了。”   放在桌上的酒杯差不多有扎啤杯子那么大,被倒满了啤酒,溢出的酒沫沿着杯身滴在桌上。   呵,想灌我酒啊?有点意思。该不是他那脾气火爆的父亲给他支招了吧,以为我是那种滴酒不沾的小女孩,喝两口就往人怀里倒吗?   很可惜,打错算盘了。   正好我心情不佳,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千杯不倒!   “以后,别再,那么做,就好。”   我向莱恩甜甜一笑,端起杯子在道尔大叔的起哄声中一饮而尽。   “哈哈,小希尔,好样的!”   道尔大叔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拼命鼓掌。   “莱恩!你在干什么!”   巴里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指着莱恩大声喊道。   “我在给希尔妹妹道歉,关你什么事!巴里,你别老瞧不起人!”   “道歉?希尔妹妹才多大,你怂恿她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没关系,巴里......”   我看着眼前的巴里,想说他喝不过我的,身体却忽然一晃,手里的酒杯「咔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咦?   我眉头一皱,伸出双手揉了揉眼睛。   一只巴里......两只巴里......三只莱恩......四只大叔......   你们怎么有好多个哦。 第十五章 醉态   “嗝!”   我打了个短促的酒嗝,吧唧吧唧小嘴,傻笑起来。   突然感觉好开心哦。   “巴里!”我大喊一声,吓了周围人一跳,巴里一脸懵逼向我望来,“来,嗝!我们,喝酒!”   随后高高举双手,将桌子拍的「砰」的一声。   “希尔妹妹,你不能喝了。”巴里苦笑着望了我一眼,随后转头恶狠狠的瞪着莱恩,“谁让你给她喝酒的!看她都醉成什么样子了!”   “我没醉!”   我不满的大声喊道。他们居然说我醉了?我可是千杯不倒啊,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对我来说都是辣鸡。   “我只是想给她道歉啊......谁知道希尔妹妹的酒量这么差,只是一杯就成这个样子了。”   莱恩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眼神中却带着笑意。   “要不......巴里你先歇着,我送她回家吧?”   “滚蛋!要送也是我送,有你什么事!”巴里气的满面通红,指着莱恩的鼻子一顿臭骂,“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全村都知道你懒的连农活也不干,成天就知道玩!一点都不懂事,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要脸!”   “巴里,你敢骂我!”   “我就骂你!”   “我送你妹妹回家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想占她便宜!”   “我就是喜欢她,怎么了?希尔妹妹都还没说什么,你在这汪汪汪的叫个什么劲?”   “你骂谁是小狗!!”   “谁应声谁是小狗!”   “......酒!!!”   迷迷糊糊的我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就是想再喝两杯酒。   “哈哈哈!小希尔,叔叔陪你喝。”   道尔大叔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争风吃醋,觉得很有意思。酒劲上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就想鼓动我再多喝一些。   他也想看看这个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女孩儿,在醉酒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道尔大叔!你怎么能这样!”   巴里顿时急了。   “哈哈哈哈!今天难得大家都这么开心,小希尔想喝就应该让她喝开心啊!”   道尔大叔拿起一只新的空杯子,从一旁的酒桶舀起满满一杯啤酒放在我面前。   “来,小希尔,我们干杯!”   “干!杯!”   看到眼前又有酒了,我顿时又开心了起来,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又喝下一大半。   “哈!好喝。”   我一抹小嘴,「噌」的窜起身就想站到到桌子上面去,结果脚下一晃摔了个屁股蹲。   咦?怎么感觉怪怪的,不应该啊。身体怎么这么难控制?难道我又陷入深渊的泥沼里了吗......对,我就是在深渊里。   于是我就这么坐在地上,抱起膝盖缩成一团开始吐泡泡。   “啵,啵,啵......怎么,这么吵。难道,我要,出生了?”   看到我喝成这个傻样,连莱恩都有些慌了。他是真的没想到我的酒量会这么差,这要让克莱尔奶奶知道了还得了?非骂死他不可。   “希尔妹妹,你没事吧?你不能再喝了。”   莱恩伸出手想扶我起来,却被巴里推了个趔趄。   “你别碰她!”   “巴里!你想打架吗!”   “你别碰她!”   “她摔倒了!我扶一下都不行吗!你干嘛这样紧张她,难不成你喜欢你妹妹吗?!”   “莱恩,你敢再说一遍!”   “你喜欢希尔妹妹!我说了怎么了!”   “你这个混蛋!”   一阵推推搡搡之后,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扭打在了一起。   这下道尔大叔也坐不住了,赶忙站起来拉架。   “喂,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   我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掐成一团的三个人,大脑此刻如同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希尔~小希尔~在哪里——”   是谁!在呼唤我!   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我看到形似艾丽娅的生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我走来。   “艾丽娅,醉了,咯咯。”我毫不留情的嘲笑她。   “小希尔~”艾丽娅一把抱住我,将脸埋在了我的脖子里,用力的嗅了嗅,“小希尔,身上好香啊,有些像是丁香的味道呢。”   “艾丽娅,不要,咯咯,好痒。”我笑着推开她,“我们,喝酒。”   我和艾丽娅坐到桌前,将各自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嘿嘿。”   艾丽娅指着一旁扭作一团的三个人傻笑。   “我也,不知道,咯咯。”   “他们打的好丑哦。”   “是哦,嘻嘻嘻......”   也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哪个笑点,但我就是开心到停不下来。   “小希尔,告诉你个秘密,我......要结婚啦!”   “和谁,和,巴里吗?”   “讨厌啦小希尔,和艾伦啊,艾伦。我怎么能和巴里结婚呢,你肯定喝醉了,哈哈哈!”   “哦。结婚,好玩吗。”   “嗯......感觉不好玩诶。我不开心,小希尔~”   “为什么,不开心?”   “嗯......不知道诶,我为什么不开心?”艾丽娅趴在桌上嘟起嘴巴,“我就是觉得,好像一切都太快了啊。还没有做好准备,突然就要结婚了,结了婚马上就要生孩子......一想到这些就好烦呐,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艾丽娅,这是,婚前,焦虑症。”   “婚前焦虑症?那是什么?你是说我生病了吗?”   “不是,生病。就是,担心。像你这样。”   “我不懂诶......感觉小希尔你知道的东西好多啊,之前就有这种想法了。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告诉我嘛~”艾丽娅抓着我的一只胳膊撒娇。   “咯咯,我是,怪物。”   “怪物?小希尔是怪物?”   “嗯,会吃人,的那种。嗷呜!”   已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状态了,我举起爪子对着艾丽娅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小希尔,好可爱啊。”艾丽娅摸摸我的头发。   “艾丽娅,我想,撩撩。”   “尿尿?哦,那你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啊,你还没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呢。”   “嗯!”   我应了一声,摇摇晃晃的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四下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人。   努力的叉开双腿站稳,我将穿在身上的亚麻长裙掀得老高,褪下有些像安全裤的内衬,伸手就去捞小兄弟。   ......咦,怎么摸不到了呢?   我双眼迷离,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哦,原来小兄弟已经离开我好多天。   想他。   于是只好像平时一样蹲下身子,潺潺的水流声传来。   ......我好了。   完事之后,提起内衬就准备往回走,一转身却突然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满脸蒙蔽的跪坐在了地上。   “呕——”我有些犯恶心的干呕一声。   头好晕,好想吐。   “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谁?”我顿时警惕起来,好像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了,是谁呢......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小东西,你为什么不跑?”   “跑......什么,去哪里?我......不知道。”   他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跑?我才不要离开奶奶呢......这人干什么说这样的话啊,真讨厌。   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你知道我现在杀你有多么容易吗?”   有什么冰凉的物体搭在肩膀上,是什么?我将手搭在了上面。   “......牛肉干!”   张开嘴就要去咬。   “笨蛋!”   硬物被飞快的抽离,我不满的撅起了嘴。   这人好烦啊,到底给不给我吃啊,耍我很好玩吗!   我抓着他的裤腿站起来,高举双手「pia」的一声打在对方脸上,然后开始胡乱拉扯。   “给我!”   “......里好赖是深原里主来了,冷布丢人吗。”对方抓住了我的小臂,将手从脸上拿开,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该怎么处理你好呢......啊啊,真麻烦。”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我几乎把伍德沃德附近的村镇跑了个遍,腿都要断了,而你却在这里舒舒服服的玩过家家游戏......这几天我一在观察你,向村子里的人询问有关你的事情,听到的情况......真的让我很难搞啊,为什么你就没有一点身为怪物的自觉呢。我的任务是要务必保证将你击杀啊,现在你让我怎么办呢,白夜的深渊。”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完全听不清楚。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视线越来越模糊。   好困啊......眼皮快睁不开了,嘿嘿。   “之前我想过很多的可能,你到底会选择哪条路线逃跑。如果你能走到稍微大一点的城镇里,马上就会陷进教会为你布置的天罗地网。我们预测了所有的可能性,却没人能想的到,一个深渊的怪物,竟然就躲在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落里,安安分分的在做一名乡野姑娘......这件事情如果让那几个老家伙知道了,怕是惊的眼珠子都会掉出来吧......你为什么会如此特殊呢......你为什么,如此的像一个人类呢。”   卡洛斯看着眼前身子已经软下来,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的少女。   居然已经睡着了,真是......该说什么好呢。   “......真想就这么给你一剑算了,我的任务也算是结束了。”   嘴上说着令人胆寒的话语,卡洛斯却蹲下身子,将少女背在了背上。   “看来,得和教宗大人好好聊一聊了......唔,这件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十六章 风雨预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唔......脑袋稍微有些疼。   这俱身体的酒量,似乎相当的差......深渊的怪物好弱啊。不仅一杯倒,还来大姨妈。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好像断片了,昨晚都干了些什么来着。   我用力摇摇脑袋,努力回想着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嗯......好像有谁打起来......艾丽娅找我聊天......婚前焦虑症......后来我上厕所去了,然后呢?   “真是......让我说什么好。”   脑中忽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我猛然睁大的眼睛!   我昨晚,遇见胡子剑士了!!   一瞬间冷汗就渗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   我慌忙的在身上一阵乱摸......脑袋还在,胳膊腿儿也都好好的。   我还活着!他为什么没有杀我?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他......好像跟我说了一些话,他说了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   「嘎吱」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小希尔,你已经起来了啊,饭马上好了。”   奶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哦。”   吃饭的过程中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   “小希尔,想什么呢,都快要吃到鼻子里去了。”   “奶奶。昨晚我,怎么,回家?”   “我们还想问你耶,你昨晚吓死我们了知不知道!”饭桌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艾丽娅,闻言忽然一拍桌子,“你去上个厕所跑那么远干什么,我等到晚会都快结束了也不见你回来!大家都快急死了,到处在找你!!他们说......他们都说你可能被野狼叼走了......”   女孩子语气罕见的严厉,话说到后面竟是红了眼眶。   “对不起。”   看到将后怕的情绪深深藏在眼瞳中的艾丽娅,我一句多余的话也讲不出,马上道歉。   “不怪你,怪我。我也喝醉了,我就让你一个人去上厕所......”   由严厉转向颇为自责的细语。   “希尔妹妹,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   巴里脸上肿起了一块,此刻也紧皱眉头,说话有些瓮声瓮气。   “巴里,脸?”   “......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摇摇头。   “......算了,也没什么,就是跟人打了一架。”巴里眼神闪躲,马上岔开话题,“希尔妹妹,昨天我都拦不住你,你是女孩子,不能这样的。”   ......你才是女孩子。   “你们,在哪里,找到我?”   “我们没找到,是奶奶发现的你。你就像只猫一样,缩在门口睡着了。”   “我,自己,回来?”   胡子剑士呢,没人看到他吗?   “是啊!大概是喝多了就自己走回来了吧,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记得......”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安全回来比什么都重要。来,小希尔,张嘴。”奶奶舀起一勺蔬菜汤,吹了两口送到我嘴里,“昨晚恰好出去收衣物,不然奶奶都不知道你就睡在门口,染了病可怎么办哟......莱恩那个混小子,看我不让道格好好教训他。”   暖暖的汤进肚,驱散了残留的酒气。   简陋的餐桌上,有股名为家的煦暖盘绕心头。   有时候,你也许很难判断一个人是否在对你说谎,但总是能一眼辨别发自肺腑的那颗赤心。   “以后,不会了。”   我再三保证之后,这件事情就此揭过。   吃过早餐,我从奶奶那里拿了些铜币,跑去道尔叔叔那里割肉。   一路遇到许多善意的问候。   “哟,小希尔,没事啊。”   “小希尔,你昨天可把小巴里给急坏了,哈哈哈。”   “小希尔,再调皮要被奶奶打屁股的哟~”   “小希尔,过来叔叔带你去看摔♂跤。”   ......最后一个无视就好了。   “小希尔,昨天叔叔对不住啊,喝多了马尿,犯浑了。”见到了道尔大叔,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最后没事真的太好啦,不然叔叔都不知道怎么向克莱尔婆婆交代了。”   “叔叔,我没事。”   我对他甜甜一笑,笑的他更加羞愧了。   “来,这是昨天刚杀的野猪前腿肉,瞧瞧!肉质鲜美,还热呼着呢,哈哈!给你!”   道尔大叔举起一大只猪腿递了过来。   “叔叔,我钱,不够。”   “不用,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算是小小的心意。你可不知道昨天回家,被你婶婶骂的那叫一个惨啊!你要是不收,叔叔指不定今晚回去又得挨骂。”   “真的,不用......”   “拿着!”道尔大叔见我还想推辞,将猪腿一把塞进我的怀里,“那个什么,不是小艾丽娅马上要结婚了,叔叔也没什么能送的,这也算是提前祝福她喽!艾伦那小子人不错,他父亲和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小希尔就别再客气了!”   结果还是没能拗过大叔的执着。   抱着大猪腿回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和艾丽娅商量着即将到来的婚礼。   “......不知道梅林神父能不能抽出时间来。他那么忙,哪好意思麻烦人家啊......啊!小希尔,哪里来的野猪腿!”   艾丽娅看到我抱在怀里的肉,顿时两眼放光。   “道尔叔,送的。”   “道尔叔叔人真好啊!”   “小希尔,猪腿先放起来。”奶奶侧目瞟了我一眼,随后指着艾丽娅说道,“你别岔开话题我的小乖乖,婚礼没有神父的祝福,那算个什么样子。明天我去镇子找神父,这张老脸总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别啊奶奶,艾伦的父亲已经和教堂的人说好了,到时候请个修士来主持就好了嘛!”   “修士和神父,谁和神亲近?可能的话奶奶还想请主教大人呢。”   “奶奶!你那么大年纪瞎跑什么嘛!”   “什么叫瞎跑,小丫头怎么说话呢,你自己结婚都不操一点心!”   “不是有艾伦在吗,交给他就好了啊。”   艾丽娅撅起嘴来。   “奶奶,明天,我去吧。”   我将肉放在厨房,插嘴说道。   “你都没去过镇子,连教堂大门在哪都不知道,瞎参合什么?就这样,不说了。”   说着奶奶拿出一条水蓝色的长裙。   蓝色在这个世界是代表忠贞的颜色。长裙的款式相当简单,相比现代社会那些精美繁杂的衣裙来说非常普通,但却是奶奶这段时间亲手缝制出来的,是为艾丽娅精心准备的嫁衣。   “艾丽娅,试试这个。”   “诶~好漂亮,谢谢奶奶!”   艾丽娅兴高采烈的抱着长裙进了房间。   “小希尔,赞歌学的怎么样了,不要太勉强哦。”   我跟奶奶提过,艾丽娅的婚礼赞歌由我来领唱,为此我最近每天晚上都有练习。可因为我发音的问题,过程异常的艰难,不过也总算是能够完整的唱出来了。到时候教堂里所有人都会伴唱,应该听不出来什么问题。   “嗯!我可以。”   “小希尔,真乖。”   奶奶摸了摸我的脑袋,我马上闭起眼睛扑进她怀里一顿猛蹭。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我做的不好,奶奶也从来不会指责我,总是先将最好的给我。   这大概就是被爱着的感觉吧。   “奶奶!小希尔!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换好衣服的艾丽娅一蹦一跳的跑到面前站定,提起裙摆轻轻转了个圈,轻盈的身姿溢满喜悦。   “艾丽娅,漂亮。”   其实远远谈不上漂亮,可就是如此简单到朴素的幸福,却比存粹的美更令人砰然心动。   “嘻嘻。”艾丽娅开心的一把抱住我,“哪有我们家小希尔漂亮!”   “艾丽娅,不会,再烦恼?”   我想起昨晚艾丽娅告诉我的只言片语。   “讨厌,小希尔还记得我说的那些话啊......我就是喝醉了啦,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艾伦的......”   艾丽娅难得露出了羞涩的神情。   “......肩是不是稍微宽了点?你站着别动,我比一下尺寸,这两天抓紧再改改。”   “奶奶~你就不能先夸夸我嘛!”   “漂亮漂亮,我家艾丽娅当然漂亮啊~”   “谢谢奶奶~”艾丽娅重重的在奶奶脸上亲了一口。   “艾丽娅,这个,给你。”   我从小房间拿出一条系着蝴蝶结的蓝色缎带,递给艾丽娅。   “这个,是小希尔做的哦,手都扎破了好几次呢,真是个小笨蛋。”   “真的吗?谢谢你哟,小希尔。”   艾丽娅在我脸上也重重亲了一口。   “艾丽娅,要幸福。”   “嗯,一定的。”   ............   距离婚礼举行的时间还有两天。   克莱尔奶奶一大早就去了隔壁的镇子,艾丽娅则是去了艾伦的家里。   “希尔妹妹,你觉得这个发箍艾丽娅会喜欢吗?”   巴里将手上的发箍翻来覆去的看。他昨天专程跑去隔壁的村子,拜托人做了这个发箍,准备婚礼当天亲手为艾丽娅戴上。   “会。你都,问八遍。”   我看向巴里的目光颇为不耐烦。   “......好吧。反正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说出来。不然我就这辈子都不理她了。”   “你不是,要找,艾丽娅?”   “对哦,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我得赶紧过去帮忙。希尔妹妹不去吗?”   “我,要去,采鲜花。”   这两天我都要去森林里采足够多的鲜花,用来做成花束布置教堂。   这任务量可谓相当繁重。   我准备做一个最漂亮的花环,在婚礼的当天给艾丽娅带上,让艾丽娅变成村子里最漂亮的新娘。   “哦,那你小心一点。我走啦!”   巴里离开了。   我挎着竹篮子,哼着曲调向森林走去。   正午,阳光与微风皆和煦,沐浴着宁静的小村落。   我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眼看就要接近森林了,我却逐渐的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的望向不远处的丘壑。   在那里,我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一股非常熟悉的,令我觉得亲切的气息。 第十七章 噩梦   咦,好奇怪。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感觉,像是克莱尔奶奶带给自己的安心与亲昵,似乎不远处有什么非常吸引我,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情绪......是什么呢?   小脑袋瓜一时间还未能反应过来,脚下陡然一动,轻微的晕眩感传来。   下一刻,「轰」的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漫天尘土高高扬起。   什么?什么?!地震了!!   地面晃动的非常剧烈,我努力站直身子,眼见不远处的大地,突然裂开一条缝隙,缝隙不断的扩大,随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在极短的时间变为一条似曾相识的巨大鸿沟,一直延伸到村子的脚下。   沸腾的黑色的泥浆自鸿沟中涌了上来。   这般仿如天灾末世的可怕情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了。   心底涌出强烈的不安,我的呼吸变得紊乱。   糟了!糟了!!糟了!!!   深渊,是深渊!!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必须马上回村,通知大家赶快跑!   我扔下竹篮,不顾脚下还在微微颤抖的地面,不留余力的全速奔跑。狂风在耳根咆哮,脚上穿的布鞋质量很差,在我爆发式的蹬力之下很快变得破烂不堪。我将它脱下来扔了出去,光着脚丫一刻不停的跑往村子的方向。   鸿沟堪堪延伸至村脚下,所幸此刻已经停止了扩大,没有更进一步的对村子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尽管如此,在这股恍若灾难的震颤下,村子早已不复以往的怡人,房屋大片崩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到处都是令人心悸的哭喊。以往还算平整的村道,此刻骤然变了个样子。大量石块被不可抗拒的庞大力量震出地面,杂沓的散向四处。被压在房屋下虚弱的人挣扎着,在亲友的帮助下努力的寻求一线生机。有零零散散的村民,满脸绝望的站在路边祈祷。   “天罚,是天罚......罪业女神保佑,罪业女神保佑......”   一片凄惶的景象。   我愣愣的站在村口,看向不远处约莫三四岁的孩子,布满尘土的小脸尽是恐惧和无措,大声的在哭喊。   “妈妈——!!妈妈——!!啊——!啊——!”   孩子的脚下有一个头部被石块压瘪的女人,此刻俨然没了生息,红白之物自石块下蔓延开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该怎么救他们......   心中的悲切无以复加。我回头望向身后的鸿沟,黑色的深渊泥沼之中,一只如尖刀般的手臂艰难的伸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密密匝匝的手臂不断自泥沼中冒出,仿如无数来自地狱的恶魔。   我深吸一口气,用出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向迷惘的人们大喊。   “快跑!!有怪物,快——!跑——!”   随后一把抱起哭喊着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身后的地狱。   “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不断的用小手在我身上拍打,脸上的泪水和尘土交杂在一起,脏兮兮的看不清面貌。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去说什么,只是用尽全力奔跑。   艾丽娅......巴里......我要先去找到他们才行......   佛祖啊,上帝啊,还有这个世界的神明啊。   求求你们保佑,可千万不要让他们出事啊......   心中充满了强烈的不安。   我不计体力,全速奔跑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呢?具体的数据我也估计不出来,只能说非常快,不是一般体格健壮的人类能够达到的速度,这个世界的角马兽是追不上我的。   所以跑到家里只是一息之间的事情。   简陋的石木屋已经坍塌了一半,另一半勉强伫立的墙壁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门口的奶牛躁动着试图挣开绳索。   “艾丽娅!巴里!”   将孩子在门外放下,我焦急的喊道。   身旁的孩子突然趴在地上不停呕吐。可能因为我跑的太快的缘故,又将他横抱着颠的太厉害。应该是类似晕车的情况,不会有大碍。   我顾不得查看孩子的情况,急忙跑进破败的房屋里。   “艾丽娅!巴里!”   并没有发现人。木屋和石块塌的很散,如果有谁被压在下面一眼就可以看到,看来他们应该还在艾伦家里没有回来。   我转身就准备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废墟里一阵拨拉,找到那柄叫做钐刀的大镰抽了出来。   抬起头,看到只剩一半的墙壁上,破破烂烂的斗篷还完好的挂在那里。我犹豫了一下,将斗篷抓起来披在身上。   这个斗篷,在万一的情况下,应该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出来之后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趁我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但愿不是跑回去找妈妈了,我在心中祈祷。   我解开拴着奶牛的绳索,一巴掌拍向它的屁股,奶牛立刻撒开蹄子向远处跑去。   你也快点逃命去吧。   回头望了一眼称为家的残破小屋,我抬起脚步向村子的西边跑去。   “快跑!你们,都快跑!怪物,要来了!”   “跑!叔叔,快跑!有怪物,马上!”   我不断向朝四处的人们大喊,却很少有人回应我。   整个村子都沉侵在一股悲凉之中。   “老天呐——!!”   “啊——!我的腿断了,我的腿——!!”   “谁来帮帮我!我儿子,我儿子还在里面啊!我儿子被压在下面了!”   “小希尔,你没事吧?”   有人朝我喊道,同样的满脸灰尘,看不清面容。   “我没事,你们,快跑,怪物......”   渐渐的我的嗓子喊哑了。但我却发现,大多数人是没法离开这里的。   我看到母亲与两个孩子,不停的挖着土石块,试图救出埋在废墟中的丈夫,鲜血顺着胳膊滴在地上也全然不顾。   我看到拖着一条断腿的大婶,痛苦的在地上匍匐前行,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印。   我看到不久之前还在晚会上唱着动听歌谣的女孩子,此刻却满身鲜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老裁缝跪在一旁,哭的像个孩子。   我看到了道尔大叔的家。   已经坍塌的废墟中,有一只血淋淋的健壮手臂露了出来。   “道尔,大叔......”   我有些颤抖的走过去,奋力将几块大石头搬起来扔在一旁。   下面依旧是无数的横木与碎石块。   “道尔叔!.......听到吗!”   没有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抱起一条粗壮的圆木,使劲一抬。   圆木上还压着无数石块,却被我硬生生的抬了起来。碎石块「刷啦啦」的往下掉,我的脸因为用力过猛而泛起异样的潮红,脚下吃力挪动着碎步,将圆木连带上面的大石块一起挪到了一旁,再将下方的碎石块与木屑拨开,终于看到了大叔的脸。   那张脸沾满了灰尘和血液,苍白如纸,大睁的双眼里没了焦距。   “道尔......大叔......醒醒......”   我握住大叔还残留着余温的手,羸弱的声线里夹着颤抖。   “醒醒......”   “你,醒醒啊......”   我很希望大叔能睁开眼睛,像以往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希尔,吓到了吧!”   可他并没有回答我。   他再也醒不来了。   生命在这一刻像纸糊的一样脆弱。 第十八章 骑士与英雄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艾伦家。   和其他房屋一样,艾伦的家也已经破败不堪,在地动山摇的震颤中变为石块与圆木堆砌的废墟。   破败的房屋前,稀稀落落的站着一簇人群,他们大多神色严峻,或面容哀戚,围在一起说着话。有几个人躺在一旁,虽然满身鲜血和泥土,但胸口仍有缓慢的起伏,看样子似乎都活着。   我看到艾丽娅与巴里也在站人群中,虽然浑身都脏兮兮的,却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看起来都很健康。   “......哈——”   我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高高悬起的小心脏终于落下,脚下一软差点都要站不住。   我生怕他们也和道尔大叔一样,被压在废墟中永远不会再和我说话。   “艾丽娅,巴里!”   我大声朝他们喊道。   听到声音,两人有些惊喜的回过头。   “希尔妹妹,你没事吧?!”   “小希尔!太好了!!”   艾丽娅扑过来将我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好害怕......都准备去找你了呢......”   艾丽娅将头埋进我的脖子,像往常一样深吸一口气。   嗯,是丁香的味道。而且出过汗以后,香气挥发出来,将原本清淡的味道变的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艾丽娅在我脖间一顿猛蹭,蹭了又蹭。   “......艾丽娅,快走!”   此刻我哪里知道艾丽娅的那些小心思,满心只想着那即将冲出深渊的怪物,那种东西究竟有多可怕,没人比我清楚。   那才是真正的天灾,现在还不是抒发喜悦之情的时候。在它到来之前,我必须尽可能让更多的人走远一点。   至少也要让艾丽娅和巴里走远一点,到隔壁的镇子和奶奶会合。那里应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至少暂时还没有。   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放手一搏。   “......怎么了,小希尔?”   艾丽娅似乎有些不解。   “快走!离开,村子。有怪物,要来了!”   我向着一脸懵逼的人们大声喊道。   “......怪物?”   艾丽娅,巴里,艾伦,还有围在一旁的人们,面上皆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小希尔......家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你怎么把钐刀拿出来了。”   巴里有些困惑的看着我手中的大镰刀。   “大家,都快走!艾丽娅,让大家,走!!”   我心急如焚,焦急的望着艾丽娅,希望她能相信我,带着大家赶快离开这里。   艾丽娅看出了我的焦急,却无法理解我的意思,一时间犹豫不决。如果大家都走了,那么埋在下面还活着的人,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希尔妹妹,呃......”艾伦和我接触的不多,此刻面对我居然有些羞涩,挠了挠微红的脸颊说道,“我觉得,现在应该尽可能的去救人吧,为什么要走?”   “有,怪物!马上来!!”   这一刻,我极其痛恨自己的表达能力。如果我能将我心中所想的好好说出来就太好了。   “怪物?什么怪物?!”   听到我的发言,众人有些惊疑不定。   “小希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们现在要逃跑?还有好多人被埋在废墟下面啊!!”   艾丽娅不可思议的望着我,睁大眼睛说道。   该怎么办呢......   我沉默了。   那股熟悉的亲切感越来越浓郁,我知道它们已经从深渊的泥沼里出来了。   该怎么让这些人乖乖的听我的?   ......对了,斗篷!也许斗篷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一把将斗篷扯下,举在他们面前。   “现在,我,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以神圣,教会名义,命令你们,立刻从,村庄,撤离!不得,有误!!”   神圣教会在这个世界有着相当高的地位。我深知这一点,于是才义正言辞的向他们宣告。尽管此刻我努力的板起脸让自己看起来威严满满,内心其实却相当的忐忑。   众人有片刻的惊疑与犹豫。   “小希尔,你......”艾丽娅面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乃是,神圣教会,最高执行。你们,想要,违抗。教会的,命令吗?”这当然是我杜撰的,什么神圣教会的最高执行,有没有这个称谓我都深表怀疑,但这时候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可是胡子剑士的斗篷,像他这么凶残的人类,在神圣教会的地位应该不低,斗篷背后的复杂花纹,也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寓意。   “这......这是......这是教宗骑士的纹章!!!我知道!这是,教宗骑士大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斗篷上的花纹,这一句话炸响了所有人。   “教宗骑士大人?!”   “小希尔,是教宗骑士!?!!”   “教宗骑士大人,可是人类的英雄啊!!!”   艾丽娅和巴里此刻是懵逼的。   他们知道这是小希尔来的时候穿的斗篷,也很早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上面印有的花纹。   但他们从来没有多想过,这个天天挂在家里的破烂斗篷,上面那像是被什么怪异纹理所包裹着的花朵一样的图案,有着多么深的寓意。   他们虽然不认识图案,可他们也知道教宗骑士。   这个世界有不知道教宗骑士的人存在吗,没有的。   那可和教会骑士完全不一样。教宗骑士大人,是到达巅峰的人类才配授予的名号,是只听命于教宗大人的,最为神秘强大的勇者,是斩杀一切罪恶的英雄。   那是他们根本不可能触及到的存在。   小希尔,那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那个做不好农活,需要他们照顾的女孩子。   是神圣教会的教宗骑士?!!   是人类的英雄!!???   怎么可能。   无论是巴里,还是艾丽娅,此刻面对这样的无稽之谈,都抱有不同程度的怀疑。   根本无法令人相信。   这个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女孩子,竟然是教宗骑士大人?!!   开什么玩笑。   “小希尔......你在开什么玩笑......”   艾丽娅嘴角微微颤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希尔妹妹......”   相比于艾丽娅,巴里在最初一瞬间的惊愕过后,稍微一经思考已经有些相信了。   虽然的确很不可思议。   但那个斗篷,确实是希尔妹妹穿来的。他从一早就知道,希尔妹妹的身份不简单,最少也是个大贵族的亲人。   他甚至还幻想过,希尔妹妹是某个亡国的落难公主,因为机缘巧合流落到这个小村子里,慢慢被他的真心实意所打动,最终会嫁给他这个穷小子的故事。   可他也没想到,希尔妹妹的身份竟然如此的不简单。   她竟然是,神圣教会的教宗骑士!!!   那可是全人类的英雄啊,是他连做梦都崇拜的英雄啊。   ............   教宗骑士??那是什么鬼???   我的内心写满了问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教宗骑士,很牛逼吗?   ......嗯,看他们的反应,应该是特别的厉害。   于是我立马顺着他们的话说道。   “没错,我用,教宗骑士,的名义,命令你们,马上,脱离,这片区域。”   快来不急了。   不远处,那股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小希尔......大人,发生了什么严峻的事情了吗?真的不用去救人吗?”   “怪物,来袭。马上,撤离。”   我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小希尔......”   艾丽娅还想说些什么。   “快走!!”   我怒目圆睁,试图用气势压倒他们。   但无奈,我的面相长的太过柔弱,就算做出再凶的表情,在大家眼里,也只能是......可爱吧?   该死,那个胡子剑士,平时把我跟的紧紧的,却偏偏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不见踪影。   “艾丽娅,巴里。带着,尽可能,多的人。走,离开这里。”   “那你呢......”   艾丽娅有些担忧的说道。   “我......去救,其他人。”   手中的大镰刀在空中起舞,闪起的银光嘶嘶破空。   “铮——”   镰刀斜指向下,斗篷掀飞长发。   转身,踏步,前行。   来吧,战吧。 第十九章 深渊之战(一)   温和的日光被乌云遮蔽。   清风携带些许的腥味沁入鼻腔,卷起的尘埃搅动着紊乱的气流。   仿佛这世间都变的阴暗冰冷。   “小希尔……”   身后的艾莉娅欲言又止。   “艾莉娅,撤离。我,会去,找你们。”我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没有回头,“现在,走。”   清晰的察觉不远处那股深渊气息的翻涌与躁动,以及那仿佛血脉一般刻在骨子里的归属感,我将心中莫名的悸动强行压下。   “艾丽娅,听希尔......妹妹的,你们快走吧。放心,我和她一起去。”   巴里说着踏前一步。   “巴里!别过来!”   “希尔妹妹……”   “要来了,你们快……”   “希尔维嘉!我告诉你,不管你到底是谁,我巴里都不会丢下......”   “轰隆隆隆——”   巴里的话并没有说完,远处突然传来的一声闷雷般的响动。脚下的地面再次颤抖,无数似曾相识的黑色烟尘,在视线的尽头冲天而起,如同烟花一般炸开,分至高空再倏然合聚为一团巨大的黑色烟球。   “咻咻咻——”   随着聚集的烟尘不断增多,烟球的浓度越来越高,眨眼间便凝如实质,向下方洒下黑色的瀑流,犹如一轮死亡黑日,代替了被乌云遮蔽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中。   巴里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副末日般的可怕景象,咽了咽口水,后面的大话终于没能说出口。   随后有声音从空中传来。   “「深渊语」我……是……谁……我这是……怎么了……我是……我……明明......我......啊......赫赫赫......我是……我是神的意志……我是……无尽的深渊……斩杀。”   那声音在最初开口之时,语气间还带有一丝的疑惑,似乎是在努力确认着什么。   然而紧接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吞没的感觉,迅速转为毫无情绪的冰冷。   就像是抛弃了灵魂。   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含义,下一刻,呼啸的狂风迎面袭来。   “轰——!!!嗖嗖嗖嗖——”   无数道巨大的黑色利刃自烟球飞出,席卷了方圆无数公里,进行着毁灭性的无差别攻击。   “轰轰轰轰轰——!!”   利刃携着狂风四散砸向地面,宛若一颗颗威力巨大的导弹,爆炸的闷响不绝于耳,土石,草木顷刻之间漫天纷飞。   “我的老天啊......”   不知是谁发出绝望的感叹。于此同时,一道利刃笔直朝我飞来。   我的瞳孔一缩,大口吸气的同时左手亮起星星蓝芒。   “喝——!”   小手向前用力一挥。   “嘣——咔咔咔咔!!”   随着暴起的阵阵脆响,一道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在黑刃抵达的一瞬间挡在了前方。   冰墙像小山般巍然而立,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四散飘零的霜冻余力化作点点冰沫,令村民们的眉毛与头发都结上一层细细的冰霜。   然而这股超越了他们理解的力量,在利刃的面前,却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卡嘣——!”   黑色的利刃带着势不可挡之态,轻易的贯穿了坚硬的冰块,来势丝毫不减。   我的精神高度集中,周身所有的事物,都仿如蒙上一层电影的慢镜头一般。   在看到冰墙裂开的一瞬间,身体便条件反射的马上就要做出闪避的动作。   继而向后撇了一眼。   艾丽娅,巴里,艾伦,以及一众村民们。他们瞪大眼睛长大嘴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面露恐惧之色,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一咬牙,停下脚步。   细微的黑烟,自脚下与掌间腾起,裹住手中的大镰。   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   在艾丽娅的眼中,往日里柔柔弱弱,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小希尔,就这么望了一眼自己,稚嫩的小脸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峻神色,举起手中用来做农活的钐刀,转头迎向那股可怕的力量。   “哐嗡嗡嗡——!!!!”   狂风肆虐,飞沙走石。   金属撞击的鸣响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破。   整个天地都被染成了黑色,巨大的利刃仿佛要将我吞没。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正以一个凡胎肉体,迎向了卡车的撞击。势不可挡的力道令我小小的身体不住向后滑退,将脚下的地面擦出一道长长的深痕,眼看就要撞进身后的人群里。   “啊啊啊啊——!!!”   我发出一声怒吼,奋力将手中的镰刀往上一架。   “嗖——”   利刃几乎是擦着所有人的头顶飞过,犹如疾电掠向远方。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镰刀刀背上深深的缺口,右手微微有些颤抖。   “快!走!我护不了,你们!!!”   “咕噜。”   身后的巴里,咽了咽口水。   之前未曾说出口的大话,此刻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   “走!快走!不要再给希尔妹妹添麻烦啊!!”   他的眼里布满猩红的颜色,不知是因为拖了后腿的内疚,还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跑啊!!”   村民们这时才终于大梦初醒,背起无法行动的人,卯足力气像后跑去。   “小希尔!!!”艾丽娅大声朝我喊道,“我们等你回来!!你是!我的妹妹!!一定要......回家啊!!”   小姑娘的呐喊前所未有的决绝。我回头与她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嗯,一定。   尽管那个称之为家的小屋已经变为废墟。   看着他们终于逐渐远离了战场。   “「深渊语」......斩杀。”   恶魔的低语再次响彻耳畔。   “「深渊语」我斩你爸爸啊!!!!”   听起来还是有些稚嫩的女童音色,毫无威慑力的怒吼。   脚下却暴起冲天冰柱。   留在村落的这段时间,我当然不可能就真的这么傻傻做一个小村姑。对于力量运用的练习,一直没有丝毫的松懈。目前为之,抛去黑烟不说,至少我在冰霜之力的运用上,可以说已经相当的熟练自如。   借着冰柱的推力,我一跃而起近二十米的高度,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下落时马上又在落脚处支起另一道冰柱。就这样不断的借冰柱暴起的推力,飞速与烟球拉近着距离。   无尽的深渊并没有再次放出那可怕的飞刃,而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召唤出了大量手脚都长着利刃的人形怪物。   那些怪物通体漆黑,尽管有着人的形态,身形却扭曲的完全不像是人类。它们在村子里四处游荡,有的甚至连路都走不好,却总是能在看见生命的第一时间,迅速收割。   不断有青白色的光,自地面飘起涌入烟球之内。   原来,深渊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所过之处,尽数湮灭,连灵魂也不能剩下。   心头被名为愤怒的情感侵入,我的双瞳变的通红。   一个俯冲飞向地面,准确的落在一只怪物身前,近两米长的大镰刀高高举起。   寒芒一闪而过。   怪物的头颅冲天而起,不需片刻便化为黑色的烟尘散去。   “铮——”   没有丝毫的停歇,手中的巨镰再次起舞,脑中响起克莱尔奶奶的话语。   “小跨步扎稳,弯腰,左手抓,右手扫。发力要快,下刀要稳。”   像是割麦子一般轻松,每手起刀落之下,每次都会带走至少一只怪物。   这些小东西,对我来说毫无反抗之力。   可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我不敢在这里放出冰霜世界,那会将所有还活着的村民杀死。   有没有什么办法......   “救命啊,救命啊!!”   听闻不远处传来大声的呼救,我将手中一颗怪物的头颅扔下,支起冰柱跳了起来,看到那是莱恩。   他正在被两只怪物紧追不舍,拼命的逃窜。   没有什么犹豫,我在空中身形一拧,一个变向像炮弹一样砸了过去。 第二十章 深渊之战(二)   “铛——”“噌——”“铛——”“噌——”   金属重重划过地面的响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莱恩一脸的绝望,眼泪和着鼻涕流进了嘴里。   他知道那是紧紧追在自己身后,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鬼踏出的脚步声。   莱恩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村里的痞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但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家里大事有父亲,小事有母亲。他是独苗,是父母的掌中宝心头肉。理所当然的什么也不用干,只管享受就好。   莱恩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心。   村里的人在背地里笑话他,他都知道,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   人生嘛,只要自己过的爽,哪用得着在乎别人的目光。   他一直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混日子。   直到某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的名字叫做希尔。至于全名,莱恩一直没有勇气去问。   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莱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整个世界豁然之间春暖花开,如梦初醒。   从那一刻起,他的脑中只剩下她。   讨厌鬼巴里叫她希尔妹妹,于是他也跟着这么叫。希尔妹妹的一颦一笑,让他日以继夜的难以入眠。   要怎么样才能和这个姑娘说上话呢?   莱恩思考了很久,然后一拍脑袋:老办法,捉弄她。   于是他带领着自己的一众小迷弟,希尔妹妹走到哪,他们便跟到哪,并且在合适的时机说一些调戏的话语。   每次看到希尔妹妹被自己逗到羞愤的表情,莱恩都特别有成就感。   除了自己,谁也没办法让希尔妹妹露出那样的表情。   莱恩有些得意洋洋的想到。   再后来......再后来他就被父亲揍了一顿。   “追女孩子,靠的不是你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那只会徒惹人厌。你必须让人家姑娘觉着跟了你踏实,安心才行。”   莱恩听取了父亲的意见,决定改变自己。   他马上要满十九岁了,一直以来日子都是得过且过,从来没有对一件事情如此认真过。   这一天,莱恩本是想来和希尔妹妹道歉的,顺便......还是想找机会再欺负一下她。   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希尔妹妹羞起来实在是......令人心醉魂迷。   他就是喜欢希尔妹妹,喜欢她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   莱恩怀着愉悦的心情到了克莱尔奶奶家门口,敲了半天却发现谁都不在。   大家都去了哪里呢......   正在思考着这样的问题,突然之前,灾难就发生了。   然后到处都是死人。   黑色的太阳和可怕的怪物出现了。   再往后所发生的一切,已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就好似小时候听过讲述恶魔的恐怖故事。   到现在为止,莱恩都没有任何的实感。他只是麻木,好像做梦一样,浑浑噩噩的东躲西藏,结果最终还是被恶鬼发现了。   而现在,他真的快要跑不动了。   不如......就这样停下来吧。   但停下来就会死。   可是真的太累了。   但要是就这么停下来,大概就再也见不到希尔妹妹了。   可如果继续跑下去,也是会累死的吧?   有没有谁来救救我啊......   谁也好,救救我吧!我还没活够,我还要娶希尔妹妹做我的新娘,我不想死啊!!!   莱恩边跑边哭,眼泪与鼻涕流进嘴里,满口都是咸苦的味道。   正在此时。   “嗖——”   头顶猝然掠过一阵香风,下一刻,身后有了变动。   “铮——”   一声利器划破气流的脆鸣。紧接着,莱恩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那仿佛催命般的追逐声安静了下来。   “呼——,呼——”   莱恩逐渐停下了脚步。   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嘴唇干裂,面无血色,双腿抖如筛糠。   缓缓回过头。   正巧看到两颗面目狰狞的漆黑头颅,滚到了自己脚旁。   那头颅有着和人类相似的五官,却无一能长对位置。嘴巴长在脑门上,鼻子长在侧脸上,两只瞪的血红的双目,一只在下巴,一只在左耳。   样子即滑稽又瘆人。   “啊——!!”   莱恩吓的大叫,胡乱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却发现那头颅徒然塌了下去,就像是被高温融化了一般,与倒在不远处两俱无头的身体,一起化为漫天飞洒的灰烬。   有几粒星星点点的蓝光落在他的身上、脸上,触感冰凉。   莱恩伸出右手摸了摸脸颊。   这感觉,似乎是......雪花?还是冰霜?   “呼——”   灰烬被的徐风吹散。   下一刻,映在莱恩瞳仁中的画面,变成宛若星辰的漫天飞雪。   与藏在飞雪中那一席玲珑白影,那一抹冲霄黑发。   仿佛童话世界里冰雪的公主,又好像蛰伏在漫天狂霜中的猎人。   是......谁?   这一刻,莱恩的大脑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随后少女转过身子,露出他日思夜想的那张小脸。   莱恩呆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身处虚幻的梦境之中。   直到少女向他开口说话。   “莱恩,往村外,和艾丽娅,会合。”   “......希尔......咳,希尔妹妹?”   莱恩这才终于清醒过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嗯,快跑吧。”   希尔妹妹的面容依旧美的令人窒息,却没有了以往的温和。   “你......你这是?”   “没时间,快走。”   “铛——”“噌——”“哐当——”   令人牙酸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更多的恶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飞快向这边移动。   莱恩的瞳孔瞬间放大。   “希尔妹妹,小心!”   话刚落音,眼前的少女就动了。   “啪。”   起跳,后仰,翻跃。   带起冰蓝色的雾气与星芒,在空中转体两周,来到恶鬼们的上方,挥出手中的钐刀。   “嗡——”   头颅应声而落。   莱恩勉强支起身子,看着被他称作妹妹的小姑娘,就这么简单随意的杀死一只恶鬼。落地之后迅速一个闪身,躲过另一只恶鬼的突袭,同时手中的钐刀一转锋芒,由下至上将其劈成两截。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深渊语」斩杀。”   恶魔的低语再一次自天空响起。   远处无数的恶鬼们,听到命令马上便扭着丑陋的身体,向希尔妹妹的方向涌来。   少女有意将战场拉远,身形宛若穿花的蝴蝶,在无数怪物的包围之间不断腾挪。手中的钐刀此刻已被裹上一层薄薄的冰霜,被她紧抓在刀柄最末端的位置,每一次挥击都会掀起浓浓的冻气,攻击范围大的吓人。那些恶鬼就连靠近都很难做到,偶尔出现的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会被少女不断闪烁着蓝芒的左手击中,顷刻间被冻成冰雕,根本无法对少女造成任何伤害。   “好美啊......”   这一刻,莱恩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逃跑,他忘记了一切,只身欣赏着这支属于希尔妹妹的独舞。   渐渐的,涌来的恶鬼数量越来越多,少女娇小的身影很快便被淹没其中。   “希尔妹妹!!!”莱恩悉力的站起身。   下一刻,澈骨的狂寒迎面刮来。   “咔咔咔咔——嘣!!!”   无数巨大巍然的冰凌在眼前陡然起爆,炸出漫天的冰晶碎末,将周围百米的范围染上一层薄霜。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莱恩缩起身子抱紧双臂,冻的牙齿开始打颤。   对于莱恩来说,这是他今天目睹的第二场屠杀。只不过这次屠杀的对象却换成了那些可怕的恶鬼。   无数条大小不一,粗细不同的冰凌,自中心的一点蔓延开来,犹似一朵盛开的绮丽之花,冰封了数十米范围内的一切事物。   那些前一秒还能轻易收割生命,令人生不起丝毫反抗之意,只能落荒而逃的恶鬼们,此刻不是被冰冻在冰凌之中,就是被贯穿挂在冰凌之上,全部没了动静。   少女赤着脚站在那条最高的冰凌上,望向空中那轮黑日,风将斗篷舞的猎猎作响。   莱恩的鼻涕被冻成条状挂在嘴边。   他父亲是一个热血的男人,最喜欢听人讲那些英雄的事迹。受到他的影响,莱恩也知道了不少人类传说级的英雄。   比如那位神明最忠诚的信徒,神圣教会的乔治枢机主教大人。   比如能一剑斩断河流,拥有雄狮之心的剑圣莱恩。   比如神秘莫测的诡兵之王,山特尔堡的斯卡利杰堡主。   比如能漫步于深渊的泥沼,被人称作银色闪光的卡洛斯·冈萨雷斯。   再比如伊森贝尔的女王,拥有黑色曼陀罗之称的伊丽莎白二世。   等等等等。   这些英雄的名字早已深深刻入莱恩的脑海。年少时的他也曾幻想过这些人会有多么厉害,能做到怎样的事情。   然而这一刻,他眼中的希尔妹妹,那小小的身影,逐渐和那些幻想中英雄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深渊语」斩杀。”   “嗖嗖——”   两道黑色的利刃破空而出。   同一时刻,希尔妹妹脚下的冰凌倏然再次向高空延伸,少女俯身前冲,与袭来的利刃擦肩而过。   “轰轰——!!”   “哗啦——”   利刃撞进冰山,连同冰封的恶鬼们一起粉碎。   尖锐的碎片划过莱恩的脸颊,有血流下来。   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莱恩拼命捶打着颤抖的双腿,脚步蹒跚的向远方跑去。   “呀——!!!”   而身后的少女踩着冰柱高高跃起,手中大镰泛起寒芒,与黑色的太阳相撞。 第二十一章 深渊之战(三)   ......擒贼先擒王!   我盯着远处那轮高高悬挂在天上的黑日,露出思索的神情。   嗯,差不多距离地面有百米左右,并不是高到无法触及的距离。   那些长相诡异的小怪物,虽然个体实力非常的弱小,但奈何数量庞大,这时候早已零零散散的遍布整个村落,如果没有数量相当的军队,根本没法处理。再这样一味的杀下去,怪物就会赶在我杀光它们之前,很快先将村民屠的一干二净。   况且谁知道天上的那个家伙还会不会再召出一波来,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只有一个人,先将天上的家伙拽下来再说。   心里有了决策,我催动着脚下的冰凌,向着黑日的位置不断延伸,倭身躲过两道利刃之后,踩着冰凌一路飞驰。   在用尽全力的情况下,百米的距离只需片刻。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我的身上腾起数道黑烟,将裹满冰霜的大镰刀缠绕起来。冰霜与深渊的双重加护,保证让武器的输出能够达到最大化。   “呼——”   长舒一口气,我猛的跃向黑日,高举镰刀奋力挥了下去。   “唰——”   黑日被我轻易地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可怕的黑烟自缺口中肆虐而出,瞬间便吞没了我的身体。   如果是人类,这一下恐怕就要被吞噬殆尽了吧。   可惜了,这招对我没用!   不如说,被黑烟包裹让我有种回家的安心感,觉得很舒服。   “铮铮——”   手中再次闪过寒芒。   咦,有些奇怪......   ......不对劲!没有斩到实物的手感!!   我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下意识的将镰刀横在胸前。   “「深渊语」斩杀。”   近在耳畔的低语响起。   下一刻,无数血红色的触手自黑日的缺口中伸了出来。   “喵了个呃......”   “哐!”   粗口刚爆出一半便被打的岔了气,我的身体开始迅速下坠。   下坠的速度非常的快,越来越快。强烈的失重感甚至让我产生了尿意,这一下可比蹦极刺激多了。   这可是上百米的高空!!   完了完了要死要死要死......   我害怕的闭起双眼,蜷起身躯双手抱住脑袋,在空中竭尽全力催动黑烟,将身体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面,等待撞击的来临。   “轰——!!”   我就像是一颗拖着尾焰的黑色流星,砸进了一座半塌的房屋之内。落地的一瞬间直接陷入了地面,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反弹。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有了片刻的意识空白,耳朵不停地嗡嗡作响,仿佛魂魄都脱离了肉体,什么都感受不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似乎只是两秒钟的时间。知觉逐渐恢复,紧接着便听到一阵物体塌陷的轰隆声。   仅剩半壁的房屋忽然倒塌,乱七八糟石块木屑,一股脑将我埋了起来。   “......呜呜......呜啊——!!咳,咳咳......”   烟尘呛的我不断咳嗽,腰部有撕裂般的痛楚。重物压在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有股想哭的冲动。   好疼,好难受,想要克莱尔奶奶的抱抱。   “嗖嗖嗖——”   徒然有破空声传来。   我心里一惊,顾不上身体的疼痛,马上再次催动冰霜之力。   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   “咔嘭——”   冰凌拔地而起破开重物,巨大的力道将我推向一旁,我顺势就是一顿瞎姬霸乱滚。   “轰轰轰——!!”   还没有滚出多远,三道黑色的巨刃砸了下来,爆炸带起的飓风再次将我的小身板掀飞。   “呀——”   身体在空中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我惊慌失措,小手胡乱扑腾,试图调整好自己的落地姿势。   然而无济于事。   “咚。”   一声闷响,是脑袋先着的地。   “呜呜呜!!”   落地的瞬间,我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小脑袋使劲的**,眼中噙着泪水,发出低声的呜咽。   这下可疼坏了,感觉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   我双眼通红,恶狠狠的望向天空。   凭什么。   大家都是深渊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你会飞!!!   “「深渊语」斩杀。”   “嗖嗖嗖——”   巨大的黑刃再次袭来。   “「深渊语」斩杀斩杀斩杀,好烦呐!!!”   哼......就会这一招吗?!   脚下再一次暴起冰柱,将我送上十几米的高空。   还不够。   我的脚尖向下虚点。   “咔嚓!”   这一次,冰柱隔空而生,我的身体再次向上飞跃十多米的距离。   “嗖——嗖——”   黑日中不断的有利刃向我飞来,我一边竭力躲避,一边创造冰柱不断将我送上高空。   腰部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楚,我咬起牙关忍住。   眼看和黑日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我憋住一口气,释放出浓烈黑烟再次将全身包裹。   还不行,密度不够。压缩......压缩......再压缩......   “轰。”   缠绕在周身黑烟,被我凝成一团泛着白光的黑色火球,带起燎原之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再次撞向黑日。   “嘭。”   没有想象中的浩大声势,轻而易举便突破进去。   进来了!我心中一喜,左手伸向前方,将藏在里面家伙一把抓住。   “啊啊——!!”   “轰隆——!!”   身上的黑焰徒然炸开,铺天盖地的白芒亮起。   黑日在这股爆炸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被瞬间吹散。   我终于将那个家伙从黑球中拽了出来,带者它就这么一起下坠。   半空中,我紧紧抱住怪物的一只手臂,举起右手的钐刀狠狠挥下去。   “铛——”   巨大的反震之力,震的我整个胳膊都有些酸麻。   “嗷——!!”   怪物愤怒的大吼一声,冒出无数触手将我缠起来勒紧。   “啊啊啊——!!!”   冰霜之气将触手的表层冻出一层细密的霜雾,缠住我的力道瞬间减轻。   我再次腾出右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手中的大镰刀接连不断的砸向怪物。   “铛——”“铛——”“铛——”“咔嚓——”   终于斩了进去,但镰刀也应声而断,刀刃插在了怪物的胸口。   我扔掉已经废掉的刀柄,握起拳头砸向怪物丑陋的、像是犬科动物的脸。   一拳,再一拳。   我想起道尔大叔爽朗的笑声。   “嘭,嘭,嘭......”   这该死的家伙!!!   随后一起砸向了村外的地面。   “轰——!!”   落地的时候,我刻意把怪物压在身下当作肉垫,将地面砸出寸寸龟裂。   而我却是再一次的飞滚出去十几米远。   “咳咳......”   咳出一口鲜血。   半个身子都是擦伤,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个位置。   我趴在地上,身体不住的颤抖。   连续两次的高空坠落让我身负重伤,此刻已经痛到无法行动。   那个家伙呢,死了吗!?   “嗷呜!!!”   怪物却好似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迅速起身浮在半空,我这才看清它的全貌。   上半身被浓浓的黑烟包裹,露出的部分是熟悉的黑色甲胄。如狼似狗的脑袋上,立起两只硕大的犄角。下半身全是血红色的触手,不断的扭曲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深渊语」吾等之同族,汝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在此阻拦吾?”   怪物并没有立刻向我发动攻击,而是尝试着与我交流。   也好,那我就尽力拖延一段时间,等待身体恢复行动能力。   “「深渊语」咳咳......为什么杀人?”   “「深渊语」吾等,遵从神的意志,修正世界的秩序。”   ?????   “「深渊语」你......说的什么东西?”   “「深渊语」吾等,只有遵从神的意志。”   “「深渊语」......神的意志?敲里吗,你杀死的都是善良的人啊!!”   “「深渊语」汝是在救这些下等的生物吗……愚蠢的情感束缚。”   话不投机半句多,怪物放弃了与我交流的想法,高举起干枯的右手。   完了。我该顺着它的话说下去的,没事犟什么嘴!   我吃力的支起身体,拼命的想要站起来。   还没完,还没完!   我如果死在这里,那么艾丽娅,巴里,还有隔壁镇子的奶奶,所有生活在这片区域的人,都要完蛋了。   “「深渊语」斩杀。”   像是在宣判死刑。   下一刻,远处徒然亮起炙热的白光,一道粗大的光束瞬间吞没了怪物的身体。   “吼——!!!”   野兽的咆哮震天撼地,我转头望去,有些惊喜的叫出声。   “大白!” 第二十二章 深渊之战(四)   幽僻的羊肠小道上,蓬头垢面村民们面色颓唐,行色匆匆。   身后的栖息多年的村落,轮廓依稀可见。   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如果可以的话,没人愿意离开。然而望着那轮象征着死亡的黑日,听到村落里不时传来的沉闷轰鸣,谁也没有勇气回头。   人群之中,艾丽娅脸上有抹不开的忧色。   “巴里......”女孩轻轻叫了声弟弟的名字,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干什么。”   名叫巴里的男孩同样情绪低落。   “你说小希尔,她会回来找我们吗?”   “......一定会的。姐姐也看到了吧,希尔妹妹可是教宗骑士大人啊......姐姐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   “......大概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骑士吧?”   “何止是很厉害!”巴里努力扬起笑容,试图安抚姐姐的情绪,又或者只是在催眠着自己。   “教宗骑士大人,称谓虽然和教会骑士听起来很像,但意义可完全不一样。骑士只是教会对于战士的尊称而已,姐姐你可不要将教宗骑士当成只是厉害一点的骑士啊!”   “这么说......小希尔是相当的厉害咯,就那个小不点?比爸爸还要厉害?”   “爸爸怎么能和教宗骑士大人比,虽然他也很厉害啦......”巴里有些苦恼的挠了挠脑袋,“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对了,剑圣莱恩姐姐总是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二十多年前孤身一人斩杀希波多尔的恶魔,挽救人类免于灾难的大英雄嘛!谁不知道,可别当我是笨蛋。”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是教宗骑士的一员呢?”   艾丽娅瞬间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是说......”   “还有哦,伊丽莎白女王大人,是你最崇拜的人吧?”   “你不会告诉我......”   “也是教宗骑士哦~”   巴里开始洋洋得意的卖弄起知识来,一时间似乎暂时忘记了背井离乡的事情。   “所以说啊,教宗骑士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骑士,是神圣教会赋予英雄们的名号啊。”   “那,烈焰的拉普莉亚......”艾丽娅激动的浑身发抖。   “猜的没错!”   “这么说,小希尔......”   “你们在聊什么呢?”   走在前方的艾伦有些好奇的问道。   “在聊教宗骑士大人。”巴里耸耸肩,说道。   “哦,就是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们?”   “艾伦!怎么连你也知道!”   “......这种事情,还有人不知道吗?”   “哈哈哈哈,姐姐是笨蛋,所以她不知道。”   巴里毫不留情的嘲笑自己的姐姐。   “......”   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涨红了脸,艾伦顿时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于是他选择闭嘴。   “所以说啦,希尔妹妹既然是教宗骑士,肯定也和他们一样厉害啊,姐姐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呢喃而出的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可是,那怪物看起来也很厉害的样子......”   正在此刻,脚下徒然一阵轻晃。   紧接着,远处传来刺目的白光,将人群的脸色映的惨白。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村民们开始躁动起来。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好像是那个黑色的太阳......”   “那个太阳,似乎是......爆炸了?”   “好像是......”   “这么说,小希尔打赢了吗!”   白光逐渐散去,天空中的黑日已然消失不见。   “巴里!是小希尔!一定是她!她打赢了啊!”   艾丽娅激动的握住巴里的手跳了起来。   巴里也是一脸的喜色,不过他毕竟是男孩,要比艾丽娅冷静许多。   “别着急,艾丽娅,先等等看......”   “肯定是小希尔赢了!怪物已经消失了!我们快回去吧?”   艾丽娅作势便要往回跑,被巴里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   “姐姐!再等下,你再稍微等一下。我知道你着急,我也急,可万一战斗还没结束,我们......我们过去不就是添麻烦吗......”   巴里将嘴唇咬出了血。   在那边与怪物展开殊死搏斗的,可是他喜欢的人儿啊,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能甘心!怎么不想过去!   “......也许只是暂时消灭了黑日,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村子那边的具体情况。艾丽娅,还是听巴里的,稳妥一些。要相信教宗骑士大人的力量。”   艾伦的思考相对要成熟很多,那是作为未来猎人的直觉。   “艾伦!你说什么!”艾丽娅瞋目切齿,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双眼通红的指着艾伦,“什么教宗骑士!什么大英雄!我管不着!!艾伦你知不知道在那边拼上性命保护大家的,是我妹妹啊!!!”   “我知道......”   “那么大的动静,她肯定受伤了!肯定流了很多血!她会觉得很疼,或许她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不行,我要去看看她。”   艾丽娅甩开巴里的手,跑向村子的方向。   “艾丽娅!!”巴里追了上去。   艾伦望了望一众踌躇在原地的村民们。   他们都听到了艾丽娅喊出的话语,面带犹豫,却始终不敢做出行动。   “......啧。”   一咬牙,向跑远的两人迈出脚步。   ............   “吼——!!!”   犹如海啸山崩的咆哮声中,大白每踏出一步,地面都会微微颤抖。   那一击威力非常大,白色的光束将地面扫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正嘶嘶的冒着白气,隔着十几米都能感受到那股扑来的热浪。   怪物的踪影早已消失不见。   “大白!!是我,在这里......咳咳。”   一说话我马上又咳出一小口鲜血,胸口感觉像是针扎一样的疼,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呼噜呼噜。”   大白听到了我的声音,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来。   我吃力的翻过身,仰躺着摆出一个大字。   太好了,结束了。   艾丽娅她们总算是安全了。   “咯咯,呵......咳咳。”   好累。   大白伸出爪子将我抓了起来。   “嘶——大白,轻点,疼......”   身体一但移动就疼的不行,也不知道扯到哪里的伤口,反正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这次明显是体内受伤更严重一些。第一次下坠时因为有黑烟的保护,只是伤到了腰,没什么大碍。可第二次下坠的时候,我只顾着死命的挥击了,几乎忘了使用黑烟进行防护,在落地的最后一刻才想起来,仓促之间黑烟的浓度不够,终究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直到现在还没法站起身来。   如果不是大白及时赶来,我这七八十斤的人儿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还是经验不足,打架容易上头。   在这种高端局里面,浪可是非常作死的行为。我把那东西从空中拽下来,结果人屁事没有,自己却摔了个半死。   这一刻,我忽然无比痛恨胡子贱士那个家伙。   该你出现的时候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不该你出现的时候却跟个野鬼似的,动不动就冒出来吓我。消灭怪物不是你应该干的事儿吗?   真是......弟弟行为。   骑士之屑。   我撇了撇嘴角。   大白小心翼翼的将我捧在掌心,低下硕大的脑袋盯着我看。   “......你看,什么?”   “呼噜呼噜。”   “放我,到肩膀,睡会。”   有些困了......不对,这个时候我是不是需要看医生啊?   毕竟以自己这纤嫩的小身板,两次从一百多米摔下来......   不行,我觉得我需要抢救一下。   “大白,你......”   话还未落音,我便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大白的反应相当迅速,一瞬间转过了身,将我护在胸口。   下一刻,漫天的黑烟席卷而来。   “吼——!!!”   这一次,大白的咆哮中带着痛苦。   “大白!”我惊慌的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那东西,正面承受了那种毁灭性的攻击,竟然还没死吗!!   “大白,放我,下来!”   我被大白护在爪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敢催动黑烟,怕会伤到它,心里干着急。   可大白没有听我的,或者说,它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深渊语」斩杀。”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就慌的不行。   竭力挣脱大白的爪子,掉下来摔在地上,疼的我一声闷哼。   抬起头,入眼全是遮天蔽日的黑气。大白被裹了个严实,白色的毛发像是被火撩过似的枯竭卷起。   它愤怒的回过头,张开狰狞的大口。   “嗡......嗡......嗡......”   空气中瞬间亮起无数白色光点,随后被吸入大白的口中,凝成一颗比它脑袋还要大的光球。   “轰——!!”   炽白的光束再一次射出,黑色的烟雾被层层破开,露出了怪物的身影。   看到那东西的一霎那,我借着冰柱一跃而起,半空中燃起了黑焰疾掠过去。   那怪物身上的甲胄已经变的破烂不堪,黑色的粘液不住地从缝隙间滴落,看起来受伤颇重。但身体却依然灵活,下身的触手一卷,掠向空中躲过大白的攻击,同时抬起干枯的右手反攻。   休想!!!   我右手向外猛的一推,暴起的寒霜使黑焰在空中一个变向,直直朝着怪物撞了过去。   “轰隆——!!!”   剧烈的爆炸将它掀翻在地,让我稳稳的落在其身上。   双手向前平推,掌心贴近了它的狗脸。   去死吧。   “嘣嘣嘣嘣——!!!”   冰柱夹杂寒霜,成扇形在眼前炸开,将怪物完全冰封在里面。   还没完!!   强行忽略掉身体的剧痛,我深吸一口气。   黑焰自掌心喷出。   “轰——!!!”   “咔咔咔咔......”   冰柱被黑焰轰的粉碎,漫天晶尘将周围的景象映的绝美。 第二十三章 深渊之战(五)   两次火力全开的释放,没有任何保留的正面击中。   我相信无论它是多么强大、可怕的怪物,只要它还属于生物的范畴之内,低温对都会对它造成极大的伤害。哪怕拥有传说中的巨龙那样强健的体魄,一旦被冰封肉体也会变的又硬又脆,不再具备韧性。这个时候如果再受到一次猛烈的冲击,立刻就会支离破碎。   和同为深渊里爬出来的家伙交手,彼此都会失去最可怕却也是最有效的攻击手段,那就是黑烟的吞噬性。   那玩意儿对我们谁都没用。   而我的冰霜之力,能迅速对怪物造成有效伤害的手段并不多。冰雾对付小怪物奏效很快,但到了BOSS面前就很吃力。深渊能吞噬一切,其中自然也包括冻气,和我吞噬掉铺天盖地的火球是一个道理。哪怕在这里直接释放冰霜世界,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对那家伙造成太大的影响。   更何况现在连武器也失去了,单靠冰凌的硬度,根本无法刺穿对方的防御。   除非能够一次性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让它来不及释放足够的黑烟去抵消。   或者,等它耗尽力气。   “哈——哈——”   两次攻击耗能巨大,我的小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黑雾与冰晶依旧在眼前弥天起舞。   死了吗?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视线中徒然伸出一只大手,掐住我细嫩的脖子。   “嗷嗷——!!!”   愤怒的咆哮声响起。身上冒着冰寒的青烟,甲胄更加残破的狗脸,破开黑焰爆炸的余烟将我提了起来。   “呕——咳咳,咳......”   被捏住喉咙的感觉相当的难受,我不受控制的吐出一截小香舌,双脚不停的在空中乱蹬。   迫切的想要再释放一次冻气,却愕然的发现根本使不出力气。   两秒钟后我连咳都咳不出来了。攥着脖子的力道越来越紧,已经让我无法呼吸。   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凝出一支尖锐的冰凌抓在手中,向那只黑色枯骨般干瘦的胳膊连轧三下。   只是堪堪入皮,不痛不痒。   “咔嚓。”   冰凌碎了。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哈喇子顺着嘴角拉下长长一丝晶莹,我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   “吼——!!”   大白的咆哮声夹杂起阵阵狂风自身后传来,巨大的利爪扫向怪物。   “嗷——”   怪物向后猛退躲过致命的一爪,随后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一把抛往高空,迎向了大白。   对它来说,大白比我的威胁度更甚一些。   “呼啦呼啦呼啦——”   耳边呼啸不断,分不清究竟是气流掠过耳膜,还是斗篷迎风摆动。短暂的大脑缺氧让我的意识处于严重涣散的状态,能感到的只是身体猛地脱离了地心引力飞上高空,随后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在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开始下落。   得......做点什么才行。   心里如此想着,四肢却软的像是泥捏的一样,完全使不上力气。   就这样一直往下掉。   “嘭——!”   第三次高空坠落,我的眼前直接一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再次睁开眼睛。   嗡——   耳鸣夹杂着晕眩,让我不住的摇晃着小脑袋,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呃......咳咳,咳咳......呸。”   嘴里满是灰尘渣子,我吐出一口血沫。披散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吃力的抬手拨开,感觉触感有些粘稠,摊开掌心看到一片血红。   摔下来的时候磕到脑袋了。   我颤抖着试图扶地起身,结果稍微一动小腿骨就传来钻心的痛楚。   “呼——,呼——”   我趴在地上,艰难的呼吸着。   真惨啊,我想。   但是......我必须在这里杀死它。   艰难的抬头,只见远方的大地上,怪物与大白正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庞大的力道将附近的地面震的坑坑洼洼,飞溅的石土与黑烟混杂的空气中,不时闪出一道灼热的白光。   体型庞大的大白在力量上明显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挥舞的双爪仿佛将天地撕裂。相比起来,那怪物只有大白脑袋的大小,仿佛一脚就能踩死,可偏偏身影无比的灵活,不断的自空中向大白发起俯冲,绝不进行缠斗,同时不断的释放出大股黑烟。   虽然大白对此似乎有些抗性,可时间一长也会遭到严重的侵蚀,背上大片白毛脱落,露出已经溃烂的皮肤,伤口触目惊心。   尽管此刻的大白战意依然高昂,还未露出明显的疲态,但局面已经非常不利了。   “「深渊语」斩杀。”   再次闻听这个声音,我心里一紧,知道利刃要来了。   不禁为大白捏了把汗。   下一刻,却见那浮在空中的怪物抬起了双臂,高高的举过头顶。那姿势令我想到邪恶的教徒向邪神献祭心脏的画面。   四面八方的黑烟开始向它头顶的方向聚拢,黑日再次出现。   “嗡......嗡......嗡......”   大白扬起脑袋,再度张开嘴巴。   “轰——!!”   炽热的光芒喷涌而出。   同一时刻,黑日如同礼花一般轰然炸开,化作无数烟球射向地面。   “嘭嘭嘭嘭嘭——”   烟球与地面相撞,爆起一朵朵绚丽的黑色烟朵,无数诡异的身影孕育而出。   “铛——,蹭——”   将利刃当作四肢的小怪物扭动着躯体,从四面八方涌向大白。   怪物在空中身形扭转,与大白射出的光束险险擦过,配合着召唤出的小怪物再次发起冲锋,在大白身上添起数道新伤痕。   “吼——!!”   大白愤怒的挥起巨爪,每一击都会带起诸多怪物的残肢断臂,每一脚都会将数只怪物碾成飞灰。却有更多的怪物借着攻击的间隙靠近,以庞大的数量将大白淹没。   我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仿佛蚂蚁撼大象的画面。   大白不能倒下,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   我银牙紧咬,右手前伸,摊开的五指猛然紧握。   ......冰霜世界。   空气骤然转冷。   我的身体开始泛起薄雾。   下一个瞬间,入眼所及的范围,不论是草木亦或者岩石,还是那些前一刻气势汹涌的怪物们,全都被一层细密的霜冻包裹。   世界变的一片雪白。   随着温度的进一步降低,空中飘起的冰晶越来越多,泛着微微的冰蓝色,星星落落的点缀着这个纯白色的世界。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五秒钟的时间。   那些包围着大白的怪物们,凶狠的攻击瞬间迟钝,动作也变得僵硬,直至冻成一座座闪亮的冰雕。   成了。   “哈——哈——”   深深袭来的疲倦向我传递着体能透支的预警,眼皮开始打架了。   “吼——!!!”   大白抖落了身上的覆盖的冰渣,从冰雕之中走了出来,一吐一息间喷出大股白雾。   太好了,它没事。   我松了一口气。   这一下其实就是在赌,赌大白能不能顶住霜冻的力量。之前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我曾经不小心用冰凌攻击过它,却起不到丝毫的作用,所以我相信大白身体的防御能力,一定不会比那只怪物差。   我赌赢了。   接下来,大白只要能再拖住怪物一会儿,我就有机会用最后的力量将它反杀。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深渊语」斩杀。”   空中再一次响起破风声,黑色的利刃越过大白的头顶,直直朝我飞了过来。   我拼命地滚向一旁。此刻身体似乎已经麻木了,疼痛的感觉反倒减轻了许多。   可恶,是想先杀掉比较虚弱的我吗?   抬起头,那怪物果然扔下怒视的大白,飞速向我掠了过来。   “吼——”   大白试图对怪物进行阻拦,却完全跟不上它的速度,瞬间就被甩在身后。   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黑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它。   怪物在空中转体两周,向我露出尖锐的利爪。   “唰——”   却挥了空。   我已然跃向空中,伸出双手抓住怪物的两只犄角,一个翻身稳稳的落在了它的背上。   这下又让我抓到你了。   冰雾在落脚的霎那升腾。   “嗷——!!!”   立刻有无数的触手将我缠住。   下一刻,漫天冰凌暴起,将怪物的半个身子冰封。   怪物的身影在空中猛的一顿,飞行的高度骤然降低,几乎只能在低空盘旋,它不停的挣扎着,试图将我甩下来。   门都没有!   我咬牙死命抓住犄角,全力催动冰霜的力量。   怪物的挣扎越来越弱,身上被霜冻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那股浓郁的深渊气息在逐渐消失,终于要耗尽力量了吗。   渐渐的,它再也释放不出半缕黑烟,带着我开始下落。   “嘭!”   土石夹渣着无数冰沫四散迸射。   在落地的瞬间,怪物被冰封的半数触手连同右臂一起暮然粉碎,又因为惯性向前滑行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随后便一动不动了。   ……终于,结束了。   阳光破开乌云洒了下来。   血水顺着脸颊滴落,衣裙上染有大片鲜红。   我这是,掉到哪里了......好像是村子里面?   四下望去,不见大白的身影。   真的飞出了好远啊。   我从怪物的身上下来,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出两步。   脚下一软,就要倒下去。   “小希尔!!!”   一双柔软的手将我扶住。   ......是谁?   抬起迷离的双眼,看到一张哭到崩溃的脸。   “艾丽娅......” 第二十四章 湮灭   “小希尔......”   眼前的女孩满脸哀痛,露出令人心疼的神色。   我倒在艾丽娅的怀中,轻轻揽住她的腰,有些单薄的对她一笑。   “我,没事、你们,怎么回来,危险咳咳......”   点点血斑洒在艾丽娅的胸口,艾丽娅抬起发抖的右手,试图用衣袖为我擦去脸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努力绷紧的神经逐渐分崩瓦解,咧开嘴巴哭至失声,已经连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搂着我,一副生怕我随时消失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担心别人啊......”   女孩口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   别这样吧......好不习惯,我真的没事啊。   “艾丽娅,你别这么抱着她,先把她放在地上!”   名叫巴里的男孩声线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即将喷发的情绪。   “呃......好......”   艾丽娅应了一声,却也不敢乱动,生怕再将哪里碰坏了,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   “我来看看。巴里,你帮帮忙扶住她的肩膀,艾丽娅扶着腰和腿,轻轻的放......对,就这样放平。希尔妹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艾伦毕竟是猎户家庭,对这种事情是有经验的。   “咳咳,可以。我,咳咳,真的,没事......”   这句话并不是在安慰她们,我是真的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副身体强大的恢复能力,只需要好好休息几天,这点伤很快就能痊愈。甚至只要我愿意,跑去森林里吞噬掉大量动物的生命......这个还是算了,不到迫不得已还是别这么做吧。   可我明白是一回事。   看到我不断从口中咳出血沫,轻声说出口的话语,对艾丽娅她们而言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头部撞了个缺口,右腿小腿处骨折,身上有大面积擦伤,已经开始出现失血过多的症状......最严重的在胸口位置,肋骨恐怕是断了几根......看她的样子,可能刺进肺里了......”   艾伦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这样严重的伤势,对这个连感染伤寒都有可能致命的世界而言,死亡的来临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呜啊——”   艾丽娅终于崩溃,嚎啕大哭。   “艾伦哥,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求你救救她......”   巴里双眼通红,望着一言不发的艾伦,胸口仿佛被巨石碾碎,痛到令他窒息。   “......也许,神圣教会的主教大人会有办法......”   “可是,我们去哪里能见到主教大人啊......”   “就算真的能请来主教大人,时间也根本来不及......”   “咳咳,你们,不用。我只要,睡......”   话还未落音,便被艾丽娅撕心裂肺的言语打断。   “不要睡,小希尔,求求你,千万不要睡啊!!啊——”   看着艾丽娅张大嘴巴哇哇大哭,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我身上,我突然有些想笑了。   “咯咯,好,我不睡。扶我,去那边,大白......”   我侧过脑袋,想看看大白那边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动静,我有些担心。   下一刻,脸上刚刚升起的笑容消失。   我看到那个怪物动了一下。   还未待我分清楚究竟是不是错觉的时候,耳边再度响起了恶魔的低语。   “「深渊语」......斩,杀。”   状况的突变只是一瞬间,黑烟席卷而来。   “轰——”   “嘣咔咔咔咔——!!”   “啊啊啊——!!!”   口中发出嘶哑的呐喊,冰柱,冰凌,冰墙,黑焰.......能够使出的力量全部不计代价的扔向前方,试图阻挡迎面而来的死亡黑烟。   骗我!这家伙骗我!它怎么做到的!   难怪那时它的反抗那么微弱,那是因为它必须降落在有人的地方。   这一刻我想明白了怪物的伎俩。   哪怕自己濒临死亡,也不曾有过的名为绝望的情绪,渐渐涌入心间。   我几乎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用身体先将艾丽娅挡住,随后一把将旁边的巴里拉到身后,催动全身仅剩的力量,硬生生将黑烟豁出了一道缺口。   “艾伦,躲在我......”   该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完,艾丽娅突然一个转身,张开双臂挡在了我的前方。   女孩的身影一如既往的羸弱,在滔天的黑烟面前显的格外单薄。   一瞬间的错愕。   “艾丽——”   “呼——”   黑烟的冲击在一瞬间卷来,又在下一个瞬间结束。   烟雾散去了。   艾伦的身体窜起白雾。   “我......”   他有些茫然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也没能说出口。   身体变作飞灰。   “艾伦......”   艾丽娅轻轻开口,抬脚想向艾伦的方向走去。   却一头栽在地上。   “艾丽娅——!!”   女孩倒下的一刹那,我抱住了她柔软温热的躯体。   很轻。   “小希尔,艾伦他......?”   艾丽娅有些疑惑的,小脑袋似乎还没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丽娅,挺住,你没事的,没事的......”   有水珠滴在她的脸上,艾丽娅心中的疑惑更甚。   “我,怎么了吗?呃......啊......好疼......”   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艾丽娅,我能救你......你,没事的......”   “呃......呃......小希尔......好痛......好痛啊......”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   巴里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完全躲在我身后的他,没有被黑烟侵蚀到。   他看到满身鲜血的希尔妹妹,抱着自己的姐姐,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哀痛。   “没事......她没事......她,不会有事......”   我双目呆滞,喃喃自语。   怀中的艾丽娅,大半个身子已经变的焦黑,深渊就像病毒一样蚕食着她逐渐枯萎的身体。   “啊......疼......小希尔......怎么办......我好疼......”   她的身体开始抽搐。   “艾丽娅......睡吧,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我像是在哄哭闹的婴儿一般,轻轻拍着艾丽娅的脑袋。   “疼......赫赫......疼......呃......奶奶......”   怀中的女孩逐渐没了声息。   她睡着了。   身后的巴里哆嗦着嘴唇,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我像是傻了一般,抱着她的身体僵硬呆立。   直至灰烬将我的视线遮蔽。   一缕青白色的光烟,自怀抱中飘走。   我想伸手抓住她,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   她缓缓飘往天空,与周围同样升起的十数道光烟一起,流向不远处艰难起身的怪物。   “嘶嘶——”   怪物将青白色的光烟尽数吸纳,身体不住的颤抖。   我仿佛能够体会到它此刻的喜悦。   “嗷——!!!”   怪物兴奋的仰天咆哮。   我神色呆滞的望着它,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画面在我意识中盘旋许久。   黑烟将艾丽娅连同藏身在附近的村民都杀死了。   暮然间,事实翻天覆地的向我涌来。   “巴里,走远点。”   “姐姐呢!!”   “走。我要,杀了它。”   我一把将巴里向后推出数米,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滑落。   柔弱的面相,露出无比狰狞的神色。   我要杀了它。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啊啊啊啊昂——”   黑烟刮起狂暴的飓风,缠绕在我周身如同灭世的龙卷。   遮蔽了我小小的身体。   “轰——!!”   下一刻,一只青色的手臂伸出来,猛的砸向地面。   “嘣——!”   巨大的力道将地面砸的四分五裂,无数道燃烧着黑焰的火球陡然升上高空,从四面八方向怪物掠了过去。   “轰轰轰轰——!!!”   “嗷嗷——”怪物发出痛苦的咆哮。   尽管吞噬对它起不了作用,可剧烈的爆炸依然能够将它打伤。   “咔嘣。”   我迅速跃起,巨大的手臂按住它的狗头,用力下压。   “轰——!!!”   怪物的脑袋被直直按进地面,砸出寸寸龟裂。随后我将压住狗头的手迅速下挪,卡在脖子的位置上。   黑烟的龙卷再次伸出另一只青色手臂。   握拳,下挥。   “嘭——”   狗头被砸的陷入地面。   再一拳。   “嘭——”   “嘭——”“嘭——”“嘭——”   一拳接着一拳,地面已经被我砸出一个漆黑的大洞。   “「深渊语」吾等同类,我们......何必、如此残杀。”   怪物的语气依旧平淡。   我盯着它已经渗出黑色粘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和你。不是,同类。”   再次落下一拳。   “轰——!”   “......够了,小东西,停手吧。”   陌生的声音响起。   “谁!!!”   我恶狠狠的抬起头。   一身银甲的胡子剑士兀立一旁,斗篷里缩着脸色苍白的巴里。   “......接下来交给我吧。”他对我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中突然涌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难过,痛苦。悲伤,愤恨。   “......交给你?”   我笑了。   “你,再说一遍?交给你?!早,干什么,去了!呜......我姐姐,死了啊!被这个,该死的怪物......我也是,该死的,怪物......呜呜,该死的......怪物......你不是,要杀我吗......呜......那就,杀了我啊!!”   纤弱的声线,却是歇斯底里的呐喊。   卡洛斯看着眼前这个宛若恶魔,却一脸悲痛的少女。   很多天以前,他还认为她是可怕的怪物。   可这一刻,少女的喊出的话语,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的刺入他的心脏。   他其实是去跟教会的高层沟通少女的事情了,因为只有他最了解,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一只单纯的怪物。   卡洛斯竭力想要保住她,让教宗大人同意他所提供的解决方案。   他成功了。   可这一切都无法作为借口。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是他的失职。如果他还在这里,也许不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咔嚓,咔嚓咔嚓——”   空气骤然转冷。   他看到少女手中出现一道淡蓝色的利刃。   那利刃随着温度的逐步降低,颜色变的越来越深。   “嗷嗷——”   怪物似乎有所察觉的挣扎起来,却始终无法摆脱青色巨手的钳制。   少女操控着巨手,将利刃向着怪物的头部扎了下去。   “噗——”   深蓝色的利刃穿透了怪物的头颅,将其钉在了地上。   一阵剧烈的抽动之后,怪物庞大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飘散。   有一道血红色的光烟,没入了少女的体内。   “轰——”   少女周身的黑芒一瞬间暴涨,随后连同青色的手臂一起迅速缩回了体内。   “噗通。”   她的身体倒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西尔加亚的少女(上)   天色正好,太阳正晴。   偏远的破败村落中,正在有序的进行着修复工作。男人们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用拉车载着圆木或岩石,运到雇来的工匠处,加工成可用的石材或木梁。女人和孩子们则大多在活着粘土,或编织做屋顶用的茅草。   除去人们偶尔会显露出悲切的神色以外,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祥和。   只是人口明显减少了许多。   村外不远处的原野上,耸立着两排形状各异、看起来很不规整的石碑与十字架......也许连石碑也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立起的大石块。   像是匆忙赶出来的,勉强能够看出是块墓地的样子。   西口的村道旁,一头狞恶的庞然巨兽蜷缩起躯体,安静的睡在頽垣断堑的废墟之间。   起初的时候,着实吓坏了村民们。   “这......这是什么怪物?”   “别胡说,这是龙神......龙神显灵了。”   好在这头巨兽只是卧在此处休憩,自村民发现它开始就没有挪过地方。   有几个年轻男人被好奇心驱使,壮着胆子试着靠近,它也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灯笼般的瞳眸扫过一眼便不再理会。   慢慢的,村民们明白了巨兽是友善的,并不会伤害他们,胆子也都大了起来,甚至有人上前轻轻抚摸那雪白色的毛发。   在那上面有可怕的伤痕。   “龙神大人一定和那只怪物进行殊死搏斗了吧......是它救了我们。”   有人说道,随后便被身旁的同伴「啪」的一声扇在头上。   “笨蛋,救我们的是小希尔。”   “......对哦。”   不久,他们便看到了被巨兽裹在毛发里,闭着眼睛,满身血污的少女。   巨兽偶尔会抬起硕大的脑袋,贴到少女的身上闻闻嗅嗅,不时地舔上一口,好似在看护自己幼小羸弱的孩子。   “那不是小希尔吗?龙神大人是在保护着她?”   “你快去通知克莱尔婆婆,小希尔在这里!”   “她怎么了?她是......睡着了吗?”   “她身上都是血啊......会不会伤的很重......”   “别胡说!肯定是那怪物的血。”   “可是......小希尔都不动的啊!”   “会不会已经......”   “你再敢说不吉利的话,小心我把你嘴巴缝起来!小希尔是我们的恩人,我每天都会为她祈祷,神明大人会保佑她的。”   “我也是在担心她啊。”   “......快看快看,她翻身了!没事,小希尔没事!太好了!”   ............   日升日落。   某一时刻,少女在毛茸茸的煦暖中,冉冉睁开眼眸。   “唔——”   我有些发愣,呆滞的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感觉眼睛干涩的难受,使劲揉了揉,又拍了拍脸蛋,好半天才终于缓过神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身上仍有轻微的痛感,但更多的感觉是痒。胸口已经没有了气闷的感觉,腰和腿好像也能自如的活动了。   真是可怕的恢复力。   我望向自己脏兮兮的身体,上面的血渍已经干涸,硬邦邦的凝成深褐色。   低下脑袋在衣裙上嗅了嗅,深深皱起眉头。   ......好浓重的腥味,臭死了。   大白感到了身上的动静,理解我已经清醒,硕大的脑袋轻轻蹭了过来。   然后又将我顶了个屁股蹲。   “大白,谢谢你。”   我拍拍屁股站起身,抚摸着它粗糙的前颚。   “呼噜呼噜。”   大白发出一声轻吟,铜铃般的眼珠深深的盯着我。   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光芒。   “......大白?”   我发出一声疑问。   下一刻,大白庞大的身躯逐渐淡化。   那感觉就像是古老的画布上,严重褪色的绘画。紧接着变的透明,化为点点金色的耀眼光芒,最终消失不见。   “大白——!”   我惊慌失措的喊道。   “别担心。”有人和我说话。   我转过头,看到胡子剑士正向我走来。   此刻的他褪去了披风盔甲,只穿着一件简朴的黑色礼服,口中咬着一颗稻草,灰白色的短发被简单的束在脑后,颇有英伦绅士风范的气质中,带着些许雅痞的味道。   给我的感觉,和前两次见面有相当大的差别。大概是因为不再敌对的原因吧,眼神中褪去了那令人心悸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没睡醒的倦意。   唯一没变的是腰间的佩剑。   “它没死,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家园?”   “啊啊。”胡子剑士敷衍的应了一声,随后瞟了我一眼,见我丝毫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不耐烦的咂了咂嘴。   “啧,怎么说呢......也就是很多年前,人类曾经和巨龙起过争端。但因为双方实力差距过大,有个神明看不过眼,就跳出来警告那些家伙,说别打了,我给你们重新开辟一个世界,叫做巨龙之乡。嗯,就这样。所以你的大家伙是回到那里了。”   “真的吗?”   “传说是这样没错啦。”   “你不能,骗我。”   我紧攥着小拳头,有些不依不饶。   胡子剑士的眼神认真了起来。   “嗯,我没骗你,它还活着。”   “你发誓。”   “......我发誓。”   胡子剑士举手起誓,明明一本正经却仍让人觉得不靠谱,模样很是有趣,随后忽然向我伸出右手。   “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是卡洛斯。银色闪光——卡洛斯·冈萨雷斯。”   “噗。”   对不起原谅我笑场了。   银色闪光?那是什么,绰号吗?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中二啊,名字要和绰号一起报吗?会不会大家在打架的时候,也要像报菜名一样报出绝招的名字啊......   莫名的有些期待?   “你笑什么?”   “不不,没什么......你不再,要杀我?”   “......你猜?”   “我不猜。”   “你猜一下嘛。”   “......”   果然,我之前的判断没错,这个人很无聊。不过算了,勉为其难的给他个面子吧。   “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伸出小手与他轻轻一握。   然后胡子剑士就这么当着我的面,缓缓从口袋抽出一只洁白的手帕,将与我握过的那只手擦了又擦。整个过程目不斜视,表情淡然。   “......好脏。”   喂,你什么意思啊!!   我连忙看向自己的小手,上面满是凝固的血污和灰尘。   呃......是有些脏。   小脸腾的红了起来。   “小希尔......”   “希尔维嘉。”我朝他一瞪眼。   “好的,小希尔。”   我眉毛一扬就要发怒,却见他忽然一改之前的散漫,右手握拳搭载心口处的位置,欠身向我行礼。   “我卡洛斯·冈萨雷斯,在此代表神圣教会,代表无数被你挽救的西尔加亚子民,郑重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你的牺牲与奉献,我等将铭记于心。”   态度庄重,言语真诚。   正午的阳光,将破败的村落透的绯红。   暖风带过青青草坪,吹起熠熠浮沉,携捎着路人好奇的神色,轻拂我乌黑如墨的长发。   露出一张精致却脏污、不知所措的小脸。   突然的这一下,把我给搞不会了。   “呃......平身?”   我应该这么说吗,是应该这么说的吧?   “你说什么?”   行完礼之后,胡子剑士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没什么,我饿了。”   我摸了摸肚子说道。   “走吧。”   “干嘛?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一脸警惕。   “你不是饿了吗?”   “......哦。”   “还有,你身上太脏了。”   “......哦。”   “女孩子在这种时候首先要惊呼一声,再露出羞羞的表情才行,你学着点。”   “不要。”   “啧,真不带劲儿。”   “......” 第二十六章 西尔加亚的少女(下)   坑坑坎坎的村道上,已然洗去一身血污的少女,穿着精致的浅白色衣裙,与并肩行走的不靠谱剑士说着话。   “所以,我睡了!四天?!”   我瞪大眼睛望着卡洛斯。   “嗯哼,很厉害哦。”   胡子剑士耸耸肩膀。   “我,在、恢复体力......”   “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   “哦,恢复的这么快吗,很厉害哦。”   随随便便就脱口而出的夸奖,显得贼不走心,我有些不想理他。   “不想上厕所吗?”   “......关你,屁事。”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正经的家伙。这个时代哪有人会这么问女生问题,可这家伙偏偏就这么随意的,习以为常的问出来了。   “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你的奶奶,还有那个叫巴里的小男孩,都来看过你。只不过那只白龙看你看的太紧,他们不敢靠近。我说,你要不要先去看看他们?”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不知道。”   “......呐,我说小希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想好。”   “神圣教会已经撤销了对你的追杀命令,不过近期你要和我一起去一趟弗塞尔......就是西尔加亚地区的教会总部,教宗大人想见你。有问题吗?”   “有。”   卡洛斯闻言眉头一皱。   “你有什么问题?我之前的那番话,可不是说说而已,教宗大人会授予你应得的荣耀与奖章。”   “是陷阱。”   “......你是不是傻?我们如果还想要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和我讲话?早就死一百次了好不好。”   “大白,保护我。”   “只凭那只龙是拦不住教会的。我告诉你啊,这个机会是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争取过来的,你必须得去,没得商量。”   “我不。”   “你这个蠢女人......好吧,念在你刚出生没多久份上。我跟你明白的讲,教宗大人亲自授予的荣耀,可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奖章了。到时候只要你肯张嘴,金钱,还是美......帅哥,想要什么没有?再分给你一座大庄园,配上百名佣人,啧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你只管享受好了,平日里去哪都有角马车接送,这可是公主级的待遇。怎么样,心动的话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偏不。”   “......那你想要什么?在这里继续做一名村姑吗?”   “嗯。”   “该死,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看到卡洛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觉得非常高兴。   对于欺负过我的人,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称心。   你让我往东,我偏要往西。   心里有些得意的想着,忽然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小希尔?”   我和卡洛斯转头望去,克莱尔奶奶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奶奶。”   我低下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真的是小希尔啊,奶奶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穿的这么漂亮......什么时候醒的啊?”   “刚醒。”   “快来,让奶奶看看。”克莱尔奶奶摸着我的手臂,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一番,“还疼吗?”   “不疼了。”   我缓缓摇头。   “事情奶奶都听巴里说了,伤成了那个样子,哪有不疼的道理......”   “我不疼。奶奶,你没事,就好。”   “傻丫头,奶奶那时候还在镇子的教堂里,能有什么事......都怪我,如果早点带着梅林神父回来,兴许还能帮上小希尔的忙......艾丽娅也不会......”   奶奶说出的话,将我一巴掌从梦境中拍醒。   艾丽娅......   那是我从清醒的那一刻起,就故意不去回忆起的事情。   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换回她的生命。   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再次见到那个消瘦而开朗的女孩子。   “不怪你,奶奶。”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的想要克制眼眶中的泪水。   “不怪你,怪我......是我,没保护好......是我,没注意,她就,那么跑到,我前面......我只是,想再,救艾伦......真的,没看到,呜......都怪我。都怪我,粗心,没看见她......呜......我没,看见她呜,我本来,能救下她......为什么,回来找我......呜......为什么,要跑到,我前面......呜......艾伦,也死了......呜呜......”   最终眼泪还是哭了出来,没法忍住。   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一边拼命用双手去抹。   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悔。   “傻丫头,别哭。你救了巴里,救了村子里那么多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是奶奶的骄傲......”   “我还能......呜......叫你,奶奶吗?”   “你问的这是什么话!我永远都是你的奶奶。”   克莱尔奶奶轻轻将我抱住。   我将脑袋担在她消瘦的肩头,闻着她身上令我安心的味道。   “谢谢你,奶奶。”   一旁的卡洛斯仰头望向了天空。   万里无云,一片湛蓝。   “奶奶,我想,看看她。”   ............   村外不远处的原野上。   墓地是前天刚修好的,躺在这里的,也都是这一次灾难中丧生的村民。   绝大多数死者都没有尸体,只是简单的立了石块,或者干脆用两块破碎的木板,制成简易的十字架,在上面刻上碑文,就算做是墓碑。   这样也算让死者的灵魂能有个安息的场所,给后人留个念想。   我静静的站在一块石碑前,克莱尔奶奶和巴里在我身旁。   石碑上面刻着两行歪歪妞妞文字。   「我叫艾丽娅,一名善良勇敢的女孩子」。   看起来像是出自巴里之手,因为不仅刻的十分难看,短短的两句话里,还被我发现了错别字。   “巴里,刻的真丑。”   “......”巴里没有说话,只是朝我微微一笑。   短短几日,曾经有些幼稚的小男孩,像是一瞬间长大的许多。   临近的另一块石碑则属于艾伦,那个沉着冷静的,艾丽娅的未婚夫。   “艾丽娅,小希尔来看你咯。这下你可放心了吧,瞧瞧,她一点事儿都没有。”   克莱尔奶奶在墓碑前双手合十,一副像是在做着祷告的样子,嘴里却说着酸人眼眶的话语。   于是我也学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够将想说的话传达给你,但是.....   艾丽娅,对不起。   像你这样的好女孩,本来应该拥有幸福的人生。未来还很长,有好多美好的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你本来......本来马上就要结婚了,多一个爱你的人,将来还会再生出一个你最爱的人。   可该死的怪物毁掉了一切。   艾丽娅,你知不知道,我也是那样的怪物。   我也......曾经像这样毁掉过无数的家庭。也许他们之中,有像你一样善良勇敢的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我的惩罚,让我失去你这个姐姐。   我其实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对了,赞歌,我学了好久,现在唱给你听吧?   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卡洛斯毫无形象的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土堆上,望着少女的背影出神。   他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做出了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这个决定,可能会影响到未来整个人类、甚至是整个世界的走向。   教宗大人,也许,很快就要变天了。他想。   不一会儿,墓地回荡起少女空灵的歌声。   “当新娘步入婚礼的殿堂。   新郎抬头深情的注视着。   她真是个害羞的姑娘。   让我们把新郎新娘的手放在一起。   神父和家人们祷告着,传递心中美好的愿望。   在这个神圣的殿堂里,表达他们的爱意。   带者爱与骄傲把她引到神的面前。   愿神保佑,愿神保佑。   愿神保佑,愿神保佑。”   ............   夜色融融,弯月似锦,天幕缀满点点繁星。   乡野的夜景万籁俱寂,月光下的村道空无一人,只能见到房与树的影子。安谧的溪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被皎洁的月光镀上一层银色。   我和卡洛斯静静的坐在溪边,望着远方依稀亮起的灯火,聆听流水抚过卵石的潺潺轻语。   “......突然觉得,就这样呆在这里,其实也不错。什么都没有,也就什么都不争。”   卡洛斯呢喃道。   “坏气氛。”   我白了他一眼,脱掉脚上的鞋子,将小腿没入水中。   喜欢这种冰凉的触感。   “还是白天那个问题,你有什么打算吗?”   “......怪物说,我是同类。”我答非所问,有些迷茫的望着清澈的溪流,“卡......鸽子,你说,我是什么?”   “是卡洛斯。”卡洛斯没好气的笑了笑,“我这个人,不太会讲大道理,但我有些想法要告诉你。首先,我认为决定你自己的,不应该是「你是什么」,而是「你做什么」。我不是一个看表象的人,我喜欢把问题剥开来看最里面。对,也许你是它的同类没错,可那又如何呢?人类当中,有那种冠冕堂皇却丑恶卑劣的混账。与这些人相比,我反倒觉得深渊的家伙们要可爱的多。所以,问题的重点,不是你是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那么小希尔,你想做什么?”   卡洛斯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里面。某些缠绕在心间的东西被瞬间击的粉碎。   乌云散去,豁然开朗。   “我想,杀怪物。”   “那么,你就不是它们的同类。”   “我该,怎么做。”   卡洛斯笑了。   他轻轻弹了弹粘在衣服上的杂草,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掌。   “你觉得,成为教宗骑士这个提议,听起来怎么样?”   ............   Ps:第一卷结束。   这一卷我要说的东西很简单,非常的简单。就是一个被人类憎恨的怪物,为什么会成为教宗骑士,甚至成为人类的英雄。   说是第一卷,但这其实只是一个序。大概相当于其他作品里的「我发誓再也不会让这类事情发生」这样的起因,几句话或者最多一两章带过的内容,而我却用了将近8万字。   死人这个情节,在轻小说里面通常都是不受欢迎的。所以我没有把艾丽娅写成那种很漂亮的美女,或者跟主角有一些暧昧关系的角色。就是因为,这个角色出现的意义,就在于她的死亡。   可以说,这一卷里没有暧昧,没有感情戏。因为主角刚来到这个世界,又是这样一个怪物的身份,自己都懵逼的不行,跟谁去搞感情,搞暧昧?不合适吧。   所以说这个序卷所有的出场角色,除了卡洛斯,还有最早的骑士团长和长袍老头,其他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角色是谁,是莱恩和巴里口中的英雄们,这些人才是真正会跟主角产生情感牵绊的人物。   这一卷,我给自己打50分,有太多不足的地方。   下一卷才是这本书真正故事的开始,我希望我能写的精彩。后面不会再有类似这样可能会让人感到无力和不舒服的情节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喜欢写这种情节,该爽的时候还是爽点的好。   至于这本书到底是百合还是嫁人......都不是。   硬要说的话,就是教宗骑士们的小宠物......这样的感觉吧?   背后站着无数英雄的......辣个女人。   以上。   …… 第二卷 少女与卡塔洛玛孤儿院 第一章 出发   当第一缕阳光射穿薄雾,晨曦徐徐拉开帷幕。   背着一个小包袱的我和卡洛斯站在神圣教会的角马车前,身后是前来送行的克莱尔奶奶,以及表情沉闷的巴里。   “......一定要走大道,不要图省事抄小路,会遇上山匪的。”奶奶一边帮我整理衣服的褶皱,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你的那件斗篷,奶奶给你洗干净放在包袱里了,还有你喜欢吃的百果馅饼,路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知道了,奶奶。”   “卡洛斯大人,小希尔我就先暂时交给您了。虽说你们要做的事情,我这个老婆子是没有办法理解咯!但您是大人物,无论小希尔对你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她年纪毕竟还小,很多事情麻烦您多多担待,老婆子我只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就好......”   克莱尔奶奶抓着我的手,眼中满是不舍。   其实自打见到小希尔的第一面就明白,她和她们是不同的,注定不会一直呆在这样的小地方,只是没想到分别会来的这么快而已。克莱尔奶奶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乖巧漂亮的女孩子,可如今却是到了离别的时候,和她一起的是传说中的大英雄,他们要去做自己根本想象不了的大事情。   小希尔这么有本事,她心中自然是为她高兴的,只是心头挥之不去的空落令有些难受。   “您放心,婆婆。”   卡洛斯难得的摆出一副正经的面孔,对着面前的老人轻轻颔首。   “奶奶,您回去,我走啦。”   我恋恋不舍看着奶奶褶皱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对她嫣然一笑,随后抬脚就要攀上马车。   “希尔维嘉!”一直沉默的少年,在最后一刻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面色决然的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一定认识很多厉害的,优秀的人......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幼稚的小男孩,根本,根本就入不了你的眼。”   阳光下的少年,身体紧绷,声线颤抖,眼神稍稍往卡洛斯那边带去,有些飘忽不定,随后鼓起勇气。   “虽然很不甘心......很不甘心。但是,你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我是不会死心的......我,其实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说了,我,我,我......”   少年捏起拳头,结结巴巴的我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神色懊恼、满脸通红的下低头,不敢再与我对视。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你走吧。”   终于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出来......不过,就这样吧。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再好好告诉她。在这之前,我得变的足够优秀才行。   这一刻,少年的眼眸中透着坚定。   “巴里,谢谢你。”我莞尔一笑。   如何看不出少年心怀的那些情愫。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可能接受的啦,再优秀也不可能啊,不如说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虽然身体变成了女性,但这是不可抗力,假如真的让我和一个男人去谈情说爱,卿卿我我的......   噫——   浑身一阵恶寒,逃跑似的迅速进到角马车里。   “那么,我们再会。”   卡洛斯颇为绅士的向二人行过礼,转身也上了角马车,在我的对面坐下。   车子缓缓向前使动。   我伸出小脑袋,再次望向身后熟悉的村子。那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第一个接纳我的地方,那里还有爱我的人。   “奶奶,我还会,回来的!”   眼睛有些发酸,我朝着奶奶与巴里使劲挥动着小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偷偷抹了把眼睛,重新坐回车内,看到对面的卡洛斯带着怪异的笑容盯着我看。   “笑什么?”没好气的说道。   “我笑笑都不行?”   卡洛斯露出浮夸的表情。   “......不行。”   我朝他恶狠狠的瞪眼,想让他知道我这会心情很不好,可别惹我。但好像起了反作用,卡洛斯笑的越发古怪。   “怎么,舍不得?”   “不关你事。”   我并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因为感觉再说下去就会哭鼻子。   自从身体变成这副样子之后,有些东西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原来的我还算是理智冷静的性格,总是能很理性的做出决策,不会被情绪所左右。可现在却变得特别情绪化,很容易就生气,动不动就会脸红,难过的时候就很想哭。   最可怕的是,我开始注意起很多以前从不会在意的事情,比如讨厌脏脏的东西,喜欢好看的衣服,想吃到好吃的食物,看见亮晶晶的物品就挪不开眼睛,有人夸我漂亮我会非常开心。   身上穿的这件米白色带有蕾丝花边的衣裙,是卡洛斯给我的,无论是整体的设计还是材料的质感,都比我在村子里穿的亚麻布便服要漂亮很多。尽管我并不想承认,但当我穿上它的那一刻,心里雀跃的情绪相当明显。   这些好像没长大的小女生一般的心思,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变得越发强烈。   性格上的变化,让直男的我感到深深的绝望,却没有任何办法。情绪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只能克制,无法控制的。   比方说我现在就很想在面前贱笑的家伙脸上揍一拳,特别特别想。   接着我就这么干了。   嘭——   “哎呀——”卡洛斯发出一声惨叫,捂着半边脸瞋目结舌,“干什么打我?”   “就是想。”   我利索的拍拍小手,感觉心里爽多了。   “......这么任性?我可不可以还手?”   “你敢!”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怒视着眼前的男人。   “......好吧,我可是绅士,绅士不打女人。”   对视了几秒,卡洛斯便举手投降。我一声轻哼,趾高气昂的仰起脖子,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接下来,去哪。”   “弗塞尔,西尔加亚共和国境内神圣教会的总部,教宗大人会在那里接见你,赋予你教宗骑士的荣誉以及赏赐。”   “有很多,金币?”   “......你就这点追求?”   面前的卡洛斯目瞪口呆,有些不可思议的夸张。见此我就知道自己又丢人了,脸上微微一热,马上岔开话题。   “教宗骑士,需要,做什么?”   紧接着我就看到卡洛斯再次捂脸,一副被我蠢到的样子。   “我觉得我应该先给你普及一些常识,不然可能要闹出不少笑话......教宗骑士只是称号,是我们人类社会的最高荣耀,它并不属于任何骑士团的编制。因此,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够决定你的行动。你也不必像任何人施礼,甚至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连国王都必须听你的号令,因为你代表的是整个神圣教会。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当然。别把我,当笨蛋。”   在这个世界的认知里,神并不是一个虚无的信仰,而是确切存在的。有掌管自然的丰饶母神,维持世界均衡的智慧之神,约束着善与恶的罪业女神等等。神圣教会作为最接近神的存在,借助伟大的神迹,赐予人类无尽的恩惠,是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机构。   某种意义上讲,国王只是替教会治理人民的高级管理人员,类似于首席执行官这样的位置,而教会就像是背后的大股东。因此,代表着整个教会的意义便不言而喻。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我还是知道的。   “你不就是笨蛋吗?”   “卡格斯,你敢再说?”   “是卡洛斯......来,跟着我读一遍,卡,洛,斯......你能不能好好叫我名字?”   卡洛斯严肃的看着我,我当然不会真的跟着他读,那太蠢了。   “我们要,住在,弗塞尔?”   “不是,等授勋仪式完成之后,我送你去伊森贝尔的王立学院,你需要学习秩序之力的基本知识。”   “什么?秩序......之力?”   “你的能力,除了深渊的混沌之力以外,还能使用冰的力量没错吧,这就是秩序之力......该死,我是不是要从头跟你解释?”   我点点头。这些事情一直没人能够教我,一路上都是在自己摸索,的确有太多不懂的地方。   “啧,真麻烦......”卡洛斯不耐烦的拨了下头发,接着说道,“正常来说,生命能够支配的力量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炼体之力,通俗的讲就是肉体的力量,这是任何生命都具备的,但不同物种之间的上限不同,就像人类无论如何锻炼肌肉,力气也不可能大过巨龙,这个很好理解。第二种是信仰之力,是神赋予人类的恩赐,也是只有神圣教会才能使用的神迹。而第三种秩序之力,是驱使规则的力量,调动自然法则为己所用,对你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种。”   尽管卡洛斯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我还是像小学生一样坐直了身体,满脸认真的听讲。   “这个世界是由火,水,土,木,风,雷这六大本源构成,它们有着最基本的运作规则,这点不用我跟你详细阐述了吧?你需要知道的是,有少数极具天赋的人类,会与某个本源产生亲近的关系,然后调动它们为己所用,比如我的雷电秩序。而有的时候,本源有可能会发生衍变与融合,成为新的规则,就像你的冰霜秩序。单论炼体之力,人类差不多算是很脆弱的种族,因此秩序与信仰才尤为重要......”   “踏踏——”   角马车载着面色不耐的胡子剑士与认真听讲的少女驶过小径,带起尘土。   一切的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 第二章 怕不是个假教宗   国都纳兰加德。   这里是历史上最大的农业贸易中心,被冠以「翡翠之都」闻名世界。西尔加亚共和国作为以农产业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国家,靠的不是单纯的种植养殖,而是通过组建合作社的形式,把分散的家庭农场经营融入整个产业链,实现大规模分工和分业生产。与原来世界的概念不一样,在这里,农民是富有的代名词。   与我曾经落脚的小村落俨然不同,作为人类的四大王城之一,纳兰加德的繁盛无可言喻。造诣不凡的建筑密密匝匝,无数条交错的街区错综复杂,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衣着鲜亮。   弗塞尔作为神圣教会在西尔加亚的总教区,理所当然的位于纳兰加德最为繁华的地带。此时已是晌午时分,角马车安静的驶过喧闹的街区市集,在一座形似巴洛克风格的宏伟建筑门前缓缓停下。   圣马里耶大教堂,初建于六百年前,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教堂之一。   “醒醒,我们到了。”   “醒醒。”   睡梦中的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摇晃,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卡洛斯那张胡子拉碴的大脸逐渐清晰。   我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的一把将他推开。   长途跋涉是最令人疲惫的,这段时间为了赶路时常睡在角马车里,生物钟早已变的紊乱,昨晚几乎是一夜没合眼,直到清晨才堪堪入睡,这时候被人叫醒,心里自然很不爽快。   “这是哪?”   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让意识重新回到身体,我用力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道。   “圣马里耶大教堂,我们到了。”   “......哦。”   不知为何,我心里忽然一阵紧张。   这一路上卡洛斯告诉了我很多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神圣教会对深渊究竟有多么的敌视。堪比杀父之仇啊,尤其是近几年里,深渊的怪物们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以教会的情报网,大多数时候都能预先发现征兆,在开战之前疏散民众,制定战略,做好万全的准备,将损失减轻到最少,一如我出现时的情况。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深渊,它们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完全没有规律可寻。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能及时阻止,怪物就会在吞噬掉大量的生命之后,变的极其强大。   那种强大是压倒性的,令人战栗的混沌。如果没有三个以上的教宗骑士进行压制,人类根本就不具备任何反击的能力。   卡洛斯告诉我,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在两年前的瓦伦帝国,那是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深渊之战。名为暴食的怪物,携着遮天蔽日的黑色龙卷,短短几日便连毁三座大城,数以万计的子民灰飞烟灭。无数教会骑士与大主教们,在这样的天灾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那一次,五名教宗骑士奋不顾身,在枢机主教的协助下拼死阻拦,最终以两名英雄的死亡为代价,才得以将其击杀在寒冬之城的城外。若非如此,人类的四大王城,如今便只能剩下三个了。   可是这一刻,同为深渊怪物的我,却来到了神圣教会的总教区之一。   如果真的是陷阱,会不会被抓起来绑在十字架上烧死啊......我有些害怕的想到。   “喂,发什么呆呢?下车啊。”   卡洛斯看到我呆坐在角马车里一动不动,不由得开始催促。   “卡斯卡,我想逃跑,行吗?”   “......不行,还有麻烦请好好叫我卡洛斯,谢谢。”   卡洛斯一把将我从角马车里拽了出来。   “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走了。”   我看着面前拥有神圣不可侵犯之威的巨大建筑,心里微微发怵,有些磨磨蹭蹭的跟在卡洛斯身后。   “尊敬的卡洛斯先生,很高兴能见到您。”   刚走上台阶,两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修士便马上迎了过来,看样子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久。长袍的款式似曾相识,与长袍老头的打扮有些神似,我心里一颤,回忆起那时被金钟支配的恐惧。   一名修士看到跟在卡洛斯身后的我,正要开口询问身份,转头与我对视的瞬间,却陡然涨红了脸。   “这位......美丽的噗......”   他颤抖着身体竭力憋着笑意,挣扎着蹦出两个词汇之后,终究还是咧开嘴角笑出了声。   我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   这是在瞧不起我吗?   有什么好笑的?这么正式的迎接礼,该是笑出来的时候吗,这就是神圣教会修士的素质?   “那个,咳,卡洛斯先生,这位,美丽的小姐,咳咳......”   另外一名修士眼见情况不妙,马上站出来打圆场,却也是禁不住想笑的冲动,断断续续的没能将话说完。   “她是教宗大人的贵客,不可怠慢。”   卡洛斯神情淡漠,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坦然的说道。   “是,两位咳,请跟我来,教宗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勉强说完话,两名修士像是不敢再看我一般,迅速转过身去,带着我们进入教堂的大厅。   教堂的内部装饰十分华丽,精湛的砌工经历数百年的洗礼,厚重的沧桑扑面而来。典雅的墙体上,几幅巨大的壁画映出无与伦比的艺术气息,穹顶上耸然立起的金色十字,沐浴在肋拱窗口洒入的日光中圣洁无比。   仿佛置身于画中的场景,我却根本提不起心思去欣赏,注意力全放在前面偷笑的修士身上。   “卡卡罗特,他们,笑什么?”   “嗯?哦,大概是觉得你很可爱吧。”   卡洛斯漫不经心的说道,牵强的解释完全无法让我打消疑虑。   难道身上沾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我马上低下头检查一翻,精致的荷叶边连衣裙干净整洁,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   ......神经病。   修士领着我们一路上了三楼,在最深处的一扇精美的木雕门前停下,轻轻叩了叩。   “教宗大人,卡洛斯先生到了。”   随后侧过身子静静等待,片刻之后,门内传来怠惰的声音。   “......哦,请他进来吧。”   “卡洛斯先生,教宗大人就在里面,您请进。”   卡洛斯不客气的一把推开门,身后的我深吸一口气,迈着小碎布踏入房内。   大门关上,温煦的日光洒了进房间,我眯起眼睛望过去,入眼便是一张精美奢华的大床。   那尺寸在我看来足够十个人躺在上面,此刻却坐着一个头发蓬乱,不修边幅的年轻身影。   “哟,教宗大人,好久不见。”   卡洛斯随意的打着招呼。   嗯,教宗大人?   我迷茫的望向四周,房间里除了床上坐着的人影,哪里有什么教宗大人?   “哈啊——卡洛斯,你跟我少来这套,这里没有外人。”   那道身影挠了挠睡成爆炸头的金发,张口打个哈欠,又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   这个人,是教宗吗?!   开什么玩笑,教宗不应该是那种讲话慢条斯理,无论做什么都泰然自若,一身浩然圣气的白发老头吗?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不禁开始认真打量起那道身影。金发碧眼,脸颊的轮廓清晰有力,英俊到有些娘炮,看起来竟比卡洛斯还要年轻一些。   此刻俨如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竟然还穿着睡衣!   这样的家伙,是这个世界的教宗?这不是在拍偶像剧啊,神圣教会的人在想什么?   ......难以接受。   “坐啊,站着干什么?”   床上的男人摆摆手,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一副你们随意的架势。   可你这房间里,除了一张大床什么都没有,连个凳子都不放,坐哪里?难不成要坐床上?堂堂教宗大人,真正意义上人类的统治者,与人会面就这副德行?   “啊,还是算了吧,我们站着就好。”   卡洛斯马上说道,大概也是觉得太尴尬了。   “哦,随便你吧。那么,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来着?”   金发的男子睡眼惺忪,望着卡洛斯发出疑问。   “......你做个人吧。”   卡洛斯有些无语。   “哈,开玩笑,开玩笑。我这不刚睡醒,脑袋还有些迷糊......那个谁,你......”   金发男子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我一般,抬起慵懒的眼帘,慢悠悠的看了过来。   我正待发声。   “噗,哈哈哈!!”那疑似教宗的男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捂着肚子拼命捶着床板,向卡洛斯说道,“卡洛斯,你搞什么东西?带她过来是想将我笑醒吗?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开始在床上打滚,一副根本停不下来的样子。   卡洛斯耸耸肩膀。   “别笑了,说正事。”   “哈哈!不行,你把她的脸画成这副鬼样子,还不允许我笑,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太过分了,哈哈哈——”   这副鬼样子?   我立马伸手往脸上一抹,掌心顿时一片乌黑。有些懵逼的将一只手再抹上去,这下两只手都变得黑漆漆了。   伸到鼻子前闻了闻。   ......墨汁?   一瞬间想明白了。   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我仿佛要将牙齿咬碎,横眉怒目的望向一脸无辜的卡洛斯。   生气。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   “卡洛斯——!”我像一只愤怒的小猫,张牙舞爪扑了过去,举起小手就想向他脸上抹。   “不是,你听我解释啊!” 第三章 别打脸!   卡洛斯奋力反抗,死死抓住我的胳膊,脑袋死命的向后仰,妄图避过我的袭击。一旁的教宗仍然捧着肚子满床打滚,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肆无忌惮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心中越发羞怒。难怪刚才的两个修士看到我就发笑,鬼知道卡洛斯究竟把我画成了什么样子,肯定非常非常的丑。   我发疯一样想要将掌心的墨汁涂在他的脸上,可偏偏双手被他牢牢制住,这家伙力气大,我拗不过他。于是干脆抬起右脚,一脚踢在卡洛斯的小腿上。   “哎呀——疼疼疼,不闹了,停手,快停手。”   “我打死你!”   我一脚又一脚的踢向卡洛斯,逼的他不住向后闪躲,结果后面的几脚都踢了空,气的我浑身发抖,恨不得张嘴去咬他。   “别,教宗大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混蛋!”   ............   战斗最终以我的胜利宣告结束,卡洛斯的脸被我涂的乌七八黑,看起来相当的滑稽。   尽管如此,我的心中仍然愤愤不平,小胸口一起一伏,不断的用恶狠狠目光瞪向他。   这家伙的恶趣味简直无聊透顶,明明一直和我强调这次会面的重要性,让我好好想想见了教宗该怎么说,搞的我还很紧张,结果事到临头却故意让我出丑。现在好了,这一折腾把路上想好的话全给忘了!真是搞不懂,简直肺都快气炸了,可教宗面前我也知道不能闹的太过分。   此仇不报非君子,等着吧,混蛋贱士,别让我找到机会。   “好了,我们说正事吧。”   卡洛斯无视掉我凶恶的眼神,理了理被抓乱的衣服和头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开口提醒教宗。   “哈哈,说正事。”金发的男人擦掉笑出的眼泪,“那个......小黑炭,你就是卡洛斯遇到的那只神奇的怪物?”   “我不是,小黑炭。也不是,怪物。”   我冷冷的望着他,逐句说道。   “哦,那不重要。总之呢,既然你已经傻乎乎的到了这里,那么我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走不了啦。”   眼前的教宗向我摊了摊手,满不在乎的揉着笑疼的脸颊,像是随口说出的话语。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安吉尔,别搞事。”   卡洛斯面色变的凝重。   名叫安吉尔的男子眯起眼睛,脸上依旧残存着一丝还未淡去的笑意,说出的话却让我在一瞬间如坠冰窟。   “卡洛斯,你在犹豫什么,还不动手?”   ......动手?   他们要杀我吗?   我恍然无措地望向身旁的卡洛斯,漂亮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卡洛斯......在骗我?不,不会的。他刚才在教堂门口还亲口告诉我说,有他在不会出事。没道理骗我的,他想杀我我活不到现在,没必要非得到这里再动手......   尽管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怕,会没事的,脚下却本能的开始后退,悄悄向身后的大门靠过去。   卡洛斯像是没有看到我的小动作一般,只是面色平静盯着床上的教宗。   “安吉尔,现在可不是开这种无聊玩笑的时候,你这样会把事情搞复杂。”   “你要反悔?”安吉尔笑容阴冷,眼中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寒光,“将白夜的深渊带来,听从我的发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的是奖赏。”   “可我说的是处置。”   “你是认真的吗,想清楚后果了?”   “怎么,你想干涉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愚蠢至极。”   “卡洛斯,从来没人敢妄图干涉我的决定。你清楚我的手段,想保她,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卡洛斯闻言扬起冷笑。两个男人对话的语速极快,视线相交之间锋芒四射,谁也没有要妥协的意思,房间内气氛骤变的凝重。   似乎没人注意到已经悄无声息的退至门口的我......趁这个机会赶快逃!   我用力推向身后的大门,结果门却纹丝不动。   “小东西,你走不掉的,我已经让教会骑士将这里团团围住啦,一但你出了这个门,那就请做好面对千军万马的准备哦~”   安吉尔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卡洛斯的身上,却仿佛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   “我可,不怕他们。”   我嘴上逞着强,心里却早已惶恐不安。眼前这个毫无风范的教宗,恐怕连卡洛斯都欺骗了,早已在此布下陷阱,只等他带着傻乎乎的我自投罗网。   “哦?你想试试吗?”   金发男子饶有兴趣的望着我,露出有些戏谑的笑容。   “安吉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卡洛斯怒斥道,看样子他是真的生气了。   “拜托,是你想干什么。卡洛斯,我在想啊,究竟在什么时候,你竟被这个小怪物迷惑了心智,选择站在人类的对立面了?”   “安吉尔,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真的要发脾气了。”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很了解这个男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行吧,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就只好连你一起宰掉啦。”   安吉尔懒洋洋的说出不着调的话语,在谁也没有其当真的情况下突然发难。手中泛起的金光将房间映的通亮,直直朝着卡洛斯的脑袋拍了过去。   卡洛斯睁大眼睛,蓝宝石般的瞳孔中满是惊愕,似乎完全没料到安吉尔会对他出手,有些像是傻了一般,愣愣的杵在那里。   “你敢!”   下一刻,娇小的身影莽了过来。   在安吉尔出手的一瞬间,我好像忘记了自己准备逃跑的事情,只是单纯不想让他伤到卡洛斯,身体比脑袋的行动要快,冲过去一脚踢在卡洛斯的屁股上,将他踹到一边,低头闪过迎面而来的金光,在安吉尔呆滞的目光中,一把擒住他的手腕。   右手暴起寒冰。   “小希尔,快住手!”   “等等,别打脸!”   两句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就散去了冰雾,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啪!”   小巴掌与教宗大人英俊的侧脸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这一下,我可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打过去的,没有任何防备的安吉尔,整个上半身被这股力道带飞出去,脖子瞬间发出「嘎嘣」一声悲鸣,直挺挺的翻倒在大床上。   空气突然安静。   【%摆?/>烂)图{}书&馆*(】~Q|Q群=撕#流$贰!⑦]?/>迩#$舅@#&%似/*%~坝>馓   ~摆{烂?外()*群[]扣群流!@六【|二^留,?>!~领[[灵]八$#^②<>贰   “......”   “......”   半晌之后,卡洛斯捂住脸颊。   “笨蛋......他在骗人啊......”   “神TM被包围,以为教会骑士会飞的吗,哪可能那么快调过来啊......”   “他如果认真打过来,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拦住吗......”   呃......他在骗我吗,神经病吧,为什么要骗我......是在试探我吗?   我偷偷瞥了眼一动不动的教宗大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结结实实挨了我一巴掌的男人,的确是被称为教宗的人类最高的统治者,此刻却俨然如同死人一般,躺在那里没了声息。   ......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完了,我闯祸了。   反应过来的我马上将双手藏在身后,一副不干我事的模样,有些可怜兮兮地望向卡洛斯,眼神中满是不知所措的惶然。   卡洛斯对我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随后朝躺在床上的男人喊道。   “喂,再装我要电你了。”   话刚落音,安吉尔便浑身一颤,一骨碌爬了起来。   “......哎呀,哎呀,好疼,疼疼疼疼疼。”他脑袋侧向一旁,像是落枕的姿势,呲牙咧嘴的说道,“嘶——脖子崴了。小黑炭,下手真重啊。”   “......谁让,你骗我。”   看到他没事,我心里松了口气,又突然觉得是他活该。   哼,让你耍我玩。   “自作自受的男人。”卡洛斯在一旁没好气的说道。   “我就是想逗逗你嘛!都怨卡洛斯。他告诉我说你可有意思了,这才激起了我的好奇嘶——”   说话间又扯到脖子,疼了倒吸一口凉气。   “你才,有意思。”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让这种人当上教宗,真的没问题吗?   “我说的有意思,和你理解的那个有意思可能有偏差......现在戏演完了吧,能说正事了吗?”   卡洛斯似乎也对这个教宗感到深深的绝望。   “好吧好吧。那个,小黑炭......”   “我叫,希尔维嘉。”我眉头紧锁,打断了他的话语。   “哦,那不重要。”安吉尔慢慢的转动着脖子,脸上仍是一副不认真的样子,“你是白夜的深渊,而我是神圣教会的教宗,这个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你大概无法理解这次的会面对于我,或者对于整个人类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我们在这期间排除了多少阻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目前教会中知道你身份的人不超过十个,稍后卡洛斯会告诉你这些人都是谁,也会告诉你要小心谁。”   “有人,会伤害我?”   我有些担忧的问道。   “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哎呀——”   安吉尔翘起嘴角,讥讽的笑容未待展露就再次扭到脖子,疼的一声惨叫,轻佻的样子令人生不起一丝安全感。   “......总之呢,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神圣教会的教宗骑士,单枪匹马斩杀深渊的英雄。授勋仪式明天正式举行,但你的真实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深渊的力量不要轻易使用。我已经联络了伊丽莎白女王,准备将你送到秩序王城的王立学院,去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你的冰霜秩序还有很大的潜力。” 第四章 奖赏   “不过在这之前,你还需要拥有一个合适的身份。黑发黑瞳可是瓦伦帝国皇室血脉的象征,这个就相当让人头疼了......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貌吗,比如让头发换个颜色什么的。”   我闻言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够改变样貌,早就把自己变成风流倜傥的英俊少年了,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少女模样?   安吉尔右手轻捏着鼻梁,神色颇为苦恼。   “卡洛斯,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某个亲王的私生女?”卡洛斯无所谓的耸耸肩。   “你可真会出主意。”   “谁叫你问我?拜托,我只是一届小小的流浪剑士,和那些挟势弄权的贵族们天生就合不来,这种事情还是劳烦教宗大人多动动脑筋吧。”   卡洛斯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教宗安吉尔眉心紧蹙,自顾自的在那里不停地转动着脖子,俨然一副沉思的模样。而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情况知之甚少,一时间也插不上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暮然变的沉默。   片晌之后,安吉尔陡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嘴角扬起不堪言状的暗笑,随后又迅速收敛,端正了神色,颇为郑重其事的望向了我。   见此,我立刻摆出警惕的姿态。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可我已然明白了这位教宗大人是比卡洛斯还要充满了恶趣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果不其然,这家伙一张口就说出让人膛目结舌的话语。   “小黑炭,姑且问一下,你......你能算是女性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会不会生孩子?”   “噗——”   安吉尔眨巴眨巴着色泽苍翠的大眼睛,满脸好奇宝宝的样子,一旁的卡洛斯闻言差点没喷出来。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我毫不犹豫,马上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慌忙朝他摆手。   “不会!不可能!你休想!”   “怎么会?你的生命体征看起来和人类无异,没理由做不到啊......不用担心,你还没试过吧,那个不疼的,做到后面会很舒服的哦~”   无良教宗神色猥琐,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在利用花言巧语迷惑懵懂无知的少女,试图骗取对方贞洁的猥琐大叔,登时将我吓的面无血色,退后两步惊恐的望着他,抱紧双臂的身体不住颤抖。   这家伙......好歹堂堂教宗,不会是对我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吧?!!   “你想,怎,怎,怎么样?”我被骇的舌头都打了结。   “我在想,如果将你嫁到瓦伦帝国的皇室,被冠上「冬之月」的姓氏,身份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嘛!”   “......”   “你只是想看人类和深渊能不能结合吧。”   卡洛斯一语道穿安吉尔的真实目的,却被他完全无视。   尊敬的教宗大人用慈祥的目光紧盯着我,努力扯动着面部的肌肉,企图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具亲和力。   “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棒?瓦伦帝国皇室一族血统非常优秀,在相貌上的美誉可是举世闻名的,而且男人们都过分的宠爱夫人,多少姑娘挤破了头想要嫁进去,你只要答应了,我保证皇子们任你挑选,一定能让你......”   “咿呀——!!”   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实在是难以忍受,听不下去了。扯起嗓子发出尖叫,如同燕语莺般的音色,奈何分贝太高。安吉尔和卡洛斯双双捂住耳朵,一脸骇然的望着我。   “咳咳。”我清了清有些发疼的喉咙,视线在卡洛斯的脸上一扫而过,停在安吉尔的身上,深吸一口气,“你再说,我打你了。”   淦!   我真的是强忍内心的暴躁,很温和的跟他说话了。若非眼前这个人是神圣教会的教宗,我早就把他按在地上摩擦。让我嫁人?给男人生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种想一下就会觉得反胃的事情,让我去做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   “哈哈,生气了!”安吉尔听到我的话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更加感兴趣的神色,就好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眉宇间的佻薄令我很不舒服,“好好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强求。这样吧,身份的事情我再考虑考虑,先说说赏赐吧。小黑炭......”   “希尔维嘉。”   我面无表情的再次纠正。   “小黑炭叫起来顺口一些嘛,别在意,名字不过是称号,那不重要。你也可以像卡洛斯一样,直接叫我安吉尔好了。对待朋友,我还是喜欢随性一些。”   “......”   我能说什么?   谁跟你是朋友啦,或者我跟你很熟吗?   这样一个任性妄为的人,却偏偏是人类的统治者......算了,不用理会,随他喜欢吧,反正我又不会掉块肉。   “谁跟你是朋友。”   啊,卡洛斯说出来了。   “卡洛斯,就算你不拿我当朋友,我还是将你当作好兄弟的,一起尿过床的那种。”   安吉尔笑嘻嘻的毫不在意,涎皮涎脸的向卡洛斯望了过去。而这一次,卡洛斯竟然避过了他的目光。   “......啧。”   有故事!   我乌黑的眼眸滴溜溜的乱转,一会儿看看卡洛斯,一会儿又看看安吉尔,嘴角露出窃笑来。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   “小希尔,你在想什么?”   卡洛斯向我投来狐疑的目光。   “没什么~”   “说回赏赐。小黑炭,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听到安吉尔的问话,我只考虑了半秒钟,就毅然决定遵从内心的欲望。   “金币。”   “......”   我装作没有看到捂住了脸庞的卡洛斯,脸色微红的紧盯着安吉尔。   上辈子为这东西可谓拼了老命,人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实现财务自由,可依然没能跨过那道巨大的门槛。既然重生之后有了机会,我何必再让自己倒在这里两次。   有了足够多的钱,才会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   “哈哈哈,小黑炭,你可真有意思,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可我,喜欢金币。”我不为所动,嘴上的喜欢谁都会说。   “你放心,金币怎么能少,教宗骑士可是每个月都能在神圣教会领到三十枚金币的供奉。”   “三......三十枚!”   我的眼睛顿时泛起了无数的小星星。   三十枚金币啊!每个月!要知道,克莱尔奶奶家里一年的生活费都用不了一个金币!   原来教宗骑士的工资有这么高啊!   太幸福了~   “......除此之外,我再另行加赏你一百万金币,作为你拯救了无数西尔加亚子民的谢礼。”   还沉侵在三十枚金币工资的我闻言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   “多少?”   “一百万哦,差不多等于一个主城的年均收入。”   说完这句话,安吉尔饶有兴趣的等待我的反应。   一百万......一百万!!!   我激动的面色潮红,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握紧小拳头原地蹦了起来。   这一刻,原本让我觉得面目可憎的金发男人,仿佛全身都渡了一层耀眼的金光,变的如同男神一样的存在。   “安吉尔!你别骗我!”   “喂,别看我这个样子,好歹也是神圣教会的教宗,怎么可能在这种小事上作假。小黑炭,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嗯嗯!”   我满眼崇拜的望着他,一个劲的傻点头,兴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丢人玩意儿......”   看到我竟然如此简单就被安吉尔收买,卡洛斯有些哭笑不得的仰起脑袋,长声叹息。   “如果其他深渊也都像你这么傻就好了,给钱就能解决。”   “好了好了,金币只是小事。”安吉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让我冷静下来,“除去这个,小黑炭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嗯?什么?”   满脑子都是「我,希尔维嘉,有钱」这三个单词的我,还没有从巨大的喜悦当中恢复神智。   “我说,金币会给你。另外我还在秩序王城给你配了一套房产,方便你在那边生活。除过这些以外,你还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算作授勋以外的奖赏。”   “哦,容我想想。”   这回总算是听清了安吉尔说的话,我陷入了沉思。   还有一个奖励,我要什么好呢?   钱有了,房子也有了,人生已经圆满。我现在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奶奶和巴里接过来,享受人生的极乐。   可艾丽娅要怎么办......   等等。   我徒然间冷静了下来。   我是......出来杀怪物的。   被金钱冲昏了头脑,我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这副样子,一定会让她们失望的吧。   “武器。”   心情平复了下来,我缓缓说道。   “武器?那么多金币什么武器买不到,非要浪费这个机会?”   安吉尔有些疑惑,无法理解我为何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我向他摇了摇头。   “强大的,武器。不是剑,是镰刀。”   “......镰刀?”   “嗯。”   “她之前在村子与无尽的深渊战斗时,使的是农用的钐刀。这种武器属于诡兵器了,用金币很难买到合适的。”卡洛斯适时的插了嘴。   “嗯......诡兵器。小黑炭,你确定要将这个当作赏赐?”   我认真的看着安吉尔,重重点头。   “那就给她做一把最好的吧。安吉尔,你知道要找谁。”   “山特尔堡的诡兵大师?斯卡利杰公爵?”   安吉尔摸了摸下巴。   “嗯哼。”   “那个脾气古怪的老男人,会轻易答应么......等等。”安吉尔灵光一现,露出诡异的笑容,“哈哈!我想到个绝妙的主意......行了,就这么办吧。小黑炭,看来你在去秩序王城之前,得先去一趟瓦伦帝国的寒冬之城了。”   ............ 第五章 那一抹熟悉的湿热感   公历1186年8月1日。   这一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翡翠之都似乎比以往来的更加繁华喧闹。   坐落于城中心脏位置的圣马里耶大教堂,门庭前硕大的赞美广场人头攒动。放眼望去,无论是布衣芒屩的,还是穿着看起来雍容华贵的,此时皆是摩肩接踵的拥挤在一起,将整个广场的空间全部站满。纷至沓来的人群一直延伸到与广场连接着的大街小巷之中,对着不远处屹立的庄严建筑翘首盼望,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仪式开始了吗?”人群之中,有人发出疑问。   “不知道,看不见啊!”   “急什么,等一会儿钟声响了,新的英雄大人才会与我们见面。”   是的,纳兰加德的子民都知道,很快将有一名新的教宗骑士在这里诞生。教宗大人几天前就已经抵达翡翠之城,准备为即将到来的英雄举行授勋仪式。   这种神圣的时刻可是不多见的,不仅能见到平日里不可企及的英雄大人,还能借此机会一睹教宗大人的尊容。幸运的话,甚至还可以感受到教宗大人身上的神息,那可是无比荣耀的事情,说不准就造福子孙后代了。   “听说这一次的英雄大人,只是孤身一人,楞是把一只深渊的怪物给活活打死了。”   “纠正一下,不是一只是一群。前段时间在西土的伍尔伍德之森,那周围有一个小村落,现在都已经变成废墟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看周报的习惯,这事儿前几日都刊登教会言报了,说这次若不是英雄大人阻止的及时,恐怕两年前的瓦伦之难就要重演一次了。”   “我的天哪,这么可怕。难怪这么快就要举行授勋仪式,那可是挽救了整个西尔加亚的大英雄啊......”   “感谢神圣教会赐予我们的恩惠,愿神保佑我们......”   不久之后,教堂里传来了圣歌。   华美的教堂大厅之中,被无数修士与修女唱起圣歌环绕着,身披白袍的少女走向高台。   随后偷偷瘪了瘪小嘴。   一大早就被卡洛斯打扰了美梦,被迫听了一大堆废话,然后又逼着我穿上繁琐又难看的袍子。这也就算了,居然让还让人给我化了妆,脸上被涂了一层白白的粉底,嘴唇也被抹的嫣红,自己照过镜子以后,宛然觉得一副喜庆的模样。从那以后就很生气,直到现在我依然撅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忿。   原本以为仪式就是简简单单的走个过场,此刻听到教堂外鼎沸的人声,才觉得自己还是轻视了教宗骑士的意义。   真的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不情不愿的走近了高台,仰起脑袋望向前方的安吉尔。   男子身形挺拔,面如冠玉。身着华丽的纯白礼袍,头戴精美的高冠,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威严,与昨天见到的那副邋遢形象实在差了太多,简直不敢相信是一个人。   不过,总算是有了教宗的样子嘛。   这样想着,我偷偷朝他吐了吐小舌头,做出一个生气的鬼脸。   这套动作浑然天成,做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和小女孩子一样莫名奇妙的弱智举动?   脸色顿时有些微红。   安吉尔像是一副没看到的样子,装模做样的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头上,神色矜重,语速缓慢的开口说话。   “希尔维嘉·......咳,女士,神选的子民。”   我闻言眉毛一挑。   这家伙......没记住我的姓吧,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称拉比斯赫墨斯女士吗?能靠谱点不?   我马上向他投去鄙视的眼神。   安吉尔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予以回应,面色不改的继续说道。   “我安吉尔·约瑟夫·阿德利安·约翰十一世,遵从神的旨意,在此圣地,为你册封神圣教会教宗骑士的头衔。”   话到此处,立刻有两名修女上前为我褪去长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安吉尔手中的洁白斗篷,为我披上。   款式和卡洛斯的一模一样,这是教宗骑士的标配。   穿上斗篷之后,修女便退了下去。安吉尔又亲手为我戴上一枚制作精美的金色徽章,徽章上雕刻着一朵盛开的繁花,形状与斗篷背后的淡金色花朵相同。   我低头盯着胸前闪闪发亮的徽章,有些走神了。卡洛斯告诉过我,这朵花的名字叫做鸢尾兰,是正义与勇气的象征,也是第一任教宗骑士的名字。这朵花的意义,便是教宗骑士存在的意义,唯有教宗骑士才有资格佩戴刻有鸢尾兰的勋章。   “......小黑炭,现在,转身,微笑。”   突然传来的耳语将我惊醒,我抬头看向安吉尔,他依然面带微笑目视前方,微微颤抖的咬肌却让我感到那种咬牙切齿的意思。   我马上一个激灵,转身面向教会人员,扯出一丝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哗啦哗啦哗啦——   掌声雷动,久经不息。   “铛——”“铛——”“铛——”   深沉清远的钟声响彻云霄。暮然听到这个让我产生心里阴影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小手一抖。   然后,就像是为了响应某种号召一般,腿间忽然传来一丝熟悉的湿热感。   一瞬间,笑容定在了脸上。   “愿神保佑。”安吉尔俨乎其然的说着。   “愿神保佑。”   我抬头仰望天花板,那上面刻有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石雕画,那些画中的小人儿此刻都瞪着眼睛望着我,我仿佛看到他们嘴角露出MMP一般的微笑。   愿神保佑,呵呵。   我的大姨妈,就在这神圣而庄严的时刻,贼有仪式感的,非常给面子的降临了。   ......不是说,女生来大姨妈之前都有预兆的吗,都会感到心情烦闷或者不舒服的吗?   为什么!我!就完全!没有感觉!   明明还没到一个月啊!我以为过两天的......明明以为要过两天的,为什么......难道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很生气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我想溜了,可仪式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安吉尔还要领着我一路上到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再站到尽头的露台上,向等候在外的万千子民们致意。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走过最痛苦的一段路程了。一路上我都拼命夹紧双腿,像一只憨厚的小鸭子,扭成X腿挪动着小碎步,生怕步子稍微迈大一点,就有羞羞的液体从腿间流下来。不过还好,比起上一次无衣可遮的尴尬,这次我好歹是穿着内衬的。在这种关键时刻,它能够起到让我再挣扎片刻的作用,只是不知道能挺多久,因为我的量很大。   加油,胖次君,我相信你能助我挺过难关。   走在一旁的安吉尔满面的虚假笑容,因为有宽大的斗篷遮住身形,他丝毫没有看出我的异常。   当然,我也不可能让他发现。感觉这事儿如果被他知道了,可能都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这个家伙一定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毕竟这个人的思维不能用一般人类的标准去衡量。   整段路程其实并不是很长,而我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腿间那股黏滑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终于在临近露台的时候,我一把将兜帽扣在了头上。   万一在关键时刻丢了人......那也是这个新晋的教宗骑士丢人,关我希尔维嘉什么事情。   “你把脸遮住干什么?”安吉尔悄声问道,伸手就想将我的兜帽撤下来。   “要你管!”我压低声线,避免让身后跟着的修士们听到,同时右手死死抓住兜帽不放。安吉尔扯了两下没扯下来,碍于公众形象又不好跟我撕逼,无奈只能小声骂了句「小鸵鸟」便作罢。   “快看快看,他们出来了!”   “奥奥——教宗大人!教宗骑士大人!”   “愿神保佑!”   人声在我们露面的一刹那沸腾到了极致,安吉尔抬起双手下压,示意他们收声。   “很荣幸,神又为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这一天,我们诞生了一位年仅16岁的教宗骑士!”   “16岁!我的天呐!”   “他还是个孩子啊!”   人群瞬间像是炸了锅般的喧闹,安吉尔不得不再次示意收声,以继续他的演讲。   “这是神赐予我们的恩惠,是值得被历史铭记的一刻!我们作为神的子民,都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后面他说的什么我根本就没心思听了,内衬越来越湿,感觉真的挺不住多久了,急的我额头上的汗都流了下来,满心只想着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没事的,不会被发现。我在心中安慰自己。   昨晚我就睡在教堂三楼的房间里,距离露台的位置并没有多远,放在房间的包袱里有奶奶给我缝的卫生带,一会儿等结束了就第一时间冲回房间,肯定来得及。   “......下面,请我们年轻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向大家致意。”   不对,千万不能用跑的,慢慢走过去就行,感觉一颠那玩意儿就要流出来啊!而且可能走的太着急可能会被安吉尔那家伙发现什么......嗯?安吉尔怎么没声了,是已经结束了吗?   我有些迷茫的抬起头。   “该、你、发、言、了,小笨蛋——”   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未待我反应,陡然间一股大力自腰间传来,安吉尔将发呆的我一把推向前方,我步伐蹒跚的跨出两大步。   啊啊啊——要出来了,要出来了——该死的安吉尔!   我马上加紧双腿不敢再动弹。这一刻,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不是应该结束了吗,怎么还要我发言的?头脑一片空白,注意力没法集中啊,我该说什么?   “啊......”   一着急,张口吐出一个音节。   啊?   安吉尔脸上露出了疑惑。   “啊——”   下方的子民们满脸希冀的仰望着我。   “啊嚏——”   一个大大的喷嚏之后,我吸了吸鼻子。   “......”   整个场面像是突然被调了静音一般,寂静的可怕。   ......糟了,一紧张打了个喷嚏,感觉那儿有东西流下来了。 第六章 被人盯上   虽然只是侧漏了一点点,我的双腿仍然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心情就像是一座蓄满了能量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个节点里,随着暗流涌动的姨妈而彻底爆发。   这一刻,我恨极了自己的性别。   不能再耽搁了!   我咬紧牙关,抬起被兜帽遮住大半的脸,眼中泛着名为屈辱的泪花。   鸭子既然已经被赶上了架,为了能够尽快结束这个快要让我崩溃的仪式,只好随便说两句了。   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们好、我是,新任、教宗骑士......”   因为努力憋住某种蓄势待发的悸动,而略显颤抖的声线,使得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噗......这是,教宗骑士大人?好小一只啊。”   “哇——感觉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啊,声音好像小动物的感觉~”   “可为什么要遮住脸啊?”   “她好像有些紧张的样子?哈哈哈——”   无视掉下方响成一片的喧嚷与哄笑,我不断摩擦着双腿,试图将那玩意儿像憋尿一样给憋回去,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小黑炭你怎么了?照着卡洛斯告诉你的台词说啊,自己瞎即兴什么?”   有些着急的安吉尔在我身后低声提醒道。   什么?卡洛斯告诉过我台词?   他什么时候告诉我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该不会这俩人合伙整蛊我吧。   也不对,这两个人哪怕有再多无聊的恶趣味,也断然不会拿这种场合去开玩笑。仔细想想,卡洛斯早上的时候的确是有跟我说过什么来着,但我那会正在生他的闷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这时候后悔也无济于事,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挣扎着想要再说上两句,然后趁着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局面,赶紧溜之大吉。   然而,现实往往与你脑中臆想的情形是相反的。有的时候,你把一件事情想的越美好,那么事情的结局大概率就会走向最糟糕的BADEND。   “还请,大家在噫呀——”   临场发挥的话术仅仅才起了个头,股间涌动的热流就顺着大腿开始,挠痒痒一般调皮的向下流淌。   名为胖次的坚强防线,终于在这最后的时刻里全线溃败,土崩瓦解。   嘣——   内心深处响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坏的声音。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远在他乡父亲的教诲。   人的一生之中,有太多不可挽回的事情。既然活着,就得大步迈向前方,永远不要回头。只有经历过巨大苦难的人才有权利证明,承受苦难真的是一种毫无作用的能力。   苦难就是苦难,它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而睿智如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半分的犹豫,果断做出了回避苦难的选择。   “嘣——”   蓝光在转瞬之间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宽敞的露台拔起一道道的粗大冰凌,将站在上面的两人遮蔽的严严实实。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下方的人群连连惊叫,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露台之上,安吉尔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的瞪着我,全然像是看到什么惊世骇俗之物。   “......小黑炭,你害羞起来的样子,可真是画风独特啊.....你......”   安吉尔还想接着说些什么,随即被我仿佛吃人一样的小眼神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道理我都懂,也知道实在是不应该,但情绪上来了它就是顷刻间的事情,我也控住不住。所以我用眼神告诉了教宗大人,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这时候一但有谁让我觉得自己傻X了,我就会分分钟让他变成傻X。   女孩子不想讲道理的时候,要么就去哄,要么就闭嘴。   安吉尔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就在这个时刻,一直站在露台拱门里的修士们冲了出来,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模样。   “有刺客!”   “速速保护教宗大人!”   安吉尔见状马上摆手。   “我没事,只是个意外。先下去安抚民众,告诉他们今天的仪式圆满结束。”   “是——”   修士们领命之后便迅速下了楼。安吉尔愣愣的望着脚底抹油溜的飞快的小希尔,转眼间便只剩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再抬头瞅瞅横七竖八扎进墙体的冰凌。   他也不知道这些冰块什么时候才能融化掉,也不敢问。   ............   至此,纳兰加德盛大的授勋仪式正式落下帷幕。   在翡翠之城子民的热烈欢呼声中,教宗大人亲手为希尔维嘉小姐戴上勋章,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就此诞生。——《教会言报》   这则消息不久就会传遍各大人类主城。   夜幕临近。   为了庆祝新教宗骑士的诞生,这个夜晚的翡翠之都灯火通透,彻夜狂欢。   四通八达的街市鼓乐齐鸣,街头巷尾都活跃了起来。吃过晚餐的人们纷纷踩着石道,三五成群地走在大小道上,将夜色衬映的熙熙攘攘。空气中不时回荡着爽朗的欢笑声,与路边各种卖小吃的小摊叫卖声夹杂在一起,奏响出令人舒心欢愉的奇妙音色。   万盏灯火的辉映之下,一幢幢颇具巴洛克式艺术风格的建筑,顿时披上了星星落落的衣衫,一条条街巷也均被映成皓光闪耀的银河。而在这其中,有一道白衣素裙,带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狐狸面具,小小的身影此刻就混杂在这一片喧闹之中。   我是从宴会中偷跑出来的。   对于那种中世纪西方的应酬方式实在是学不来,也不感冒。上辈子因为执念每天都有在做的事情,重生之后再也没有了必要,自然是能避则避。   虽说我是宴会的主人公,但感觉其实有没有我在都无所谓的样子。当然,就算有所谓我是也要跑的。再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前往瓦伦帝国了,走之前一定要把翡翠之都的好吃的都吃个遍。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安吉尔和卡洛斯去头疼吧。   算起来我已经有几天没吞噬过生命了,这时候闻见什么都香,看到什么都想吃。左手抓着满满一把肉串,右手捧着一个气味香甜的白色果实,吃的满脸都是开心的笑容,嘴角沾上油渍也不管不顾,跟着路边响起的音乐瞎哼哼起来。   和很容易就会生气是一个道理,这副身体所容纳着的灵魂,同样也很容易就会感到心满意足,打从心底充溢着名为快乐的情感。   唯独这一点,我好久都没能体会过了。   “老板,这个,是什么。”   吃完手上的肉串,我有些意犹未尽的砸了砸嘴,转头又望向了街道边支起的摊位上,那有些像是葡萄,但颗粒却要大上很多的不知名水果。   亮晶晶的看起来水分很足,味道一定很甜。   “哦,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摆摊的大妈看见我露出热情的笑容,“这可是我们纳兰加德的特产之一,名字叫做香果,也被称为「蜜丸」,多吃有助于保持皮肤健康润泽,也只有我们这里的气候才能培育的出来。你尝尝,可甜了。”   大妈摘下一颗给我尝了尝,肉质细嫩,风味甘甜,有一股奇妙的香气。   这股味道我非常喜欢。   从衣裙的小兜里掏出一把银币,取出其中一枚交给了大妈。   安吉尔没有骗我。仪式举行完毕之后,他就立刻托人带着我到神圣教会的圣乔治币行进行了身份登记,登记完以后便直接向户头寄存了一百万瓦伦币。   圣乔治币行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币行,确是可信度最高,同时也是规模最大的币行。这里汇聚着全世界最好的货币兑换人,保证不会拿到劣等币或者假币。而瓦伦帝国流通的瓦伦币,则是这个世界铸造最为优良、含金量最高的金币。与伊森贝尔的坎里币兑换比例为1:2,与西尔加亚的翡翠币兑换比例是1:4。也就是说,一百万瓦伦币相当于两百万的坎里币,四百万的翡翠币,银币铜币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生活水准与物价去估算,这一百万瓦伦币,换算成RMB恐怕得好几个亿。   当我得知这一点的时候,笑的眼睛都弯成一道月牙儿。   我,希尔维嘉,有钱。   现在想起来,当时在小村子的时候,流通在那里的铜币做工极其粗糙,恐怕连正规的铸币都不是,很有可能是哪个领主贵族瞒过神圣教会偷偷私造的假币。   本来想给奶奶也汇去一些金币,却被告知那样偏远的小村落,根本就不会有人在币行登记,此事也只能暂时作罢。   手里拿着一大串香果,一边赏析着异世独特的魅力风情,一边不停的将果实往嘴里送,丝毫没有察觉到黑暗中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 第七章 两个小贼   夜色渐深。   街上的行人逐渐变得稀少起来,路边的摊位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关张。尽管再过一会儿城南似乎还会上演一场精彩纷呈的歌舞表演,可似乎对此仍抱有兴趣的人已经十不存一了。   虽然说是翡翠之都的狂欢夜,但真正能为此彻夜不眠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毕竟大家也都有着自己的生活,很多人明天一早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去忙碌。   喧闹的气氛已经开始消散了。   而心满意足的我,此时也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准备回去教堂那边了。   烦人的宴会,这时候应该已经结束吧?   走之前似乎听到有人说,西尔加亚共和国的国王陛下稍后会到达宴会现场......就是因为讨厌这些麻烦的事情所以才偷偷溜掉的。翡翠之都不能白来一趟,我只想好好满足一下自己吃货的欲望,就借口说自己身体不适,想要回房休息,其他的交给安吉尔去应付就好了。   翡翠之都的美食大部分还是以蔬果为主,肉类则通常被作为配菜或佐料搭配。几个小时逛下来,我几乎将城内最繁华的街市给吃了个遍,才终于有了一丝饱腹的感觉。低头望向平坦的小腹,自己心中其实也感到相当的困惑,不知道这副小身体究竟是怎么装下那么多食物的。   ......不过,怪物总是会和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嘛。   不要在意,爽了就行。   夜幕间的两轮明月月影皎白,洒下的朦胧光晕于城市的霓虹中婉转流离。我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吃食,哼着轻快的小曲儿,一个人丢丢秀秀的在街巷里穿行。呼吸着异世界清净自然的空气,心境在这一刻显得安心恬荡。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将小屁股裹得严严实实的卫生带。虽然是克莱尔奶奶为我精心缝制的,里面还贴心的塞满了柔软又吸水的棉絮。可因为布料实在粗糙的原因,让我觉得腿间鼓胀胀的很不舒服,每走一步就被摩擦的很......微妙的感觉。   有些疼,又有些微热。   不过总算不会再出现当场血溅三尺的情况。白天的时候......嗯?白天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吗?没有吧,反正我已经忘了。   就这样当它没发生过好了。   脑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漆黑的巷子早已空无一人。而在视线的正前方,一道看不清面庞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站住,别动。”   那人影开口出声,听声音似乎还有些稚嫩,感觉像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我闻言皱起眉头。   其实早就发现他们了。   之前人群密集的时候,可能我只顾着吃了,未曾有注意到。可后来街上的行人少了以后,以我的感知能力,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有人在盯着我。原本是不太想被这些图谋不轨的毛贼搅了心情,所以就一直没去理会,没想到对方这么有耐心,竟然一路跟我到了这里。   这段小巷是通往教堂的近道,巷子又窄又长,被两旁房屋的阴影遮挡的密不透风。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多想,这时候才发觉竟是打家劫舍的好地方。可能就连他们也没想到,我一个女孩,在深夜里竟敢走这种地方,大概此刻心里正在大呼幸运吧。   怎么,是觉得我看起来好欺负吗?   看来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有这种城市垃圾的存在呢,想干嘛?   劫财?   还是劫色?!   既然遇到了我,那就算你们倒霉吧。   我微微翘起了嘴角,心中忽然起了玩心。   先酝酿一下情绪,看到男孩缓步的朝我走来之后,突然战战兢兢的向后退出两步,有些怯懦发出询问。   “你......是谁?”   燕语莺声之中夹杂着丝丝颤抖,宛然一副羸弱可欺的受惊少女姿态。   “小妹妹,你看起来似乎很有钱的样子啊。”   “我......我没有钱......”   说完这句话,我便做出想要逃跑的样子,却在准备转身的一刹那陡然间僵在了那里。   “我哥说,让你别动,你就得听他的。”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另一名年纪更小的男孩,将手中持着的匕首抵在了我的后腰处,悄无声息的将后路完全封死。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哈哈,小妹妹,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借你点银币花花,过段时间会还你的。”   年纪稍大的男孩开口说道。   “哥!你快过来看,这女的身上穿的衣服是丝绸做的诶!”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嚷,连声线都忘了遮掩,还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一下子就暴漏了他的年龄。   看来只是两个小屁孩啊。   “嘘——你小声点,想死啊!”   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孩被吓了一跳,两步并作三步走到我的面前,在身后的男孩脑袋上重重的扇了一巴掌。   “巷子外面还有不少人,不怕被他们听到啊!”   两人的脸上皆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将面容遮挡严实,看样子像是老手,这种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干了。   “哦。哥,你看你看,这女孩家肯定特别有货,我们干脆将她绑了吧。”   啪——   年纪较小的男孩再一次挨了打。   “你脑子秀逗了?我们借点银币也就算了,这种人家的孩子你也敢绑!万一人派军队来抓我们怎么办?”   “别,你们,别杀我......”   我害怕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我们没说要杀你,你别怕。只要乖乖的将银币交出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年纪稍大的男孩开始安慰起我来。   “可是,我真的,没有钱.....”   为了向他们证明我确实没钱,我将衣裙的口袋翻出,几枚铜币叮当当当的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随后向他们投去无辜的眼神。   今天我只将克莱尔奶奶给我那些劣等银币,折半从货币兑换人那里换了十几枚翡翠银币,安吉尔给的那一百万我根本没动。本想着应该暂时够我花上一段时间,结果晚上吃的太凶,翡翠之都的物价又和我想象的有些偏差,所以到现在就只剩这几枚铜币了。教宗骑士的供奉又是每月十五号发放,我现在真的是兜里比脸干净。   见此情景,两个男孩顿时有些傻眼。   “不可能,我之前明明看见你兜里装着好多银币的。”   “......花完了。”   “那么多银币啊,一晚上就花完了?!”年纪稍长的男孩样子似乎很生气,一把扯下我脸上的狐狸面具,“你这个败家娘们,我......”   话说到一半就忽然呆住了。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那张梨花带雨的白皙小脸,有些魂不守舍的喃喃自语。   “我的天......神明在上,我这是遇到您派遣的天使了吗......”   “哥!亚伯哥!你怎么了?”   身后的男孩看到大哥忽然像是丢了魂一般,着急的出声询问。   “......”   “亚伯哥!”   “......没,没什么。”听到弟弟的声音,亚伯哥迅速恢复了神智,然而再次望向我的目光却有了闪烁,“你......你真的没钱吗?”   “没有......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说完,我努力的挤出两滴眼泪,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   得到的成效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只见亚伯哥喉结不停的上下蠕动,面颊竟然流露出挣扎的神色,看样子似乎在做着异常强烈的思想斗争。   “那......那怎么办,我们想问、问你借钱啊......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亚伯哥的声音变的磕绊起来,竟是一副与我商量的语气。   “亚伯哥,你到底怎么了啊!突然变的怪怪的,她说没钱你就信啊,是不是这女的给你施魔咒了!”   “你闭嘴!”   “不是,你真的变的很奇怪啊!”   “不管你事。”   “你怎么......卧槽,好漂亮的姐姐......”   年龄尚小的男孩在看到我面容的那一刻,和亚伯哥一样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我嘴角一抽,差点就笑出了声。   好有趣,好好玩儿——   哈哈哈,这下可坏了。   钢铁猛男如我,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属性要觉醒了。 第八章 告辞!   “那......你们跟我,回家、去拿?”   我歪了歪脑袋,泪光闪烁的眼眸眨了两下,脸上挂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亚伯哥与弟弟马上捂住了鼻子。   “不是,那个,你看,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这就去你家有些不太合适......要不这样,你先回家拿钱,我们就跟在你后面,然后就在你家附近等你,你拿到钱再出来找我们,行不行?”   亚伯哥露在黑布之外的一双小眼睛泛着媚笑。   我又差点被他这可爱的想法逗笑了。那种不愿意当好人却也当不了坏人的人,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不过,我发现自己这张看起来我见犹怜的容颜,似乎在博取人信任这件事情上能产生奇效。   于是我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人畜无害一些。   “嗯......可行。你们要,多少钱?我怕,零用钱不够。”   “你有多少零用钱?”   “大概,几百金币,这样?”   劫匪兄弟闻言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几百金币!   她说的是金币!不是银币,也不是铜币!   那可是金币啊!几百金币够他们生活多久了?最起码五年丰衣足食的奢侈日子。   神明保佑,真的是个小富婆啊!   这一刻,两人望向我的目光,就像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够了,够了。这钱我只是借的,一定会还你的。”   亚伯哥赶紧说到,一副生怕我反悔的模样。   他竭力在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其实心里早都乐的都开了花。   这女孩看起来傻不拉几贼好骗的样子,肯定是哪个贵族家少不更事的小丫头。这类孩子通常从小在宠溺里长大,受到良好的教育,周围接触的也大都是些讲道理的人,可能对人心的险恶全然不知,说不定今晚就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贵族们最喜欢的冒险游戏。   真是走了狗屎运,这样傻乎乎的家伙居然让他给逮到了。而且......这丫头真是生了一副天使般的面容啊......如果可能的话,有没有机会再骗个色呢?   如果傍上了这样的富家小姐......   想到这里,亚伯哥双眼放出异样的光芒。在那其中所蕴含的邪恶冀望,顿时令我感到一阵不适,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戏感觉快要演不下去了。   “那我们赶快走吧,你家在哪里?”   “圣马里耶,大教堂。”   我再次眨巴眨巴眼睛,脸上的神色却已经褪去了伪装,变的平淡如常。这两人的段位实在是太低,玩起来太过无趣。下次......还是找个厉害的人再玩吧。   “你说......在哪里?”   亚伯哥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哥,她说她家在圣马里耶大教堂。”   “......这个,美丽的小姐,我们也是出来混口饭吃,你不要跟我开玩笑,教堂怎么能是你家呢。”   “可是,我没骗你。我就,住在那里。”   看着眼前满脸认真,完全不像是在说谎的少女,亚伯哥咽了咽口水,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来。   “你......是神圣教会的人?”   “嗯——”   乍然听到这个问题,我还真就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   我算是神圣教会的人吗?   难说。尽管卡洛斯告诉我,教宗骑士虽然是由教宗册封,但那也仅仅只是个荣誉称号。教宗骑士是人类的英雄,不属于任何组织机构,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管辖,甚至就连安吉尔本人也无法差遣。然而这也只是卡洛斯的说法,或者说是神圣教会对外的一种说辞。   换个角度去想,神圣教会拥有数量庞大、装备优良的教会骑士,并且控制着世界上最大的币行与无数资源广泛的货币兑换商。人类社会中最大的兵权与经济命脉都掌握在教会手中,甚至连各个国家的统治者也不得不服从教会的旨意。那么一个教宗骑士,哪怕他的个人能力再强,实际上又真的能够脱离的了教会的控制吗?   呵呵。   如果真的能够脱离控制,为什么要叫教宗骑士呢?   “算......是吧?”   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亚伯哥有些心慌。万一这个小丫头真的与教会有瓜葛......他决定先旁侧敲击一下。   “算是......那,你的家人都在教堂吗?”   “我哥哥,在那里。”   “你哥哥叫什么?”   “安吉尔。”   安吉尔?名字怎么有些熟悉?亚伯哥开始疑忌。   虽说一时间还没能想来是谁,但能让他感到熟悉的名字,一定不会只是个无名小辈。   “他很有钱。我可以,让他给你,很多、很多的钱。”   我满脸认真的告诉他。   “你哥哥,他姓什么?”   “约翰。约翰十一世。”   约翰十一世?   亚伯哥一下子懵逼了。   约翰十一世!   这小姑娘说他的哥哥,叫约翰十一世!?   那不是神圣教会的教宗大人吗!!!   说起来,教宗大人的确有个名字叫安吉尔来着,难怪他会觉得熟悉......开什么玩笑?教宗大人?你哥哥?你当我是弱智吗?   “你当我是弱智吗?!”   亚伯哥愤怒的向我咆哮,俨然已经忘记了此刻他其实正在打劫这件事情。年轻人被耍了总是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失去理智什么都不管不顾。   我对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难道,你不是吗?”   “亚伯哥,这女的在耍你。”弟弟在一旁提醒说道。   “我TM的知道,还用你说!”亚伯哥又一次朝弟弟的脑袋扇了一巴掌,“你把我名字说出来了,蠢货。”   “......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身上又没钱,难不成我们还能真的跟着她去教堂吗?!”   “你怎么知道她没钱,如果她是骗你的呢?哥,搜她的身啊!像她这样有身份的孩子,身上最少也有几个值钱的首饰吧!”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亚伯哥的眼睛登时又亮了起来,摩拳擦掌着向我说道。   “那个,妹妹。我也不想搜你的身,这样对你不是很友好。咱们都各退一步,你就乖乖的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吧?”   “好的,谢谢你哦~”   我闻言点点头,将挂在脖子上教宗骑士的勋章扯了出来,在亚伯哥的眼前晃来晃去。   “这个,纯金的。你要吗?”   的确是含金量很高的样子,亚伯哥顿时眯起眼睛,凑近脑袋仔细观察闪着金光的勋章。   随后他就看到了勋章上刻着盛开的鸢尾兰。   作为一个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如果说亚伯哥不清楚鸢尾兰的意义,那就真的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了。他这种人,最清楚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   亚伯哥想起了白天的时候,自己站在街巷仰望着露台上新诞生的教宗骑士。记忆之中,那年纪和体型,以及讲话的声音......似乎都和眼前的少女差不多的样子。   “......告辞!” 第九章 孩子们   望着两个仓皇逃窜的背影,顿感无趣的我撅起了嘴巴。   这样就跑啦!   怎么不再蠢一点,这时候不是应该大喊一声「我才不信你是教宗骑士」,然后做出各种花样作死的行为,这样才有意思嘛!   或者干脆就见色起意,双手握爪摆出狼人的姿态,嘴里说着「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这样的标准台词,一边掏出以毫米为计量单位的作案凶器,一边流着哈喇子向我靠近。   小说里的反派小喽啰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不然主角怎么装逼打脸啊,这剧本不行。   不过,这两个小贼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他们很有耐心。行动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像是那些只会咋咋呼呼的街边小混混。   按照尿性,我觉得这种展开背后一定会有所牵连。比如什么翡翠之都最大的犯罪团伙,或者某个劫富济贫的地下组织。总之,也许我可以顺藤摸瓜的查到些什么。如果真是个盗窃组织,那我就用沙包大的拳头打爆他们,就算是为翡翠之都的人民做点好事。   毕竟这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我抬头看了天色,随后拎起脚下装有食物的布袋,悄悄的跟了上去。   ............   亚伯哥拉着弟弟一路飞奔,连头都不敢回。   流年不利,劫到教宗骑士大人头上了......尽管他对这件事情仍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如果换一个人也许他就真的信了,可那女孩无论是年龄、外貌还是整体给人的感觉,除了可爱到无法用言语形容以外,哪里能和印象中气宇轩昂,充满英雄气概的教宗骑士大人沾上半点关系啊!   你如何能把那种看起来娇贵纤弱,一瞥一笑都能让男人疯狂的倾国可人,同那些力量超绝的英雄画起等号?强人所难,实在难以置信,这根本就是开玩笑嘛!   不过他可不敢赌。   无论如何,那女孩脖子上的吊坠,上面的花朵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教宗骑士象征,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除了教宗骑士大人,别人借他两个胆也不敢把刻有鸢尾兰的物品戴在身上啊!会掉脑袋的。   所以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拔腿就跑,带着弟弟七拐八拐的窜过好几条巷子。   “......亚伯哥,我.......呼,呼,我跑不、动了。”   弟弟年纪太小,体力跟不上亚伯,跑了这么远之后,这时候已经气喘的厉害。   亚伯闻言不得不停下脚步,扭头向身后望去,黑漆漆的一片,连灯火都看不到,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于是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   “没人跟过来吧?那就休息一下。”   两人缓步走向一旁的石阶,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块上。而我就躲在他们脑袋上方的屋檐,猫着身子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亚伯哥,我们......呼,就这么跑了?”   弟弟喘着粗气问道,言语间夹杂着孩子般的不服气。   “不跑等死吗!?没看到那女孩戴的什么?我的乖乖,教宗骑士勋章!”   亚伯似乎仍心有余悸。   “那女的......呼,不是耍你吗?太可恶了。那种贵族小姐,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一看就、没吃过苦。要我说,干脆、就把她绑回去,饿上个一天,她就不敢了,肯定什么都交代了,我们再问她家里......呼,要钱。”   看来是完全将我当作那种不谙世事的贵族大小姐了呢。   “你少动那些歪脑筋!平时小打小闹的弄点小钱就行了。真要玩大了,万一事情败露可怎么办?像咱们这种连活下去都要竭尽全力的人,能斗的过那些贵族的老爷们?到时候能给我们留个全尸就不错了!再说......那勋章可是真东西。”   “你怎么、知道咧。”   “......因为我见过。你还记得我给你讲,当年我们村子被怪物屠杀的时候,救了我的那个教宗骑士大人吗?我看到过他胸前戴的勋章,就是那种错不了。那时候如果不是教宗骑士大人及时赶到,恐怕我早就死了。”   “......可那女孩、哪里有英雄的样子!她甚至还、哭鼻子啊!”   “......无论如何,那女孩最少也跟神圣教会有关系......这样的人我们怎么都招惹不起。”   “可是......今晚我们什么收获都没有......”   “没事,存的面包还能再撑几天。一会而咱俩少吃点,明天再找机会干他一票大的!”   “行,我听你的亚伯哥。”   “......休息一下,我们就回去吧?”   “嗯。”   ............   似乎,只是两个被毁掉了生活的半大孩子,可能弟弟的年纪比我还要小很多。   两个孩子如今落流落到翡翠之城,过着吃不饱的生活,他们以前生活的村落,以及家人......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怪物......除了深渊再没有什么能被这么称呼了吧。   原本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跟过来的,这一刻,我却有些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两个孩子只是稍作休息,很快便起身离开。   我犹豫了一下,随后就一直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走到离城中心偏远的城南拐角,一处与翡翠之城的繁荣格格不入的地方。   这里的街道狭窄,坑洼不平,没有铺路石,满地都是肮脏的烂泥浆,四处堆满腐臭垃圾,将空气污染的恶臭熏天。   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却零零散散的立着一些破败的建筑。这些建筑大多只剩黑洞洞的骨架,只有几个稍微完好一些的还亮着火光。   说它是贫民窟也不合适,这里更像是纳兰加德的大垃圾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恶臭的空气熏的我直皱眉头。   这个世界的人类历只延续了一千多年,很多东西还是太落后了。   亚伯和弟弟熟练的越过各种堆积在一起的杂物,走到一间烛光摇曳的房屋门前,轻轻敲了敲。   片刻之后,一名只有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打开了门,将他们接进了房内。   屋门关上之后,我将手中的布袋都换到了右手,将裙摆卷起,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房屋的窗户被横七竖八的木板钉死,我将脑袋伸过去,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况。   屋内光线十分昏暗,隐隐看到除了亚伯二人之外,还住着三名年纪不会超过十岁的小女孩,此刻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啃着干硬的面包。   “亚伯哥,你怎么不吃啊。”一名小女孩见亚伯没有和他们一起吃,有些天真的问道。   “你吃吧,哥不饿。”   “骗人,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哥真的不饿。”   “哥你不吃,那我们也不吃了。”另一名小女孩放下了手中的面包,有些赌气的说道。   “亚伯哥没骗你,我们俩在外面都吃过了。”弟弟这时候说话了,“今天不是那什么,狂欢夜嘛,街上好多吃的!我们俩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了好多肉串,这会儿已经吃不下了。”   “真的吗?”   “真的!”弟弟说话的同时悄悄咽了口水。   “肉串......香不香?”   “香!可是今天太着急了,下回哥一定多拿一些,带回来给你们也尝尝。”   “嗯!”   “......面包是不是太硬了。”   “还好。”   “哥给你变个魔术。你看,就像这样。”亚伯端起一碗水,浇在小女孩手中的面包上,“你再尝尝,是不是好吃多了?”   “......真的啊!亚伯哥好厉害。”   “亚伯哥,今天见到英雄大人了吗?”   “嗯,见到了噢~”   “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可帅可帅了!”   “可帅了!身穿亮银铠甲,身披白色斗篷,手握华丽宝剑。那样子英明神武的,看起来就让人感到很安全。”   这话让靠在门外偷听的我脸上微微一热。白天那副丢人模样竟然被亚伯说的如此......咦,白天我干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干,忘记它吧。   不过,亚伯口中英雄的样子,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我们还见到教宗大人了哦!”   “真的啊!教宗大人长什么样?”   “教宗大人啊......”   接下来的话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我转身走到腐烂的木门前。犹豫了一下,再犹豫了一下。   再三犹豫之后,我将手中装满食物的布袋放在了门前,轻轻叩了两声,闪身没入黑暗之中。   过了一会,其中一名小女孩打开了门,发现没有看到人影,有些疑惑的四处望了望,随后便看到了脚下的布袋。   “这是什么......吃的!这么多!”小女孩有些激动,“亚伯哥!快来看,有人在门口放了好多吃的!”   “什么吃的......咦?这布袋怎么有些眼熟。”   “亚伯哥,这不是那女的手里提的布袋吗?”   “......我们被人跟踪了!”   “亚伯哥!这里面全是吃的!有山羊乳酪,炸鱼干,还有香果!这个可贵了,我都没有吃过!”   “......别乱动,那是别人的东西。”   “诶,可是真的好多吃的啊......”   “亚伯哥你不是老说,不管是谁的东西,拿到手里就是我们的东西吗?”   “可是......”   “我不管,我要吃香果......”   我踏着泥泞离开,背后的交谈声逐渐远去。   要是能帮到他们就好了呢。   明天问问卡洛斯看吧。 第十章 孤儿院   清晨。   温和的阳光洒进房间,将我从睡梦中刺醒。   “嗯......”   口中发出一声粘腻的呻吟,我眉头轻锁,半眯着睁开一只朦胧的眼眸,迷迷糊糊的朝窗外望去。   ......太亮了,真烦人。   感觉时候尚早,睡眼惺忪的我又实在懒的爬起来去拉窗帘。于是便想翻个身子,背朝窗户再睡上一会儿,却在转动脑袋的一瞬间——   “啊!嘶......头发——”   扯到了自己的头发。   这一下顿时疼的我睡意全无。呲牙咧嘴的坐了起来,有些烦躁的在脑袋上胡乱抓了几把,将柔顺的黑色瀑布抓的蓬乱,几缕发丝轻飘飘的滑落下来掉在被子上。   ......淦。   每次睡迷糊的时候都这样,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   难道女孩子都会被这个问题困扰吗?   ......干脆哪天找机会剪个光头好了。   我一边恶狠狠的想着,一边挪动双腿正想要下床,结果刚一动就感到了腿间那一丝滑腻的温热。   ......尿床了?   我心里顿时一惊,马上把手伸进被窝一摸。   不对,是侧漏了。   我XXX......   顾不上骂脏话,我一把将被子掀开。   身上穿的睡裙裙摆,已经因为我不老实的睡相被卷到了腰间,将洁白的蕾丝边小裤裤暴漏在空气中,此刻被卫生带撑的有些鼓胀胀的,丝丝嫣红从中渗出,沿着沟壑流了下来,将屁股下的床单染上一摊小小的血渍。   ......这出血量,连卫生带也救不了我吗?   昨晚睡前可是有换过的啊!   这下怎么办,我猛男可丢不起这人,如果被发现就完蛋了,得赶快把床单藏起来才行。   正在我眉头紧蹙,一筹莫展的时候,房门外忽然想起了「咚咚」的叩门声,紧接着传来卡洛斯那有些怠惰的声音。   “小希尔,醒了没有?......咦,门怎么没锁......我进来了啊。”   糟糕,我昨天睡前忘锁门了!   “等下,别——”   我慌忙朝着门外喊道,然而却为时已晚。   「吱呀」一声,门就已经被推开了一道缝,卡洛斯那张胡子拉碴的大脸冒了出来。   “小希尔,你怎么睡觉不锁唔!”   话还没有说完,一只枕头就无比精准的砸在了他的门面上。   “滚出去——!!!”   我声嘶力竭的喊道。   枕头砸在脸上不痛不痒,卡洛斯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忽然看见我一把抄起放在床头柜子上的花瓶,被吓的一个激灵,缩回脑袋的时候甚至闪起了微弱的电芒,嘴里嘟囔着「发什么神经」,然而在看见我凶恶表情的一瞬间,「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抱着硕大的花瓶坐在床上,被气的小胸脯急促起伏。   差一点就被卡洛斯那个混蛋发现了。   下次他再敢不经我的允许直接推门进来,我非得把他的脑瓜给劈成两半!   我愤恨的想着,随后轻轻将花瓶放回原位,正准备下床的时候,却忽然一个趔趄。   头晕目眩,心情恶劣。   小腹有轻微的阵痛传来。   明明才刚刚睡醒,我却感到浑身虚弱无力。   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爬下床,费力的将床单扯了下来,一股脑的塞到床底下,从包袱里取出新的卫生带换上,将旧的也扔到床下,随后四处检查了一翻,觉得再也看不出痕迹之后,这才慢腾腾的走到门前,猛的一把推开。   傻愣愣的站在门外,正处于神游状态的卡洛斯被惊的马上闭起眼睛,抬起手臂护在脸上,结果想象中的花瓶并没有袭来。   过了好一会儿,卡洛斯才壮着胆子偷偷的睁开双眼,发现我看着他的眼神就仿如看待一个弱智。   “......卡卡西,什么事?”   我面无表情的向他询问。   “咳咳。”卡洛斯放下手臂,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脸上的胡渣,“那什么,就是过来看你起床了没有......想关心一下你昨晚去哪了。”   “我去哪,关你屁事。”   “不是,昨天西尔加亚的国王陛下可是专程过来见你的,好歹露个面再溜也不迟啊。”   卡洛斯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不想。”   我仍然一副巍然不动的神色,这让卡洛斯倍感疑惑。   “......你这是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感觉很不对劲啊?安吉尔说你身体不适,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昨天白天的时候......”   “关你!屁事!”我用凶狠语气打断了他的话,随后马上岔开话题,“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卡洛斯望向我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你先进来吧。”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有话在这里说就好了。”   “......进来!”   我不耐烦的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扯进房间,重重的关上了门。   “干、干什么?”   卡洛斯双手抱胸,俨然一副正要遭受侵犯的花季少年,只是那倍显惊恐的眼神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戏谑。   我皱了皱眉头,没心情理会他无聊的玩笑,转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随后朝另一把椅子努了努小嘴,向卡洛斯递去一个眼神。   “......到底什么事啊。”   卡洛斯带着迷惑,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   “就是,昨天晚上......”   我磕磕绊绊的将昨晚的经历告诉了他。   “......所以,你昨晚就偷跑出去玩了呗?”   卡洛斯有些慵懒的将双手背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座椅上,耷拉着一双死鱼眼,颇为无聊的到处乱看。   “不说这个。那些孩子,怎么办?”   卡洛斯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的吸了吸鼻子。   “你的床单怎么不见了?”   “......卡洛斯。”   我黑着脸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这其中的警告意味想必他应该听的出来。   果然,卡洛斯闻言马上坐正了姿势,满脸认真的望着我。   看到他端正了态度,我满意的点点头。   “那些孩子......”   “啊,我明白了。”忽然间,卡洛斯面色恍然的一拍手掌,“你是来那个了吧,我说你怎么脾气忽然变的这么暴躁,哈哈哈!该不会是从昨天开始就来了吧?是第一次吗,还是以前也有过?......啊,你在授勋仪式上奇怪、的,举动......”   他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的推断,越说越激动。随后发现我一动不动的,向看死人一样的望着他,终于感到一丝心悸,语速渐渐慢了下来。   我朝他露出甜甜的微笑,站起身向床边走了过去。   “等等,你想干什么......有话好说,你先把花瓶放下!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有什么矛盾坐下来解决,你千万别乱来啊!这样只能让矛盾激化噢谢特——”   卡洛斯一个侧身,花瓶夹杂着呼啸声擦着脑袋飞了过去,砸在墙上「哐啷」一声摔的粉碎。   他有些虚惊的摸了一把冷汗,转头却看到我高举着拳头,如同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向他冲了过来。   “冷静点哎呀,哎哟——”   小拳头劈头盖脸的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卡洛斯吃痛,马上使出老伎俩,找准空隙抓住我的双手不放。   “好了好了,别打了,我投降了。”卡洛斯开口求饶。   好个屁!   我星眼圆睁,仰起脑袋一头撞向他的胸口。   “唔——”   卡洛斯被我撞的一声闷哼,登时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咳咳——,好了小希尔,我道歉,我混蛋,好不好?你有没有觉得解气?”   “没有——!”   我朝他大声吼道。   “那怎么办?”卡洛斯一摊手,“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不要!”   “......小希尔,来坐下顺顺气。”卡洛斯陪笑着向我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抓住我的肩膀,将我重新推到椅子前坐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为我顺气,“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   我本想赌气告诉他我现在不想说了,可一但想到那些可怜的小女孩,还是强行压下自己内心的怒火,有些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我刚才其实有认真听你说话来着,你昨晚去的地方是翡翠之都的废街......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被命运作弄的人。天灾,匪乱,瘟疫......这些因素都可以轻易的毁掉一个家庭。太多的人流离失所,太多的孩子失去依靠,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说道此处,卡洛斯顿了顿。   “小希尔啊,我知道你迫切的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就算能给他们再多的金币,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总有一天他们会花完。甚至往坏里想,你的善心很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难以承受的灾难。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就听我的不用管了,交给神圣教会就好。教会有特地为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成立的孤儿院,我们只需要将他们送过去就好。”   “孤儿院?”我有些疑惑的问道。   “是啊,孤儿院。神圣教会在每座主城都会设有这么一个机构,收留那些失去家人的孩子们,为他们提供住所,教他们活下去的技能。”   “那,意思是,找安吉尔吗?”   我瘪了瘪嘴。   “我去告诉他好了。小希尔,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他那副的样子就小瞧他。我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了,我知道他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人。”   说这番话的时候,卡洛斯望向我的眼神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想再去,看那些孩子。”   “没你什么事,你去了能干嘛?好好休息吧,需不需要我帮你弄个暖水袋什么的?”   我闻言低下了头,脸颊泛起一酡嫣红。   “不用......你帮我,拿新床单。” 第十一章 向瓦伦帝国进发   “好的,没问题。不过......我有些好奇的事情,能多嘴问你几句吗?”   卡洛斯温和的帮我捶着背,好似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眼皮却不时的悄悄抬起,谨慎地观察着我的脸色。   “......什么,你问。”   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的我,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你的这副身体......除了可以使用深渊的混沌之力以外,和人类没有任何的不同,我是指各个方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嗯。”   我闭上眼睛,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椅上。   “那么,你这副人类的身体,和我当初杀死的那具深渊的身体,到底哪个才是你的本体?”说到这里,卡洛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接着说道,“这样说可能不好理解,那么我换个问题,你是不是还可以变回原来那副样子?”   “......不知道。”   我没有骗他,对于这事也确实是一头雾水,一直没能弄明白人类身体与怪物身体之前的联系。不过......我隐隐有种感觉,只是感觉。   那就是自己也许还能变回深渊的样子,只是目前还没掌握到方法而已。   也不敢去尝试。万一就变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我宁愿就这样一直用女生的身体生活。   这件事情我并不打算告诉卡洛斯。   “你在村子里与无尽深渊交手的时候,我看到那双青色的手臂了,那个时候你就没有感到异常吗?”   “没有。就像是,控制、自己的胳膊。”   “真奇怪啊......”卡洛斯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兀自立在那里始自言自语,“不明白......没道理啊。”   “是很奇怪。”   “......算了算了,不想了,我也只是有些好奇而已。不过呢,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可得及时告诉我啊。”   说这话的时候,卡洛斯神情松懈,俨然一副散漫的样子,可眼神中却透着某种真诚的情愫。   我向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卡洛斯又对我的身体状况叮嘱了几句。   他在这方面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能说出口的无非诸如「不能受凉」之类没有营养,却能听的出关怀的话语。   这些话是暖心的。   卡洛斯算是对我的情况最知根知底的人了。他见过我可怖的真面目,见过我抬手之间收割无数生命,然后吞噬掉他们灵魂的样子......虽然卡洛斯告诉我那应该不是灵魂,而是他也无法理解的别的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卡洛斯对我刀刃相向,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   我记得那时候他望向我的眼神。   冷漠,厌恶,甚至还有一丝的......憎恨。   可至少在这一刻,卡洛斯在潜意识里是将我当作一名人类来看待的,而非深渊的怪物。   这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按照卡洛斯的说法,他很确定当时刺出的两剑是足以让我毙命的。就像以前杀掉的那些怪物一样,身体化为灰烬直到永远消失。从来没有出现过死后够变成人类的情况,我一定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可什么是特殊的存在?卡洛斯知晓的信息太少了,我认为他的理解是不对的。   对于人类来说,深渊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尽管教会为每个出现过的深渊都有命名,比如两年前瓦伦之难的始作俑者,暴食深渊。小村庄里让人骤不及防的无尽深渊,而我则被称为白夜深渊,可人们依然还是习惯将它们叫做怪物。因为在他们的理解中,深渊是没有理智的,只会遵循本能吞噬一切生命的存在。   可我却知道,事实不是这么回事。   村子的那一战之中,我与无尽深渊曾有过短暂的交流。我知道它非常的聪明,并很明显有着自己清晰的思维和逻辑,不像人类想的那样毫无理智。   只是......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或者说,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心智。   可我和它一样,都是自深渊的泥沼中出来,却为什么没有被控制,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副少女的模样?   它当时提到的神的意志......那是什么呢。   说到底,深渊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存在这种纯粹毁灭的生命形式?   这些问题,就连身为怪物的我也解释不清楚。   不过我相信,答案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   卡洛斯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两名修士进来为我铺了新的床单,随后我将旧的床单揉成一团交给了他们。   “这里面,深渊之物,很危险。不要打开,尽快丢掉。”   我郑重其事的叮嘱他们,两名修士闻言大惊失色。   “这......希尔维嘉小姐。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东西,就这么直接丢掉真的好吗?”   “嗯。我已经,处理过了,丢掉就好。”   “还是请主教大人再来观察一下......”   “不用,快去吧。”   “那好吧,既然小姐您这么说了......”   两名修士捧着床单一步三回头,就像是捧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战战兢兢的走出房门。   「嘭」的一声房门关上,我顿时感到一阵虚脱,扑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小小的身体裹了严实,美美的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   卡洛斯过来告诉我,教会的修士们已经找到了那些孩子。除了我口中的两男三女,在那附近一共还藏有十余名以偷窃为生的孩子们。在经过了一翻教育之后,修士们便将那些孩子一起送去翡翠之城的孤儿院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生计的问题,让我大可放心。   也好,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不用再担心那些孩子的问题之后,此刻睡的精神十足的我又开始食指大动,和卡洛斯商量着晚饭要吃什么的问题。   距离安吉尔为我们安排的出发时间还有将近两天,我打算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多的将翡翠之都知名的美食全吃个遍再走。   可在我问过卡洛斯之后,发现他其实对这里也不是非常的熟悉。   “我的家乡在海对岸的东洲,从小在那边长大,直到成年以后才来到西洲,这几年几乎一直在瓦伦帝国行动,对西尔加亚不是很了解。”   卡洛斯如此说道。   “东洲?西洲?”   “嗯,我们现在所在的大陆是西洲,在遥远的海对岸还有个东洲,那里坐落着人类的四大王城之一挪加威......这些事情也没人告诉过你吗?”   我闻言摇了摇头。   之前接触的人就只有那些村民,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的镇子,对于世界的认知实在是少的可怜。   “那我简单的跟你说说吧。”卡洛斯颇为头疼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来,“......我们所栖身的这个世界,被伊波斯海域分隔为两块大陆,分别是东洲和西洲。人类在此建立了无数家园,其中最大的四个国家,一个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西尔加亚共和国,以及我们将要去往的两个目的地,瓦伦帝国和伊森贝尔王国,最后一个就是我的家乡,也是领土最广,人口最多的国家,海对岸的亚德联邦。除此之外还有四大王城,分别是西尔加亚的国都,以农业闻名的翡翠之城;瓦伦帝国中央工坊的所在地,以工业闻名的寒冬之城;伊森贝尔的王都秩序王城,以前叫做坎里,这里也是秩序之力的发源地;最后一个呢,就是世界贸易之都,远在东洲的挪加威。大体上就是这样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已有千年之久,所做出的成就可远远不止这些。还有无数的大城小国,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以后的多的是机会,你就慢慢去了解吧。当然,等你到了王立学院之后,老师们也会告诉你很多的知识,我希望你能多看到那些好的一面......该死,我最不会给人讲这些东西,脑阔疼......”   但其实他说的还是蛮清楚的,让我立刻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只有两个洲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大嘛。   我望着卡洛斯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颊。   他很年轻,乍看之下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可如果能忽略掉他的胡子,却又仿佛只有二十几岁。   我突然对他的年龄产生了好奇。   “卡罗拉,你多大?”   “你问这个干什么?还有卡罗拉是什么东西,一种能够飞天的角马车吗?”   “好奇。”   “可我不想告诉你,年龄是男人最大的秘密。”   “......”这个人依旧是那么的无聊,话题终结者。   “对了,翡翠之都有个很著名的图书馆,那里面珍藏着世界各地的著名书籍,你想了解什么都可以,要不要去看看?”   “不要。”   “诶——为什么?”   “先吃东西。”   “......就知道吃。”   “嗯哼~”   ............   两天逛吃逛吃的咸鱼生活一晃而过,我的身体状况也好了很多。   第三天的下午,风和日丽。   我和卡洛斯收拾好行李,再次坐上了神圣教会的角马车。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路程将会有教会骑士与我们同行。   粗略的望过去,人数大概在百人左右。   这些骑士的编制属神圣教会第三军团步兵五十六小队,我记得他们的团长......当初还刺过我一剑来着,叫什么名字?反正说是昏迷不醒,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卡洛斯告诉我,第三军团主要担任的是圣乔治币行的护卫工作,此行目的是与货币兑换商一起,将二十车物资押送至瓦伦帝国的币行分行,这其中大部分是翡翠金币。   据说这一趟的行程是保密的。   我猜肯定是安吉尔想着,既然我和卡洛斯刚好也去瓦伦帝国,那干脆就一起好了。有我们两个在,出什么状况都不怕。   原本以为要等三天是有什么不可抗力存在,结果就是当个免费的保镖......可他自己却在授勋仪式完成的第二天就离开了翡翠之都。   啧,这人。   算了,如果不是这样就没时间吃这么多好吃的了。   “卡洛斯先生,希尔维嘉小姐,二位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这就出发吧?”   一身金甲的骑士长恭敬的向我们行礼问道。   “嗯,我们走吧,辛苦你们了。”   骑士长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向着队伍打出手势。   “出发!”   角马车缓缓驶动,向着瓦伦帝国进发。 第十二章 奇怪的行商   西洲北域。   棉絮般的雪绒落英缤纷,如同一朵朵细碎的绮丽之花,将大地覆满了银白,与天空连成一线。   宽敞的大道之上,百余名盔甲铮亮的骑士小队行走在白霜的世界间,踏着金革之声在身后留下一串杂沓的踪迹。   长长的队伍之中,一辆被夹在中间华美的角马车里,有闲居无聊的话语声传来。   “......三带二。”   “过。”   “过。”   “8到K顺子,剩一张。”   “王炸。”   “......小希尔,我们是一波的你炸我做什么?你炸他啊!他才是地主。”   脸上贴满了小纸条的卡洛斯,望着对面同样贴满了纸条的我,露出颇为无奈的神色。   “我不管。谁让你上把,炸我。”   我闻言得意的哼哼两声,朝他竖起了国际通用手势。这货上把竟然敢炸我,我才不管谁是地主嘞,反正就是不想让他赢的那么开心。   “......二五仔啊。”   “一对A。”   “一对三,还有人炸吗?没人炸再一对K。”   被强行拉过来玩斗地主的骑士长克拉尔面色平静,目光淡然的说道。习惯了眼前这一幕的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游戏的乐趣了。   虽然一开始被邀请的时候,克拉尔的确有些被这个叫做斗地主的游戏惊艳到了,规则很有意思,而且他自诩头脑聪明,也很擅长玩这种扑克牌的游戏。身为男人,克拉尔当然也想借此机会在这个漂亮到可以用过分来形容的希尔维嘉小姐面前表现一番,希望能以此来博得她的欢心。   可就当他抱着这样的想法玩了几轮之后,便发现了一个悲哀的事实,那就是无论他是不是地主,希尔维嘉小姐就只会针对卡洛斯先生。只要卡洛斯输了,她赢不赢都会很开心,哪怕是自己拿到地主的时候,也压根不用带脑子,随便出就好了,根本没机会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智。   很明显,他就是个用来凑数的,赢也罢输也好,都无法吸引到佳人的目光。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克拉尔已经看淡了。自己就是个陪玩,当好一名陪玩就行。   不论怎样,能和希尔维嘉小姐近距离接触,还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虽然她的看起来年纪还小,可那明眸皓齿的小模样,那略带哀婉的面容,无论看多久都依旧会觉得犹如初恋般心痒难耐。   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好命的家伙。克拉尔撇了一眼和希尔维嘉小姐同为教宗骑士的卡洛斯,有些愤恨的想到。   “喂喂喂,小希尔,收住他啊,他就剩一牌了。”卡洛斯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纸牌上,瞪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不时的斜过来瞄我。   “要不住。”我朝他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道。   “一对K你都要不住,那你炸个屁啊!”   “我乐意。”   “卡洛斯先生,你也不要吗,那恕在下失礼了。”   克拉尔打出手上的最后一张牌,宣告了此轮游戏的结束。   “不玩了不玩了。”卡洛斯将扑克一把撂下,指着我的鼻子说道,“你这人,没牌品。”   “就是哦~怎样嘛。”我拈起一张撕好了放在旁边的小纸条,作势就要朝他脸上贴去,卡洛斯马上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干嘛,输了想耍赖?”我不满的朝他嚷嚷。   “你先给自己贴上再说。”   “我不,就要给你贴。”   骑士长看着两名英雄大人的幼稚举动,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憨笑。   “卡洛斯先生,希尔维嘉小姐,如果不打算继续再玩的话,在下就要下车去带队了。”   “哦哦,好的,辛苦你啦~”卡洛斯朝他摆摆手,等到骑士长下车之后又兴致勃勃的望向我,“小希尔,这套玩法是你想出来的吗?”   “嗯,算是吧。”我含糊其辞的应了一声,这种事情没法解释,不想多言的马上岔开话题,“这里,是瓦伦帝国?”   “是啊,我们刚刚不是才走过哨塔吗,那就是国境线设立的关卡了。”卡洛斯将扑克牌堆往远处一推,随后在座椅上舒服的躺了下来,“教会有特殊的入境渠道,我们现在走的这条便是其中之一,只要拿着通牒就能省去许多麻烦。等我们到了寒冬之城,我让人给你也拿一个。到时候可给我收好了,弄丢会很麻烦。”   “嗯。还有多远?”   “以我们目前的速度,顺利的话可能还要走上个十来天吧,已经不远了。”   “那不是,还要,半个月?”   我的脸色立马跨了下来,无精打采的踢了踢小脚。从翡翠之城出发至今已经有一个月出头了,这一路几乎就没有停下来歇脚的时间。尽管一路上景色还算美丽,可作为一个经历过互联网时代的人,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不是呆在角马车中,就是呆在角马车的附近,此刻已然有了仿如深闺怨妇的情绪。   以前经常乘坐飞机所以没什么感觉,这时候才忽然明白那究竟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发明。   卡洛斯歪头打量着我,见我一副垂头丧气的神色,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怎么,你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委屈巴巴的朝他点点头。   “真没耐性啊,那不然你去下和骑士们一起走走?”   “......”   也好,下去透透气吧。   我紧了紧身上的小披肩,赌气的望了卡洛斯一眼,随后撩起帘子就跳了下去。   冷冽的寒风迎面袭来,倏然间便将我的鬓发拂地纷乱,发梢打在脸上有些痒痒的。   我抬起手,小拇指钩住秀发将其撩向耳后,小巧精致的耳廓顿时露了出来。   “希尔维嘉小姐,您怎么下来了?”骑士长看到我下了马车,有些颇为诧异,“北域的天气很冷的,您还是回去吧,小心受了风寒。”   闻言,我朝他嫣然一笑,随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事,我不冷。车里闷,下来走走。”   开玩笑,与冰霜秩序亲近的我怎么可能会觉得冷,不如说越是这样冰雪弥漫的天气,才越能让我感到舒适与亲切。   更何况我的这副身体,似乎也不会生病的样子。   “哦,那您小心一些,如果觉得身体不适就赶快回到角马车里。”   骑士长望向我的神色很是关切,我颇觉好笑的点点头。心里却禁不住的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长相很容易让别人把我当作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啊,以至于眼前的这名骑士长已经完全忽略了我还是个教宗骑士这件事情。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猛男的设定啊,像那种会跳出来大喊一声「RUA」的角色。   现在的我不仅谈不上猛男,而且还娘炮的相当自然。   有些丧气的低下头,脚下的皑皑白雪还不到脚面深,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我哈出一口白雾,抬头望了望天色。   日光藏在了乌云里,有些雾蒙蒙的暗淡。   差不多还能再走一会儿,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便要就地扎营了。   毕竟他们和我以及卡洛斯不一样,都是些普通人而已,又没有角马车坐。骑士们常修炼体之力,此刻还能有说有笑,可那些货币商人面色已经相当疲乏了,再不休息恐怕就会影响到明天的行程。   “距离下一个镇子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今天肯定是赶不到了,我们得尽快找个地方安营。”   “嗯。”   “希尔维嘉小姐,第一次来到瓦伦帝国吧?”   骑士长有些没话找话的感觉,我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些许的局促,心里不觉有些好笑。   抬起掌心接住纷落而下的雪花,正要开口应他的话。   暮然之际,心间仿佛触电般地闪过一道灵光,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席卷而来,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的眼前飞速闪过。   我兀自立在了原地,心中逐渐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双眼短暂的失去了焦距。   这股异常转瞬即逝,我不知觉的捂住了额头。   什么?刚刚那是?   那些画面闪的太快了,记不清......好像在最后一刻,有双略显粗糙的大手抚摸了我的脑袋。   很温柔的触感,那是什么?   我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再次望向苍茫的雪地时,心中却升起一丝梦幻般的熟悉感。   突然之间,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希尔维嘉小姐,您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   雪花不断的落在我摊开的掌心中,随后很快就被体温消融,化成滴滴水珠。   “要不您还是回到角马车里去吧。”骑士长有些担忧的说道。   “怎么了吗?”角马车里的卡洛斯听到动静探出了脑袋。   “没事。可能......眼睛花了?”   我歪了歪脑袋,向他做出疑惑的表情。   “......雪盲症吗?”   “大概吧。”   “那还呆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来?”   “哦。”   但也可能在角马车里闷久了产生幻觉了吧。   我抬起脚,正待上车之际,却看到队伍前方有个骑士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克拉尔队长,前面有人。”   “有人?什么人?”   “看衣着像是一群西尔加亚的行商。”   “西尔加亚的行商?这个时候?走这条道?”骑士长闻言皱起了眉头。   西尔加亚是农业大国,向他国出口的货物几乎都是农产品,按理说贸易活动应该早已在一个月前就结束了,这时候算是淡季,怎么还有赶往瓦伦帝国的行商?   而且......走的竟然是神圣教会专用的入境通道?   有些奇怪。   “队长,他们好像遇到了些麻烦,要过去帮忙吗?” 第十三章 菰果草   “去看看吧。”骑士长吩咐道,想了片刻又再次叮嘱,“小心一些。一但发现有不对......格杀勿论。”   “是。”   前来报告的教会骑士领命之后,带着另外四名骑士向着队伍的前方缓缓走去。   我转头望去,远方的视线被大雪遮盖,能见度异常低下,隐隐看到有些人影聚拢在道路的正前方,围在一辆角马车的周遭说着话语。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要是发展成劫道的剧情就有趣了呢......虽然我想应该不会出现这么蠢的人。看到百多名教会骑士还敢做出那种事情,那性质就是与神圣教会宣战了,这个世界可没有多少人有这个胆量,而有这个胆量的人,也不会具备这样的实力。   “小希尔,你发什么呆,还不上来吗。”卡洛斯一直在用手帮我撩着角马车的帘子,见我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动,有些不耐烦的催促。   “哦。”   我颇为不满的朝他一瞪眼,便不再关注前方的事情,轻手轻脚的上车坐下,默默的踌躇地搓着手指。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决定向卡洛斯开口。   “卡洛斯,我刚才,看到幻觉。”   “幻觉?”卡洛斯闻言眉头一挑,“什么幻觉,瓦伦帝国的殴斯蜜鲁蛋糕吗?”   “......不是。我看到,不认识的人。”我强忍住将他从角马车中丢出去的冲动,耐心的向他解释。   “不认识的人?”卡洛斯听觉我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正色了起来,“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不是雪盲症什么的吗?能给我描述下细节不,那人长什么样?”   “样子,忘掉了。就是,看到人。好像......”我精致的五官紧紧蹙在一起,努力回想之前在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好像还有,黑色的城堡。雪地,有熟悉感,我来过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这里很熟悉,之前来过这里,还见过什么人?”卡洛斯下意识的又摸起自己的胡渣,“......不应该啊,你怎么可能来过这里。”   “也不是。”我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心中乱糟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表述那股异样的感觉。   “你说的黑色城堡,能给我描述一下它的样子吗?”   “黑色的,很大。”   “......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再具体一点。”卡洛斯皱起眉头。   “靠着山,有很尖的塔,巨大的钟楼......还有一座桥。”   “一座桥?”   “嗯。一座很长,很长的桥。”我睁大好看的眼睛望着他,努力打开双臂,挺起小胸脯将胳膊伸的笔直,试图让卡洛斯对桥的长度有更加直观的感触,“桥上还有,好多鸟。”   卡洛斯眉头紧皱,缄默着想了一会儿,陡然瞪大眼睛。   “喂,喂,喂。小希尔你说的......该不会是山特尔堡吧?”   “不知道。”   真是的,现在是我问你,你问我做什么,我又没去过山特尔堡。   “只有山特尔堡和你形容的很像,那是斯卡利杰公爵一家的居所,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可你怎么知道山特尔堡是什么样子的,你又没去过......我说小希尔,你该不会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吧......”卡洛斯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不假思索的说出这段话之后,自己马上又摇头否决,“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存在,这不合理......”   “......”   我有些无语。预知未来的能力?脑洞真大啊,傻不傻。   看来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不是秩序之力的原因,可能是我没休息好吧。   我顿时兴趣全无,随后马上想起另一件事情,向卡洛斯轻轻勾了勾手指。   “卡洛斯。”我满脸认真的看着他说道。   “嗯?”   卡洛斯听到我叫他名字,面色严肃的将脸凑了过来,同样用认真的眼神盯着我。   “那什么,蛋糕。好吃吗?”   说完这句话,我看到卡洛斯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不好吃。”   他翘起二郎腿,将双手背在脑后,一瞬间又回到了死鱼眼的状态,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骗人。”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卡洛斯虽说对瓦伦帝国比较熟悉,但也不是那种会关注吃的人,所以能让他记住的食物味道一定很棒。   正当我再想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身形一晃,角马车缓缓驶动了。   “咦,前面的问题解决了吗?”卡洛斯随口问道。   我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抬起小手将角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颇为好奇的探出脑袋四处张望,正好与骑士长四目相对,只见他对我呲牙一笑。   “没什么事,希尔维嘉小姐。”骑士长指向斜前方已经将坏掉的车子挪到一旁,正在忙碌着搬运货物的商队,“那些是替教会运送物资的行商,他们将一些在纳兰加德囤积的蔬果送往瓦伦帝国的孤儿院,给孩子们吃的。结果路上风雪太大,车轴断掉了。”   “哦。”我闻言应了一声,将目光挪向距离我越来越近的行商们,那些人正在将货物往另一辆角马车上搬运。   队伍缓缓前行,骑士们迈着铿锵的步伐,与行商的队伍擦肩而过。   正在呼吁着的领头行商,不断地向双手哈着白气取暖,在他不经意转头的一瞬间,与我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   随后他就呆在了那里。连口中指挥的话语都断了弦,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我。   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一丝令人感到恶心的欲望,心里顿时一阵难受,马上放下了车帘。   “怎么了吗?”卡洛斯开始打瞌睡了,有气无力的问道。   “没事。”我向他摇了摇头。   角马车前行了大约三四里路,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骑士长指挥着队伍在一处地势偏高的丘壑停下,随后骑士们支起帐篷开始扎营。   我身姿轻盈的跳下马车,朝不远处的树林走去。   “你去哪。”   卡洛斯也随着跳了下来,站在雪地里伸了个懒腰,半睁的眼睛看到我向远处走去,随口问道。   “方便。”   “......哦。”他闻言耸耸肩,“要我陪你一起吗?”   “去死吧你。”我加快了脚步。   ............   夜晚的森林静谧的有些可怕。   瓦伦帝国四季常冬,无数枯叶繁枝被压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我四处环望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人的迹象,于是便大胆的展开黑气,手掌摊开的一瞬间,五只拳头大小的黑色火球迸射而出,缠绕着我的身体四处飞窜,将原本就覆盖着一层银霜的森林映的更加苍白。   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沙沙沙——   “嘭——!”   弹指间一只火球飞掠而出,打向不远处的草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杂草带着泥土,夹杂着什么生物的肉末被溅的飞起,白色的烟尘缓缓向我飘来,我的身体也随之一阵剧烈的颤抖。   **结束之后,我眉头深皱,一挥手将剩下的四只火球收进体内。   动静太大了,而且......感觉有些残忍,这样的方式会令我略感膈应。   还是用黑烟好了,不至于让这些小动物死的肢离破碎......虽然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我的自我安慰而已,但我又不是圣母,既然不想杀人,又不想再次变成吞噬一切的怪物,那就只好这样。   内衬里隐隐传来的湿润让我脸色有些微红,我知道那是什么。   但这是每次都不可避免的事情。   收起那些杂乱的心思,我继续树林里转悠着寻找下一个猎物,却忽然之间听到有人声传来,我心里一惊,马上在树后藏了起来。   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四五个人影的样子,看穿着好像是之前行商商队里的人。   “......你捡大的啊,那么小够烧什么?”   “大的我拿不动啊。”   “行了吧,连个柴火也捡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叫你过来真是失策......”   “哎,我说你们,有没有看到之前坐在那辆车里的小妞?”   “没看到,怎么了吗?”   “我看到了!虽然就只是匆匆一撇......那姿色,啧啧啧,如果我能和那她同床一晚,就是让我少活十年,不,二十年我都愿意。”   ......是在说谁,说我吗?   我瘪着嘴耐住上去干掉他们的冲动。   我可去您X的吧。什么玩意儿?居然在意淫本猛男?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有这么夸张吗?”   “真的啊,你们是没看到,那小眼神......天哪,我完了,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得了吧,就你?也不自己撒泡尿好好照照,那种级别的千金小姐,能和你共度良宵?做梦去吧。”   “我不行你行啊!?就你那肾虚的身体,恐怕连三秒钟都挺不到吧,真可怜,根本满足不了人家......”   “放屁,你试过啊?我跟你们说,那小妞一看就知道是个未经过开发的雏儿,要是让我逮到机会了,还不得让她欲仙欲死?哈哈哈!”   听到这里我想骂娘了。   什么东西都是......真后悔留在这儿听他们的污言秽语,今晚可能要被恶心的睡不着觉了。   我强忍着用火球一把将这些人烧死的冲动,眉头紧蹙着转身就想离开。   “啊——,好想吸一口菰果草啊......不过今晚有教会骑士盯着,怕是没机会了。”   菰果草?那是什么?   我停下了脚步。 第十四章 卡洛斯已经死了   “嘘——!你TMD小点声,蠢货。被那帮骑士听到我们就完蛋了!”   那人将说话声压的很低,已经足够小心,可仍然躲不过我强大的感官能力。   “......怕什么,他们离的那么远怎么可能听的到,这里又没有别人......对了,我们干脆在这里偷偷吸两口再回去吧?”   “草,鲁兹!安静干活,别给自己找麻烦。”   “是啊鲁兹,还是听大哥一句吧,忍忍又死不了人。今晚是特殊情况,有那么多的教会骑士在,我们千万不能露出马脚,你可别犯浑。”   “没事啊,就两口而已,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他们在聊什么?怎么感觉还有个瘾君子?   我将小脑袋从树后探出来,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远处的情况,却总被不断飘下的雪花遮挡视线,朦朦胧胧的根本看不真切。   “......蠢货,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啊!快把东西收起来!”   随着这句话的落音,一道健壮的人影猛的向扑向另一个人,两人悉悉索索的扭打在了一起,看样子好像在争夺着手中的什么东西。   “你们快来帮忙!”   “鲁兹,你这小子,草!”   “别抢了,我不吸了,不吸了就是......NM,这是我的!”   扭打持续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大概是有人妥协了,只听那声音接着说道。   “呼——,MD,这次我们的货是送给谁的,你心里清楚的吧。万一出了岔子,到时候别说是你,连你全家都逃不过去的,你不懂吗!别TM瘾上来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是拿出来闻闻味道,嘿嘿。不就是旱上个两天,没啥大不了的。”   “你要再敢把东西亮出来,我先弄死你!”   “大哥,消消气,嘿嘿。”   “不过我们的头儿可能会第一个忍不住吧,哈哈哈。”   “那是他的事情,你快闭上嘴吧。”   ............   人影逐渐的走远了。   我从树后走了出来,没在森林里多浪费时间,再次吸收掉一只动物便回到了队伍中。   骑士们已经燃起了熊熊营火,光亮映在周围零落支起的白色帐篷上,在暮色中显的异常醒目。距离营地大约二百米的地方,星星点点的亮着些许火光,那便是行商们驻扎的地方了。   很聪明,如果他们真的是寻常商人,与教会骑士的距离越近,就意味着自身安全能越够得到保障。但若是有猫腻的话,畏手畏脚的不敢与教会骑士接触,反倒很容易让人起疑心,这一下不可谓是个胆大而心细的选择。   卡洛斯叉开腿坐在火堆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断的揉着雪团扔向远方,看到我走过来,马上将叼在嘴里剩下一小半的干面包递了过来。   “要吃吗?”   ......这家伙,把我当什么,竟然敢给我吃剩的面包?仔细看看,那上面竟然还残留着卡洛斯亮晶晶的口水。   我顿时满脸的嫌弃。   “不吃,你想死吗?”   卡洛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面包两三口的迅速吃完。   “你怎么上个厕所要这么久,便秘了吗?”   我朝他狠狠一瞪眼,然后气鼓鼓的别过脑袋,一副我现在不想理你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想起森林里的事情,忍不住又问他。   “卡塔库栗。菰果草,是什么?”   手中正举着一团雪球,准备丢向我的卡洛斯闻言变了脸色。   “这玩意儿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朝他露出凶凶的表情,羊脂玉般纤细的手指点向他的鼻子。   “卡路里,你敢、拿雪球丢我!?”   杏眼圆瞪。   只要他敢把雪球丢过来,我就找他打架。   “不是。”卡洛斯马上将雪球扔在地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别发脾气好好说话,你刚才说的菰果草是怎么回事?”   “......森林里,听行商说。”手指调转方向,直指不远处亮起火光的商队驻地,“他们,有大雇主,很怕被发现。”   说完又觉得他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很没面子,这样好像我有多听他话似的。不满的皱起小鼻子,却不好意思再抓着雪球的事情不放,踌躇半天也只好气哼哼的说一句:“只许我丢你,你不能丢我。”   随后弯下腰搓起一团雪球砸在他的脸上,这才感到满意。   “......别闹。”卡洛斯将脸上的雪清理干净,陷入了沉思。   “那是什么?”我好奇的问他。   “菰果草......能麻痹人体感官,早些时候其实是医师们用来为伤患止痛的药草。可在那之后不久,有人发现只要把干枯的菰果草点燃,冒起的烟雾就能让人产生幻觉,据说......可以忘却世间的一切烦恼,如临仙境。但那玩意儿对人体伤害极大,并且很容易上瘾。常年吸食菰果草的人,最后都会变成疯疯癫癫的傻子。这东西也算是西尔加亚的特产......神圣教会屡禁不止的毒品。”   “哦。”   这不就和罂粟差不多嘛。   “这事既然让我们知道了,那就不能放任不管。”   卡洛斯拍拍屁股,若有所思站起身来,随后向一旁的骑士长招了招手。   “卡洛斯先生,有什么事吗?”骑士长一板一眼的向我们行过礼,才开口询问道。   “那边的行商有点问题......”   卡洛斯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骑士长听到可能有人贩卖菰果草后,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小希尔听到他们说有大雇主,那就一定不是单纯给孤儿院运送物资这么简单,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   骑士长应了一声,叫来了二十名骑士,与卡洛斯一起向行商驻地走去。而我反正闲来无事,也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了上去。   行商的驻地很是热闹,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各种粗俗的交谈与大笑声。待他们看到教会骑士走过来的时候,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脸上很明显带着些许的戒备。   骑士长面色阴沉巡视一圈,出声询问。   “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   “我是,我是......那个,各位骑士老爷,不知有何贵干呐?”   一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低头哈腰的向骑士们行了行礼,脸上透着滑稽的讪笑。   我记得他,就是之前与我对视过的那个人,当时他的眼神让我打从心底的感到不适。   “我要检查你们的货物。”骑士长说完也不征求他们的同意,朝身后的骑士一挥手,“打开他们的货物箱,找干枯的草叶或者黑灰色的粉末。”   “是!”   “都给我把眼睛擦亮了!”   骑士们推开挡在前面的一众商人,纷纷走到货车边撬开木箱开始检查。   “要做什么!你们不能这样!”   有人想要上前制止,一律被粗暴的推倒在地,场面顿时乱作一团。领头的商人见此情景有些急了,想阻止却又不敢的样子,擦了擦额头的趟下汗水,怯懦的说道。   “不是,大人。我们只是一群为神圣教会跑腿,赚些辛苦钱的商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等我们检查完了再说。”   骑士长不为所动,指挥骑士们将一个个木箱全部打开,胡乱的翻找着货物。   我望着眼前的混乱的状况,有些无语的撇了撇嘴角。   看来教会平时暴力执法习惯了嘛,这一幕看起来好像我们才是坏人。   “大人,我不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我们就是给孤儿院的孩子们送些吃食,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啊!”   领头的商人急的满头大汗,见骑士长根本就不鸟他,又望向俏生生站在一旁的我,目光停留片刻之后,还是转头向卡洛斯求救。   毕竟按照正常思维,像我这样的小女孩子,哪里能让这些蛮横的骑士乖乖听话,还是卡洛斯看着靠谱一些。   “这位先生,请问我们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了,咱们明说行不行。”   卡洛斯朝他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商人的脸上露出祈求的神色,看起来颇为可怜。但我却看到他将一只手悄悄伸向背后,打出一个手势。   嗯,的确是有些问题。   我轻轻的拉了拉卡洛斯的衣袖。   “嗯?怎么,你发现什么了吗?”   “嗯。”我向他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给我吃的。”   忽然感到有些饿了。   虽然刚刚才吞噬了动物没错啦,可那只能解决精神上的饥饿感,我晚饭还没吃呢。   “......”   卡洛斯有些无语的望着我。   “没有。”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还是从衣衬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包,在我期待的眼神中打开来,露出包在里面的派饼。   “刚才,怎么不给我。”   “你也没问我要啊。”   卡洛斯露出无辜的神色,随后取出其中一块递给我。   “都给我!”   我一把将派饼抢了过来。   这时候货物基本已经检查完毕,一名骑士走来过汇报。   “克拉尔队长,没发现异常。”   “大人,我说过了,我们真是只是普通的行商。”领头商人暗自松了口气,微笑着说道。   骑士长没有理会商人的话,而是眉头紧锁的向我看了过来。   “嚼嚼嚼......找一个......嚼嚼......叫鲁兹的人,搜身。”   领头商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脸色便「唰」的一下变的惨白。   骑士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谁是鲁兹。”   “......大人,我们这里,没有叫鲁兹的人啊......”   我用胳膊肘撞了撞骑士长,向不远处的山石后面一指。   微薄的月光之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抱着个大包袱正想借着夜色悄悄离开。   “那是谁!”   “有人想跑!”   “追!”   那人影见被发现了,连滚带爬的拔腿就跑,骑士长指挥着人追了出去。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捏起第二块派饼张嘴就咬。就在此时,身旁忽然闪起电芒,卡洛斯动了。   “滋滋——”   “嘭——”   粗大的蓝色电弧一闪即逝,下一刻,他已经将那人提了起来。   然后,掀起的狂风才姗姗袭来,将我的头发吹的纷乱,溅起的泥土星星点点的落在了裙子上。   “啪哒。”   我被吓的小手一抖,派饼全部掉在了地上。   “......”   脸色黑了起来。 第十五章 真理之门   卡洛斯死定了。   我望着一手提着不断挣扎的人影,正在阔步走来的胡子剑士,面色阴沉的陷入思索。   这可不是简单到去掉头就可以吃的问题。   一会儿我得先将他扒皮去毛,再放干净血后剁成肉块,放入沸水中汆烫一遍,然后倒上料酒,再撒上葱姜蒜、黑胡椒等佐料,小火慢煮两个小时,煨烂了熬成鲜汤。   同时不能忘记需要适时的再加些醋进去,这样既能去掉腥味,还能促进骨头里钙质的分解,让汤汁变的更有营养,可谓是点睛之笔。   为了保证食材天然的鲜美,盐还是等到出锅之后再加吧。   卡洛斯,你竟然敢把我的派饼弄到了地上,还把我衣服弄都脏了!   我要吃了你!   我心中翻腾着杀气,穷凶极恶的眼神甚至令远处的卡洛斯不禁打了个寒战,有些迷茫的四处张望一番。   “放开我!你放开我!”   抓在手中的人影嘶声尖叫,卡洛斯有些不耐烦的一拳捣在对方的胸口。   “给我老实点!”   他当然没使出多大的力道,不然这一拳非把人给打死不可。那人影中了卡洛斯的一拳,闷哼之后终于闭上嘴巴,大概是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   卡洛斯一把将他丢在骑士长面前,同时掂量一下抢过来的包袱,在行商惶恐的注视之下,凑近鼻子轻嗅片刻,又打开来看了一眼,随后眼神笃定的抬起了头。   “人赃俱货,是菰果草叶。”   骑士长闻言点点头,再次望向领头商人的目光已然不具此前的漠然,变的狠厉起来。   “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这个时候再抵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领头商人哆嗦着嘴唇,夷犹许久连一句话也讲不出,只是不断望向方才气势滂沱的卡洛斯,神色之间布满惊惧。   “都带走吧。”   骑士长的一句话令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尊敬的骑士大人,请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做了什么?”   “是啊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为什么连我们也要一起带走?”   一部分行商似乎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眼见教会的骑士们准备将他们全部带走,马上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看到他们脸上流露出的惊恐,我的心里微微有些同情。   可我也明白这件事儿的严重性质。敢于在教会眼皮底下贩卖菰果草,并且走的居然是专用过境通道,这其中的寓意,不用说也想的明白。孤儿院恐怕只是个幌子,想要挖出后面的线索,全部带回去轮番审问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骑士长没有回答他们的必要,向骑士们交代一番后转身就走。   我望了眼同样抬脚准备离开的卡洛斯,悄悄的向他靠拢过去,准备找机会先一巴掌将他扇晕。   就在这一刻,异变徒生。   身后忽然响起略微失措的言语。   “喂,你做什么!快住手!”   “那家伙在干什么!?他自杀了吗!!”   听到声音我愕然扭过脑袋。   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鲁兹,此刻整个人像是淋了一场血浴,大半个身子都被染成了黑红色。他一只手痛苦的捂着汩汩冒血的脖颈,另一只手挥舞着匕首,正一刀又一刀的刺向自己的小腹。   “咳咳......呕——赫......哈哈。”   嘴角扯起狂笑,状若疯癫。   一名骑士试图上前夺去他手上的匕首,以阻止他进行自残的行为,不料刚近身便被鲁兹一拳砸开,向后倒退数步。   拳头砸在盔甲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竟是直接将其砸的有些凹了进去。那骑士惊骇地望着前方缓缓站起的人影,满脸的不可思议。   “铮铮铮——”   其余的骑士们见状立刻拔剑指向鲁兹。   “赫......哈哈......”   鲁兹竟然无视了将他团团围住的骑士,就这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口中一张一合的在念叨的什么。   “呼——”   暮然间,眼前一亮,有熊熊烈火自他身上燃起。   那火焰的颜色不似正常的明火,而是有些偏深,与血液交织在一起映成吓人的绯红。   “......呃——啊——!!”   明明已经被割断了喉管,又被如此可怕的烈焰包裹,鲁兹却发出一声犹如野兽般令人心悸的嘶吼,听起来明显不像是惨叫,而是带有些许亢奋的情绪。   他向着骑士迎了过去。   “咔咔咔——”   下一刻,极冻的霜雾迎面而去,霎时间便将鲁兹身上的火焰浇灭了大半,细小的霜冻蔓延开来,在短短的几秒之间,将他的半个身子连同身上的血液一起冻结。   与此同时,头顶一道电光窜过,卡洛斯暮然出现在半空,一脚踢向鲁兹的脑袋。   “滋滋——嘭!”   这一次他抱着一击毙命的想法,脚下没有丝毫的留情。脚面与头接触的瞬间,鲁兹的脖子扭到一个诡异的角度,身体被巨大的力道砸向雪地,翻滚着滑过了人群,停在十几米远的雪地上。   一动不动了。   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   人们被这诡异的一幕惊的有些发愣,还未待回过神来,又一声呐喊响起。   “啊——!!”   领头商人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趁我不备俯身冲了过来。   想先从我下手?选错对象了哦。   我一个侧身轻易躲过匕首的挥击,抬起纤弱的小手一把按在他的脸上,猛的用力。   「咚」的一声闷响,我将他的脑袋直接砸到雪地之中。积雪没有多厚,无法起到太多缓冲的作用,这一下按理说应该受伤不轻。   “啊——呃......”   商人发出一声惨叫,竟然还有挣扎的力气,我马上扼住他的喉咙,同时另一只手在泛起的蓝芒中虚空一握。一只尖锐的冰凌扎向他的头部,以毫厘之差停在他右眼的上方。   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刺破他的眼球。   “别动。”我对他说道。   “小希尔,别接触他们!”   卡洛斯出声喊道,还未待我做出反应,商人的脸上露出狠厉之色,仰起脑袋一头撞向我手中的冰凌。   “噗——”   冰凌直接捅入商人的眼眶,利器入肉的手感传来,血液顿时四溅而起,嫣红的星点洒在我白皙的手上。   下一刻,热浪扑面而来,商人的脸上燃起烈火。   火势顺着血液蔓延直我的手上,我反应迅速,立刻用霜冻浇灭手上的火焰,同时后撤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随后有些惊疑不定的望向整个头颅都燃烧起来领头商人。   “这是什么?”   “一会再说,现在不要留手,干掉他。”卡洛斯向我说道。   干掉他?我心中有些犹豫。   反正脸都烧成这样了,不用我出手他也活不了多久吧?   然而事实却与我想的正好相反,只见那商人猛地站起身子,再次向我扑来,这一次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上几倍。   “啧。”卡洛斯咂咂嘴,一把将我拉开,抬脚便将商人踢翻在地。   “不要对敌人抱有仁慈。”   商人的胸口凹下去一大块,很显然已经被踢断了几根肋骨,可他却仿佛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又迅速起身发起自杀式冲锋。   “嗤嗤......不能,失败......”商人的脸已经被烧的漆黑,嘴唇黏在一起,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样子看起来非常可怖。   “嗖——”   一道冰凌射穿了商人的右腿,他马上失去平衡栽倒在地。紧接着冰雾再一次涌现,将他的身体冻的僵硬。   卡洛斯迅速上前,像踢皮球一样一脚踢在商人冒火的脸上,将他踢的飞出去老远。   这一次商人没能再站起来,身上的火焰也逐渐开始熄灭。   卡洛斯拍灭裤脚上的火星,扭头望向还有些发呆的骑士长。   “这些人带回去,严加看管,一个都不许放走......还有,尽量不要让他们流血。”   “卡洛斯先生,刚刚那是什么?”   卡洛斯撇了他一眼,口中轻声冒出一个词汇。   “真理之门。”   骑士长闻言变了脸色。   他像是幡然醒悟一般不再言语,转身开始组织善后,准备将这些一脸呆滞的商人们带回营地。   我低头看了看被火撩到的手,有些红肿,不过并无大碍,这种连伤都算不上东西,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只是觉得有些没面子。默默得跟随队伍回到营地,上了角马车之后,才向卡洛斯开口问道:“真理之门,是什么?”   “一群信奉恶魔的歪门邪道,异教徒。打着救世的旗号,将自己的鲜血献祭给恶魔,试图以「血祭之力」换取足以匹敌神明的力量......神圣教会对这些异教徒进行过许多次的围剿,却始终无法将他们彻底铲除。”卡洛斯望着不远处被看管起来的行商出神,脸上罕见的露出担忧的神色,“他们不是一直活跃在东洲那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恶魔?”我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个世界不光是神明,竟然连恶魔也存在吗?   “没错,恶魔。虽然异教徒把它叫做真理之神,反正我在东洲呆了那么多年,也没能弄清它的真面目,也许只是个幌子罢了......唯一有一个自称恶魔的人类,早在二十年多前就死在剑圣手里了。” 第十六章 混沌与信仰   “总而言之呢,恶魔的信徒燃烧自己的血液,所换取不是火焰秩序的力量,而是更为可怕的罪业之火。对于他们来说,流的血越多也就意味着力量越强。今天你见到的仅仅是入门级别的杂鱼,我曾经与真理之门的高层有过交手,那股血液的温度......一但烧起来能轻易融化钢铁,连靠近都很难做到。如果你下次再遇到他们,切记不能使用利器,要用你的冰霜秩序速战速决。”   “嗯。”   我乖乖的点头,可心里却想的是,我才不要和这些疯子干架,那是神圣教会的事情,管我屁事。   我可是无神论者。   “今晚的事情很蹊跷,这些异教徒为什么会干起贩卖菰果草的勾当,我们现在还无法弄清楚。不过嘛,审讯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地下监牢的家伙们来做吧,对于这些真理之门的家伙们可不能心慈手软。”   “地下监牢,很可怕?”   我记得卡洛斯最早的时候还用这个吓唬过我来着。   “嗯。对于敌人来说,那可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啊。多的你也用不着了解,只要明白可以拿来唬人就行了。”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明白,对于原来世界里中世纪的各种刑具也是略有耳闻的,想必这里的也差不到哪去吧。   果然,尽管神圣教会在明面上摆出济世救民的姿态,背地里也免不了会用到这些阴暗的手段呢。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忽然又冒出一个疑问。   “你、信仰神明吗?”   “我吗?”卡洛斯惬意的座椅上躺下,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带着困倦说道,“我只信我自己。”   我闻言瞪大了眼睛。   这家伙叨叨叨的给我说了半天,对异教徒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结果不还是个无神论者吗?   “怎么,你觉得有些意外?”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可意外的?你见过我使用信仰之力?”卡洛斯有些无语的望着我,“你以为所有人都会死认教会的那套说辞吗,怎么可能。我告诉你,其实绝大多数教宗骑士都没有信仰之力,因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信念。”   卡洛斯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们虽然不信神明,但这却并不代表我们认为这个世界不存在神明。神明是存在的,这点不用怀疑,它们给予人类的恩惠也是实打实的存在的。只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一定是真正的「神」。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不是真正的神,那会是什么?   据我所知,在教会中越是与神亲近的信徒,神所赋予其身的信仰之力便越发的强大。甚至其中有一些头衔很高的信徒,比如地位仅次于教宗的四位枢机主教,以及个别的大主教,单凭信仰之力便可与教宗骑士抗衡。   就像那时候可以限制我行动的金钟,算是很强大的神迹。卡洛斯告诉我长袍老头是西尔加亚一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他对于信仰之力的掌控,在大主教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恐怕我还要败的更快一些。   更何况,和秩序之力不一样,神迹的用途可不仅仅只是战斗。它还可以做到诸如加护,疗伤,祝福等等奶妈和辅助上BUFF的事情。   而这些力量都是从神明那里借来的,可如果神明不是「神」......那信仰之力所创造的「神迹」又是怎么回事?   “信仰之力,神迹,是什么?”   “神明赐予人类的恩惠。”   我闻言一翻白眼,说了和没说一样。   搞不懂。我甚至对于秩序之力也都是一知半解。   “不明白就算了。”卡洛斯已然闭目合眼,看起来完全不想和我解释,倒是乐得轻松,“很多问题其实连我也不完全清楚,所以你不用纠结这些,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的......不说了,我困了。”   ......什么嘛。   我有些不高兴的撅起嘴巴。   最讨厌这种把人的兴趣勾起来,却不给人解惑的家伙。   我望着躺在那里像是已经睡着了的卡洛斯,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恼怒,于是挥起小巴掌,「pia」的一声拍在了他的脸上。   “卡特琳娜,你赔我派饼。”   卡洛斯被惊的浑身一颤,满脸错愕的望着我。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挺佩服你的,叫了我那么多个名字,居然一次都没有重样的,现在连女人的名字都蹦出来了,你可真是个起名鬼才啊。”他颇为头疼的揉揉额头,“你那派饼还是我给你的,自己不小心弄掉地上了,居然也好意思让我赔你?”   “我不管。”   我脑袋一仰,蛮横的向他说道。   本来可是打算将你煲汤喝的,现在我改注意了,只要你那还有好吃的我就饶了你,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啊啊,真是的。”卡洛斯烦躁的挠了挠有些蓬乱的白发,“我记得我有在好好教你啊,怎么带着带着就歪了呢......啧,小孩子真是难管啊。”   “你才是,小孩子。”我气呼呼的望着他。   “你出生了多久,可不就是小孩子吗?好了好了,别动手,这个给你。”   卡洛斯脸上摆出一副不愿与我计较的样子,手中却是像变魔术一般,竟然又从衣衬中取出一个瘪瘪的小包裹。   我顿时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果然是糕点。   这家伙是百宝袋吗?哆啦A梦?   “刚才有活动过身体,可能有些碎了。你就凑合着吃吧,总比干面包要好。”   “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带着这些东西是吧?”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卡洛斯打断,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有些懒散的说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说完便不再言语,不一会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耳畔不时传来有悦耳的虫鸣。   瓦伦帝国的夜晚是明亮的。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面,将整个世界映的透彻。   我在角马车中轻手轻脚的吃起夜宵来。   尽管已经有些稀碎,可糕点的味道却依旧香甜。   ............   接下来的行程意外的顺利。   原本以为一定会再出问题的行商们,不知是因为察觉到卡洛斯的身份,还是真的已经没有异教徒混杂其中了,一路上反倒规矩的让人心生疑惑。   甚至为了找出藏匿在其中的异教徒,骑士长故意放松警戒露出破绽,却始终没人趁机搞事情。   这让卡洛斯也觉得奇怪起来,不过却也没有再进一步的试探。   就像他说的,这些家伙还是让地下监牢的人去对付吧。   在临近寒冬之城的那几日里,我们有刻意绕过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   那焦土距离寒冬之城仅仅只有十数公里。没有山,没有树,就像是被涂满黑墨的画布。一眼望去赤地千里,一片虚无,据说连鸟儿都不会飞过。   “这就是两年前被称为瓦伦之难的深渊战场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卡洛斯神色复杂,眼里有我看不懂的颜色。   “五名教宗骑士,最终只活下来了三个。小希尔,知不知道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微微有些愕然,这事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说。   “当时......我们是真的已经豁出性命了。幸存下来的三个人中,斯卡利杰大公爵丢了一只胳膊,另一个身负重伤,已经再也无法拿起武器了。就结果而言,我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很难想象,强如卡洛斯这样的人,也会用到幸存这个词汇。毕竟和我战斗的时候,只是一个他再加一名大主教,我就已经应付不来了。   五名教宗骑士打成那个样子......两年前卡洛斯他们所面对的敌人,究竟是怎么样强大的存在?   不过,我是不会退缩的。   “在西尔加亚的时候是我们大意了。那时候为了捕获你,教会将所有防线都部署在数十公里以外的大城镇了,没人想到深渊会在同一个地方再出现一次。所以,你现在有没有理解到,你在那个小村子里所做的事情,对于整个西尔加亚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向他点点头。   那时候如果不是我杀死了无尽深渊,接下来恐怕就是西尔加亚之难了。   心中对于深渊的混沌之力有了新的认识。黑烟的力量委实可怕,可是......如果我能把它善加利用起来呢?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卡洛斯。   在我杀死无尽深渊的时候,昏迷前的那一瞬间,有股赤红色的热流涌入了我的身体。自那以后我对黑烟的掌控变的越发得心应手,这段时间一直在偷偷验证一件事情,前两日总算是弄明白了个大概。   深渊是可以吞噬深渊的。   只要杀死对方,便能够将其能力据为己有。换句话说,我现在已经有了让黑烟进行拟态的能力,可以创造出能够自主行动的单位。   当时无尽深渊之所以会做出那些诡异扭曲的人形,仅仅是因为它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单纯在模仿它所看到的村民罢了。   而我则不同,只要我能熟练掌握这股力量,那么理论上我将可以创造一切我能想象的生命体。   当然,具体要怎么样做,还需更进一步的挖掘。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些力量还不能暴漏在外人面前。   只能作为自己的小秘密存在。   ............   数日之后,我们抵达了寒冬之城。 第十七章 佩伊洛小姐?   寒冬之城,它并不像纳兰加德那样充满了异域风情的柔和。在第一眼看到这座伟大城市时候,所带给人的震撼是无法想象的。   如果非要我用一个贴切的形象去描述它的话,那便是......一座蛰伏在雪虐风饕中的钢铁巨兽,亦或者隐匿于雾涌云蒸中的爱丁堡。   将这两者放在一起并不矛盾,因为寒冬之城是一座能将浪漫与工业这两种迥然不同的元素,完美结合在一起的奇迹产物。远远望去,在诸多风格华丽的独特建筑之间,大大小小的工厂烟囱高耸,好似一座座隐匿于冰天雪中的不灭熔炉。   这是整个世界工业最发达的城市,尽管它并不是瓦伦帝国的首都。   教会的队伍到达城南外的时候正好晌午,此时天空晴朗,气候依然寒冷。骑士们虽然早已在盔甲里穿上了衬衣裹起披风,却还是被冻的直跺脚。   角马车在城南停下,骑士长上前几步,与城门的守卫交谈起来。   我偷偷掀开帘子,有些好奇的望着这些身着立领厚皮甲,裹着黑风衣与圆礼帽,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浓哥特风的家伙们。他们背上的武器简直千奇百怪,有带着利齿的锯刀,有可以折起来的大斧,有像蛇一样弯曲的双剑,看了半天楞是没发现一个规规矩矩用长剑的。   “卡洛斯。”   “嗯?怎么了吗。”   卡洛斯依旧是小礼服着身,看起来并不怎么觉得冷的样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鸢尾兰斗篷裹上了。   我指着一旁正在为我们放行的守卫说道:“那些,是诡兵器?”   “没错。”卡洛斯点点头,“寒冬之城的守卫军可都是公爵家的核心力量,一支被外界称为工坊猎人的部队。他们以强大的单体作战能力而闻名,所使用的武器统一由中央工坊负责设计与制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诡兵器。”   “中央工坊,是武器工厂?”   “啊,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这个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我闻言点点头。   打眼一看就能明白,那些武器每一把都拥有极其可怕的杀伤力,与这样的敌人交战会令人十分胆寒的,因为你很难判断它们的攻击轨迹与后续招式,能够攻其不备,无章可循。   所以才被称作诡兵器吗......有点意思哦。   我心中已经开始的期待起来了。   队伍进了外围的城墙之后没走多久,喧闹的街道便映入眼帘。   “卡洛斯先生,希尔维嘉小姐。”骑士团长走到了角马车边上向我们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去教区那边交接货物了,顺便将这帮商人押送去地下监牢,您二位要一起随行吗?”   “去教区看看吗?”卡洛斯没有正面回答骑士长,而是先转头向我发出询问。   “殴斯蜜鲁蛋糕,在哪里。”   “在商业街。”卡洛斯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像骑士长一挥手,“我们一会儿要去山特尔堡拜访公爵大人,就不和你们一起了,行商的事情麻烦各位啦,有结果了务必通报我一声。”   “是,卡洛斯先生。”骑士长闻言向我们一行礼,视线在我身上有片刻的停留,“那么就此别过,二位再会。”   说完便指挥者队伍离去。   与骑士们分开之后,卡洛斯吩咐了车夫先去一趟商业街。   商业街距离这里并不远,约莫着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角马车便停在了街角一家装修颇为温馨的蛋糕店门前。   还没下车,我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浓浓的香甜气味。   “吸溜~我去看看。”   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掀开帘子,抬脚就准备跳下车,却被卡洛斯一把拉住。   “干什么!”我朝他回头瞪眼。   是谁借你的胆子,敢阻拦我希尔维嘉吃东西!   卡洛斯无视过我凶猛的眼神。   “我去买吧,你呆在车上。”   “不要。”   据说寒冬之城的甜点可是相当出名的,这么大的蛋糕店,肯定有可多可多好吃的,这种事情当然要自己去亲眼看看啦!   “那你把斗篷裹上吧。”卡洛斯对我说道。   “我不冷。”我向他轻轻摇头。   “笨蛋,我不知道你不怕冷吗?是你的脸啊,被人看到可能会有些麻烦。”   “麻烦?”我不解的皱了皱眉。   “嘛,谁让你是黑发黑瞳呢。”卡洛斯淡然耸肩道,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万一被人怀疑冒充皇室,免不了得费一番口舌啊,想想都麻烦死了,你就乖乖穿上再去吧。”   “......哦。”   我这时候才想起之前安吉尔说过的,瓦伦帝国的皇室成员都是黑发黑瞳。无奈也只好颇不情愿将斗篷取出来穿上,随后将兜帽扣在了脑袋上。   “这样,好了吧。”   “嗯哼~”卡洛斯看着我将整张脸都遮蔽在兜帽的阴影下,满意的拍了拍我的脑袋,“不错不错,等到了山特尔堡就可以摘下来了。”   “少摸我头。”我一把将卡洛斯的手拨开,再次送给他一记白眼之后迅速跳下了车。   这家蛋糕店看样子应该相当有名,街外门庭若市,店内人满为患。甜品属于奢侈品系列,来到这里的客户也都不像是一般的平民,衣着普遍光鲜,更多的则是一副仆人或是管家打扮。   “请......请大家不要拥挤,那个,已经付过钱的人麻烦站在一旁等候,不要影响到后面的客人,谢谢啦......”   听起来相当甜美,却略显焦急的说话声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我站在人群后方一蹦一跳的朝里看去,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急的团团转。   怎么办,干脆挤进去好了。   我左顾右盼,找到一个人群不那么密集的方向,费力的朝里面挤了进去。   “请,让一让!”   “劳驾,谢谢!”   好不容易挤到了柜台前,仰起脑袋望着满头大汗的店员小姐姐。   “我要,殴斯蜜鲁蛋糕。给我好多,好多。”   周围的人声过于嘈杂,小姐姐似乎并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她望着店里聚满的客流,脸上趟下的汗水已经粘湿了鬓角亚麻色的秀发,皱起略带雀斑的鼻头,好看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急的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了。   我不自觉的将说话的声音放大几许。   “殴斯蜜鲁蛋糕!”   清泉般甘甜的吴侬软语,一瞬间令整个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小姐姐终于有了反应,连忙对我说道:“对不起,请稍后......”   话说到一半却陡然愣在那里,满脸呆滞的望着我,随后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模样甚是可爱。   “......你是......佩伊洛......小姐?”   什么?   听到她的话后,我先是歪起脑袋皱着眉头,面露疑惑的神色,然后心里猛的一惊,小手往脑袋上摸去。   糟了,刚才满心只想着甜美的蛋糕,竟然连兜帽被挤掉了都能没察觉!   “咳咳。”   我连忙慌张的将兜帽重新带起来,轻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放在柜台。   “蛋糕。”   “是......佩伊洛小姐吗?是你吗......”   店员小姐姐却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一副想要确认什么却又不太敢相信的样子。   佩伊洛?我不认识啊,那是谁?   难道说她把我错认成别人了?   “不是,你认错了。”我低声说道。   因为大意而暴露了样貌,此刻的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我不禁将兜帽再次向下压了压。   “喂,我没看错吧......”   “是她吗?”   “好像是的。”   “她不是已经......”   伴随着人群中响起的窃窃私语,一道道莫名其妙的视线向我扫视,我似乎成为了人群的焦点,这让我心中感到一阵烦躁,有些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   ......算了,回头还是让卡洛斯给我买吧。   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柜台里陈列的美味之后,我破开人群拔腿就跑,迅速扑进了角马车中。   “怎么了!”   卡洛斯看到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被吓了一跳。   “被看见了。”   我若无其事的说道。   “......你为何如此之蠢?”卡洛斯捂着脑袋。   “少废话。”   我有些别扭的撇过脑袋不再与他对视,也不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性质算不算严重,心中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偷偷观察一眼,发现卡洛斯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在意的样子,于是才稍稍放下心来。   “现在,怎么办。”   “没事,我去给你买吧。”   卡洛斯说道,正要下车之际,忽然听到车外传来店员小姐姐有些嗫喏的声语。   “那个......这位小姐,我给你把蛋糕送过来了......”   我连忙掀开帘子,女孩子提着一大袋蛋糕,有些气喘吁吁递过来。   “谢谢。”   “不用客气,那个......”她望着眼前象征着神圣教会的华丽马车,以及帘子里只露出半张面容的我,踌躇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请问,你真的不认识佩伊洛小姐吗?”   望着女孩真挚的双眼,我想了片刻,可印象中的确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   “不认识,她是谁?”   听到我这么说,店员小姐姐露出了相当失望的神色。   “没......只是一个客人,以前经常会来我们店里的女孩子,也很喜欢殴斯蜜鲁蛋糕。”   “她和我,很像?”   “她和你一样美丽。” 第十八章 公爵与夫人   角马车辘辘飞驰,我在车厢中正襟危坐,满面严肃的取出一块蛋糕,放在鼻尖轻嗅几下,对卡洛斯认真的说道:“卡洛斯。蛋糕,闻起来好香。”   卡洛斯闻言没好气的瞟了我一眼。   “香也不准再吃了。”   “......就一块儿。”   我望着他露出期许之色。   “拜托,再吃下去蛋糕就要被你吃光了,那可是整整一个瓦伦金币啊我的大小姐,不怕被撑死啊。”   “可是,真的好吃。”   这个蛋糕的味道实在是太棒了,比起我以前吃过的所有甜点味道都要好上几倍,让人忍不住就想一口气将它吃光,也难怪有那么多人挤破了头去买。   “斯卡利杰大公可是专程来过信的,说让我们今晚与他和夫人一起共进晚餐,到时候你如果吃不下的话,那可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就一块嘛。”   “不行,你把蛋糕给我。”   卡洛斯眼看着我没皮没脸就想把蛋糕往嘴里塞,马上作势要抢,反应过来的我死死将袋子护在怀里。   “我不吃了,你不许抢!”   “你再敢吃一口,以后就是再好吃的东西我都不会告诉你了。”   卡洛斯威胁着我说道,我悻悻的望着剩余不多的蛋糕,想告诉他其实吃再多也不会影响我待会的发挥,但又很怕他以后真的有好吃的不再和我分享,犹豫片刻还是老实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这才乖嘛。”卡洛斯揉了揉我的脑袋,我马上朝他一瞪眼。   这家伙最近相当的膨胀啊,改天想个法子整整他好了,得让他明白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   尽管心中对于卡洛斯的行为颇感不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将他的手打落。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于之前的店员小姐姐所说的那个女孩总是有些在意,记得眼前这个一脸傻笑的胡子剑士似乎在瓦伦帝国呆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卡洛斯。佩伊洛,是谁?”   “佩伊洛?啊,是刚才的店员小姐说的那个和你很像的女孩吧。”卡洛斯总算将臭手收了回去,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思片刻,“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介流浪剑士,虽然最近几年的确常驻瓦伦帝国没错,可对于贵族的事情真的很少去关注,印象中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啊,我想起来了。”   卡洛斯像是恍然大悟的一拍手掌,随后又马上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我目光一挑。   “这个名字我到听过。佩伊洛,好像寒冬之城有个小美妞,就叫这个名字。记得有段时间还挺出名的,只要去酒馆就能听到有人在讨论她,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没见过她本人,对这种八卦传闻也不会去刻意留意,不过听你这么一问,似乎真的很久没听到过她的事情了,所以一时间才没能想起来。”   “她是,离开了这里?”   “这我哪能知道?”卡洛斯面色无辜的向我一摊手,“都告诉你我不会留意这些事情了,也许已经远嫁他乡了吧?”   好吧,看来这个家伙的确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另类宅男,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也不像是结过婚有家室的样子,真不知道平时他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算了,不去想了。反正这个叫佩伊洛的女孩儿跟我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可能只是长的很像而已。   那么在意一个陌生人做什么。   抛去那些琐碎的念头,我扭头向车外望去。   天空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了。   角马车奔腾着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小巷,就在我觉得人烟已经开始逐渐稀少的时候,四周鳞次栉比的房屋忽然一滞,视线陡然之间豁然开朗,变成大片白雪皑皑的空旷土地。   土地的正前方,一座高耸巍峨的雪山尽收眼底。   我望着雪山脚下那座深壁固垒的漆黑城堡,暮然间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卡洛斯的肩膀,将昏昏欲睡的他摇醒。   “卡洛斯!快看!就是那个!”   卡洛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迷糊的向外望去。   “什么?哦,我们到了啊。”   “不是,就是那个!我看到的,那个城堡!就是它!”   是的,屹立的钟塔,漆黑的塔墙,还有那座长长的大桥。眼前的一切俨然和我前不久在幻觉中看到的城堡一模一样。   这一刻连我自己都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我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吗?   “哦,你是说之前的幻觉啊,怎么样,后来还有再发生过吗?”   “没有了。”   “那下次发生的时候,你再告诉我吧。”   ............   角马车驶过大桥,在城堡的门口停了下来。   下车的那一瞬间,我的心情舒畅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回想起来,从出了小村子开始,我就跟着卡洛斯在不停的赶路,赶路,基本上大半时间都在车上度过了,想到接下来终于可以暂时告别那讨人厌的角马车,我就开心的想蹦起来。   城堡门口站着的守卫依旧是那些工坊猎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名管家打扮的男人,见到我们马上迎了上来。   “二位教宗骑士大人,里面请,老爷和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刻我和卡洛斯都穿着鸢尾兰斗篷,再加上乘坐着教会的马车而来,身份自然不言而喻。管家都不用去确认,便将我们带了进去。   城堡大的惊人,我们花了十几分钟穿过一座鸟语花香的花园,才终于算是到了内部建筑。   结果进去之后发现整个结构简直就像迷宫一般,除去一扇扇精美的落地窗之外,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通体漆黑,在昏黄的暮色中添上一丝神秘的色彩,这不禁让我想起电影中那些吸血鬼伯爵的古堡。   看来瓦伦帝国的皇室对黑色情有独钟,是因为黑发黑瞳的原因吗?   总觉得,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一股浓浓的哥特风啊,有些喜欢。   管家带着我们在绕来绕去,最终在顶楼的一间房门前停下。   “二位大人,请进吧。”   卡洛斯向管家点点头,随即推门而入,一股书卷的沁香扑鼻而来。   看起来像是书房一样的地方,到处都是陈列的书架,在那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架的中间摆着一个古朴却不失大气的木桌,桌前坐着一名年近五十却精神抖擞的男人,男人的身旁站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女性。   “哟,斯卡利杰大公,好久不见啦,凯瑟琳夫人也在啊。”卡洛斯颇为随意的打着招呼。   “哈,卡洛斯。你小子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会让我们等到餐都上齐呢。”   斯卡利杰公爵原本正在批复着文件,听到卡洛斯的声音撂下手中的羽毛笔,嗓门洪亮的开着玩笑,似乎很是开心的样子。   “哪里敢让公爵大人久等,只是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   “行了吧,你什么时候准点过。”   公爵满头的黑发夹着些许白丝,被整齐的梳向脑后,微笑着打趣了卡洛斯一句,随后转头望向一旁拧着手指略显局促的我。   “这位......便是信中提到的希尔维嘉小姐了吧?”   我闻言点点头。   “公爵大人,还有夫人,你们好。”   说完这句话便发觉自己的兜帽竟然还在带着,这样好像很不礼貌的样子,于是赶忙摘下。   秀发如同黑色的瀑布从头顶泻下,斯卡利杰公爵在一瞬间瞳孔急剧收缩,轻微颤抖的手指像是在强行压下某种情绪。   “你好,那个,希尔维嘉小姐。真是年轻啊,哈哈。能冒昧的问一句今年多大了吗?”   “十六岁了。”   我望着面前强自镇定的公爵,不由的感到有些奇怪。一见面就问我的年龄,他想做什么?明明见到卡洛斯都没有这么激动,为什么会对素未见面的我出现这样的反应?   ......难道是觉得我长的好看,对我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   心中顿时泛起恶寒,悄悄站远了两步。   “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教宗骑士,很是令人佩服啊!”公爵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的抵触情绪,兀自在那里说着话,“听教宗大人说,你没有父母?”   嗯?安吉尔是怎么和他们说的我?   我抬头望了一眼卡洛斯,他马上心领神会。   “啊,是的,以前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我们是在西尔加亚的一个小村庄里发现的她,那时候她刚刚与深渊的怪物经历过一场死斗,已经奄奄一息,教会便把她救回来了。”   “哦,这样啊。我听说......你的冰霜秩序天赋很高?”   “还好。”   其实我哪里知道自己的天赋高不高,但还是乖巧的回答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全力爆发的冰霜能和深渊有一战之力,安吉尔说还有不少潜力可以挖掘,那总归不会太差吧。   “那你能不能......”   眼见公爵似乎要问个没完没了,连卡洛斯都能察觉到他此刻的失态,站在一旁的夫人马上打断他:“先让两位到会客室休息一下吧,长途跋涉这么多天,一定很累了吧。”   “也是,哈哈哈,是我疏忽了。”公爵恍然大悟,立刻呼来了管家,“先带他们到会客室休息,我稍后就来。”   “我去给你们泡茶。”公爵夫人对着我甜甜一笑,向门外走去。   我回过身去,看到她在转身的那一刻,悄悄地抹了眼角。 第十九章 奇怪的夫人   “来,请用茶。”   硕大的会客厅中,公爵夫人亲自端来上好的伯爵红茶,轻轻放在了卡洛斯和我的面前。   “哦,感谢。”卡洛斯端起做工精湛的茶杯,像模像样的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然后小嘬一口,“很香啊,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好的红茶了,夫人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赞啊。”   “哪里,卡洛斯先生太客气了。”公爵夫人一边掩嘴轻笑,一边很随意的拉开我邻座的椅子坐了下来。   马上就有一股淡雅的清香充斥了我的鼻腔,是那种很有成熟女人味道的香,闻着这股气味竟让我有了淡淡安心的感觉。   我偷偷的侧过脸,望着与我近在咫尺,看起来依然是风韵年华的女人。精致的五官并没有经过太多的粉黛修饰,和我一样如同绸缎般的乌黑秀发被高高盘在脑后,脖颈露出的肌肤犹如凝脂般水润,举手投足之间皆透着一股上流社会的娴雅。   太美了!   我心中暗暗吃惊。刚才在书房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放在斯卡利杰公爵身上了,直到此刻才俨然发觉,这算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美人了。   与那些饱经风霜却无暇护理自身的平民女人不一样,她的美真的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公爵夫人的长相让我感到有些面熟,心中有一种直感,那就是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她。   此刻公爵夫人正与卡洛斯交谈甚欢,可他们说的内容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一直绞尽脑汁的回想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名公爵夫人。   尽管心里明白是荒谬的。   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多久,又是今天才刚刚抵达寒冬之城,怎么可能见到过这位夫人。可她给我的既视感太强烈了,强烈到我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和她很熟悉。   怎么回事?   从今天开始,我的心绪就十分的混乱。之前幻觉的验证,蛋糕店小姐姐所说的话,以及......到了山特尔堡之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之中指向一个方向。   “......希尔维嘉小姐,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茶不合胃口吗?”   公爵夫人的话将我从思绪中打断,我暮然抬起头,发现她和卡洛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交谈,两人都面带疑惑的望着我。   “啊,不是的。我在、想事情。”   为了不让夫人认为我是觉得她泡的茶不好喝,我连忙端起了茶杯,仰起脑袋将满满一杯的茶一饮而尽。   ......好烫!!!   “咳咳!”   滚烫的茶水差点没把我的眼泪给烫出来,口腔里一阵火辣辣的疼。我连忙吐出舌头,像个小哈巴狗似的不停的哈着气,同时右手手掌使劲的朝嘴边扇着凉风,试图尽快减轻舌头的温度。   “哈哈哈!”   卡洛斯极其没风度的指着我笑出了声,就连公爵夫人见到我的样子也不禁露出莞尔的笑容。   我明白自己又一次丢人了,想发火却又知道不是场合,只好悻悻的瞪了卡洛斯一眼解气。   “瞧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耳边传来公爵夫人轻柔的话语,只见她竟然拈起衣袖伸到我的嘴边,作势要为我拭去唇上的水渍。   我一下愣住了。   这个动作出乎了我的意料,感受着唇瓣上有些冰凉却柔荑的触感,有些哑然的望着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尽管我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她毕竟是公爵夫人,再加上我们又是第一次见面,出现这样亲密的举动让我很不适应,也很不合适。就连看到这一幕的卡洛斯都露出深感意外的表情。   可公爵夫人却做的非常自然,而且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的样子,就这么温柔的望着我,轻轻为我擦拭干净之后才看到我略显惊愕的眼神,略显尴尬的放下了手臂。   “啊,抱歉,是我失礼了。只是希尔维嘉小姐实在是太可爱了......没伤到嘴吧?”   “夫人,我没事。”   我向她摇摇头,想再说点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总觉得公爵也好公爵夫人也罢,这两个人对我的态度实在有些费解,让我有一种他们想从我这里确认些什么的感觉。   卡洛斯好像也是一副察觉到什么的样子,正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好在这时候管家及时端着一盘甜甜圈走了过来。   “二位大人,这道茶点可是出自夫人之手,请慢用。”   ......点心!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望着被精心摆放在餐盘之中,香甜软糯的甜甜圈,腹中的食欲被勾了起来,眼睛马上就挪不开了。   “想不到夫人还会做这些。”卡洛斯有些惊叹的说道。   “个人爱好吧,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研究这些。毕竟,以前家里可是养着一只爱吃甜食的小馋猫呢......”   这个有什么讲究吗?是不是得主人先表示一番然后作为客人的我们才可以动嘴?我现在吃一个没关系吧?   怎么搞,就这么直接用手抓吗?   卡洛斯会不会笑我?   他敢笑我,我就咒他一辈子打光棍,娶不到老婆!   正当我心中不停在碎碎念的时候,公爵夫人已经将一个甜甜圈递到了我的嘴边。   “希尔维嘉小姐,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听闻到公爵夫人的话语,我马上转过脑袋,随后便看到她那张强忍着的笑脸,心里顿时明白已然被人看穿了心思,索性也就不再掩饰,大大方方的将甜甜圈接过,迫不及待的一口咬下。   甜甜圈的口感腻滑,味道后劲十足,咀嚼几口之后,我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介个,好好次!”   “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卡洛斯对于我的举动似乎有些不满,不过这时候我可没什么心情和他犟嘴。   毕竟这个甜甜圈真的太好吃啦,竟然好吃到让我心中泛酸,非常丢人的有股落泪的冲动。   “夫人。这个,超好吃!”我激动的满面通红,向身旁的公爵夫人说道。   “它有个名字哦,叫做格雷船长。”   听闻公爵夫人的话语,我歪了歪脑袋。   “格雷船长?”   一个甜甜圈,名字叫做船长?   为什么?好奇怪啊。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名字?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好吃就行了。   我决定了,格雷船长,你在我心目中就排第一好吃啦!   “格雷船长,喜欢。”   我对着公爵夫人甜甜一笑。   “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天给你做好不好?”   公爵夫人的眼眸好像黑夜中的繁星,闪耀着瑰异的悸动。她面色蔼然的看着我。   然后流下了泪水。   ......诶?   我神情一滞,望着紧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失声的伯爵夫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我不就是夸一下你做的甜甜圈很好吃嘛,要不要感动成这样啊......我很难办的。   不仅仅是我一头雾水,卡洛斯也对眼前的状况露出费解的表情。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罢了。”   公爵夫人情感的爆发只是霎那间的事情,就好像压抑已久的某种东西,忽然之间迸发的感觉,这种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便止住了情绪。   “不好意思,人上了年纪就有些多愁善感,让你们见笑了。”   “夫人这是什么的话,你看起来哪里像是上了年纪的样子。”卡洛斯这时候也不得不说一些取巧的话语来活跃气氛了。   “今年已经四十六岁啦,孩子都有三个了。”   四十六岁!   我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可她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啊。实在难以置信,怎么保养的?   由于内心实在太过于震惊,我决定再吃一个格雷船长压压惊。   “啪。”   悄悄伸向餐盘的小手被人一巴掌打落,我吓了一跳,随后心中涌出一股怒气,马上仰起头与卡洛斯瞪大的眼睛怒目相视。   “不要给教宗骑士脸上抹黑。”   卡洛斯泰然自若的说道。   “要你管!”   我毫不示弱的吼道,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   简直太让人生气了,我就是吃一个甜甜圈么,又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好啦,卡洛斯先生。你也真是的,欺负一个小女孩子做什么。”公爵夫人微笑着说道。   “就是。”   我马上顺着夫人的话说道,随后像是报复似的抓起两个甜甜圈,一手一个死命的往嘴里塞。   卡洛斯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在此刻,耳边传来一声巨响,会客厅的大门被人猛的推开。   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闯了进来,看到公爵夫人便大声喊道:“妈,我妹妹呢!?回来了吗!”   “安静!帕西法尔,客人在这里呢。”公爵夫人颇为不悦的皱起眉头。   “我妹妹在哪?”男人并没有听取公爵夫人的话,兀自站在那里张望一番,随后便看到了嘴里塞满食物,鼓着脸颊一脸懵逼的我。   “佩......佩伊洛?” 第二十章 我是谁?   名叫帕西法尔的黑发男子面颊上满是不可置信,迈着微微颤抖的步伐向我走来,从他的嘴里我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名字。   佩伊洛。   那个蛋糕店小姐姐将我错认为的女孩子。   可是......我真的不是她,我也不认识她啊。   “佩伊洛,是谁?”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男子好看的眼眸混杂着冀望与惶恐,停在与我五步之远的地方,说话的声线略微抖动,一副想要接近我,却又瞻前顾后的模样。   我大约能感觉到他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却没法给予他想要的回应。   “记得什么?”我的目光平静,言语间没有起伏,“我叫,希尔维嘉,不是,佩伊洛。你认错了。”   黑发青年闻言露出强笑。   “佩佩,你别跟哥开玩笑啊,我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妹妹都认不出来呢......你告诉哥,这几年都去哪了啊。”   我闻言皱起眉头。   佩伊洛是他的妹妹?   我听到这个黑发青年刚才管公爵夫人叫妈,说明他是斯卡利杰公爵的儿子。那么他的妹妹,那个叫佩伊洛的女孩,便也是公爵的孩子了。   “帕西法尔,不得无礼。”公爵夫人对儿子轻声说道。   我转头望了她一眼。   “希尔维嘉小姐,这是我的二儿子帕西法尔,请原谅他的失态,因为你和小女佩伊洛长的实在是太像了。”   “妈,你在说什么啊!”帕西法尔望着自己的母亲瞪大双眼,“什么叫像!不是你之前告诉我说找到佩佩了吗!你再仔细看看她,你告诉我她不是佩伊洛是谁啊!”   “你闭嘴!”公爵夫人猛的一拍桌子,原本温婉的语气突然拔高了一大截。尽管这时候她面色依然平静,眉宇间却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   帕西法尔见到母亲似乎真的有些动怒了,缩了缩脑袋不敢在吱声。   公爵夫人稍作斟酌,便继续向我说道:“你......和我女儿太像了,不仅仅是样貌,连喜好都很像......”   面对着我,她却有些畏首畏尾的样子。我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向她询问:“那,她现在呢?”   “失踪了。三年前的一个早晨,她甩开了仆人和管家,神神秘秘的就跑出了门,我们谁也不知道她那天究竟去了哪里,总之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公爵夫人的眉宇间蒙上一层哀伤的神色。   “那孩子性子单纯,又比较贪玩,起初我们都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她又一个人偷跑出去,直到后来很晚了发现她还没有回家,这才明白是出事情了......这三年里我们到处在找她,几乎将整个瓦伦帝国都翻了个遍,却始终找不人。”   原来是失踪了。   难怪斯卡利杰公爵在见到我之后会有那样奇怪的表现,难怪公爵夫人刚刚表现出那样过激的反应,这一切都是他们将我当成自己失踪的女儿了。   转眼一想也是,被神圣教会捡到的女孩,黑发黑瞳,再加上失忆的设定,又偏偏和佩伊洛长的如此相似。   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去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我不是佩伊洛啊。   我是从另一个世界里穿越过来,自深渊的泥沼里爬出来的怪物。而这副身体也理所当然的属于深渊产物,不可能是她们的孩子。   是这样没错。   ......真的是这样吗?   那我之前看到的幻觉,又该怎么解释。   “所以说,你们是将小希尔当成佩伊洛咯?”卡洛斯这时候突然插嘴说道。   “嗯,因为教宗大人来信说,教会救到了一名可能是我们女儿的孩子,想拜托中央工坊为她设计一把武器。也正好借此机会让卡她与我们见面,当面确认一下。”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们急着邀请我和卡洛斯共进晚餐,就是迫不及待的想先和我见面。   等等,不对。   她刚才说了什么!   是安吉尔写信告诉她的?这么说他们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吗?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懵了,下意识的向卡洛斯望去。   “那你觉得她是吗?”卡洛斯面色坦然的问道,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公爵夫人闻言愣了片刻,随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是?”   “我不知道。”   “不知道?妈,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失忆你也跟着失忆了吗!!”   “帕西法尔,你放肆!给我乖乖的坐到那边去!”   帕西法尔还想张嘴反驳,被公爵夫人狠狠的剜了一眼,终究面色不岔的拉开椅子坐下。   夫人接着说道:“希尔维嘉小姐,无论是外貌还是喜好,你都和我的女儿非常相似。她和你一样喜欢甜食,格雷船长的名字是她起的,也是她最喜欢吃的。而且你......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吧?”   听到她这么问,我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失忆只是谎言啊......   可这种话我又怎么能说的出口呢?   “可惜......年龄对不上。”   “年龄对不上?”帕西法尔忍不住再次插嘴。   “是啊,你是十六岁吧?可佩伊洛在三年前失踪的时候,就已经十五岁了。如果她还......还在这个世上的话,应该正好十八岁。”   “也是啊。”卡洛斯附和道。   而我唯有沉默。   因为年龄也是骗人的啊。   尽管自己的这副身体,一看就知道还是未成年,因为尺寸不对。   十八岁的身体怎么可能还这么贫瘠。   听到夫人说的话之后,帕西法尔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   气氛就这么一直沉默到了用餐的时间。   坐到宽敞的餐厅里,我望着餐盘里丰盛的食物,抬头看看与卡洛斯交谈甚欢的公爵一家,将叉子在里面搅来搅去,闻着四溢的香气,可就是下不去嘴。   并不是因为我吃不下,而是实在没什么胃口,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   卡洛斯说过我是特殊的存在,因为除了我以外,没有深渊的怪物能在死后变成人类的模样。这副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与变成怪物的时候又有什么联系,其中的关系我一直没能搞清楚。   但我有一套自己的猜测,那就是我其实并不是怪物,而是一种类似将意识或者思维附在了怪物的身上的状况,所以才会显的如此与众不同。卡洛斯他们不知道我是穿越过来的,他们永远也想不到这点。   我以为深渊是有意识的存在。   犹记得在重生之前我有做个过一个梦,一个仿若身临其境的梦。也许就是在那时候,深渊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窥探到我潜意识里的想法或者说喜好,才为我塑造了这副和小曦的面貌有几分相似的身体。   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都是这样笃定的。   可现在却忽然乱套了。   公爵与夫人似乎已经认定了我就是佩伊洛,他们所疑惑的仅仅是年龄对不上。   可我知道这根本算不上疑点。   年龄?   从深渊里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真要较真论起年龄,那我还未满半周岁呢。   而且很大的可能性,我以后永远都会保持这副模样不会再改变了,所以年龄这东西在我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再加上我刚到瓦伦帝国的时候所看到的幻觉。   这样去想的话,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就是佩伊洛无误了,哪怕不是也一定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吃饱了。”   我忽然不想继续再坐在这里了。   “不再多吃一点吗?”   公爵夫人向我递来关心的眼神,我闻言微微摇头。   “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武器的事情......”   “明天再说。”   “......也好,我已经为你收拾好了房间,让管家带你过去吧,今晚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嗯。”   夫人唤来管家,将我带到四层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   “给您安排的房间就是这里,我会一直守在门口,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就好,祝您有个好梦。”   “谢谢。”我对管家点点头,随后推门进去。   一股沁香扑鼻而来。   和城堡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这个房间整体的色调以白色为主,正中间摆着一张带着蕾丝边的大床,床上摆着一个很大的布娃娃。床的一边是书架与一张桌子,另一边则是看起来很柔软的沙发,头顶悬着一盏精美的吊灯。   床对面的壁炉里燃烧着火焰,与吊灯的烛火一起将整个空间烘的煦暖。   很温馨的感觉,脚下的地毯没有一丝落灰,像是一直被人好好养护着,绝对不是临时用来休息的客房。   我已经猜到这是谁的房间了。   走到书架前随手取下一本《童话集》,翻开首页,看到目录下写着一行娟秀的字体。   给最爱的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果然,夫人将佩伊洛的房间安排给了我。   放下书籍,我四处打量着房间内部,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打开衣橱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的挂着几排衣物,其中以裙子居多。   随后发现这间房间居然有单独的洗漱间和卫生间,这条件比我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除此之外,房间的一角还摆有一面镜子。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见到镜子,并不是由玻璃制成的,而是像某种被抛光的金属。   镜子里依稀映出自己的模样。   完美的面孔,令人怜惜的美丽。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夫人十分面熟了。在伍德沃德之森那溪水中倒影的少女模样,和此刻镜子中的我,能够找出许多与她相似的地方。   不禁想到我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心性。   原本以为是受到了这副身体的影响,可现在......我有些迷茫了。   这副人格,究竟是由陈宇轩演变而来的呢,还是根本从一开始就属于另一个人。   “你是谁呢?”   只有对着镜子呢喃自语。   今夜注定不眠。 第二十一章 梦境与格雷船长   被大雪覆盖的丘陵间,女孩羸弱的身影在雪地中艰难蹒行。   “呼——呼——”   她喘着粗重的呼吸,略显稚嫩的小脸满是惊惧,跑动间不时回头望向身后。   黑暗之中,有星星火把逐渐亮起。   “看到她了!”   “她在那里,快!你们加快脚步从侧面包抄过去,一定不能让她跑掉!”   听到身后传来的人声,女孩的牙齿紧咬着嘴唇,表情变的更加的惶恐。   冷冽的寒风犹如刀割一般刺在脸颊。   “父亲,母亲......救救我......”   被冻的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无助的嗫嚅声,那声音很快便隐匿在空旷的风雪之中。   求救是徒劳的。   除去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女孩只有不停的逃命。   可她不知道此刻应该跑往哪里,她早已经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   女孩努力的想要与身后追逐着她的人拉开距离,可她的炼体之力实在是太弱了,尽管这时候已经是竭尽了全力,却依然能感觉到那些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站住!”   “你已经跑不掉了,乖乖的束手就擒吧!我只是想和拉法叶聊些事情,只要你肯配合我,我保证不会出问题的!”   女孩没有回答,她已经没有再说话的力气了。   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有倒下之前就这么一直跑下去。就算用尽最后一口气,也一定不能被他们抓住。   “呼——呼——”   女孩的呼吸开始变的艰难,她感到肺部像是灼烧一般的痛苦,每吸一口气都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实在是跑太久了,连视线都开始变的模糊。自小便在宠溺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这让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此时,身后再次传来呐喊。   “佩佩!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女孩终于红了眼眶,雪白的贝齿将唇畔咬的破出鲜红。   她睁大通红的双眼,努力想要将步子迈的更快一些,可是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拦住她!”   随着话语声的落下,突然有几名身着轻甲的士兵从侧面的雪丘之后冲了出来,一瞬间便距离女孩咫尺之遥。雪沫溅在脸上,女孩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那终于捉到猎物的兴奋神色。   她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对着那边小手轻轻一扬。   “哗啦哗啦——”   一道道细小的冰凌冒着寒气自地面升起,一瞬间便扎穿了那些士兵的脚掌。   “啊——”   “小**——我草!”   袭击的士兵被钉在地面动弹不得,发出一阵阵的惨叫。   女孩的身体也因此失去平衡,狠狠的跌了一跤,却顾不得疼痛的迅速爬起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前奔跑。   再跑出没多远,她便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道悬崖。   女孩颤颤巍巍的低头望去,悬崖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底。   她害怕的退后两步,回过身子想要另找出路,却发现无数的士兵已经将她包围了起来。   “咔咔咔——”   数十个十字弩纷纷向她瞄准。   女孩的胸腔剧烈起伏,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   “跑啊,怎么不跑了。”一名黑发黑瞳的男子从士兵之中走出来,望着眼前无助的女孩,英俊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早让你听我的,老老实实等你哥哥来救你就好了。非要跑,你再跑一个给我看看啊!”   “爱德华......”女孩望着黑发的男子咬牙切齿。   “抓住她。”男子向身后的人群一挥手。   “你们......别过来!”   女孩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口中发出略显怯懦的呐喊,却在周身凝起了淡淡的冰雾。   正要上前将女孩拿下的几名士兵,见此情景顿时站住了身形,面面相嘘着不敢再上前一步。   尽管谁都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年纪尚小,且生性善良。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一刻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真的动手。   黑发的男子露出急迫又愤怒的表情。   “她只是个孩子,你们在害怕什么!上去抓住她啊!”   那些士兵非常忌惮黑发男子,本来踌躇不前的身影,在听到他怒吼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的向着女孩冲了过来。   “咔咔咔!”   冰雾自女孩脚下爆开,瞬间便将士兵们的脚踝牢牢冻在了雪地上,挣扎着无法再上前。   男子见状再次发出愤怒的咆哮:“都TM愣着干什么?上上上,全部给我上啊!她又不敢杀人,你们怕个求啊!”   男子身后的士兵们闻言之后立刻一拥而上,女孩脚下不停的散出霜雾,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冻住几人之后便被合力抓住。   她开始剧烈的挣扎。   “佩佩,你就再听我一次,跟我走吧。我用人格向你担保,绝不会对拉法叶伯爵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骗子。”望着不远处笑嘻嘻的男人,女孩眼中趟下泪水,柔弱的声线扯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你这个骗子——!!!”   她眼中露出恨穷发极的神色,挣扎变的更加剧烈,用尽最后的力气,发疯似的甩开抓住她的士兵,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身体向后倾斜而去。   倒向漆黑的悬崖。   女孩的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放大。   “佩佩!”   倒映在女孩眼瞳之中的,是黑发男子略显惊慌的神色。   下一刻,身体极速下坠。   “刷拉咔嘣——”   耳边摧枯拉朽的响起一连串的碰撞声,这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片刻之后,一声重响。   “嘭——”   ............   我睁开了眼睛。   像是惊醒一般,略带迷糊的双眼四处张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卧室里,坐在书架一旁的椅子上。   我居然趴在书桌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右手摸向胸腔,急剧起伏的心跳仿佛还在回荡着那股激烈的情绪。   刚才那个,是做梦了吗?   ......不是的。   我清晰的记得所发生的一切,那种感同身受的情景。   梦不会有这种身临其境的真实。   那是......记忆吗?   是这具身体,那个名叫佩伊洛的女孩所拥有的记忆吗?   胳膊下还压着昨晚看到一半的那本《童话集》,翻开的这一页正是格雷船长的故事,我就是在看书看到一半才睡着的。   《童话集》被保养的很好,整本书就和崭新的一样,唯独讲述格雷船长的这几页显的有些陈旧。   看来佩伊洛很喜欢这则故事呢。   那是个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的故事。   格雷船长虽然自称为船长,可他的船员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一名捡来的小女孩。   但他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有一天能指挥着自己的大船,通过伊波斯海域最神秘的海峡,去寻找传说中的宝藏。   可这个梦想直到故事的结局也没能如愿,因为格雷船长根本就买不起船。   在故事的最后一页,将死的格雷船长对女孩说道:   ——人啊,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已经长大的女孩露出疑惑的目光:   ——格雷叔叔,那你找到自己的梦想了吗?   格雷船长望着女孩露出温柔的神色:   ——我的梦想呢,她已经长大了啊。   再后来女孩到达了海峡的另一边,但她没有去寻找宝藏,而是将格雷船长葬在了那座小岛。   这便是故事的结局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揉了揉有些倦怠的眼睛,我站起身子走到了床边坐下。   壁炉里火焰劈里啪啦的燃烧着。   楞了片晌之后,我低下头拉开衣领,望向自己胸前那略微突起的小乳鸽,鬼使神差的将手伸了进去。   随后对着一边的颗粒轻轻一捏。   “嗯——”   一阵触电的酥麻感从胸口袭向全身,我的口中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吟。   “......还活着。”   无论是指尖的触感,还是身体的反应,都证明了我现在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体。   有感觉,有情绪。   不是怪物应该有的样子。   可那名叫佩伊洛的女孩子,那个在梦中与我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稍显稚嫩的女孩子......大抵已经死了。   那么我到底是什么?   是一名人类女孩,还是一只来自深渊的怪物?   我到底是佩伊洛,还是陈宇轩?   搞不清楚。   我侧躺在床上,身子不老实的翻来覆去,想再睡一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了。   吃早餐的时候,卡洛斯一看到我就满脸的惊乍。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没干什么啊。我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黑眼圈啊,黑眼圈。”卡洛斯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你看起来就像是被巨魔摧残了整整一个夜晚的样子。”   “......没睡好。”我有气无力的说道,没心情搭理他那无聊的玩笑。   “什么啊小希尔,你怎么突然变的没意思了。”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兀自坐在餐桌前生着闷气。   “希尔维嘉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斯卡利杰公爵从外面走进餐厅,看到我略显憔悴的面色,马上开口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公爵大人,拉法叶,是谁。”   斯卡利杰公爵登时睁圆了眼睛。   “你......你想起什么了吗?”   “佩伊洛的,哥哥?” 第二十二章 打我   “没错。拉法叶是我的大儿子,也是你的......也是佩伊洛的大哥。昨天你见到的帕西法尔,那是我们家老二,哈哈。”   斯卡利杰公爵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他和帕西法尔那个只知道享乐的混小子不同,从小就具有很强的责任心,所以现在我已经把绝大多数归我管辖的领土都交给他治理了,这其中大部分都与寒冬之城离的很远,所以他很少会呆在山特尔堡。不过两天前我已经通知过他你们要来访的消息,这时候大概在回来的路上吧。”   “......”   果然。昨晚的梦境不时单纯的梦,而是确确实实存在于这副身体里的记忆。   若非如此,我又怎能梦见自己从未见过,却真实存在的人呢。   既然拉法叶真的是佩伊洛的哥哥,那么那个将她逼下悬崖的年轻男人又是谁呢?   印象中那个人的名字叫爱德华,有着同样的黑发黑瞳,这就意味着他也姓冬之月。而且就梦中的信息来推断,佩伊洛似乎很相信他,至少曾经相信过他。而那个人却因为某种目的欺骗了佩伊洛,最终导致了她在三年前意外身亡。   在那之后三年,突然来到了这个世界的我,因为某种不明原因竟然拥有了与佩伊洛如出一辙的样貌,甚至还两次窥探到了她的记忆片段。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那么无论我是不是佩伊洛,她的死都必定会和深渊有所关联,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该从哪里开始着手?   要先问问公爵关于爱德华的事情吗?   ......不妥。爱德华有很大的几率也是瓦伦帝国皇室的一员,这背后必定牵扯到更深一层的原因,而我目前所了解的信息实在过于稀少。反正接下来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等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再问也不迟。   那么目前似乎就只剩下一个方向了。   “公爵大人,这里,有悬崖?”   斯卡利杰公爵闻言有些疑惑,似乎没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在问你,寒冬之城的附近有没有类似悬崖的地方。”   卡洛斯在一旁补充道,我轻轻点了点脑袋。   “悬崖啊。”公爵思索片刻,接着说道,“附近没有,再远一些的地方倒是有很多,不知道希尔维嘉小姐想问什么?”   “找,很深的、悬崖。有很多,大雪墩。”   “大雪墩?”   “你的意思是说悬崖附近有很多丘陵对吗?”卡洛斯补充道。   “对。”我再次点头,同时对卡洛斯竖起了大拇指。   可以嘛,卡洛斯小伙,完美的解读了本小姐的意思。   作为一名随从就勉强算你合格了,值得表扬。   “丘陵......寒冬之城外围的地貌相当复杂,像你说的这种地方多到数不清了。”   听到公爵的回答,努力的回想梦境中的场景,试图再抓住一些有用的信息,将可搜索的范围缩到最小。   想了半天却发觉佩伊洛掉崖的地方实在没有什么特色,除去那些无处不在的丘陵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能够当作参照物的东西了。   我心里顿时有些气馁。   看来想去现场看一番的计划要泡汤了,总不能将寒冬之城附近所有的悬崖全都走一遍吧?   “小希尔,想干什么你就直说吧。以你那婴幼儿级别的表达能力,还是不要学着大人拐弯抹角了吧?”   听到卡洛斯的话语,我马上朝他投去一个杀死你的眼神。   这家伙竟敢瞧不起我,亏我刚才还夸他的来着,呸呸呸,我要收回给他点过的赞。   老是惹我生气,是生怕自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希尔维嘉小姐是在找什么地方吗?”公爵问道。   我闻言想了片刻,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公爵见状也就明白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与昨天一身严谨的正装不同,这时候的公爵穿着比较随意。简朴的衬衫衣袖高高卷起,露出大半截壮实的手臂。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臂竟然是金属制的假肢,假肢的手指是五道尖刃,黑漆漆的颜色却泛着森然寒光,另一端被皮套牢牢固定在大臂末梢,除了不能正常活动之外,作为武器杀伤力应该非常可怕。   “嗯?好奇这个吗?”公爵见我好奇的望着他的手臂,毫不介意的将假肢「哐」的一声摆在桌面上,随后说道,“两年前跟深渊搏斗的时候,左臂不小心沾到了黑雾,就被我砍掉了。哈哈哈!卡洛斯这家伙也在现场,当时可是差点就没命了啊,后来就装了这个。”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忍不住用手指戳了过去。   “铮——”   指尖触碰到金属的一刹那,原本作为手指的五道尖刃迅速弹出,变为近半米长的锋利芒刃,顿时将我吓的差点没蹦起来。   轻轻拍了拍小胸脯,望着假肢的眼神逐渐发亮。   “好厉害!”   “哈哈哈!厉害吧,它现在可是我最宝贝的武器了。”公爵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对了,武器。   安吉尔说斯卡利杰公爵可是中央工坊最厉害的诡兵器设计师,这时候正好和他说说我的要求。   “公爵、大人......”   “不用叫的这么陌生,你叫我......叫我斯卡利杰叔叔就好啦。”   我点点头。   “叔叔,我的武器。”   “武器?哦,教宗大人是有在信中提到过。希尔维嘉小姐,你此次过来的目的,是想要一把趁手的武器对吧?”   “嗯。”   “说说吧,你想要一把什么样的武器?”   “想要镰刀。”我毫不犹豫的说道。   “镰刀?你确定要镰刀?恕我直言,那东西可不好使的。虽说山特尔军里也不乏有将镰刀作为武器的家伙们,可他们都是些身强体壮重心很稳的壮汉。”说道此处,公爵略微打量了我一番,不禁莞尔的笑了,“瞧你的小身子骨......恐怕还没有一百斤重吧?不考虑一下细剑或者其他轻一些的兵刃吗?”   我坚定的向他摇摇头。   “就要镰刀。”   “行吧,那就依你的意思,镰刀。接下来谈谈你的具体要求吧,你想要一把什么样的镰刀?”   我歪着头想了片刻,随后满脸严肃的望着他说道:“很大,很长,非常硬。”   “......能再说的具体一点吗?”   我皱起眉头,这还不够具体吗?   “能刺穿,两米外的人。”   “呃......”斯卡利杰公爵抽了抽嘴角,面色为难的露出苦笑。   卡洛斯捂起了面颊。   “算了,我来说明吧。小希尔之前与深渊战斗的时候,用的是农具钐刀,我想她需要的就是这种攻击范围巨大的武器,以此来弥补自身的短小......”   “你才短小!”我对着卡洛斯的腰部就是狠狠一拳,打的他忙举手投降。   “咳咳,好了别闹,你打的我好疼......我刚说到哪了?对了,弥补自身的,咳,那个不足。”   “你才、那个不足!”我作势又要打他。   真是气死我了,这家伙到底是帮我的还是损我的?   “......你还要不要我说了?那不然你自己说。”   他如此一说,我这拳头便落不下去了,只好悻悻朝他干瞪眼。   “弥补那个,总之公爵大人你理解意思就好了吧?”   斯卡利杰公爵看了看卡洛斯,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我,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所以镰刀的长度和大小就按照钐刀的标准来吧,大概两米左右就好,具体的细节我想公爵大人自有分寸。材质当然要按照中央工坊最好的标准来,至于重量......小希尔,你力气有多大?”   力气有多大?   这我还真没注意过,最近都没怎么用过全力啊。   能想到的也只有在小村子里与无尽深渊的那一战,那时候我仅凭手中的农具,就将它那能够轻易斩裂巨石的可怕黑刃死死架住,再用纯粹的蛮力使其改变了飞行轨道。   这应该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我颇为自信的朝两个人点点头。   “可大了。”   “这样,我们试试吧。小希尔,你用全力......不,先用一半的力道吧,来,打我一拳。”   “卡洛斯先生,城堡里有测试握力与臂力的器械,待会让人拿过来试试就知道了。”   “不用这么麻烦,”卡洛斯对公爵摆摆手,随后看着我说道,“小希尔,打我。”   “......”   行吧。   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我怎么能够不满足你呢?   浅吸一口气之后,我向着卡洛斯举起了小拳头。   “等等!你想干什么?”   卡洛斯慌忙向一边跳去,已经卯足力气的我马上不解的望着他。   “你让我,打你。”   “那你也不能就直接打脸啊!你刚才瞄着哪里打的?是我的脸对吧?”   ......啧,被这家伙看出来了。   我颇为不爽的咂了砸舌。   “好好来。”这次卡洛斯谨慎了许多,他将双手叠在一起平举在胸前的位置,双腿岔开扎起马步,“朝着我掌心打。”   我站起身子走到他的面前,再一次的举起了拳头,带着轻微的破风声朝他挥了过去。   “呯——”   卡洛斯的身体登时向后退去,脚下甚至有了一瞬间的腾空,他慌忙的稳住了身形,鞋底在地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后「咚」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嘶——”卡洛斯不停的甩着双手,疼的直吸凉气。   “谁、谁让你用这么大劲打我的?”   “没用力。”   “放屁,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   我哼哼两声便没有再理会他,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向一脸惊愕的公爵投去无辜的眼神。   “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你的炼体之力是如何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   “醒来,就这样。” 第二十三章 天赋技巧?   “怎么可能......”   公爵喃喃自语着说道,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但流露出更多的却是困惑的情绪。   我大概能够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一定是用佩伊洛的标准与我作比较了。他现在肯定在疑惑,那样一个体质柔弱的女孩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我现在的情况吧。   可惜我没法替你解惑啦,自己都还稀里糊涂云里雾里着呢。   “怎么样?公爵大人。”卡洛斯出声问道。   “嗯,大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既然希尔维嘉小姐的炼体之力如此扎实,我也就可以大胆的去做尝试了,将攻击范围与杀伤力做到极限吧。只不过,镰刀就算是在诡兵器中也属于很特殊的存在,没有一定的底子,可能用起来还不如短刀好使,在这之前......”公爵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顿了片刻之后说道,“希尔维嘉小姐,我知道你独自斩杀过深渊,这很了不起。可你有好好的训练过战斗技巧吗?”   战斗技巧?那是什么?印象中似乎都没人告诉过我这个。   这三个多月以来,我对冰霜秩序,包括深渊混沌之力的理解和运用,基本上都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完全是凭着感觉或者说本能在驱使,根本不明白所谓的技巧到底指的是什么。   比如像卡洛斯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神速,那样算是技巧吗?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见到我有些迷茫的眼神,公爵顿感诧异。   “卡洛斯,你没教过她吗?”   “我怎么教她啊,靠着雷电秩序辅助的技巧她学不了的。而且就小希尔的情况......怎么说呢,有些特殊。”卡洛斯说着就又想揉我脑袋,被我瞪了一眼之后,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将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的继续说道,“她的直感非常敏锐,对于战斗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可教会里用来训练骑士的剑法步法,都是由普通人的标准定制的,那样循规蹈矩的训练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的技巧只能通过实战来学习。”   “但那些对她来说不是最着急的,小希尔现在最需要学习的,是对秩序之力的把控......说真的,像她这样能与本源亲近到这种程度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几个,最少你我都比不上这家伙。可她现在对于这股力量的运用,却仅仅只是入门的级别,这也是教宗大人为什么要安排她去王立学院的原因啊。”   听到卡洛斯的话后,我心里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对我的事情还蛮操心的嘛.......明明是个从来没对我说过好话的人。   “镰刀,我用的很、顺手。”   公爵闻言沉吟了片刻。   “我明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我点点头,随后问道:“多少金币?”   既然拜托别人帮忙,理所应当的也要支付相应的酬劳,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可公爵却在听到我的话之后楞了片刻,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希尔维嘉小姐,我这里可是不收金币的,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等价交换吗?   也对,堂堂大公爵对那一点点的金币该是没有兴趣的,所以想要用对等的付出来作为条件,可以理解。   不用掏钱我当然是很开心的,我相信公爵也不会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于是便问道:“什么事?”   就在这时候,凯瑟琳夫人领着几名女佣走进餐厅,将手上盛着美食的盘子一道一道的摆上餐桌。   食物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我忍不住轻轻的抽动了下鼻子,悄悄咽起了口水。   “你们三个人凑一块在聊什么呢?”凯瑟琳好奇的问道。   “这不是在说给希尔维嘉小姐设设计武器的事情嘛。”   “武器设计?谁要设计武器?”帕西法尔打着哈欠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脸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佩佩,睡的好吗?哈欠——,其实我昨晚本来想去找你聊天来着,可老爷子硬是拦着不让我去,太可恶了。”   “你说谁可恶?”斯卡利杰公爵顿时没有了好脸色。   “啊,老爷子你在啊,抱歉抱歉,我没看见,啊哈哈。”   帕西法尔干笑两声,随后一把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对着我露出整齐洁白的门牙。   “嘿嘿,佩佩。一想到你回来了我就开心,昨晚大半夜都没睡着觉!你看看,我是不是有黑眼圈了......咦,你怎么也有黑眼圈了?”   我望着他那张越说越靠近的俊秀大脸,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对他擅自就将我当成佩伊洛的言行有些不舒服,心里升起了抵触的情绪,下意识的就将身子向后一缩。   “帕西法尔!你坐到这边来。”公爵夫人很心细的观察到了我的样子,连忙对着儿子喝诉。   “为什么?我想和佩佩坐一起。”   “你多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过来吧。”   “可是——”   “帕西法尔,听你母亲的。”   “......哦。”   看着帕西法尔失落的望了我一眼,随即耷拉着脑袋起身走向了对面,我心里竟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也没觉得帕西法尔有多讨厌,我知道他是认定了我就是他的妹妹才会这样,也能够理解他对自己亲人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可遗憾的是,我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没有佩伊洛的情感,也不知道她与哥哥有着怎样的牵绊,在我的记忆中,帕西法尔仅仅只是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罢了。   不过,这样微妙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昨晚的晚餐都没怎么吃,真的好饿呀,我可以开动了吗?   为了能快点吃上东西,我连忙向卡洛斯递了个眼神过去,随后看到他向我眨了眨眼,示意明白。   “凯瑟琳夫人,这次又是你亲自下厨做的了?”卡洛斯像是不经意的问道。   “是啊。很久没动过手,感觉都有点生疏了,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   就等你这句话了,我马上不客气叉起一块香肠,就着香软的面包大口吃了起来。   “味道怎么样?”   望着凯瑟琳那略带期许的目光,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嗯。”   怎么说呢,除了食物的香味之外,那里面大概还夹杂着别的味道吧。   “帕西法尔,下午和我一起去一趟中央工坊。”   “为什么?我还要去西城门巡逻啊。”   “让贝拉替你去吧,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什么事情啊——”   “要给希尔维嘉小姐设计武器了,你和我一起去选取材料吧。”   “啊,好的。”   “希尔维嘉小姐也想去看看吗?”   ............ 第二十四章 中央工坊   抱着初来乍到,对异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心态,我跟着公爵与帕西法尔乘坐角马车来到了中央工坊。   随后下了车。   “希尔维嘉小姐,欢迎来到中央工坊。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钢剑和最结实的盔甲,神圣教会里所有骑士长级别以上的人,他们用的盔甲和武器也都是中央工坊提供的。”   原本在我想象中,中央工坊应该是那种并不是很大,却也不会太小的铁匠铺,里面陈列着各种用来冶金的设施,然后一群光着膀子,胡子拉碴的大叔......或许还有几乎每本西幻小说中都会出现的矮人,他们大汗淋淋的守在熔炉边上,用风箱不停的往进风口吹风,或者举着锤子将砧上的金属敲的「叮当」响。   可当我站在它面前的那一刻,望着那几座仿佛耸入天际的鼓风炉,娇小的身子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时才暮然惊醒,这里果然还是异世界啊——   明明连火药都没有出现,却能把冶金技术发展到这个地步。虽然我对这些并不是很懂,但也能看的明白,这样的规模量产肯定不是问题。   “怎么样佩佩,咱家的工坊厉害吧?”   一旁的帕西法尔见到我在发呆,马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浑身透着一股小孩子炫耀玩具时的欠揍劲儿,我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怎么都这么大了还能这样幼稚,不容易啊。   还有,谁跟你是咱们家......   “胡说八道!帕西法尔,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说话注意一些!什么咱家的工坊,中央工坊是瓦伦帝国倾国之力苦心经营百年的产物,这里面有多少人世世代代的辛劳付出......”   “大哥都把工坊的所有权抢过来了,可不就是咱们家嘛!”   “帕西法尔,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   “好啦老爷子,我明白的,不就是怕那边会有想法嘛——”   “闭嘴!”   没注意听两人在说些什么,我好奇的望着不远处那一座座冒着浓烟,不知道是作坊还是熔炉的大房子,不由在心中默默感叹人类的伟大。   而这个伟大工坊的主人,瓦伦帝国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几乎可以说是世界上权力最大的商人,此刻正在我面前训斥自己儿子。   手中拿着咬过两口的格雷船长,我跟着公爵向工坊内部走去。脚下的积雪基本已经融化殆尽,冷热交替的空气不断冲击着我的面颊,鼻间隐隐可以嗅到那种金属熔化的特殊气味。   不时会有细小的熔灰落在裙子上,用手一拍便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啊嗤——”   打了个小喷嚏之后,我揉了揉难受的鼻子,心里突然有些后悔了。   这里又脏又热,空气也不是很好,自己没事跑过来瞎折腾什么啊,不如在城堡里睡个午觉。   卡洛斯今天去了教区,并没有和我们一起过来。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些气愤,那个破男人肯定知道中央工坊是这个样子,明知道我不喜欢这种脏脏的坏境也不提醒,故意一个人偷偷溜掉。   太可恨了,这两天得想个办法揍他一顿。   为了调节突然变糟的心情,我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来往频繁的工坊猎人身上。这些人几乎都身穿皮甲,套着宽大的风衣,顶多会在肩膀、膝盖以及心口等的位置附上防护用的金属,走了半天楞是连个穿轻甲或者锁子甲的人都没有。   我轻轻咬着手指甲,对这样的状况感到很疑惑。按理说中央工坊不至于吝啬到不给自己的猎人们好好做一套护甲吧,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穿呢?   这样一旦发生械斗,这些猎人如何能打的过那些武装到牙齿的骑士?   ......瞎琢磨个什么,好孩子不懂就问。   “他们为什么,不穿盔甲?”   “你是说山特尔军?他们都使用诡兵器啊,诡兵器对身体的灵活性要求很高,和厚重的甲胄本身就是一件矛盾的事情,穿上那些就大大降低了武器的优势。战斗中讲究蓄势待发,一击致命,我一直是这么训练他们的。”   “就算、敌人穿着,也没关系吗?”   斯卡利杰公爵闻言笑了起来。   “哈哈哈!希尔维嘉小姐,你知道为什么诡兵器是中央工坊真正的核心技术吗?”   我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锻造它的基本材料不是铁或者钢,而是一种特殊的晶石。这种晶石塑性好,硬度与韧性远在钢铁之上,做成利刃可以轻易贯穿盔甲。也就是说,诡兵器使用者的敌人盔甲越笨重,他们就会赢的越轻松,懂了吗?中央工坊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设计出这些强大的武器,而是熔炼晶石的技术,这项技术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诡兵器也永远不会公开售卖。”   公爵说话的时候,身边不时有路过的匠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恭敬行礼,我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发自内心的尊敬。很显然,斯卡利杰公爵在这他们心中的地位非常高,可不像是一般的管辖者。   “这边是冶金工业,也是中央工坊最核心的区域,卡洛斯那小子常穿的银甲就是出自这里,不过这些都不适合你。工坊西边还有很多女孩子的衣饰卖,都是最新流行的款式,质量也很过关,希尔维嘉小姐想不想过去看看?”   公爵俨然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我面无表情的望了他一眼,内心却是不岔的一笑。   嗤,真当我会被这种肤浅的身外之物打动吗?   不过话说回来,中央工坊连女孩子的衣饰都有啊,看来这里真的是什么都能制造。原先还以为就是个撸铁的地方......那些衣服真的很漂亮?   嗯......虽然不是很情愿啦,可既然公爵都亲口邀请我了,去看看的话——也不是不行,就当给他个面子好了。   正要张口说话之际,一阵微风袭起,夹着那些在空中慢悠悠飘荡的炉灰,一股脑的朝我吹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马上紧闭起眼睛和嘴巴,等到风掠过去之后,赶忙用衣袖擦了擦脸颊,再拨撩几下头发,随后忽然想起另一只手中还拿着没吃完的格雷船长。   连忙低头看去,那上面已经沾上许多的细灰。   “......”   心情一下子变的非常糟糕。我紧皱着眉头,拇指和食指将手中的甜甜圈捏来捏去,犹豫着想把沾到灰的地方掐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就这样把它吃完,可内心的尊严又不允许我真的这么去做,正纠结着的时候——   “啊,甜甜圈沾到灰尘了。真可惜,丢掉它吧。”帕西法尔一把从我手中夺过格雷船长,在我震惊的目光中,随手将它丢到了地上。 第二十五章 讨厌的帕戈斯   中央工坊建筑最密集的地带,工匠们忙忙碌碌的奔走在大道上。   道路的一旁,我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硕大的牛皮纸袋,将脑袋伸到袋口,小鼻子轻轻耸动几下。   ......闻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随后将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小点心,举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看。   皮脆脆的,口感应该会很好的样子。   然后一口吞下。   “嚼......嚼......”   片刻之后,我像猫咪一样将眼睛眯成一条线,露出幸福的笑容。   “佩佩,好吃吗?”   耳边有战战兢兢的话语声传来,我转头望向身旁眼框乌青的帕西法尔,他的脸上带着献媚的笑,配合着那张半边臃肿的脸颊,样子看起来有些丑丑的。   好吃?好吃也不想告诉你。   我故意一皱眉头,帕西法尔的脸色瞬间跟着一变,眼神又开始忐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嘴里的食物咀嚼完咽下去,我才再次舒展开表情,随后对他点了点头。   “嗯。”   这袋点心是他在我大道理的劝说之下,专程一路小跑到临街买的。据说是寒冬之城小有名气的点心小吃,虽然味道还远远比不上格雷船长,但也是算不错了。   帕西法尔这才长舒一口气:“辣你还生气吗?”   “不知道。”   “别生气了嘛——我都赔你一整袋了。”   “你乱扔,垃圾。”   “......那我再把它捡回来?”   “不要。”   “那你别生气了。”   “就不。”   其实哪里还会生气,只是看着他的样子颇觉有趣而已。   再说了,要是让他觉得我很好哄,心里留下一个「不管发生什么只要给点吃的就能解决问题」的印象,说不定他就会像卡洛斯一样老是欺负我了。   不对,帕西法尔可和卡洛斯那个贱士不一样,他打不过我,所以肯定不敢那样做。   不管怎样,反正不能马上露出高兴的表情就是对的。   “好了,闹完了我们就走吧。”   兀立一旁的斯卡利杰公爵说完便转身走到了我的前方,那一瞬间我看到他咧开了嘴角。   他笑什么?   再次从纸袋中取出一块点心,咬下一小口之后,我一边细细咀嚼,一边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肯定不是在笑我,可能是因为帕西法尔那滑稽的脸吧。   接下来的一路上,帕西法尔没话找话,不停的说着一些无聊的琐事,奈何我都是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到后来他便耷拉着双臂,面色颓然着默默跟在公爵身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样的情景没持续多久,很快便到了一座特殊的建筑前。   建筑看起来像是旧时期有些破败的堡垒。和周围那些明显经过翻新的工厂不一样,斑驳的墙壁爬满各种苔藓与枯萎的藤曼,相当的具有年代感。   堡垒的墙头站着一排皮甲风衣的山特尔军,他们身背诡兵器手握十字弩,在我们踏上阶梯的那一刻立刻摆出警戒的姿态,待看清楚来人之后,马上有人向下方打起手势。   “嘎吱——”   堡垒巨大的木门从内部缓缓打开,斯卡利杰公爵朝着上方的人挥了挥手,带着我们进入了堡垒内部。   内部的空间相当庞大。被高耸的城墙围起的空地上,有来来往往的人推着矿车游走于大堆碎石之间,似乎正在对其进行着分类的工作。跟着公爵来到广场的另一侧,穿过拱门走进城墙内部,无数的木架映入眼帘,木架上陈列着满目琳琅的奇异武器。   我有些好奇的停下脚步,低下头将牛皮纸袋叼在口中,随手从木架上取下一把有些像戟的长矛,横在掌心掂了掂分量,感觉比一般武器要重上许多。   “这里摆着的全是工坊设计出来的诡兵器样板,每一把可都是匠人的心血结晶啊。”   公爵的话从前方传来,我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武器轻轻放回原位。   “不过,你的武器由我亲自设计,肯定会比这里摆要优秀的多。”   “谢谢。”   其实我只是想要一把结实的镰刀而已,只要耐用就可以。没想到公爵会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这当然与安吉尔的拜托有很大的关系,但更重要的原因,我想还是因为他将我当成自己的女儿了吧。   心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我不太擅长接受陌生人对我的好,就想刚开始与克莱尔奶奶接触的时候一样,无缘无故的善总是会让我感到不适应,总想尽快给予对方回报。   可公爵......他好像什么也不缺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够作为回报的。   只好继续跟着他朝里走去,穿过一段长长的走廊,最终在一扇崭新的木门前停下。   公爵抬手轻叩几下。   “帕戈斯,开门,是我。”   等待片刻,感到里面并没有任何的动静,于是便将轻叩改为拍门。   “帕戈斯,你又喝酒了吗!”   这一声喊出来,门内忽然传来一阵叮铃哐当的声响。   “你不用藏酒了,给我开门。”   物体的碰撞声不断响起,又过了好一会儿,木门才终于打开。   鼻头通红、胸毛浓密,身高最少在两米以上的巨型光头壮汉,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瓶,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神慢悠悠的朝外一扫,看到比他矮出将近两个头的公爵,随后咧开了带有刀疤的嘴角。   “斯卡利杰!哈,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说着便要给公爵来一个熊抱,却被他嫌弃的推开。   “你少来这套,今天又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几瓶而已呃!帕西法尔,你这小崽子,怎么也跟着来了......哎,你的脸怎么了?”壮汉上前两步,粗犷的大手使劲揉着帕西法尔的脑袋,将他的头发弄的纷乱,“是不是又跑去祸害呃、谁家的小妹妹,被人父亲狠狠揍了一顿?哈哈哈,你小子真够可以的啊。”   “不是的,帕戈斯叔......”   帕西法尔脸色不自然的笑了笑,余光偷偷瞄向了我,被我一瞪便马上挪开视线,理了理头发说道:“我早都不做那些事情了......”   帕戈斯一巴掌扇在他的脑袋上。   “放屁,你休想糊弄我。寒冬之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呃、能这么快收心......”话说到一般才注意到静静立在一旁的我,“咦,这位小妹妹呃、看着有些面熟啊。”   帕戈斯先是露出疑惑的神色,几秒之后,眼睛忽然睁的像铜铃一般大,难以置信的晃了晃光头,再用力眨巴几下眼皮,随后再次向我望来。   “......佩佩!你是小佩佩!”   粗犷的嗓门顿时将我吓了一跳。   怎么,他也认识佩伊洛吗......等等,你要干什么......   在我惊恐的眼神之中,帕戈斯神情狂热,像头蛮牛一样朝我冲了过来。   什什什什么——!!   我吓的浑身一颤,马上就想转身逃跑,可帕戈斯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个箭步已然到了我的眼前,举起大手拍向我的双肩,巨大的力道让我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佩佩,你回来啦!哈哈呃、哈哈——”   张口就是一股浓重的酒臭味儿,熏的我头晕目眩一阵犯恶心。抓着我肩膀的手非常粗鲁,我马上蹲下身子缩成一团,将牛皮纸袋紧紧捂在怀中。   “你、捏疼我啦。”   真是的,这大块头做什么啊,下手没轻没重的,好想用大冰凌呼他脸上哦。   “哦哦,抱歉啊佩佩。”帕戈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随后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哈哈哈哈!斯卡利杰,你呃、把女儿找回来啦。”   “帕戈斯,我们进去说。”   “对了,瞧我这呃、脑袋,嘿嘿!赶紧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看到公爵跟着帕戈斯进去之后,我缓缓站起身来,伸出小手将衣服上的褶皱拍平,再打开纸袋,见点心没有被压扁之后,才磨磨蹭蹭的进了屋里。   屋里的酒气很重,桌上、地上,到处都扔着喝过的空酒瓶子,很多箱子横七竖八的乱堆一起,简直糟糕透了。   “佩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在哪里找到的她?”   “不是我们,是神圣教会在西尔加亚找到的,就是前不久的事情。”   望着面带微笑的斯卡利杰公爵,我有些腹非心谤。   倒是不否认我就是佩伊洛的事情呢。   “哈哈哈!小佩佩,你跑去呃、跑去西尔加亚做什么,是不是跟大皇子去玩了?”   ......啊?   谁是大皇子?佩伊洛和他很熟么?   “帕戈斯,你能不能少喝点酒?再满嘴胡话我就发配你去矿场做采工。”   “哈哈哈!斯卡利杰,你什么时候变得呃、变得这么小气了?我这不是好久呃、没看到佩佩了,有些高兴嘛。”   你高兴就高兴,别随便发疯啊真是的。   “来,佩佩,让叔好好呃、看看。”   等等,你又要做什么......别过来啊!   帕戈斯巨大的身躯将只到他小腹的我完全笼罩,望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巨人,我慌忙将纸袋藏在身后,正揣摩他要做什么的时候——   只见他伸出双手捏住我的脸颊,然后向两边一扯。   “佩佩,有没有想你呃、帕戈斯叔啊?”   !!!!   好疼!   这老混蛋敢捏我的脸!   “黄海我——!!”   怒火一瞬间窜入胸腔,我快要气炸了,对着他的小腹抬手就是一拳。   「咚」的一声闷响,帕戈斯登时松开双手退后一步,随后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捏疼我了!”我大声喊道,心里却微微打鼓。   刚才那一拳下手并不轻,他居然只是后退了一步,而且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佩佩,你怎么呃、力气变大了?”   帕戈斯挠了挠脑袋,似乎还想再做动作,一旁的公爵连忙拉住了他。   “帕戈斯,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帕戈斯闻言瞪大了眼睛。   “啊?佩佩,你、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你温柔的呃、帕戈斯叔啊,小时候还给你换过尿布呃、”   “不认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讨厌你。”   换你妹的尿布,你好意思说自己温柔吗?   简直太讨厌了,这个人。   帕戈斯闻言顿时石化。   眼见事态似乎向着不妙的地步发展,公爵连忙岔开话题。   “帕戈斯,我要取一块月亮晶石。”   “月亮晶石?”听到公爵的话,帕戈斯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要月亮晶石呃、做什么?莫非是......”   “嗯,准备做十三月用。”   “十三月!哈哈,中央工坊终于呃、要出第十三把月刀了吗,这次是给谁准备的?”   公爵伸出手朝我一指。   “给她。” 第二十六章 窃贼   “佩佩,你要武器呃、做什么?很危险啊。”   帕戈斯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我的脸。   被这么个熊一般的男人盯住,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更何况他又那么讨厌,于是就选择无视了他的话,转头望向公爵。   “月刀,是什么?”   公爵微微一笑,正值说话之际,却被帕戈斯抢先开了口。   “我来告诉你、月刀啊,就是把那个月亮晶石呃、当成主材料设计的武器,这句好像是废话,哈哈哈!总之月亮晶石很稀有,提取的呃、难度很大,制作工序也很麻烦,对工匠的要求又很高,所以、百多年到现在的工坊也就做来十二把而已,也就是所谓的工坊十二月刀。”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东西很厉害很稀有,是中央工坊的最高杰作。   简单的说明不就行了,说那么一大堆废话做什么。   “帕戈斯,你的把图纸和铅笔放在哪里了......真是有够乱的。帕西法尔,你先去仓库找人挑一些优钢和龙骨过来。”   “不是,斯卡利杰,咱为什么呃、要给佩佩做武器啊,你想让她加入山特尔军成为一名工坊猎人吗?别逗了......”   “对啊老爷子,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为什么要给佩佩做武器啊,这很奇怪的好不好。”   “她一个小丫头片、片子的,能在将来好好嫁人、再生个娃儿不就好了,你在这瞎折腾个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话之后,我马上瞪大了眼睛。   什么,居然想让我生孩子!?   你怎么不去生孩子!   我越看这个红鼻子壮汉越觉得不顺眼,眼神凶凶的对他说道:“你敢再说。我拔光,你的毛。”   帕戈斯马上露出无辜的表情。   “我又怎么了?”   “你讨厌。”   这时候公爵终于不耐烦了起来。   “她是教宗骑士。”   “......”   “......”   一句话,空气中有了片刻的安静。   几秒种之后,两人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我。   “啥?为什么?不可能啊?”   “斯卡利杰,我觉得我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佩佩呃、是什么来着?”   “老爷子,你开什么玩笑?佩佩怎么可能是教宗骑士啊,她不是连死人都害怕吗,这不合理,怎么可能......”帕西法尔有些语无伦次,“那可是教宗骑士啊!英雄啊,开什么玩笑......”   “详细的事情过后与你们细说,现在都给我去做事。”   “......哦。”帕西法尔愣愣的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佩佩,你真的是教宗骑士......”   “嗯。”我点点头。   望着两人依然是一副无法相信的模样,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气闷。   怎么了?   是觉得我个子比你们矮,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的,凭什么我就不能是教宗骑士了?   我是教宗骑士吃你们家大米了?   ......呃,这个好像还真吃了。   “还磨蹭什么?快去!”公爵一句话将呆愣的帕西法尔喊醒,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嘁。   我翻了个白眼,随后觉得就这么傻站在这里有些累人,于是慢悠悠的走到桌前,踢开脚下的几个空瓶子,将裙摆压在小屁股下捋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哦,你先在那休息会儿吧。”公爵对我说道,随后拍了拍帕戈斯的肩膀,“别发呆了,把图纸和笔先给我。”   “......好吧,就在这边的抽屉里。哈哈哈!十三月宝贝儿,等我帕戈斯敲你出来啊!”   看着挺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我颇为无聊的想着,打开纸袋取出甜点,一边品味着口腔中化开的香甜,一边看着公爵与帕戈斯在对面的工作桌上铺开图纸写写画画,不时的交头接耳商量几句。   过了一会儿,帕戈斯从身后密封的箱子中拿出一块通体发黑的石头。   “太小了,而且这块有些杂质......”   “恐怕没有那么大的了,一块不够的话还是得重新熔炼,杂质不要紧可以去掉。”   “嗯,月亮晶石还剩下多少。”   “应该够用,不过这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把了。镰刀刀刃太大,库存会用完......”   “......”   看起来后面好像就没我什么事了,突然感到有些无聊。   早知道就和卡洛斯一起去教区好了,感觉也会比这边有意思一些,说不定路上还能发现些好吃的。   我记得他在走的时候说了要去趟地下监牢来着......也不知道那些被抓进去的商人怎么样了。   有没有异教徒我不清楚,但那些贩卖菰果草的人肯定还混在里面。   我打了个哈欠,枕着胳膊趴在了桌子上。   昨晚压根没休息好,这会儿已经开始有些犯困了。   望着眼前聚精会神忙碌着的两人,我的眼皮逐渐开始打架。   过了一会好像帕西法尔也回来了......他好像在帮忙打下手,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十三月,月刀,诡兵器。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朦胧之中听到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   “......公爵大人,我们抓住了几个来偷兵器的窃贼。”   “窃贼?谁敢跑到中央工坊偷东西,不知道会以叛国罪论处吗?”   “帕戈斯大人,是几名孩子。”   “谁家的孩子这么大胆子?”   “好像是从孤儿院偷跑出来的。”   “公爵大人,您看怎么处理?”   “孤儿院的孩子......将他们带过来吧。”   “是。”   怎么了,是谁偷东西了吗?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发现手里还抓着半个没吃完的甜点,两三口的将它吞进嘴里,带着迷茫的眼神环视一圈,正好看到两名工坊猎人离开的背影。   “怎么了吗?”我揉了揉眼睛,嗓音中带有刚睡醒时的粘腻。   “哎,小佩佩你醒啦!”   “有人,偷东西?”   “嗯,几名窃贼跑来偷武器,已经抓住了。”   公爵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声,随后继续与帕戈斯研究着图纸。   “这里如果用金属固定的话,会不会影响弹出的流畅度?”   “不会,可以将杀伤力增到最大......帕西法尔,把直尺给我。”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走到工作桌前,将小脑袋凑了过去。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张被画的密密麻麻的图纸。   我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除了看出是个镰刀的雏形以外,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懂。   “还需要,多久?”   “今晚就可以把设计做出来,具体的制作因为有太多道工序,所以会比较花时间。顺利的话......大概两个月就可以了。”   “哦。”   要这么久啊。   我瘪了瘪嘴,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想找个借口开溜又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我的事情忙活。   这时候门外渐渐传来一阵孩子的哭泣声。   “放开我!可恶,放开!”   “呜呜......我害怕......”   我皱着眉头向门口望去,看到几名手反绑在身后的孩子,被猎人们押着走了进来。   那些孩子们大多面色惊恐,可却不敢有什么动作,进来之后就老老实实的跪成一排,只有一名男孩在不停的反抗,试图挣脱来自身后的束缚,而押着他的猎人也是个火爆脾气,见男孩如此不老实,一脚将他踹的趴在地上。   “老实点!”   男孩摔了个狗啃泥,眼睛里含着愤恨,脸上的表情咬牙切齿。   “哟呵,还敢瞪我,挺有脾气的啊。”   猎人抬起脚想要朝他脸上踹去。   “瓦拉尔!”公爵喊了一声,那名叫做瓦拉尔的猎人才将脚收了回去。   “让他们起来吧。”公爵站起身子将几名孩子扫视一眼,“谁来和我说,为什么偷东西。”   被抓进来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半大的孩子,哪里受的住公爵的威压,马上哭的更响。   “饶......饶命!我们不是来偷东西的——”   “你们抓错人了,抓错......哇——”   “不要哭!你们越哭他们只会越得意!”   “哇——哇——我错了,你们别杀我——!”   这其中竟然还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女生,此刻哭的最凶的便是她,一张小花猫似的脸上布满恐惧。   我从纸袋取出两个甜点,想了想后又放回去一个,随后走到小女孩的面前递过去。   “给你,很好吃。”   小女孩大概是有些饿了,忽然问道食物的香味,马上止住了哭声。   “姐姐......唔——”小手刚伸出来就马上又缩了回去,眼神犹犹豫豫的,一副想拿又不敢的样子。   我一把抓住她的纤细的手腕,将甜点放入她的掌心。   “吃吧。”   “哈哈哈!佩佩还是那么可爱啊——!”   身后又响起帕戈斯的大嗓门,我眉头一皱不想理他,余光却看到那名叫瓦拉尔的猎人露出惊异的神色。   “佩佩?你是......”   看他的样子似乎也认识佩伊洛,可对于这种想要往小孩子脸上踢的人,我可没什么好感,自然不会去理他,只是望着眼前吃的很香的小女孩,微微歪头问道:“好吃吗?”   “嗯。”小女孩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末了又补充一句,“姐姐,你真漂亮。”   我对她甜甜一笑。   “好了,都不要哭了。”   身旁响起公爵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走到那名唯一没有哭鼻子的男孩面前。   “你来说吧,怎么回事。” 第二十七章 奇怪的陌生人   尽管公爵已经尽力将声线压的低缓,企图使它听起来更温柔一些。可孩子毕竟是孩子,哪曾见到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缩起身体瑟瑟发抖,生怕身后那些可怕的大人们稍有不满就将他们的脑袋给砍下来。   唯独眼前这个男孩子比较倔气,瞪着公爵楞是一声不吭。   “喂喂,问你话呢。”   瓦拉尔照着男孩的腿弯处就是一脚,顿时将他踢的一个趔趄。在单膝跪地的一瞬间,男孩马上挺起身板重新站直了身子,再次望向公爵的目光更加不屈。   公爵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瓦拉尔......他们只是孤儿院的孩子,不是犯人呐。你还是先出去吧。”   瓦拉尔挂着微笑的嘴角有一瞬间的僵硬。   “公爵大人,他们可是妄图潜入工坊大仓库的小偷啊,谁知道是不是邻国派来的间谍——”   “瓦拉尔。你是山特尔军一队的队长,负责着最重要的仓库看守任务。所以在判断一件事情本质的时候,千万不能盲目的被情绪左右,这样才能自始如终的坚守本心。出去好好想想吧。”   “公爵大人——”   “出去吧。”公爵看也不看的朝他反手挥了挥。   “......是。”   看到带着不甘之色走出屋外的瓦拉尔,我不由的在心里拍手称快。   像瓦拉尔这样的人的确很难讨人喜欢。和他一对比,斯卡利杰公爵就像个贤明的君主,哪怕对方只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也会视其为对等的存在,绝不会利用手中的强权欺压弱势群体。   有时候人与人的区别就是体现在这些事情的细枝末节上。   心中默默为他点个赞。   不过听公爵的话,眼前的畏畏缩缩站在那里的,似乎是寒冬之城孤儿院的孩子们?   我想起了在西尔加亚的时候,那个打劫我的两名男孩,带头的叫什么来着?对了,亚伯哥。   还有躲在昏暗潮湿的废弃建筑内,那几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他们最后都被送去了孤儿院,也不知道现在过的好不好。   定眼望去,眼前的孩子们身上穿着的衣着,虽然朴素但却较为干净,也没有看到明显的补丁,看样子的确是有人照顾的。他们不一定过着足衣足食的生活,可最少不用再为下一顿晚餐而发愁了吧?   卡洛斯还说过,孤儿院里有人专门负责教这些孩子赖以生存的技能,等他们学成了甚至还会再安排工作。这些都属于几乎没什么利润的慈善事业,可教会依然花了很大的成本,在每座人口大城建立了这样的场所。   想到这里,我心里对教会产生了些许好感。   不求回报去做事的,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机构,都是很值得令人钦佩的嘛。   公爵这时候当然不会知道我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有些倍感为难的望着与他对视的男孩。   “你看,你如果不好好告诉我原因,我又怎么能找个借口放了你们呢。大家都各自退让一步嘛,你觉得怎么样呢?”   俨然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哼。你们别得意!既然不幸被你们抓住了,我们就没想过活着从这里出去!”   男孩子态度强硬,将头转向一旁,像是故事里引颈就戮的正派侠义人士,宛然是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的架势。   “噗。”   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男孩看起来与我相仿的年纪,明明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居然还敢在这么多猎人面前大言不惭。   你是骑士小说看多了吗?谁说过要杀你们了,拜托别这么入戏好不好。   对,这个逼你是装到位了,可你有考虑过身边这些小伙伴们的感受吗?   果然,在听到男孩的话后,原本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他们,哭声陡然间拔高了好几截。   “哇——”   “我不想死啊——”   “别......别杀我——啊——”   一时间屋子里吵闹的像一间育儿房,孩子们哭的嘴巴大张,就如同那些嗷嗷待哺的婴孩。   可我才不会把甜点再分给你们吃呢,就只剩下两块了。   望着这一片恸哭的惨状,卢卡斯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补救道:“不是,放了他们!是我鼓动他们过来的,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   “呃、你们不要哭了,实在吵的人头疼啊,咱们不会把你们这些小娃怎么样的。”   原本仍旧伏案于工作桌前,拿着图纸与各种材料做对比的帕戈斯也有些受不了了,走上来试图安抚孩子们的情绪。可孩子们望着高大凶悍,俨然像是巨人一样的帕戈斯,显然是有些被吓到了,马上哭的更大声。   事态一时间变的非常尴尬,就连立在房间里的几名猎人也开始面面相嘘。   尽管他们都是杀伐果断的山特尔战士,可这一刻面对这些孤儿院的孩子,再望向公爵那瞧不出态度的笑脸,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候。   “嘿!”   我拍了拍小手,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喊,登时将哭泣的孩子们吓了一跳,马上纷纷望了过来。   看到他们被我吸引到了注意力,我不紧不慢的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金币,用拇指与食指将它捏住,随后展示给孩子们看。   一张张面带泪痕的小脸露出好奇之色,不明白我到底要做什么。见此情景,我马上抬起另一只手将硬币遮住,向掌心轻轻吹一口气。   再次将手挪开的时候,那枚硬币已然消失不见。   孩子们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的手,嚎哭早已变作轻轻的抽泣声。   等到我再次朝手中吹气的时候,金币暮然又出现在指间。   “哇——,怎么做到的?”   “姐姐,好厉害。”   那当然,哼哼。   但其实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魔术罢了,利用障眼法将硬币夹藏在指尖的小把戏。前世随便在网上一搜就能查到教学,只是练习起来稍稍有些费劲而已。记得那时候我是学来哄小曦开心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不管怎样,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被我成功转移,这时候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害怕,就连帕戈斯也挠着秃头露出惊叹的目光。   嘁,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心里偷偷鄙视着帕戈斯,脸上却对着孩子们嫣然一笑。   “想学吗?”   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告诉我,为什么来、这里。我就教你们。好不好?”   一阵短暂的犹豫之后。   “我来说!”发言的是那名小女孩,她在吃完了点心之后忽然高高举起了一只手,“姐姐,我们就是来偷武器的。”   “艾丽!你这个叛徒!”一直憋着没吭声的男孩霎时间咬牙切齿,怒目而视的双眼透着被伙伴背信弃义的悲壮,“你怎么能这样!你辜负了我对你深深的信赖!这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噗。”   我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男孩子,好有趣!   “我不是叛徒!这个漂亮姐姐不是坏人,也许她可以帮我们!”   “胆小鬼!本来都是因为你跑的慢才害我们被抓住的,我们都大义凌然的陪着你一起被抓了,你现在还想出卖我们!”   “可我们偷东西本来就不对......”   “哪里不对了?!只要为了心中的正义,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卢卡斯,你别说了。”   “他们好像不是坏人......”   其他的小伙伴这时候也忍不住开了口。   “别胡说了!我可是知道的,贵族们都是坏蛋!心眼都坏透了!哼,别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好骗。”   “可他们真的不像坏人......”   “姐姐还给我们变魔术玩。”   “让她帮帮我们吧?”   “我,我都说了让他们放你们走了,你们,你们......”   名叫卢卡斯的男孩,此刻满脸义愤填膺,仿佛遭受了所有人的背叛,气的都快哭出来了。   明明刚才还那么坚强,搞半天原来泪点在这里啊。   眼看他们还想继续吵下去,我上前两步走到罪魁祸首的面前,伸出双手「吧唧」一声拍在他脸颊的两边,然后用力一压,将他的嘴巴挤成了「O」型。   将小脸凑了过去,望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不要吵架。”   卢卡斯再呆愣了片刻。   “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神色紧张的左顾右盼,完全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脸上红的就像是猴子的屁股。   我随即放开了手不再去理会他。   哼,小男孩。治你就和收拾卡洛斯一样简单。   我转过身子面向小女孩,觉得还是她要聪明一些。   “为什么。偷东西?”   “我们想要救出朋友!”   “救出朋友?”   “嗯,孤儿院的院长是个坏人!他想把我们的朋友交给更坏的坏人。姐姐,你让这些猎人帮帮我们吧?”   小女孩脸色真诚的望着我,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能和我说说详细的情况吗?”从刚才起就默不吭声,一直静静看着我安抚这些孩子的公爵终于开口说话。   “我们发现院长一直都偷偷的把伙伴们送给一个怪人。”   “是我发现的!”一个孩子马上出声邀功。   “你别说话......反正就是每个月都会有人来孤儿院把人领走!”   “这次轮到我们的朋友了......”   叽叽喳喳了半天,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   这些孩子发现,寒冬之城孤儿院的院长,似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将几名孩子带走,以送养的名义交送到一个据说很奇怪的陌生人手里。   那些孩子在走了之后就杳无音讯,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今晚就要轮到他们的朋友了。   所以他们想了个馊主意,那就是先来工坊偷到厉害的武器,然后再去救人。 第二十八章 怎么是他   “你们这些孩子还真是大胆啊,不知道中央工坊是什么地方吗?”   听闻公爵的话语,还在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被吓的一阵慑然,带着怯怯的眼神望着他。   “听、听修女姐姐们说是......有好多厉害兵器的地方......”   “所以你们就过来了?那你们知不知道,如果被抓住的话会怎么样?”   “......会,被绞死吗?”轻启的言语嗫喏不堪。   “没错。”   公爵故作威严的横眉竖眼,一瞬间孩子们吓的失了声。   “其实我们只是想、想趁你们不注意,拿、借兵器用一下,过后会还你们的......别杀我们,呜——”   “那你们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不敢了。”   “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那个怪人有卫兵保护,没有武器我们打不过他......”   ......你们以为有了武器就能打过了吗?   他们的身形普遍消瘦,恐怕连最轻的诡兵器也很难流利的挥舞吧。   唯独眼睛明亮且很干净。   “下午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把戴维德围起来打扮的漂漂亮亮,可能很快就要被送出去了。”小女孩说话的时候抹了抹鼻子,随后小手抓住我的裙摆,“姐姐,你能帮帮我们吗?”   眼神中透出哀求的神色。   我望着这个褐色头发,脸上同样有着雀斑,名叫艾丽的女孩子。   她的眼神与远在他乡的小村子里,那明勇敢善良的少女有些相似。   帮你是可以啦,这没什么问题。可你能不能不要把刚刚擦过鼻涕的手往我裙子上蹭呢?   你看,我又不能把你的手拍开......我能拍开吗?好想一巴掌胡过去啊。   强忍着那股膈应的心情,我转头望向斯卡利杰公爵,见他的眼神对视过来,于是便对他一挑眉头。   你懂我意思吧?   公爵点了点头,随后对立在一边的两名工坊猎人说道:“这样吧。你们两个跟着他们去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情况真的像孩子们说的那样......先把人控制起来再说。若是遇到激烈的反抗,一律以孩子们的安全作为优先,在迫不得已的情况可以杀人,教会那边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是!”被点名的两名猎人低头应道。   “耶——!!”   “太好啦!”   孩子们听闻会有猎人和他们一起过去,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迫不及待的就要跟着猎人们一起往出走。   眼见他们就要离开,我迅速掏出方巾在艾丽摸过的地方胡乱一擦,随后理了理裙角。   “我也去!”   这里实在太闷了,早在刚才的时候我就有了跑路的想法。这时候终于有了正当的借口,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等等,佩佩!”   刚迈出两步却被公爵喝住,我转过脑袋不解的望着他。   “天已经黑了,你就不要去了,交给他们就好。我这边很快就结束了,我们一起回家,凯瑟琳肯定将晚餐都准备好了。”   “是啊,佩佩。你跟着过去干什么?”   公爵夫人的晚餐!   我顿时有些犹豫了,有些想尽快回到山特尔堡,同时又耐不住想去孤儿院的心情。纠结着挣扎了一会之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去,看看,自己会回去。”   公爵有些无奈。   “那你一定要小心一些。最近的寒冬之城......罢了,帕戈斯,你先带着佩佩去拿一把防身用的兵器吧。”   “好咧。”   “不用。”我马上对着他们摆摆手,“不需要武器。”   随后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迈起小腿儿「噔噔」的跑出两步,马上又停了下来,回头将桌上的纸袋拿起来抱在怀里,再次转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   ............   天色拉开黑暮。   两轮弯月将天边几缕淡淡的烟霭,映出了流光四射的曼妙。   整个寒冬之城银装素裹,在细雪与光烟中竟隐隐蒙上一层极光般梦幻的颜色。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硕大的城市此时虽然万家通明,却很少能看见路边的行人。   我与两名工坊猎人跟在孩子们的身后,将脚下的积雪踩的「咯吱咯吱」响。   张开小嘴巴,「哈——」的一声向前方吐出一口白雾,心里觉得很开心。   “咯咯。”   喜欢这个漆黑的城市,喜欢这样的冰天雪地。   “佩伊洛小姐,我看你还是回去公爵大人的身边吧。如果情况真的像孩子们说的那样,可能就会有一些难以预料的危险发生。那样的话......”   猎人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口,可言下之意我也听的出来,不就是将我当成了累赘,怕一但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不仅要对敌,还得分神保护我的安全嘛。   寒冬之城的城主,中央工坊的主人——斯卡利杰大公爵家的千金,这万一有个闪失,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我怎么才能让你们理解,我是个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好孩子呢?   总不能在这里给你们表演一番冰霜秩序看吧,这太蠢了。   于是只好对他们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我站远一点。”   两名猎人相互对视一眼,露出颇感无奈的笑容,那样子显然是将我当成了那种顽皮不听话的小女孩子。   我也不会在意。   孤儿院距离中央工坊意外的近,我想这也是孩子们考虑来工坊偷东西的理由之一吧。   他们的思维相当简单,觉得离的又近,兵器又好,理所当然的就过来了,完全不考虑后果。   真是一群可爱的家伙们。   “姐姐,那里就是孤儿院了。”   走在前方的艾丽暮然回头,指着不远处一栋漆黑的小楼说道。   我定眼望去。   寒冬之城的孤儿院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那仅仅只是一栋通体黝黑,看起来相当古老的哥特式建筑,被一圈铁栅栏围了起来,那其中隐约可以听到稚嫩的欢笑声。   “我们走这边!”   一名小男孩带着我们绕过了孤儿院,向后面更深的街巷走去。   “我上次悄悄跟着院长,就是在这边看到了那个奇怪的人。”   街巷谈不上诡秘,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居小巷,俨然没有那种反派进行秘密交易的现场氛围。   “我们,要在这里等?”   “嗯,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   我朝四周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好点的藏身地方。幸好这里的地貌不是非常平整,街巷的房屋是高低不等的。我们沿着一道斜坡走到一排位置靠上的房屋尽头,看到下方刚好有个视野开阔的平台可以立人。   两名猎人率先跳了下去,随后抬头朝着孩子们喊道:“只用下来一个人就好,其他人就呆在上面吧。”   几名孩子踌躇了片刻,随后将目光齐刷刷的望向卢卡斯。   “卢卡斯你下去吧?”   “我、我还是不了吧?”   “为什么?”   “我......我恐高。”   卢卡斯望着一米多高的台阶瑟瑟发抖。   “啧,胆小鬼。”   我咂了砸嘴,向他抛去一个轻蔑的眼神。   就这胆量还想去救人?兵器给你都不敢用吧。本来还觉得你勉强算的上猛男,搞半天原来只是个嘴强王者。   “你说什么?你这个风sao的女、女人!”   大概是我的这一眼伤了孩子的自尊心,只见他涨红了脸朝我喊道。   我眉头一皱,心里有些生气。   “你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别以为你是贵族家的孩子,我就会怕你!”   “我下去吧。卢卡斯,不要和姐姐吵架。”艾丽见我们俩人要吵起来,赶忙说了一声,随后手脚并用的扒住台阶边缘跳了下去。   “你敢下去吗?”   “敢!就怕你不敢。”   “那我们一起跳......”   有另外几名孩子大概是觉得站在上面没意思,相互攀比着也纷纷跳了下去。   “哼,胆小鬼。”   我心里虽然生气,可毕竟对方在我眼里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不好意思和他一般见识,轻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猫起身子准备往下跳。   “你,你这个丑八怪!”   起跳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骂我,什么?”   “丑八怪!”   “......你敢、再说一遍?”   我走到他的面前。   “我......我就说了怎么了?”   “说啊。”   “我,你......你吓不到我!”卢卡斯咽了声口水,面色红润依旧不敢与我对视,却像是壮胆一样拔高嗓门喊道,“我卢卡斯就是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怕——”   “那下去吧。”   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小崽子实在太气人了。   本小姐天色丽质,又聪明伶俐,你居然敢说我是丑八怪?   “哎呀——”   卢卡斯一声惨叫,被我一脚踹一个趔趄,站在台阶边缘手舞足蹈好一阵试图保持平衡,最终却还是跳了下去。   心里那口恶气出了不少,我长舒一口气。   这一脚我的力度拿捏的很好,一米多的高度他当然不可能受什么伤,只是下去的时候肯定重心不稳,这时候正坐在地上发呆。   而我也跟随其后一跃而下,落在卢卡斯的身旁,没有再理会他,向一旁的猎人靠了过去。   没等多久,远处的路面便有了动静。   “好像来人了......”   “那是院长和戴维德吗?”   “看起来像是。”   “啊,是那个奇怪的人,他又带着护卫过来了!”   我朝着孩子们指着的方向望去。   火光昏暗的深街里,有两拨人影在那里会了面,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在那其中,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嗯?”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再次望去。   没错,是卡洛斯。 第二十九章 想干掉卡洛斯   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他今天不是去教区了吗?   我疑惑的皱起眉头,将右手食指塞进嘴里,「咯噔咯噔」地不停咬着指甲。   这会儿天都已经彻底黑了,我还以为他早就已经回到了城堡,说不定正吃着凯瑟琳夫人做的晚餐呢,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他。   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为什么会和那些人在一起,他们是什么人?   想不明白。   不过既然有他在,就说明这件事情应该是个误会吧。   毕竟卡洛斯不可能会和贩卖孩童的人搅在一起。   “猎人叔叔,那个带着帽子的人就是我们院长。”   艾丽向黑夜里街巷的人群指去,在那其中有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带着黑色的圆礼帽被几名护工打扮的人拥簇在中间,在他的身旁站着三名衣着干净的孩子。   她们的朋友一定就在其中了。   “你们看,那个衣服很奇怪的人在和院长说话,就是他将伙伴们带走的!”   卢卡斯这时候也再顾不上屁股的痛楚,马上走过来为猎人们指认。   正在与院长交谈的男子,身上穿的衣服到也不能说是奇怪,可显然并不是寒冬之城普遍流行的哥特风格,颜色相对鲜艳一些,倒是有些像宫廷复古风的装束,明显是个外乡人。   卡洛斯似乎就是和他一起乘着停在后方的角马车过来的。   “......奇怪,这次他带的护卫怎么变成了剑士?而且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好吧。   我望着艾丽嘴里那名不怎么厉害的剑士。尽管天气如此严寒,可他依然穿着布衣,腰挂长剑,黑色的披风系在左肩,白发束在脑后与雪融为一色,此时有些懒洋洋的斜倚在墙边,似乎并没有兴趣参与谈话,总是心不在焉的东瞅西看,手中在不停的玩把着泛着光泽的物品,看起来着实有些无聊。   嗯,不难理解艾丽的想法。若只是看外表,我也觉得他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我们要过去吗?”   “别急,再等等。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猎人们将背上的武器卸下来检查一番,随后继续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那名外乡男转身走向身后的角马车,招呼着车夫一起搬下几箱货物。   我心中一动,隐隐觉得那些货物箱看起来有些眼熟......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   外乡男将货物搬到车外,院长随即招呼几名护工将货箱一一打开,看样子是在检查物品。之后外乡男又走过去对他说了些话,距离太远我也听不清楚,只见他在腰间一阵摸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袋,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递给院长。   “那是什么,金币吗?”   “院长要把戴维德卖掉了!”   院长很干脆的收下了布袋,随后低下身子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将他们向外乡男轻轻推去。孩子们的模样很不情愿,死命的抓着院长的衣角不肯松手。   “叔叔,他们就要被带走了,你们快去救救他们吧!”   艾丽马上急了,她眼角噙着泪珠,俨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两名猎人对视一眼。   “你认为还需要交涉吗?”   “直接动手吧,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嗯,神圣教会向来都不允许这些人私收钱币,只是这个罪名就够他受的了,没什么需要顾及的,公爵大人那边也好解释,我们先把人拿下再说。”   “哦哦!很久不活动了,我的小心肝儿早都饥渴难耐了。”   猎人轻轻抚摸着手中带着锯齿、形状诡异的大刀,那眼神就像望着自己深爱的情人。   “哈哈,孩子们!呆在这里别动,看叔叔帮你们把人救回来!”   说完就要往下方的台阶跳去,我急忙将他们拦住。   “等等。我认识,那个剑士。不是想象的——”   “佩伊洛小姐,你也乖乖在这等我们,千万不要乱跑啊。”   那猎人显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只是对我笑了笑,随后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喂——”   我试图再次阻拦,想让他们冷静一点,和那个剑士交手可不是开玩笑的。然而他们并不打算听我说话,沿着下方的建筑两三下就跳到地面,落地之后相互打了几个手势,压低身形迅速朝着卡洛斯他们俯冲过去。   “......”   “姐姐,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吧?”   “那个,你叫佩伊洛是吧,我叫卢卡斯。刚才叫那么、那么说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身旁传来男孩有些扭捏的话语,可我这时候根本顾不上理他,眼看着两名猎人离人群越来越近,便朝那边一声大喊。   “卡鲁斯——”   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脚下立刻暴起冰柱,在艾丽和卢卡斯讶然的目光中跃起十几米高,随后空中一个转向,头顶筑起悬空的冰台。   身体倒转脚下用力一蹬。   嘣——   冰台随着爆响碎裂成渣,娇小的身子朝着人群俯冲直下。   “喝!”   两名猎人挥舞着凶器,成左右夹击之势向卡洛斯发起了突袭。   嗞——   卡洛斯身上掠过几道微弱的电芒,他的眼神依旧慵懒,手却已经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等等!”   下一刻,寒光一闪。   千钧一发之际,我已然冲到猎人的头顶,半空之中翻身一脚踢向他握在手中的长刀。   猎人抵挡不住这股力道,被带的一个踉跄,长刀瞬间脱手,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落在一旁的雪地里。   而这时我的脚也堪堪触到地面,未待站稳便再次出手,在轰鸣声中筑起一人高的冰墙,挡住了另一名猎人的攻势。   与此同时——   唰!   一道剑光划过耳畔,削掉了我的几根头发,斩向前方的地面。   嘭——   在雪地里劈出一道深深的剑痕。   “佩、佩伊洛小姐......”猎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我,随后又望了望向脚侧那一道带着焦黑的剑痕,面色苍白有些失语。   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女将他踢了个踉跄,恐怕他就要被这一剑劈成两半。   这个看起来跟没睡醒一样的剑士,出剑速度实在太可怕了,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程度,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些庆幸自己那敏锐的直觉,在一瞬间感应到身后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迅速偏过了脑袋,否则这一剑削掉的就不只是头发了。   “希尔维嘉,你做什么!”   身后的卡洛斯语气罕见的严厉,将我吓了一个激灵。   “希尔维嘉?!你是......”   眼前的猎人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脸上写满震惊。   这时候我可顾不上搭理他,有些怯懦的转过身子,望着面带怒容的卡洛斯,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对、对不起。意外......”   “意什么外,你不要命了?过来!”   我低着脑袋,慢吞吞的挪着步子,乖乖走到他面前。   “知不知道刚才那一下有多危险!”   “我错了......”   使劲绞着手指。   卡洛斯指着我的头,用力的点了几下。   “你这里在想些什么?想和我的剑比一比看谁更硬吗?”   “啊,疼......”   “你还知道疼?我刚才差点就把你脑袋削下来了!”   “蠢女人,有你这么上来给人挡剑的吗!”   “你怎么想的,脑子秀逗了?!”   卡洛斯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的脸上。   心里觉得特别委屈。   他的剑有多快我当然清楚,可这两个猎人就这么傻乎乎的冲上来,我要是不阻止,恐怕在卡洛斯拔剑的一瞬间,他们的脑袋就会冲天而起。   我当然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身体自然的就动了,哪里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啊。   救了人却被他这样一顿说,又生气又委屈,情绪泛滥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你别凶我!”   我瞪着他喊道。   “你还有理了!”   “我都道歉了,你凶我,干什么!!”   “道歉?要不是我刚才反应的快,你以为你还能跟我道歉?!”   “你就是,不能凶我!”   我气的咬牙切齿,胸口剧烈起伏,憋不住的又有些想掉眼泪。   大概是见到我委屈的样子,卡洛斯的面色柔软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抬手伸向我的脖颈。   “别动我!”我使劲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睛死死盯住他。   “别动,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卡洛斯不依不饶的再次上前,在我的怒视下撩开黑发,露出的雪白皮肤上有一道轻微的红肿。   那是被剑刃缠绕的雷电擦过所带出的痕迹。   “疼吗?”   “不用你管。”   “下回再这样我就削掉你的脑袋。”   “削掉好了!”   卡洛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挂起一丝微笑,将脑袋凑到我的耳边,悄悄说道:“你今天穿的白色蕾丝花边。”   “不用你......你!”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满脸愤恨的望着这个不要脸的贱士。   “混蛋——!”   一脑袋撞到他的胸口上,登时将他撞的后退好几步。   这一刻,我想要干掉他的欲望非常强烈。   如果不是顾及到现场的人太多,恐怕我就要忍不住立刻动手了。   啊啊——   气死我了。   “那个,很抱歉打断一下。卡洛斯先生,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外乡男这时候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上前说道。   卡洛斯闻言耸耸肩膀,朝我一指。   “这你要问她。”   “咳,这位美丽的小姐,您能否给鄙人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三十章 卡塔洛玛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查尔斯是紧张的。   他当然看见了,这女孩刚才可是从天上下来的,而且对冰霜秩序的掌控非常娴熟,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制服了两名强悍的工坊猎人。   那一刻查尔斯有了瞬间的慌乱,以为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差点就撒丫子逃跑。   可没想到卡洛斯先生竟然认识这名少女,而且似乎很紧张对方的样子,少女一下来就被他一通数落,随后两人就开始吵架。   吵架形式相当的幼稚可笑,属于那种小孩子比谁嗓门大的类型。可无论如何,两人的关系很亲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卡洛斯是教宗骑士,这点他当然清楚,却摸不清他和这名少女的关系。不过看着少女那明显象征着瓦伦帝国权贵的黑发黑瞳,倒是不难判断出她非富即贵的身份。   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希尔、希尔什么来着?总之听着似乎有些熟悉,是斯卡利杰大公爵家的孩子吗?   这时候的少女臭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生气」的小模样,竟然让查尔斯觉得心神一荡。   但人家好像不怎么待见自己.....查尔斯不禁在心里暗骂卡洛斯多事,没事招惹她干什么?   你把她惹生气了,然后就这么不管不顾,让我上来问她?   内心五味陈杂。   这锅查尔斯完全不想接,却不能不接。   只好硬着头皮赔上笑脸,将刚才的话再问上一遍。   “呃,请问这位小姐,您......”   没让异乡男把话说完,我朝他一瞪眼。   问我做什么!   没看到我还在生气吗,没有一点眼色哦。   我将脸转过去不与他说话,却正好看到那名被我用冰墙挡住的猎人,这时候正一手捂着面颊,摇摇晃晃的从后面走了出来。   我马上朝他一指。   “让他说。”   然后自己双臂抱胸,独自立在一旁生着闷气。   “......什么?”   那猎人应该是刚才冲的太猛,冰墙起来的时候刹不住脚,就那么直接用脸撞了上去了,这时候还在不住的摇着脑袋,明显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鄙人自问没有得罪过山特尔堡的人,可你们突然就这么冲过来攻击我们,难道就不给个说法吗?”   “说说怎么回事儿吧,我相信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卡洛斯目光淡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说着话,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让我越看越气。   可现在孩子们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里也的确不是计较的场合,也只能愤恨的剜了他一眼。   想了想又故意向旁边挪出几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别想和我站这么近!   “还是我来说吧。”另一名猎人已经从呆滞的状态恢复过来,大概是想明白了一些问题,眼神复杂的望了我一眼,随后对卡洛斯一低头,“很抱歉,恕我冒昧了。请问您是......银色闪光的卡洛斯先生吗?”   “啊,没错。”卡洛斯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来,湛蓝色的眼里闪着戏谑的光芒,“你们是工坊的猎人吧?怎么,是公爵大人觉得我今天的早餐吃太多,怕我消化不良,所以让你们两个来陪我消消食?”   猎人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不是......”   “其实呐,我觉得你们更应该找这丫头啊。”卡洛斯伸出食指对着我点了两下,“早晨的时候,她可比我能吃多了。”   “卡洛斯!你还敢,惹我!”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再一次翻江倒海,我两步并作三步跑回他面前,一把抓住指着我的手,脸色发狠张嘴就咬。   简直太气人了!   我都不打算和他计较了,他还敢说我!   见到我凶狠的模样,卡洛斯吓的眉毛都竖起来了,赶忙按住我的脑袋,费力将手抽了出来。   “你是小狗吗!”   “谁让你,又说我!!”   我喘着粗气,感觉肺都快气炸了,简直恨的牙根直发麻,怒不可遏的瞪着他。   欺负我就这么好玩吗?!   “呃,抱歉。习惯了,一不小心就......”   卡洛斯也明白这是将我惹急了,想尽快息事宁人,脱口而出的话却差点没把我噎死。   “什么叫,习惯了!”   我继续瞪着他。   卡洛斯,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不和你说话了。   卡洛斯被我凶恶的眼神看的发怵,有些不自然的撇开了视线,无视了旁人怪异的目光,随后迅速转移话题。   “咳,那么工坊猎人们,说说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吧?我很好奇诶。”   说话的语气颇为调侃,猎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   “可能,是我们搞错了......”他一边说一边向同伴走了过去,言语间带着些许庆幸,“早知道您是卡洛斯先生,说什么我们也不会动手啊。您的那一剑......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传闻有些夸大事实了。”   “事情是这样的——”   猎人扶着晕眩的同伴,将我们遇到的情况讲了出来。   听完之后,院长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可真是。”他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哈哈,该说些什么好呢?我竟然被孩子们当成了坏人......”   “叔叔,院长不是坏人,他没想卖我们!”   一名西瓜头男孩气愤的望着猎人,显然是将他们当成坏人来看了。   连孩子都这么说了,那就很显然是个误会了。   可我不明白,既然你是个好人,那有什么事情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非要表现的那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卡洛斯,我说不定也会和猎人一起下来,先将你们打上一顿再说了。   不过,只要孩子们没事就好。   这时候胸腔那股爆炸的怒气也平顺了些,姑且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看来你那边是有些误会啊,院长先生。”   院长无奈的一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有稍显稚嫩的呐喊传来。   “戴维德——!!”   我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艾丽和卢卡斯他们飞快的小跑着,很快便冲到西瓜头男孩面前,满脸惊喜的与他抱在一起。   “太好了,你没事啊。”   “卢卡斯,还有小艾丽,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来救你啊!”   西瓜头男孩顿时心生疑惑。   “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是......”卢卡斯抬起头,目光警惕的看了一眼院长,随后压低声音说道,“院长要将你们卖给坏人啊!”   这么近的距离,声音压的再低也能听到,院长露出无奈的苦笑。   “卢卡斯,谁告诉你们我要卖戴维德了?”   “我们刚才都看见了!”   “就是的!”   “你收了那个怪人的金币,然后想把戴维德他们交给他!”   卢卡斯正气凌然的朝着查尔斯一瞪眼,那义愤填膺的模样顿时将他逗乐了。   “啊哈哈,被可爱的孩子们当成了怪人,还真是令鄙人苦恼啊——”   查尔斯拨撩了一下头发,装腔作势的神态让我不禁翻了个白眼。   “院长!你为什么要卖戴维德!”   望着孩子们满眼警惕的神色,院长轻叹一口气。   “你们......哎,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些的啊,真是,算了。为了洗清嫌疑,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卡塔洛玛的大院理,查尔斯先生。”   卡塔洛玛?没听过的地方。   “啊!”   “卡塔洛玛!怎么办卢卡斯,他是卡塔洛玛的院理!”   “我就说过他不像坏人,你们之前总是不听我的......”   在听到卡塔洛玛这个词以后,卢卡斯他们的戒备在一瞬间解除,由愤怒转为不可思议的讶然,甚至还有人放起了马后炮,这让我很是不解。   “你们好啊。”查尔斯笑着向孩子们打声招呼。   “叔叔好!”   就连方才还心急火燎的艾丽,此刻也忽然变的乖巧,略带羞涩的和查尔斯问好。   “呃,卡塔洛玛?你是卡塔洛玛孤儿院的人?”两名猎人面色错愕着问道。   “正是。”   查尔斯向猎人们深深一鞠躬。   “那,院长是准备将戴维德他们送去卡塔洛玛吗?”   “是啊,查尔斯先生从伊森贝尔远道而来,本来就是接这几个孩子过去的。”   “接到卡塔洛玛吗!”   “诶,好羡慕——”   “我也好想去卡塔洛玛啊......”   “院长先生为了这件事情可谓操碎了心啊,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一年份的名额,让你们有机会去卡塔洛玛,结果竟然被想成了坏人,哈哈哈,他要哭了哟。”   “卢卡斯,我看起来真的很像拐卖你们的坏人吗?”   院长胖乎乎的脸颊扯起笑容,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可是、可是,院长先生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呢?”   “是啊院长先生,还有你刚才收下了金币!”   “金币?你是说这个啊——”院长闻言从怀中掏出小布袋,“这个是特蕾莎修女为我们院筹备的改建基金。”   “是特蕾莎修女!”   “那院长先生,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跑到这里呢?”   “这个嘛......大人也有大人的苦恼啊。总之你们这些小家伙,可是让我伤心了哟。”   “对不起,院长先生......”   院长笑呵呵的摸了摸卢卡斯的头。   “大胆的家伙们,不吭一声的就偷跑出来,万一出了事情可怎么办?回去受罚的时候可不许哭鼻子啊。” 第三十一章 孩子们的命运   “院长先生,戴维德是不是一会儿就要走了......”   “是啊,他们都要跟着查尔斯叔叔去伊森贝尔了。”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到、见到他吗。”   艾丽吸了吸鼻子,声线略有啜泣,竭力想要控制着自己不会哭出来。   我望着她稚嫩的小脸。   对于命运如她们这样的人来说,梦想是卑微的。只要可以留在一个地方,有足够的食物和相对稳定的工作,能够让自己安稳的活下去,仅仅如此也要竭尽全力。   她们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穷其一生也买不起一匹角马兽,攒不够去往邻国的路费。若是不幸与亲友分隔两地,那便是真正的天各一方,基本上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艾丽的年纪过于幼小,心里大概对这些事情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却也是能够懂的。   她很聪明,也很成熟。   一定是经历过别人不曾想象的灾难吧。   “会的。”院长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帽檐。   “艾丽,别担心。你和卢卡斯也很快——”   “戴维德。”   院长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眯着小眼笑了起来,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带至查尔斯的面前。   “查尔斯院理,孩子们我就交给你了。”   查尔斯点点头:“来吧,孩子们。先去那边的角马车里坐着吧。”   “院长先生......”   戴维德紧抱着院长臃肿的身子,小脸埋在他的肚腩上,眼泪鼻涕都蹭了上去。   院长没有丝毫嫌恶的情绪,仍旧笑眯眯的摸着他们的脑袋。   “听话。到了那边,可不能给特蕾莎修女添麻烦。”   “嗯!”   戴维德重重点头。   “去吧。”   “戴维德!我们会想你的!”艾丽大声喊道。   “嗯!卢卡斯,小艾丽,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嗯!一定会的。”   “好了,卢卡斯你们也快点回去吧。已经很晚了,回去都不准再胡闹,乖乖睡觉。”   “是——”   “卡塔洛玛的事情,还有今晚的事情,可不许对谁讲啊。”   “诶,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想听我的话吗?”院长故作气恼的说道。   “......好~”   孩子们的回应有些无精打采,明显是打算将这件事当作炫耀的资本,回去给其他孩子吹牛的。   对于他们来说,今晚发生的事情算是了不起的冒险了吧?   院长向身旁的护工招招手,交代两句之后便让他领着孩子们回孤儿院。   “姐姐。”艾丽跟着护工迈出两步,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叫了我一声。   她对我咧开小嘴,笑的很甜。   “谢谢你。还有猎人叔叔,谢谢你们,对不起哦。”   小女孩认真道歉的模样很是喜人,两名猎人也笑了起来。   “小妹妹,再见哟。”   这时候卢卡斯面色迟疑的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下。   “那个,会使冰的女人,有些话的要和你说......我卢卡斯向来恩怨分明,今天是你帮了我们,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对不住。我们、我们和好吧。”   说着朝我伸出了手,有些闪躲的目光显的单纯而真挚。   我心里是觉得好笑的,可也没必要故意去拂他面子,这对孩子的自尊心打击很大,于是伸出小手与他轻轻一握。   “嗯。”   然后就看到他红了脸颊。   “你、你这个贵族我不讨厌,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朋友了。我卢卡斯是个讲义气的人,你以后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来院里找我!”   尽管他知道这个女孩子身份尊贵又非常厉害,但这话还是说了出来。   如果不说的话,他今晚会睡不着觉的。   “喂——,卢卡斯,回去了哦。”   身后传来伙伴催促的声音,卢卡斯没有再敢看我的眼睛。   “就、就这样。”   说完转身朝着艾丽他们追了上去。   真是......   结果闹了半天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事情就算是结束了吧?   卢卡斯也好,艾丽也好,甚至连猎人们也是,在听到卡塔洛玛之后态度马上转变,这让我非常好奇。   “小希尔,你不回去吗?”卡洛斯出声问道。   我没有理他,抬头望向一旁的院长:“院长先生。卡塔洛玛,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   院长的表情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脸上微微一热。   “哈哈,小姐的身份尊贵,想必平日是不会理会这些的,理解理解......卡塔洛玛啊,那是秩序王城的孤儿院,也是最早成立的孤儿院。神圣教会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把那里当作培育英才的摇篮,有很多的教会骑士、神父、甚至一些主教都是卡塔洛玛出身。孤儿院这些苦命的孩子,只有去了那里才有机会改变命运啊。”   话说到后面有些感慨。   我理解了,所以院长才费尽心思的想把孩子们送过去,可这是好事情啊,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   “为什么,瞒着他们?”   “因为......我不想看到他们失望的表情啊。我没有选择的权力,我只能按照名单将一小部分孩子送过去,大多数孩子......我没办法送过去。”   他笑的很苍白。   “小姐也见过那些孩子了,他们真的很简单。其实我呢,每天就看着他们,觉得谁都很可爱。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都有一个好的未来,所以怎么忍心让孩子们感受到待遇的偏差,可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啊。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告诉他们好了。”   “院长先生,你不用自责,我也很喜欢孩子,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查尔斯拍了拍院长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大概能体会他的心情。   院长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将所有人都送过去,那就干脆不要让去不了的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什么比期望之后的失望令人难过。   这个院长倒是有些憨厚的善良。   “这还真是......闹剧一场啊,看来的确是我们鲁莽了。”   使用锯刀的猎人走到不远处,将兵器捡回来重新背上。   “没事,我知道你们也是出于好心,只是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说动你们的?”   “哈哈,这事还是不提了,回头你去问他们吧。”   猎人讪笑着说道,随后目光朝我看了过来。   “对不起,佩伊洛小姐,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有件事情想确认一下。请问你......不,您就是前不久在西尔加亚册封的,那名号称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吧。”   听到他的话,我皱起眉头。   “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已经等于变相承认了,猎人露出宽心的表情。   “卡洛斯先生刚刚有喊出你的名字,再加上这个。”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什么意思......啊——   反应过来的我低下脑袋看去,原本藏在衣衬里的勋章项链,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出来。   而我却只顾着生卡洛斯的气了,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哈,这样我就放心了。亏我刚才还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弱的有些过分了,原来只是输给了教宗骑士。”   “什么?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前段时间教会言报上说的,那名独自斩杀深渊的英雄?”   “那是佩伊洛小姐?不是叫希尔维嘉吗?”   “了不起啊——”   人声突然变的聒噪,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教会言报?这么说我早已经登上报纸了啊。   这算是出名了?以后会遇上偷拍的狗仔吗?   不对,这个世界没有相机,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我的长相。   不过,希尔维嘉这个名字恐怕以后都不好随便提了吧,我可不希望走到哪里都被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   那猎人说完之后转过身,对着院长与查尔斯护院一鞠躬:“抱歉了各位,今天的事情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告辞。”   “猎人先生,请留步。”查尔斯赶忙拦住他们,“今天的事是个误会,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跟诸位商讨,希望中央工坊和公爵大人能对此事保持关注。”   “什么事?”   “这个我来说吧。”卡洛斯眼神颓唐,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前段时间,我在运往寒冬之城孤儿院的物资中查出了菰果草。”   我马上翻了个白眼。   拜托,那是我发现的好不好,你好意思往自己身上揽?   不害臊。   “菰果草?那种使人致幻的东西?”   “没错。那些行商目前还关押在寒冬之城的地下监牢,审问的结果今天下午就已经出来了,有人招了供,确认了这些物资的确是运往寒冬之城孤儿院的,可似乎没人知道雇主是谁,他们也只负责是将东西混在里面,保证安全送到就可以了。”   卡洛斯顿了顿,望着院长的神情没有波澜。   “换句话说,你们院里一定有接应货物的人。院长先生,关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情啊。”院长有些紧张的扶了扶帽檐,随后朝地上的箱子一指,“你们说的就是这批货物吧?我刚才已经让人检查过了,连清单也仔细的对照了一遍,东西的确是从西尔加亚的商会运过来的,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院长这么说,我才忽然想起来。难怪之前会觉得这些箱子有些眼熟,这不就是那些行商运送的物资吗......   “还有一件事。我们发现那些贩卖菰果草的行商里,可能混杂着真理之门的异教徒。” 第三十二章 遇袭   “真理之门!?就是那些信奉恶魔的疯子吗!”   卡洛斯语气漠然,说出来的话却将院长以及猎人骇的面无血色。   “没错。”   “这些异教徒怎么会混在孤儿院的商队中?”   “还不清楚,但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地下监牢揪出来的那几个人里,干的最久的据说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方式非常简单,就是在一个地方等,然后有人告诉他们地址,再把货给他们,保证安全送到就好,报酬相当丰厚。”   卡洛斯眼神不经意的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接着说道。   “这次运往寒冬之城的行商队伍中,真正的异教徒只有两名,在我们缉获物资的时候就死了。剩下的只是些昧着良心赚钱的行商,连献祭鲜血都做不到,根本算不上真理之门的人。”   “正巧鄙人那时候去了趟教区,遇上刚刚审讯过犯人的卡洛斯先生,商议之后就一起过来了。院长先生,还有猎人先生,鄙人认为这不是巧合。很可能孤儿院的物资运输线路已经被异教徒渗入。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就意味着教会内部......”   查尔斯没有将后面的话讲出来,只是意味深长的望了众人一眼,随后默不作声。   “可、我不知道啊,这是怎么回事?”院长额头的冷汗直流,神色慌张的说道,“这些异教徒不是都在东洲活动吗?怎么会和孤儿院扯上关系?”   “孤儿院的物资大多走的是教会的特许渠道,盘查相对来说要简单的多,几乎不可能暴漏。”   “可我还是想不通,那些疯子把菰果草运送到孤儿院做什么?”   “异教徒穷凶极恶,大多都是一些生存不下去的人,他们要是想偷偷潜伏西洲,在教会眼皮底下做些什么,那么孤儿院就是很好的起点。菰果草是利润丰厚的买卖,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他们也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孤儿院的行商都是教会指定的,他们怎么可能混的进去?”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弄清楚的事情了。”   “卡洛斯先生,查尔斯先生,你们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怀疑谈不上,但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只是需要院长先生的配合。”   “我该怎么配合你们?”   “孤儿院以往负责接应货物的人是谁?”   “我一般都让护工或者修士们......没有固定的人员,大家有时间都会去帮忙,偶尔我自己也去。”   “以往运送物资的行商名单呢?”   “有,在我柜子里。”   “我和你一起过去一趟吧,想看看那些名单。”   “好。”   “这些疯子必然不会只盯着寒冬之城这一条线,也许其他地方的行商,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鄙人要尽快将此事告知特蕾莎修女,今晚先带着孩子们去教区做记录,明天一早返程。拜托各位一定要予以重视,趁着事态失控之前,尽快查出根源,将其遏制。鄙人怀疑,这些疯子图谋的可能不止是金币这么简单......总之卡塔洛玛一定不能受到影响。”   “那我们也回去工坊,尽快将这件事情上报吧。”   “切记不能声张,猎人先生只需汇报给公爵大人就好。”   “明白。”   查尔斯急匆匆的上了角马车,带着三名孩子离开了。   两名猎人与我打过招呼之后,也回去了工坊。   院长先生招呼着护工将箱子搬运至不远处的孤儿院,这时候卡洛斯对我说道:“小希尔,要和我一起吗?”   可我不打算理他。   核对名单这么无聊的事情,鬼才要去呢。只要确定了孩子们没事,教会的事情,异教徒啊什么的,我才懒的管。   交给卡洛斯就好了。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又是运动又是生气,最后还听他们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话,感觉消耗了不少力气,想要补充些能量。   晚餐还没吃呢。   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开心的摸了摸肚子。   饿了。   回去吧。   “喂,问你话呢?”   再次听到卡洛斯那烦人的噪音,我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快速向前走出两步,一脚踢爆了路面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积雪。   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向着远处走去。   “......生气了吗,小气鬼。”   隐隐听到背后卡洛斯的低声咕哝,正要迈下的步伐微微一顿。   ......小气鬼说谁!   他居然还敢骂我!   我下意识的就想回头骂他,却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才决定了不和他说话。   于是一咬牙,小腿儿迈的更欢了,恨不得用跑的。   走了几步又听他喊道:“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喂,等会,这个给你!”   嗯?我有些疑惑的转过身,一个泛着金色光泽的物品迎面飞来。   下意识的一把接住,拿在手里一看,发现这正是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有些像是令牌的物品。   “这个是教会的通牒,收好了。”   我瘪了瘪嘴。   ......嘁。   我以为是巧克力呢,没意思。   “回去的路上自己注意点啊。”   不用你说。   ............   月照人影移。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雪。   回去的路上没有角马车坐,也不希望有角马车坐。   一个人漫步雪夜,没有太多的事情,什么也不用想,就只是走。   这样的心绪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我的目光沿着撩人的雪景四下张望一番,发现街巷里几乎看不到人。   这个世界的人,夜生活好像并不怎么丰富的样子。故事里的那些热闹的冒险者工会,还有蕴藏着无数宝藏的地下城,似乎并不存在。   嗯,这种事情想想也知道。   酒馆之类的地方应该是有的,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去逛一逛,体验一番异世界酒吧的氛围。   虽然我现在的酒量不是很好,但只是浅尝即止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   嗯......有机会再说好了。   收了收衣裙的下摆,我蹬着双脚跃到一边狭窄的道沿上,踩着三指宽的边儿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双手平伸摇摇晃晃的保持着平衡。   【]摆%^烂@#&%图?>!~书*&^馆=】]Q/Q?群#四)刘]2//!祺*(兒、()*纠*司%^把?三,,   *摆|烂}外*%~群%$qun琉&*硫+)(*^2//|⑥|凌<>菱=靶#儿!兒、   细雪旋舞着落在毛茸茸的坎肩上,落在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心中忽然起了玩心,凝起霜气将道沿冻结成冰,同时脚下用力一蹬。   “嘿!”   整个人就这么向前滑去。   本以为自己肯定可以一路滑到这条街的尽头,结果只滑了一米不到,脚下一个踉跄就跌落下去。   “诶呀——”   小手在空中一阵扑腾,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并不脏,积雪的触感软软的,有些冰凉。   我赶紧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人看到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站起身子,拍了拍粘在裙子上的积雪。   道沿太危险了,路面总没问题吧?   脚下再次升起雾气,一瞬间前方路上的积雪全部结成亮晶晶的冰面,我猫起身子跑出两步,然后「哧溜」一下滑过去。   好玩!   “咯咯——”   忍不住笑了起来,接下来就这么一路滑啊滑,滑到前方街巷的拐角之后,突然撞见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这时候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在看到我之后,眼神由错愕到惊艳变幻的非常迅速,随后忍俊不禁地发出一声轻笑。   “噗嗤。”   我的脸马上红了起来。   好丢人啊。   “小妹妹,你是公爵家的孩子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这里玩的这么开心啊?”   “呃,就回了。”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谢谢叔叔。”   “那你要小心些哦,不要再贪玩了,赶快回去。”   “......哦。”   我悻悻的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快速走远。   后面的路上就老实了许多。   寒冬之城虽然很大,结构却并不复杂。山特尔堡位于城北最显眼的雪山脚下,隔着很远也可以清晰看到轮廓,只要不是某个绿藻头三刀流,闭着眼睛也不用担心迷路。   穿过几条宽阔的街道后,我来到一座小广场。   之前坐角马车的时候有路过这里,距离山特尔堡已经不远了。   广场的中心位置有一座五米高的人像石雕,模样隐约与斯卡利杰公爵有几分相似。我走到雕像前,伸出白皙的手将基座上的雪扫清,那上面刻着一行铭文。   “当我梦想着改变世界的时候,却不知道最重要的其实是改变自己。——阿尔萨斯给后世的冬之月”   嗯!?阿尔萨斯!   是我走错了片场吗?   我心里一惊,马上将铭文附近的雪都擦了干净,在那下面还有一句话。   “铭记中央工坊的缔造者,伟大的祖父阿尔萨斯。——斯卡利杰”   这个......要怎么说好呢。   是不是在中央工坊的十二把月刀里,还有一个叫霜之哀伤的家伙?   呵呵。   摇了摇脑袋,将那些荒唐的想法都丢出去,随后站起身子。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弓弦轻颤的声响。   什么声音?   下一刻,有什么随着呼啸声袭来。   意识还处在愣神当中,我的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迅速抬起右腿一个侧身。   嗖——   一只弩箭擦过脸颊带起风声,「铛」的一声射在了石雕的基座上,随后飞速弹开,在上面留下一道不浅的白印。   我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三章 巷战   有人袭击我!   一个闪身迅速躲在石雕背侧,我将身体微微蜷缩,警惕的蹲下身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除了风与雪的声音以外,我没能听到任何异响。   对方遁迹潜形的水准相当高明,刚才的那一箭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且很明显是朝着我的脑袋射过来的......是想杀了我吗?   为什么?   我才刚来寒冬之城一天,有得罪过谁吗?   ......不对,目标是佩伊洛。   三年前她被人误杀,这时候我却顶着这副身体突然回来,也许有人担心他们的什么事情会败露......最少那个叫爱德华的家伙,如果知道了我回来的消息,应该会感到心慌的吧?   他到底是谁?   心里的念头飞速流转,同时眼睛不停扫向广场四周被建筑遮蔽的阴影处,试图找出敌人的踪迹。   鳞萃比栉的房屋在夜色下显的格外静谧,房屋之间是一条条宽窄不一的巷道,巷道两旁挂着昏暗的街灯,再深一些就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对方似乎有什么能够销声匿迹的方法,以往那敏锐的感官此刻却忽然失灵,分不清对方有几人,在哪里,我便不敢轻举妄动。   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一好会儿,就在我以为敌人一击不成已经遁走,正打算起身走人的时候,呼啸声再次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下脑袋,弩箭「嗖」的一声从头顶掠过,没入身后的黑暗。   还是没看见人影!   弩箭袭来的方向大约是在右手边偏上的位置,敌人一定就在那附近,与其继续躲在这里成为活靶子,不如主动出击,先冲过去再说!   心里有了决定,我立刻从石雕后跑了出来,沿着蛇形的路线飞速前进,再次躲过一支弩箭后,冲进了巷子里。   敌人应该是在这附近了。   我背贴着墙壁藏在一处屋檐下,闭着眼睛仔细聆听。   忽略掉嘈杂的风声——   “咯嘣。”   不远处一栋矮楼的屋顶,有一声弩箭上膛的轻响。   哼,找到你了。   嘣——   脚下爆起冰凌,身体在地面连蹦两下之后,直接跃上十几米的高空,在空中划过一道冰蓝色的弧线,落在了矮楼上。   随后就看见了一个穿着皮甲的鬼魅人影。   看你往哪里藏!   那人影似乎并没有想到我能够发现他,看到我就这么直接跳了上来,竟然愣神了片刻,随后慌忙抬起手中的轻弩,对着我扣下了扳机。   我马上往侧面轻轻一跳,轻易便躲开了袭来的弩箭。与此同时,手中蓝芒一闪,五道尖锐的冰凌掠向敌人。   那人影反应非常的快,在看到冰凌出现的一瞬间,马上就地向一旁翻滚,冰凌的攻击落了空,打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人影迅速爬了起来,居然掉头跳到了对面的屋顶,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前跑去。   想跑?你跑的掉吗!   我的脚下步履如飞,俯下身子一个冲刺,在距离屋顶还有四五米的时候就开始起跳,同时挥起小手再次射出数道冰凌。   嗖嗖嗖——   那人影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响动,马上侧身做出躲避的动作,可由于太过仓促,这次终于没能完全躲开,被一道冰凌插在了大臂上,将他打的一个趔趄。   “嗯!”   人影闷哼一声,捂着臂膀挣扎着走到屋顶的边缘,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不能让他就这么跑掉!   稳稳的落地之后,我连忙跑到人影跳下去的地方,探出小脑袋就朝下望去。   一股清风迎面袭来,我不禁眯起了眼睛,随后就看到了一张带着奇怪面具的脸。   那脸距我只有咫尺之遥,面具双眼处的空洞中泛着诡异的光芒,直勾勾的盯着我。   心里陡然一惊。   下一刻,只见那人影手臂一扬。   咔咔咔——   随着一连串金属摩擦声的爆响,一道泛着寒光的多节鞭向我抽了来。   我急忙将脑袋后仰,堪堪躲过了节鞭的袭击,再迅速朝后退出两步。   额头有冷汗渗了出来。   节鞭!诡兵器!?   怎么回事!?   这栋矮楼少说也有七八米高,我确定楼体周围没有任何可以让人立足的地方,可那人影明明就已经跳下去了,他是怎么做到站在那里对我进行伏击的?   脑中还在猜测的对方的手段,却见那面具人已然再次冲上楼面,身影一改刚才的迟缓,如同展翅的飞鸟一般轻盈。   刚才是在耍诈吗,卑鄙的家伙。   面具人在上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而是警惕的盯着我,手中的多节鞭不停的挥舞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进攻时机,气氛一时间剑弩拔张。   我望着眼前蓄势待发的敌人,面色严峻。   这明显不是个普通的刺客。他很聪明,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直觉也很灵敏,否则在一个照面就会被我打趴下。   可那又如何?管你多厉害,先冻住再说。   我抬起右手就准备释放冰雾,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风啸。   什么?   还有第二名敌人吗!   我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回头,原本向前方举起的手转伸向背后,冰雾瞬间喷涌而出,随后马上小跳至一旁。   身后没有任何异动,想象中的第二名敌人并没有出现,这时候面具人突然动了。   他的身影无比灵巧,夹着扑面的薄风霎时间就飘到了我的眼前,居然没有在积雪上留下脚印。   手中的多节鞭高高扬起。   ......以为这样就能得手吗!   我立刻就想侧身躲避,脚下刚踏出一步,陡然间刮起一阵狂风,将我的衣裙吹的猎猎作响。   高高扬起的积雪溅在我的身上、脸上,眼睛不自觉的闭起了来,闪避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我顿时大惊失色。   这个人,居然能用风来阻拦我的行动!   这是什么操作!?   心中的讶然转瞬即逝,多节鞭寒芒闪烁,已经带着刺耳的咆哮落了下来。   咔咔咔——   哐——   千钧一发之际,巨大的冰块自我脚下升起,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形冰墙将我包裹在内,多节鞭抽在冰墙上,溅起四散的冰渣,为我挡住了危险的一击。   淦!   两次的险象环生让我心中升起了一丝恼怒的情绪,我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冰蓝。   下一刻,冰雾爆了开来。   这一次我几乎没有再留手,冰雾一瞬间将周围十多米的范围尽数笼罩,温度骤然变的酷寒。   这下看你还能躲到哪去!   我的身影一闪出了冰墙的保护范围,凝出一道冰凌抓在手中,正要动手之际,却暮然发现那面具人居然借着冰雾迸发时所产生的气流,轻飘飘的退出了攻击范围。   在飞出数米之后离开屋顶,朝路面落了下去。   又想跑吗,还是继续耍诈?   这次我学聪明了点,没有再向刚才一样就那么傻乎乎的冲过去向下看,只是脚下蓝芒一掠,「嘭」的一声再次跃起。   娇小的身子升向半空,看到面具人此刻已经稳稳的落在了路面,给了我一个转身逃跑的背影。   看来真的是准备跑了。   怂什么,来刚正面啊!   我赶忙在空中调转了身形,连跳几下跃至路面,望了一眼刚刚拐入小巷的面具人,抡起小腿儿追了上去。   一连追出好几条街巷。   “别跑!”   “我打死你!”   “混蛋!”   那面具人像是脚下生了风,步伐轻盈速度非常快,眼看距离越拉越远,我气的鼻子都要冒烟了,嘴里不停的说着骂人的话,脚下又一次升起冰柱将我推上高空,手中接连挥出数道冰凌,却全部打了个空。   再次落地的时候,与面具人的距离稍稍拉近了一些。   正要凝起冰凌再次攻击,那面具人却再次拐进了一旁的小巷。见此情景,我咬牙加快了脚步。   这次他拐进去的巷子比较窄,正是攻击的好机会。   眼看着距离巷子的入口越来越近,忽然背后再次袭来狂风,本来奔跑速度就很快的我顿时被吹的失去了平衡,向前一个踉跄。   多节鞭从巷口伸了出来。   该死的家伙,只会玩阴的,偏偏又滑的像条泥鳅。   要不是顾及到周围的居民,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敢偷袭我!   再次筑起冰墙挡住了攻击,迅速稳住脚步之后,右手握住冰凌,一个俯冲向面具人刺了过去。   咔咔咔——   陡然间,那面具人手中的多节鞭迅速合拢,变成了一支细刃,竟是对我的冰刺不躲不闪,就这么直直朝我的脑袋劈了过来。   想和我以伤换伤?你以为你是谁......   冰凌在手中一转,架开了细刃的攻击。   同时另一只手紧握起拳头,一拳打向面具人的小腹。   嘭——   面具人的身子顿时弓成了虾米,巨大的力道将他击飞出去,狼狈的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随后便脸朝下躺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呼——,呼——”   一连串的追逐下来,我稍微有些气喘,抹了把额头细密的汗珠,抬脚向面具人走去。   “你是,猎人吧,为什么,要攻击我。”   面具人一动不动。   我皱起眉头。   晕过去了?这么不经揍的吗。   “喂,你——”   正值说话之际,一声闷雷般的爆响自面具人身下响起。   嘣——   浅灰色的烟雾一瞬间爆了开来,将我的身影笼罩其中。   “咳咳——”   一股刺鼻气味吸入鼻腔,眼睛登时传来一阵酸辣感,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整张面颊都火辣辣的疼。   这是什么!! 第三十四章 告状   我马上闭起眼睛掩住口鼻,后退几步从烟雾中撤了出来,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喉咙的瞬间,一阵刺痒的不适感传来,止不住的就开始咳嗽。   “咳,咳咳。”   眼睛的灼痛令我感到抓狂,这可不是切洋葱被熏到的程度,而是比那个要难受一百倍。   这到底是什么?!   烟雾弹?催泪弹?   啊——!好难受啊!!   我眼眸紧闭立在巷子中,泪水跟决了堤洪水似的流个不停,就算不停地用手背去抹也无济于事。   那股灼痛感越演越烈,一直蔓延到鼻子和喉咙,感觉呼出的气都要喷出火焰,我急的都快跳脚了。   好难受,怎么办!有没有水......   对了,地上有雪!   想到了这一点,我赶忙蹲下的身子,捧起地上的积雪就往脸上擦。   冰凉的雪融在脸上,灼痛的感觉稍稍得到了缓解。   有用!   接着我又连续擦了好几下,本想再塞一把雪到嘴里,却又觉得不干净,都不知道有没有被谁踩过一脚,心里膈应的不行,只好迅速的站起身子,强忍着想要自掀裙摆去擦脸的冲动,凝出一小块冰扔进嘴里,一边「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艰难的半眯起眼睛。   眼前的烟雾已经扩散了开来,看起来倒是比刚才要淡薄了许多,却依旧遮蔽着视线,看不见面具人的身影。   大意了。   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有这种完全背离了骑士精神的阴损暗器。   这也是中央工坊的「智慧」结晶吗......   “混蛋啊!”   心中感到一阵暴怒,马上就想释放冰雾,将眼前的烟雾彻底吹散,手刚刚抬起来——   不行,那面具人好像可以借助风的力量逃跑。我要是这么一吹,万一他还有行动的能力,借着这股冰雾再次飘远可怎么办?   以我现在的状态,想追他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于是手腕一转,将冰雾将改为十数道浮在头顶的冰凌。   刚刚面具人躺着的位置,差不多就在烟雾的最中心......那里!   嗖嗖嗖——   冰凌带着破空声射了出去,霎时间在烟雾中击起一阵清脆的爆响。   ......声音不对,好像没打中人。   糟糕,他该不是已经跑了吧!   烟雾一时半会还消散不了,我不能就这么傻等着,那样就和故意放跑他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于此,我再顾不上那么多,白皙的小手扬起,冰雾喷薄而出。   呼——   寒气一瞬间便驱散了烟雾。   星星落落的冰渣与霜冻,将眼前的路面和周围的墙体尽数覆盖,原本就寒冷的空气温度再次骤降,就连积雪也蒙上一层亮晶晶的薄冰。   狭窄的巷子尽收眼底,却早已没有了面具人的踪影。   WDNMD。   那货刚刚居然在给我装死。   是在烟雾升起的一瞬间,趁着我被辣眼睛的时候就跑掉了吧,我竟然完全没能察觉,肯定是借助了那股奇怪的力量。   可他为什么能不受烟雾的影响......啊,那个面具!是那个面具起到了防护作用!   面具,催泪弹,诡兵器,奇怪的能力,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战斗经验。   他肯定不是个普通的小角色,到底是谁!   “咳咳。”   嗓子依旧灼痛。   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能勉强睁开,这时候又酸又胀,感觉可能肿起来了。   用屁股想也知道我现在样子肯定丑丑的。   心情无比的憋屈,哪怕是当初和无尽深渊的那一战,大家也都是靠实力刚正面,像今天这么弟弟的家伙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我手中抓着冰凌,左右交替地敷着眼睛,试图减缓那股令人难受的灼烧感。随后沿着道路跑出巷子,就这么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发起呆来。   等了一会儿,预想中的弩箭没有袭来。   看来是刚才那一拳对他造成了不轻的伤害,不愿意再继续打下去了。   哐——   我悻悻的踢了一脚身旁的灯柱,灯罩里亮起的烛火顿时一阵忽闪,险些熄灭。   不行,这口气咽不下去。   面具男,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把你给找出来。到时候要先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然后再吊起来,每天都用那个烟熏一次。   你跑不出寒冬之城的。   因为,我希尔维嘉决定要回去告状了。   ............   山特尔堡灯火通透。   栖息在桥梁的飞鸟此时悄无声息。   一路气闷着走了回来,守在门口的猎人们像狼一般的机警,却在看到我之后,问也不问便放了行。   穿过大门进入内部,这次没有了管家的带领,我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古堡里穿行,沿着记忆一路走到顶楼。   “嗅,嗅。”   小琼鼻轻轻耸动几下,闻着味道就推开了餐厅的大门。   公爵与夫人都在这里,此时正坐在餐桌前说着话,两名女佣在一旁候着,我还环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卡洛斯的身影。   应该是还呆在孤儿院那边吧。   “希尔维嘉小姐,你回来了......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公爵夫人原本是笑着与我打招呼,待到她看清楚我的脸之后,马上略带慌张的起身走了过来,抬手轻轻压了压我浮肿的眼眶,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怎么红成这个样子......瞧瞧,都肿起来了,是谁惹到你了吗?”   大概是以为我刚刚哭过了吧,看她的表情我也能想到,我现在的样子应该谈不上好看吧......   眼睛这时候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了,虽然眼眶周围还有一点刺痛,可我觉得已经没什么事了,放着不管应该很快就能好。   只是胸中依旧感到气闷。   “没有。”   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声,随后拉开椅子坐在桌前。   “是孤儿院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公爵倒是想到了些什么,看似不经意的抬眼问了我一声。   “不是,烟熏的。”   “烟熏的?什么意思?”公爵眉头一皱,目光有些不解。   “工坊猎人,用多节鞭,还有轻弩,脸上有面具,要杀我。”   公爵夫人刚刚问女佣要来了毛巾,这时候正好听到我说的最后三个字,吓的差点没把毛巾扔到地上。   “什么?怎么回事,谁要杀你,为什么啊!”   俨然有些语无伦次。   “怎么回事,和我详细说说。”   公爵的面色严肃了起来,他走到我的身旁坐下,眼中透着关切的神色,这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什么啊,这两个人,擅自就这个样子。我都还没有承认我是佩伊洛啊,万一搞错了呢......   我可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啊,关于佩伊洛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我仅仅只是个——   只是个借用了你们女儿身体的怪物罢了。   可是,眼神真的好温暖。   “发什么呆呢,这孩子,快说说怎么回事啊,能把人急死。”夫人的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就是,有个人......”   我理了理思路,断断续续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完了我的话,公爵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皮甲,诡兵器......所以你就觉得是中央工坊的猎人吗。”   “嗯。”我点了点头,双手不停的空中舞动,想要比划出武器的样子,“多节鞭,变成细剑。很厉害。”   “多节鞭,我记得那应该是仓库里陈列的兵器,就是我们白天去过的地方。那里的防卫做的很严密,除了堡垒外看守的猎人以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内部巡逻,外来者几乎不可能闯的进去。能把它带出来的,想必也只能是工坊猎人了......希尔维嘉小姐,你的怀疑没有错。不过你说的那个烟雾,那可不是工坊的东西。”   说道这里,公爵顿了顿。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说的那个东西叫做烟筒,是用雨林里的一种叫做泪菇的天然植物制成的。这种植物在成熟以后,外层的包皮会变的干裂,只要用手指轻轻一弹,就会冒出灰白色的粉尘,这些粉尘如果被动物沾上就会泪流满面,难受无比。”   公爵夫人这时候举着毛巾想为我擦脸,可我哪里好意思让她做这些,一把将毛巾夺了过来,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就放在了桌上。   “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耳边传来她絮絮叨叨的话语。   公爵见此情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中央工坊没有人会用这种东西。不过,我倒是知道伦帝国有这么一个刺客组织,他们会将粉尘收集起来做成烟筒。而巧合的是,这个组织虽然没有名字,成员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却都会带上面具。”   也就是说,那个面具人还真是名刺客了。   “中央工坊的武器虽然不对外流通,可如果有人真心想搞到一两把,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但是多节鞭......这种涉及到拆合技术的兵器,我一向令人严加看管,可现在既然出现在刺客的手里,那就说明是内部出了问题。而且照你所说的,那个人除了拥有工坊的武器,刺客的烟筒,还拥有风之秩序的力量。”   “风之秩序?”   “没错。依你的描述,毫无疑问那就是风之秩序的力量,尽管并不是很强。”   原来是拥有秩序之力的敌人吗......难怪那么难缠。   不过,那个面具人,将那股诡异的风力运用的无比娴熟,至少比我要熟练上许多,可公爵竟然只给出了一个并不是很强的评价,是我没有表述清楚吗?   如果连这样的也不算强,那么强的能做到什么? 第三十五章 瓦拉尔   “什么样,才是强?”   “嗯......这个问题有些笼统啊,希尔维嘉小姐。如果你是单指秩序之力的话,那就是本源的亲和力。一个人与本源的亲和力越强,那么理论上他的秩序之力就越强,这点想必卡洛斯已经告诉过你了吧?”   “嗯。”   卡洛斯当然有和我说过,可那家伙比较偷懒,而且似乎也不太擅长教授知识,每次都只是和我说个大概,当我想要深挖一些内容的时候,他就会含含糊糊的应付了事,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就推脱说等我到了王立学院自然就会明白。   所以直到目前,我对这些事情依旧只是一知半解。   “与本源的亲和力是天赋,天赋是没法通过训练来增强的。从这方面来说,你口中的面具人至多只能算作是三流角色,可他却能将这股力量出色的发挥出来,在这点上你不如他,所以才会感到棘手,说到底这还是经验上的差距。”   “嗯——”   我用食指轻点着下巴,歪着脑袋开始回想与面具人的战斗细节。   的确就和公爵说的一样。   和面具人的谨慎比起来,我就属于那种打起来不管不顾,冰凌冰雾照着敌人的脸上一通乱丢,真的很少考虑到时机的问题,也不会刻意去节省秩序之力。   而面具人却不会如此,他的风之秩序每次都使用的都恰到好处,尽管本源亲和力大概只能算作三流,无法通过风去创造强有力的进攻手段,可依然对我造成了不少麻烦。   再加上我又顾及到周围居民的安全,冰霜秩序根本不敢全力施展,这对于我来说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优势,所以才会打的那么被动。   否则的话,战斗会在两秒钟之内结束。   这么一想,我和面具人之间的差距就体现了出来,他的本源亲和力和我应该是相差甚远的,只是在能力的运用上的确比我要考虑的更多。   面具人作为三流尚且如此,如果是那些一流呢?   “一流,会怎样?”   “一流啊......就是那些到达了极限的人。他们通常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这样的人是不多的。就风之秩序而言,我能够想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当年的剑圣莱恩,而另外一个,等你到了秩序王城就能见到她了。”   她?是名女性吗。   “她是谁?”   “伊森贝尔的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同样也是一名教宗骑士。”   伊森贝尔的女王?好像有点印象......我记得那是艾丽娅最崇拜的人。   “她,很厉害吗?”   “相当了不起。”   “你们讲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佩......希尔维嘉小姐遇刺的事情到底怎么办,人到底能不能抓住?”   凯瑟琳见我们的话题越扯越远,不耐烦的出声打断。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懂什么秩序之力什么一流三流,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也不想关心。她只在乎佩伊洛的人身安全,三年前不明不白的失踪,还失去了记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第一天就被人袭击,怎么想也和当初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只要抓住了那名刺客,也许就能知道一些事情也说不定,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你放心,我想我已经知道那刺客是谁了。”   我看到公爵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   “是谁?”   望着夫人急切的神色,公爵却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将目光再次转向了我。   “风之秩序,哼。希尔维嘉小姐,你还记得白天在工坊的时候,那名叫做瓦拉尔的猎人吗?”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记得。”   瓦拉尔?那是谁?   白天的时候有见过这个人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瓦拉尔?不是一队的队长吗?”公爵夫人露出一副吃惊的面容,一双漂亮的眸子睁的很圆,“你的意思是说......不可能吧,他已经跟了你多少年了,你怀疑是他?”   “凯瑟琳,你平时不操心这些事,有些情况可能不太了解。瓦拉尔这个人野心太大,却刚愎自用,我不是很喜欢他,只是念及旧情,才一直让他带领着山特尔军一队,负责最重要的工坊大仓库守备工作。这些年他倒算是尽心尽职,只是心里大概对我是有些怨恨的吧。”   所以说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也许是看到了我疑惑的表情,公爵朝我一笑。   “在帕戈斯那里的时候,我不是赶了一名猎人出去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   就是那个踢了卢卡斯几脚,令人讨厌的家伙。记得当时他好像还想和我说话来着,只是我看不惯他的行为,所以没有理他。   “如果是他的话,想要从仓库里拿一件兵器出去,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家伙倒也聪明,还知道不能用自己的兵器......吃里扒外的东西。”   PS:这章写的不是很顺,先发个短的,等下的等我晚上改改再发。还有我昨天建了Q群,群号107938027,欢迎来撩~ 第三十六章 琴房   “瓦拉尔......为什么?我们平时有亏待过他吗,为什么要出做这样的事!”   凯瑟琳贝齿紧咬,满脸愤恨,显然无法理解瓦拉尔的行为。   对此公爵倒是看的要淡很多。   “这就要好好的问他本人了......查理。”   他向门外招了招手,名叫查理的管家走了进来。   “什么事,公爵大人?”   “你去和外面的猎人说一声,让胡佛派人通知贝拉,看看瓦拉尔有没有回到工坊,如果没有就派人搜索全城,找到之后先把人看住了,然后汇报给我。”公爵轻轻敲了敲桌子,沉思片刻又接着补充道,“此事要尽快处理,千万不能让他出了城。做完这些之后......你让胡佛到书房来找我吧。”   “是。”管家深深一鞠躬,领命之后便快速走了出去。   “为什么不直接抓人?”凯瑟琳显然对公爵的处理方式有些不满,杏眼圆睁的望着公爵说道。   “哎,不要着急。抓住瓦拉尔不是什么难事,可他没有刺杀希尔维嘉小姐的理由,这背后必定会有个主谋,揪出这个人才是重要的。”说道这里,公爵轻轻冷哼一声,“竟然敢在我的地方,指派我的人行刺我的客人,胆子真大啊。”   他转头望向我,有些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希尔维嘉小姐,身为教宗骑士你可能并不惧怕这些人,但我还是希望你什么也不用管,静等结果就好了。”   此时的公爵显的相当坦然,从表情上来说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是那种面相温和的人,尽管脸上时常会挂着笑容,也总是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可举手投足之间,那股上位者的气魄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好相处,可偏偏我就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嗯。”   我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   咕噜——   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哎呀,你看我们,就顾着在这里说话了,都忘了晚餐的事情......饿坏了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马上就好。”凯瑟琳夫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转身向厨房走去。   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再看看公爵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脸上微微一热,有些不自然的低下脑袋。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公爵有意开口将话题扯开。   “希尔维嘉小姐,喜欢音乐吗?”   音乐?前世的我是很喜欢音乐的,可到了这个世界几乎就没有在听到过这个词。   大概是因为卡洛斯是个没什么情调的人吧。   “喜欢。”   “会弹钢琴吗?”   ......这个世界也有钢琴吗,这可是我最擅长的乐器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钢琴,和我所知道的钢琴是不是一样的东西,所以没办法回答他的问话,只好摇了摇头。   “不知道。”   但公爵显然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啊,差点忘记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他顿了顿,看似不在意的撇了我一眼,随后说道,“城堡里有一间琴房,就在你现在住着的卧室隔壁,那是我专门让人给佩伊洛做的琴房。她可是相当喜欢钢琴的,弹的也很好,以前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会被她拉着过去,弹几首怡人的曲子听。”   我闻言抬起了脑袋,目光诧异的望着他的脸庞,那像是刀削的轮廓,此时看起来有些柔软。   随后笑着向我摆摆手。   “哈哈,不用在意,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如果你也喜欢音乐的话,不妨可以过去看看,试试手。我总觉得,像你这样修长漂亮的手指,不弹钢琴可惜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毫不在意,可眼神中却是有些许期待的。   “......嗯。”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轻轻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公爵又挑起话题。   “希尔维嘉小姐,自你失去记忆以后,到现在还没有半年的时间吧?”   “没有。”   “之前的事情,什么也不记得了吗?我听卡洛斯说,教会是在村子里捡到你的,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后来,遇到深渊。”   “在那之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比如你是怎么跑到西尔加亚的小村庄的。”   我沉默了。   心里有些不想欺骗这个人,但要让我坦白,说出「其实我是深渊的怪物」这样的话自然也不可能。踌躇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是吗。”公爵喃喃自语。   “哈哈,抱歉问了些奇怪的话。我在想,你既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又一直和卡洛斯那小子一起行动,想必你现在应该对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吧?我可是知道的,那小子是个行动派,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教人了。”   这话说道我的心坎上了,马上点起头。   “这样吧,一会吃过晚饭,你去书房看看,那里有一些我珍藏的书,你挑几本去看。” 第三十七章 学习中~   清柔的月光洒在象牙白的窗帘,宛若镀上一层银色的柔纱。   捧着一本像词典一样厚重的书籍,我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来,将书摊开摆在桌面。   书的名字叫《世界通史》,是从公爵的书房里拿过来的。他是个很喜欢书的人,整整五个大书架上琳琅满目,摆满各种藏书。从《冶金术基础概论》、《工业技术革新》这一类的专业学术书籍,到《黎耶亚的钥匙》、《血祭与诅咒》这种只看名字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的册本,甚至还有一些手绘本,数量种类之多令人目不暇接,很多书打眼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珍藏本。   我站在书架前犹豫了很久,觉得自己什么都需要读,什么都想知道,不过最终还是选了这本《世界通史》。   要想了解真相,第一步得先知道历史。这本书讲述的便是这个世界的发展史,正是我现在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就将它拿回了房间。   书的封皮古朴陈旧,有股很重的木屑味儿,页脚也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翻开第一页,有些泛黄的羊皮纸上印着一排黑色的小字。   [序章:生命的起源——生命的起源是美丽的,它就像一团微弱的火苗,在不断的滋养中逐渐蔓延、壮大、延续、传承,于是有了时间,有了世界。]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有了生命,时间和空间才具有意义,这样的感觉吗,很片面的看法啊。   皱着眉头翻开第下一页。   咚咚。   身后传来的叩门的声音。   “谁。”   “希尔维嘉小姐,我来给您送些点心。”   “进来吧。”   门被打了开来,年轻的女佣端着一小盘格雷船长和一杯热乎乎的牛奶,轻手轻脚的放在我的桌上。   “这是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   “谢谢。”我对她甜甜一笑。   大概是很少受过这样礼貌的待遇,女佣的眼神显的有些闪躲,急忙对着我摆摆手。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姐,夫人还特意嘱咐我,说您的眼睛还没有好彻底,今晚不要看书看的太久,早些休息。”   “我知道啦。”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女佣说着便退出了房间,听到关门的声响,我迫不及待的抓起一个甜甜圈,张嘴就咬下一大口。   嘴里的食物将脸蛋撑地鼓鼓的,艰难的咀嚼了几下,再端起杯子灌下一大口牛奶。   舒服!   接着继续埋头看书。   [公历一千多年以前,世界曾经存在有着无数多姿多彩的神奇生命,人类的社会还处于最原始阶段......]   很快我就被书的内容牢牢吸引住了。   不看的话我根本就无法想象,原来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精彩许多,有些无数神奇的智慧种族存在。   像是书中提到的,隐匿于阿弥基尔山脉深处的不老一族,据说能活到一万岁,而且永远不会老去。还有像鸟儿一样拥有翅膀的飞翔一族,会在月色下歌唱的人鱼一族,擅长用露珠酿酒的妖精一族......这个会不会是精灵呢......还有,美丽闻名的花朵一族,神圣且不可匹敌的巨龙们......等等,等等。   真的有被吓了一跳,一本世界通史居然给我看出了魔幻小说的感觉。   书中对于这些种族的描述非常生动,而且有时候还会配上简陋的手绘插图,将那些神奇的生命展现的淋漓尽致,让我恨不得马上就看到他们,最好能再和他们说说话。   别人穿越都有精灵美女,有猫耳女仆,而我目前看到「异族」就只有一个大白,其他的除了人还是人。   而且大白它是条龙啊,虽然也很聪明,可又不会变成人类的样子,完全无法体会那种「异族」感啊。   想起大白,有一点让我很奇怪。书里的插图也画有巨龙,很明显四爪着地,有角和翅膀,能口吐烈焰,那样子完全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飞龙。可大白那毛茸茸却狰狞恐怖的样子,很明显和书中所记录的巨龙不同。   它真的是巨龙吗?   卡洛斯说是的,因为大白在那一刻回到了它的巨龙之乡,那是神明为了避免人类与巨龙的争端越演越烈,重新开辟的另一片空间。如果真如他说的那样,那么大白无疑就是巨龙,可为什么它长的一点也不巨龙呢?   而且既然存在着这么多神奇的种族,为什么直到现在为止,我只见到了一个大白?其他的种族别说影子了,连谈论的人都没有,他们到底在哪里?   很快我就在书中找到了答案。   对于这些种族的归宿,书中的原话是[千百年过去了,人类逐渐壮大,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而那些神奇又美丽的生命,已然消逝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之中,于悲怆与孤独下长眠。]   是的,就是这么简短的几句话,没有叙述,没有过程。他们都在公历前这一千多年里逐渐消失,好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存在过一样。   然后是公历纪年,神圣教会正式成立。   小口的咬着手中的甜甜圈,我将书翻到下一页。   [第一章:教会的起源——许多年前,弱小的人类向神明祈求神迹赐予恩惠,以借此壮大族群。]   神圣教会是人类的引领者。以书中来讲,教会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历之前。那时候的教会还不叫神圣教会,只是一群受到了神明恩宠的人。他们借助神的力量造福人类,丰饶母神的神迹可以保障农作物的丰收,让同胞果腹。治愈之神的神迹可以抵御恶疾,治疗伤痛。达纳尔西斯神的神迹,可以让人和那些强大的种族一样,能够借助自然的力量,与众神委派的天使共同反抗外敌......可以说如果没有神的恩赐,没有教会的存在,人类作为所有智慧生命中最弱小的存在,绝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我不知道这里神的概念是什么,书中没有提到任何有关神明的具体描述,唯独末尾处有副插图,画着一名身上发光、看不清长相的巨人,而巨人的脚下,跪拜有一群渺小却虔诚的人,这些人应该就是神圣教会的雏形了。   嗯......搞不明白。   再往下翻页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帕西法尔少爷,您回来了。”   “嗯,我来找我妹妹,她在里面吧?”   “呃,这个。老爷嘱咐过说不要让人打扰她......”   “我不是过来打扰她的,就是有话想和她说......佩佩,你在吗——”   “少爷!您别这样,公爵老爷会骂我的......”   “没事没事,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脑筋不要这么死板......佩佩,我进来了哦~”   “帕西法尔少爷——”   咔嚓。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   “嘘,我就呆一会儿,一会儿就走,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好~”   “可是少爷——”   咔嚓一声,门再次被关上,烦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佩佩~干什么呢......哦,在看书啊。”   我抬起脑袋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开心的皱了皱小鼻子,没打算理会他。   “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继续埋头啃书。   接下来的内容对信仰之力有了大致的描述,那就是神明赐予人类的神迹。   所谓神明的恩赐,就是那些种类繁多,能为己所用的神迹。因为恩赐的神明不同,神迹当然也被分为很多种类。像是丰饶母神赐予人类的,属于自然的神迹。罪业女神赐予人类的,属于制裁的神迹,长袍老头的金钟便属于这个范畴。达纳尔西斯神赐予人类本源的神迹......等等,本源的神迹?   “啊——,刚刚巡逻完回来,好累啊......佩佩,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没记错的话,火,水,土,木,风,雷,这是世界的六大本源,可是能驱使这些本源的不是秩序之力吗?   怎么又成了本源的神迹?是书的描述错误吗,还是我理解错了?   难道说这里所指的本源,和秩序之力的本源并不时同一个概念,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吗?   “佩佩,你快看,这是什么!”   “......”   肩膀被他推了几下,没法再集中精神,我只好不耐烦的抬头瞅着他。   最讨厌别人在我看书的时候打扰我!   “酱酱!艾芙德蕾坊的白珍珠手镯!”   帕西法尔手中举着一个通体透亮,如软玉般温润漂亮的手镯,得意的扬起脑袋望着我,那模样像是在邀功的小孩子。   “这可是花了我将近一个月供奉买的,怎么样,喜不喜欢?”   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小女生戴的东西,我要它来做什么......啊,我的手怎么伸过去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将手镯放在掌心里了。   轻轻摸了摸,触感很光滑,白玉一般的颜色,在火光的照映下微微发亮。   “呐,喜欢的话就别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我白了他一眼。   “不喜欢。”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含糊,迅速将手镯戴在右手的手腕上,伸出白皙的胳膊,在温婉的烛光下比照一番。   ......还蛮漂亮的嘛。   “可你都戴上了啊,不喜欢你还我。”   “我要、看书了。你出去。”   “别啊,我想跟你聊一会儿~你看的什么书啊。”   “世界通史。”   “诶,你怎么看这么无聊的书,简直和老爷子一样。以前不都喜欢看骑士的故事吗?”   没有再搭理他,我的目光扫过书的下一行字。   [......神的恩惠保佑我们生世平安,却仍然无法满足那些内心丑陋的恶徒。公历864年,以艾萨克·莱斯利为首的教徒,受到恶魔的蛊惑叛离了教会,化身渴求鲜血的魔鬼,于后十年成立了罪孽深重的邪教组织,其名为真理之门。] 第三十八章 妹控帕西法尔   真理之门......书里对于他们的介绍和卡洛斯告诉我的差不多。罪恶的火焰,血祭的力量。只不过,他们居然是从教会分裂出来的人啊。   “话说回来佩佩,你为什么是教宗骑士啊。说真的,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这个事情,没道理啊,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啊?”   我又咬了一小口甜甜圈,细嚼慢咽的品尝着口中的浓香,心神专注,目不斜视。   只见书中的下一段写道:   [真理之门向恶魔献祭同胞乃至自身的血肉,为引来罪业女神的业火焚烧,不断加深罪孽,以此换取足以比肩神迹的力量......]   “佩佩,和我说说话吧,看书多无聊啊~这几年你都干什么去了啊,啊抱歉,我忘了你不记得了,对不起哦。”   我置若罔闻,完全不会受到外界苍蝇的干扰,继续往下看。   [足以比肩神迹的力量......]   “哎,那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偷偷跑去雪山给你抓银狐的事情?就城堡后面的那座小的。我和大哥都说没有,可你非说有,结果三个人上去被冻的直打哆嗦,等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回来的路上还给你掉冰窟里了,吓的哇哇大哭,哈哈哈,还好不是很深......”   [神迹的力量......]   “佩佩——”   “呼——”   啪!   合上书抬起头,我长呼一口气,对着帕西法尔粲然一笑。   “帕西法尔。”   帕西法尔此时正翘着腿坐在我的床上,拄着脑袋望着我。大概是看到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打算理一理他了,表情显的相当开心。   “佩佩,你不看书啦。”   看书?   有你这个聒噪、烦人、讨厌的家伙在我耳边不停嗡嗡嗡,嗡嗡嗡的,我还能看书?   喝口牛奶压一下心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善一些。   正好我心里有个愉悦的想法,所以先不生你的气。况且老是生气对皮肤也不好,时间长了还会长皱纹。   “嗯,和你、说说话。”   听到我这么说,帕西法尔马上坐正了姿势,脸上的表情更开心了。   “哦哦!说什么?”   我差点没一口牛奶喷在他的脸上。   聊什么你问我吗?刚才那么多废话哪去了,真是的,这都什么人。   稍稍思索一番,我开口向他问道:“帕西法尔,你当我,是什么人?”   “呃,什么意思?”   帕西法尔眼神一顿,显的有些困惑,似乎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歪着脑袋再想了想,然后换了一种问法。   “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的哥哥啊,你二哥!”他的语气陡然变的高昂,激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佩佩,你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你看着我,我是帕西法尔啊,你的家人啊!你还有个整天臭着张脸的大哥,他叫拉法叶,你的母亲是凯瑟琳·冬之月,你的父亲......”   “停!”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哥哥,对妹妹,应该怎样?”   问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先看看他的态度。   “佩佩,你承认我是你的哥......”   “我什么也,没说,你先、回答问题。”   帕西法尔闻言马上举起手,神色严肃做发誓状:“作为一名称职的哥哥,我帕西法尔必须要对妹妹好,什么都得听妹妹的。不能骗她,不能凶她,有好玩的事情要和她分享,有好吃的东西要第一时间想到她,如果她难过就要哄到她开心,如果她开心那就让她更开心,因为妹妹永远都是最可爱的!”   这一番话他说的非常顺口,跟背课文似的中间几乎连停顿也没有,熟练的仿佛被人洗过脑一样。   我用惊叹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帕西法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优秀打断了我接下来的思路。   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这是早就被调教过了吗?   佩伊洛这个人,不简单呐。   “怎么了,佩佩。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见我呆愣愣的看着他,帕西法尔有些迷惑不解。   “呃,不是。你让我、想想,我刚才、想说什么......”   缓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那,要是有人,欺负她呢。”   “那就打的对方满地找牙......不是,佩佩。你问这话什么意思?”帕西法尔吃了一惊,“有人欺负你了吗!?”   上钩了!   “嗯。”我故作委屈的点点头,眼似秋水眨巴眨巴的望着他。   看的帕西法尔心都要化了。   “是谁!佩佩你告诉我,是不是大皇子那个混账!我艹,敢欺负我妹妹,走着瞧吧,别让我再看见他!”   那副咬牙切齿、满脸深仇大恨的模样,不难猜到他以前肯定也没少和那什么大皇子起冲突。   但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于是马上摇了摇头。   “不是。是,和我一起的,胡子剑士。”   “胡子剑士?就是早上那个一脸的碎胡渣,看起来有些肾虚的男人?”   噗,肾虚......虽然卡洛斯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有精神啦,但是被说成肾虚......   我赶忙低下头掩饰笑意。   “嗯。”   “他怎么欺负你了!”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于是我脸色严肃的开始板起手指。   “他,嘲笑我,说我蠢。”   帕西法尔板起了脸。   “在我脸上,画画。”   帕西法尔愤怒的瞪大了眼睛。   “把我的派饼,弄掉、在地上。”   帕西法尔脸色一紧,身子绷直,眼神变的闪躲起来。   “故意弄乱,我的头发。”   帕西法尔再次露出愤怒的表情。   “他还,偷看我的......我的裙底,还炫耀的,告诉我、颜色。”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帕西法尔的脸迅速涨的通红。   “岂有此理!”他蓦地站了起来,“这家伙,竟敢......竟敢......竟敢这样羞辱我妹妹,混蛋!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断,可恶啊!不要脸的家伙,连我都没有看过的,好羡慕......”   我眼神一凌,慢慢地眯了起来。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家伙太可恨了!嗯,简直是要气死我!”   “我,我害怕他。”我低下头用手捂住面颊,然后趁着他不注意,悄悄朝脸上涂了些口水,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然是泪眼汪汪的小模样。   果然,见到我这副样子,帕西法尔顿时急了。   “我知道了,佩佩,你别哭!哥给你报仇,你说吧,想把他怎么样?”   “你,能不能,别让、他进来......我怕他,对我做出、过分的事。嘤嘤嘤。”   “好,那这样吧佩佩,你今晚呢,就放心的睡觉,哥那也不去,就守在你屋里。他要是敢进来欺负你,我就打死他!”   我脸色一变,一时间连装哭都忘了。   “咳,不是。你能不能,别让他进、山特尔堡?一想到,他和我住、这么近,我害怕。”   “不让他进城堡啊。”帕西法尔忽然为难了起来,面色发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可他毕竟是老爷子的客人啊,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不好,感觉这家伙想打退堂鼓,那我岂不是浪费了半天的表情?表演很辛苦的好不好。   看来还要再加把劲才行。   我找了找感觉,摆出一副无助少女的姿态,用尽可能羸弱的声线说道:“感觉,他很快就,回来了......我害怕。”   “那,你觉得要怎么办......”看到我的样子,帕西法尔左右为难,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那这样吧,哥今晚就和猎人们一起守在城堡门口,保证不会让他进来,怎么样?你就踏踏实实的睡觉,不要想那么多,可以吗?”   “这样,好吗?”   “没关系的,谁让你是我帕西法尔的妹妹呢。猎人们不敢阻拦他,我可敢,你尽管放心好了。”   为难了一会儿,我终于点点头。   “那,好吧。”   帕西法尔笑了起来。   “行,我现在就过去,你好好休息吧。”   “嗯。”我也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走了。”   “手镯,谢谢你。”   “啊啊,跟你哥还客气什么。”   帕西法尔挠了挠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咔嚓一声,门关上了。   呵呵。   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真累啊。   也不知道卡洛斯今晚会不会回来......   继续看书吧。 第三十九章 黑发与丁香   “嗯~~~”   火光通亮的房间中,传出一声从鼻腔中哼出的粘声腻语。   白色的软床上,丝绵被子乱糟糟的裹成一团,蜷缩在里面的小鼓包轻轻蠕动了几下。   接着有一双白皙的胳膊伸了出来。   我绷紧身子,将小脚丫子都绷的笔直,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随后将头从温暖的被窝里探了出来,翻过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脑袋在枕头上轻蹭几下,再次不动了。   乌黑的秀发紧贴在脸颊,眼睛依旧是闭着的,纤长卷翘睫毛微微抖动,裹在眼皮下的眼珠滴溜滴溜地转个不停。   昨晚看书看的入了神,一直到坚持不住开始打盹的时候才爬上的床,这时候感觉根本就睡多久,我就像是被床绑架了一样,困的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咚咚」的叩门声。   “希尔维嘉小姐,您醒了吗?”   “希尔维嘉小姐,夫人让我叫您起床用餐。”   “......”   “希尔维嘉小姐,请问您在吗?”   “希尔维嘉小姐......”   “......不在!”   仍处在睡梦中的容颜,这时候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烦人!别吵我!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呃。”   门外的女佣听到我赖皮一般的话语,一时间竟然被噎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那个,希尔维嘉小姐。夫人已经把早餐都做好了,您再不起床就要放凉了。”   “......”   “小姐?”   我猛的扯起被子蒙住脑袋。   “唔——,知道啦!”   喊出这句话之后,又瓮声瓮气的呢喃道:“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请您快一点哦,老爷和夫人都在等你了......”   之后意识逐渐朦胧。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凯瑟琳夫人已经不知什么坐到我的床前,正微笑的望着我,眼神中带有些许复杂的神色。   看样子不是刚刚才来的,也不知道盯了多久了。   睡迷糊的小脑袋没能理解眼前的状况,半睁的眼眸眨了眨,刚想再次闭上,马上感到脸颊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   “嗯呜?”我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呜咽。   “起床啦。”凯瑟琳夫人有些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昨天晚上肯定熬夜看书了吧,说了让你早早睡觉......快起来,洗漱洗漱吃早餐了。”   “嗯,好——”   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扑哧。”   一声轻笑传来,过了一会,身体被人摇了几下。   “起床了哦!”   “嗯嗯......”   一动不动。   “咯吱咯吱——”   “噗哈哈哈——!!投降啦!我起,就起了!哈哈——”   我拼命将身体蜷缩起来不断后退,试图躲过夫人的挠痒痒攻击,在床上挣扎打闹之后,满心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   尽管意识还是感到困顿,心里再一万个不想起床,这时候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爬了起来。   “啊呜——”   眼神呆愣着打了个哈欠,拉了拉滑倒肩膀的睡衣衣领,我手脚并用爬到床沿边上,晃荡着一双白净笔直的修长纤腿儿,兀自坐在那发着呆。   嗯......要干什么来着?起床。起床该干什么?   “愣在那里做什么?先把睡衣脱了啊。”   凯瑟琳夫人转过身去,在佩伊洛的衣柜里挑挑拣拣,随后取出一件紧身褡与一条蕾丝边羊腿袖长服丢给我。   “穿这个。”   “哦。”   我用笨拙的动作褪去睡衣,胡乱的丢在一旁,然后将长服套在身上,慢腾腾的站起身子就想朝门外走。   “等会,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去吃饭啊。   我疑惑的望着她。   “裤子都没穿你要往哪跑,快回来。”   “......哦。”   夫人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条米白色的灯笼裤,朝我走了过来。   “今天穿这个,等下你们两个活动起来方便一些。”   说完温柔的笑了起来。   “你啊,睡迷糊的样子简直和我家女儿一模一样呢。她太调皮了,总是不听我的话,经常折腾到很晚也不愿意睡觉,结果白天就耍赖不起床,非得我过来,像刚才那样叫她才行......”   眼看着夫人蹲下了身子,提着手中的裤子就要往我腿上套,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连伸手忙拦住她,快速从她手里夺过灯笼裤。   “我、自己来。”   然后单脚跳着,匆匆忙忙的就往腿上套。   “慢点,着什么急?”夫人摇了摇头,缓步绕到了我的身后,抓住我长服后背的腰系,悉悉索索一阵之后,我感到腰间微微一束,长长的腰系被夫人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怎么样,紧吗?”   “不紧。”   “腰可真细啊,而且皮肤又白又滑,真漂亮。”   “还,还好。”   “真是。无法想象这么一副娇弱的身体,竟然能和那些可怕的怪物打的有来有回......”   看着夫人心悸的样子,想必是见识过深渊的可怕吧。   也对,两年前的瓦伦之难,公爵可是丢了一只胳膊的。   “再长大一些,还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   “不会吧......”   穿好裤子之后,夫人又将我推到镜子前坐下,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木制的梳子,轻轻的为我梳理着头发。   “怎么不会,你自己照镜子看看。别说再长了,就是现在这副青涩的小苹果,也得让男人们神魂颠倒了吧。”   “是、是吗?”   可我是猛男啊,你就算这样夸我,我也不会觉得开心的。   讨厌~   “夫人,我还是、自己来......”   “别动。”   夫人一把按住我不安分的身体。   “让我来吧,就算是我小小的请求,好吗?”   她低头望着我,眼里包含着难以名状的柔和。   看的我心里一软,安静下来乖乖坐好,任由她在我头上摆弄。   “以前啊,我也老是像这样给佩佩梳头。那丫头总是古灵精怪的,整天变着法子怂恿着她两个哥哥去做这做那,也是拉法叶和帕西法尔两人惯着她,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都会想办法让她开心,三个惹事精经常把山特尔堡给折腾的鸡飞狗跳,为此我可没少教训他们。”   “佩佩可聪明了,每次事情都是她带头挑起来的,结果惹了祸之后,就一个劲在那装委屈,把责任都推到哥哥们的头上。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可就是抵不住那丫头哭鼻子啊,没办法只好将两个哥哥打上一顿出气,希望以后不要再惯着她,但一直没什么用。”   “后来慢慢长大了,疯丫头也知道收敛一些了,可还是经常没个正行,稍不留神就找不着人,回来的时候头发就折腾的乱糟糟的。我呢,就像现在这样,把她按在这里,给她梳头。”   夫人将我的黑发理顺,随后用手捋成一条,盘上了脑袋。   “你的头发也和她差不多呢。又黑又滑,摸起来就和绸缎一样。这可是我们家的遗传呢......你看看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夫人侧头将她的长发轻轻拨撩几下。   “是不是,很漂亮吧?我可是一直引以为豪的哟。”   “......嗯,很漂亮。”   我静静的盯着镜子里的人影。   一大一小,两个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甚至加上以前也一样,印象中最美丽的女人......和女孩。   同样的黑发,像是黑玛瑙一般的瞳孔。   两张相似程度很高的脸,一张成熟,一张尚且稚嫩。   就这么安静的处在这个空间。眼前的镜子,身后的沁香,连同......头皮上的触感。   这副场景仿如一年如一日,深深映在我的脑海。   然后成了习惯。   名为母亲与女儿的习惯。   “嗅嗅。”   “啊!”   就在我想入神的时候,忽然脖子间传来痒痒的感觉,将我吓了一跳。   “嗯......果然是这样。希尔维嘉小姐,身上有丁香的味道呢,和我一样哦,不信你闻闻。”   她将一只胳膊伸到我的面前。   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还像少女一样嫩白光滑,看不出一点褶皱。   我将小鼻尖递了过去,然后闻到了自己身上熟悉的味道。   丁香花般的微醺。   其实早就有闻到了啊,不用这样刻意证明的。   “好啦!”夫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看看好不好看。”   听闻夫人的话语,我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秀发被盘在脑袋的一侧,包包头一样的感觉,让平时总是披着头发的我多了一些俏皮的意思。   好看。   这句话在喉间打转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好在夫人也并不是很在意。   “走吧,去吃饭。”   “嗯。”   我跟着夫人一起来到了餐厅,背后的大蝴蝶结随着轻盈的步伐煽动着翅膀。   “早啊,希尔维嘉小姐。”   公爵经坐在餐桌前,这时候手里正拿着报纸在读,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在感觉到有人进来之后,他抬起头看到我,脸上的笑容可掬。   尽管他表现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可还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早......”   “头发,很漂亮啊。”   “谢谢。”   有些害羞的坐了下来,桌上早已摆上了简单却精心的食物。   我转头望了一圈,没有看到卡洛斯和帕西法尔的身影。   “怎么,只有我们?”   “帕西法尔那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昨天一晚上竟然呆在门口守夜,早上顶着个黑眼圈跑到厨房,还把我给吓了一跳,结果拿了些甜面包又急匆匆的跑过去了。” 第四十章 公爵的教导(上)   我闻言马上蹙起了眉头。   门口守夜?他不是城墙的值守吗?   神经病吧,大半夜的不睡觉,跑门口守什么夜?   我就抱着这样的疑问,直到快将桌上的食物吃光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好像是自己昨晚嫌他烦人,忽悠他去门口的。   心情马上变的有些微妙。   原本以为他应该守上一会儿,就能遇上从孤儿院回来的卡洛斯,然后两人互相掐上一架......不对,应是帕西法尔单方面被卡洛斯给打上一顿,鼻青脸肿的回去向公爵告状,弄的卡洛斯下不了台。   要不然就是守了一会没看到人,然后就乖乖回去睡觉了,谁知道他居然真的守了一夜,就这么实诚的吗?   好可爱哦。   不过,既然他还在那边守着,也就是说,卡洛斯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咯。   嗯......   因为我其实不是很理解这些事情,只是觉得那个什么菰果草,应该就类似于原世界的毒品,海X因,吗X,这样的东西。虽然性质很恶劣,但其实还算常见,很多富裕家庭的孩子,吸食这些东西就和普通人吸烟一样简单频繁。   这些人固然可恶,但也是有教会骑士们去管的吧?再不济加上公爵的势力,让猎人们协助着去展开调查,抓几个毒贩而已,不是多难的事情吧?   但卡洛斯居然一晚上没回来......虽然以他的实力,肯定不至于出什么事情,可孤儿院的情况,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还有那些异教徒,看起来委实可怕,就和书里写的一样,献祭自己的鲜血给恶魔......给我的感觉完全就是一群损人不利己的疯子,孤儿院这样收留苦命孩子的地方,怎么就和这些人扯上了关系呢。   “希尔维嘉小姐,怎么样?吃的差不多了我们就走吧。”   公爵的话将我从走神的状态拉了回来,有些懵懵的点了点头。   然后迅速将手中的小半块甜面包塞进嘴里,喝下最后一口汤。   “嗯嗯。”   心中已经隐隐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们两个真是......”凯瑟琳夫人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不可呢,就好好的呆在家里不行吗?”   “哈,那怎么行。”公爵笑了起来,“你可别忘了,希尔维嘉小姐是教宗骑士啊,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遇上我这个老教宗骑士,不好好交流一番可不行啊。”   我也微笑着点点头。   这是昨天就约好的事情。公爵说给我制作武器不收钱币,但是要我答应他一个条件。   条件很简单,那就是从今天起,直到我离开寒冬之城为止,每天上午要和他一起进行日常训练。   至于怎么去训练......强者对上同样的强者,两人又都是冰霜秩序,不先交手一番又怎么清楚呢?   正面硬刚是男人的浪漫啊。   不过很显然,凯瑟琳夫人理解不了我们胸腔里燃烧的那股热血。   “教宗骑士怎么了?你这教宗骑士当的差点连命都没了,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   “这怎么能是虚名呢,两年前如果不是......算了,不说这些。”   “是是是,我知道你们都是大英雄,可万一一个闹不好,受了伤怎么办?”   “我会注意的。”   “注意,你注意什么?打起来那么容易就能收的住手吗......哼,得了吧。我知道拦不住你们,但是一会儿要跟着过去呢,你也不准拦着我,要是让我看到你不小心把希尔维嘉小姐弄伤了,我定不轻饶你。”   “哈哈,那你可得站远一点了......”   .............   山特尔堡后方有个很大的庭院。   沿着庭院的长廊再往里走一段,有一块差不多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光秃秃的空地。   这里平日是山特尔军那些精英猎人们的训练场所,偶尔公爵也会过来活动活动筋骨,因此空地的一侧被摆放着各种箭靶,以及套着厚重的盔甲的木桩草人。   昨夜的雪下的并不大,地面上本就不算多的积雪也明显被人清理过了。   天色渐晴,有阳光洒了下来。   硕大的空地上,十余名猎人此刻都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三三两两的坐在空地边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嘣——   咔嚓咔嚓——   场中不断传来冰块碎裂的声响。   站在人群中间的凯瑟琳夫人神色紧张,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   在她的眼中,身形娇小的少女迈着轻盈的脚步,以极其灵活的身影,不断穿梭于碎裂的冰块之间。   两人的战斗节奏相当快,每每到了惊险时刻,都让她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尽管此刻脸色还算平静,那当然是因为有不少猎人在场,她不可能做出任何失态的表现。   心里却早已将公爵骂了个狗血淋头。   真是。哪有这样当父亲的,居然跟自家的女儿打起来......以为这是儿戏吗?像故事里决斗的骑士一样,剑总是能在最后一刻稳稳停在对方的脖子上?   开什么玩笑,小孩子之间的互相打闹尚且有失手出事的例子,更何况是眼前这种让她看着都害怕的场面。   这不是拿性命在开玩笑吗,哪怕是训练那些工坊猎人,也不至于到了这种程度吧。   最让她生气的是,那两人似乎越打越开心的样子,而旁边的猎人也都看的津津有味,就自己一人在这提心吊胆。   这都是什么事。   也幸好他们俩都没使用武器,不然说什么她也不会同意这件事情。   咔嘣——   冰块碎裂的声响再次传来,凯瑟琳夫人肩膀轻轻一缩,连忙抛去心中那些杂乱的想法,凝神朝场中的人影望去。   “呼,呼——”   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着。   这场战斗已经不知道打了有多久,我开始感到有些累了。   但此刻也只能警惕的环顾着周围的动静,脚下不停做出腾挪的动作,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下一刻,黑影出现在头顶。   “在这里——!”   巨大的冰锤当头砸下,我心里一突,迅速一个侧跳躲过。   嘣——   冰茬碎裂四溅,飞舞在空中的样子令人惊艳。   可现在却不是欣赏的时候,趁着公爵还未来得及调整姿态,我马上转身一个鞭腿扫了过去。   裤腿划过气流蹭出一连串的爆响。   公爵的反应非常迅速,果断扔下了手中的冰锤,抬起两只胳膊架在身侧。   砰!   一脚命中。   嗤——   这一下直接将公爵踢的滑出了四五米远,马丁靴擦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哈哈!力气真大啊!”   他大笑两声,待身形稳下来之后甩了甩手臂。   “不错不错,等十三月到了你的手里,恐怕连我都要退让三分了。”   意思是现在的我还不够资格让你退让吗,别小瞧我!   双掌聚起寒芒,我抬脚便想发起新一轮的进攻,却见公爵暮然调转了步伐,右脚在地面轻轻一点,明明动作看上去相当的轻松写意,身影却快作离弦之箭,顷刻间就冲到我的面前。   好快!   我心里陡然一惊,这不就是那个面具人使用过的奇怪步伐吗!   来不及细想,公爵的拳头已然夹着风声击打过来。   嗖!   拳风擦耳而过,带起丝丝发梢。   我脑袋轻侧,以毫厘之差躲过进攻,紧接着右手握拳,脚下扎起弓步,挥拳打向公爵的腹部。   哐——   没有想象中的触感,这一下打到了公爵的金属臂上,震的我一个趔趄后退半步,胳膊一阵酸麻。   有些痛。   但公爵却是连着「噔噔」向后退出好几步。   “厉害!难怪卡洛斯那小子说你极具战斗天赋,这简直就和本能一样。”他向我投来赞叹的目光,“能迅速对形式做出判断,再及时抓住空隙进行反击,刚才的动作你根本没做任何思考吧。”   “没有。你冲过来,我就动了。”   我向公爵点点头,在说话的同时凝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冰石,挥手朝他砸了过去。   “哈哈,看来还是不要和你近身缠斗的好,否则迟早会吃亏。”   公爵一个侧身躲过冰块,手中蓝芒一闪。   我看到他眼中透出的锋芒,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嘣嘣嘣——   下一刻,无数冰柱自我的脚下升起,横七竖八地插在我周围,仿佛一个冰晶的囚牢,密集到几乎没有任何活动的余地,顷刻之间便锁死了我的行动,令我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公爵缓步向我走来,手中再次凝出一把冰晶大锤,反手一挥将它扛在肩上。   要不要继续?   怎么听起来就像是认定了我会输一样呢?   可我觉得,胜负还早着呢......   我深吸一口气。   空气的温度开始骤降,地面泛起细小的霜冻。   “小心了。”   呼呼——   冰雾如同一颗低温爆弹,以我为中心掀起一场极冻风暴,其浓度之高已然遮蔽了视线。   四周马上变的雾蒙蒙一片。   在哪里!   我眯起眼睛望向前方,试图在那之中找到公爵的身影。   “......我教你一件事。”   暮然传来的声音让我的瞳孔剧烈收缩。   “冰霜秩序在面对冰霜秩序的时候,除非双方之间差距过大,否则的话,冰的属性「低温」是产生不了任何作用的。”   话刚落音,有什么破开冰雾袭了过来。 第四十一章 公爵的教导(中)   再不做点什么,会输。   巨大的冰锤撞过来只是顷刻之间的事情,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我只有倾尽全力催动秩序的力量。   霎那间整个身体都被亮起的淡蓝色的微光包围。   黑色的发丝舞动起来,连瞳仁也染上一层湛蓝。   下一刻,秩序之力排山倒海般尽数释放。   喀嘣喀嘣喀嘣——   无数粗大的冰柱自脚下的地面迅速升起,与公爵用来困住我的那些冰柱相撞,冰块与冰块撞击的裂响声不绝于耳,有冰渣打在脸上。   迎面而来的冰锤马上受到了阻拦,在撞碎两支冰柱之后,进攻的势头锐减。   我感到浑身一松,接着马上举起手臂平伸前方。   掌心摊开。   吸气。   轰——!!   浓郁的冰雾犹如爆炸的冲击波,自我掌心乃至全身喷涌而出。近在眼前的巨大冰锤连抵挡片刻的力量也没有,瞬间便被可怕的冲击掀飞。   冰雾的势头丝毫不减,将前方几十米的扇形区域完全冻结,无数半人甚至一人高的粗壮冰锥拔地而起,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冰晶莲花。   将场景渲染的绝美。   呼出一口森然白雾,眼中的蓝芒逐渐淡去。   听到不远处猎人们的骚动声,我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太心急了没收住手!   斯卡利杰公爵没事吧?   “公爵叔叔!”   “真是,可怕的天赋......”   有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来不及多想,我马上向后一个起跳,跃上近十米高的空中。与此同时,公爵的身影从天而降。   嘭!   将方才我站立的地方砸的冰晶四溅。   “但太浪费了,简直就是胡闹。你是将我当成什么可怕的大型野兽了吗?”   稳稳的落地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微微有些庆幸。   他没受伤,太好了。   “怎么?”公爵看到我的表情之后,颇觉好笑的说道,“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以为这样就能把我逼的束手无策?”   他收起手中的大锤。   “是在小看我吗?”   “......不是。”   我面色警惕的盯着他,在心里估算着我们之间的距离,时刻提防着他那诡异的突击步伐。   公爵显然是看穿了我心思,在前方来回渡步,以此干扰我的判断,同时口中不停的说着教导的话语。   “你的秩序之力用的不算生疏,就是有些不讲究方法,纯粹是靠着那股蛮力瞎折腾。如果只是遇到那些二三流的敌人,那当然不成问题,可一旦碰到了一流,以你的战斗方式,消耗最少会比对方要快上两三倍。这样一来,输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原本在我们家里,与冰霜秩序亲和力最高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拉法叶,而是我那小女儿佩伊洛......她属于罕见的天才范畴,而你显然还要在她之上。”   “单从这方面来讲,我甚至连拉法叶也不如,至多只能算作是二流,可无论是佩伊洛还是拉法叶,甚至再加上帕西法尔,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希尔维嘉小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经验?”   “有这部分原因在里面,但更多的......是技巧啊。”   “你看着吧,我是怎么用二流的亲和力,去击败那些一流的。”   公爵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将大锤扔在脚下,举起那支完好的手臂虚空一握。   咔嚓,咔嚓。咯嘣。   无数冰晶自空气中突兀出现,随后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样,由慢至快一股脑的飞向公爵的掌心。   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呼——   冰冷的寒气自冰晶聚合之处溢了出来,迅速包裹了公爵的整个手臂。   似乎连空气都被冻的凝固。   我能感受的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那是比我的霜冻世界还要低的温度。   那些冰晶在公爵的掌心不断被压缩,变形,最终形成一柄巨大的冰剑。   他将巨剑紧握在手中。   和之前的冰锤完全不同,这柄巨剑的颜色相当深,如肉眼所见的湛蓝,很明显不是那常见的冰的颜色。随着缠绕在剑身的白雾越来越浓,它的颜色还在不断加深,很快便呈现出耀眼的深蓝。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的时间。   斯卡利杰公爵吐出一口浊气,对我微微一笑。   “月步。”   唰——   那种轻飘飘的诡异步伐再次展现,公爵的身影瞬间滑跃出十多米的距离,飞至我的面前。   手中的巨剑冒着浓烈的白烟,高高扬起。   ......不做任何准备就正面强攻?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咔咔咔。   小手一挥,两人高的粗壮冰墙,自身巨剑与我的夹缝之间地而起。   与此同时,我的身形一矮,右脚向前踏出一步,举起右拳作势出击。   “哈。”公爵的笑声让我陡然一惊。   下一刻,冰块碎裂的巨大声响自耳边响起。   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以往坚韧的冰墙此刻竟如同纸糊的一样,在巨剑的一触之下立刻便被击垮。   我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情况?!   “不要发呆!”   巨剑在劈开冰墙的瞬间调转了剑刃,变劈为拍,带着犹如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迎面袭来。   我只顾得上抬起胳膊,可格挡的实在太过仓促了,手臂没能完全卸掉力道,巨剑直接拍在了肩膀上。   巨大的力道将我打的飞了起来。   我的身体瞬间脱离了控制,被直接拍出有七八米的距离,在空中旋转了几周才堪堪落地。   “诶呦!”   连着滚了好几圈之后,脑袋上的小包头松了开来,黑发自脸颊滑下,落在地上沾了灰尘。   身上变的脏兮兮了。   晕乎乎的爬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然后揉了揉生疼的左肩,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   能感到最后一刻公爵是收了力的,可这一下仍然将我拍了个七荤八素。   “千万不要小看敌人的任何招式,不了解即代表着危险,现在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公爵的话刚落音,远处就响起了凯瑟琳夫人的怒吼。   “斯卡利杰!你做什么!”   我们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寒战。   我是因为有些冷。刚才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巨剑剑身上缠绕的白烟,那温度竟然让我感到了一丝寒意。   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   这到底是多低的温度......   定眼望去,公爵手中的冰剑颜色似乎变的更蓝了。   “这柄剑是温度极低的冰,它比钢铁还要坚不可摧。这种强度的冰刃锋利度会超出想象,你的冰墙根本不足以抵挡,小心了。”   说这话的同时,公爵朝夫人的方向望了一眼,对她摆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   却忽然踏着诡异的步伐再次冲了过来,手中的巨剑被当作大锤用,横着拍向了我。   空气在这一刻发出了咆哮。   竟然突袭!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哪里还敢再用冰墙格挡,双腿微微一曲跃直他的头顶。   巨剑自脚下扫过,带起的白烟掠过脚掌,可怖的冰寒让我忍不住浑身一颤,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一脚踢向公爵的脑袋。   公爵一个后仰轻松躲过,将巨剑换至左手,猛的向上撩起。   白雾将我的头发吹的纷乱。   嘣!   脚下升起的冰柱将我推至更高的高空。   “咦,隔空而生的冰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推力,不简单啊。”   下方传来公爵的感叹,我知道他在等着我落地了,马上在一侧筑起冰台,身体翻转用力一蹬,朝着远处落去。   随后回首望向公爵的方向。   “有意思。”   公爵与我对视一眼,竟然直接朝我落脚的方向冲了过来。   怎么能让你得逞!   嘭——嘭——嘭!   连续在空中进行三次变向,迅速偏离了公爵冲击的方向,与他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   哈哈,这下抓不住我了吧!   果然,公爵停下了的脚步。   我得意的笑了出来。   这样的距离已经安全了,接下来我得做出反击......那把巨剑我目前没有任何防御的手段,只能另想其他办法。   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赢他,同时身体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等待落地的冲击。   陡然间,我似乎看到公爵扯起了笑容。   下一刻,诡异的步伐再次出现。   嗖——嗖——!   连续两次的滑跃,公爵的身影正好在我落地之前出现。   “等!别打我!”我慌张的抱起脑袋。   “第二次。”   嘣。   脑门被人弹了一下。   接下来没有想象中的冲击,娇小的身体被人一把揽在怀里。   “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敌人在想什么,你的想法会不会早就在对方的预料当中,所以放松就意味着将自己的性命拱手交给敌人。这一次,你输在经验。”   公爵的声音很有磁性,莫名的就能让人升起安心的感觉。   “你看,我的天赋远远比不上你,可目前为止都是你一直在消耗,而我制作这把巨剑所需的秩序之力,恐怕还不足你的使用的十分之一,像这样的武器我还能再做出无数把,可你呢?你那范围性攻击还能用几次呢?”   我怯生生的抬起头,发现他正神色温柔的看着我。   随后轻轻地将我放了下来。   “怎么样,今天就到这里?”   “嗯......”   我羞涩的望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一挥小手。   “喝!”   冰雾再次喷薄而出。   哼哼,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你说的。 第四十二章 公爵的教导(下)   公爵的身体瞬间便被笼罩其中。   我心中微微窃喜,朝后退出两步之后,挥手在周身凝结出十数枚冰球,照着冰雾里的人影就打了过去。   虽然极寒的冻气对你起不了多少作用,但混淆判断总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冰球打在身上可是很疼的!   嘴角几乎要绷不住的开始往上翘,我在心里悄悄比了个胜利的V字。   扳回一局!   然而几秒钟之后,我就知道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明明已经被冰雾遮蔽了视线,可冰球来袭的瞬间,却只见里面的人影轻晃几下,居然尽数给躲了过去!   我吃惊的长大了嘴巴。   “哈!学以致用,不错不错,是我大意了。”   公爵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冰雾里走了出来,脸上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神色。   这轮突袭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麻烦。   为什么?他是怎么做到的,靠听声音的吗!   这反映速度......   我有些懊恼的一跺脚,想继续追击却有些忌惮他手中的那柄巨剑,而且这个距离的话,感觉他随时都可以用那种诡异的步伐,一瞬间就冲到我的面前。   想到这点我心里一慌,赶忙几个小跳跃向后逃去。   随后盯着公爵凌冽的身姿,眼神逐渐开始发亮。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战胜他。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公爵叔叔。”   “嗯?”   “你和卡洛斯,谁强?”   这个问题问出来,公爵面色微微一怔。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好奇。”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在不动用深渊力量的前提下,离那个臭屁的胡子贱士还有多远的距离。   “嗯......”公爵将冰蓝色的巨剑驻在地上,有些为难的踌躇了一会儿,随后笑了出来,“虽然没和他交过手,但我想,大概率是卡洛斯那小子会赢吧。”   嗯,意料之中的答案......吧?   卡洛斯那家伙太强了,短时间内是无法满足我用武力欺负他的心愿了。   “不过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毕竟,我的秩序之力算不上一流,无法像你那样使用暴虐的手段进行攻击,而这恰巧是卡洛斯最吃亏的招数,因为那小子和我一样,不能算是天才啊。”   像是在感叹一般,公爵摇了摇头。   “不靠天赋,不靠权贵,也不依赖出色的武器。”说到这里,他失笑着望了一眼自己的金属左臂,“仅仅凭着那股子冲劲一路走到现在,不得不令人佩服啊......”   咦,这可是相当高的评价啊。   原本我还以为卡洛斯就属于那种天赋很高,不用特别努力就已经足够厉害的人。可听公爵话里的意思,似乎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冲劲?   他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哪里像是有什么冲劲的人了?没干劲倒是真的。   “怎么样,战斗还要继续吗?”   公爵掂了掂手中的巨剑,对我说道。   我悄悄望了一眼远处的凯瑟琳夫人。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向我们挥手喊停了。   ......感觉会惹她生气呢。   不过,怎么甘心就这么结束啊。   我点了点头。   “继续。”   公爵的笑容更甚了。   “那就来吧。”   手中的巨剑舞起湛蓝的剑花,在身侧呼啸盘旋。   冰雾洒向地面,晕开寸寸霜白。   他向我走了过来。   暮然间,我想起了在斩杀无尽深渊的时候,那最后的一击,似乎......有凝出来过这样的冰。   那种湛蓝的颜色,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犹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满心只想着要杀死眼前的怪物,可普通的冰凌根本就破不开对方的防御,于是就不断的用秩序之力压缩着冰的温度与密度。   最终形成坚不可摧的湛蓝利刃,瞬间刺穿了怪物的脑袋。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实现,姑且试试看吧。   右手蓝芒一闪,一支冰凌便已经出现在掌心,我心无旁骛,开始竭力回想着当时的做法。   不可以大范围的降温,要集中在手里的冰凌上......   然后......压缩,再压缩,不断地进行压缩。   咔嘣,咔嘣。   耳朵能听到的爆响,感觉冰的收缩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还不够,继续。   咔嚓。   我看到对面的公爵鄂然失色,脚下的步伐早已停了下来。   手中的冰凌泛起天蓝之色,已然是让我感到凉意的温度。   还不够,继续。   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滑落,我咬牙继续催动着冰霜秩序的力量。   习惯了以往的大范围无脑释放,突然做起这种精密的操控,一下子很难适应是正常的。可公爵说的对,我必须得掌握技巧,学会最省力却最有效的打法。   否则就永远赢不了所谓的一流。   右掌不断传来冰被挤压的闷响,我看到公爵此刻的面色已经从鄂然转为了惊喜。   “我花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才摸到门槛,而你竟然在看过之后,马上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是在夸我吗,嘿嘿。   心里微微一甜,正打算开口说几句谦虚的话语。   结果一分心,掌中的冰凌差点直接爆开,吓的我张皇失措,赶忙集中精神稳住那股躁动的秩序之力。   “不要心急。”   “对,就是这样,循序渐进。”   公爵在一旁耐心的指导着。   手中的冰凌颜色变的越来越深,已经快要接近公爵手中的巨剑了。   但还不够,温度还能再低一些、再低一些......   咯嘣——   成了!   我一把抓住了寒气逼人的冰凌,将它拿在眼前仔细的看。   湛蓝的颜色,比公爵手中的巨剑还要深一些,绮丽的冰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薄薄一层微光。   感受着掌心传来冰凉怡人的触感,我将它在指尖转上几圈,随后抬头对公爵莞尔一笑。   挥手就向他刺了过去。   “哈哈!”   反应过来的公爵马上横起巨剑格挡。   可有用吗?   看我把你的剑捅个窟窿!   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冰凌在触到剑身的一瞬间便「咔嚓」一声碎成了两截。   “......诶,为什么?”   我望着手里剩下的半截冰凌发呆。   明明我的冰颜色更深,温度更低,硬度更强,可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断了呢?   “哈哈哈!”公爵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对着我大笑了起来,“这是当然的啊,冰可是很脆的。你的冰硬度是够了,但是缺乏韧性。如果不能用秩序之力将它的韧性提升起来,那么就算比钢铁坚硬又有什么用呢?”   “......”   我马上露出失望了表情来,有些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没关系,你第一次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公爵连声安慰,“剩下的我慢慢教你吧。以你的天赋,在离开寒冬之城以前应该可以掌握。”   离开之前吗......也不算晚,可我还就偏偏不信了。   我要再试一次!   右手再一次凝出冰凌,按着刚才的步骤继续压缩。   这一次,湛蓝的利刃成型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而且颜色似乎比之前的还要再深一些。   闪着寒芒的冰凌握在手中,我却并没有再急于试验,心中默默回想起在小村子里手握钐刀那时候的情况。   那时候我为了增强农具的坚韧度,用冰霜秩序将它整体包裹起来了。当初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头想想......也许是歪打正着了?   于是我仿照着那时的做法,慢慢将秩序的力量输进冰凌。   嗡——   随着一声轻响,手中的冰凌泛起了微微的白光,有一丝丝的冰雾从中渗了出来。   有戏!   我马上又笑了起来,得意的望了公爵一眼。   这回他显然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了。   再试试?   挥手刺向巨剑。   铛!   一声短兵相接的鸣响,能感觉到手中的冰凌微微有些震颤。   没碎!   “咯咯,接招!”   我再一次的刺向公爵手中的巨刃。   铛,铛,铛,咔嚓!   几次的碰撞之后,冰凌再一次粉碎。我望着满手的碎冰渣,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   “再来!”   “希尔维嘉小姐,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你是我见过天赋最好的人了。”   公爵的语气颇为感慨。   他望着眼前笑逐颜开的少女,仿佛能体会到她此刻心中的喜悦。   按理说,与本源的亲和力是生下来就注定的,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也不得不承认。   女孩的天赋相比以前来说,的的确确又再次提升了一大截。   不仅仅是秩序之力的天赋,对于战斗的敏锐程度更是可怕,早已不复曾经那笨拙的模样。   就像是......什么地方换了个人一样。   “嘻嘻,再来!”   女孩轻柔悦耳的话语将他从思绪里拉了出来。看到对方又一次手握冰凌,做出跃跃欲试的可爱模样,他笑了起来。   “用冰做的武器很容易脱手,我会尽快让工坊的匠人为你定做一副防止打滑的护手,像是这样的。”   公爵指了指自己握住巨剑的右手,手上带着一副黑色的露指手套,看起来有些像是丝绸做的,却明显要薄上很多。   “......嗯。”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再慢慢教你怎样控制冰生成的形状。”   ............   坐在场外的猎人们,望着空地中央又开始了战斗的两人,心里大约明白。   少女与公爵的身影,大抵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都会出现在这片空地的。   尽管一旁的夫人样子看起来有些生气。 第四十三章 伯爵大人   一间古朴简约的书房内,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埋头伏案,秉笔直书。微卷的黑发蓬松自然,被梳的微微有些发亮。   “伯爵大人。”   立在桌旁的年轻女人面色严肃,一板一眼的向男子汇报工作。   “关于本地的鼠疫问题,现在到处都在传是罪业女神降下的天罚,我们已经和教会达成共识,将免费发放赎罪券以安抚灾民的情绪,同时配合教会骑士的行动,迅速查处那些谣言的散布者。”   男子将手中的羽毛笔沾了沾墨汁,头也不抬的问道:“尸体的处理呢?”   “我调动了城内的守备军,已经在做了。”   “嗯。”   女人的回答似乎很让他满意,男子微微颔首,将笔尖在铺开的纸上点了两下,就在女人以为他要继续写信的时候,笔却搁下了。   他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撂在了桌上,随后不经意的撇了女人一眼。   “那些乱说话的人,全部杀光,一个都别留。”   女人的手轻轻一抖。   “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办好,和教会的人多接触,别让爱德华那边有插手的机会。”   “......明白。”女人点点头,像是掩饰情绪一般撩起酒红色的鬓发,“还有件事,有人反应说个别领主开始以赈灾的名义,擅自向地方平民增收领地税,这种做法已经给当地的治安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男子蹙了蹙眉。   “这些人都是谁,名单汇总出来给我。”   “好的。”   这时候女人忽然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过一会开口道:“伯爵大人......”   “什么事,说。”   “我听到消息,那些面具刺客最近好像有出现在寒冬之城的附近。伯爵大人,您要不再等一段时间......”   男子露出了冷笑。   “没关系,只是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不必顾虑。我在这边已经耽搁太久了,明天必须得动身。”   “可是,伯爵大人,他们很明显是冲你来的。”   女人望着稳坐在书桌前黑发男子,眉宇间夹上一丝的担忧情绪。   “既然我不能随您一起返程,那么请您务必要多带一些护卫。”   男子抬手轻揉太阳穴,神色淡漠的望着女人。   “阿诺,这边的事态紧急,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所以才必须把你留在这里。至于那些护卫,留下一半供你差遣,另一半我带走吧。”   “可是......”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   “......是。”   女人咬了咬嘴唇。   “伯爵大人,您这么急着回山特尔堡,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不是。”   男子摆了摆手。   他微微扯动嘴角,笑容里有着女人从没见过的煦暖。   “是我妹妹回来了。”   ............   正午时分。   寒冬之城,山特尔堡。   门帘紧闭的房间内,昏暗的烛火不停在闪烁,将桌上好像刑具一样的医疗器械映的通红。   我坐在白色的小床上,将小手埋在腿间又搓又拧,想要通过这些小动作分散注意力,来缓解心中的紧张感。   然后微微猫起身子,黑溜溜的眼眸到处乱瞄,就是不敢看站在我面前的凯瑟琳夫人。   早上和公爵战的畅快淋漓,到后来已经完全放飞了自我,把身体交给了战斗的本能,因此用出了不少危险的招式,擦伤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这一架断断续续的打到太阳高悬,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才被迫停了下来。   那时候凯瑟琳夫人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公爵察觉到形势不对,立马打着哈哈,午餐都没吃就躲到中央工坊里去了,丢下我独自一人面对黑着脸的夫人,无处可逃。   然后就被带到了城堡二楼的医疗室,将原本在这里的两名医生都给赶了出去,随后拉上窗帘关上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很显然,她现在还在生气。   “把衣服脱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夫人便没再理我,兀自走向一旁有些陈旧的柜子。   柜子里装着一些药瓶和叫不上名字的药材,她打开了其中一扇柜门,开始在里面翻找起来。   “夫、夫人,不用......”   “快点,别让我动手。”   我马上噤若寒蝉,怯怯的低下头,看了眼穿在身上的长服。   长服沾上的碎冰渣化成水后,和尘土混合起来就成了泥巴,这时候已经脏兮兮的不成样子了,有些地方被磨的开了线,甚至连裤子的膝盖处都破了大洞。   我将它脱下来放在床边,抱着胳膊蜷缩起来,里面......其实什么也没穿。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胸衣,束腰胸衣这类女性物品。主要是考虑到今天早上要剧烈活动,穿着胸衣会不方便。阻碍行动不说,万一一个用力过猛绷断了束带,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家了。   再说了,早上睡的迷迷糊糊,差点连裤子都没穿,胸衣什么的自然就忘了嘛。凯瑟琳夫人给我递衣服的时候,也不说提醒我一下......而且我一个猛男,光着膀子露出健硕的胸肌,这才是王道,总是穿着胸衣像什么样子嘛。   才不是因为穿不穿都一样,才不是!   我低下脑袋,望着自己胸前那别致的小东西,有些气闷的撅起嘴巴。   反正以后会长大的。   “看什么,想让那里快快长大吗?”   夫人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绿油油的不知名液体,再取了些纱布绷带,回头的时候正巧看到的了我小动作。   “......不想。”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都会这么想吗?”   “我就不会。”   夫人在我身侧坐了下来,伸出手指轻轻按了按我的右肩处。凝脂般细腻的肌肤上,有着一块十分扎眼的青紫色瘀伤。   “疼吗?”   “不疼......”   “净胡说。”   夫人将绿色的液体倒了一些在绷带上,用手指沾起一点,轻轻在伤口处涂抹着。   “你公爵叔叔下手没个轻重的,对不起哦,等他回来我教训他。”   “没关系的,是我想、这样。”   其实放着不管的话,明天就能好啦。   “明天能不这样吗?”   “呃、夫人......”   “好啦好啦,就照你希望的去做吧。”   “谢谢。”   “你把裤子也脱了吧,我看看还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夫人将药瓶与绷带放在一旁,伸手抓住我的裤腰作势就要往下褪去,我被吓了一跳,连忙用双手紧紧扯住,满脸哀求的望着她。   “夫人,没有了!”   却蓦然发现,她正在目不转睛的盯我的胸前看。   那眼神直勾勾的,看的我羞涩不已,脸颊马上热了起来。   轻轻抬手遮住。   “夫人......”   她这是怎么了,就这样突然女流氓我好慌啊。   “我帮你按按胸吧?”   “诶?”   “以前和皇宫里的医师学过一些手法,可以让你那里快点长大哦。”   “真的吗?”   “你把手臂放下。”   “还是......不要了。”   “听话。”   我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夫人,外面出了些事情,请您出来看一下吧。”   夫人闻言眉头一皱。   “什么事?”   “是帕西法尔少爷和客人起了冲突。” 第四十四章 被秒杀的帕西法尔   “客人?”凯瑟琳夫人面色一沉,“是卡洛斯先生吗?”   门外的女佣声音很是焦急:“是,卡洛斯先生好像有事要找公爵老爷,可被少爷拦着不让进来。他们现在都在大门那边,夫人您快去看看吧!我怕两人要打起来......”   “打起来?”夫人一听勃然大怒,气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她猛的站起身子,“简直胡闹!什么事情要闹到打起来?!那小混账在想什么?连冬之月的礼数都忘了吗!简直丢脸。”   夫人发起火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隔着门喊出这番话后,外面的女佣有了片刻的沉默,显然是被吓到了,过一会儿嗫嚅道:“夫人,我们都拦不住少爷......猎人们还在那起哄......”   “简直让人不省心......”   我望着伸出食指与拇指,轻轻揉着眉心的夫人,能够理解到她的头疼。   卡洛斯是教宗骑士,与公爵的私交也算的上友好,如果因为这点小事破坏了他与山特尔堡的关系,帕西法尔恐怕就不是挨顿揍那么简单了。   夫人半晌都没有再说话,不过,她的注意力总算不在我身上了。于是我赶忙趁机抓过床边的长服,重新套在了身上。   然后就闻到了上面的那股子土腥味儿。   因为流过不少汗的缘故,长服上那股丁香的味道十分浓郁,与泥土的味道混合起来说不出的怪异。脱下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忽然意识到这点,我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回房间泡个澡好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再开口的时候,夫人的声音显的有些疲惫。   “是,夫人。”   门外的女佣逐渐走远。夫人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为我理了理头发。   “希尔维嘉小姐,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知道!”我赶紧摇头。   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会承认什么,又不是傻。   原本夫人就因为早上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火,公爵见势不妙就溜之大吉,而我又摆出一副很乖巧的模样,让她有脾气没处发,这时候帕西法尔恰好跳出来搞事情......   心里为他默哀三秒钟。   可同情归同情,要我和他一起背锅是绝对没可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饿着肚子的小可爱而已。   想到这里,我轻轻揉了揉小肚子,然后趁着夫人将纱布绷带重新放回柜子的时机,迅速搓了搓脸蛋。   “夫人,你快去、看看吧。我回去,洗澡、换衣服。”   说这话的时候,我眼睛扑闪两下,声线甜的像吃了蜜糖。   很自然的就抬脚就朝门口迈去。   “嗯,你去吧。”   夫人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待我迈出两步之后,却忽然伸手又将我拦下来:“等一下。”   我浑身寒毛一束,身子绷得笔直:“什、什么?”   夫人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只是让你把药带回去,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随后向我丢了过来,“给你,这是艾枯树的汁液,对瘀伤的疗效很好,晚上记得自己再涂一次。”   我慌手慌脚的接住。   其实不需要这个......现在可不是扯这些的时候,我得赶快离开才行。只要走出这个房间,远离夫人的视线,后面的事情就和我没关系了。   “谢谢。”努力朝她一笑,再次朝门口走去。   忽然间,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再等等。”   脚步一顿,楞了两秒之后。   转身歪头动作一气呵成。   “肿、怎么了?夫人。”   啊!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好疼。   夫人的眼睛眯的更甚:“你和我一起去吧。”   “呃,还是、别吧......我想,去洗澡......”   说话的同时,我侧着身子悄悄朝门口再迈出两步,用余光瞟了一眼,离出去还有大约五步左右的距离。   如果我用出秩序之力,一瞬间就可以跳到门口,然后趁着夫人抓住我之前开门跑的话......   来得及!   可夫人已经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她快步走到我的身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随后对着我莞尔一笑。   “我想了一下。你和卡洛斯先生最为熟悉,说起话来可能比我管用。你也听到女佣说的话了,这万一真动起手来,你公爵叔叔不在,能拦得住卡洛斯先生的恐怕就只有你了。所以拜托啦,我们一起走吧。”   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我打开门朝外走去。我一下没反应过来,跟着走出两步之后,心里陡然一惊。   然后双腿一曲,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小屁股死命地向下一沉,坠着不让夫人拉我走。   “夫人,我、我还没,换衣服,我、身上脏!”   “哪有,怎么能是脏呢,这可是你的战绩啊,早上的时候不是还打的很开心吗?”   夫人的手劲相当大,就这么硬生生拖着我往前走,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马上急了:“我、他们、会笑我!我是、女孩子,会觉得,害臊的......”   “安心吧,有我在他们绝不敢笑你的。”夫人脸上笑容依旧,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多就只是在心里笑笑。”   “可我、总之,我不要过去,啊!”   “希尔维嘉小姐,你好歹也是人类的大英雄,这副样子可不好看呐。还是说,你藏着什么小心眼呢?”   “我没有!”   马上大声反驳。   “那就随我去看看吧。”   夫人的态度很坚决,显然没把我当作接触不到两天的陌生教宗骑士看待,语气里根本没有客气的意思。   我当然可以使劲挣脱,但那样不仅会让夫人认定我就是始作俑者,还有可能会伤到她......可心里又实在不愿意过去,纠结不已。   于是就这样保持眼眸紧闭,屁股使劲向后撅着的姿势,硬是被夫人一路拉到了城堡的门口。   隔着很远就听到猎人们起哄般的呐喊。   “帕西法尔!”   “帕西法尔!”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每喊一声夫人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让开。”   夫人拉着我破开了猎人们的包围圈,一眼就看到被围在中间,一脸懒散相的臭胡子剑士。   卡洛斯手握长剑剑柄,耷拉着眼神望着对面有些紧张的帕西法尔。我们进到人群里的时候,正巧看到帕西法尔高举着手中一人高的巨剑,大步流星地向卡洛斯发起了冲锋。   “啊——!!”   “快住手!蠢货!”   可巨剑已经夹着雷历的风声,向卡洛斯横扫了过去。   卡洛斯眼神一凌,身体轻侧的同时右手动了。   铛——   未出鞘的长剑轻易便挡住了巨剑的攻势,帕西法尔那卯足了力气重击,根本无法让卡洛斯挪动半步。   随后长剑倒转,架开巨剑之后,剑鞘捅在了帕西法尔的胸口。   “唔!”   帕西法尔闷哼一声,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卡洛斯的目光正好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啊,凯瑟琳夫人,小希尔,你们来的正好。公爵大人在城堡里吗?”   他这话问的相当自然,就好像此刻已经躺在他脚下,正抱着胸口不停哼哼的帕西法尔根本不存在。   夫人眉头一皱:“卡洛斯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卡洛斯先反问一声,然后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用剑鞘戳了戳帕西法尔,苦恼的挠了挠头发。   “你是说他啊,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家伙有些莫名其妙,我走到这里他就忽然冲过来袭击我,给我吓了一跳,所以条件反射就......”   说完还向夫人摊了摊手以示无辜。   “你胡说!咳咳。”帕西法尔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忽然冲上来?谁忽然冲上来了?你再这样诋毁我,我就跟你拼了!”   “你不是已经拼过了吗。”卡洛斯耸耸肩。   “我......我身后还有这么多弟兄!”   帕西法尔得意的朝身后看去,却发现猎人们已经集体退后了一步。   “帕西法尔少爷,可别带上我们哦。”   “是啊,我们可没您那么勇猛。”   “少爷,勇气可嘉啊!”   “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哄笑声顿时激怒了帕西法尔。   “你们、你们这群家伙!昨晚还口口声声说要帮我的忙,怎么,人到了你们就都怕了?”   “你说让我们帮你对付一名剑士,可没说那人是卡洛斯先生啊。”   “对啊,与他动手太不明智了。”   “行了都别吵了!”   夫人一声怒吼,场面顿时噤声。   “帕西法尔,怎么回事,你这是在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妈,我......”   “你叫我什么?”   “......母亲大人,我、我只是在和卡洛斯先生决斗。”   “决斗?”   夫人疑惑的朝卡洛斯看了过去,他已然将长剑系回了腰间,与夫人对视之后再次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的样子。   于是夫人将矛头再次指向了帕西法尔。   “你没事做吗?简直无理取闹!”   帕西法尔马上瞪起眼睛。   “无理取闹?我没有无理取闹!”他朝卡洛斯一指,“母亲,这家伙欺负佩佩!”   夫人皱起了眉头。   我看到她用余光扫了我一眼,心里一阵紧张。   “欺负佩佩?谁告诉你的,卡洛斯先生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的啊,不信你问她——”   夫人这才不紧不慢的侧头看向我。   “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五章 山特尔堡的日常   “咯噔,咯噔。”   牙齿与指甲触碰的声音,从口腔传至耳膜。   一、二、三、四......无数双眼睛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卡洛斯泰然自若,一副不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样子,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容狭促,显然对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抱有浓厚的兴趣。   夫人不苟言笑,半眯的眼神与不动声色神情,在我眼中就像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时刻都担心着它会掉下来,对我做出审判。   帕西法尔恼羞成的涨红了脸颊,俨如一颗危险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心里一恨。   太可恶了,居然这么简单就出卖我,你不会说是你自己要和他打的吗!   胸腔在剧烈跳动。   我的小脑袋瓜这时候转的飞快,努力思考着对策。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我的意识海进入了子弹时间的模式。   仿佛听到了秒针指针转动的声响。   滴答。   我微微低头,眼神不自然的向脚上的小靴子看去。   有没有什么能把自己撇清的方法......   首先我如果就这么矢口否认的话,且不说夫人会不会相信,帕西法尔为了辩解一定会说出吓人一跳的话来。   这家伙偷看佩佩的小内内啊——!如果他敢这样说,我就想个办法把他的嘴给缝上。   我希尔维嘉丢不起这个人。   那要是直接承认呢?将昨天晚上给帕西法尔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不行,这不就等于告诉了夫人,帕西法尔是我骗过来找事的吗?   要不干脆就污蔑他?把事情说的严重一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卡洛斯描述成一个喜欢掀我裙子、偷我内衬的变态?   ......也不行,简直窒息一般的丢脸。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我这颗单纯又幼小的心脏根本无法承受。   滴答。   乌黑的眼珠滴溜向右转动,余光扫向身后。   夫人已经松开我的手了,她可能太生气自己也没注意,如果现在转身就逃的话......   挡在身后的猎人只有两名。   我身子小,胸部又平......不对不对,是胸怀坦荡......呸,总之应该正好能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钻出去,拔腿就跑的话应该可以暂时逃离眼前的危机。   但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到被夫人再逮到的时候,她就会把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我。   得不偿失。   滴答。   眼珠又溜到了左边。   如果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呢?   就是马上做出茫然的表情,继而再大吃一惊,逐渐露出委屈的神态。让夫人认为是帕西法尔自己犯傻被抓住,试图将我作为挡箭牌,这样一来......瞒得过夫人吗?瞒不过的吧。   果然我就不应该过来。   怎么办?我好慌啊!   三秒钟过去了。   我在脑中演算了无数种方法,接着再一一推翻。   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就等着我的解释。   ......没办法了,放大招吧。   抬起脑袋眨眨眼睛。   我先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仿佛刚才一直在走神,没有听到几人的对话一般。   “嗯?什么——”   紧接着,表情开始变得痛苦。   随后一手捂着小腹,皱着眉头缓缓蹲下身子,在夫人脚边缩成了一小团。   “诶呦,诶呦呦......”   这么一番作态之后,身边马上传来猎人们关切的问候。   “小佩佩,这是怎么了?”   “没事吧?”   “是肚子痛吗?”   我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头顶传来夫人的声音。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咬牙,偷偷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再抬起头望向夫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满脸楚楚可怜的样子。   心里却不住要骂人了。   是谁说的!   掐大腿可以挤出眼泪!有个屁的眼泪,还不如口水管用,见鬼去吧,可疼死我了!   也许是因为真的疼了,这时候脸上表现的痛苦比较迫真,我看到夫人微微变了脸色。   她俯下身子,将唇瓣贴近我的耳朵:“你是不是来倒霉啦?”   我点点头。   “哎——”   夫人轻叹一口气,因为情绪而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有些无可奈何的一笑。   以她的了解,明白这个情况可能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   小家伙太聪明了,很清楚什么情况要用什么办法来应付。这副姿态做出来,自己就不可能让她继续呆在这里了。   她可不会问出「你是不是在撒谎」这样的话,万一情况属实呢,难不成真让这鬼精灵在这么多人面前洒尽热血?   原本还想借此机会稍稍揶揄她一番......算了吧。   她站起身子,环视一眼周围面色古怪,似笑非笑的猎人们。   然后发了脾气。   “看什么!都回到岗位上去!”   “明白,夫人。”   “嘿嘿。”   夫人暴跳如雷:“你笑什么!滚滚滚。”   喊出这句话之后,自己却已经忍俊不禁。   她望着一哄而散的猎人们,心里趟过一丝奇妙的暖流。   他们大概也是觉得,这类似的一幕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到了吧。   三年了。   不仅仅是自己心中那令人彻夜难眠的空洞,连整个山特尔堡似乎都少了些什么。   而这一刻,那个「什么」终于被填上了。   夫人转过了身子,向卡洛斯轻轻颔首致意。   “卡洛斯先生,我为愚子的野蛮行径向你道歉,这实在是有失礼节,对你造成的困扰我深感抱歉。”   这么一说之后,帕西法尔立刻不乐意了:“母亲,你为什么要向他道歉?他——”   “你闭嘴。”   却夫人一声喝诉,面色不岔的闭上了嘴。   “没事没事。我不会在意这些。”卡洛斯摆摆手,“我是来找公爵先生的。”   “很抱歉,他现在不在堡里。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请进来喝杯茶休息休息如何?”   “哦,谢谢,不用。还请夫人告诉我公爵大人在哪里。”   “他在中央工坊。”   “那我过去找他吧,感谢夫人的邀请。”   “不客气。”   这时候帕西法尔走了过来。   “妈,佩佩怎么了?”   啪——   夫人甩手照着他头上扇了一巴掌。   “给我滚回去。”   然后觉得不解气,又照着他屁股狠狠踢上两脚。   用的是脚尖。   “啊——!”   帕西法尔顿时一声惨叫,再也顾不上说什么,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朝城堡里跑去。   “哪里也不许去,在书房站好等着我!”   “哦!”   身影逐渐远去。   夫人将我轻轻拉了起来。   “小希尔......”   卡洛斯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不过我才不要听呢。   说不理你就不理你。   我马上一个转身,快步走出两步之后,心里陡然一惊,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同时一手捂住小腹。   偷偷望向夫人一眼,见她没注意到我,这才放下心来。   “卡洛斯先生,今晚还回城堡吗?”   “不了,感谢夫人的好意,但这段时间我应该都会呆在教会那边,若有事我再来叨扰。”   嗯?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我暂时看不到卡洛斯那张臭脸了?   太好了。   “卡洛斯先生客气了,山特尔堡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谢啦!还有小希尔的事情......不,没什么。我走了。”   “再见。” 第四十六章 我是希尔维嘉   啪嗒啪嗒——   栖息在桥下的不知名白鸟,成群逐队掠过头顶碧蓝的天空。   我慢悠悠的朝堡内走着。摸着小腹的手,不知不觉已经移到了上腹。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夫人的脚步声。   “你怎么不和卡洛斯先生打声招呼就走?没礼貌。”   这话听着已经带有些许长辈的说教味道在里面了。   我一撇嘴。   “用不着,和他,讲礼貌。”   “怎么,你不喜欢他?”   “也不是。”   “那怎么?”   “就是......算了,没什么。”   眉头微蹙。   夫人走到我的身边,看到我阴晴不定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问道。   “很疼吗?”   “嗯,有点。”   疼倒没什么疼的,就是有点饿。   “你先回房休息一会,待会我叫佣人给你烧些热水,去把身体冲洗干净,但是不能用泡的......卫生带有吗?”   “嗯。”   “洗完澡就来餐厅吃午饭吧,甜点是梅子松饼。”   我眼睛一亮。   “好~”   应该又是夫人动手吧,肯定很好吃!   “帕西法尔那傻小子是因为你才会那样吧?”   “是......啊不是。”   ......真糟糕,居然在最后一刻失言了。   因为心里想着酸甜的松饼,有点走神了,却不料夫人出其不意的问出了关键问题。   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心中有些忐忑,偷偷地瞟了夫人一眼。   看到她脸上有如沐春风的笑容。   翘起的嘴角看起来稍稍有些揶揄,更多的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眼眸中透着一丝得意。   “希尔维嘉小姐,我可是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呢。”   小鼻子被人轻轻刮了一下。有些痒,我伸手摸了摸。   是吗?   也许是这样吧。   身旁的夫人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是暖人的温度。   “忽然有一种,心中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夫人......”   “希尔维嘉小姐。你心中是怎么看待山特尔堡的?”   我闻言有些不解,歪着小脑袋望着她。   “夫人做的、甜点,很好吃?”   夫人顿时失笑。   “真是的,没有其他的吗?比如城堡很漂亮,景色很美,房间也住着很舒服什么的?”   “夫人,什么意思?”   “其实我想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把这里当做家,好吗?”   我犹豫了片刻。   “不会,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   “各种、意义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麻烦指的是什么,但我想,不会有你担心的那些意义。”   “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想说,你并不是我的女儿佩伊洛吗?”   “......”   “都说了,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穿过花园。   盛开的繁花争奇斗艳,却哪里比得过人的尽态极妍。   “能和我说说你在西尔加亚的事情吗?”   我点点头。   “......我在,伍德沃德,醒来......”   我断断续续的向夫人讲述着自己的事。   讲到我在森林里遇到了大白。   讲到那连名字也没有的小村落。   讲到村子里的克莱尔奶奶,讲到善良单纯的姐姐艾丽娅,还有小男子汉巴里。   再讲到无尽深渊。   讲到艾丽娅舍命护我,被深渊的黑烟吞噬殆尽。   讲到开始哽咽。   讲到夫人也红了眼睛。   “所以,你就成为教宗骑士了吗......”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去秩序王城,也是为了能和那些怪物好好战斗吧。”   “嗯。有很多,我都不懂。”   “嗯......为了心中的信念,这不难理解,似乎教宗骑士都是一个样子呢。希尔维嘉小姐,了不起啊......很了不起......可是......”   夫人踌躇许久。   “可是如果我说不想让你这样呢?能不能别去和那些怪物......这太可怕了,你不应该这样......就好好呆在这里......行不行呢?”   后面的话,与其说是在与我商量,倒不如说是有些卑微的、无助的祈求。   完全不像是出自夫人口中的言语。   一瞬间的沉默。   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过了一会儿,夫人有些落寞的笑了笑。   “也是呢。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毕竟,以前的事情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那个小村子......恐怕在你心里,克莱尔奶奶是比我重要的人吧。”   “......”   我没有否认,因为那是撒谎。   心情是复杂的。   很明显的能感受出来,公爵以及公爵夫人对我的那种不求回报的付出。   他们当然是将我当作佩伊洛来看待的,而我大概也已经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我是能够体会的。正因为能够体会,所以无法拒绝这样的善意。   那会伤了他们的心。   但是,毕竟没有记忆。   没有记忆,就形同陌生人。   而我的心里也有着必要的坚持,那就是我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决定我自己的,不是我是什么,而是我做什么。   “希尔维嘉小姐。”   “嗯?”   “无论怎样,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将来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痛了,累了,想休息了,就回来吧,回到山特尔堡。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和斯卡利杰永远是你的亲人。你......能明白吗?”   “......嗯,我明白。”   我望着她如珍珠般深邃的眸子,那里面倒映着我认真的小脸。   ............   回到房间之后没多久,女佣便烧好了热水,放水桶放在了洗浴室里。   等她们离开以后,我将自己脱了个精光,缓步走到了镜子前。   一双剪水秋瞳轻颤。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赤果果地端详这副身体。   柔心若骨的细削香肩,线条柔美的盈盈楚腰,纤细的手臂,修长的玉腿,晶莹剔透的雪肌玉肤仿如凝脂雪莲。   心里没有任何羞涩的情绪,眼神瞅向胸前的小别致,认认真真的盯着看,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然后在右胸下侧隐秘的位置,发现了一颗像是泪痣的小黑点。这个地方如果不是照镜子,自己低头是根本看不到的,再小也会被挡住。   这就是夫人在医疗室里盯着我胸口看的原因吗?   看来她那边已经完全认定了呢......   毕竟,夫人不知道我是深渊的怪物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告诉她。   因为我不敢。   如果我就是佩伊洛......   没有如果。   我不是单纯的佩伊洛,也不再是记忆里的陈宇轩。   我就是我。   我是希尔维嘉。   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第四十七章 安闲舒适的时日   帕西法尔被罚去了中央工坊治炼金属,就是那种光着膀子大汗淋淋的打铁工作。   可他却并没有觉得不高兴。   “我本来就不喜欢当猎人啊,与人拼命的事情不适合我,我也没有那个天赋。相比起来,我更喜欢捣鼓些新鲜的玩意儿。”   这是他告诉我的原话,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夫人才会安排他到中央工坊学习吧。   而我的谎言最终也没有被拆穿,因为两天之后,大姨妈她就真的来了。   一如既往的量大,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与公爵的训练,每天早上坚持不懈向公爵讨教秩序之力的操控技巧,直到精疲力尽才去吃午饭。   在这件事上,夫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即不支持也不会再劝阻。   只是每天都变着花样做甜点给我吃。   衣服几乎每天都会破损一件。而佩伊洛的衣柜里,多数又都是精致又漂亮的洋装小裙子,用看的就知道肯定都价格不菲,有时候还是蛮心疼的。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到了下午的时候,公爵一般都呆在中央工坊那边。一方面是监督十三月的工序进度,另一方面,好像是在秘密调查着什么。   而我呢,会美美的睡个午觉,睡饱之后再到城堡的空地里独自练习。   在这期间和猎人们熟悉了起来。   负责城堡守备的是山特尔军三队,队长胡佛是个壮硕的络腮胡大叔,属于那种外表粗犷心思细腻的人。他为公爵工作十多年了,在那之前是猎户家的儿子,经常会和大家讲他年轻的时候,在雪地里猎银狼的故事。   有时候我累了就会和他们坐到一起,听他们聊些闲事。而他们似乎很习惯与我相处,也从不会叫我希尔维嘉小姐,总是一口一个小佩佩的喊着。   每次看到我,大家的表情都是很开心的样子,尤其是胡佛队长,他说自己差不多是看着我长大的。   虽然记不起来他们这点让人很失落。但我想,相比起一队和二队,三队的人数虽然稀少,却都是公爵最信任的人吧。   有一次提起了瓦拉尔。   “那个该死的混球,前几天夜里竟然想跑,幸好被贝拉给拦下来了。明明是个出卖主人的烂货,嘴倒是硬的很,怎么打都不肯说。”   “王八蛋,竟敢刺杀我们山特尔堡的小公主,杀他一万次都不解恨!”   胡佛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相当的凶恶。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可能,是用打的,不够疼。”   “......你有什么想法吗,小佩佩?”   “让人,用那什么,烟。去薰他。”   胡佛恍然大悟。   “对啊。我们从他的房间里,搜出很多烟筒!喂,那个谁,你马上去和贝拉说一声。”   有猎人领命就要离开,我连忙将他叫住。   “烟筒,给我几个。”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秘密。”   我竖起食指立在嘴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   夜晚我几乎都是在安静的看书。   《世界通史》很快看完之后,我又从公爵的书架上拿了本《秩序的规则》。   这本书让我对这个世界关于「能量」的认知有了初步的了解。   按照书中的概念,生命是需要能量的,而能量大体被归类为三种。   维持生存的体能,维持魂魄的信仰,维持规则的秩序。   前两者皆存,才可称之为智慧生命。   而生命一但通过秩序掌握了规则,即谓之力量。   秩序之力,是创造的力量。生命借助世界之本源,通过规则创造火,创造水、创造风......等等。   有趣的是,在接下来的短短几行字里,有提到了深渊。   书中的原文是,[而与创造相对的,是混沌之力,那是来自深渊,吞噬一切的黑暗。]   有一点让我觉得耐人寻味。   人类在纪元前的时候是没有秩序之力的。拥有秩序之力的,是那些已经消失的异族。而人类掌握秩序之力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点书中讲的很含糊,几乎是一笔带过,也很难让人做出准确的判断。   无论如何,我对秩序之力总是有了更深的理解,往后再使用起来也会更流畅吧。   偶尔也会阅读摆在佩伊洛书架上的骑士小说,作为放松的调节剂。   可剧情大多都乏味无比,主角几乎都是一个模板:身披亮银铠甲,骑着健壮角马兽的贵族骑士。他们大多嫉恶如仇,又剑术了得,在故事里一路披襟斩棘,割下大恶棍的头颅,最终迎娶身份高贵的公主小姐们。   俨然是写实版的龙傲天。   可能因为是佩伊洛的书,故事的展开往往是以公主小姐们的视角,不断倾诉着对英俊骑士的爱慕。   那大概是属于她的少女心吧。   时间飞速流逝,气候逐渐变的越发酷寒。   城堡的日子终究比小村子要惬意许多。生活条件算的上是这个世界的顶尖,每一餐都丰盛的让我感到幸福,洗澡再也不用到小溪里,虽然凉凉的也蛮舒服......   卧室门口随时都有女佣待命,想要什么说一声就好了。   感觉这样下去,会给我惯出毛病......   这段时间里,我的成长速度一度让公爵感到震撼。冰刃的成型速度与韧性越发娴熟,隐隐已经能做出像样的形状来了。   和公爵的对练也越来越轻松,这其中当然有着他放水的缘故,但我在战斗方面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   这期间卡洛斯有来过城堡两次,都是神色匆忙的来,和公爵两人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很快又会离去,几乎没有我说上几句话。   当然,这也是我不愿意理他的缘故。   不过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殴斯蜜鲁蛋糕吃。所以我暗自决定,如果下一次他还给我带着,那我就和他和好。   正好问问他最近神神密密的在干什么,斯卡利杰公爵都不告诉我,夫人又和我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夫人,有一点让我很困扰。   她太为我操心了。   每天早上准点叫我起床,替我决定今天要穿什么衣服,为我梳理头发,偶尔想多睡一会儿也不行。   吃饭的时候也看的很严,不让我多吃,也不让我少吃......这个是我猜的。然后是取餐巾,取用餐具,进食,离席等等一些列的餐桌礼仪,稍有不对就开始叨叨我。   明明这么多好吃的摆在我眼前,却非得细嚼慢咽,天知道我有多难受。   不仅是餐桌礼仪,其他方面也一样,因为我总是做的不好,到后来她就干脆每天花一点时间专程给我上礼仪课。   “女孩子出门得有个样子。”   这句话之后就是噩梦的开始。   站姿,坐姿,形体,行礼,谈吐......夫人从各个方面开始对我进行魔鬼式的调教,以至于我最近一度产生了自己其实很作的错觉。   后来每到了礼仪训练的时间,我和夫人都会在城堡里先玩一会儿捉迷藏。   我不清楚是不是佩伊洛也曾经这样与夫人周旋过无数次,反正她每次都能轻易的找到我。   然后做出一副小女孩一般的得意神色。   时间一久,我便明白了抵抗是徒劳的,只有尽快将这些东西都学会,才能早日脱离苦海。   后面的态度就认真了很多,到现在已经能勉强达到夫人要求的标准了。   总之,这段时间的生活称的上安闲舒适。   除了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   某一天里,夫人带着我去商业街的服装店定制衣服,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状况。   角马车在经过圆形广场的时候,被拥堵人群挡住了去路,就在我纳闷为什么会围着这么多人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惨叫声。   掀开车帘,我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很多被绑在木架上、衣衫褴褛的人,脚下堆着的大堆干草,被身穿黑袍的人举着火把点燃。   烈火蔓延至人身上,凄厉的惨叫让人心里发怵。   我听到人群中的交谈。   “这烧的是什么人?”   “好像是异教徒,那些不懂得敬畏神明的恶人......”   “真可怕啊......不过异教徒的确该死。”   “我怎么听说是些从西尔加亚来的行商呢?”   “行商不能是异教徒吗?”   “也是......”   那些人在烈火中迅速变的焦黑,他们的身体不住扭曲挣扎,被热浪灼伤的喉咙发出不似人声的叫喊,在痛苦与绝望中逐渐没了声息。   一旁有神父双手握在胸前,低头祷告。   “崇高的罪业女神啊,请您降下罪业之火,惩罚这些供奉罪恶之人......”   “行了,别看了。”夫人将车帘拉下,“会做噩梦的。”   “嗯。”   等到角马车绕出两条街道之后,我才蓦然想起来,那些被烧死的人就是我们抓到的那批行商。   除了这事以外,我在寒冬之城的时日姑且称的上安闲舒适。 第四十八章 言为心声   昏暗的地窖中,火光明明灭灭。   斯卡利杰公爵面色阴沉。   他望着眼前被铁链拴在墙上,需要点着脚尖才能够到地面的男人,半响没有说话。   男人满身血污,大片的头发被染成了深褐色,这时候正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公爵微微示意,有猎人走过来,将一桶水泼在男人的身上,冰冷的刺激让他一个激灵,缓缓抬起了头。   晦暗的光线使他的表情看不清虚实。   “...公爵大人,有...何贵干呐...嘿嘿嘿...”   乌青溃烂的嘴角发出桀桀怪笑来。   公爵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一巴掌掴在男人的脸上。   啪!   下手非常重,男人被这股力道带的双脚离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一侧倒去,扯动铁链发出「哐啷」的声响,却因为双手被束缚着无法倒地,被半挂着吊在墙上。   他不住的挣扎,颤抖着双腿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站稳。   刚抬起头——   啪!   又是一巴掌,打在同一个位置。   男人再次倒下,花了更久的时间又重新站起来。   脚下在打着摆子。   公爵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右手高高扬起,照着男人的脸再次扇去。   啪!   “好笑么?”   “咳咳......噗!”男人吐出两颗牙齿,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公爵。   “斯卡利杰!我艹你——”   嘭!   一记直拳。   将男人的鼻子都打的塌陷下去,血水混着眼泪流淌在他脸上。   “......赫赫......斯卡利杰,我、我好后悔啊——”   公爵面色冷漠,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我后悔,那天晚上没能、没能没弄死那个,小biao子,然后...嘿嘿嘿...然后...哈哈——咳咳!”   “三年前,我女儿的失踪与你有没有关系。”   听到公爵的问话后,男人咧开嘴角,状若癫狂。   “...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个、秘密...嘿嘿嘿。那个小biao子,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我亲眼看到的...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嘿嘿嘿,摔的好惨呐——”   公爵眉头一皱。   他想起女儿在回来的第二天,似乎有问过悬崖的事情。   “哪里的悬崖?”   “嘿嘿,你想、确认尸骨?不可能了...那地方...已经在两年前、被暴食深渊...吞噬干净、连灰也不剩下了...”   “你确定她已经死了?见到尸体了吗。”   “...从那么高、摔下去,怕是、成了肉酱吧,嘿嘿,嘿嘿...”   “可我女儿还活着。”   “你是说...城堡里的那个、那个...不可能,是你女儿...她已经死了...那是、披着佩伊洛、外皮的恶魔...她肯定、不是人...哈哈哈!你女儿已经死了,哈哈——”   铮——   公爵抬起左手的金属臂,指尖弹出一道乌黑的利刃。   他将利刃举在男人眼前,轻轻一晃。   “瓦拉尔。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了吗。”   “休想...从我这知道什么...有种、你就杀了我...”   公爵面无表情的盯了瓦拉尔一会,将利刃慢慢戳向他的右眼。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那个刺客组织的。”   “...怎么?连部下什么、什么时候背叛、都不知道...你,不会反思自己吗...”   公爵放开他的头发,迅速向他腹部打了一拳。   “呃——”   瓦拉尔脚下一软,开始干呕。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他除了胃酸什么也吐不出来。   “站好。”   公爵就这么冷冷的望着他,等他重新站好之后又开始问话。   “现在,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咳咳,哈...太、太早了,记不清了啊...大概,从你让我守这个破仓库、开始吧...”   “...你不情愿吗。”   “不情愿?你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愿...呵,我知道、你最信任的人...永远是贝拉、和胡佛,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公爵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个问题显然问的很没意义,他不想再纠缠下去。   “为什么要刺杀我女儿,你...或者说你真正的主人,他在怕什么,怕她说出三年前的事情吗。”   “...你知道,我、不会说的。”   公爵一把将瓦拉尔的脑袋按在身后的墙上,粗暴地撑开他右眼的眼皮。   锋利的刀尖已经停在了眼球前。   “回答、问题。”   瓦拉尔喉结轻轻蠕动。   “...这话,你去、你去问、拉法叶好了,是他...让我这么干的...哈哈啊——!!!”   猩红的血液喷洒出来,溅在公爵的脸上。   利刃毫不犹豫就刺入了眼球,瓦拉尔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啊啊啊——!!”   他拼命扭曲着四肢,脑袋却被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你现在还剩一只眼睛。”   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公爵轻轻将利刃抽出。   “斯卡利杰!!有种杀了我!杀了我啊!!!”   公爵有片刻的沉默。   “...瓦拉尔,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自问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无论是你,贝拉,还是胡佛,你们三个一直都被我当作心腹培养,从没有过厚此薄彼,可你心中仍有所不满。好,这没问题,男人有野心不是坏事,有矛盾你冲着我来。”   说道这里,公爵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提着瓦拉尔的衣领,一把将他拽至眼前。   “瓦拉尔,你冲我来。你要真有能耐,举着刀把我头割下来,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睛!你是个男人,有本事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为什么要害我女儿!?”   “佩佩她还小,什么也不懂,只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她做错了什么!你踏马的杂种,为什么要害她!!!”   望着愤怒到失去冷静的公爵,瓦拉尔笑的像个疯子。   “...哈哈哈!她死的、好可惜啊...那么漂亮、的脸蛋,勾人的小眼神...啧啧...”   公爵怒了。   积攒三年的情绪,化作硬如磐石的铁拳,一下又一下地捣在瓦拉尔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害她!艹尼玛的,为什么害她!”   瓦拉尔气若游丝,脸已经变了形状。   尽管如此也要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呃...我就、就该...先享受...把她艹死...噗,再扔、下去...我们、很多的,哈哈哈...我们...人很多的...”   “狗杂种!”   嘭!嘭——   陡然间,拳头被纤细的手臂牢牢抓住。   公爵喘着粗气回头望去,一身皮甲风衣,样貌清丽的女人,此刻脸上没有情绪。   “放开。”   女人摇摇头。   “我再说一遍,放开。”   女人轻启朱唇,是略带中性的嗓音。   “...他还不能死。”   “......”   这句话就像是镇定剂。公爵看着女人的面容,绷紧的拳头逐渐松开来。   瓦拉尔软软的倒了下去,随后被铁链扯住。   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呼——”   公爵顺了顺气,抹了把脸上的血液,对着女人说道:“我们走吧。”   女人点点头,随后对周围的几名猎人叮嘱道:“把人看好了。”   “是。”   抬脚追上公爵的步伐。   出了地窖,看着中央工坊那一座座高耸的烟囱,公爵的神色逐渐变的平静。   “公爵大人,您没事吧。”   女人将满头银丝拢向脑后,看向公爵的目光带有一丝忧虑。   “我没事...贝拉,自打佩佩回来以后,你还没见过她吧。”   “嗯...没见过。”   “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得找机会让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啊。”   “...你相信瓦拉尔的话吗?”   “嗯?”   “佩佩已经…不在了。”   “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你是觉得我已经老糊涂了,连自己女儿都能认错?”   名叫贝拉的女人闻言露出浅笑。   “...去洗把脸,然后回去吧。” 第四十九章 碎片   铛——,铛——,哐——   兵刃交接的铿锵声响彻整个山特尔堡。   硕大的练习场中,伟岸的身影手握寒冰重剑,连续挥动着发起猛攻。与人齐高的重剑被舞得大开大阖,奔涌着冰雾「嘶嘶」作响,所过之处皆染寒霜,尘土与冰屑随着震耳的闷响四散飞溅。   如此密集的可怖攻势下,娇小的少女却襟飘带舞,在重剑呼啸的风势间闪转腾挪,灵巧的身姿犹如轻舞,一但抓住对方的空挡,便是一套更为凶猛的反击。   两道身影不断地在场内辗转分合,战斗节奏快的令人心惊。到了白热化的时候,爆裂的冰晶碎片已然飞至几十米的场外。   “小佩佩,后面,小心后面!”   “漂亮!”   “加油,要赢啊!”   “哦哦哦!”   以胡佛为首的猎人在远处振臂高呼,那姿态看起来就像演唱会里的狂热粉丝。   我放缓了脚步,扭头向他们望了一眼,略微感到有些丢脸。   “集中精神!”   趁着这个空挡,公爵高举着冰蓝色的巨剑,当头劈下。   巨大的阴影压下来,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的瞳孔剧烈收缩,脚步在瞬间做了变换。   月步!   呼啦——   耳边狂风骤舞,将裙摆吹的猎猎作响。   在没有借助冰柱的推力之下,身体做出极高速度的移动,瞬间掠到十几米外。   轻轻落地。   下一刻,脚下的尘土猛地向外扩散。   嘭!   公爵的重剑落在地上,砸出一声爆炸般的闷响。尘烟爆开,细小的龟裂蔓延出来。   我猛吸一口气,脚趾配合脚踝再次发力。   整个过程用不到半秒的时间,身体再次冲回战场。   左手泛起白雾。   嘶嘶——   只是眨眼的功夫,小臂长的深蓝短刃已然成形,温度极低的霜雾自短刃中迸发而出,将整个半身笼罩。   与烟尘中穿出的巨刃交锋。   哐!   巨响过后,脚下向后撤出一步,身体短暂的失去平衡,再迅速调整过来。   然后踏前一步,抡起冰刃横劈过去。   哐!哐!哐——   “哈哈哈!了不起,厉害啊!”   浑厚的笑声响起,公爵眼中蓝芒大盛。   “侧腰!小腹!头顶!...小心脚下!”   攻势排山倒海般袭来,每一击都携着无与伦比的强压。对于惯用右手的我来说,突然换左手来挥舞武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习惯,应付起来显的无比吃力。   但这是必要的训练。   我一边咬紧牙关奋力格挡,一边寻找着机会发起反攻。冰与冰不断在碰撞,脚下的地面早已冻为硬土,漫天皆是寒霜。   咯嚓。   一声脆响,我心里一惊,连忙向后撤出两步。   手中的断刃碎裂开来。   ...强度还是不够吗,为什么总是比不过公爵手中的重剑...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再打下去,我们都要收不住手了。”   公爵指了指手中的重剑,在那上面有一道明显的裂痕。   ...什么嘛,还是有成果的。   那就到此为止吧。   “嗯。”   我乖巧的点头。   身体已经开始兴奋的发抖了。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可没有把握能控制住力道。   “怎么样,东西还好使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或者不方便的地方?”   听到公爵的问话,我低头看向双手。   手上戴着一双纯黑色的蕾丝手套,款式相当精美,上面绣有圆盾状的太阳花——那象征着中央工坊的最高工艺。   手套采用多层荷叶边增加了美观效果,长度一直延伸到小臂的臂弯处,手背镶嵌有很漂亮的蓝宝石作为点缀,掌心经过了特殊的处理,使武器不容易脱手。   打眼一看似乎薄如蚕丝,实际上是造诣极高的轻链甲,摸起来很柔软,没有任何的不舒适感。居公爵说,手套的材质混入了少许熔炼后的月亮晶石,寻常兵器根本不可能轻易破防。   除此之外,脚上也穿着同样风格的腿甲,从脚趾一直护到膝盖的位置。就外表来说,与其说是腿甲,倒不如说成黑色蕾丝长筒袜。   再搭配身上与猎人风衣同样材质,具有高防御性能的黑色及膝裙,整体一套看起来就像是...哥特少女。   不得不说,很有寒冬之城的风格...也许是冬之月的风格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这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盔甲...这么说好像也不合适,总之就是战斗服吧。月亮晶石是十三月用剩下的,因为没有多少,勉强只够做出手套腿甲,类似的裙子倒是定制了不少,什么款式都有,训练的时候再也不用心疼会弄坏衣服了。   其实还有一片护心镜的说,被藏在了秘密的地方。   这也是公爵敢对我放开手脚进攻的原因。   “没有,我很喜欢。谢谢。”   既漂亮又实用的衣服,谁不喜欢呢。   公爵闻言开心的笑了起来。   “喜欢就好,不用对我说谢谢的...武器的制作也已经到了尾声,预计再有两天的时间就能完成。对于「极冰」的掌控,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接下来都要靠你去自行实践。”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再次点头。   极冰,也就是深蓝色的冰,我几乎已经完全掌握了。尽管公爵总夸我天赋异禀,可我自己心里清楚,正是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对我细心教导,我才能够如此迅速的成长。   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公爵还是夫人,甚至帕西法尔,他们对我的关心与爱护,是发自内心的,最纯粹的善意。   这些都是真正对我好的人,就像克莱尔奶奶一样。   一定要报答他们,这和我是不是佩伊洛没有关系。   “武器做好以后,你就会离开吧。”   我朝公爵望过去,轻轻点头。   “嗯。”   “...时间,过的真快啊。”   公爵朝着空地环视一圈,笑的有些感慨。   “你...还记得这里吗?”   我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   在这之后,公爵的眼眸变的有些暗淡。   “这里...以前是片树林,大概十多年前的时候吧。那时候你还小,山特尔堡也没有现在这么大。”   这句话说出来,我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公爵没有再称我为希尔维嘉小姐了。   他一直是将我当作女儿的,这我当然知道。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连我自己其实都已经默认了,因为再没有推翻的可能,事实就摆在那里。   可像现在这么挑明了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飞尘随风散去,我轻缩肩膀。   公爵兀自说着话。   “以前啊,你两个哥哥喜欢探险,总往这里的林子钻,瞎捣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带回去...那个时候,你还只有我膝盖那么高吧...小小的一点儿,老是晃头晃脑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每跑一步,扎在脑袋上的小辫子就翘一下,那模样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他们俩比赛谁爬的树高,嫌你小不带你一起。你不听,非要和他们比比,结果爬了没几下,一着急给摔下来了,膝盖磕破一层油皮,疼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谁扶都不起来,非要骑着我的脖子,在林子里走上一圈,你就不哭了。”   “...你喜欢听我给你讲骑士、讲英雄的故事,可崇拜他们了,有段时间整天在家里叫喊,说长大要当女骑士。结果有一天你剑圣爷爷来城堡做客,给你羞的不行,躲在你妈妈身后,都不敢和他讲话...现在,真的成了骑士啊...”   “...再小一些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摸你的头,头发软软的,眼睛睁的很大,懵懵懂懂的跟个洋娃娃一样。看见你那副样子我就心疼的不行,恨不得把你紧紧搂在怀里,又怕自己是个糙人,拿捏不住轻重,把你给弄伤了...心里实在是...喜欢的紧。”   这些话语,就像是一暮暮记忆的碎片,尽管凌乱,我却听的很认真。   这一刻,他不再是强大的教宗骑士,不再是气度雄远的山特尔大公爵。   他只是一个父亲罢了。   “我记得你第一次走路,记得你第一次叫我爸爸...第一次坐角马车,第一次自己睡觉,第一次吃到蛋糕,第一次看见大海,第一次和我吵架...我记得你的哭,你的笑...记得你所有的模样。”   “...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你,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笑的一点也不哀伤,只是让我感到难过。 第五十章 月光   风静止了。   人也沉默了下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我要走了,也许是长久的思念让他内心煎熬,对女儿强烈的情感诉求,在我这里却得不到该有的回应,所以才说出这么一番缅怀的话来。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尽管心里明白,这副身体大抵是属于佩伊洛的。   可是...就这么让我叫一个陌生...也不能算是陌生了。我承认他对我很好,这份恩情我也会记在心里,可如果让我就这样称他为父亲...   对不起,叫不出口。   可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起来...   忽然间,我响起公爵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希尔维嘉小姐,喜欢音乐吗?】   【...以前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会被她拉着过去,弹几首怡人的曲子听...】   那就这么办吧。   “公爵叔叔。”   柔软甜糯的声线,不知道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我握住了他的手。   由于常年倾心于冶金术的研究,公爵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摸起来相当干燥,有些像是老旧的陈皮——却已足够温暖。   他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我。   “跟我来。”   “...怎么了吗?”   “回去。”   随后拽着他快步朝城堡的方向走去。   远处的猎人在朝这边呼喊。   “哦~要走了吗!”   “小佩佩,今天也很努力哦!”   “甜点要少吃一些,不然会发胖哟!”   我一翻白眼,心里颇觉无趣,敷衍着朝他们挥挥手。   “闭上你们的鸟嘴,今天的训练量都完成了吗!”   公爵这一声呐喊,顿时让猎人们失惊倒怪,连忙装模做样地开始训练起来,这情景看的公爵连连摇头。   “我看啊,胡佛这老小子是想挨训了。瞧瞧,把人都管成什么样子了,不像话...”   话是责怪的话,说出口的语气却是相当的夷愉。   我笑了出来。   阳光煦暖,即使在这寒冬天里也一如既往地洒在脸上。   袅袅婷婷的少女牵着老男人的手,一路穿过伟岸的堡垒,走过精湛的长廊,掠过无数猎人翘首跂踵的目光。   最终来到了城堡四楼的琴房。   嘎吱——   推开轻掩的房门,踏上柔软的地毯。   木质的三脚架钢琴上盖着一层琴布,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看样子好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我松开了公爵的手,转过头想要向他说话。   “公爵叔叔...”   “我坐这里就好。”   “...嗯。”   公爵嘴角噙着笑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我则徒步走过去,掀开琴布,将顶盖全开,撩起裙摆在琴凳上轻轻坐下。   调试好凳高,再打开键盘盖,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其实之前有来这里确认过,这个世界的钢琴果然和前世的一模一样。黑白交错的八十八键,次序分明地倒映在我的眼帘。   我向公爵望去一眼,见他面露期待之色,轻轻向我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经决定好要弹什么了。   德彪西的《月光》,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   其实这首曲子更应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弹...不过,没关系了。   缓缓抬起双臂悬于琴键之上,手指在空中灵活地挥舞几次之后,倏然落下。   奏响第一节和弦。   温柔抒情的曲调从容响起,公爵用手和腿轻轻拍打着节奏,享受温情密意的絮语。   我闭目合眼,仿佛沉侵在皎洁的明月下,听到鸟啼的声音。   脑中有了画面。   幽静的小室里,一身纯白的女孩气若幽兰,肤如白玉。她优雅的坐在琴前,伴着流淌的月光静静弹奏。   女孩的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摇摆。   我想去到她的身旁,触摸她柔弱的后背,她却忽然抬起头,对我甜甜一笑。   那是一张与我相同,却稍显稚嫩的脸。   琴音犹如流水般开始缓慢上移,我的眼前蓦然一白。深埋在心的那些画面,化作一个个音符席卷而来。   我看到了银白色的木槿,在那之中有小女孩嫣然的笑脸。   “爸爸,爸爸!你看我,快看我!”   小女孩的身后,容光焕发的年轻男人正漫步前行。   “小心点。”   “你看我!我要飞起来咯!”   “慢点跑,别摔着了。”   “呜哇~”   小小的身体跌倒在地。   “哈哈,叫你慢点你偏不听...我看看,摔疼了吗?”   “屁股疼...你不准笑我!”   “不笑,爸爸不笑...噗...别生气!爸爸给你揉揉。”   “我不要,我都是大姑娘了...”   “说什么胡话呢,小不点。”   “我已经长大了!你看我都不哭的!”   “好好好,我们的小佩佩,长大咯!”   “咯咯~”   ......   我看到硕大的城堡中,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揉着眼睛嚎啕大哭,年轻的贵妇慌忙走来。   “呜哇——,哇——!”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哥他,他们去雪...山上玩了,不愿意...不愿意带我!哇——,他们,不带我!”   “...这两个混账小子,又偷偷跑到山上去了...佩佩乖,不哭,不哭啊,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妈妈,你会、你会罚他们站吗?”   “嗯!就罚他们站一晚上!”   “还要...抽屁股,狠狠抽他们。”   “要抽的!”   “那你保证...要抽的狠一点,我就不哭了...”   挂满泪痕的小脸,面色十分认真。   “是,就听我们佩佩的~”   “嗯!”   ......   我看到巨石耸立的雪山里,有三个年少的身影鬼鬼祟祟。   “嘶...嘶...佩佩,你不冷吗...格格...”   “不冷...阿嚏!...吸——,你小点声!”   “我们回去吧?这没有银狐的。”   “有的!再等等。”   “再晚...就该被老爷子...嘶...发现了。”   “帕西法尔,你怕了?”   “...不是,你也不想、不想挨罚的吧。”   “我不会挨罚。”   “为什么?”   “因为是你们俩骗我上来的。”   “??不是你说这里有银狐,非让我们上来给你抓吗!”   “那我不管。”   “你...”   “佩佩,你听谁说这里有银狐的?”   “...胡佛叔。”   “...那就好了,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哥,你还没帮我抓到银狐呢,你答应我的!”   “这里没有银狐。”   “可是胡佛叔说有的。”   “那是他小时候有。自从山特尔堡扩建以后,这里的动物大部分都已经迁移了。”   “...诶,怎么这样...”   “回去吧。”   “...哦...要不我们再等等...”   “我走了。”   “等等我!”   ......   山特尔堡的壁垒上,胡佛疑惑的望向身后的城堡。   “咦,你们之前有听到过这首吗?”   一旁的几名猎人均露出沉思的神色。   “嗯...好像没有?”   “是没有...曲子的风格不像是我们这里的。”   “怕是佩佩小姐在别的地方学的。”   “嗯...我反正觉着都好听。”   “你懂个屁的音乐,这怕是叫那个什么...那什么派...”   “胡佛队长,我寻思着,咱都别装高雅了吧,知道好听就行。”   “...你闭嘴。”   “队长生气了!”   “哈哈哈!”   ......   琴房中,琴键上。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奔驰,曲子在连续四个滑音之后进入高chao部分,音色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曲风陡转。   眼前温馨的画面开始扭曲,破碎,直至荡然无存。   空气开始变得阴郁冰冷。   黑暗中,满身鲜血的少女躺在一块突起的峭壁上,身体不住在颤抖。   “...呜...呃呜...”   身下皑皑白雪被染上大片嫣红。   她挣扎着想要挪动身子,结果只是轻移手臂的程度,脸上便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咳咳...咳咳...”   血从口中溢出,少女虚弱的喘息着,能清晰感到自己的体温在飞速流失。   浑身痛到开始麻木。   “呜...呃...有、有人吗...”   这样的呢喃细语,根本不可能有人听得到。   少女艰难的吸下一口气。   “呃咳咳...有、有人吗!救救我...”   “有人吗...我...我在这里...我动不了了...”   “爱德华——!”   “爱德华!咳咳!你听到...听到吗!”   “爱德华!我没事儿,我不怪你...你别走...我动不了...我好疼...我动不了...”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少女强忍着不断加深的痛楚,扯着沙哑的嗓子,再一次努力呼喊。   “爱德华...你回来...回来啊...”   “你快、救救我...我好疼...想想办法、救救我吧...”   冷冽的寒风冻入骨髓。   渐渐地,少女的手脚没有了知觉。原本红润可人的嘴唇,这时候已然变的乌青发紫。   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呃呃...爱、爱德华...我...还活着...呃...”   “呜呜...”   “呜呜...呜...”   “爱德华——”   压抑的哭声没入黑暗,连回音也没有。   不久之后,她终于再也发不出求救的声音了,只是不住地说些卑微又怯懦的低语。   “爱德华...我...不会...告诉父亲、和母亲的...你救救我吧...”   “我会、听你的...话...是我...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会做的...你救救我...我就要死了...求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怕...这里好黑...我好害怕...不要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没有人来救她。   但是慢慢地,少女感觉自己不疼了。   不过她好困啊。   “...爸爸...妈妈...对不起...”   “呜——”   “为什么...为什么...我错了...呜...我错了...对不起...呜呜...”   “为什么...杀我...不要杀我...为什么...”   “对不起...”   “为...什么...”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暗无边际的夜色中,似乎亮起一丝火光。   最后一音落下。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五十一章 暴风雨   啪啪啪——   有掌声响传来,不止一双手的声音。   我转头望去,发现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身上还系着白色的围裙,这时候面色潮红,激动的不停拍手。   “弹的真好...咦,你怎么哭了?”   夫人满面的笑容,在我转头的那一刻僵在了脸上。   ...哭了?我哭了吗?   疑惑的抬手向脸颊摸去,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有湿润的触感传来。   紧接着,情绪在一瞬间上涌。   冰冷,麻木,痛苦,绝望。   想要活下去的强烈冀望。   呼吸有片刻的停滞,复杂的感情让心脏骤然一紧,我用手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哈——,哈——...”   哐镗。   身体一软,从琴凳上摔了下来,跪坐在地毯上。   “怎么了!你没事吧!”   公爵倏然站起身子,露出紧张的神色,正想迈步的时候,夫人已经抢先他一步跑到我的面前。   “怎么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胸口疼?喘不上气?医生!医生...”   语气慌慌张张,动作手舞足蹈,显然是已经乱了方寸。   我忙朝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想要开口与她说话,张了张嘴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心脏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我去叫医生来...”   夫人作势就要站起身子,却被我一把拉住。   “怎么了!我的小姑奶奶,你拉我做什么?”   “...不、不用...”   深呼吸...深呼吸...我没事的...我还活着...我还好好的活着...   牙关咬紧。   “夫人、公爵叔叔。我没事...我...”   “这孩子,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拼命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感觉自己稍微能好一些了,我抬头看向两人。   “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我想起、一些事情。”   随着我话的落音,他们的眼睛倏然睁大。   “你...”   公爵抬起手伸向我,却欲言又止,后面的话被夫人接了上去。   “...你...你想起来了...”   声线有稍许颤抖。   她将手伸向我的脸,轻轻抚摸着。触感柔和温暖,和记忆里的小女孩相同。   心跳的速度降了下来。   “你...你是佩佩...”   我望着她的眼睛,那是期待的喜悦,却又有害怕希望落空的忐忑。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变的很好回答了。   无论有没有记忆,这具身体里都有着属于佩伊洛的灵魂。   或者说,曾经有过的。   即使现在因为一些原因而消逝,但我想...   “我想,我是的。”   夫人笑了,可唇瓣却在颤抖。   “你是佩佩...我不会认错...你是佩佩...哪怕年龄对不上...我也不会认错...”   已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公爵过来轻轻拍向她的肩膀。   “好啦好啦,这是我们早就确定的事情,答案也不出所料,这时候应该高兴才对,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佩佩,感觉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夫人白了他一眼,抬手擦擦眼眶。   “那你,你告诉...妈妈,想起什么了,怎么会突然变成那副样子?”   “我想起...那天晚上,很多士兵,在追我,我掉下悬崖...很冷...身上很痛...很痛很痛...很害怕...没人救我...”   我断断续续将那晚的情景,从头到尾给他们讲了一遍。   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仍在心间徘徊,不愿散去。   大滴泪珠不受控制涌上来,从眼眶滑落,流过脸颊掉在地毯上。   一滴,两滴...   不受控制,因为这与我的情绪无关。   那感觉就好像,是这副身体在本能的宣泄着什么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夫人已经将我紧紧的抱住了,柔夷轻抚过我的背,语气哽咽。   “不怕了...不怕了...是我们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我看到公爵攥紧了拳头。   “在那之后呢?”   我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带头的人。他叫爱德华,黑发黑瞳。”   这个名字说出来,公爵的眼睛充了血。   “...是...爱德华?怎么会是爱德华!”夫人语气陡然拔高,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似乎,是因为...拉法叶,才骗我出去...他是谁。”   “爱德华·布拉德利·冬之月,瓦伦帝国的大皇子,帝国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也是...你的堂兄。他的父亲,瓦伦帝国的皇帝陛下,是你父亲的亲哥哥。”   “...最近几年里,你大哥拉法叶可能表现比较激进,和他关系不太和睦...所有的继承人里,他最怕的也你大哥。”   ...这样啊。   所以那天才会将佩伊洛...将我骗出来,想要挟拉法叶谈某些条件...不,照记忆里那些士兵的人数来看,应该是起了杀心吧。   我当时应该是察觉到爱德华的险恶用心,为了不让他得逞,所以才会拼命逃跑,最终不慎跌落悬崖。   皇权斗争的牺牲品吗...   “......”   公爵半晌没有说话,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可怕。   我躺夫人怀中,感受着怡人的柔软,双手不自觉的怀抱住她的腰,合上了眼睛。   心情逐渐趋于平静,忽然就感到了一丝困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股强烈的情绪,竟然能让我在吃午饭前有些想睡觉了。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公爵的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沙哑,听起来就像是受了伤猛兽。   “爱——!德——!华——!皇兄,你教的好儿子啊!哈哈哈!”   “我斯卡利杰!一辈子做事兢兢业业,为了能让瓦伦帝国长盛不衰!这期间我付出了多少,山特尔堡又付出了多少!”   “我一心做事,从没想过要和谁争什么。工坊做大了,你们管我要控制权,我给你们!除了神圣教会的事情,我可以什么也不参与!你们往山特尔军里安插自己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任你们去做了...”   “你们还不满意,还要杀我女儿...杀我女儿...你们知道这是我的底线...”   嘭——   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你们怕我是吗!哈哈哈哈!你们怕我是吗!...很好,那我就让你们怕到骨子里好了。”   “...爱德华这些年一直被拉法叶压着,他太心急了。这件事情,凯恩斯陛下应该是不知情的吧...”   “不知情?不知情爱德华敢调用城卫军!截了我女儿,还想借此威胁我儿子。如果当年拉法叶赴约,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哼,恐怕我儿子女儿都要没了!”   “...为了那点权力,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吗?佩佩是他的妹妹啊...混账东西...”   “人心悱恻啊...看来皇兄是上了年纪,有些老糊涂了,是时候把皇位让出来了。”   “!!你想...”   “他们不是怕么,怕我手里握着的东西太多,怕拉法叶功高盖主,抢了爱德华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置?想利用我女儿来威胁我儿子,好啊,干的漂亮。原本我没有那个心思,现在,就让我助拉法叶一臂之力吧。”   “斯卡利杰,你想做什么...你先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我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冷静。”   迷迷糊糊之间,粗糙有力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脑袋。   “佩佩,我亲爱的公主殿下。爸爸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那些胆敢伤害你的人,无论他是谁,爸爸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让你成为冬之月的公主,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睡吧。” 第五十二章 清洗   夜黑沉沉的。   月光被罩在漫天云雾里,将昏暗的街道染上一层阴霾。   此刻已是深夜时分,寒冬之城的居民们早已休息,一栋栋房屋小楼门窗紧闭,几乎很少能见着亮着明火的,整个城市万籁俱寂。   偶尔有狗啸声响起,频率比以往要密集一些,似乎在暗示着这个不太平静的夜晚,和即将发生的事情。   或者说,已经发生的事情。   城北的深巷里,三名手握诡兵器,皮甲风衣的猎人自阴暗的小巷中出来。   猎人们看起来行色匆匆,脚下的步伐迈的飞快。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穿过几条大街,最终在一栋矮楼门前停了下来。   立在中间的猎人开口说话。   “迈克尔街46号...是这里没错吧。”   “嗯,地址正确。”   “那开始吧,速度解决...叫门。”   身旁的猎人一点头,抬手用力拍门。   砰砰砰。   砰砰砰!   “...来了来了。”有女性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脚步声逐渐接近的同时,还能听到她嘴里的嘀咕:“谁啊,这大半夜的...”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睡眼惺忪的中年女佣举着提灯站在门口,伸手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楚来客是三个手握利器的男人时,她楞了一下。   随后便被一把造型诡异的长刀抵住脖子。   哐当。   手中的提灯摔在地上,女佣惊恐地望着身前面无表情猎人们。   “你们...”   “嘘——”   为首的猎人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   “不要出声,否则就杀了你,听明白了点头。”   女佣吞下一口唾液,害怕到腿肚子发软,她艰难地点点头,侧身让开位置。   “很好,我们进去。”   嘎吱,嘎吱——   皮靴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房屋内一片昏暗,矮楼的主人显然已经睡下了,猎人们四下张望一番。   “人在哪?”   被突然问话,女佣瞬间被吓的一个激灵,连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地指向了二楼。   为首的猎人抬头望去,在那里有一扇紧闭的房门。他将头上的圆礼帽向下压了压,朝其余两人打出手势。   三人握紧武器快步上楼,来到房门前抬脚便踹了上去。   嘭——   房门应声破裂,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睡在床上的人影被惊动,猛地坐了起来。   “谁!”   猎人们脚步不停,一语不发地向他走去。   咔咔咔。   长刀伴伴随诡异的摩擦声,陡然向前延伸出一大截,为首的猎人高举右臂,向着明显还搞不清状况的男人横劈过去。   寒芒闪过,头颅飞起。血从脖子里喷洒出来,溅在猎人的脸上。   “啊——!!”   躺在人影身旁的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下一刻,还在滴血的长刀指向了她的脖颈。   “闭嘴。告诉我死的人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牙关都在打颤。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杀的是山特尔军...”   “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再敢多说一个字就一起死吧。”   “弗利克斯...”   猎人闻言向一旁的同伴点点头。   “嗯,是他没错。”随后撩起风衣的衣摆,将武器随意地擦拭几下,“走吧,下一个。”   却丝毫不在意脸上正往下淌的鲜血,转身离开。   嘎吱,嘎吱...   那声音宛若游走在黑暗中的死神。   同一时间,隔街的另一栋小楼里,相同的戏码在上演着。   哐啷!   破窗而入的猎人,平举着手中的利刃,抵住半裸男人的胸口。   “冈特?”   “...猎人?这简直无法无天!你们是哪个队的,我要找你们队长...”   “看来是你了。”   唰——!   寒芒一闪,男人的喉咙血如泉涌。   “下一个。”   ......   中央工坊。   高耸的鼓风炉炉顶亮光灼人,看起来与往日无异。   头发蓬乱的炉工匠人们到了交换值守的时间,一个个眼神萎靡,哈欠连天地朝宿舍走去。   “今晚怎么说,有没有酒喝?”   “得了吧,还喝?昨夜我就是因为喝醉了,被我家那婆娘一顿臭骂。今晚要是再来,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了。”   “不是吧,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还怕女人啊。”   “别提了,我家那位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也是啊,哈哈哈!”   “喂,我说...你们有没有觉得今晚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不清楚,感觉少了点什么...”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咱们这都走这么久了,有谁看到过巡逻的猎人吗?”   “...好像没有。”   “有些奇怪啊。平日里不都很频繁吗?怎么今晚就都看不见踪影了,难不成猎人们都去度假了?”   “那怎么可能。”   “但偶尔偷个懒什么的,也不会有人在意吧?反正没人敢来这里闹事嘛。”   “哈哈哈!猎人们也很辛苦啊——”   一群人说笑着走远了。   没人看到,在他们身后的大仓库墙头上,黑色的人影猫着腰绕到守备的身后,一刀刺进他的胸膛。   ......   西南城墙一角,有两拨猎人正剑弩拔张地对峙着。其中纪颇长的男性举起手中的蛇型长剑,剑尖直指对面身形纤弱的女人。   “贝拉,你这是什么意思?!”   “杀你。”   头戴三角帽的银发女人迎风而立,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双头长刀。   寒风吹过,将她的衣摆轻轻扬起。   “杀我?你想杀我!?...你,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男人怒目圆睁,说出来的狠话却不似看起来那么有底气。   “你不能杀我...你凭什么杀我!我可是山特尔军二队的副队长!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废话真多。”   贝拉微晃脑袋,脚下迈出一步。   锵——   手中的双头长刀自刀柄一分为二,变为两把臂膀长的窄刀。她双手各持一把,随后甩了甩手臂,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猎人说道:“你们不要出手。”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了。   “...上,杀了她。”   男人向身旁的几名猎人一挥手,自己却开始缓缓后退。   “哼。”   贝拉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只见她脚下轻点地面,整个人飞速迎向对面的猎人。   月步。   唰——   转体一周,手起刀落,两名猎人瞬间倒地。顿住脚步之后,她马上弓起腰身,躲过一旁袭来的挥刺,扬手割开敌人的喉咙。   再侧身躲避,挥刀。躲避,挥刀。整个战斗没超过半分钟,还站着的就剩下副队长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贝拉望着他,手中的窄刀向下一挥。   轰!   刀刃燃起熊熊火焰。   “不反抗吗?”   “...啊——!!”   男人口中发出嘶哑的呐喊,手中的蛇型剑向贝拉刺过去,俨然是准备拼死一搏了。   铛——,铛——   兵刃交接的铿锵只有两次,第三刀贝拉便将利刃送入对方的胸膛。   炽热的烈焰将肉烤的嘶嘶作响。   “...啊!贝拉!!”   贝拉面色冷漠,手上再次发力,窄刀的刀尖从男人背后戳了出来。   血还没流出就已经被蒸发。   “咳咳...”男人脚下一软跪在地上,瞳孔的光在逐渐消逝,“等等...贝拉...你...我是被陛下直接任命的,你不能杀我...饶我一命...”   窄刀自胸膛缓缓抽出,火焰随之熄灭。   “杀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噗通——   男人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   山特尔堡的书房里,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斯卡利杰公爵坐在桌前,手中正捧着一本书认真阅读。   门忽然被人打开。公爵抬头望去,穿戴整齐的夫人走了进来。   他轻笑一声。   “怎么还没睡。”   “你还笑...这么大的事情,我能睡的着吗?”   “佩佩呢?”   “她倒是睡的挺踏实。”   “那你也去睡吧。”   夫人摇了摇头。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煲碗汤喝?”   “我不饿,你不用管我,去睡觉吧。厨房那么多人在,这点事情哪用的着你亲力亲为,一天竟瞎操心。”   “...我瞎操心?这种事情...你说做就做了,也不想着跟谁商量一下,我这一整天心里都在打鼓...”   “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   夫人还想张口说些什么,这时候门口传来叩门声。 第五十三章 非做不可的事   咚咚咚。   “公爵大人,是我。”   低沉的男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公爵与夫人对视一眼,能看到她眼眸之中映出的紧张。   随后,他向她投以宽慰的目光。   “进来吧。”   门打开了,血液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刺鼻的味道令夫人不禁皱眉掩鼻,有些不大适应。   浑身浴血的胡佛踏入房间,在看见夫人的那一刻明显楞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公爵大人,夫人...”   公爵放下手中的书,神色不变。   “先坐下吧。”   胡佛望了望自己身上沾满的鲜血。尽管来之前他已经做了一番简单的清洗,却依旧褪不去那收割了无数性命的颜色。   于是苦笑着一摊手。   “还是算了吧,我站着就好。”   公爵轻轻一笑,也不勉强,紧接着问道:“杀光了?”   胡佛正色起来。   “一个都没留。”   “工坊那边呢?”   “瓦拉尔的亲信已经全部斩首,善后的事情交给尤利塞斯在做了。不过,我们在他的房间发现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个账本,就是这个。”胡佛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递过去,“这里面记的很清楚,上到督察处、财政署,下到坊里的工部匠人,这些年里,有太多的人都曾经受到过他的好处...他在大仓库盘根太久了,织的网要比我想象的复杂很多,这些人要是一一处理起来...会相当麻烦。”   公爵将账本随意翻了翻,然后随手扔在桌上。   “没关系,人为己所图,这没什么不对。这些人往往随着风向摇摆不定,永远只会忠于自己。他们需要的,仅仅也只是一队队长这个位置,瓦拉尔如今对他们来说早已失去利用的价值,唯恐避之不及。今晚的事情过后,一些嗅觉灵敏的鬣狗会主动上勾的...山特尔堡要热闹起来咯。”   “公爵大人,要是有人逃跑呢?”   “逃跑?他们敢吗?这等于摆明了告诉我他是那边的人,不会有人蠢到做这种事的,他们只会绞尽脑汁去想办法弥补过失...对了,贝拉呢?”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胡佛眼神闪躲着抠了抠脸,悄悄瞅了一眼夫人,又马上移开目光。   “那个...她、她先回去了,只是让我向您带个话,说二队的老鼠也都清理干净了。”   “是吗。”公爵随口应了一声,接着便转移了话题,“拉法叶那边,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消息吗?”   “还没有。不过算算时间,我想应该不出两天就会回来吧。”   “嗯...辛苦了,下去洗洗吧。对了,派人盯着佩佩那边,别让她发现...尽量别让她发现吧。”   “是,公爵大人。”胡佛领命,抬脚准备撤下去,却忽然露出犹豫的神色,“公爵大人...”   “想说什么就说。”   “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公爵敲了敲桌子,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一旁的凯瑟琳问道。   “凯瑟琳,距离神诞日还有多久?”   “不到一个月了,算上今天的话还有二十六天。”   “嗯...我想想。从寒冬之城到秩序王城,如果是坐教会的马车,也要花上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没记错的话,王立学院的开学时间是二月中旬吧?”   “嗯,是的。但新学期的招生提前半个月就开始了。”   “半个月啊...没关系,时间赶的及。明天和卡洛斯说一声,让佩佩在家里多呆一些时间,等过了神诞日再走吧。”   夫人闻言皱起眉头。   “神诞日?你是想带着佩佩去切利尔斯城的皇宫吗...等等,斯卡利杰,你的意思是...”   公爵点点头。   “嗯。卡里耶,埃琳堡,拉尔菲尔...你明天就写信给这些家族,今年的神诞日,我们在山特尔堡举办宴会。”   “近期就开始准备吧。山特尔堡的第一个年宴,要办的风光一些,也算是庆祝佩佩回家吧。”   这番话,公爵说的平平淡淡,没有夹杂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在里面。   但胡佛的脸上却露出狂喜的神色。   因为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神诞日。   神圣教会将每年的一月十六日,定为古老神明的诞辰,因此这天被称为神诞日,也是西洲人民庆祝新年到来的日子。而在以往的瓦伦帝国,所有贵族都要在这一天里抵达帝国的首都切利尔斯城,到那里的皇宫参加皇帝陛下设立的宴席,同时清算这一年来各自领地的收支情况,因为往年他都是随着公爵家一起去的,所以对此再清楚不过。   而现在,公爵居然说要在山特尔堡举办宴会,还准备邀请瓦伦帝国除皇室以外,声望最高的三个家族...胡佛知道,这是让他们选择站位了。   他望着眼前已经年过五十,却依然容光焕发的男人。   这个男人,根本就不考虑会出现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的情况吗...真是自信啊。   胡佛是个有血性的人,从很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公爵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他看在眼里,有时候也会感到憋屈。可公爵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他也无法说去什么,有情绪从来都只能咽进肚子里。   而这一刻,在公爵说出这番话以后,胡佛热血沸腾。   也许,他就要跟随着这个男人的脚步,走到他想也不敢想的位置了。   “胡佛。”   “是。”   “明天开始,山特尔军的训练时间加倍,由你亲自负责。同时...派人打探爱德华的位置。”   “胡佛,领命!”他挺起胸膛,右手握拳轻轻砸在心脏位置,因为激动而放大的瞳孔里,有火热的光,“誓死效忠公爵大人!”   ......   待胡夫离开书房,夫人踌躇片刻,脸上的表情一松。   “...这样也好。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宴会的事情就让我来操办吧。”   公爵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就辛苦你了。”   “我没事...斯卡利杰,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事情到了这一步,教会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你打算怎么办?”   公爵轻轻一笑。   “教会那边,等着他们来人就好。你不用担心,也许...这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局面呢?”   “你是说...”   “大哥有些太重得失了,这些年一直对教会的事情持敷衍态度,导致帝国的各大教区都对他有很深的成见。这点拉法叶就做的相当好,和教会走动的相当频繁,很多事情上是花了大价钱的,再加上我这个勤勤恳恳的教宗骑士,还有我们的小公主佩佩...我想,做出选择应该不会很难。”   “如果他们非要支持陛下那边呢?”   “不会的,中央工坊每年都会给教会供应大量优质的武器盔甲,寒冬之城又是世界四大王城之一。只要这两点还在攥在我们手里,教会一定会倒向山特尔堡的。”   夫人叹了一口气。   “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懂,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都能平安幸福。”   公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你以为我不是吗?正是因为我也希望那样,可我却有一个掌大权、重猜忌的大哥。我不希望看到有一天,我最爱的人成了别人口中的鱼肉,所以这些才是非做不可的事。” 第五十四章 渡鸦   夜深了。   暖烘烘的房间里,若隐若现的丁香花味沁人心脾。   柔软的白色大床上,斜靠着一个很奇怪的、有些像是熊,却长着兔子耳朵的绒毛玩偶,玩偶身旁躺着一只曼妙玲珑的少女。   少女安静的躺在床上。摊开的黑发撒在枕头上,质地上好的睡衣与被子摩擦地有些皱巴,衣领滑下露出半个香肩,包裹在里面的小胸脯缓缓起伏,一条白生生的小腿儿搭在玩偶身上,静的就像另一个精致的玩偶。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的贼大,眉头紧蹙的样子,让她原本就柔弱的面相看起来更加哀婉。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抬起手来——挠了挠屁股。   ...我睡不着了。   由于昨天中午突然发困,我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傍晚时分才爬起床,饱餐一顿之后又回房间看了会儿书,发现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是只好再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就这样度过了愉快又咸鱼的一天。   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公爵还有夫人相处,有些躲着他们...吧。基本上把自己闷在房间一整天,导致睡眠过量,半夜起床嘘嘘完以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翻过身子,找到更舒服的姿势之后,我轻轻合上眼睛。   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嗯...应该过不了多久天就会亮吧?天亮了,夫人就又会过来叫我起床...我该和她说些什么呢?   早安,夫人?   还叫夫人的话,会伤她的心吧...可是...母亲什么的,总感觉有些说不出口啊。   我该怎么办好呢...   ...白天我弹完月光之后,迷迷糊糊听到了公爵的那一番话。那其中的意思...是要为了我的事情,和直系皇室开战了吗?   说实话,心里是高兴的。   尽管没有记忆,能够回想起来的,就只是一些残破的记忆碎片,可那股情绪却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底——名叫佩伊洛的女孩,一个人躺在峭壁上无法移动,在孤独与黑暗中等待死亡。恐惧和绝望逐渐吞噬了她的意志,痛苦与麻木蚕食着她的神经,她在黑暗中不断沉沦,直到身体冰冷,直到泪水与血水都冻结成冰。那一刻里,心中除了对爱德华刻骨铭心的恨意之外,一无所有。   这样的情绪,已经成为我人生经历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爱德华死掉的话,我一定是笑的最开心的那个,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他。虽然严格来说,我其实并没有见过他。   但我并不希望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公爵这样子的做法,那不就是意味着...要篡位夺权了吗,造反?   一想到这个词,我的心跳就会加快。   因为与它相伴的往往是...战争,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它不会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大家凭借着一腔热血,拼尽全力战个痛快,经过几番让人看着血脉偾张的争斗之后,就能把皇帝从位置上拉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战争不是童话,这是要死很多,很多很多人的事。   一但发动战争将会面临什么后果?城镇大肆破坏,物资飞速损耗,经济陷入崩溃。随着战火的不断蔓延,会有很多的无辜的平民被殃及,然后到处开始烧杀抢掠,男人们被大量充兵,又大量死去,女人们也许会变的贱如猪狗,很多用以维持人性的规则会随之坍塌。   之后便是动物的世界。   贫寒,饥荒,瘟疫。更多无辜的人会更加痛苦的死去,更多像亚伯哥、艾丽那样的孩子流离失所,人将变的牲畜不如,为了一口冷饭杀几个人是习以为常的事。   哪怕最后真的成功了,瓦伦帝国想要恢复元气,也需要很多年的时间。而一但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不是的。只要不是恶魔,没人希望这样。   前世我倒是认识几个整天盼着战争,希望世界毁灭的人。那个世界太安逸了,大家活的过于幸福,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仅仅是因为没见过地狱罢了。   ...我该怎么办好呢?   斯卡利杰公爵是沉稳又明智的人,他应该不会就这样发动战争吧...感觉这个世界的人,并不会像西方中世纪的时候一样,思维太过迂腐死板。如果真的要做,应该有很多更好的方法...   而且教会也是要干预的吧...要不要找卡洛斯说说呢...可我现在不理他...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睡不着,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和公爵好好谈谈。   ...算了,出去透透气好了。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取出一条淡蓝色的裙子换上,胡乱理了理头发,随手从梳妆台上拿起蝴蝶发卡,将头发卡在脑袋右侧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晃晃悠悠来到内堡的一楼。推开大门,四双炯炯的目光,宛若黑夜中亮起的繁星,齐刷刷地向我扫来。   我浑身一僵,胳膊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等到看清楚那是四名猎人之后,才轻轻拍着小胸脯,叹一口气。   “吓死我了。”   其实,我也将对方吓的不轻。   “佩、佩佩小姐?发生什么了吗,你怎么这个时候起来了?”   “...睡不着,出来转转。”   “呃...要出去外面吗?”   “不去。想去、训练场。”   猎人们似乎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不用啦,谢谢。”   我对猎人们微微一笑,抬脚离开。再次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来到训练场。   夜静悄悄的。   这个时间,训练场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在。   我走到场外的台阶边,抱着膝盖坐下,吸着清澈的空气,仰起脑袋望着夜空。   星空浩瀚。灰蒙蒙的云雾里,两轮幽静的弯月仿佛近在眼前一般,触手可及。   我很喜欢这个世界的夜景,尤其是寒冬之城的,总是比其他地方要更近人心。   让人忍不住想抬起手触摸它。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这么纤细,能抓住月亮吗?   手指轻轻舞动。   有白色的冰雾散出,纷飞眼前,美的就像风景。   咔咔咔——   手中凝出深蓝色的短镰,飘至空中不断的变换着形状,随后一把被我抓在手中,轻轻挥动两下,皱起眉头。   前几次与公爵对战的时候发现,之前做出那种细小的冰刃,总是有一种轻飘飘的无力感,手感极差,越用越是觉得别扭。   所以打算调试出一把最适合我的短镰来,然后记住它的形状,以后在战斗中就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就像公爵的巨剑一样,信手拈来,坏了再造,永远都是最顺手的状态。   咔咔咔——   再次凝出一把。   这次的镰柄稍稍长了一些,我将它拿在手中,挥舞两下...还是不行。   随手丢掉,再次凝聚,就这样不停地尝试。慢慢的,东方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白光。   不知道已经消耗了多少秩序之力,我感到有些累了,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仿佛能够听到天空中传来渡鸦的叫声。   公爵与夫人也差不多该醒来了吧?我想回去吃早餐。   转身往回走去。还没迈出几步,头顶就传来一阵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   下一刻,诡异的叫声传来。   “佩佩——佩佩——”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电影里的老巫婆,沙哑又恐怖。我顿时一个激灵,肩膀猛缩,眼睛瞪大。   “谁谁谁...谁!”   几乎要蹦起来了。   呼啦——   头顶一阵劲风。我抬头望去,有只纯黑的渡鸦沿着目光在空中盘旋两圈,落在了我的肩膀上,随后侧着头呆呆的瞅着我。   我也愣愣的望着它。   一人一鸟就这么对视片刻,陡然间,它张开鸟喙,一声怪叫。   “佩佩——佩佩——”   这一下,我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赴约   我慢慢的抬起手,伸出手指在渡鸦身上轻轻戳一下。   再戳一下。   戳了好几下之后它也没什么反应,既不害怕也不飞走,依然呆愣愣的望着我,我这才放心下来开始观察它。   渡鸦的体型很大,身长差不多快赶上我小臂的程度了,身上的羽毛黑的发亮,此时两只爪子正牢牢抓在我的右肩上,侧着脑袋在盯我,一双眼眸是令人心悸的猩红之色,很明显与我记忆中有着死亡、胜利、智慧等多重象征意义的黑乌鸦有些区别。   况且它刚才口吐人言,还叫了我的名字...   于是我沉思少顷,试着向它开口道:“你、你会说话?你认识我?”   问完以后便觉着自己有些好笑。   一只乌鸦而已,我居然问它认不认识我...这是没睡醒还是睡过头了...   但是它有反应了。   “嘎——嘎——”   渡鸦仰起脖子大叫两声,随后双翼舒张,竟然有接近一米的长度,将我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它将脑袋向我的脸凑了过来,鸟啄微微张开。   嗯?你想要和我说什么吗?   我赶紧将脑袋凑过去,蓦然间却感到额头一痛。   这只鸟竟然啄了我两下。   “好疼...”   我一手捂着额头,面无表情的盯着这只胆敢冒犯我的愚蠢渡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东西竟然给我一种它在生气的感觉?   你生什么气?我才要生气好吧。   敢啄我...你说我是该把你蒸熟了吃好呢,还是烤着吃味道更棒一些?   心里正琢磨着给早餐加点料的时候,忽然看见这只渡鸦的腿上绑着一卷纸张。   “咦?”   我将手伸了过去。   这是什么,信?是谁给山特尔堡送来的消息吗?   这个世界的渡鸦居然还可以送信的?   轻手轻脚地打开绳结,红眼的渡鸦也不反抗,任由我将信件摘下。   然后将它轻轻打开。   纸张微微泛黄,像是被什么人揉过似的有些皱巴巴的,上面还染有几滴已经凝固了的血渍。   我凝神看向信件的内容。   [亲爱的父亲大人、母亲,帕西法尔,还有我最心爱的小公主佩伊洛:   许久不见。听闻妹妹已经回家,我大喜过望,思绪早已飞回十年前寒冬之城的雪山中...]   非常客套的家常话,看抬头就知道是出自谁之手了。但很可惜,信只写了一半,剩下的内容不知因何原因未能完成,更像是一封被废弃掉的家书,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但是在纸张最下方,我却看到有明显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写下了几句话:   [拉法叶在我这里,今日午时之前来鲍威尔街1号宅邸找我,届时告知详细事项。切记要一个人来,不要告诉你的父亲和母亲,否则你将再也见不到你的大哥。——你心爱的爱德华兄长。]   这信是给我的。   ...这什么意思,拉法叶被抓了?被谁?爱德华...他过来了吗!什么时候到的寒冬之城!?为什么没人发现...他想干什么?鲍威尔1号宅又在哪里?我要不要给公爵说一声...   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但也只持续了大概十秒钟的时间,我就冷静了下来。   拉法叶...我的哥哥。原本应该在今天或者明天就能到的,现在看来,是已经在爱德华的手里了。他要求要我一个人过去...是想做什么吗?   不管怎样,这事应该先让公爵知道...   不对。   一旦公爵知道了,势必会通知山特尔军去救人,这就违背了爱德华的意思,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况且连一队的队长都是叛徒了,指不定还有谁会为他通风报信,消息走漏的风险太高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虽然有很大的概率是陷阱...但稳妥一些,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率先一个人到场。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咯咯。”   爱德华,你又想用我来威胁什么人吗?为什么会让我单独过去,而不是公爵...是因为觉得我傻,还和以前的佩伊洛一样软弱可欺?   也好。   是时候为公爵和夫人做些事情了。   “嘎——佩佩!”   “...”   这只鸟怎么还在?拜托,我现在没心思搭理你。   “佩佩——,佩佩——”   “闭嘴,蠢鸟。”   “...”   “...”   “佩佩——,傻瓜!大笨蛋!”   “!!!”   它听懂我的话了?   居然还会骂人!?   我瞪大眼睛望着这只渡鸦,然后抬起小手,一巴掌扇在它的脑袋上。   “嘎——,嘎——”   渡鸦被打的一个趔趄,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飞到我脑袋上猛啄几口,看见我再次抬手,很是机警的立刻窜上了高空。   “嘎——”   嘶哑的叫声逐渐远去。   ...不生气,我不生气。拉法叶的事情要紧,我还要赶去揍爱德华一顿,没道理和一只破鸟过不去,所以我现在一点也不生气。   平复了一番心情,随手扔掉冰凌。   我四下张望一番,没有看到猎人的踪影。走过练习场,穿过长廊,再次来到了城堡前高耸的壁垒边上。   大门的看守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倍。胡佛那壮硕的身影在人群里特别显眼,我朝他走了过去。   “胡佛叔,早安。”   胡佛闻言转过头。   “哦,早安,小佩佩。怎么,这是要出去吗?”   他眼睛红红的,感觉像是没睡好的样子,神色看起来有些憔悴,是昨晚守夜了吗?   有些奇怪,胡佛是三队的队长,按理说只管任务的分配,还轮不到他去守夜...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抛去心中的疑惑,我轻轻向他点头。   “嗯。”   “这么早?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我稍加思索一番,还是决定撒谎。   “我有急事,找卡洛斯。”   胡佛面露狐疑之色。   “什么事这么着急?夫人怕是都没起来,你早餐还没吃吧...吃点东西再走?”   说到这里我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东西呢。   这可不行,我怎么能饿着肚子。   “胡佛叔,有吃的?”   “有,你等等。”他转身走进堡垒里,不一会儿拿着两块还热乎的面包出来,“正好他们在里面吃着呢,给你。”   我伸手接过,想说两块不够...算了,要脸。   “谢谢。”   “哪里,我们吃的不也都是公爵大人给的...”说到这里,胡佛顿了一下,“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哪能让他和我一起,马上朝他一笑,随后说道:“不用。是教会的,事情。我很快,就会回来。”   教会的事情可不是谁都能参与的,胡佛清楚我的身份,这么一来他就没有理由再说什么了,只好点点头。   “好吧。”随后下令让人打开了大门,想了想又对我补充道,“佩佩,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也明白现在是特殊情况,凡事千万要小心。”   “嗯。”   我朝他挥了挥手,捧着两块比脸还大的面包,放在嘴边各咬一大口,随后缓步走出了城堡。 第五十六章 路   上午的寒冬之城最是热闹。熙熙攘攘的行人穿梭于大街小巷,各自忙碌着手中的事情。   只有我站在人潮中一脸懵逼,仿佛还能听到头顶渡鸦的叫声。   这时候又有人从我身旁走过,我赶忙叫住他。   “那个...你好。”   “啊,尊贵的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你知道、鲍威尔街,在哪里吗?”   “鲍威尔街?嗯...好像没听说啊,寒冬之城有这条街吗?”   “应该...是有的。”   “...对不起,我没听过这条街道...”   “哦,谢谢。”   噔噔噔噔。   踩着小靴子,一路小跑到对面两名相谈甚欢的大妈身边,我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你好...”   “哎呀,这是哪里的来小妹妹,这么漂亮...天哪,黑发!”   “呃...请问,知不知道,鲍威尔街?”   “鲍威尔街?没听说过呢...妹妹,你是城主大人家的孩子吗?”   “...是的。请问...”   “哇,好漂亮的头发啊!妹妹叫什么名字?能和我们聊聊吗?我给你说,我家那小伙子可英俊了!”   “呃,抱歉,打扰了。”   “你是不是在山特尔堡住着啊,是不是有几百名佣人,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哎,别走啊,我带你见见我儿子——”   逃跑似的又到了临街。   “叔叔...”   “哦,哦!尊贵又美丽的小姐,请让我献上对您最崇高的赞美。”   “...不必多礼。请问,鲍威尔街,在哪里呢...”   “鲍威尔街?没听说过啊。很抱歉,不能帮到您...您需要骑士吗?一个能打十个的那种。”   “...不用啦,谢谢你。”   “别急着拒绝,我想您并不清楚我的实力。”   “真的,不用...”   “...是吗,真是遗憾啊。能守护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可是非常荣幸的事情...我就住山特尔堡不远的迈克尔街,那间最小的屋子,希望您能给予我这份荣耀~”   “...再见。”   ......   哐——   一脚踢向身旁的灯柱。   心里早已把爱德华问候了一百八十遍。   我一连问了二十个人。没错,整整二十个。   没人知道那条破街在哪。   已经在城里绕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太阳早已经顶在脑门,距离约定的时间剩不了多少了。   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存心整我,写了个根本不存在的地址,拿我当乐子玩。   不然就是他蠢。   难不成还能是我蠢吗?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有清脆的童声传来:“咦?是贵族家的姐姐!”   回头望去,小女孩艾丽俏生生地站在一旁,表情很是惊喜。   “艾丽!你怎么、在这?”   “我来买些东西...姐姐,你在做什么?”   “我在...对了。你知道,鲍威尔街?”   原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随口一问,没想到艾丽却马上回答:“鲍威尔街?知道哟。”   我心里一喜。   “你知道吗!”   “嗯...怎么了姐姐,这么开心?”   “我问过,很多人。没人知道...”   艾丽笑了起来,小女孩嘴巴嘟嘟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样子娇憨可爱。   “那是当然的啦,姐姐。住在这里的都是富裕的人,鲍威尔街在很远的贫民窟里,不会有人知道那种地方啦,你问我就问对了!”   “......”   我轻轻揉了揉额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骂了爱德华第一百八十一遍。   “那,怎么走?”   “嗯——,有些远呢。要不我带姐姐去吧?”   “艾丽,不忙吗?”   “我没什么事的,能帮到你就好啦!”   稍加思索之后,我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   艾丽再次对我一笑,拉起我的手朝前方走去。   “姐姐,去鲍威尔街做什么呢?那里很脏的,不像是你会去的地方...”   “我去...找人啦。”   “找人?”   艾丽侧过脑袋,小脸写满了疑惑。   “嗯嗯。”我随口应一声,不想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于是反问她道:“艾丽,来这里,买什么?”   艾丽闻言稍稍低下头,笑的有些羞涩。   “我想为自己做一件漂亮的裙子...”   “做裙子?”   “嗯。隔街有一家裁缝铺手艺很好的,在城内很有名气,就是价格有点贵...”   有点贵?   我歪了歪脑袋,随后解下腰间的钱袋。   钱袋是夫人送给我的,银白色的绸布缝制而成,上面绣着一轮弯月,非常精致。   我从里面取出两枚瓦伦金币递给艾丽。   “这些,够吗?”   艾丽一惊,慌忙摆起小手。   “不用!姐姐,我有。是院长先生给的,已经付过了呢,过几天去取衣服就好啦。”   我将脑袋歪向另一边。   “那,买好吃的?”   “姐姐...”   看到艾丽还想推辞,我将她小小的手掰开,把金币放到掌心里。   “这个,不是给你。是给大家,买零食。”   这话就有些耍赖的意思了。   艾丽年幼,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小脑袋瓜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大概是觉得收下不好,还回去又好像不太礼貌,只好紧紧攥在手里,满脸不知所措。   看的我有些好笑,于是又补充一句:“不许,偷偷花掉。”   她马上正色:“我不会的!”   最终还是收下了。   过了一会儿,脸上又露出笑容。   “姐姐,你人真好,和我见过的贵族都不一样。那些人,一个个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没谁把我们当人看...姐姐是真正高贵的人。”   我微微摇头。   “我不高贵。”   “说假话...姐姐可是黑发黑瞳呢...真好啊~还愿意和我这样的人说话。”   艾丽仰起头,眼中流露的向往让人心疼。   她才多大年纪,没有十二岁吧?可她已经懂得自己的卑微了。   命运总是不公平的。   “...艾丽,为什么会在...会在那里?”   “嗯?姐姐是说孤儿院吗?”   “嗯。”   “嗯——,其实我本来是有家的,在可远的地方,我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可惜后来村里来了强盗,抢了吃的还要杀人,他们就都死了。不过没杀我...可能是觉得我太小了,放着不管也会死掉吧。后来教会的修女救了我...还是修士?反正不少人。那时候很小,已经有些记不清啦。”   说完之后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我的回应,大概觉着奇怪,仰起脑袋望向我的脸。   “...姐姐,你别难过啦!我现在过的可好了!真的...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看着她慌手慌脚,却异常认真的小脸,我舒展开笑颜。   明明是自己的事,居然反过来安慰我,真是...   “什么,好消息?”   “姐姐知道我为什么去做新衣服吗?”   “为什么?”   “因为我就要去王城了!”说道这里,艾丽双眼满是憧憬,兴奋地攥起拳头挥舞两下,“姐姐还记得查尔斯先生吗?”   “记得。”   就是那个满嘴鄙人的绅士嘛,印象深刻。   “下个月他又要过来了,这次被选中的是我和卢卡斯!我们要去卡塔洛玛啦!”   小女孩忽然走到了前方,沿着道沿一蹦一跳,模样很是讨喜。   卡塔洛玛,我记得是教会设立培养英才的地方,也就是说...   “艾丽,恭喜你。”   “咯咯!我都想好了,去了之后一定和特蕾莎修女好好修行,将来要成为一名圣洁的修女!”   “艾丽,想当修女?”   “嗯嗯!”   小女孩转身面向我,背着小手向后迈步。   “其实呢...我说了姐姐你别笑话我...我想当圣女的...我想向神明祈福,让世界上、所有~所有和我一样的孩子都能吃的饱饱的,这是我的梦想...嘿嘿。”   她用手指抠抠侧脸,笑容里除了纯真什么也没有。   “艾丽,了不起。”   “嘿嘿。”   听到我夸她,艾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   冬雪初晴,阳光正好。   两道身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穿过无数街巷,从繁华走到破败。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的腐臭,简陋的房屋修修补补,有的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坐在门口的老太太眼神浑浊,枯枿朽株。   ...之前从没有来过,都不知道寒冬之城也有这样的地方呢。   不如说这样的地方哪里都有吧。   “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对了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听到艾丽娅的问话,我思索片刻,对她浅浅一笑:“佩伊洛。”   “诶?”   可能是声音有些小。我望着她的脸,再次重复一遍。   “我叫,佩伊洛。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啊...”   艾丽情绪有些激动,她攥紧了拳头。   “姐姐,你果然姓冬之月啊,好厉害!我第一次和皇室的人说话!”   “冬之月。没什么,厉害的。”   “好厉害的!真的!”   小女孩大概是想表示心中对于冬之月的敬仰,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手舞足蹈了一会儿,表情却忽然变的紧张。   “佩伊洛姐姐,我、我可以将你当作朋友吗?”   我笑了起来,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我们,是朋友。”   “嘿嘿。”   又穿过一条老街。   “姐姐,艾丽觉得自己好幸福。”   “为什么?”   “嗯,因为...神明说...神明怎么说的?对了,什么为你关上了门,一定会打开一扇窗,就是这个意思啦!姐姐你看,我现在不仅可以去卡塔洛玛,还认识了姐姐你。我觉得,命运似乎对我特别眷顾呢。”   有风吹过,撩起长发。   “艾丽,一定幸福。要加油哦。”   “嗯,我的目标可是圣女大人...姐姐,我们到了。”她指着前方一条残破的小巷,“这里就是鲍威尔街。”   我皱起眉头,隔老远就能闻见腐败的味道。   深吸一口气。   “谢谢你。艾丽,你回去吧。” 第五十七章 埋伏   “佩伊洛姐姐,你一个人没问题么?”   艾丽仰起小脑袋望着我,目光里透着少许担忧。   她自小受过苦,大抵是明白越贫穷的地方越危险这个道理吧。或许我在她心里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笑着摸向她的头。   “没关系,我很厉害。”   毛茸茸、暖烘烘的手感从掌心传来,看着艾丽的小脑袋随着我手上的动作在轻轻摇晃,我觉得很是有趣。   再摸上几次也许就会上瘾...所以这就是卡洛斯喜欢摸我脑袋的理由?当我小孩子?   揍死他丫的。   “也对哦。我差点都记忘姐姐很厉害了...那要是遇到坏人,就要像上次一样,嗖的一声飞起来哦!”   我就是来找坏人的...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丫头知道,于是轻轻点头。   “嗯。”   “那我回去了,姐姐。”艾丽走出两步,却忽然转身回头:“姐姐,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会的。我也,马上去王城。”   这话说出口,她立刻激动起来。小脸微微涨红。   “真的吗!不骗我?”   “嗯,不骗你。”   “嘿嘿。”艾丽朝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那、姐姐到了王城,一定要来卡塔洛玛找我玩。我会等你的!”   “一定。”   她挥挥小手。   “我们王城见!”   “王城见。”   小女孩背影俏丽,一蹦一跳渐渐跑远了。   我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转身踏入老旧的街道。   整条街萧条冷清,到处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臭味,薰的我直皱眉头。街道两旁皆是不堪入目的破败房屋,其中有不少只剩下木质的骨架,连最基本的遮风挡雨也做不到,一眼望去不见半个活人。   我大抵明白了爱德华将地点设在这里的用意。无论是藏身还是杀人,这里都再合适不过。   没走出几步,我便在右手边一间房屋前停了下来。这大概是街里唯一一栋三层高的小屋,门口停着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章,普通又朴素的角马车。   车厢里空无一人,连车夫也不在。只有纯白色的角马,在我走近时发出低声的嘶鸣。   这个世界的角马价格高的离谱,一匹健壮的成年角马通常需要花费数百枚金币之多。能够拥有它的不是贵族骑士,就是一些声名显赫的家族,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实属不正常,像是在刻意提醒着我一般。   我低头朝门牌看去。果不其然,尽管上面的字迹磨损严重,却依稀可以辨认出「鲍威尔街1号」这几个字。   看样子就是这里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暗自提高警觉,抬手推门。   门是掩着的,一推就开。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飘散的细小飞灰肉眼可见。   “咳咳,呸!”   我忙捂住口鼻,目光向室内扫视一圈,斑驳的墙壁满是裂纹,大厅的桌椅和地板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嘎吱——嘎吱——   靴子踏上地板,动静很大,根本无法遮掩。于是我扯起嗓子大喊:“爱德华!我来了。拉法叶呢?”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   “...爱德华?”   整个屋内静悄悄的,除去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外,什么也听不到。踩着腐败的楼梯一路上到三楼,我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人呢!”   怎么回事?那狗屁爱德华在耍什么花招?   ...还是说我走错地方了?不会啊,门口就写着鲍威尔街1号...难不成寒冬之城不止一条鲍威尔街吗?   “阿嚏!吸——”   不行,我受不了了。   这里的空气太肮脏了,捂着鼻子也挡不住那些呛人的灰尘。我眉头紧锁快步下到一楼,迫切地推门走出屋子,深吸一口气之后,感觉舒服多了。   外面的空气虽然有味道,但至少不呛人。   就在我转身关门的一刹那——   嘣,嘣,嘣。   三声弓弦震颤的轻响,分别自三个不同的方向传来,我心里一紧。   紧接着便是箭矢破空的风声。   果然在这里吗!   身形一闪,灵动地躲过飞来的箭矢,随后掌心蓝芒微闪。   碎裂的冰晶划过气流,在头顶迅速聚拢,三道小指粗的细长冰刺已然成型。   冰刺颜色浅蓝,外表光滑。尖端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夺目寒光,像是无坚不摧的钢针,与以往的冰凌完全不同,威力与速度都不在一个级别了。   我心里估摸着位置,反手一挥。   嗖——   冰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箭矢袭来的方向掠去。   下一刻,头顶传来响动。   来不及思考,以最快的速度凝出极冰短刃,循着风声向上迎去。   锵!   架住了袭击。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我抬起脑袋,看到与短刃相接的怪异屠刀,以及藏在屠刀后面,那张带着诡异面具的脸。   似乎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陡然之间,屠刀的刀身传来一声轻响。   铮。   我下意识的偏过脑袋,有利刃自屠刀中弹出,削掉几根发丝。   与此同时,我左手握拳,正要打出之际,余光却瞅到面具人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黑色球状物,眼看着就要朝我丢来。   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不是很妙。   月步!   眼前的景物飞速倒退。下一个瞬间,身体已经移出十米之远。   交锋只是弹指之间,转瞬即去。直到我撤出战斗,面具人的身体才堪堪落地。   蓦然就想起了他是谁。   “瓦拉尔!”   这家伙不是被公爵抓起来吊着打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好久不见,小佩佩!”   唰——   瓦拉尔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踩着月步紧贴上来,屠刀紧握,高高扬起。   ...你这是要找死吗!   心中有了恼怒,双眼亮起蓝芒。   嘣!   冰柱自瓦拉尔脚下冲天而起,巨大的力量将他直接顶飞,翻腾着进入七八米的高空。   “尼玛的!”   听到他口中的脏话,我脚下一动便想跳上去补刀,身后却陡然传来异响。   我马上脚步一转,扬起鞭腿向后抽去,这一击正中来袭者的门面,将那人影踢的倒飞出去,砸向一旁废弃的房屋,撞断一根木架。   哗啦——   房屋坍塌,烟尘四散而起。更多人影从街道的四面八方出现,沉默着向我发起冲锋。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诡异的面具。   ...这些刺客,都是爱德华的人吗?!   尽找些小角色来,是认为足够对付我,还是只想给我添堵?   你们真的好烦人啊。   双眼再次亮起点点蓝光。   急冻之雾自脚下开始蔓延,迅速扩散。冲的最近的三名面具人双腿被瞬间冰封,身体失衡摔倒在地。   “啊!”   “我的腿——”   剩下的面具人被这一下震慑住了,纷纷立在远处不敢再靠近。   我纵身一跃跳上冰柱,居高临下的望着缓缓飘落的瓦拉尔。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让爱德华,滚出来。”   “呵呵,小biao子,挺带劲的嘛。比两个月前要进步不少?斯卡利杰那个老东西为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这混蛋,嘴真贱啊。好想就这么直接干掉他。   手臂抬起。气温再次骤降,空气中飘起漫天冰晶。   咔咔咔咔——   下一刻,无数又尖又细的浅蓝色冰刺悬于头顶,密密麻麻遮蔽了半边天空,尽数指向瓦拉尔。   “...你。再说一句,试试?”   瓦拉尔下意识的朝后退出一步,随后可能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丢脸,嘴里再次发出嘲弄:“嘿嘿。从你稚嫩的喉咙里发出的威胁,可不怎么吓人啊,我可爱的大小姐?”   嗖——   冰刺如同出膛的子弹,携着刺耳的风声,轻易便贯穿了瓦拉尔的肩膀,扎进他身后的地面。   鲜血涌了出来。   “啊——!!我艹!!”   “嗯...打歪了?”   “我要你死!我要杀了你啊!!”   受伤的野狗,叫声总不会好听,没必要理会。   “爱德华,在哪。”   瓦拉尔一手捂着肩膀,因为有面具遮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小biao子...我承认,你是很厉害。但是,嘿嘿嘿。你敢杀人吗?”   “试试看。”   嗖——   又一根冰刺射向他的胸口。瓦拉尔这次早有准备,看到我抬手就立刻侧身,险险躲过。   “再来。”   嗖嗖——   瓦拉尔闪躲的动作更加狼狈了。见此状况,我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你的速度,很快。但是,还能躲过,多少?”   这次他没有再说话。   “告诉我。爱德华,在哪。拉法叶,在哪。”   “嘿嘿。”   我眉头一皱。   “你笑什么?”   蓦然间,眼前一阵晕眩。身体忽然一沉,腿有些使不上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冰柱上掉下去,我连忙稳住身形。   冰刺纷纷坠落,视线变的模糊。   “终于生效了啊。”有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佩佩,我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第五十八章 将计就计   这个声音化成灰我也不会忘记。虽然严格来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爱德华...”   眼前仿佛有无数的小星星飞过,脑袋传来稍许的痛感。我忍不住抬手轻按住额头,强压下身体的不适,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两个身着黑袍的身影,自对面的房屋里走出来。为首的男子黑发黑瞳,面如冠玉。与记忆里那张令人心生厌恶的面孔相比,尽管显的略微成熟了些,但毫无疑问,他就是爱德华。   而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跟着一名特殊的面具人。和其他面具人一样,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不开口令人分不清年龄性别。之所以说他特殊,是因为只有他的面具是金色的。   两人走到距离我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哈。你们可以出来的再晚一点,让这小biao子再多扎我几个窟窿!”   瓦拉尔紧按着肩膀的伤口,语气讥讽,矛头直指满脸笑意的爱德华。   后者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侧头向金面具笑道:“朗曼先生,你的狗似乎不怎么听话啊。”   瓦拉尔顿时大怒。   “小子,你骂谁是狗?!”他朝我一指,“你也看到这小妞的力量了,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要不是我冒死告知你消息,按你之前那不带脑子的破计划做了,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吗!?”   这番话说的相当不客气,爱德华面色一沉。   “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我指手画脚?小屁孩,你搞清楚,情报是我给你提供的。然后我被抓到地窖里,撑了两个月楞是他吗没说一个字!那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救我?”   “你以为,我就只有你一个情报来源吗?”   “那你其他的眼线呢?你倒是把他们给我叫出来啊!知不知道现在山特尔堡是什么情况,啊?!知不知道斯卡利杰那老狗想做什么?人没杀成,你躲在外面不管不顾,我差点就死在地窖里!”   “谁让你杀人的?是谁给你的命令!让你去刺杀佩佩的!”   “我不杀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告诉斯卡利杰事实,然后我们一起死吗?”   我默默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大概听明白了他们在吵些什么,心里颇有些无语。   原本以为瓦拉尔是接到什么人的命令才会刺杀我。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他看到我回来了,害怕将自己暴露出来,于是擅自做的决定?   而真正的主谋爱德华反倒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其实...三年前我根本不记得瓦拉尔在队伍里...就算说出来了,八成也没他什么事...当然,公爵清不清楚他是眼线我就不知道了。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噗——”   哎呀,一不小心笑出声了,我赶忙捂住嘴巴。   随后心里一惊。   咦,刚才的那股无力感好像已经没有了?   仔细感受一番,发现身体的不适也在逐渐褪去,眼睛恢复了清明。我悄悄活动一下手腕,这时候听到面具人开了口。   “自作主张,擅自行动,暴露了我们在中央工坊的所有底细。瓦拉尔,你还有脸在这里说话?”   是颇为沉稳的男性嗓音,瓦拉尔立刻没了刚才那股嚣张气焰,慌忙解释:“我、我这不是,怕她回来将三年前的实情说出口,一时心急才...”   “闭嘴,等着吧。”   “......”   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和睦,要不趁机一鼓作气...可是拉法叶还不知道在哪里。   我悄悄抬起手,想试试秩序之力能不能正常使用。正在这时,爱德华忽然将脸转了过来。   他瞧见了我的小动作,脸上有嘲弄的神色。   “佩佩,别挣扎了。你吸入了很多以曼陀罗花籽制成的麻醉粉,效力可是很强的。”   ...麻醉粉?我什么时候中的麻醉粉...瓦拉尔那个黑色的球不是没有打中我吗?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了,是房屋。房屋里那些粉尘,并不是灰...这是他们为了对付我设下的圈套。   仿佛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爱德华再次开口。   “你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吗?别折磨自己的小脑瓜了,让我来告诉你。在你打开那扇门一瞬间,你就已经落入我们的圈套了。”说道这里,他忽然感慨起来,“真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依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单纯,那么美丽。我真是...好喜欢啊。”   嗯...   “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开始觉得四肢麻木,快要站不住了?”   诶?   是...是这样吗?   “你的冰霜秩序已经使不出来了吧?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全身僵硬,身体再也无法动弹。”   嗯...嗯?   “你会倒下来,会感到自己明明意识清醒,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滋味。”   诶,原来我会这样吗?   可我怎么觉得状态越来越好了呢?   “然后再眼睁睁的看着我杀掉你大哥,哈哈哈!怎么样,这出戏排的还算完美吧?”   嗯,你终于说道重点了。   于是我脚下一个踉跄,装作虚弱却咬压切齿的倔强模样,努力将眼睛睁大,恶狠狠的瞪着他。   “拉法...拉法叶呢!他在哪?”   大概演技还算过关,从他脸上越发开心的表情就能分辨出来。   “别急,我的小宝贝,你哥哥他并不在这里。不过,我对你一向很好的,只要你肯央求我,我就带你去见他。”   “他,在你手里...”   “嗯...见了面你就知道了。不过,你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吧?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更沉了吗?”   嗯...该怎么办好呢?   我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主意。   “诶哟——”   我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扒在冰柱的边缘,笨手笨脚的爬了下来,脚一踩地就倒了下去。   随后眉头紧皱。   “我,好难受...”   倒下之后我才发现地面相当的脏,鼻子里都是一股土腥味和不知道是什么的臭味。这味道肯定都沾到身上了,所以这句话可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真的浑身难受,有些后悔。   大概是见我再无行动之力,瓦拉尔大胆地走上前来。   “哈!小贱人,你他吗终于要倒下了,刚才打的老子好疼啊!这笔账得好好和你算算。”   我心里一紧,却陡然听到爱德华一声怒喝:“瓦拉尔!退下!”   瓦拉尔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爱德华。面具上黑洞洞的眼孔里有阴鸷的味道。   “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我是瓦伦帝国的大皇子!帝国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你敢不听我的话!?”   瓦拉尔闻言一声嗤笑。   “嘁。没有你那皇帝老子,你算个屁。小毛孩子一个。”   “你...”   爱德华面色剧变,那表情像是想要把瓦拉尔生吞活剥。眼见形势不妙,金面具再次开口了,语气冰冷。   “瓦拉尔。”   他什么也没说,仅仅是叫了一声瓦拉尔的名字,他便浑身一颤,兀自立在原地,不敢再做出半分举动。   爱德华又开心起来。   “哼。当狗就要有狗的自觉。会咬主人的狗迟早被宰了吃肉...朗曼先生,你看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药效已经完全发挥了?”   金面具点点头:“没错。”   “那我们动手吧。”   爱德华这才敢上前。   我佯装愤怒的骂道:“卑鄙。下三滥。”   “哈哈!佩佩,知不知道你骂人的样子也很可爱...真好啊。三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不在了,那时候真的好伤心啊。还好还好,命运最终还是将你还给了我。” 第五十九章 油腻的爱德华   “你可不知道,当我得知了你已经回来的消息,那时候真是又惊又喜啊,心情非常矛盾。就是那种...想要立刻赶来见你,却又怕你把我们之前的秘密捅到叔叔那里...因为这个,我可是几天都没睡好觉呢。你说,要怎么补偿我好呢?”   “......”   我眉头紧皱,望着爱德华慢慢走到我身前蹲下,眼中的脉脉温情让我一个冷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啊抱歉,你现在已经没法说话了吧?...你也不用这么瞪我,要怪呢,就只能怪你自己,心思过于单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不过嘛,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也自问能保护好这样的你。等到我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就立刻迎娶你做我的皇后,到时候,你就是只属于我爱德华的女人,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   ?????   一瞬间,我的眼睛瞪的大如铜铃。   这家伙说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要娶我?皇后??   做李妈妈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美梦哦!   心中又震惊又恶心,看着他那自我感觉良好的油腻大脸,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脸上差点没绷住表情。我恨不得当场就跳起来,一把拧下他的脑袋当球踢。   随后爱德华伸出了手...朝我的脸摸了过来?!   你敢!!!   我条件反射般飞速举起小手,作势就想朝他脸上扇过去。   见此反应,爱德华先是一愣,半秒钟后脸色剧变,竟是被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脚一通乱蹬,身体不住后退,那夸张的反应倒是让我一愣,有些被惊到了。   “朗曼!!”爱德华指着我大喊,连敬语也忘了使用,“她...她怎么还能动!!你这麻醉粉是假的吗!”   噗——嗯?哎呀,一不小心忘记了,我这会儿还中着麻醉粉呢。   我望了望已经举高高举起的小手...这可怎么办好呢?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却见爱德华失声叫出来以后,还不待金面具回答,一旁的瓦拉尔笑的都快直不起腰了:“哈哈哈!怎么了!我们的大皇子殿下?尊贵的帝国皇位第一、哈哈,第一顺位继承人,您这是、哈哈,您这是怎么了!是您未来的皇后动作过于激烈,闪到您的腰了吗?哈哈哈哈——”   “瓦拉尔!你敢嘲笑我!”   “不是,我不是嘲笑您,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噗,哈哈哈!”   金面具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   “瓦拉尔。”   “对不起,朗曼先生。我只是...只是实在有些憋不住...哈哈,咳咳。”   爱德华拍拍屁股站起身,也明白自己刚才举动有些失态,气急败坏的喊道:“朗曼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面具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上前几步走到爱德华的身旁,盯着此刻已经将手放下,乖乖躺在地上的我。   除了滴溜溜的眼珠,一动也不动。   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是没发现什么端倪,转头说道:“大皇子殿下,麻醉粉是不可能作假的。无论这个女孩拥有多强大的力量,只要她还是人,在吸入了大量麻醉粉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再做什么了,您不必担心。只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请您不要再继续刺激她了。”   最后一句话颇有告诫的意思在里面。接下来,金面具的语气稍显不耐。   “斯卡利杰的狗鼻子很灵,随时都有可能找到我们,拉法叶也随时可能突破城卫军的包围,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句话说出来,我心里一下着急了。   什么意思?他们派城卫军把拉法叶包围了?已经打起来了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为什么都没有人收到消息?拉法叶没事吧?   如果情况危急...不行,我必须尽快见到他,不能再耽搁了。   可这个负责带路的人...我再次看向爱德华。   他面色阴沉,可能对刚才的事情很在意,心情明显不大好,却也知道金面具说的有道理,不好再向谁发作。在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低头与我对视一眼。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大哥。”   我心中一喜。浪费半天表情,演出总算是没有白费。   听到爱德华的话,金面具向瓦拉尔一挥手。   “把她扔进车厢。”   尽管瓦拉尔对爱德华嗤之以鼻,却十分尊重金面具。他点点头走上前,随后弯下了腰,看动作似乎想要拦腰将我抱起。   我眉头一皱,很抗拒与他进行这种过分亲密的接触,心下开始思考如何避免这种情况,这时候却听爱德华忽然开了口。   “不该碰的地方不要碰,她是我的。”   嗯...干的漂亮?   虽然话还是那么恶心人。   瓦拉尔闻言动作一滞,将目光转向爱德华,看样子是又想讥讽他了。而金面具显然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手再次挥动两下。   “照他说的做。”   “...好吧。您说了算,我的大皇子殿下。”   瓦拉尔耸了耸肩,说话的语调相当轻浮,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不过却还是叫来了另一名面具人。   两人一个抬着我的脚,另一个抓住我的胳膊,一前一后将我抬了起来,朝门口停着的那辆角马车走去。   “哈,这小妞挺轻的嘛,瞧这小身子骨软的...啧啧,骑在身上肯定带劲儿。”   ...我忍住了一口吐在他脸上的冲动。   “瓦拉尔!我告诉过你了!她是我的!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未来的皇后嘛,知道知道。”   他将我放在车厢的长座椅上躺好,随后爱德华与金面具也一同上来,二人在我对面坐下。   车厢的空间不小,感觉还能再坐下两个人的样子,瓦拉尔便没有出去,正想在我脚边坐下的时候,爱德华说话了。   “瓦拉尔,你去前面赶车。”   “...你说什么?”   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眼见争端似乎又要再起,金面具开了口。   “瓦拉尔,去吧。我们没时间了,总得有个领路的人。还是说,你想和其他人一样用跑的?”   瓦拉尔沉默了一会儿。   “...哈哈,说的也是。”   藏在面具中的脸看不清楚表情。   他出了车厢,兀自走到车夫的位置坐下,伸手抓起缰绳。   “驾!”   角马车动了起来。   我静静的躺在座椅上,黑溜溜的眼珠一阵乱瞄,盯着外面缓缓后退的房屋,心里琢磨着他们要将我带到哪去。   应该不会太远...   爱德华看到我的目光,随手将车帘拉了下来。   然后又对我露出油腻的笑容:“佩佩,你别害怕,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   【(摆%烂*图@#&%书&馆~】*(中。q裙&*四^⑥?/>弍(⑦]~!贰)久~!似/?/>8。。^叄   +)(*^摆*%~烂()*外#$群/%q》群liu()*留,!@尔%liu*灵&*灵~!扒%^②+耳 第六十章 出城   我眨眨眼睛。   角马车行驶的速度在逐渐加快,车厢开始变的颠簸起来。   “其实三年前我没有想杀你。真的,你相信我。我就是一不小心...谁让你不听我的话啊,你要是听了我的,就不会那样了。”   爱德华搓了搓手,看样子有些想摸我的脸或者头。我一瞪眼,他蓦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犹豫着将半抬起的手腕放了下去。   随后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那天就只是想让你帮我引拉法叶出来,好找他聊些要事。这些你都不懂,却偏要捣乱,结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不想啊,也不敢和法拉叶还有叔叔说...”   “以前你都是很听我话的,为什么偏偏那次就不听了呢?自讨苦吃...你摔下去之后,我还以为你死了。不过幸好有我这三年里不断地向神明祷告,你才能活着回来...后来我可是每天都有去教堂为你祈祷的,一定是我的诚心打动了神明。”   “现在你平安的回来了,脸也没有受伤。你看,我心里一直都有你。你太美了,美到根本不可能让我容的下别人,怎么舍得杀你啊...那次应该摔的很重吧?是谁救了你吗?告诉我,我要重赏,为他封爵...对了,你身体没有哪留下疤痕吧?”   角马车驶过弯道,速度很快,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离心力。   我望着兀自在那里说个不停的爱德华,面无表情。   这个人...他好像想试图通过语言去挽回些什么。   那态度就好像三年前所发生的事情——那名叫做佩伊洛的十五岁小女孩儿,在她所经历的短暂人生当中,那最无助、最痛苦、最黑暗的时刻,它其实只是个小误会。   仿佛只要道歉说声对不起,一切就都能够获得原谅。   甚至连声对不起也没有。他还在指责我,正是因为我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所以才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佩伊洛,就是被这样的家伙害死的吗?   还真是...让人连骂脏话的心情也没有。   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断在心里说,我必须先确认拉法叶是否安全,在这之前不要做出多余的举动。   再次眨巴眨巴眼睛。   星眸微转,看不出那里面的情绪。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爱德华眉宇间有无奈之色。他与我对视一会儿,转头对身旁的金面具说道,“朗曼先生,可不可以让她开口说话?我想和她说说话。”   “大皇子殿下说笑了。我只擅长杀人,治病可不是我的强项,做不到那样的事。”   爱德华只好摆摆手,又马上笑道:“无妨,我就是随口一说,朗曼先生不必在意。这次可多亏了你们的麻醉粉,我才能让佩佩回到我的身边...你们很厉害啊。这东西不是只有教会的医生才有吗?你们是怎么弄到手的?”   “大皇子殿下,我们能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这点请您不用质疑。”   “我不是在质疑...算了,这玩意儿的效果还能持续多久?”   “以她摄入的量来说,正常情况下怕是一整天都无法动弹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爱德华闻言很是开心,再次向我看了过来,眼里透着让我厌恶的龌龊。   我不得不避开他的视线,再这样下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殿下,拉法叶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嗯?处置?她是我的皇后啊,我为什么要处置她?”   金面具有片刻的沉默。好像是在斟酌用词,不久再次开口。   “殿下,我就直说了。这个女孩的力量过于强大了。您就这样把她留在身边,恐怕会有危险。我的建议还是将她...”   爱德华马上打断了他。   “不可能,她是我的皇后。”   “殿下,漂亮的女孩子有很多。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每天给您安排一个不同的。”   “再漂亮能有她漂亮吗?”   “......”   “安心啦,没事的。我可是未来的帝国皇帝,佩佩她就只是个小女孩子而已,力量再强又能怎样?这个世界可不是比谁的拳头大的。”他顿了顿,随后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脑袋,“比的是这里,明白吗?”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金面具这时候应该翻了个白眼。   也可能是我想翻白眼的原因吧。   见金面具没有接话,爱德华继续说道。   “叔叔现在肯定是知道我做的事情了,可他也只能杀几个眼线解气,教会不可能眼看着他和我父亲对立的,那些神棍也会替我阻拦我的叔叔,因为这不符合教会的利益。只要有你在我身边...”   他拍了拍金面具的肩膀。   “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拉法叶就难逃一死...他死了,就再也没人能够阻拦我的脚步。你放心,我这个人嘛,没那么死板,不会和皇宫里那些老家伙一样,刨根问底的去追究你们的出身。不管是谁,只要能死心塌地的辅佐我,最后都会得到他想要的。”   “再过些年,等我父皇老了,那个位置就是我的。那时候我会履行自己的诺言,满足你们的要求,让神圣教会淡出这个国家的视线,我说到做到。你们这些常年躲在黑暗中的老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来透气了。”   爱德华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   “伟大的瓦伦帝国,是我们冬之月历经数百年的心血。除了我们自己,没人够资格占有它——就算是神也不行。”   相当大的野心。   以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如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可金面具似乎深信不疑。只见他直起了身子,向爱德华轻鞠一躬。   “殿下,我谨代表帝国的刺客们,向您献上忠诚。”   这下爱德华心花怒放,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只要你肯用心为我做事,等我当上了皇帝,会立刻封你爵位,赏你最肥沃的领土。”   “是,殿下。”   角马车依旧在飞速驶动。   金面具并不是多话的性格,在向爱德华表过衷心之后便沉默不语,车厢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渐渐的,爱德华便觉得无聊了,再次将注意力转向了我。   “佩佩,你大哥可真是爱你啊。一听到你回来的消息他就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要朝回赶,连侍卫都不要了。自乱阵脚,却让我抓住了机会。现在的他可是深陷泥潭,自身难保啦!”   说出来的话依然不会让人感到中听,可我却微微松了口气。   至少,拉法叶暂时还没有事情。   “你可真是我的小幸运星啊。”   呵呵。   我合上眼睛,不愿意再看到那张脸了。   气氛再次变的安静。   没过多久,车厢猛的一顿,将我吓了一跳,接着便感到角马车的速度在骤减。   爱德华笑容一滞。   “怎么了?”   语气有些慌张。面具人没有说话,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角马车渐渐停下了,车厢前传来瓦拉尔的声音。   “开门,快开城门!”   不远处有人接话:“首领呢?”   “在车厢里。”   爱德华撩起了车帘,高耸的城墙映入我的眼帘。   “我们到怀特门了。”   怀特门是南城墙的一个偏门,通常只会给夜里抵达的物资车队开启,这是从胡佛他们的闲聊中得知的。   现在看来,他们是准备从这里出城了。   鲍威尔街本身就距离城墙不远,这也是他们将那里选为埋伏之地的原因之一吧,为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去。而刚才问话的人,很明显就是负责接应他们的人。   可驻守在这里的猎人呢?   城门开启的轰鸣声响起,爱德华松了口气。   “快走吧!过不久下一批巡逻的猎人就会来到这里,我们的事情马上就会暴漏,在这之前走的越远越好。”   “其他人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出城吧,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知道了。”   “我们先走,你们也尽快过去。”   “嗯,路上小心...走!”   简短的对话过后,角马兽踏着铁蹄,拉动车厢飞速穿越城门。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几名猎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墙角落,生死不知。   而开启城门的人,脸上全都带着面具。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随后被放下的车帘遮住。   角马车颠簸着驶离寒冬之城。 第六十一章 煎熬的路程   咯噔...咯噔...   咯吱...咯吱...   耳边皆是角马蹄的急踏声,与车轮碾过积雪时发出的微声。   依稀还可以听到外面的瓦拉尔在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车厢内,爱德华与金面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我安静的躺在座椅上,静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距离出城已经过去多久了?我不知道。   反正最开始的时候,在角马车周围还能听到那些面具人奔跑的脚步声,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原本还算柔软的座椅,随着路程的渐行渐远,也慢慢开始变的硬若磐石。   心情越来越差。   并不是因为爱德华又说了不好听的话,实际上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情去听他说话了。   让我心情变差的原因是——装中毒。   原本以为是很简单一件事,无非躺着不动就好了嘛,这有什么难的。   可时间一久,我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躺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几个小时...甚至需要更久的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也不能开口去问他们。除此之外,我还必须保证自己意识清醒,不能睡着。   好歹我现在算是在敌人的手里,睡着就意味着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而且我的睡相很不老实,肯定会乱动的。   我不能动。哪怕只是手指轻蜷的程度,也有可能被爱德华和金面具发现,然后就前功尽弃。   他们打不过我,就会明白拉法叶是唯一的保命手段,一定不会轻易告诉我他在哪里,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变的相当麻烦。   我从来没有审讯过人,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打断他们的手脚?还是冻住他们的半身?万一人直接昏过去怎么办?   可下手轻了...瓦拉尔没那么容易屈服。若是玩心理战术,金面具恐怕要比我擅长的多。唯一有可能贪生怕死的爱德华...他也许真的会昏过去。   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很可能一直拖到所谓的城卫军将拉法叶耗死,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冒那个险,最好的方法就是躺着,不要动。让他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直到我看见拉法叶的那一刻。   可就是这个「躺着」,现在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不,说成困扰都不合适了,我已经倍受煎熬。   瓦拉尔将我放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细心,加上路途颠簸,导致我没能维持平躺的姿势,身体的右侧稍稍有些架空,右臂紧抵着车厢,这样一来,重心就全压在了左侧。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可时间一长,半个身子已经有了供血不足的麻木感。   四肢在逐渐僵硬,身下的座椅硌的我后背生疼。   时间再久一些,我开始觉得小腿有些痒,脸上也有些痒。   小臂上痒...手上痒...肚子上痒...屁股蛋儿痒...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痒的地方,连头发丝都发痒,痒到我快要崩溃了。   我竭尽全力维持呼吸平稳,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要想一些好的事。   比如寒冬之城的蛋糕店,那香甜可口的殴斯蜜鲁蛋糕,还有夫人做的格雷船长,一口咬下去...   不好,口水要流出来了,想想别的。   比如栖息在山特尔堡桥下的那些飞鸟,从我房间的窗户就能经常能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划过天际,不知要飞去哪里觅食...   一只鸟,两只鸟,好多鸟啊...我的房间...温暖的壁炉...那张又大又白的软床...zzz...zzz...   !!!   ...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不行,我不能睡...不能睡...   努力将眼睛睁大。可困意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的越发强烈,慢慢的意识就有些朦胧。期间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真的已经睡着一会儿了。   “朗曼先生,一会儿她要是渴了饿了怎么办?”   ...我现在的确有些饿,还有些口渴。不过你们给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这一次之所以没有中毒,也许是因为我是...我是深渊的怪物吧,并不是正常的人类,麻醉粉对我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我可不敢保证所有毒素都对我不起作用。   “殿下,稍微忍耐一下是死不了人的,我们不也一样没吃东西吗?”   “...好吧...喂她些水喝呢?”   “...我身上没有水袋。”   “我也没有。”   “那就等到了地方再说吧,我们去城卫军那里取些水来。”   “只好这样了...怎么这么一说,我也有些想喝水了。”   拜托别在我面前提起水了!!   因为我有点想尿尿啊...   嗯...只是有一点点,没关系的,一点点,不要紧。   然而这一点点,很快就变的不再是一点点。   我瞪大眼睛望着车厢的顶棚,感受着越来越涨的小腹,一颗心逐渐沉到谷底。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又或者五个小时?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咯噔——   也许是碾到了石头,整个车厢忽然一阵颠荡。   我...   我浑身一颤,然后拼命进行收缩,感受腹中的水流逐渐倒了回去,心里升起一丝安全感。   还不等我松一口气,车轮又碾过一个小坑,车厢猛的一顿。   咯噔——   一起一伏之间,有强烈的震感传来,下腹处马上感到一阵酥麻,好容易倒回去的水流瞬间回涌。   !!!   倒吸一口凉气,我紧绷着身体,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腿间的位置。   我憋!   脸上逐渐开始发热,额头甚至渗出了汗珠。   我可以的,没关系,我可以的。   我可是强大的教宗骑士,没道理被一泡尿打败。   “朗曼先生,中了麻醉粉会让人觉得痛苦吗?”   “不会。”   “可你看她的脸色,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金面具闻言盯着我看了一会,说道:“殿下,如果我是她,这时候也会竭尽全力去挣扎的。”   “说的也是...”爱德华笑了起来,“佩佩,别试了,你动不了的,省省力气吧。要不干脆睡一会儿?”   我睡你妹哦。   呸...不对。   我好像就是他妹来着。   再一次赌上尊严,成功阻拦了即将决堤的洪水,我却没有丝毫庆幸的心情,因为我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遭罪了。   角马车一路急行。   就像是故意和我作对似的,后面的路程变的越来越难走,车厢颠簸的越发厉害。以至于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任何事情,只能专心致志与腹中的水流做斗争。   小腹已经涨到有些痛,水流冲击阀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最让我感到要命的是,我还不能夹紧双腿。   时间过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每一分一秒对我来说都是地狱般的煎熬。   我根本不清楚自己还得憋多久,好几次都想要放弃了,干脆就直接干翻这三个人,然后找个地方去嘘嘘。   但也许...再过不久就要到了呢?   都已经憋了那么久,如果这时候放弃了,那之前憋那么久的意义在哪里?   像傻瓜一样。   于是咬咬牙,决定再坚持一会看看。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开始幻想一黑一白两个卡洛斯在我脑海中打架,并且决定如果黑的打赢了,我就马上放出冰霜世界,把周围一切都冻起来,然后起身去——   等一下。   我能不能,直接把那里冻起来...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的瓦拉尔吹起了口哨,尖锐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我身上就渗出了冷汗。   紧接着,前所未有的冲击感从下身传来。   我...我缩!   浑身一阵哆嗦,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底裤上已经有了一丝湿热。   我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李妈妈的,没事你吹什么口哨?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   还好,只有一点点。但是...瓦拉尔,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可他还在吹,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欢愉。   就在我觉得自己真的到了极限,已经实在伪装不下去的时候,口哨声停了下来。   然后我听到瓦拉尔这辈子说过最好听的话:“喂喂,我们到了。” 第六十二章 就凭你?!   这句话之后,角马车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爱德华掀开了车帘。车厢内气温瞬间转冷,有寒风吹了进来,夹杂着细小的雪花簌簌而落、飘在我的脸上。   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雪。   “哈哈,终于到了。”   爱德华摩拳擦掌,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的表情,伸着脖子向外面望去。   我微微眯起眼睛。   嗯,终于到了呢。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拉法叶那孬种,还是缩在那座废塔里不敢出来吗?”   废塔?拉法叶是被困在哪座塔里面吗?   努力转动着眼珠向外望去。   车厢外的光线有些泛黄,时间应该已经临近黄昏了。   我们此刻似乎身处在一片树林之中,远近皆是一颗颗披着雪衣的不知名大树,高到看不见树顶,不断地掠过车厢。以我的视角,完全看不见爱德华所说的废塔。   “殿下,速度解决此事吧。”   “我明白我明白,我也想快点看到拉法叶的表情啊...瓦拉尔,停在离塔最近的防线吧。”   “大皇子殿下,您说了算。”   嗯...   这一路上,我大抵从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里,摸清了现在拉法叶所面临的情况。   他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被爱德华带着城卫兵截住了。就像他说的那样,拉法叶心里急着见我,将部分侍卫留在了某处,导致身边的人手严重不足,与城卫兵的数量相差悬殊,于是只好带着人躲在附近的某座废塔里坚守。   而目前为止,城卫军并没有突破拉法叶布下的防线,且短时间内还找不到突破的方法。   所以才要我来吗...和三年前如出一辙的老办法?   角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渐渐的,车厢外开始变的嘈杂了起来。不时有黑色的营帐一闪而过,营帐的外面,士兵们站姿端正,昂首挺胸向着车厢行礼。   他们身着样式统一的轻甲,腰系长剑肩背轻弩。那模样逐渐与记忆里的追兵重叠在一起。   这就是城卫军了吗。   在经过一道简易的木栏后,角马车停了下来。   这时候有人声从外面响起:“是大皇子殿下回来了吗?”   爱德华闻言走下车厢,一名裹着披风、首领模样的男人迎了上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殿下。”   他微微颔首:“起来吧。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非常抱歉,我们还没能突破拉法叶伯爵的防线。”城卫军首领惭愧的低下头,“他在废塔周围布下坚不可摧的冰刺,只凭城卫军手中的钢制武器根本无法摧毁,而轻弩也射不进坚硬的塔墙...不过,昨天夜里我们人又截下一名想出去报信的侍卫,被我砍下脑袋挂在旗杆上了。”   爱德华大笑。   “你做的很好。”   望着他开心的表情,城卫军首领似乎有些不解,疑惑的问道。   “殿下,我们还要继续这么围下去吗?我相信过不了几天,他们就没东西可吃了。”   爱德华摆摆手。   “我们没时间再这么继续耗下去了,公爵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找到这里。到了个那时候,被围剿的就是我们了。”   这时候金面具也下了车厢。   城卫军首领看到他的样子,马上警惕起来,手向腰间的剑摸去。   见此状况,爱德华笑着说道:“别紧张,这位是我的朋友。”   “殿下,他是什么人。”   很显然,首领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警惕,目光依然紧紧的盯着金面具。   爱德华有些不高兴了。   “我说了,这是我的朋友。”   “殿下,陛下让我跟着您过来,我就必须得保证您的安全。”   “我现在,很安全。收起你的剑!”   “...是,殿下。”   三人朝前方迈步,走出了我的视线。   大概是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时候没人在意仍车厢里的我,周围的士兵也没有看我。   于是我开始活动手指...已经僵硬到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   轻蜷起膝盖,动动藏在靴子里的脚趾头。再转一转手腕,扭一扭脖子,然后侧过身,让压了好几个小时,已经没了知觉的左半边重新回血。   身体的状态逐渐从麻木中恢复。我吐出一口气,侧耳倾听他们的话语。   “拉法叶还在里面吗?”   “嗯,没人能从城卫军的包围里跑出去...殿下,我们要强攻吗?”   “不用不用...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给我亲爱的拉法叶送上一份大礼物啊!”   “殿下的意思是...”   “你看着吧,很快法拉叶就会自投罗网,乖乖出来送死的。”   “...殿下英明。”   “殿下,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好了我知道了。米尔顿团长,吹号角吧。”   “是。”   车厢中,我慢慢坐起了身子。   放下双脚踩在木板上,轻轻地活动着脚踝与肩膀。   呜——   沉闷的号角声响彻天际,栖息在林中的飞鸟,不断地煽动着翅膀逃离。   “列阵!!”   无数急促的脚步声自四方涌来,踏的车厢微微颤动。士兵们在不远处集结、列队,人声沸腾起来。   “寒月——!”   “寒月——!!”   如同浪潮一般的呐喊一轮高过一轮,在这之中有爱德华猖獗的叫嚣。   “拉法叶!!!”   “哈哈哈!”   “拉!法!叶——!!”   “我给你带了份大礼啊,不出来看看吗!”   “缩在塔里算什么男人!”   “你猜猜看,我把谁给你带过来了!哈哈哈!”   “拉法叶——!”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低沉的男声。   “爱德华,你想做什么。”   男人的嗓音很有磁性,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但是...   心底却升起了异样的熟悉感,我马上就明白了,那就是拉法叶——我哥哥的声音。   声音发出的地点位置偏高,大概距离我这里有百多米的样子。   心里对他的位置有了判断,我继续活动着身体的每个部位,以便迅速恢复到最佳状态。   “哈哈哈!你不是着急见你妹妹吗!我把她给你带来了!”   “你说什么?”   “我把佩佩给你带!来!啦!怎么样,能让你临死前再见她一面,感谢我吧?”   “这不可能。”   “怎么,你不相信!?”   “她人呢。”   “就在我身后的车厢里!她现在中了麻醉粉,动也动不了啦!”爱德华在喊出这句之后,声音陡然转低,后面的话显然是对着城卫军在说了:“你们,去把车厢里的女孩抬过来。”   “我要看到她人。”   “拉法叶!现在!立刻!让你的侍卫放下手中的武器,然后从那该死的塔里给我滚出来!你不想你妹妹再失踪一次吧?这一次,也许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爱德华,快收起你那蹩脚的骗术吧。你一定不知道,我妹妹她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早已不再弱小。”拉法叶的声音铿锵有力,“佩佩现在的身份...是教宗骑士!是以一己之力斩杀深渊的英雄!把她带来?就凭你?!”   一瞬间,外头的声音变的清净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相信你有那个能力,能让现在的佩佩乖乖跟着你走。”   “不是,你刚才说...”   有脚步声在靠近车厢,应该是爱德华叫来抬我出去的士兵。   抱歉,已经用不着你们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再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哦。   我掀开了车帘,身子轻轻一跃,跳下车厢。   脚下的积雪触感柔软。   我深吸一口气。纤细的胳膊高举过头顶,再舒展开来,露出半截白嫩的小臂。   “嗯——”   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之后,我抬起头,望着角马车前有些呆住了的两名城卫军,嘴角露出笑容。   “我自己来。”   一脚,一拳。   健壮的身影像纸糊的一样,瞬间倒飞出去。 第六十三章 燎燎野火(一)   两名士兵在空中翻腾着飞出四五米远,「噗」「噗」两声跌落到雪地中,连声音也发不出,就这么昏死过去。   我这才仰起脑袋,将周围打量一番。   鹅毛般的雪花迎风舞动,将天幕织成雪帘。   这里似乎是树林的边缘地带。眼前数百米开外的距离,依稀可以看到那成片耸立的参天巨木。而我站立的地方,却已是连起伏都没有的、光秃秃的雪地。   积雪恰恰吞没脚掌。   在我右侧不远处,屹立有一座几十米高的,看起来像是瞭望塔的建筑,只是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塔身早已变的残破不堪,白漆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硕大的塔砖。   而高塔的顶端,依稀站着几名皮甲风衣的侍卫,侍卫中间矗立着一名黑发男子,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我知道,那就是拉法叶。   视线转到塔下。   一层层半人高的尖锐的冰凌,在塔外围成一圈,锋利的尖端在黄昏时分染有绮丽的光泽。   冰凌之外,数不胜数的城卫军蓄势待发,已经将废塔围了个水泄不通。粗略望去,人数大约在五百左右。   城卫军的后方,分别站着爱德华、金面具、瓦拉尔以及刚才那名首领。这时候大概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望了过来。   随后如临大敌。   锵——   首领抽出了长剑,瓦拉尔握紧了屠刀。   爱德华瞪大眼睛,颤抖着伸手,向我指来。   “你...你怎么...你...”   他惊的连话也不会说了。   我没有理会他,径自朝着塔顶的拉法叶挥挥小手。   随即他向我喊话。   “佩佩!”   “有没有事!”   我朝他比出一个「OK」的手势,又想到这个世界似乎不流行这个,怕他看不明白,于是猛吸一口气,双手护在嘴边做喇叭状:“你别出来——!”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等等我!”   喊完这两句话之后,我立马打了个寒颤,随后夹紧了腿,立在那里不敢动弹。   或许是震惊于我没有中毒的事实,又或许是被我教宗骑士的名头给吓到了。围在塔下的爱德华等人没有动作,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虚脱一般地松口气。   ...好险,一使劲差点就出来了。   “咳咳。”   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喉咙。   我这副嗓子特别娇弱。不仅平日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连拼劲全力喊出来的话,听起来也是软软糯糯的,也不知道拉法叶能不能听到...算了,先去嘘嘘。   我真的是快要憋出内伤了。   转身就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在那边支有许多黑色的营帐,雪地里非常醒目。   因为不敢用跑的,所以我将小腿儿迈的飞快。走出几步之后,身后的爱德华像是才反应过来:“狗屁的教宗骑士...拉法叶!你吓唬谁!...你们还愣做干什么!抓住她啊,她要跑了!”   声音听着有些张皇失措,喊到后面都破了音,听的我心里一阵烦躁。   跑?   李妈妈才会跑。   于是我头也不回的说道:“别过来!我不跑!”   脚下的步子却迈的更欢了。   嗖嗖——   箭矢划破气流的声音响起。我撇了撇嘴,向着右侧跨出一步。   两支弩箭射入雪地,扬起的雪溅在我的靴子上。   “谁放的箭!...瓦拉尔,你找死吗!”   “殿下,不是您叫我们抓她的吗?”   “抓她你放什么箭?追上去啊!”   “可我打不过啊。”   “她要做什么?”   “不清楚...”   “放她走吧,她太危险了。”   “她不能走!追!不要放箭,都给我追!”   身后的爱德华越来越聒噪。我脚步不停,心里着急的不行:“爱德华,我不走。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收拾你。”   很显然,爱德华并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向我靠拢,我深吸一口气。   阻拦一个女生上厕所,你们这些人,真的个个都是绅士。   我真的要憋不住了啊!   夹杂着焦躁的怒火涌上来,我顾不上回头确认人数,眼里蓝芒一闪,大量的冰雾自脚下散开,朝着身后喷涌而去。   呼——   “啊!!”   “我、我被冻住了!我动不了...”   “好冷...”   这一下总算是阻拦了城卫军的脚步,似乎再没人敢跟上来了。   我快步走到第一个营帐处,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怕被人听到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向前走。   走出差不多有一百米远之后,我才停了下来。然后四下望了望,没有发现人影。于是我走向一旁的营帐,将小小的身子藏在后面,然后一抬手。   嘣嘣——   拔地而起的冰墙足有三米之高,将我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安全感有了。   我赶紧褪去内衬蹲下身子,潺潺泉水喷涌而出,一泻千里。   ...舒坦!!   心情像流水一样舒畅无比,瞬间感觉活过来了。   身体轻轻一颤之后,我提起裤子,拍拍裙摆将它整理一番,从冰墙里跳了出来。   废塔那边隐隐传来呼喊声。我眉头一皱,下一刻,双眼蓝光大盛。   嘣——   借着冰柱的推力,娇小的身子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十几米远。待到开始下坠的时候,脚下升起冰台,踩着悬空的冰块再次跃起,掠过被我冻僵的城卫军头顶,在惊呼中朝废塔的方向直奔而去。   耳边狂风呼啸,脚下踩着一个又一个的冰台,我就像翱翔在天际的飞鸟一样窜向战场。   远处兵刃轰鸣不断。废塔的脚下,无数城卫军握紧长剑,拼命朝着冰刺挥砍,却无济于事。站在后方的人端着轻弩,不断地向高塔进行射击。   俨如最后一刻的挣扎。   有呐喊声响起。   “殿下!快看!那是什么!”   “是那个女孩!她又回来了!”   “快!让城卫军拦住她!”   嘭!   一个俯冲稳稳落地,将脚下的雪土震的溅起半米多高。我左手拢向脑后,将被风吹到纷乱的长发捋顺,同时右手成爪平举在身侧,虚空一握。   向前踏出一步。   咔嘣,咔嘣。   嘶——   一把渗着白雾的华丽短镰出现在我手中。   短镰通体湛蓝,晶莹剔透,长度不足半米,却闪着令人胆寒的光芒。极冻的白雾像蛇一样盘踞镰身,将我半个臂膀都笼罩在内。   咯噔,咯噔。   脚下的小靴子踩在已经被寒气冻硬的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一边向高塔处缓缓迈步,一边紧盯着被围在人群中的爱德华,嘴角扯起一丝微笑。   “爱德华。我都说了,回来、收拾你。现在,投降、或者打死你!”   爱德华骇的面无血色,扯起嗓子大喊:“快!让人拦住她啊!!”   “城卫军听命——”   铿锵——   数百人的队伍调转锋头,面向着漫天冰雪之中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团长,那只是个小女孩...”   队伍中似乎有质疑声响起,城卫军首领一声怒喝:“闭嘴!!”   随后高举长剑,望着我目光决绝,一声令下。   “随我发起冲锋!”   “啊啊啊——!!!”   轰隆隆隆...   步伐裂地,飞雪倒溅。   汹涌的喊杀声中,数百城卫军宛若蔓延的长龙,呼啸着朝我平推过来。 第六十四章 燎燎野火(二)   残阳将逝。   云层之下,映落着的是黑夜来临前最后的余辉,那昏昏黄黄的光洒下来,尽管黯澹——   却将皑皑白雪的绝景照的通亮。   废塔的顶端,隐隐传来震怒的高呼。   “他们...做什么...几百人...小女孩...疯了...”   “...我们...伯爵大人...战吧...”   “吃了他们...”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几乎被城卫军冲锋的步伐与呐喊完全掩盖,让我听不真切到底是拉法叶还是谁在说着什么,不过...那不重要了。   这一刻,我的眼中只剩下缭绕在周身的冰晶白雾,以及如山一样朝我压过来的士兵们。   “啊啊——!!”   城卫军的嘶喊声裂云穿石,士兵们在向前突进的同时,侧后方的半段逐渐与队伍分离开来,往左侧绕行试图包抄我的位置。见此情景,我蓦然一笑。   这种两军对垒的打法,在我眼中毫无意义。   继续漫步向前走着,与城卫军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空气的温度在不断骤降,似乎连飘在空中的细雪都被凝固。   咯啦,咯啦。   伴随着可怕的碎冰声响起,无数巨大的冰块在士兵们上方迅速聚集,相互碰撞碾压着缩成一体,不需片刻便凝聚成一块漂浮在空的庞大冰山。   也许是察觉到了头顶的阴影,重载最前方的城卫军首领猛地抬起头,陡然瞪大了眼睛。   “稳住阵型——!”   下一个瞬间,冰山爆了开来。   嘣轰——   “呜啊——!!”   “呃...”   碎裂的冰茬如同漫天骤雨轰然坠地,无数城卫军被冰块砸中,失去平衡倒了下去,之后被来不及闪躲的同伴从身上踩过,冲锋的阵容被瞬间打乱。   大概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像我这样的敌人,又或许原本士兵们就对将利剑指向我这样的少女有所顾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状况,队伍明显嘈乱起来,前冲的势头一滞。   关键时刻,城卫军首领一声大喊:“继续随我冲,否则将以逃兵论处!”   他脸上带着决然的神色,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轻叹一口气。   其实,我想杀的只有爱德华一人而已...或许还要再加上瓦拉尔,但并不想将这些城卫军一起牵扯进来,毕竟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沟通...明显是没可能了。   他们不会放任我去处置爱德华,毕竟他还是瓦伦帝国的大皇子,是城卫军效忠的对象,因此这一战不可避免。   军势越来越近,已经距我不到二十米远了,我甚至都能看到前排的士兵脸上那略带迟疑的表情。   行吧。你们要打,那我就先把你们打怕了再说。   于是举起左手。   嘭!!!   汹涌的冰雾成扇形自我掌心爆出,逐渐扩散向整个战场。巨大风力带起地面的积雪,将前排的士兵吹的溃不成军,纷至沓来的冰雾令他们身上结起霜冻,行动艰难。   空气的温度还在下降。士兵们牙关打颤,身上的皮甲已经不足以为他们遮挡寒气的入侵,越是靠近我的人,身体颤抖的越厉害。   有部分人倒下了,剩下的人依然在不断推进,与我的距离已经缩短至不足十米。   下一刻,我膝盖一曲,身影高高地跃了起来,脚在冰台上一点,伴随着呼啸的狂风,我高举着手中的短镰,撞向城卫军的队伍。   砰!砰!   落地的一瞬间,我用膝盖直接撞在前排两名士兵的胸口上,巨大的力道让他们顿时倒飞出去,接着将身后的人撞到,再牵连到位置更靠后的人,这一下竟是直接将队伍撞出一道缺口。   “喝——!!”   城卫军首领当头一剑,朝我劈了过来,我眼睛一眯。   来的正好,我本来就打算先把你撂倒。   微微侧身躲过他的劈砍,手中的短镰「嘶嘶」地鸣叫着,拉起一道长长的白烟,向下挥去。   噗。   利刃深深扎入他的肩膀。   “啊!!”   首领一声嘶叫,抬手一把抓住了镰刀的刀刃,霎时间掌心血流如注,竟是死不松手,同时右手的长剑再次举起,通红的双眼依然死死瞪着我。   剑,却是没能挥下来。   冰霜自他的伤口蔓延开来,直至半个身子都被冰寒包裹,白霜爬上他的脸侧,原本还算干净的皮肤迅速发紫——他已经动不了了。   接着我手上猛的一使劲,将短镰连同凝固的血液碎渣和硬肉一起被我抽离,首领握住短镰的左手三根手指随即断裂。   “赫赫...呃!”   首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因为半张脸被冻僵的原因,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米尔顿大人!”   有士兵在悲愤的呐喊,我抬起脚将首领踹飞出好远,耳听着身侧传来的风声,一个闪身躲过袭来的长剑,回首劈在士兵的大臂上,再**,飞溅的鲜血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便已凝固,那士兵迅速被侵入体内的寒气冻僵,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再次侧身,躲过身后另一名士兵的突刺,挥动着短镰劈向他的侧腹,抬起脚又踹飞右侧的士兵,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蜂拥而至,也许是因为我伤了他们的首领,眼中没有了那一丝迟疑,一个个面露凶相,尽管已经被冻到头发眉毛都结上一层白霜,却依然哆嗦着向我挥起手中的剑。   我有些不耐烦了。   嘣!   脚下爆起冰柱,娇小的身子再次跃起,在半空挥动小手。   大片冰雾向下方的士兵涌去,一瞬间寒风四起,头发被吹的遮住了面颊,身下响起哀嚎的同时,我耳朵一动,听到了弓弦颤动的声响。   嗖——   一只箭矢向我飞来。   铛!   迅速挥动短镰将其击飞,我循着方向侧头望去,看到队伍后方站着端着弩箭瓦拉尔。   “瓦拉尔!”   我还没来得及找你呢,你竟然敢冒头出来,那就先把你的腿给打折吧。   嘣——   脚踩冰台一个变向,朝他俯冲过去。   谁知道瓦拉尔见势不妙,竟然使出月步向后溜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就朝着远处开始跑。   ...真怂!   我一个翻身落在地面,士兵们马上又将我包围起来。   “竟敢把我们团长——”   他们用长剑敲击着胸口处的片甲,随后有人带头开始喊话。   “霜月——!”   “吼吼!”   “霜月——!”   “吼吼!”   包围圈在不断被压缩着,前排的士兵将剑尖对着我,脸上有些许的兴奋。   看我的无比烦躁。   “滚开!”   有轻风自我脚下拂起,下一刻,双眼蓝光大盛,黑发肆意舞动。   嘭——   冰雾如同一颗威力巨大的爆弹,自我周身喷发而出,飞速扩散。   无数冰晶与雪花飞舞着飘向敌人,位置稍近的士兵被白雾尽数笼罩在内,他们哭嚎着倒下,不久便无法动弹,而位置偏远一些的人,愣愣地望着满地的同伴,纷纷杵在那里面面相觑,却无人再敢上前。   嗖——   我脑袋轻侧,一支箭矢擦着耳朵掠了过去,射中了身后的士兵。侧头望去,发现又跑回来的瓦拉尔。   他脸上依然带着那张金属面具,看见我注意到他了,马上又撤到士兵身后,不敢与我硬碰,想躲起来再找下一次偷袭的机会。   去你的吧。   我抬脚就向他的方向走去,这时候侧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心里一惊,马上扭头望过去,却发现城卫军们身材高大,将我的视线完全遮挡,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   “......”   心里一恼,脚下缓缓升起三米高的冰柱,我踩在上面,瞧见面容冷峻的黑发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高塔上下来,此刻带领着三十余名皮甲风衣的侍卫,已然从后方杀了过来。   “拉法叶!”   拉法叶手中的长剑闪着冰寒的雪霜,从一名士兵的胸口抽出,抬起头与我对视一眼:“佩佩,去抓爱德华!”   爱德华...   爱德华已经跑到角马车那里了。他脸上的神情惊慌失措,大概是瞅着形势不妙,准备逃跑了。 第六十五章 燎燎野火(三)   “爱德华,别跑!”   我一声怒喝,纤纤素手朝他一点,尖锐的冰掠过城卫军的头顶,带着尖啸朝爱德华飞射而去。   嘭!   冰刺直接射中角马车的轮轴,硕大的车厢塌了下来,发出的响动惊了那匹俊白角马,它一声嘶鸣,拖着仅剩半截的车厢跑远了。   爱德华大惊失色,转身就要躲去到剩下的半截车厢背后,脚下刚迈出一步,第二根冰刺便以风驰电掣之势,将他的大腿穿了个孔洞。   “啊——!!”   爱德华惨叫一声翻倒在地,在地上匍匐着拉出一道暗红色的血线,这时候已是惊惧到了极点,口中凄厉地呐喊:“城卫军!保护我!城卫军!”   “殿下受伤了!”   “快,我们去救他!”   有部分围在队伍后侧的士兵向他跑了过去,而绝大部分站位靠前的人,这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失去了首领的指挥,城卫军此时就如同无头的苍蝇,他们看看遍地哀嚎的同伴,再看看站在冰柱之上的我,对于他们来说这根本是无法战胜的敌人,眼中的斗志在逐渐丧失。   冰天雪窖的严寒,将他们一个个冻到面色发青,连睫毛上都是白霜,不断颤抖的手已经快要握不住剑了。而在队伍的另一侧,拉法叶带领着侍卫们站成一排,与士兵们杀在一起,掌中不时闪过蓝芒,道道冰凌破土而出,势如破竹。凶戾的剑光闪过,无数粘稠的、温热的血浆,在雪地里奔涌肆流。   相比那边的惨烈状况,我这里就要仁慈的多,尽管遍地哀嚎,却都仍有生息。   四下张望一番,目光扫过下方乱成一团的城卫军们,我开始在人群中搜寻瓦拉尔的身影。   耳边不住传来话语声。   “都愣着做什么...上啊...”   “她...她只有一个人...我们还有、还有几百兄弟...”   “可她站那么高...”   “弩、弩箭呢?射她啊!”   叫嚷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动手。   就在我觉得爱德华败局已定,打算喊话让城卫军投降的时候,陡然间,我看到人群里有个飞速穿梭的身影,正向着拉法叶的位置靠近。   是金面具。   我差点把他给忘了!   那家伙是个刺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混在人潮中,这时候靠近拉法叶,很明显是想发起突袭,不能让他得逞!   我连忙跳下冰柱,余光却瞟到有一个桶状物体朝我飞过来。   心里一突,马上就认出来了,这东西不正是那些面具人用的烟筒吗?   同样的招式,我可不会中两次!   嗡——   短镰轻轻颤动,一脚踢飞一名试图接近我的士兵,再跃起身子踩着另一名士兵的肩膀,挥起短镰将烟筒挑飞。   极冻的白雾令烟筒表面结上一层冰霜,飞出很远之后落在人群中,没了动静。   嗖嗖嗖——   无数箭矢从西面八方朝我射了过来,我眼神一凌。   不是城卫军,是谁?   “佩佩,有刺客!”   远处的拉法叶一剑砍翻一名士兵,朝着我大喊。   唰!   我在半空身子一拧转体半周,白色的霜雾如同小型龙卷缠绕于身,将袭来的箭矢冰冻之后再吹开,随后身体开始呈现坠落之势。   与此同时,我看到不止一名暗藏在城卫军中的黑袍刺客,这时候正在重新填充着手中的轻弩。   这些人擅长隐匿行踪,加上此刻身处战场,我竟然一时大意没能察觉...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还是说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混在城卫军的队伍里,只是我没有发现?   算了,暂时还顾不上他们。   金面具移动的速度非常快,顷刻间与拉法叶的距离就已经拉近了一半。他脱掉了黑色的袍子,露出与城卫军样式相似的皮甲,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色的短剑,不动声色的继续接近。   “拉法叶,小心!”   一拳打飞一名士兵,我朝着那边大喊一声,可嗓门实在太小了,完全被场上的喊杀声盖过,拉法叶毫无知觉,眼见着又有几名黑袍刺客穿过了人群,就要和金面具汇合,我心里一着急,再次腾起冰雾逼退周围的士兵,脚下一曲就要起跳,不料又一个烟筒悄无声息的扔在我的头顶。   该死!   手中的短镰挥动,用刀背将烟筒敲向一旁,这时瓦拉尔终于从人群里冲出,手中的屠刀高高举起,夹着风声向我劈来。   我怒目圆瞪,看着明显是想拼死阻拦的瓦拉尔,心里怒不可遏。   休想拖住我!   嘭!   自掌心涌出的冰雾瞬间席卷战场,瓦拉尔借着风力飞速后退,我高高跃起,在空中拉出一道绚丽的蓝色星河,朝拉法叶的位置急掠过去。   嗖嗖——   避过两道弩箭,手中的极冰短镰高高扬起。   “你敢动手!”   一声娇喝,金面具顿时惊觉,立即放弃了偷袭,转身迎向我。   铛——!   “呀——!!!”   重如千钧的力道压过去,金面具根本抵挡不住,寒冰飓风将他的衣领吹的猎猎作响,噔噔地退出两步,他跌倒在地,随后就势一滚,我趁机追上两步,却忽然被四名刺客围住。   “滚开!”   脚步陡转,回身就是一个鞭腿,正中一名刺客的肩膀。「咯嘣」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这一脚竟是将他的胳膊直接踢断,人影瞬间倒飞出去。   接着收脚,躬身,闪过右侧刺客的攻击,再抡圆了胳膊。   极冰短镰在身侧舞出完美的弧线,闪着寒光的利刃轻易撕开皮甲,从一名刺客的胸口划过,再劈上另一名刺客的脸颊。   鲜血凝结成珠,洒在我的身上、脸上,顺着裙摆滑落,滚到雪地中。惨叫声响起的同时,我手上的动作不停,刀锋一转,由下向上挥臂,短镰直接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眼中最后一名刺客。   「噗」地一声插在他的右胸,人影当即倒下。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紧紧是眨眼的功夫,接着我的目光匆匆扫过拉法叶那震惊的面孔,没与他打招呼,脚下再次发力。   月步!   呼啦——   下一刻,身体已经到了金面具的面前,右手蓝芒一闪,新的极冰短镰紧握手中,朝着堪堪起身的金面具力劈而下。   锵!   与他手中的短剑撞在一起。   咯嚓。   金面具被我压的身形一矮,短剑的剑身经不住碰撞,倏地裂开一道缝隙。我接连着再唰唰劈出两下,金面具狼狈格挡,身形不住后退,面具泛起白霜,在劈出第三下的时候,短剑断成了两截。   短镰的刀势不减,砍上他的脸。   铛——   面具碎裂开来。   破碎的金属掉在地上,一张被严重烧伤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   那张脸像是在火焰中趟过一圈似的,赤红的皮肤皱巴巴的,露出的肌肉部分仿佛在轻轻蠕动,左眼的眼皮完全黏在一起,显然已经瞎了,那丑陋的模样看的我微微一愣。   却见他张开嘴巴,望着我身后大喊:“瓦拉尔!你在等什么!”   我心下一动,马上回头看去,身后的赤红色的白雪上,瓦拉尔高举屠刀,一刀朝拉法叶劈下去。   拉法叶仓促格挡,锵的一声,火星飞溅,两人各自后退一步,随后听他喊道:“专心对敌,我应付得来!”   俨然是在对我说了。   下一刻,耳边传来风声,金面具...不,烂脸人从怀中再次摸出一把短剑,向我腰腹处刺过来。   哐!   用短镰架开他的攻势,我抬脚就朝他裆部踢过去,不料竟被他一个侧身闪过,短剑在手中舞个剑花,再次挥了过来。   那就再把你的剑劈断一次好了!   嘶嘶——   极冰短镰的刃身白雾高涨,如同蒸汽一般徐徐升空,冰寒的冻气蔓延开来,烂脸人不自觉地眯起了唯一一只眼睛。   蓦然间,只听「呼啦」一声,猩红的火光自短剑腾起,拖着炽热的尾焰,与极冰短镰撞在一起。   嘭!!   乱流划过耳畔,黑发肆意飞扬。 第六十六章 燎燎野火(四)   嗤嗤嗤——   水分在剧烈蒸发,腾起的蒸汽自交锋处轰然炸开,将我吞没。霎时间针扎一般的感觉自脸上传来,我忍不住闭上双眼,迅速朝后退出两步。   火焰秩序?不对...那是...   待那股热辣的感觉褪去,我再次睁开眼睛。雾气弥漫之间,冰雾与热浪交织一起,吹在脸上的风变的忽冷忽热。   我惊诧的望着对面的烂脸人,他被刚才那一击撞出相当远的距离,此刻正兀自揉着右臂的肘关节,「咔嚓」一声将其接了上去,随后抬起头。   “果然厉害啊,不愧是...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我猜的没错吧,佩伊洛小姐?不,或许我该叫你希尔维嘉小姐才对。”   我面色一凌:“你是,什么人?”   天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只是想借机朝身后看一眼,确认拉法叶的情况。   那边的战况相当激烈。   拉法叶手持长剑,寒光连闪,每一次挥击都会带出几道锐利的冰凌,将瓦拉尔逼的不住后退,完全是压着他在打,见此情景我才放下心来。   转过头,烂脸人继续朝我说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希尔维嘉小姐,和你商量个事,我觉得我们...”   我马上打断他:“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你们、已经输了,投降吧。”   烂脸人闻言牵动了嘴角,那样子似乎是在笑,却让原本就狰狞的脸显得越发恐怖。   “你只是想保证你大哥的安全不是吗?正巧,我也不想大皇子殿下有事,趁着事态仍有挽回的余地,我们可不可以就此停手,不要再打下去了?”   “可你们、已经输了。”   “那可不一定。”   陡然间,身侧传来了呐喊声。   “啊——!”   “魔女——”   我侧头望去,看见三名士兵颤颤巍巍地向我冲了过来。他们身上沾满了冰渣,面色发白,全身僵硬到连举剑的动作都做不好的程度,脸上均带着惊恐和莫名的决然,那撕心裂肺的叫喊更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我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这些人,从他们眼神中能看出来,心中其实已经丧失了斗志。此时鼓起勇气所做出的举动,不过是因为不想当逃兵而已,这样的敌人,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意义。   短镰轻轻一挥架开袭来的挥击,我抬起腿来,「砰砰砰」三声闷响,士兵倒飞出去摔在雪地中,无论有没有昏迷,我知道他们都不会再起来了。   转眼看到烂脸人已经俯下身子,朝我冲过来。   呵,嘴上喊着不要打了,结果还不是想着趁虚而入...我能信你才有鬼了。   左手平举于胸。   嘭——   冰雾再次喷薄而出,呼啸着朝前方涌去,烂脸人身形灵活,向左侧一晃闪过我的攻击,右臂肌肉鼓起,短剑自下而上,带起风雷之势向我挥来。   李妈妈的,朝哪打呢!   我踏出一步,手中的短镰举在半空虚晃一下,又迅速收回攻势,右脚倏地化作一道湛蓝的鞭锤,向他右手的手腕踢过去。   烂脸人反应不及,瞬间中招,手腕被几近踢了个对折,断裂的骨茬戳出体外,短剑脱手飞出几米高。   下一刻,短镰重新扬了起来。   唰!   利刃自烂脸人的左肩劈下,毫无阻碍地滑过他的胸膛,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怕的伤口。粘稠的血液洒在我的脸上,又马上被冰冻,乳白的霜冻自他的创伤处蔓延开来。   “咳——”   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得手意外的顺利,我眉角一扬,心里反倒紧张起来。   原本觉得以他的身手应该不至于避不开,后续的招数我都已经想好了,没想到他竟然不闪不避,行动完全不复之前的敏捷,就这么硬挺挺的吃下一击...是断腕让他疼到反应迟钝了吗?不对...   心念瞬转之间,我担心烂脸人会使出什么危险的后招,马上起身后跳,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却不想他竟然速度不减地继续朝前跑去,步伐矫健到完全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怎么回事?那么重的伤,他居然还能动...想做什么?不要命了吗...不,有些不对劲。   刚才我劈开他胸膛的时候,那里面好像红的有些不正常,像是在发光...不好,他的目标是拉法叶!   反应过来的我马上抬起手,冰刺犹如利箭般「嗖嗖」地撕开雪花呼啸而去,速度快到肉眼几乎不可见,「噗噗」两声穿过烂脸人的左膀和胸口,在上面留下可怕的血洞。   烂脸人被这股力道带的一个踉跄,闷哼一声眼看着要跌倒在地,却以诡异的姿势稳住了身形,重新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的继续奔跑,速度竟然只增不减,与拉法叶飞速拉近着距离。   我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目光望向正与拉法叶交手的瓦拉尔,蓦然想起不久前他才被我用冰刺贯穿了肩膀,那伤势...算的上很严重了。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受此重创也会疼到牙关咬紧,面色苍白,行动多少会受到影响。然而反观瓦拉尔,尽管在对战中处于劣势,此时身上又多出数道剑伤,可手上的动作...完全不受影响。   事情似乎有些超乎想象,但是...现在不是顾虑这么多的时候。   雪漫漫而下,天光逐渐暗了下去。   仓促地瞭望一眼整个战场,军心已破的城卫军,此刻零零散散的分布在雪原上,已然被侍卫们冲杀了几个对穿,血洒满地,人心已寒。即使有挥剑反抗的,在侍卫严阵以待的情况下,也是威胁有限。   更多的士兵则是在朝着爱德华那边慢慢聚拢,有人将他扶起来,半倚在损坏的那后半截车厢,此刻正对着士兵们指手画脚,嘴里不住在说些什么,距离太远我听不真切。不过,看那样子像是在重新整队了。   至于我这边,已经完全没人再敢靠过来了。   接下来,只要解决了这些烦人的刺客...   大抵对目前的状况有了判断,我深吸一口气,脚下步伐变换,踏着连续的月步风驰而出。狂风在耳畔怒吼,脸蛋被刮的生疼,下一个瞬间,身影已经挡在烂脸人的前方。   “别想过去。”   烂脸人终于顿住脚步,脸上再次扯出难看的笑容。   “哈哈哈!”   我眉头一皱,接着听到踏步声。   “首领——”   “围住她围住她!你们从右面绕过去...吗的,怎么变就变成这样了...”   侧后方的位置,十数名黑袍刺客绕过侍卫的防线,从混乱的战场里冲出,直奔着我过来了。   “别靠近,你们不是她的对手!”烂脸人对着他们一声大喊,“抛黑丸——!”   赶来的刺客脚步一顿,动作有片刻的迟疑,只听烂脸人继续说道:“没什么犹豫的了!再拖下去斯卡利杰的人就要到了,那时候我们都走不了——抛黑丸!”   喊你爸爸!   脚下踏前两步,短镰咆哮着向烂脸人挥过去,烂脸人依然不闪不避,目光里尽显凶戾之色,抬起断臂格挡。   你挡得住吗!   铮——   寒光闪过,断裂的小臂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数枚黑色的小球飞向我的头顶,我心里猛的一突,认出了这是瓦拉尔之前想要用来砸我的东西。   炽白的光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   嘭,嘭,嘭!   小球在空中轰然爆开,波谲云诡的灰白烟雾随着劲风扑面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我右脚倏地向前一推,身形瞬间掠出十几米开外,以毫厘之差避过烟雾的笼罩范围。   稳住脚步之后,我骇然的望着已然被埋没在云雾里的烂脸人,只听他兀自喊道:“瓦拉尔!!不要再顾虑了,杀了他啊——!”   “啊——!!!”   身侧的战场上,瓦拉尔蓦然发了疯,张开双臂自杀式地朝前猛扑,察觉到不对劲的拉法叶马上撤脚后退,然而却为时已晚。   「扑哧」一声,长剑贯穿了瓦拉尔的胸膛,他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带着狞笑扬起了手。   嘭!   灰色的烟雾在拉法叶脸上炸开,瓦拉尔急切地将脑袋凑上去,对着烟雾猛吸一口。   “哈哈...哈哈...”   轰——   猩红的火舌自他胸口窜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燎燎野火(五)   拉法叶的身体不住摇晃,他脚下一软,险些就要跪在地上。   却被瓦拉尔一把揪住头发。   “哈哈,舒服了。”   他脸上的面具掉了下来,露出藏在下面的张狰狞面目。   黑袍在焱焰中摆动着,暗红色的烈焰顺着流淌的血液,在他身上一路蔓延,直至他的肩上、脸上,再爬上手臂...眼看就要烧到拉法叶的脑袋。   陡然间,我想起书中的话语。   [他们向恶魔献祭自身的血肉,为引来罪业之火的焚烧,以此换取足以比肩神迹的力量,其名为...]   “真——理——之——门——!”   脚下的泥雪炸了开来。   这一刻,对于瓦拉尔来说,远处的佳人玉齿珠唇中发出的娇喝,在蹦出第一个字时,那声音听着距他还相当的远,等到「门」字喊出口时,却已然在耳边炸响。   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尽管速度是他的专长。   少女携着狂风卷至面前的一瞬,瓦拉尔连狞笑的表情都来不及收回,眼中只觉得有一道亮光闪过,在这之后,抓着拉法叶的那只手臂,从胳膊肘以下就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血溅出来,当然也不会觉得痛。自罪业之火点燃的那一刹那,他所遭受的苦难就已被真理之神尽数接纳,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是早已刻在心里的认知。   只要有这个,他就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再没人敢小看他。   什么斯卡利杰,什么教宗骑士...一但进入了这种状态,统统不足为惧。   可现在,瓦拉尔有些懵了。   他的思想甚至还处在“这小妞...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这样的疑虑中,下一秒,眼前的景物飞速转动,身体就这么忽然摆脱了重力,腾空翻起。   耳中听得首领在下方大喊:“瓦拉尔!你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在杀拉法叶啊...   他张开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立刻就有冷风倒灌至他的口腔,紧接着眼前乍然一黑,只听得自己脖颈处传来「咔嚓」一声响,瓦拉尔「呃」的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在雪地里肆意滚动,随后「砰」地撞上一块突起的石头。   手中的屠刀早已不知飞去哪里,脑袋被震的嗡嗡作响,而脖子...似乎摔断了。   呼吸有些不太顺畅,失去了痛感之后,瓦拉尔无法判断此刻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但从耷拉着使不上力脑袋来看,至少已经有了一处致命伤。不过...   他亲吻了自己被业火包裹的拳头。   “伟大的真理...之神、请...您为我...咳咳...抚去伤痛...”   咕噜...咕噜...   身下的雪蒸腾成雾,体内的鲜血沸腾起来。   皮肤逐渐在硬化,再绽开裂纹,一道道泛着血色光泽的波纹布遍全身,忽明忽灭间,星星余烬飘飞出来,点亮暗淡的天际。   瓦拉尔口中哈出炽热的烟雾。   “嘿嘿...”   轰——!   滔天烈火之中,他站了起来。   在距离他几十米外的空地上,我一手抚着拉法叶,感受着温热的劲风吹在脸上,垂在身侧的右手握紧了短镰的柄端。   随后侧目望向他棱角分明、却略显苍白的侧脸。   “怎么样?”   拉法叶费力地晃了晃头。   “没事...”   我有些担忧:“你中了毒烟。”   拉法叶转过头,对着我微微扯起嘴角,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   “我没事。那只是菰果草烟,死不了人的。”   “菰果草烟?”   我眉头一皱。   原本以为那黑球里装着什么厉害的毒气,会让人触到即死...菰果草烟吗。   “会上瘾?”   “不会的,我只吸入了一点儿,不碍事...佩佩,松手吧,敌人又站起来了。”   “嗯。”   扶着他的手松了开来。拉法叶踉踉跄跄两步,站立的有些艰难,在他的身后,侍卫们纷纷收起长剑,已然撤出了战场,远远的朝他喊起来。   “伯爵大人——”   拉法叶一摆手。   “整队!准备迎接下一波冲锋!”   再远一些的地方,人数仅剩下一半左右的城卫军,此刻已经在爱德华身侧重新集结,他们将胸前的片甲敲的邦邦作响,喧哗与嘈杂声中,隐约传来爱德华的只言片语。   “不用怕!没什么可怕的,你们是瓦伦帝国最精锐的战士,而对方不过只是个连血都见过的小女孩儿!”   “看看你们的身后!在雪地里躺着的,都是你们的兄弟!他们虽然倒下了,但是没有人退缩...”   “你们的团长也倒在了那里!那现在要怎么办!”   “城卫军的荣耀,没人可以亵渎!”   “...谁能割下拉法叶的人头带给我,赏赐金币千枚!册封男爵——”   他跛着腿站了起来,右手握拳砸向胸口。   “霜月——”   “吼!”   “上阵杀敌!”   人潮奔涌着,再一次碾过来了。   而另一边,烂脸人周身的雾气越发浓郁,他身上淌着滚滚红炎,将四周的雪融化殆尽,云雾缭绕间,隔着十几米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哈哈哈哈——!”   略微沙哑的笑声从雾中传出,下一刻,人影走了出来。   奔流的业火从烂脸人的胸口处熊熊燃起,火舌蔓延飞窜,很快将他的半个身子吞噬。   他那支断掉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骨骼,肌肉,皮肤...最终完好如初。   下一刻,瓦拉尔从他身侧一掠而过,率先冲了上来。   我与拉法叶对视一眼。   没有多余的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他与这些可怕的火焰接触。   随后身影前倾,迈出脚步,与此同时,拉法叶的呐喊声响起:“山特尔堡的猎人们,随我...吃了这些城卫军!”   “哈哈——”   呼啦——   背后声音逐渐远去,娇小的身影掠向前方,掀起的风浪将雪地梨出一条长长的通道,只是一瞬便到了瓦拉尔的面前。   嘣——!!!   无数巨大的冰凌窜出地面,冰晶漫天狂舞,仿佛能将天空冻结。   这一击直接笼罩了前方将近百米的范围,不远处的那十多名刺客连瞬间的抵抗也做不到,纷纷被冰浪扫向天空,待落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然被冻到发硬了。   瓦拉尔只抵挡了一瞬,脚下便腾了空,如同一片在风雪中摇曳的破布倒飞出去,冻气以压倒性的优势,将他身上的业火几欲扑灭。   “啊!!”   他口中奋力的嘶喊,紧接着就被无数暴起的冰凌刺穿。霜冻在他脸上结起,又被高温蒸发,随后再度结起,冰与火的直接碰撞,刺耳的蒸腾声响彻耳畔。   “小biao子啊——”   瓦拉尔的眼睛红到像是要渗出血,可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无法阻挡霜冻在他身上蔓延的趋势。   “嘴真脏。”   脚下的步伐飞快,朝他的方向踏过去。   刷——   寒芒一闪而过,手中的极冰短镰割断了瓦拉尔的喉咙,鲜红的切面露了出来,透过上面覆着的一层薄冰,能清晰的看到他的喉管。   没有血涌出来。   “赫赫...”   下一刻,伤口处燃起了火焰,紧接着开始飞速愈合。   ...连喉咙被切断也无法死去吗。   “这不可能...”瓦拉尔难以置信地开了口,“我的业火都已经达到「复苏」阶段了啊,为什么...我还是比不上你们...”   直接破坏脑部的话...会死吗?   试试看吧。   我深吸一口气,短镰再次举起。 第六十八章 燎燎野火(六)   蓦然间,有热浪奔流而来,火亮的颜色将我半边身子映的通红,我心下一阵预警,一挥手臂。   咔咔咔!   冰墙自身侧拔地而起,将袭来的火舌阻拦在外。   嗤嗤——   蒸汽涛涛上涌,冰墙在迅速溶解。烂脸人方才趁机甩出的火焰,似乎比瓦拉尔身上的要更加炽热,随后他的身影自冰墙的一侧闪出,手上的明火带着尾焰,矮着身子向我发起俯冲。   刹那间,幽蓝的光芒再次裹遍全身,绽放出比火焰还要刺眼的光亮,我双手伸向前,对着烂脸人的身影猛的一推。   秩序之力全力以赴,不再保留。   咔嘣——!!!   巨大的冰凌冰凌参天而立,竖向十多米的高空,将烂脸人与周边的一切尽数冻结,寒霜轰然冲出,下起弥天冰雨。   下一刻,参天的冰凌底部霎然亮起赤红色的光芒,有可怕的轰鸣声从里侧传来。   轰...轰...轰——!!   三声巨响过后,冰凌爆了开来,暗褐色的火焰卷起狂浪,带着灼人的温度从里面窜出,以焚烧一切的趋势眨眼即至。   发丝微微卷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我眯起眼。   躲不开了,硬接吧。   横起短镰架在胸前,浓郁的冰雾将全身层层包裹。   轰隆——!   剧烈的爆炸在耳边炸响,紧接着「嗡」地一声,巨大的冲击自我脚下的地面轰鸣而去,大量泥雪飞离地面五米高,我竟然一时吃不住力,「噔噔噔」地连续倒退出好几步,险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手臂与头皮都在发麻,耳边不断鸣响,飞溅冰晶与四射的火舌占据了整个视线,划过气流所产生的「嗖嗖」声不绝于耳,黑与白两种烟雾交错着腾上高空。   烂脸人的这一击,给我的压迫感竟然有些接近无尽深渊的漆黑利刃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忽然强到这种程度...   我脸色严峻,目光惊疑不定的望向前方,烂脸人的身影自逐渐轰塌的冰凌里走出,身上的火焰闪烁几下,口中发出高亢的呼喊。   “我是,真理之神的衷仆——!”   “我是——”   随后声音嘎然而止,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放出威力巨大的招数时,火焰却熄灭了。   烂脸人身子一晃,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让已经摆好了姿势,准备与他继续对轰的我陡然一愣。   ...嗯?怎么了?   这又是什么新招数?   我警惕的望着他倒在地上的身影,有些担心他在耍诈,等了一会之后,看到他的身体好像漏气的气球一般,迅速干瘪了下去。   “别看了,咳咳...他已经死了。”   被冻在冰凌中的瓦拉尔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我疑惑的望过去,见到他面色惨白,早已不复之前暴虐的神态,这时正望着躺在地上的烂脸人出神怔怔。   不久之后露出嘲弄的笑容。   “强行将业火提升至第三阶段「血祭」...结果连一分钟也没有,身体就撑不住了啊...”   “...什么意思?”   我有些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血祭?第三阶段?   记得他刚刚还有提到什么复苏...是真理之门对罪业之火的等级划分吗?   瓦拉尔并没有回答我。   他身上依旧燃着火焰,只不过那火苗已经摇摇欲坠,霜冻覆盖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黑袍,皮甲,皮肤乃至血液都冻结起来,身体不住在颤抖。   烂脸人似乎真的死了,倒在地上的身体枯萎到几乎成了一具骷髅,哪怕那股业火再诡异,也没法救回来了吧。   还以为会有一场大战的...果然,真理之门用业火焚烧自己,换取力量的同时代价也很大啊。   “喂,小妞。”   我歪了歪脑袋。   “咳咳。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有没有尽全力?”   “......”   尽全力?   算不上吧,只是...在最后一刻,因为担心拉法叶那边的情况,忍不住想快速解决敌人,结果还是用了这种没什么技巧可言的大范围攻击,以压倒性的秩序之力碾压了敌人。   公爵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数落我。   “是吗...”我的沉默不语似乎让他明白了什么,扬起脑袋,忽然有些感慨起来,“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随着他话的落音,忽然自树林那边传来一阵兽蹄的轰鸣。   轰隆隆...   我转头望去,只见无数骑着角马兽的猎人,宛若雷霆般奔腾而来,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看人数至少在千人以上,或许还要更多。   那是...   大地在颤抖,百米之距转瞬即至,铁蹄踏着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撞上了已经开始溃散的城卫军。   一瞬间血浆四溅,断肢横飞,到处都是疯狂的呐喊,城卫军的阵容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顷刻间便被击垮。   “是猎人——”   “跑!我们打不过的,他们人太多了...快他吗跑啊!!”   “寒冬之城的援军到了!我们走不了了,走不了了——”   人成片倒下,士兵们开始溃逃,没跑出几步便被身后的脚蹄碾过,血肉碎末从口中喷出,接着再被角马兽背上的猎人补上一刀。   拉法叶的侍卫们在举剑高呼。   “你们来晚啦,哈哈!”   “这都是我们杀剩下的——”   “喂喂!我们的大皇子殿下,你想跑去哪里啊?腿都瘸了,省省吧!”   视线中,拉法叶朝领头的猎人一挥手。   “贝拉!去那边支援佩佩,她和真理之门的异教徒在交手——呃,好像已经结束战斗了?”   领头的猎人似乎是名女性,她在人潮中远远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对拉法叶说了几句话,随后一踩身下不住嘶鸣的角马兽,带着一队人朝我奔了过来。   暮色暗了下去,天边眨起星辰。   弯月的影子悬上头顶,洒下青白色的光。   “嘎——”   天空中有渡鸦在鸣叫。   雪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停下来了。   “你们赢了。”   耳边再次传来瓦拉尔气息微弱的话语。我微微颔首,走出两步来到他的面前,扬起手中的短镰,对着他的脖子比划一番。   “像这样,劈下去。你会死吗?”   瓦拉尔轻笑一声。   “会。”   “为什么?”   “火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恐怕没办法再恢复一次...很遗憾呐——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时候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说起话来居然和颜悦色...如果能忽略掉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或许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完全不像是我印象中的瓦拉尔,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以善?   “小妞,你是第一次...接触真理之门?”   “第二次。”随后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些行商,是你们的人?”   “行商...?”瓦拉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那些...那些菰果草贩啊,他们是咳咳咳!被你抓的?”   我点点头。   “算是吧。”   “那只是些...菰果草贩,为金币卖命而已。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也许连真理之门的名字也没听过...都被教会施以火刑了吧?哈哈哈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瓦拉尔吐出一口被冻硬的血渣。   “他们把、菰果草,卖给你们。用来制作、黑球?”   “啊,对,没错。”   他立刻就承认了,我望着他脸上虚弱的笑容,直觉告诉我他在撒谎。   于是我沉思片刻。   “真理之门,是什么?”   “哈哈,你觉得...它是什么?”   “...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六十九章 燎燎野火(七)   “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就是吧,最少、咳咳,我觉得我是。”他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小妞。下一次,如果你...见到我们这样的人...记得,要砍掉脑袋才行...否则的话,在烧光自己的血之前...我们是不会停手的...”   “...这样做,到底为了——”   话说到一半,蓦然看到瓦拉尔身上的火焰熄灭了。   紧接着,他的皮肤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头发开始褪色,脸变的无比干枯消瘦,眼球花白无神,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年。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   “不能。”   我马上拒绝。   “不...三年前...我一个人...去崖底...找过你了...我找过你...我没找到你...”   犹如迟暮老人一般的瓦拉尔,嘶哑着呢喃出声的话,让我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随后目光一凝,认真的望着他的脸:“没人,找过我。”   可他已经听不见了。   “所以...拜托你...”   “见到...艾尔娜...告诉她...我尽力了...我爱她...”   “艾尔娜小姐...”   他睁大了浑浊的双眼,好似在做梦一般。   “我在...月光下...看见她...她提着剑...她好美啊...”   “她...好美啊...”   嘶——   身后传来了嘶鸣声。   银发的女人从角马兽上下来,望着四周一片狼藉的雪景,与遍地的焦黑,目光之中有略微的震惊。   “佩伊洛小姐...有受伤吗?”   我摇了摇头。   “你是?”   “山特尔军二队队长,贝拉。”   女人面色淡漠,娇好的容颜上没展露出什么表情,随后她望向被冰凌扎的千疮百孔,已经垂下脑袋的人。   “这是瓦拉尔?”   “嗯,他死了。”   “我来晚了?”   “不算晚吧...那个...”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她就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我带着人先来了,公爵大人不久就到。”   “哦。”   我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烂脸人,再将视线转到瓦拉尔,在他消瘦的身体上停留片刻。   大抵是觉得我反应寡淡,贝拉兀自开始为公爵解释起来。   “瓦拉尔烧断了铁链,杀了几个人,从地窖里逃了出来。后来巡逻的猎人发现怀特门出了问题,我怕耽搁久了误事,点齐人以后就先出发了,走之前才派人去通知的山特尔堡。”   我对她甜甜一笑。   “我知道的,走吧。”   随后扔下手中的极冰短镰,转身踏向后方已近收尾的战场。   心里想起瓦拉尔最后所说的话,那究竟是骗我的,还是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三年前的确翻下崖底去找过我...那都不重要了。   事实即成,过后再想去弥补已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他是真理之门?”   “嗯。”   “...邪魔歪道。”   贝拉跨上角马兽,将身子向后挪了挪,在鞍具的前方留出空位,随后对我伸出手。   “小姐,上来吧。”   我稍作犹豫,一把拉住她的手跨了上去。   实际上很不擅长骑马这件事,对这个完全没有天赋。前世的时候甚至从马背上摔下来过,差点给一蹄子踩死,自那之后心里就有了阴影,而这个世界的角马兽,可比前世的马匹大了不止一圈...但如果就直接表现出来的话,可能有些丢人。   心里稍稍有些害怕,却听得身后的贝拉说道:“小姐,抓稳了。”   角马兽一声嘶鸣,奔腾着朝前踏出铁蹄。   “哇——”   我被甩的一个趔趄,小手慌乱的不知道该抓哪里,反手一把抱住了贝拉。   没什么手感温度之类的感触,贝拉身上的皮甲又凉又硬,倒是将我的后背垫的有些疼,身下的顿感随着「踏踏,踏踏」的铁蹄声,一起一伏硌的屁股也生疼。见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贝拉似乎有些意外。   “小姐,不会骑马?”   “会...一点点的。”   “哦。”   她不是个话多的女人,这时候应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的腾出了一只手,拦向我的腰肢。   夜色渐浓。   角马兽自战场飞驰而过。   淡淡的风拂面而过,入鼻皆是腥臭与死亡的味道。   一路掠过无数奔走着收尾的猎人,和受了伤成为俘虏的城卫军——那其中多数都是最开始被我冻伤后倒下的人,那时候我刻意降低了冰雾的温度,所以他们并不会死去...可这些人终究还是只占了总数的两成不到。   绝大多数的士兵,他们的头断了,胳膊腿不知飞到哪里去,还有的被劈成两半,肠子缠到了脖颈...他们已经将血洒尽在这片土地上,永远安息...或许根本无法安息也说不定。   在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出发之前大抵都不清楚自己要去做什么,也许他们会这样告诉妻子和儿女:我出去几天,很快就会回来。   然后再也回不去。   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并不是在同情他们,他们终究还是敌人,不久之前还对着我刀剑相向,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又或者像是三年前的佩伊洛,或许早就死了。   我能在战场上毫发无损,不是因为他们的仁慈,而是因为我足够强大,这点道理我当然明白。   我只是讨厌战争,讨厌那些所谓的权贵,几句话就可以让别人死的毫无价值。   或许是我还没有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吧。那种弱肉强食,和前世商场上的兵不血刃完全不同。   死亡就这么**裸的摆在眼前,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角马兽继续向前奔腾,很快聚在身边的猎人越来越多,不远的前方,拉法叶与侍卫们围在一起,压着满身狼藉的瘸腿男子走上前来。   “放手,放开我——”   “我是瓦伦帝国的大皇子!你们敢这样对我!”   那男子挣扎着跌在地上,可能是压到了伤处,他疼的大叫一声,随后抬起头,蓬乱的黑发下,藏着爱德华那张算的上英俊、却有些赃污的脸。   只见拉法叶朝他轻轻鞠躬行礼:“晚上好,大皇子殿下。”   一旁的侍卫与猎人们见此情景,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晚上好啊,哈哈哈——”   甚至还有人也学起拉法叶的姿态,对着瘫坐在地的爱德华行礼,说出同样的话来,那笑声更响亮了。   爱德华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点什么吗?”   “...有什么可说的。拉法叶,这次是你赢了。下一次——”   “你觉得,还有下一次吗。”   拉法叶嘴角翘起,眼睛微眯起来,射出冰冷的目光,直看的爱德华面色发怵。   “拉法叶,你想做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声线略微在发颤,“你想杀我...不,你不敢杀我...教会是不会放任你这么做的,他们不允许你做出这样的事...”   角马兽一声嘶鸣,在人群边停下来,拉法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   “结束了吗?”   我点点头。   “嗯。”   “正好,我这边也刚刚结束。” 第七十章 暗影(上)   冷风萧瑟,刮在脸上沁心的冰凉。   贝拉扶着我笨拙地从兽背上下来,我捋了捋鬓角有些缭乱的发丝,将它们重新刮在耳后。   淡蓝色的裙身下,并不算干净的裙摆随风扬起,随后被我用手轻轻压下来,在夜幕与火光的熏陶下,与皑皑白雪几近映衬成一色。   也许是我的模样与身后染血的大地格格不入吧,喧阗的猎人们随之收了声,侍卫们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气氛安静下来。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对着我行注目礼的情况下,我径直走到爱德华的面前。   低下脑袋望着他。   爱德华将脸背了过去,轻叫一声我的名字:“佩佩...”   我一语不发,依旧只是冷冷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爱德华将头抬了起来。   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你明白的吧,啊?”   “...明白什么。”   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疼,也许是因为从骨子里渗出的恐惧,他的嘴唇在打着哆嗦。   “你大哥他疯了,他想杀我...他想挑起战争!你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对吧!?”   爱德华俨然已经被吓破了胆。什么身份,形象,此刻早已不知道抛去了哪里,他在雪地里匍匐几下,向我拉近一些距离。   “那样会死很多人的,会死很多很多人...对了,还有教会!教会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们想完全控制这个国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你是教宗骑士,应该能懂的吧?”   “......”   “到了那个时候,山特尔堡面临压力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们会很被动,你们赢不了的...就算你再厉害,你父亲再厉害,那又能怎样?人你们是杀不完的...教会里还有比你们更厉害的人,那些主教们——”   “他们还会派更厉害的教宗骑士过来,还有那个圣女...你知道的吧,你们打不赢的...”   爱德华的言语已经没什么逻辑可言,他似乎将最后活命的希望放在了我的身上,已经是把能想到的,也许可以让我动摇的话一股脑都抛了出来。   “这些道理你大哥不懂,你比他聪明,肯定是明白的,对吧?”   “我这三年一直有为你祈祷的...我一直有为你祈祷的...我不希望你死,所以你肯定也不希望我死的...你和他说说,说说这些道理...”   看着他哭丧着哀求的面孔,我鬼使神差的一点头。   “好。”   爱德华怔了一下。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的答应他,目光里有些不可置信,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不住哆嗦着,随后露出狂喜的神色。   “你...你答应了?你能让他放我走?”   “嗯,我答应你。”   一旁的拉法叶听到我这么说之后,皱了皱眉头,张口想说些什么:“佩佩...”   爱德华当然不可能给他说话的机会,马上一把抓住我的裙摆。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喜欢我的,你是喜欢我的——”   ...喜欢你?   我抬起小手,竖起五根羊脂玉般的手指——   啪!   一巴掌扇在爱德华的脸上。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下一刻,左边的脸颊清晰地变了形状,嘴唇、鼻子、眼睛像是被重锤夯实,霎时间一齐向右侧扭曲,两颗牙齿混着血丝从口腔里飞射而出,紧接着巨力将脖子拉长,带着身躯与双腿飞离了地面,腾空而起。   人群顿时一阵惊呼。   这一下将他扇出去好几米远,翻腾着在空中划过一道算不上优美的弧线,「噗」的一声摔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我甩了甩手臂,抬脚向他走了过去。   “呃...呃...”   爱德华痛苦地呻吟着,撑起胳膊肘想要挣扎起身,手脚却根本不听使唤,血线自他口中流淌而下。   “你...”   他轻晃了下脑袋,却马上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显然脖子已经伤的不轻了。   “我答应你。拉法叶,不会杀你。”   一脚踢向他的胸口。   “可我会。”   “呃!”   爱德华不禁闷哼一声,再一次滚出好几圈,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连喘气也变的异常艰难。   他双目赤红,捂着胸口长大嘴巴,拼命的想要将那一口气换上来,泥雪将他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衫染的脏污不堪,我面无表情,再次朝他走过去。   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当然,复仇的**是有的。   可望着他现在这副痛苦的样子,我却并没有觉得多么开心,心中其实更多的感觉...   只是愤怒与不值吧。   为那个单纯、善良,却已然消失的灵魂。   又或许她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我还无法理解的存在方式,可无论如何,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比如记忆。   比如往昔里那些柔软的情愫。   那个曾经纯真善良的女孩,的的确确是因此死过一次了,而我终究不能完全代替她活下去。   这一切,只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无聊又愚蠢的野心。   我走到了爱德华的面前,随后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   周围的喧闹声早已停滞,所有人都在沉默着。也许他们并不能理解眼前所看到的状况,但是...他们却能感受到少女心中的那份情绪。   过得片刻,爱德华终于缓过了气。   “...佩佩咳咳、...你消气了吧...”他已经连头也抬不起来,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说出求饶的话来,“...要是、觉得不过瘾...你再打我,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咳咳、心里委屈,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他已经放弃了再站起来的举动,费力的翻过身子,仰躺在地。   “三年前那晚...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你知道的,来时路上、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砰——   又是一脚。   爱德华的身子再一次滚了出去,随后被一只黑色的硬皮靴踩住。   贝拉面色冷漠,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和我一样抬起了脚,「砰」的又将他踢回到我的面前。   “咳咳,呕——”   这一脚应该是踢在他的胃部了,爱德华咳嗽两声,有污秽自他嘴里涌了出来。   “呕——,呕——”呕吐持续了很久,这段时间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再也吐不出来,“佩佩...打够了吗...太疼了...”   我再次点头。   “嗯,够了。”   咔咔咔。   下一刻,伴随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响,我的右手绽放出蓝芒。   极冰短镰再一次握在手中,爱德华蓦然间慌了神,眼神里透着惊恐,却牵强的扯起嘴角,努力露出笑容。   血与污秽,混杂着泥土沾满了他整张脸。   身旁陡然传来拉法叶的声音。   “等等,佩佩。他刚才说,三年前的事情...” 第七十一章 暗影(下)   拉法叶还不知情。   三年前爱德华的计划因为我中途逃跑而宣告失败,他没有通知任何人,连夜带人撤走了,后来我就被当作失踪处理,山特尔堡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直到我昨天将实情告诉公爵,但消息还没有传到拉法叶那里。   这时候听着爱德华说出口的话语,他似乎陡然明白了什么,一直冷峻严肃、血溅在脸上都不会动容的面孔,一瞬间失了色。   “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佩佩...”   贝拉侧过脑袋,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在那之后,拉法叶迅速红了眼睛。   “你说...什么!?”   锵——   他下意识的就拔出腰间早已染满鲜血的长剑,抬脚就要朝爱德华的方向走去,不料却被贝拉伸手拦住。   “贝拉,你...”   面对拉法叶的怒目而视,贝拉面色波澜不惊,只是朝我的方向示意了一眼:“先等等吧。”   这一眼,拉法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踌躇片刻,脸色阴沉的将长剑收了回去,一双犹如猎鹰般锐利的双眼,似乎想要把爱德华穿透一般:“爱德华,你今天必死。”   爱德华仿佛没有听见拉法叶的话,只是脸上「唰」地褪去了仅剩的一丝血色。   我看到他喉结轻轻蠕动了一下,随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发白的嘴唇。   “...佩佩,别...你别...你只是想吓唬我...对吗...”他的眼神在战栗,笑容在颤抖,“你不敢的,你不敢杀人的...你不敢杀我...你不会杀我...”   我蹲下了身子。   “...谁知道呢。”   下一刻,手中的短镰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   “啊——!!”   利刃带着急冻的寒霜,穿透了爱德华的手掌,将他的右手牢牢钉死在地面上,爱德华的身子猛的一颤,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血在即将喷涌的前一刻便被冻结,乌青的颜色自他的伤口处晕开来,顷刻间蔓延上整个手掌,缓缓向手臂延伸而去。   我松开了短镰的刀柄,平静地望着他痛苦的脸,随后站起身,抬脚又走向他另一侧的位置。   “佩佩,别——!别这样...啊...”   嘶嘶——   新的短镰出现在手中。   “嘶呼——,嘶呼——”   爱德华呼吸粗重,他已经明白我要干什么了,疼痛、恐惧、紧张等负面情绪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将双腿绷的笔直,拼命的将左手压在身下,口中不住求饶。   “已经够了,够了...我好疼,好难受...别了...求求你...”   我盯着他的双眼,再次蹲下身子。   “我求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唰!   短镰插向他的右腿,利刃贯穿而出。   爱德华浑身猛的一颤,倏地一下半坐了起来,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接着身子软了下去。   他昏过去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佩佩...”   好像有谁在叫我...算了先不管。   扯住没了知觉的爱德华的胳膊,一把他的左掌从身下拽出来,手中蓝光一闪,第三把极冰短镰随之出现,不带片刻停留地向下挥去。   穿透了他左手的手掌。   爱德华的身体又是一阵颤动,眼睛猛地睁了开来,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兽嚎。   “啊!”   “啊啊啊——!!”   他转过头来,眼目通红如血,面目如同疯癫。   “佩伊洛——!”   “不!佩伊洛不会这么对我,你不是她!”   “你是魔鬼——!!”   “你不是她!你是魔鬼——!”   我淡然的看着他的眼睛。   “这是,我还你的。”   “还没还清。”   爱德华闻言嘴巴一瘪,竟是哭了起来。   “呜呜...别杀我...我还要做皇帝的...你别杀我...”   恐惧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的手在抖,腿也在抖。   几处肿胀发紫的狰狞伤口处,深褐色的血液被冻成冰渣覆盖在上面,这样一来,人应该不会太容易就死去...吧?我也不是很确定。   但他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   我想杀他,他就要死。可他又很怕自己死,所以尽管被摧残到如此地步,也只能红着眼睛看着我,然后哭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心里一定很害怕,也许还很愤怒,可就是不敢做出半分反抗的举动...啊,不如说他想做也做不出来了呢。   真是...   我蹙起眉头。   下一刻,嘴角扯起笑容。   “咯咯。”   真是有趣。   卡嘣,卡嘣。   第四把短镰出现我的在手中,下一个瞬间,利刃自眼前闪过。   噗。   “呃——,咳...你...咕...”   鲜血自爱德华的口中溢出,又被他吞下,随后再次涌出。   我望了望仍握在手中的短镰,再看向插在他胸口的长剑,呆呆地抬起脑袋,拉法叶正冷着一张脸,手中的长剑从爱德华的胸口缓缓抽出。   “呃...呃...”   爱德华开始吐血沫了。   他用尽力气抬起脑袋,凸起的双眼死死盯着拉法叶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无法再开口了,瞳孔里的光彩逐渐隐去,「咚」的一声,脑袋落了下去。   再也没了声息。   我定定地望着拉法叶的脸。   他身上还沾有不知都是谁的血水,此刻正抹去满头灰色的汗水,抬起没有握剑的左手,似乎有些想摸我的头,却发现手上尽是灰尘与鲜血,于是又收了回去,在皮甲上蹭了两下,望着我笑容煦暖。   “这样的事不适合你,还是我来吧。”   “...嗯。”   我乖乖地点头。   心中一瞬间有如大雪初晴。   “回家吧。”   “嗯。”   拉法叶收起长剑,转过身对着爱德华的尸体一指,向侍卫们说道:“把他的尸体带回去。”   “了解,伯爵大人。”   “呸,这软蛋终于死了,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哈哈哈——”   “伯爵大人,这一剑刺的漂亮!”   “喂喂,你们说什么呢,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吧!伯爵大人刚才可是笑了的,你们都看到了吧!”   侍卫们向着拉法叶拥簇上去,一边笑着与他说话,一边对着我挤眉弄眼。   “看到啦——!哈哈,以前谁说过来着,如果在死前能看到伯爵大人的笑容,他就满足了...”   “伯爵大人,那女孩儿,是你未婚妻吗?”   “去你的。”拉法叶笑着向说话的侍卫锤了一拳,“怎么说话呢,那是我妹妹。”   “哦~”   “真漂亮啊——也够狠辣,我喜欢!”   “...佩佩,楞在那里做什么,走吧?”   “...哦,来了。”   我低头望了一眼爱德华。   他的眼睛瞪的很大,脸上扭曲的表情已经凝固,嘴巴微张着,黑色的头发沾满了泥土和雪,两只手和一条腿被短镰死死钉在地上。   再看看握在手中的极冰短镰,那上面依旧冒着浓郁的白烟。   我将它随手丢在地上,抬起脚步的同时,眉头紧蹙了起来。   下一刻,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   我转头望去,漆黑的角马车徐徐驶来,是相当眼熟的款式,车厢上印着一轮云雾里的弯月——那是冬之月的家徽。   角马车的前方,胡佛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远远地在对着这边招手。在他的身后,数十名猎人骑着黑俊的角马,威风凛凛的踏步而来。   我能认得那其中的很多面孔,他们是山特尔军三队的人。   “嘎——”   天空中再次传来一声渡鸦的鸣叫,我抬起头。   呼啦——   黑色的红眼大鸟,扑扇着翅膀朝我飞了过来。 第七十二章 山羊奶酪   扑腾扑腾——   硕大的翅膀在头顶煽动着,有一阵轻风袭来。   接着右边的肩膀略微一沉,我侧过头,看到渡鸦歪着脑袋望着我,随后张开了喙:“佩佩——”   果然,又是你这只死鸟。   我不耐烦地朝爱德华躺下的方向一指。   “走开。你的主人,在那边。”   然后猛地晃动肩膀,试图将它从我身上赶走,渡鸦忙打开羽翼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双锐利的爪子牢牢的抓扯着我的衣领,半分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啊,你抓疼我了,蠢鸟。”   我眉头紧蹙着,乌黑的眼眸怒视着它。   那只渡鸦当然不会理会我,它只是侧头向我指的地方看了过去,随后说出这么一句话:“爱德华,洗了?”   ...嗯?!   我吃了一惊,这鸟居然连这个都懂的吗,好聪明!   好奇心马上被吊了上来,我开始尝试着与它进行交流:“你能,听懂我,说话?”   听到我的声音,那渡鸦又将脑袋侧了回来,呆愣愣的盯了我一会儿,又一次张开大喙:“傻瓜!洗了!”   “你到底,能不能听懂?”   “洗了!”   “...傻瓜。”   “傻瓜——!”   我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朝它戳了过去:“你是傻瓜!”   被戳到翅膀的渡鸦,伸头啄向我的脑门:“佩佩,傻瓜——!”   “傻瓜傻瓜傻瓜——!”   这样的对话持续几次之后,我忽然觉自己的确像个傻瓜,居然和一只鸟较劲起来...   这时候,余光里漆黑的角马车穿过人潮,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我侧头望去,正巧看到那双精美的红色缎靴。   夫人是最先从车厢走出来的,脚还没落地就开始四处张望,目光从拉法叶身上一扫而过,直直朝我看了过来,表情有一瞬间的动容。   忽然听得一旁的贝拉开口说道:“我去看看俘虏的情况。”   然后也不等回答,转身便离开。她的背影高挑修长,在周围亮起星星火光的映射下,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   我心里升起奇怪的感觉来。   很显然,她是看到夫人了的,而且夫人已经提着裙摆,迈着碎步朝这边走过来了,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先打声招呼的吗?   怎么感觉她像是在躲着夫人一样?   总觉得她性格有些奇怪...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视线里,夫人曼妙的身影,已然风风火火地奔过来了。   “母亲。”   拉法叶朝她打声招呼,但夫人压根就没搭理他,只是随意的一摆手,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没做停留。   拉法叶尴尬的摸摸鼻子,随后朝我耸了耸肩。   下一刻,沁入心脾的香风吹过来了。   “没事吧,啊?有没有哪里受伤?”   仍隔着几步远的时候,夫人就已经按耐不住、焦急地开了口,我轻启小嘴,正要对她说没什么事的,却被她一把抱住了。   “嘎——”   肩膀上的渡鸦被惊的飞上半空。   “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伤到你?”   头被她紧紧的按在胸前,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自脸颊传来,夫人身上那与我相同,更为馥郁的丁香花香从鼻尖涌上心头,一颗心化了开来。   轻轻在她怀中晃了晃脑袋。   “...身上脏。”   我身上还沾着血呢。虽说因为冰霜的原因,能溅到身上的并不是很多,可战场上到处都是扬起的灰尘与泥土,再和湿润的雪花混在一起,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恐怕早已经灰头土脸了。   “傻孩子...”夫人松开了手,然后揽着我的双肩,星辰般明亮的瞳眸在我身上游走,美目间尽是担忧之色,“还说没受伤,脸上都破了相了。”   我顿时心里一惊。   破相了!?不会吧!不可能!   两只手慌忙朝脸上摸去。   不痛不痒啊...好像没什么明显的伤口...   将掌心在眼前摊开来,看到那上面有一抹暗红的血迹,我愣了一下。   然后便反应过来:“这不是,我的血。”   大抵是敌人的血液溅了上去吧...什么时候?完全不知道。   可夫人才不管这些,兀自开始了碎碎念的埋怨。   “谁让你过来这边的啊...一个女孩子,瞎逞什么能?仗着自己厉害了不起吗...”   “你就不能告诉我们吗?让你父亲带人过来,不比你一个人来强吗...净让人担心...”   “可是,情况紧急...”   “紧什么急,连上个楼的时间也没有?胡夫在你出去之后没多久就觉得不对劲,立马和我说了...”   “我都不知道怎么了...还以为,三年前的事情要再重演一次...”   “头发怎么卷成这个样子...瞧瞧,发梢都焦了...”   “有火...”   夫人叹了口气。她抬起头,向着战场的方向眺望一番。   贝拉带来的猎人们依然踏着血浆,在荒芜的土地上来回奔走,城卫军几乎没有人能够逃离这片地狱,他们早已放下手中的剑,跪在泥泞中举手投降。   杀戮已经结束了,可她却依旧显的忧心仲仲。   我自知理亏,想安慰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踌躇好一会儿,也只能说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再次开口的时候,言语间便有了愤恨的情绪。   “爱德华呢。”   我伸手一指:“那里。”   “...死了?”   “嗯。”   “...唉,倒也干净。”   轻声的叹息,听不出那其中的情绪。   而另一边,紧随着夫人下了车厢的公爵,并没有立刻朝这边过来,只是见着我和夫人的样子,微微扯起嘴角,轻轻对着我点点头,转身向拉法叶走去。   夫人忽然摸了摸我的脑袋。   “佩佩,长大了呢。”   “嘎——”   渡鸦嘶哑的鸣叫又一次在耳畔响起,这一次,它落在了夫人的肩头。   我再次抬手想要将它赶走,却发现夫人对它完全没有排斥的意思,竟然还伸手为它理起羽毛来,渡鸦的样子看起来相当享受,它闭起眼睛,将头在夫人掌心一顿猛蹭,俨然像是在撒娇。   这一幕让我有些疑惑。   “...那只渡鸦...”   却见夫人对着渡鸦说道:“山羊奶酪,很乖哟~”   嗯?!山羊奶酪...   这优秀的名字...它是...好吧,不用说了。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果不其然,夫人的下一句验证了我的猜测。   “它是你以前养的渡鸦。三年前和你一起消失不见的,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书房的窗外,一直咚咚的敲着窗子,还吓了我一跳来着。后来知道出了事情,就猜到了它的意思...这片地儿已经荒废太久了,早已没了路,可不好找啊。” 第七十三章 教会来人   “这是,我的宠物?”   “是啊,你以前可喜欢它了。”   “可是,是它、替爱德华,给我送信...”   夫人闻言一楞。   “所以是爱德华把它抓走了吗?”   “...或许吧,我不记得。”   但我想应该是这样了。   爱德华知道它是我的宠物,而这渡鸦聪明的让人吃惊。从它目前的表现来看,应该是非常认主的,都过去三年了仍然能记得我是它的主人,所以爱德华才会利用这点来向我传递消息的吧。   也不知道他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我以前养的,姑且算做是宠物的鸟,放在自己身边的...   算了,那并不重要。   “佩佩——”   沙哑难听的叫声又一次响起,我皱起眉头。   “闭嘴。”   “佩佩,笨蛋——”   那只蠢鸟,不知道是能听的懂一部分的人言,还是单纯的能够感受到人的情绪,它扑腾着翅膀又飞到我的肩头,朝我脑袋上轻啄了两下。   “......”   我不生气。   人不能和鸟一般见识。   忽然间,身旁又响起了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我和夫人侧头看过去,有一辆新的角马车驶过来了。   纯白色的车厢被装饰的异常华丽,印在上面的淡金色纹路我简直再熟悉不过,毕竟在里面度过了不少夜晚来着。   角马车在视线的不远处停下,算不上粗壮的手臂掀开了车帘,预料中的散漫身影从车厢里下来,在看到我之后露出了笑容。   “小希尔。”   我顿时有些惊喜,马上叫出他的名字:“卡斯罗——”   随后猛然一惊,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决定要理他呢,干嘛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于是又立刻板起小脸,静静的望着他走上前来,心里却有些疑惑。   这家伙,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而且居然换上了银甲...   紧接着,我看到车厢里又下来了两个人,马上就有些呼吸不畅了。   因为那其中一人,白发长胡,面色古板,看年龄像是最少有六十岁,身上穿的衣服和最初那个长袍老头一模一样,连长相都有些神似...看的我心里直发怵,实在是对这个形象有了心理阴影。   而另一人就显的更奇怪了,他竟然带着一副鸟嘴面具,将脸完全遮住,只露出酒红色的头发,宽大的斗篷遮住全身,款式和卡洛斯身上的相同——是教宗骑士的鸢尾兰斗篷。   “路途辛苦了。”   一旁的公爵向他们打声招呼,卡洛斯脚步不停,笑着回应道一声:“哪里,是我们后知后觉了。”   随后就在我困惑的目光中,将手伸向了怀里,掏出一团被牛皮纸包裹着的...啊,是点心!   太好了!!!   “快给我!”   还不等他站定,我一把将牛皮纸抢了过,迫不及待的打开来,香甜的气味飘入鼻尖,我「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液。   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肚子早就饿扁了...   小手在裙摆上胡乱蹭上几下,就想朝点心抓去,不料却被人「啪」的一声拍开。   “手脏死了。”   夫人白了我一眼,随后伸出象牙一样白皙的手指,拈起一块点心朝我嘴边递过来。   “张嘴。”   我马上乖乖的张开嘴巴。   “啊——”   点心入口,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我幸福的眯起眼睛,快速咀嚼几口,囫囵吞枣一样咽下去,再眼巴巴的瞅着她。   “啊——”   夫人无奈的笑笑:“饿坏了吧。”   她又拈起一块点心举过来,我赶忙「啊呜」一口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猛点脑袋。   是真的饿坏了啊。   “卡洛斯先生真是心细,连我都没想到这个的...走的太心急了。”   夫人脸上笑容不减,话却说的有些意味深长,看向卡洛斯的眼神中,似乎带着某些审视的味道在里面。   “哪里哪里,我只是正巧路过。”卡洛斯说道。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如宝石般湛蓝的眼瞳,本应明亮的光泽被耷拉下来的眼皮掩住一半,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打了个哈欠,又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完全没有故事里那些正义的骑士所应有的魄力。   但这时候,在我的眼中却是无与伦比的可爱。   “正巧路过?卡洛斯,你这正巧路过可是让我们多绕了两条街,差点丢了山特尔堡的角马车。”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卡洛斯身后传来,那语气听着相当浮夸,我侧头看过去,一副鸟嘴映入眼帘,“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美人能够...哇哦——”   鸟嘴骑士在看到我之后,发出相当夸张的感叹,抬手拨撩一下斗篷,向我深鞠一躬。   “这位美丽的小姐,在下克里斯·拉布雷斯,很荣幸认识你。”   “...嚼嚼...嚼嚼...嗯。”我平淡的向他一点头,望着夫人再次张嘴,“啊——”   “别人在向你打招呼呢,怎么这么没礼貌?”   打招呼?他只是在打扰我吃东西。   “哈哈!没关系的夫人,希尔维嘉小姐是非常优秀的人,请您不要责怪她。”   “非常抱歉,克里斯医生,她实在是饿坏了。”   “哪里,小姐非常可爱,在下心里喜欢的紧。”   ...你才非常可爱。   不过听夫人对他的称呼,那鸟嘴骑士竟然是一名医生?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医生也可以是教宗骑士吗?   “你慢点吃。”   夫人伸手抹去我嘴巴上的屑沫,扬起的嘴角勾勒出溺爱的弧度。   “希尔维嘉小姐,那些真理之门的异教徒在哪?”   最后走过来的长袍老头开口说话了,他的面容尽管苍老却颇具威慑,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直入主题,一看就知道属于那种眼里只有事情,并不好相处的人。   我伸手朝着战场的方向一指,众人转过头去,远远就能看到那片被无数冰凌,安静的耸立在薄薄冰雾间,久久不散。   “死透了吗?”卡洛斯问道。   “嗯嗯。”   我点点头。   “我们过去看看吧。”   “小希尔,辛苦你了哦。”   卡洛斯笑着对我说道,随后被我赏了一记白眼。   这时候我怎么能不清楚这三个人过来此处的目的。卡洛斯最近忙忙碌碌的,大抵都是为了这些事情吧,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匆忙赶来,他当然不可能是来救我的,也许就是在哪里得到了消息,查到了真理之门的行踪,结果却被我抢先一步收拾掉了。   真是的...都靠不靠谱。   大概是看出来了我的想法,卡洛斯揉了揉额头,对着我露出苦笑:“这次的事情比较复杂,我们先过去看看,一会儿你吃完东西,上我们的车厢,有些事情要说...夫人,您不介意吧?”   “卡洛斯先生,如果我说介意的话,又能如何呢?”夫人笑的有些玩味,“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怎么还要一个女孩子帮忙做事啊?”   尽管这番话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却也是相当不客气了,卡洛斯一时间有些不好接话,紧接着夫人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说明我们家佩佩很了不起呢。”   她刮了下我的鼻子。   “希尔维嘉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实力,的确是很了不起...夫人,此事事关重大,请恕我们先失陪了。”   “霍布斯主教,您请便。” 第七十四章 归属   三人朝着战场的方向离开。   山羊奶酪大概是觉着有些无趣了,挥动着翅膀飞上天空。   这时候公爵正好和拉法叶说完了话,上前两步向我和夫人靠了过来。   “佩佩,你怎么站在这里吃东西,上车厢里坐会吧。”   我点点头。   “好。”   一起上了角马车之后,夫人到了我身侧的位置,依然捧着点心喂给我吃,随后取出车厢里的水壶,打开盖子递给了我,正好有些口渴了,我伸手接过来,「咕嘟咕嘟」的灌下几大口。   在我的对面,公爵面色严肃,拱手垂裳,而坐在他身旁的拉法叶却显的有些拘谨。   “佩佩,这次多亏有你在了,否则...”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轻轻叹息一声,眼里有光晕在闪烁,“明明是难得的重逢...真是,我这个哥哥当的,实在有些惭愧。”   他似乎有些失落,也不知道公爵刚刚都和他说了什么,我连忙向他摆起小手。   “唔唔,唔——”   本想说没关系的,见到你我很开心,可由于嘴里塞满了食物,出口之后就成了无意义的呜呜声,接着就被夫人训了。   “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行了,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佩佩,总算是有惊无险,过去就不要再提了,现在拉法叶也回来了。”公爵拍了拍拉法叶的肩膀,“这三年...山特尔堡都没好好过过节,难得今年人都聚到一起了,佩佩,过了神诞日再走吧?”   我歪了歪脑袋,咽下口中的食物。   “神诞日?”   没听说过这个,是个什么节日?   “每年的一月十六日是神的诞辰。按照瓦伦帝国的习俗,这时候一家人应该要团聚的...这傻孩子,连神诞日也不记得了吗?”   我理解了,就是过年嘛。   记得卡洛斯说过,王立学院开学的日子似乎是二月中旬,路上要花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等过完神诞日再走的话...时间上应该来的及。   异世界的第一个新年吗...   我的目光在公爵、夫人和拉法叶脸上一扫而过。他们看着我,眼中热切的光里,能够察觉出他们心中迫切的意愿。   其实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挺不安的。   这股不安源自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源自于完全不熟悉的人与生活,源自于体内那股谁也不了解的邪恶力量。就像长期漂泊在外的人,无论他们白天呈现在世人眼中的是什么模样,到了晚上的时候,总会在心里默默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孤独与焦虑。   就像是这样的心情,哪怕是在克莱尔奶奶那里,也没有减去多少。那时候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周围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那么的陌生,尽管村子里的人都对我很友善,尽管奶奶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将我当作亲人看待,而我也很努力的想要融入那个小家庭,尝试着将那间屋子当作家来看待,可这并不能打消我心中的不安。   [我和他们不一样。]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会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不断徘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然而,在这一刻里,我望着眼前的人儿。   我望着与我同样是黑发黑瞳的公爵与拉法叶,我望着与我神似,身上有相同味道的夫人。   啊,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的家人了。   有温热的液体自心间流出,它沿着血管迅速淌至全身,暖到我的指尖,我的发丝。   名为「归属」的某种东西,在心里沉淀下来了。   我的嘴角翘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好。”   轻轻一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公爵也跟着笑了出来,随后看向夫人,“凯瑟琳,辛苦你了,宴会一定要办的隆重些。”   “我倒是没什么,这样的事情做起来也高兴,只是...”她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将下面的话说出了口,“只是现在爱德华死在我们手中,陛下他...想必不久之后,皇宫那边就会有所行动的吧?我们恐怕不会那么轻松...”   公爵明白她的忧虑,握住了夫人的手。   “没那么快知道的,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和拉法叶就好。”   “母亲,爱德华他该死。”   “我知道...他敢害佩佩,他当然该死,只是...今天死了这么多人...这种事情...”   “别想这么多。”公爵看着她的眼睛,“一切有我。”   我想了片刻,随后问道:“会打仗吗?”   “暂时不会。不过,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公爵松开夫人的手,随后侧过头来,认真的盯着我,“佩佩,可能说这句话是多余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去了伊森贝尔之后,要注意人身安全。”   “嗯。”我再次点头,接着又问道:“教会,会插手?”   “会。但是...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们是站在山特尔堡这边的,更何况现在又出现了异教徒的踪迹。爱德华那个蠢货,居然选择和真理之门合作,真是...不知死活,这是神圣教会最无法容忍的事情,仅凭着这一点,皇兄那边就已经悬了。”   “那,不会打仗?”   公爵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   “佩佩,担心打仗吗?”   “嗯,会死很多人。”   看着我认真的小脸,公爵眼中闪烁一番,接着长舒了一口气。   “我很想告诉你不会。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很难再用和平手段解决了。所以,或许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   公爵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我怎么能听不明白。接下来,打仗是很大概率的事情了。   事情终究还是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吗?   “仗一但打起来,拖的越久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就越是灾难,我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佩佩,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从小就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事情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坏,相信你的父亲。我向你保证,一但真的打起来,我会让它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不会牵连到那些无辜的民众。”   这番话,公爵说的并不算慷慨激昂,甚至有些平淡。可在我的眼中,他原本就伟岸身躯,霎时间锋芒毕露,成竹在胸,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摄人气魄,此刻被展现的淋漓尽致,让人忍不住就产生信任。   “需要我,做些什么?”   口中软糯的细语,让公爵笑了出来。   “去了王立学院那边,至少每个月要给家里写一封信。”   我闻言摇了摇头,望着公爵目光坚定。   “让我,做些什么。” 第七十五章 归途(上)   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尽管是被动的,可无论是我还是以前的佩伊洛,我们谁也不想看到有一天,这个国家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果不做些什么,我会连觉也睡不好的。   大概是看明白了我的决心,公爵脸上的笑容敛去了,神色变的严肃起来。   “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呆在家,如果有下一步行动,我会告诉你。”   我这才笑了出来。   “好。”   夫人又递过来一块点心,我一口吞下,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卡洛斯带来的点心并不多,已经被我吃的没剩下多少了...可肚子还是很饿。   伸手揉了揉腹部,夫人看到后立刻明白了我的想法,于是开口说道:“先垫垫肚子,回去了我再给你做。”   回去要好久的...   后面我就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安静的品味着口中的香甜,可点心还是在公爵与拉法叶的谈话声中被我吃光了,意犹未尽的吧唧两下小嘴吧,我的视线朝外面看了过去。   车厢的帘子并没有拉下来,黑夜被一连串的火把映的通亮,不久之后,卡洛斯他们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们将那两具被冻的僵硬的尸体带了回来,看样子是打算带到城里去了,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难不成要让那个什么医生切片研究吗?   我好奇的瞅着他们将两具尸体放在地上,随后走到一旁正在说着话的贝拉和胡佛身边,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胡佛点了点头,一挥手叫来几名猎人,向他们交代几句。   那些猎人就朝着尸体的方向走过去了,这时候卡洛斯的目光也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小希尔。”他对着我招招手,“这边。”   ...你这是在招小狗狗吗?   我才不过去嘞。   可身子却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我转头望去,只听公爵说道:“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说完便踏步迈出车厢,我望了夫人一眼,见她也对我笑道:“去吧。”   我也就只好气哼哼的下了车厢,跟在公爵跟后朝卡洛斯那边走去。   “这边没什么事情了吧?可以先回去了。”卡洛斯伸手指了指教会的角马车,“我们上那边去说。”   公爵点点头,对着胡佛的方向打了手势,又和不远处的贝拉交代几声,接着便和卡洛斯,鸟嘴那什么医生,还有长袍老头一起上了教会的角马车。   我是最后一个进到车厢的人,在公爵身旁坐稳之后,角马车调转了头,向树林的方向缓缓驶动了。   夜色深黑。   车厢的外面,无数猎人仍然举着火把在清点着战场,他们押着被俘虏的城卫军聚到一处,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可我也不想多嘴去说些什么,一切交给公爵定夺吧,我相信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角马车前头点起来明火,后面紧跟着夫人和拉法叶乘坐的那辆,依旧是胡佛在充当车夫的角色,两辆角马车一前一后在黑夜里快速穿行,再往后面是山特尔军三队和一部分二队的猎人们,他们举着火把,在夜色下拉出一条长长的火龙。   兽蹄隆隆踏响,我将车帘放了下去。   “小希尔。”   卡洛斯叫了我一声。   “嗯?”   “与你交手的那两名异教徒,能和我们说说吗?”   我眉头一皱,很不高兴的盯着他的脸。   不是,不应该你们先和我说说吗?解释解释为什么真理之门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们手中会有菰果草?为什么他们能和瓦伦帝国的大皇子搅在一起?   你们忙忙碌碌的调查了两个月,什么也不和我说,结果最后就我稀里糊涂的和他们打起来了?   ...算了,看在点心的份上。   “他们,用菰果草。然后,瓦拉尔说,什么、复苏阶段。就是...有一个人,复苏阶段。另一个,血祭阶段。不过很快、就死了。”   “......”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什么医生率先开了口,只见他摊了摊手:“完了?”   我点点头。   “嗯。”   “......”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先开口说话的还是那什么医生。   “呃...你们有人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吗?”   “嗯...略懂。”   “我听着意思像是,异教徒们用了菰果草,并且两个人的阶段不同?”   “小希尔,你能不能说的再详细一些?”   就连公爵也露出了苦笑。   “这样吧,小希尔。”卡洛斯想了想,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剩下的事由我来说明,然后你来补充就好,怎么样?”   我马上点点头。   “嗯。”   这样也好,对我来说就省下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本来自己说话的问题就一直得不到解决,早先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对于人类语的发音不是很娴熟,所以才总是磕磕巴巴,事实证明后来在小村子里呆了一些时日以后,舌头感觉却是比以前要灵活了一些,可再往后就一直持续这个状态了。   我现在,在说话最流畅的时候,比如一些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语言,一句话也最多只能蹦出三到五个左右的单词,然后就会卡壳。这不是舌头或者口腔的问题,而是大脑反应不上来。   那种感觉就和让一个英语只有B级水平,音标却学的很好的人,照本宣科的去读一篇复杂的文章一样,也许可以通篇的读下来,发音也基本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但一定不会念的很顺畅。   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并不是身体上的缺陷,而是意识里少了些什么。这个「什么」,我目前还没有搞明白,究竟是深渊的问题呢,还是因为受到佩伊洛的意识影响而出现的特殊状况。   总之这件事让我一直很苦恼,总是没办法将我想说的话准确的表达出来,所以卡洛斯在这时候提出来的办法,我是举双手赞成的。   “好,那就先说说我这边的结果。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对菰果草和孤儿院的事情进行调查,这期间已经不止一次与真理之门的异教徒打过照面,但都是一些入门级的教徒,其中多数是带着面具的刺客,少数行商。他们在背地里进行着菰果草的运输工作,注意是运输,而非贩卖,货源来自西尔加亚。这些人里,绝大多数并不具备血祭的力量。换句话说,我没发现有高级教徒的存在。”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只听着坐在对面的卡洛斯继续说道。   “货物运输的线路,据我目前的了解,一共有三条。第一条,是通过教会的入境通道,分批次将货混在孤儿院的行商队伍里,从西尔加亚共和国送往瓦伦帝国的众多孤儿院中,而我们查到的寒冬之城,仅仅只是其中的一个,这样的孤儿院最少在十个以上。他们将孤儿院当作了中转站,以便于从这里将货物再运往接下来的两条路线上...”   说道这里,卡洛斯顿了顿。   “其中一条,是秩序王城。” 第七十六章 归途(中)   “王城?”长袍老头双眉紧蹙,“他们竟然能够混入王城?”   那什么医生这时候也坐正了姿势。   “不简单呐。王城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那层蛋壳可足够的厚。”   蛋壳?什么蛋壳...   “这说明他们最少在王城里,有着当权派甚至是教会的人在协助。”公爵说道。   长袍老头沉吟片刻,向卡洛斯问话:“通知伊丽莎白女王了吗?”   “已经写过信了。”卡洛斯点头回应,“目前我所能知道的,仅仅是前些日子...时间大约在半个月前左右,有一批货入了王城。并且有计划在下个月的货物里,会再分出一部分运过去。算算时间,他们差不多是两个月左右为王城那边送一次货,需要的量也并不是很多,上一次是五百克。”   “这样的量连成本也追不回来...很显然,他们并不是为了赚取金币。”公爵用手指轻轻敲着座椅,“这一次是我这边疏忽了,没想到信任多年的下属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现在我已经命人对入城的行商进行严查,下一次,他们的货大概不会再走寒冬之城的线路了。”   “公爵大人言重了。”长袍老头一摆手,“您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这些年对教会的支持我也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些异教徒无孔不入,竟然不声不响的潜入西洲这么久。现在来看,他们铺垫的关系网,可能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接下来还得麻烦公爵大人,将他们的活动线路封死了,休想再进瓦伦帝国半步。”   “这个没问题,只是...”公爵面色为难,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此情况,长袍老头继续说道:“公爵大人,您有什么难处,不妨明说。如今这些祸害在西洲出现,对于教会来说事关重大,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排除一切困难。”   于是公爵一点头。   “霍布斯主教,请您放心。我这边一定会全力配合,回去之后立刻就向归我管辖的领土放出消息,严查所有入境行商。只是...”公爵斟酌一番,继续说道,“只是我的领土毕竟有限,陛下那边,我恐怕就无能为力了。今天的事大家也都有目共睹,我那侄子...有些愚钝了,可也算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不排除异教徒有混入皇宫的可能性,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说实话,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完这番话,公爵底下头,伸手揉了揉脸,表现出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   这时候我也马上反应过来,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接着说道。   “来的时候,我听他,对异教徒说。想要、将教会,赶出帝国。”   断断续续的话语出口之后,公爵不经意地向我扫了一眼,而我目不斜视,乌黑灵动的眸子认认真真的望着长袍老头。   背后却悄悄伸出手来,扣了扣公爵的掌心。   “公爵大人,希尔维嘉小姐,你们大可放心,这件事情我会直接汇报给教宗大人。”长袍老头神色严肃,“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教会都会给予你们最大的支持。”   公爵笑了起来。   “感谢霍布斯主教。”   “愿神保佑,一切都是为了世间的民众。”长袍老头在胸口划了十字,随后将视线移向卡洛斯,“卡洛斯先生,说说那第二条线路吧。”   “第二条路线...很模糊,底层的异教徒几乎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提到绝大多数的货物都要运往东洲去的,亚德联邦的贸易之都,挪加威。”卡洛斯顿了顿,将目光望向了我,“小希尔,你遇到的那些刺客,就是一部分负责货物中转的人。我刚才去了你战斗过的现场,与你交手的那两名真理之门,很明显不是乌合之众,这也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由。我是从一名刺客嘴里撬出来的,他们的首领今天会来这里。而你刚才说到的,血祭阶段的人,就是他吧。”   “嗯。”我连忙点头,“他带着,金面具。不过、被我打碎...血祭。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个...真理之门的罪业之火,被那些异教徒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做焚烧,这个阶段的敌人相对来说,是非常容易解决的...那个,小希尔。我们来的时候,那批行商你还记得吧?”   “嗯。”   “其中有两个人动用了业火的力量,那就是焚烧阶段,而且相当的初级,只能用罪业之火来焚烧自己,获得相比常人来说要大很多的力量,但也仅仅是和常人相比。这个阶段的业火,是实打实的在焚烧肉体。也就是说,除了感受不到痛苦以外,火焰会烧掉他们的皮肤、肌肉,最后连骨头也化成灰烬,和上火刑架没什么区别。”   “而第二个阶段,叫做复苏。这个阶段的业火一旦燃起,不仅温度要高了不止一个层次,火焰能轻易融化钢铁,还能恢复伤势...连致命伤都可以瞬间愈合,哪怕是砍断他们的手脚,划开他们的喉咙...你已经见识过了吧?”   “对。我割开,敌人喉咙。没死。”   “嗯,这就是复苏的力量,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烧尽他们的血液...或者别的什么,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我闻言皱起眉头:“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是指什么啊...说的含含糊糊的。   “嗯,别的什么。至于具体是什么,我想只有那些异教徒们自己清楚了吧,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也说不定...总之下来说第三阶段,血祭。”   “到了这个阶段,就已经不是寻常三五十个骑士能够抗衡的了,敌人会变得很可怕。”说道这里,卡洛斯面色罕见的严肃起来,“相当的可怕。据我所知,这个阶段已经不是在燃烧自己的血液了,而是别人的,无数人的,烧的人越多他们就越强。这样级别的异教徒,我曾经有交过一次手...非常吃力。”   我吓了一跳。   连卡洛斯都会觉得吃力的异教徒,怎么说也都是深渊级别的程度了吧...   真理之门,有这么可怕吗?   蓦然间,我想到烂脸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击。据瓦拉尔说,他强行将业火提升到「血祭」的阶段,可身体承受不住...但那种让人心悸的温度与力量,假如在真理之门中,有人能做到长时间的持续...   也许卡洛斯说的是真的。   “但这样级别的异教徒,就算是放眼整个真理之门也算的上屈指可数,按理说在西洲你应该不会遇到。”   “可今天,我就遇到。”   “你确定那个是血祭阶段吗?” 第七十七章 归途(下)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嗯...不清楚。但是,非常强。”   众人陷入的沉思。   过得片刻,长袍老头开口说道:“你们也都去现场看过了,希尔维嘉小姐的力量无容置疑,如果连她也觉得非常强,我认为应该是血祭没错了。”   “小希尔,他提升到第三阶段之后,持续了大概多久的时间?”   “没有,一分钟。”   “嗯...这样的情况,和以往我所知道的有些不一样,哪怕是真理之门最活跃的时候,也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敌人。能适应第三阶段的人很少,非常少。按你的说法,很明显这个人并不能适应第三阶段,可业火还是烧出来了。这个人...是那个脸上有烧伤的人吗?”   “嗯。”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场景,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或者说不正常的地方?”   哪里有奇怪的地方...这话问的,我觉得这些人从头到尾都很奇怪好不好。   那种能吞噬自己的火焰,罪业之火。搞不明白除了神经病以外,还有谁愿意做这样的事,获取一时的强大力量,可转眼人就被烧死了,那样到底有什么意义?这群疯子到底在想什么?   「信仰」的力量,真的就这么可怕吗...虽说前世里倒也不是没有例子,无论是多么荒谬的歪门邪道,都总会有一些愚昧无知的人上当,这个道理我虽然不理解,但也是知道的,可是...   可无论是瓦拉尔还是金面具,甚至是那些面具刺客,这些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是那种会盲目相信一些虚无缥缈事物的人啊。   他们看起来相当务实,瓦拉尔甚至野心勃勃,那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通过爱德华控制瓦伦帝国的命脉?   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但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不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吗?   我相信那个所谓的真理之神,除了能让他们烧死自己以外,一定还能给他们带来些其他的什么。   对了,我记得瓦拉尔最后提到一个人...好像是个小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记得了。   忽然之间,我想起一个细节,于是马上说了出来:“有一点。他们,放出火焰,之前。吸了菰果草。”   众人闻言一愣。   “吸入了菰果草?两个人都是?”   “都是。”   “嗯,这就有些奇怪了...克里斯医生,怎么说?”   卡洛斯朝一旁端坐着的鸟嘴骑士说道,等了两秒之后,却没有得到回应。   “...医生。”   他眼神淡然,轻轻用手推了推鸟嘴骑士的肩膀。   “...嗯?啊,抱歉,我在想事情。怎么了吗?”   “...你睡着了?”   面对卡洛斯的质问,鸟嘴骑士马上否认:“什么?怎么会!”   “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说道异教徒嘛...那个什么,他们将货物运送王城...”   “嗯,你是在这里睡着的。”   “...都说了,在想事情啊。”鸟嘴骑士继续否认,反正他带着面具,谁也看不到他的脸,“在美丽的小姐面前,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   “所以,对于异教徒与菰果草,你有什么建议?”   “异教徒与菰果草?显而易见啊。”鸟嘴骑士将手驻在下巴处,舒服地翘起了二郎腿,“据我的了解,在东洲有部分的异教徒啊,他们心中坚信着业火能使自己脱离苦难,当然,有这样想法的大都是些活在底层,或者好吃懒做的人。可被火烧这件事...总不会让人觉得轻松。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选择在燃烧自己以前,会先用菰果草来麻痹感官...也许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也说不定?”   卡洛斯闻言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没这么简单吧,拜托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你们对于菰果草的认知就只停留在最浅显的层级。知不知道,菰果草烟除了能让人产生幻觉之外,还可以让人丧失恐惧。”   他一边敲着面具上鸟啄的前端,一边继续说道。   “这之间的区别在于吸入的量。就和你喝酒一样,少喝一些人会是微醺状态,可一但饮的多了,就会宿醉,第二天起来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昨晚干了些什么。菰果草同理,吸入指定的量,就会让人变的像条疯狗,他们不会感到恐惧,会竭尽所能,就算是用牙齿也好,都要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两百多年以前,西部有个小国家叫威拉德,那里的国王会让自己的士兵这么干...后来他就被吸了过量菰果草的亲卫,当作敌人给一剑刺死了。所以那些异教徒,大抵是在效仿他们吧...”   “其实有时候我们往往会把事情想的很复杂,但多数人其实都很简单的,因为他们都活的不是很开心,只要你能让他们开心起来——也就是异教徒所谓的脱离苦难,他们就什么都愿意去做,在这方面,菰果草可是一大利器。”   “哦,没想到你对此还有所研究。”   “哈!我可是一名医生,优秀的医生。医生对于菰果草这种大自然的神迹,怎么可能会不了解。”   “我指的是异教徒。”卡洛斯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将双手背在脑后,“克里斯,还记得上一任教宗大人的话吗?”   鸟嘴骑士马上接道:“不要试图去了解异教徒的想法,因为你很有可能被他们同化...是这么说来着吧。”   “你知道就好。”   “可还有一句话,叫想要战胜敌人,你就得先了解他。”   “哈哈,你这么说也在理。”   “你们俩个...”   “嘘——”   “哦,快看快看...”   “小希尔在打瞌睡了...”   “哈哈,好有趣...”   “你没资格笑话别人...”   “...让她睡会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隐约感到有人在轻轻摇晃着我的肩膀。   “...小希尔...醒醒...”   我不耐烦的一手拨开,随后侧过身子。   “...让我...再睡会...”   朦胧间听到夫人的声音。   “她很累了...斯卡利杰...抱着她...”   “我们...教区...”   “回去吧...”   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我横抱了起来。   他的胸膛带有煦煦的温度,紧接着窜入鼻尖的,是好闻的古龙香水,夹着炉火淡淡的味道。   应该是公爵吧。   于是我兀自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沉睡过去。   间章 暗流涌动   长夜漫漫。   夜空是宁静的,漫无边际的黑暗,尤其是夜深的时候,黑夜仿佛就像一只噬人的怪兽,将万家灯火都尽数吞没。   幽静的小教堂里,只有三楼的窗户还亮着火光。透过一间硕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一名伏在木桌前的金发男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没有休息,聚精会神的阅读着手中的卷轴。   那卷轴看起来应该是封信件,金发男子目不转睛,看的相当认真。也许是因为白天睡太多的原因,这时候脸上看不出丝毫困顿,只见他伸出左手,在桌前虚握两下,随后摸到一旁放着的高脚杯。   杯中是颜色深褐的葡萄酒。如果这时候有懂行的人在,一眼就能看出这杯酒价格不菲,属于那种醒酒三时,用心品尝的美酒佳酿。   而金发男人却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宛若牛饮,「咕咚咕咚」几大口将杯中的葡萄酒一口气喝完,随后面不改色,再端起桌上的酒瓶,看也不看的继续往杯中斟满,酒滴洒在桌面也全然不管不顾。   就这么倒满,再喝下。连续几次之后,手中的信件终于看完。   他抬起头,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轻轻舒了口气。   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开了口。   “小黑炭怎么这么快就和那边相认了,比我预想的要快好多啊...怎么会这么快呢...嘛,虽说这也是好事。”   “能这么快就融入人类的社会,这只深渊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啊...嗯,很有意思。”   他轻轻拍了拍手掌,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此时看起来有些晃头晃脑,像是歌唱一般哼起不着调的言语来。   “舞台已经就绪~接下来~你们会怎么演呢...后续的剧情啊,我很期待~不知道会不会按我预料的方向走呢~就按我的想法走吧~”   神神叨叨的唱了几句,金发男子沉吟片刻。   “嗯...怎么还不来~小玛格丽特~不能让我等太久的哟~”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打开了,一名身着修女服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人看起来年纪很轻,大概是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白皙的皮肤没有任何瑕疵,精致的五官上,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里面透着锐利的光泽。   她直直向金发男子走过去,在他桌前停下脚步。   “哦,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你来的正好。”   “教宗大人,您还不休息吗?”   这名金发男人俨然就是安吉尔。他甩了甩手上的酒渍,想要找东西擦手,环视一圈却发现好像没什么能够让他用的,于是便毫不在意的将手在身上的睡袍蹭了干净,这番举动看的修女打扮的女子直皱眉头。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尽管她很受不了男人方才的行为,但她什么也没说。   作为神圣教会现任圣女,玛格丽特早已习惯了眼前这个男人的邋遢举动,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对方属于那种油盐不进,我行我素之人,也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哦,就是那个...嗯...那个...什么事呢?”   安吉尔似乎有些忘了自己将玛格丽特叫来要干什么了。   见此情景,玛格丽特眉头紧锁,脸上露出很明显的不耐烦来。   “教宗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去休息了...长途跋涉许久,有些累。”   说完她掉头就走。   安吉尔马上站起身子阻拦。   “别别别,我就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真是的,小玛格丽特,越来越不可爱了。”   玛格丽特回过头来。   “教宗大人,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嗯...真理之门最近的活动,你都知道了吗?”   “您是指东洲那些事情?”   “不,我说的是西洲。”安吉尔拿起手中的卷轴,对着玛格丽特晃了晃,“瞧瞧,卡洛斯前不久寄来的情报,还热乎着呢。最近出现在西洲的异教徒越来越多了,尤其是西尔加亚和瓦伦这两个国家。”   玛格丽特眉头紧蹙,她似乎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   “卡洛斯先生,前段时间不是在西尔加亚吗?”   “他早已经随着小黑炭一起回到瓦伦帝国了...奥,小黑炭知道吧,就是那名希尔维嘉小姐...”   玛格丽特陡然露出了非常不耐的神色。   “我知道的,不用每次都和我强调这些。”   “好吧,那也许是我忘记了...所以这么着,你那边...幻灭的事情?”   “...目前还没有动静。”   “好,继续监视,一但渊泥开始沸腾,马上通知我。到时候...卡洛斯和你一起去吧。”   “嗯。”玛格丽特脚尖轻轻点了点地板,“教宗大人,还有事吗?”   “没了没了,你去休息吧。”   听到安吉尔这么说,玛格丽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转身就走。在迈出两步之后,身后再次响起安吉尔的声音。   “对了,你注意着那几个老家伙的动向,如果发现谁想要对小黑炭动手...”说道这里,金发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不用向我汇报,我给你直接杀人的权力。”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如果你打不过,再来告诉我好了。”   女孩脚下的步伐一顿。   “知道了。”   随后推门离开。   金发男子慢悠悠的坐回了座椅,轻晃着脑袋闭上眼睛。   “啊——,今晚又失眠了啊——”   ............   同一时刻,东洲。   硕大的码头上,点点星火映透海面,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或扬帆起航,或回港整顿,海风徐徐吹来。   扬起女子满头的银发。   女子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港口,风将她薄薄的衣裙吹的紧贴在身上,露出曼妙动人的曲线。   她星瞳望着海面,一语不发。不久之后,有人从她身后走来。   来者是一名身材有些佝偻的老头。他走到距离女子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卑躬屈膝,露出阿谀谄媚的姿态来。   “艾尔娜小姐。”   这句话出口之后,老人便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女子轻启朱唇:“说。”   声音单薄清丽,那其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老人踌躇片刻。   “小姐,瓦拉尔与朗曼的业火在两个小时前熄灭了。”   女子半晌没有再说话,定定的望着波澜壮阔的海面,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片刻之后,老人忍不住再次开口。   “那个...艾尔娜小姐...”   老人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女人打断。   “我在等你说。”   “呃...我们收到信息,这段时间在寒冬之城停留的教宗骑士竟然达到四名之多...他们的死,恐怕与此有关。”   “...是谁。”   依旧是寡淡的语言。   “诡兵之王斯卡利杰,银色闪光卡洛斯,郁金香克里斯,以及...前不久才被册封的,那名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嗯。”女子轻轻颔首,随后又说道,“希尔维嘉,是个女孩?”   “这个...是的。”   “我知道了。”   “艾尔娜小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瓦伦帝国的事,先放下吧。”   “可是...”   “没有可是。西尔加亚那边,可以动了。”   老人一低头。   “明白,小姐。”   “先下去吧。”   “...是。”   有微风拂过海面,带起层层波澜。 第七十八章 第十三把月刀   我是被饿醒的。   在床上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我先听到了肚子的叫声...胃里空空的,这感觉令人很难受。   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我的那张白色大床上。   挠着乱蓬蓬的黑发,我掀开被子坐起身,眼睛盯着自己嫩白的小脚开始发楞。   昨天晚上...我记得卡洛斯他们在说异教徒的事情,再后来,我觉得他们说的有些无聊了,于是便靠到座椅上,想着回去之后夫人会给我做什么好吃的,我要吃可多可多...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我睡着了,而且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我转头看向窗外。   天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微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将窗外漆黑的渡鸦羽毛镀上一抹银白,山羊奶酪立在外面砖石砌成的台沿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着盹。   这一觉,我睡到了天亮。   所以昨天一整天,我除了卡洛斯那包点心之外,什么也没吃吗...   这可不得了!   于是赶忙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迅速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裙子套在身上,在洗漱间胡乱地摸了把脸,随后一边用手理着头发,一边踩着小靴子「噔噔噔」地向餐厅的方向跑去。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能吃下一整只牛。   「吱呀」一声推开餐厅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无论是夫人还是女佣这时候都不在这里,更别说公爵或者拉法叶了,看来是我醒的太早。   于是我竖起一根手指,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句「第一!」   然后转身跑出餐厅,进到隔壁的厨房里。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夫人忙碌的身影,这时候她正和带着高帽的厨师在说些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要出锅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食物的馨香。   我不自觉地就向炖锅的方向走去,听到我的脚步声,夫人回过头来,露出讶然的表情。   “佩佩,你怎么过来了?”   我摸了摸肚子,回答她道:“我饿。”   脚下小步子不停,黑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看,望见灶台上放着几颗红彤彤的果子,马上抓起一个就想朝嘴里塞,却被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哎呦,你这偷吃的小馋猫!”她惊呼一声,忙从我手中将果子抢了过去,“这个是涎香果,待会要切片提味用的,哪能就这么直接吃下去啊!”   我马上不依了。   “还有,好几颗呢。我就...先尝尝味道。”   夫人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   “尝什么味道!涎香果能这么直接吃吗?你就这么一口咬下去,还不给齁死了。”   她四下张望一番,看样子是想找些能马上给我吃的东西,一旁的厨师见状马上递过来两块拇指大小的糕点。   “夫人,这个给小姐吃了吧,她看样子饿坏了。”   夫人接过糕点,向我一伸手。   “给。这个先吃了。”   我眉头一皱。   “太少了...”   厨师闻言笑了起来。   “小姐,今天的早餐很棒的哦,您先用糕垫垫肚子,可不要吃太多~”   “...好吧。”   我将两块糕点一口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就咽下肚子...根本没有任何感觉,连味道都没尝到。   于是我再次抬头望向夫人,还不待说话,她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马上将我朝外推。   “快走快走,乖乖坐到餐桌上去等着,早餐马上就好。”   “...哦。”   眼看混吃无望,我只好乖乖听了夫人的话,离开厨房坐到了餐桌前。   然后一个劲扣着手指。   “一个格雷船长,两个格雷船长...”   在我数到第三百二十个格雷船长的时候,公爵与拉法叶进到了餐厅。   “哦,小瞌睡虫起来啦。”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公爵就开始笑话我,“哈哈哈,你都饿坏了吧,昨晚可睡的真香。”   说的我脸上微微发热,一低脑袋:“我不是...”   “早安,佩佩。”拉法叶向我打招呼。   “...早。”   公爵走过来走过来摸摸我的头。   “佩佩,一会儿你随我一起去趟中央工坊吧。”   “嗯?”   我疑惑的歪了歪头。   中央工坊?自打刚来到寒冬之城时,因为好奇去那边看过一眼之后,后面我就再也没去过了,因为感觉很脏,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公爵当然也知道我这一点,自那以后也没再让我去过了,没想到今天突然又提到这点,我楞了一下,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变的热切起来。   公爵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   “你的武器,已经好了。”   “真的吗,太好了!”   简直心潮澎湃!   两个月过去了,我的武器总算是好了,可等死我了。   “父亲,我听母亲说,佩佩的武器是工坊的第十三把月刀?”   拉法叶在餐桌前坐下来,看着坐到对面的公爵问道。   “啊,没错,几乎将最后一块月亮晶石都用了个精光。以前你和帕西法尔都不要,这回就是想要也没有了。”   “我是使不来那些复杂的武器,还是钢剑手感最好。至于帕西法尔...他根本就不想使武器的吧?”   “嗯,所以他这段时间都在中央工坊。”   而帕西法尔这段时间的确一直呆在工坊里,已经很久没有在山特尔堡见过他了。   公爵和夫人为了锻炼他,让他吃住都和帕戈斯呆在一起,和他多学学本事,公爵也每天都会去教导一番的。而帕西法尔似乎也是真的一心钻进去了,据说进步飞快。   三人在餐桌前没等多久,早餐就好了。   大抵是因为拉法叶回家,早餐丰盛美味到让人眼花缭乱,一落桌我就开始了风卷残云的扫荡。   我真的是饿的狠了,整个一桌我一个人吃的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多,夫人也难得没有说我难看的吃相。吃到后面他们甚至都放下了碗筷,一个个都笑眯眯的看着我吃,看我的脸越来越热,吃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但还是将一桌美食给扫荡了个干净。   随后简单的收拾一番,我和公爵坐着角马车驶往中央工坊。   一路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下了车厢便直奔锻造室,随后路过仓库,再次见到了壮汉帕戈斯。   “哈哈!佩佩呃!听说你昨晚一场大战,杀的皇宫里那群软蛋片甲不留、呃,是不是啊!”   帕戈斯依然是醉醺醺的模样,一张嘴酒气冲天,薰的我直皱眉头。   随后发现在他身后的帕西法尔。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此刻的帕西法尔,俨然已经变了个人,早已不复两个月前白皙干净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稍稍黝黑的小麦皮肤,这时候穿着背心,裸漏在外面的小臂肌肉鼓起,能清晰的看到那上面的血管。   他在看到我们之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爸,佩佩,你们来了。”   随后鼓起小臂,绷紧上面的肌肉,做出健美的姿势。   “快看,我的肌肉,怎么样!”   ...算了,当我刚才的想法不存在吧,他还是那个傻乎乎的笨蛋。   “帕西法尔,去拿东西。”   “...哦。” 第七十九章 漆黑巨镰   帕西法尔似乎变的比以前更怕帕戈斯了,那模样简直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我大抵能脑补出他最近到底经历了什么...帕戈斯可是这里的头号工匠,公爵让帕西法尔跟在他身边学东西,肯定没少被调教。   想明白了这点,再次望向帕西法尔的目光就充满了同情,并且由衷的希望他以后的日子能过的舒心。   “佩佩,你两个月呃、都没过来这边了啊。来!呃,让叔叔看看,有没有想我啊!”   巨大的阴影将我娇小的身体完全笼罩,我惊恐地瞪大眼睛。   别...别过来啊!   连忙后退两步,随后「咚」地一声撞在了墙壁上,眼瞅着帕戈斯两步走到我的身前,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扯住我的小脸。   搓搓...揉揉...   干涩又生硬的糟糕的触感,从我的两边脸颊传来,耳中只听得帕戈斯在大笑。   “哈哈哈!小脸蛋,还是那么软,哈哈——呃...”   我让你...哈!哈!哈!   连着三拳捣在他的小腹。   本来是想锤他胸口来着,奈何太高了够不着,跳起来的话倒是可以,可这样也太...有失礼仪了。   不过这次用的力气比上回稍微大了一点点,帕戈斯吃不住力道,身子一趔朝后退出两步,伸手揉了揉肚子。   “哈哈!不错不错。佩佩,有时间我们呃、打一场!”   “没时间。”   谁要和你打!   这人,我好不喜欢啊。   “帕戈斯,你就别欺负她了。”眼见帕戈斯还上前,公爵赶忙拦住了他的脚步,“真给她惹急眼了,能把你揉起来扔到鼓风炉里去。”   可帕戈斯根本就毫不在意:“斯卡利杰,我和佩佩闹着呃、闹着玩的嘛!”   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眉头一皱,话锋一转。   “咦,怎么拉法叶那小子没过来,他不是回来了吗?”   “拉法叶留在山特尔堡了,他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哦。”帕戈斯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听说那小子,把爱德华呃,做掉了?”   “是啊,昨天晚上的事情。”   帕戈斯点点头,然后不经意的扫向我一眼。   再次望向公爵的时候,他目光之中已经没有了玩笑之色。   “斯卡利杰,要打仗了?”   “也许吧,现在谁也说不准。”   “你想好了?”   “想好?这没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帕戈斯。”公爵也随即收敛了笑容,“没人喜欢打仗,我不喜欢,佩佩也不喜欢。可事情就这么到跟前了,我也不会躲,你明白吗?我不能等山压过来了再做打算,凡事要赶在前面才有机会。”   帕戈斯沉吟片刻,随后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的,事儿的原由我都听帕西法尔说了,爱德华这事做的...佩佩原来可是很听他话的,他怎么忍心...换做是我,我也得捏死他。”他拉开身后工作台边上的座椅坐下来,“行吧,斯卡利杰,这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也知道我,假如真的到了那一刻,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嗯。”   帕戈斯又笑出来。   “这下看来,我那大铁锤又能派的上用场了。”   “希望不会用的到吧...战场绞肉机...”   名字听着就很可怕的样子。   没过多久,帕西法尔回来了。   与他一同进来房间的,还有两名身材壮硕的工匠,他们合力扛着一个通体漆黑的长方形皮箱,咬牙切齿,满头大汗,神色看起来相当的吃力。   “佩佩,你的大镰刀到啦!...小心点...放这里就好。”   帕西法尔指挥着两人,将皮箱慢慢的放到工作台上。   皮箱的材质相当细腻,皮革纹理清晰,质感卓越,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兽皮做的。整个皮箱的长度大约在一米二左右,沉的有些令人吃惊,从两名工匠的表情就可以看的出来。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努力地想要放轻力度,可在箱子落上桌的那一刻,还是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有灰尘扬起来。   “好,辛苦你们了。”   “没事没事。”   “这东西太沉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一名工匠好奇的问道。   “是诡兵器啦!”   “什么兵器这么沉...是工坊的新技术吗...”   “嗯...也算是吧...”   “神神秘秘的...”   待到两名工匠离开之后,帕戈斯冲上前来,照着还在微笑的帕西法尔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我让你去拿箱子,你到好,就这么指挥别人给扛过来了!”   “哎哟!”帕西法尔痛呼一声,连忙面色委屈的揉着脑袋,“我拿不动啊,那个太沉了...”   “才不到两百斤而已,你的肌肉都白练了吗?”   “两百斤,哪是人能拿的动...呃。”   话说到一半,帕西法尔蓦然闭上了嘴巴,随后用余光偷偷瞟了我一眼。   怎么,以为我会生气吗?嘁,幼稚。   “帕戈斯叔叔。”   我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正要上前打开皮箱的帕戈斯衣角,轻轻拽了拽。   “呃,怎么?”   “你拿的动,这把镰刀吗?”   帕戈斯闻言一声大笑。   “哈!佩佩,你问这话可就呃、小瞧叔叔了,不然你以为是谁把它呃、把它做出来的?我的钢锤可是要比它还重一些哇!哈哈——!”   我点了点头。   “哦。”   接着退后两步,不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望着他。   见此帕戈斯有些疑惑。   “佩佩,你喊我就是想说这个...”他楞了几秒钟之后,一拍脑袋反应上来,“不对。帕西法尔!你小子,敢骂我不是人!”   他一把将眼见形势不妙,抬脚就想开溜的帕西法尔搂了回来,硕大的拳头使劲在他脑门上钻,直钻的帕西法尔连声痛呼。   “疼疼疼——!帕戈斯叔叔,我不是在说你!”   “那你说谁!”   “我是说...呃,不是,我谁也没说!”   “哈哈哈,好了好了。”公爵将帕西法尔从帕戈斯的魔掌中拉了出来,“帕戈斯,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也和孩子一样。”   “我怎么了,这臭小子敢骂我!”帕戈斯照着帕西法尔的屁股踢上一脚,“去把皮箱打开!”   帕西法尔这时候尽管满脸委屈,却也不敢违背帕戈斯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工作台前,将手伸向皮箱,「嘎嘣」两声扣开右侧的金属扣,掀开箱盖。   皮箱里被一种纯白的,有些像泡沫的柔软材质填满,这那之中,镶嵌着从刀柄与利刃两处分别折成了三节的漆黑巨镰。   帕戈斯一挥手。   “把它取出来。” 第八十章 格雷船长   帕西法尔立马哭丧着脸:“帕戈斯叔,我真的拿不动啊!”   “那从明天开始打铁量加倍,直到你能拿的起两百斤的东西再说。”   他一把将失魂落魄的帕西法尔推开,随后伸出右手握住巨镰的柄端,像熊一样壮硕的手臂肌肉猛的暴起,单手将其取了出来。   脸上神色轻松,一副游刃有余的摸样。   “你们退开一点。”   我和公爵朝后退出几步,只见帕戈斯紧抓着刀柄的末端,手臂上的肌肉再次膨胀,将武器猛的朝向下一甩。   咔铮——!   对折刀柄随着声响接在一起,原本紧贴柄身的刀刃竖了起来,霎那间,一柄两米长的巨镰已然成形。   整个巨镰通体漆黑,没什么特别花哨的装饰或者设计,长达半米的镰刃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着寒芒,帕戈斯调转镰身,将刀柄在地上轻轻一蹲。   哐。   沉闷的声响传出来。   “佩佩来,试试。”   “好。”   我上前两步,从帕戈斯手中接过巨镰,在他松手的一瞬间,沉重的力道传来,措不及防地我马上身子一矮。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以往用惯了轻武器的我,还是有些低估它的重量了。   “小心点。”公爵忍不住出声提醒,“能行吗?”   我深吸一口气,左手松开了刀柄,右手倏地发力,一把将它举了起来。   “我的天!”帕西法尔一声惊呼,“这东西出来之后,我本来都怀疑你们是在开玩笑了...佩佩,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怪力——”   我眼神一凌,向他看了过去。   啪!   帕西法尔立刻扇向自己的嘴巴。   “我什么也没说!”   ...这还差不多。   我将巨镰横了过来,放在掌心上掂了掂,感觉还不错,但这个重量...肯定要一段时间去习惯了。   接着仔细端详起镰身来。   纯黑色的刀柄上,无数细小的太阳花纹路安静地绽放着,笔直的刀柄在末端二十厘米的位置开始弯曲成月牙的形状,在月牙的底部凹槽,设置有两个类似扳机的装置。   “试试扣下一个。”帕戈斯在一旁说道,“不要将刀刃对着自己。”   我点点头,伸出小指扣下其中一个扳机。   咔咔咔——   耳中听得一阵齿轮转动的轻响,手中的巨镰微微一颤。下一刻,原本与刀柄成九十度的刀刃「铮」地一声立了起来,与刀柄齐平,巨镰顿时化作一柄长枪。   “哇!”   我被吓了一跳,随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你再扣一下刚才的扳机,它就会再次变成镰刀了。”   于是我小指再次一勾扳机。   咔咔咔——   利刃一转,刀柄再次颤动,武器果然又变回镰刀的形状。   “这把兵器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求转换三种形态。镰刀是一种,长枪是另一种,还有一种...试试再扣下另外一个扳机。”   竟然还有第三种形态...扣下试试看吧。   咔咔咔——   刀柄一瞬间裂开为无数手指长的小节,细长的锁链从里面伸出。随后「砰」的一声巨响,利刃掉落在地上,手中的兵器霎然已经变成锁镰的样子。   “变成锁镰之后,柄端加上锁链的长度能达到五米。如果是长枪形态,攻击范围还要再延长半米...怎么样,符合你的要求吗?”   我连连点头,同时手中再一次扣下扳机。   刀柄立刻开始了收缩,锁链与柄身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只需片刻就将其全部收进了柄中,武器又恢复了巨镰的形状。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这简直就是惊喜。   其实我的本意只是需要一把好用的,不是那么容易断的镰刀而已,结果现在手中的这把...中央工坊的技术太强大了,这如此精湛的工艺,称之为艺术品一点也不为过,只是稍稍有些复杂,要想用好的话,肯定还需要多加练习。   “谢谢!”   我激动的抱着武器,有些爱不释手了,这样的东西,真的太有魅力。   “你喜欢就好。”公爵看到我开心的样子,也笑了出来,“好了,中央工坊第十三把月刀正式诞生,按照以往的习惯,使用者要给它命名。”   ...还要命名的?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我还能提前想一想,起个霸道一点的名字出来,比如砍死卡洛斯,锤爆卡洛斯什么的...   “我能,回去再起吗?”   “也好,不过到时候你要再拿着它过来,我需要将武器名刻在刀柄上。”帕戈斯说道。   这么麻烦啊,还要再过来一次...鬼才要再来这样的地方。   起个什么好呢?   我看着手中巨大的镰刀刀柄,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故事里那名没有船只的船长。   “格雷船长。”   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帕西法尔脸色一黑:“佩佩,你确定要叫这个名字吗?明明是这么威风凛凛的武器...虽然说这的确是你的命名风格...”   我一皱眉头。   “就叫这个。”   “诶,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吧...你看,不如叫深渊终结者,饮血什么的,这多么霸气!”   “哈哈哈——,佩佩喜欢就好了,你插什么嘴。”公爵一拍他的脑袋,“她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格雷船长我觉得就挺好。”   我闻言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还是公爵有眼光。   刻字花不了多少时间。帕戈斯将巨镰拿去了熔炼室,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我将武器重新折起来装入皮箱。   皮箱左侧有可以调整长短的背带,我将皮箱背在身上,发现长度正好,尽管娇小的身子给挡的严严实实,但恰恰能露出脑袋与脚踝的位置。   小跳两下感觉没什么不适之后,我随着公爵一起离开了中央工坊。   ............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每天早上我依然要和公爵打上一阵子,主要是练习手中的武器。要将它使用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我需要将镰刀、长枪、锁镰这三种完全不同的兵器娴熟运用、甚至精通,然后还要能够在它们之间流畅的切换。   这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我能做的也只有努力。   夫人的礼仪课我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她也不再强迫我继续做这些事情。不过,我开始和她学着做甜点了,因为过不久就要离开,离开以后我意味着我就吃不到格雷船长了,所以至少,在走之前要先把这个学会。   前世的时候,我几乎对做饭是一窍不通...或者说是没把精力往那里放吧,整天疲于工作,根本没时间体验生活,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外面吃,尽管在吃上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却总是少了些味道在里面。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少了什么,但现在,我在夫人身上体会到了这一点。   少的是人味。   所以在这里,我就学的就非常快,做起来也是打从心底觉得开心,很快我就可以不用夫人督促,自己做出许多甜点出来了。 第八十一章 谈心   自废塔那晚过后,我依然很少能见到卡洛斯。他好像更忙了,连着十几天只来过一次山特尔堡。   那一次,他依旧是与公爵在书房里密谋些什么。不过我大抵能想到,事情肯定与真理之门和冻之月的皇室有关。   不同的是,这回他从书房出来以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专程过来找到正在房间里看书的我。   “哟,小希尔。”   他随意的和我打着招呼,我白了他一眼,随后一伸手。   啪嗒。   非常有默契,裹着牛皮纸的甜点出现在我手中。   我满意地眯起眼睛,心想还是理理他好了。   “什么事?”   “你的事。”   卡洛斯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我的大床上,我马上一瞪眼。   “起来!你身上、有灰尘。”   伸出手就想将他朝起拉,没想到这家伙脸皮忒厚,硬是赖着不起。   “这地方,住着怎么样。”   “你管我!快起来!”   “说正经的。”卡洛斯一脸认真的看着我,蓦然褪去懒散的样子,那表情还真的一时把我给唬住了,“记得刚来的时候,我们还在说的那个女孩,佩伊洛,没想到你就是她。”   提起这个我就生气。   “你还敢说!”我马上对他瞪眼,“我那时候,问你。你和公爵,这么熟,都不知道,人家女儿、叫什么!”   这回轮到卡洛斯翻白眼了。   “拜托,我之前很少来山特尔堡的,跟公爵熟那是战友之情,那家伙防我和防贼似的,哪里会让我认识她女儿啊!”   我闻言一怔。   随后觉得自己抓住了重要的话机,眼睛眯成一道弯月,贼兮兮的望着他窃笑出来。   “他为什么,会防贼,一样。防你。”   似乎没料到我的切入点居然在这里,卡洛斯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你抓重点好吗,我们在聊什么?”   想岔开话题?   我马上撕扯起他的脸来:“快说!你之前,干过什么!”   可不论我怎么折腾他,他都不再开口了,于是我一生气。   “你出去!”   “凭什么?”   我气的鼻子一歪。   “这是,我的房间!”   “你是佩伊洛?”   “我就是!”   “你真的是?”   “嗯,你快出去!”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   “管你屁事。”   “好好说。”   “我想起来,一些东西。”   “......”   卡洛斯沉思起来,表情忽然变的严肃。   “...怎么了。”   “啊,不。”他面色凝重的看着我,“小希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是佩伊洛,那么...深渊到底是什么?”   “......”   我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佩伊洛掉下了悬崖,也许那下面正好是深渊的地方,于是被吸收或者同化...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尽管我无法理解这其中究竟是一个什么原理,深渊又是怎么吞噬的人,然后我又怎么会在三年以后在另一个国家出现。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但道理应该是这样没错,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直到那次弹琴,我看到了坠崖的后续。   就是真的摔了下去。濒死之间,眼前却只有风雪与无边的黑暗,没有深渊。   我并没有在那时被深渊吞噬,从当晚的情况来判断,有很大的可能,在那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么,我又是怎么变成深渊的呢?   唯一的线索,只有记忆力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的那最后一丝的光亮,从黑暗里慢慢出现。   不知道那是什么,视线在那是已经相当模糊了,甚至意识也是。我无法判断出那丝光亮究竟是存在于现实之中,亦或是回光返照时所看到的幻觉。   如果我的记忆足够真切,那么那晚我是摔在峭壁上的,因此才没有立刻死去,但上方和下面都是悬崖,根本不可能有谁来救我...除非他会飞。   这个世界有会飞的人吗?   公爵告诉我,有的。   风之秩序亲和力到达极限的人可以做到。但他也说过,这样的人太少了,据他所知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剑圣,一个是秩序王城的伊丽莎白女王,这两个人都不在瓦伦帝国,救我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所以,我应该是死过一次的,或者说,这个身体里的意识,曾经死过一次。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才在三年之后成为了深渊。   对于这段时间,我的记忆目前为止是空白的。但我想,那一定是个复杂的故事。   我会找到真相,可现在,我仍然一无所知。   “不知道。”   只好这么告诉卡洛斯。   “你能把你回忆起的事情,大概告诉我吗?”   “嗯。”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我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完全信任,所以在他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嗯...我收回上面那句话。憋尿的事情,死也不会让谁知道的。   那简直太丢脸了。   于是我断断续续的将我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了他,这几近花了我们一小时的时间,但卡洛斯听的很耐心。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佩伊洛了。”   “嗯。”   “难怪后来爱德华的尸体会成那个样子...你恨他吗?”   “恨。”   没什么好撒谎的。   但是蓦然间,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天,我的状态、不太对。”   是的,这是我最近一直在深想的一件事。   那天我在折磨爱德华的时候,一开始其实就是单纯的报复心理,以及对只因为他心中对于权力的渴望,却因此而消逝的灵魂感到愤怒,仅此而已。   但是到了后面...我尝到了猎杀生物的喜悦。   或者说,掌控别人性命的喜悦。那种看着爱德华痛苦的惨叫出声,他的害怕,紧张,焦躁,不甘...等等这些情绪混杂起来的脸,紧紧的盯着我,等待着我下一秒的利刃究竟落在何处,那种感觉让我打从心底的觉得开心,非常愉悦。   至今仍然能够回忆起那时的心情,想起这个我就头皮发麻...我为什么会那样认为?   如果不是最后拉法叶给了他致命的两剑,我恐怕...我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这不是我。   我很了解自己,我不是那样的人,无论是记忆中的佩伊洛,还是陈宇轩,我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我想将这些事情告诉卡洛斯,但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就变成了:“不,没什么。就是,不太舒服。”   卡洛斯揉了揉我的脑袋。   “就算再恨一个人,也还是下不了杀手吗?”他笑了出来,“你这个深渊,当的真没排面啊。”   我气哼哼的用脑袋顶他。   “你才,没排面。”   不过这一下并不重,顶完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样不就好像我在撒娇一样吗...   这根本不符合我猛男的人设啊。   小脸微红。   卡洛斯却不以为意的笑着。   “不过嘛,这样的深渊,我很喜欢就是了。”   ...呃,我不需要你喜欢我...有甜点就好了。 第八十二章 忌惮   “但是呢,小希尔。我不得不和你说一声。”卡洛斯敛起笑容,面色忽然严肃起来,“那天的战场,我看了。那些城卫军俘虏...还活着的人,受到最多的是冻伤,并且没有一处伤口是致命的...是你手下留情了吧?”   我点点头。   “嗯,我觉得...他们很无辜。只是、听命行事,所以...”   “所以你就尽量饶他们一命?”   “...他们,也有家人...”   “可你有没有想过。”卡洛斯掰扯着我的脸,“你有没有想过,那天城卫军的数量是拉法叶人数的十倍还多,如果因为你的仁慈和犹豫,让他受了伤,甚至是失去生命...你要怎么办?”   “......”   “其实你可以更快的解决他们,对吗?”   “...但是,那样,就都会死...”   “可如果拉法叶死了呢?”   “你要怎么办?你会为了他报仇,而杀光在场的城卫军吗?”   “你会的吧。”   “所以如此一来,你的仁慈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候的卡洛斯有些咄咄逼人。   他看向我的目光,犹如猎鹰一般锐利,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最后一刻里,你是在面对那两名真理之门的异教徒吧?那些城卫军,是拉法叶和他的侍卫在独自面对?”   “如果援军没有来。如果真理之门的人再厉害一点,如果战斗能拖的再久一些,你说,拉法叶战死的可能性是不是很大?你自己想想。”   下一刻,他的口气严厉了起来。   “希尔维嘉,你以为你是谁?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吗?!”   “...你别凶我...”   “你不是。所以请你珍惜自己身边的人。仁慈是好的,我很喜欢你这一点,但与此同时,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变的软弱。这一次我只能说是你运气好,没能接触到真理之门真正可怕的人,所以事情还算顺利。但下一次,你也许就没这么幸运了。   “必要的事情如果下不了决心,最后可能会酿成更大的悲剧...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我可以。”   “我可不是在教唆你杀人。”   我乖乖点头。   “嗯嗯,知道。”   “你很聪明,所以我希望下一次,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嗯嗯。”   “再嗯你就是蠢货。”   “嗯嗯...呃,我不是。”   “你是教宗骑士,不是那些优柔寡断的蠢货。”   “好。”   “有的时候,不见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甚至连那些刺客也没杀吧?”   “...我杀了...吧?”   卡洛斯又重新笑了起来。   “行了,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个。”   随后他站起了身子,这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这家伙居然就这么一直在我床上坐着没起来。   “公爵说,想让你留着过完神诞日再走...正巧我这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那就到时候再走吧。”   “好。”   卡洛斯向我摆摆手。   “我走了。”   “你快走!”   转身离去。   在那之后,我兀自在房间里思索了很久,越想越觉得庆幸。   我知道他说的很对,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如果因为我的优柔寡断,而导致拉法叶最终出了意外...那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在那样的心态下,我也许会做出连我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是怎么了,但那样的情绪就不知不觉从心间涌出,毫无察觉。后来想明白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我很害怕。   我的力量太强大了。   是的,我清晰的认识到这点。因此很久一段时间,除去日常所需的「吞噬」以外,我再没有动用过深渊的混沌之力,连练习也早就停滞。因为我越是了解它,就越对它的破坏力产生恐惧。   这是一股纯粹破坏的力量,如果控制得当,那一切都好说,可一但失控...   那么我就会再次坠入深渊。   深不见底的深渊。   ............   时间飞速流转。   一个月里,我也就见了卡洛斯这么一次。   在这之后就是年宴的布置。   随着神诞日的临近,夫人与女佣开始忙碌的张罗着准备工作。   需要购买的东西有很多,瓦伦帝国人在神诞日通常流行吃一种叫做短毛鸡的鸡,夫人让人去很远的镇上买了活的回来,在后院弄了个简易的鸡圈,这几天是我负责照看。   我单纯就是为了好玩,因为这些鸡长相可有意思,像是鸵鸟的身材,却长着一张鸭子的脸。   行为也很有趣,一举一动之间惹人发笑。山羊奶酪也不时的会从天空飞下来,然后调戏它们。   有时候也会帮着夫人布置宴会厅——由于以前没有想过要做这些,修建山特尔堡的时候根本没造能容纳很多人的大房间,于是夫人命人找来当时设计城堡的人,合计着将一楼几间议会厅的墙砸通了,重新修建了一间大厅。   这下子工作就很繁重了,一直到临近神诞日的前四天,大厅的重修工作才勉强竣工,留给布置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那几天无论是夫人还是佣人,一个个都忙的鸡飞狗跳,连我也停止了训练和其他一切活动,挽着袖子忙前跑后。   拉法叶与胡佛指挥着猎人和侍卫们,将佣人从各种地方买来的物资,一车厢一车厢的往城堡里运。   终于在神诞日的前一天晚上,一切就绪。   ............   公历1187年1月16日   这天早上,夫人早早就衣着整齐的到了我的房间。   “快起床,佩佩——”   一阵摇晃之后,我揉了揉眼睛,随后缓缓睁开。   “...嗯...天亮了...?”   “还没有。”   “...那我,再睡一会...”   说着就又闭上了眼睛,夫人再次推了推我。   “快起来!今天你要穿礼服,我来给你打底化妆。”   “嗯~”我快速翻了个身,拨开夫人的手,嘴里不住哼哼,“...我不要,穿礼服...”   “必须要穿的。快点快点!昨天晚上就已经有不少客人都到了,再晚一会而还要接待许多人,没什么时间了。”   “...那就...不打扮...”   夫人轻笑一声。   “不打扮,你准备顶个猴子屁股去见人啊!”   “扑哧——”   我憋不住的笑了出来,睁开黑溜溜的眼睛,瞳仁咕噜噜的转着,随后定在夫人的脸上。   “我不是,猴屁股。咯咯!”   “你不化妆,可不是猴子屁股!”   “我不是!”   砰砰砰——!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狂躁的叩门声,那声音几乎算是在砸门了,我与夫人吓了一跳,一瞬间我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却听得帕西法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佩佩!起来了没有!”   “佩佩!”   “快,我给你说个事...” 第八十三章 宴会(上)   夫人刚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将门反锁,而我这时候只穿的睡衣,乱七八糟的模样,门口也不见佣人的响动,这时候应该是都去忙了,不过就算有人在大抵也拦不住他,我怕他忽然就这么闯进来,赶紧喊一声。   “我在!你别进来!”   帕西法尔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你快点穿衣服!我给你说,一会儿妈肯定叫咱出门迎客呢,你也许都不记得了,以前每次都是咱俩,忒倒霉,那滋味太痛苦了,要站好久的!你快点穿好衣服出来,趁着她还没过来,咱们偷偷溜去雪山,带着山羊奶酪抓鸟去——”   我看到夫人的脸色黑了下来,心中止不住一阵切笑。   “帕西法尔!你敢再说一遍!”   “......”   门外顿时失声。   过了一会儿,只听帕西法尔说道。   “我去看看都有谁到了...”   “你敢逃跑,就在帕戈斯那里呆上三年吧!”   “我不跑...”   随后落荒而逃。   “这孩子死性不改,都多大了还总是想着玩!早晚有一天得给他气死...”夫人没好气的说道,随后扭过头,轻轻揉了揉我的脸,“还是我们家佩佩乖。”   “嘿嘿,那可不。”   我朝她露出贝齿。   然后被一巴掌拍上包裹在被子里的小屁股。   “那还不快起来!”   ...感情在这等着我呢。   算了,这时候也早都清醒了。   不情不愿的起了床,接下来就是长达一个小时的精神折磨。   房间的衣柜里有不少礼服,夫人在里面挑来拣去,光是挑今天到底穿哪一件便已经花了有二十分钟,最终才选出一款有些洛可可风的鹅黄色蓬裙,裙摆长到要盖住脚的程度...原本夫人甚至想拿另一条更长的,她的意思是让两名女佣打扮一下,然后今天什么也别干,就跟在我后面捧裙摆,被我拼死给拦住了。   我的妈呀,真要那样,我觉得不如杀了我算了。   见我百般不依,夫人终于退求其次,选了这条看起来相当繁琐作秀,却十分扎眼的蓬裙,又让人为我取来鲜花做的发带,还要纯白色的蕾丝手套,最后...扎上双马尾。   将我从头到脚包装的耀眼夺目之后,夫人终于满意了起来,她将我推到镜子面前。   我盯着里面倒映着的可人儿。   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像一颗垂涎欲滴蜜桃。脑袋两侧一对儿俏皮的马尾自然垂下,如同两丝名贵的绸缎,恰到好处的披洒在微削的香肩上。   好吧,我承认。   在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那一刻,我不争气的红了脸。   这可真是...太漂亮了啊。   真想亲亲自己。   “好了,这就是我们今天宴会上最耀眼的一颗小明星,怎么样?”   “...还可以吧。”   我眼神闪躲起来,手指在胸前绞来绞去。   “觉得高兴的话,就要诚实的说出来。”夫人一把捏上我的鼻子,“我可是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自己哟。”   随后被她一路推了出去,扭扭捏捏的来到了餐厅,看到眼前的情况之后,陡然一愣。   除了料想中的公爵、拉法叶和帕西法尔以外,没想到卡洛斯居然也在,还有那天的长袍老头,这时候他们竟然都坐在餐桌前,在我进来以后,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哇——”   卡洛斯非常夸张的瞪大了眼睛,随后一手捂着胸口,“是谁的箭矢,射中了我那颗跳动的心——”   我抬手捂起脸。   “闭嘴吧,求你了。”   “希尔维嘉...啊不,还是叫你佩伊洛小姐好了,不要害羞,你非常漂亮。”   长袍老头今天似乎有些高兴,以往不苟言笑的脸上,这时候看起来居然有些和蔼老人的味道...是因为今天他没穿长袍,而换成礼服的原因吗?   “谢谢...”   “佩佩,漂亮哦~”   “你这个剑士,我不许你打她的注意!”   “帕西法尔,说什么胡话呢!”   拉法叶和帕西法尔今天也是一身纯黑色的礼服着身,头发梳的铮亮,背向脑后,看起来比以往多了几分精神,尤其是帕西法尔,简直可以说判若两人。   看来衣着对人整个面貌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当然,上面那些只是我粗略扫去餐桌一眼所看到的模样,然后便垂下脑袋,迈着小碎步...不是我娘炮,只是裙子的设计不允许我将步子迈大,否则就会扯到裆。   就这么捂着脸,迈着碎步坐到公爵身旁的位置。   “佩佩,快点吃吧,完了你和帕西法尔一起要去迎客的。”   “我不要啊——”   帕西法尔顿时哀嚎起来。   “胡闹。冬之月不能有失礼节,你必须得去。”   “让拉法叶去啊!”   “拉法叶要会客的,你想和他换吗?”   听到这句话,帕西法尔立刻就蔫了下来。   会客可比迎客要麻烦的多,因为今天来的人里有几个大家族的家主在,周旋起来相当费脑子,这种事情可不是谁都能做好的,至少帕西法尔不行。   这时候拉法叶也笑着说道:“其实我巴不得和你换。迎客多好,只需要站在那里微笑施礼,然后问好就行,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干,多轻松。”   帕西法尔权衡一番,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唉,我才不要去会客。”   这时候我忽然眉头一皱:“哎哟,我肚子——”   结果话还没说完,连表情都没来得及做,就被夫人打断。   “佩佩,你也别闹。平时你淘气我不说你,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可不能任性。”   “...哦。”   于是也只好悻悻的点头,看来今天这个山特尔堡看板娘是非当不可了。   “小希尔,我觉得今天进山特尔堡的人里,有一半都得摔个跟头,剩下的一半人里,有三分之一会挨女伴的揍,有三分之二会和你搭讪。”   卡洛斯戏谑的说道,那表情看的我想上去揍他一拳。   不过我觉得他说的对。   一想到这点,我就更加的煎熬了,随后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公爵。   他笑了出来。   “你别看我,这种时候你母亲说了算。”   “......”   俨然是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于是早餐过后,我只好乖乖的挽着帕西法尔的手臂,在夫人的督促下,向山特尔堡的外面走去。   “喂。”   我悄声说道。   “嗯?”   帕西法尔做贼一般的底下脑袋。   “有没有机会,溜掉?”   “...不太可能吧...”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呢?”   夫人的话语自身后传来。   上架感言   嗯...说点什么?   首先先对不起大家吧,我本来想着多些一些存稿,让你们一次看个爽,结果实在是手速有限,所以只有十章了。   对不住!   写完存稿之后,我就在想一个问题。   可能是我能力有限吧,我发现我写一章的速度是正常作者几乎两倍的时间。我总是纠结这个人要不要说这句话,这个地方这样写合适不合适...然后写了又删,删了再写,直到写出我觉得OK的才肯罢休。   其实有时候一句话改来改去,改到最后发现意思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一种说法。   可能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太生疏了吧,希望我后面能够将速度提上来。   关于写作就说这么多吧,接下来谈谈剧情。   相信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大概也清楚我小说的风格了吧。   我试图创造出一个真实的世界,和一些真实的人物。没有太多的套路,书里的所有人,都在按照他们认为正确的做法行事。   比如说第一卷的艾丽娅,我完全可以不把她写死,但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在我心中,她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于是她死了。   再比如瓦拉尔。   之前我有在读者群里说过,瓦拉尔这样的人,如果生在帝王世家,应该有机会成为枭雄。   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我当然知道写一个丑恶嘴脸的人物出来,再让主角去踩上他一脚,读者们看的爽,这样不费脑子的剧情,我写起来也简单,可我还是没这样做。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纯粹的恶人是不多的。绝大多数人仅仅只是自私,但也有着自己心中的底线和野心。   瓦拉尔大抵就是这样的人。他有他的自尊,他也有他的坚持,却因为他的能力与身份配不上自己的野心,所以他过的并不好。   于是产生了那样偏执的性格,却在临死之前展现了真正的自己。   爱德华也是一样。自私,自负,自大。但其实是打从心里不希望佩佩去死的,是他的愚蠢害了佩佩。   愚蠢的人一但掌握大权,那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还好,爱德华死了。   但我觉得这就是人,人性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光明的一面和阴暗的一面,坏人只是针对立场而言。   人是最难写的,因为他不像所谓的人设,有了固定的模板,一切照着套般就好。   人是会变的。   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但我希望以后会处理的越来越好。   接下来的剧情会出现什么。   首先肯定不会出现喂屎情节,该爽的地方要爽,但也许不会像其他书一样从头爽到尾。   道理很简单,我写的是人,人不是主角。   人会开心,会生气,会闹别扭,会伤心难过,会因为不知道或者自以为而犯错,但也会反思自己,不断成长。   强大有时候不一定是肉体上的强大,精神上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这一点主角并不具备,但她会随着你们的视线,逐渐成长。   最终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但与此同时,她还是个人。   我觉得这样的故事才足够有趣,不是吗?   所以本书接下来还会出现各式各样丰富的人。   高冷女王。   古板圣女。   凡事都顾及别人的人。   凡事只在乎自己的人。   自谕正义却满身罪孽的剑士。   染尽鲜血却不忘初衷的善人。   为了心中的正确,却成为世人眼里的罪不可赦。   蛊惑世人盲信,却为此恶贯满盈。   触人心弦的善,以及...没有情感的,纯粹的恶。   等等等等。   我希望我能讲的精彩。   其实我每次都是,写完一章之后,总觉得再改改,自己还能写的更好...于是...   最后,说说深渊。   大概许多小说里,主角一但拥有了这种级别的力量,一定会大杀特杀,威震四方,踩遍五湖四海各路沙雕吧?   可你们觉得小希尔会这么做吗?   深渊是什么?假如有一天,你莫名其妙的获得这么一股力量...你甚至都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人了。   你不知道这力量继续用下去,会不会把你变成异形,会不会让你失去人性,会不会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那么你还活着吗?   所以小希尔,她现在对于这股力量是害怕的,尤其是她在这个世界里,逐渐有了归属。   她和你们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佩伊洛?希尔维嘉?还是陈宇轩?   她不知道。   但总有一天,她会和你们一起知道。   那一刻,一定是个精彩的大高潮。   关于佩佩,有些读者也许没注意到,我在此提醒一下。小希尔现在16岁的外貌,佩佩如果正常活到现在,应该是18岁。这中间差了两年,而佩佩却是三年前失踪的。   那么空白的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希望大家能陪着这只腹黑、可爱、善良的大萝莉一路走下去。   最后强调一句,佩佩不可能嫁人!!!!!!!!   以上。 第八十三章 宴会(中)   “没...没什么!”   我和帕西法尔浑身一颤,连忙挺直身子,做出俨乎其然的姿态来,与此同时,我装作不经意地轻侧过脑袋,用余光向身后偷瞄一眼。   然后就对上了夫人那如炬的目光。   她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星眸紧盯着我们,那神态俨然早已将我和帕西法尔看了个透彻。   我吓的赶紧将视线移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的小心思...帕西法尔,你要是连一个简单的迎客也做不好,就滚去帕戈斯那里别回来了。”夫人淡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佩佩,你也要乖乖的哦,如果还想在宴会上吃到甜点的话。”   ...这就很伤了。   很明显,夫人在威胁我们,并且精准度拿捏的十分准确,只是两句话,我那蠢蠢欲动的心思立刻就被浇灭了一半。原本还想着就随便先应付一下,然后找机会溜人的...现在看来,如果这样做了,恐怕待会就没得吃。   虽说才刚刚吃饱来着,但我向来都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绝不会因为当下的一时舒爽,而忽视掉几个小时之后的享受。   “我肯定,会很乖。”   满面严肃的向她保证,夫人轻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三人一路来到一楼的门廊。有佣人上前两步,将内堡的大门缓缓推开,我和帕西法尔跟在夫人身后走出门外。   外院门庭若市。   太阳才刚刚露出脑袋,天色还带着昨夜的雾尘,硕大的城堡依然还处在云遮雾绕间,可院侧用来安放角马车的棚子已经满了大半。   棚子是前段时间才修好的,十几辆风格迥异、来自帝国各地的车厢静静地停在里面。   听夫人说,很多小贵族极其迫切的想要投靠山特尔堡,他们大多是受冬之月直系管辖的领主和男爵们,被皇帝陛下的暴政剥肤锤髓,早已不堪忍受。如今闻到这边的风声,从前天开始就不断有人过来拜访了。   公爵在帝国的威望,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高的多。   抬手将滑进脖间的一撮马尾拨出来,我抬起头,目光向前方望去,正好瞅到一队巡逻猎人的尾巴。   今天的山特尔堡戒备相当森严。就我在餐桌上听到的,除了三队全员五百六十一号人,按照比以往密集几乎两倍的线路梭巡以外,贝拉还专程从二队调来了近两千人,自前天夜里开始,陆陆续续的都站到了壁垒的墙头。   堡内的安全工作由胡佛叔全权负责。这其中的目的,说是防止有人在宴会上故意捣乱,但其实更多的是展示和威慑。   脑中想着这些事情,同时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花园,那一旁的几座用来小憩的凉亭,这时候已经零零散散的坐着人了。在内堡的大门打开之后,他们一个个站起身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约有十几人的样子,男女都有,且衣着普遍华美精致,连佣人也是。那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名矮胖男人,在几十米开外就扯起嗓门。   “凯瑟琳夫人!整整一年没能一睹您的美貌了,您可安好?”   夫人笑着迎了上去,我和帕西法尔赶忙跟在身后。   “劳您记挂了,奥利弗侯爵。我倒是还好,不过看您的样子,这些日子怕是过的有声有色吧?”   “哈哈哈!夫人开玩笑了,要是日子真过的有声有色,我可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山特尔堡。”矮胖子一笑起来,眼睛就几乎迷成一条缝,“关键时期啊——还是得我们这些关键人物带头才行,你说对吧,夫人?”   夫人笑容不减。   “是是是~山特尔堡的第一场年宴,哪能少了您不是?”   “说的没错,哪能少的了我!我可是听说了,斯卡利杰殿下为了这次宴会,可是把珍藏好多年的雪酒都给搬出来了!哈哈哈,今天我一定要敞开嗓门痛饮一番,夫人你可别觉着心疼。”   “好酒逢适人,这酒就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哪有心疼的道理。”   两人寒暄起来有些没完没了。   我和帕西法尔兀自立在一旁,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与矮胖子身后的家眷们大眼瞪小眼,明明心里无比郁闷,脸上还要保持微笑。   笑的久了就觉着嘴角有些僵硬,像个傻子一样。   这时候矮胖子朝夫人身后的我看了一眼,终于转移了话题。   “夫人,这两位可是山特尔堡未来的明日之星?”   夫人闻言连连摆手,捂着嘴巴笑出声来。   “您说的哪里话,比起卡里耶家族的狼子们,小子和小女还不成气候,让您见笑了。”   这话似乎让矮胖子很是受用,他大笑一声。   “哈~夫人开玩笑了,论功绩,同辈里谁能和拉法叶相比,您就别再谦虚了...”   又是一阵寒暄,随后夫人将他们向堡内领去,临走之前向我们叮嘱。   “你们就在这里,有谁来了就轮换着将人先领到二楼的会客室去...佩佩,你知道在哪吧?”   “知道。”   真是的,将我当作傻蛋吗?   等她走了之后,帕西法尔才侧过头悄悄对我说道:“刚才那个胖子是卡里耶的家主,在帝国西部独揽大权,手里握着三千多名重骑兵,是父亲想要拉拢的主要对象之一。一会儿等宴会开始了,咱们要多和他说说话。”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看到我的表情,帕西法尔不自觉的伸手向侧脸摸去,“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眼屎。”   这家伙,刚刚还合计着想溜走,现在在这里装模做样的...突然就对这些事情开始变的上心了。   我望着在那里死命扣着眼角的帕西法尔,心里只顿时一阵鄙视。   他就这么害怕帕戈斯吗?   帕西法尔扣了一会儿,却没发现有东西,顿时朝我喊道:“哪里有眼屎,你骗我!”   我却不想再理他了,因为我看到又有一拨人过来了。   火红色的角马车驶过花园边新修建的磐石窄道,在内堡的大门口停下来,剑宇星眉的年轻女子掀开印着五色花瓣的车帘,踏下车厢,身上赤红色的铠甲「哐啷」作响。   她看起来约莫着有二十七八左右,谈不上多漂亮,却英姿飒爽,齐耳的短发干练精致,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眉宇间竟有帼须眉之姿。   她将腰间的佩剑卸下来,交给坐在前头的车夫,随后皱着眉头,目光环视一圈——最终停在我的脸上。   为了甜点,我迈着小碎步迎了上去。   努力扯起嘴角,给对方一个笑容,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女子陡然间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小佩佩,好久不见。” 第八十四章 宴会(下)   低沉而有力的声线从她的口中传出,我闻言一愣,脚下的步子陡然停住了。   这个女人似乎认识我...而且以她望着我那和外表完全不符的柔和目光来看,我们之间应该不仅只是认识那么简单,或许曾经相当熟悉也说不定。   可我完全不记得她是谁,怎么办?   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呃...”   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久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带上了疑问的口吻。只见对方原本轻笑的面容呆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小佩佩,你的事情夫人都写信告诉过我了。你现在,应该不认得我是谁了吧?”   啊,她知道。   知道就好说了,于是我一点头:“嗯,抱歉哦。”   “道什么歉啊,真是。”女子上前两步走到我的面前,比我高出将近一头的倩影,用有些冰凉的厚重铠甲给我一个拥抱,“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平淡的语气,却听的出来蕴含在里面的真挚情感。   “安妮姐,你来啦。”帕西法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好久都不见你了。”   名叫安妮的女子望向帕西法尔。   “好久不见,帕西法尔。壮实了不少呢。”   “哪有...”帕西法尔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安妮姐,让佩佩带你进去吧?”   “好。”安妮应了一声,随后向角马车边上的侍卫说道:“你们就在等在外面吧。”   然后我的手忽然被牵了起来,安妮拉着我进入了内堡的大门。   “公爵大人在哪里,那间最大的会客室里吗?”   “嗯。”   她似乎很熟悉山特尔堡,在从我这里得到确认以后,完全用不着我来指路,拉着我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显然是早就知道会客厅的位置。   “我叫安妮,安妮·埃琳。是埃琳堡的下一任继承人。”她一边走一边开口和我说话,“埃琳堡...你也不记得了吧?以前你和夫人可是每年都会去上几次的。”   我轻轻摇头。   “不记得了。”   安妮一声轻叹。   “你的母亲,凯瑟琳夫人家里和我母亲家是世交。”她将头转过来,茶色的瞳孔奕奕闪动,“我们埃琳家族,从我祖父开始就一直效忠着山特尔堡了。”   “以前...差不多一百年以前了,我们都还没有出生。当时因为皇室内部的不和,整个瓦伦帝国到处都在打仗...那时候的帝国很贫穷,大部分人都吃不饱,也没衣服穿,到处都是被冻死的人。”   抬起脚步踩上楼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我侧过脑袋看着安妮的侧脸,安静的听她说话。   “那时候,我的祖父还很年轻,他是你曾祖父,阿尔萨斯大公的护卫队长,而中央工坊也才刚刚建立起来不久...你知道吗,当时工坊的铁匠们,被民众戏称为「一群发战争财的屠夫」。因为工坊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能够让士兵们更加迅速的杀死敌人...”   安妮的语气顿了两秒,眼帘垂了下去。   “或者试图反抗的平民。而我的祖父,以及阿尔萨斯大公,就是当时筹备组建工坊的人。”   “他们其实是抱着快速结束战争的目的...可谁想到,仗一打起来就是十年。听我父亲说,后来是因为死了太多的人...那大概是真的有很多人把。阿尔萨斯大公终于忍受不了心里的负罪感,主动退出纷争。他将皇位拱手让给自己的哥哥,并签署了休战协议,带着他的人退居以北。在那之后,就有了现在的寒冬之城。”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暮然间想起了那个小广场上的雕塑,以及刻在基座上的那句铭文。   当时因为名字的关系,我只是将它当作一句玩笑话了。可现在再回想起来,那座冰冷的雕塑,那剑走龙蛇的笔触,在那之中所蕴含的能量,也许我永远也无法领会。   “如果当时即位的是阿尔萨斯大公,可能帝国会比现在繁盛一些吧...他在治国上的天赋是显而易见的,毕竟世界四大王城里,只有寒冬之城不是首都。”   “时间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的瓦伦帝国也早已经走向正轨,总算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大家开始过上富足的日子了。”   说道这里,她再次停顿片刻。   这时候我们已经上到了二楼。   穿过长长的走廊,远远就能听到会客室里传来的语笑喧阗,有些吵闹,所以安妮的声音不自觉的大了一些。   “你第一次去埃琳堡,还是七岁的时候吧,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的你瘦瘦小小,可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一样,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你看到了埃琳堡的那些农民,他们满身泥泞的在地里干着农活,脸上也脏污不堪。你的表情有些难过,然后就和我说,长大了要当女骑士,杀光可恶的强盗,保护这些辛苦劳作的人...可你不知道,骑士手里的剑,有时候是会挥向这些人的。”   她在会客室的门前定住,随后叫了声我的名字。   “佩佩。”   “安妮姐姐,我在听。”   她踌躇片刻,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爱德华死了吧。”   “死了。”   “是吗...我听夫人说,你现在已经是教宗骑士了呢,了不起啊。”   了不起么?   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宁愿,没这个头衔。”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好的事。”   “那,晚些时候我们再好好聊吧。”   “好。”   她抬起手臂,却在推门之际犹豫起来。   我疑惑的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之后她开了口。   “看来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没有人希望打仗。公爵不希望,夫人不希望,我也不希望。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抵是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只希望公爵能像他所说的那样,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吧。   “安妮姐。很高兴,认识你。”   安妮的手朝后一摆,随后推开会客室的大门。   “...哦,瞧瞧这是谁来了!”   “哈哈哈,埃琳堡的女伯爵!火烈鸟安妮!”   我与房间里坐在最中间位置的公爵对视一眼,笑了笑。   提起裙摆,转身下楼。   在这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山特尔堡涌来。   华冠丽服、拄着拐杖的老绅士,凶神恶煞、满身杀伐之气的首领,油光满面的领主,珠光宝气的商人。   数量似乎比预计的要多很多,我和帕西法尔两人早已忙不过来了,之后夫人差遣来十名管家和女佣,站到一楼负责引路,而我们两个只负责重要客人。   忙忙碌碌的一早很快过去,不久之后,宴会开始了。   ps:这两天太忙,明天后天双更两天。欢迎小伙伴进群玩耍:107938027 第八十五章 父亲,母亲(上)   山特尔堡一楼,宴会大厅。   听夫人说,整个大厅拼下来总共有九千六百多平米,比一个足球场要大了。   大厅的内部,是黑色与水蓝的碰撞艺术。几乎所有的器具摆设都以黑色为主,黑色的圆桌,黑色的靠背椅,黑色的石砖墙面,就连头顶悬着的那一盏巨大奢华的吊灯,与它边上的数十盏小吊顶灯,也都是黑色的。   十四根粗大的黑色大理石圆柱纹路精美,上面雕刻着镂月裁云的纹雕,井然有序的竖立在大厅两旁。   如果只是纯黑未免让人看着太压抑,因此夫人用了清爽的渐变水蓝色作为点缀。比如桌布,比如坐垫靠背,比如刀叉盘子这些玲珑瓷器,那上面的镂空雕艺在灯火的映射下星光熠熠,火烛银花。   此时已接近晌午十分,大厅内已然人满为患,近一百张圆桌座无虚席,位置甚至已经不够了。夫人又让管家临时从议会厅搬过来几张长桌和无数的座椅,才勉强够坐。   人们三五一簇聚在一起,端着高脚杯相谈甚欢。觥筹交错间,有女佣推着餐车,将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馔摆上餐桌。   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从南方请来的、据说非常有名的乐队吹弹歌舞,颇有爵士风味儿的小曲八音迭奏,余音绕梁。   舞台的对面,整个大厅最大的一张餐桌,我正襟危坐在拉法叶左手边的位置,脸上淑女般含蓄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已经笑到嘴角稍稍发麻。   桌上的满目琳琅的美食,嗅着它们飘入鼻子的丝丝香气,我咽了下口水,心里食指大动。   “感谢,感谢各位今天的莅临!”公爵举起手中的酒杯,眼笑眉飞地顺了顺胸口,打趣着道,“我可是倍感荣幸啊!前段时间心可是一直悬空挂着呢,你们这一到,它可总算是落下去了。”   “哪里哪里!今日我可是举家带口的专程过来蹭顿食吃的,应该是我们感谢您才对!”   “哈哈哈,今天皇宫那边怕是比以往少了不止一半人吧,肯定冷冷清清的...还是这边热闹啊~”   “我们斯卡利杰大公的号召力,就是不同凡响啊!哈哈哈——”先前最早见到的那名矮胖子也笑着举起酒杯,目光环视大厅一圈,“你们看看,这人都快站不下了,说明了什么?”   矮胖子的话一落音,马上就有一名老者接上。   “说明大部分人还是很明智的嘛,关键时刻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对不对?”   “对对~”   “说的有道理。”   “帝国的聪明人太多了,尤其是像我们一样的老家伙,哈哈!”   公爵抬手向下一压,表示大家收声。   他向手中的酒杯一指:“百年雪酒的温度,可哪里比的过诸位的热情。今天对于山特尔堡而言,是非常特殊的一天...”   公爵的视线一一望向桌前的众人。   坐在那里的有矮胖的男人,有埃琳堡的安妮姐,有神圣教会的霍布斯主教,当然卡洛斯也在,这时候他正百无聊赖的扣着手指,一身洁白的西装因为他斜靠在椅子上的姿势,被弄的有些皱巴。   这种事情应该是他最不喜欢的吧?   更多的则是我不认识的面孔,但此刻这些人都将视线聚焦在公爵身上,眼里露出热切的光来。   “新的一年,新的格局。多余的话就不说了,让我们喝下杯中的酒,以后你们就是山特尔堡永远的朋友!”   “干杯!”   我连忙举起酒杯示意一番,本想着抿上一小口,可余光却看到桌前的所有人,竟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这似乎和我认知里的西方酒会有些区别。也许是因为处在四季常冬的地域,瓦伦帝国的酒文化颇有些祖国的味道,而雪酒也不是葡萄酒,所以与人干杯的时候,是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的,尤其是在这种正式场合。   于是我也跟着一仰脑袋,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光了。   这时候只听夫人一声惊呼:“佩佩,不要!”   下一刻,辛辣刺鼻的强烈味道,自我的口腔中爆炸,然后窜上脑门。我才蓦然想起,自己似乎...好像...大概,已经不复当年的酒桌之勇了。   抬起脑袋吧唧两下嘴巴。   我看到夫人、公爵,拉法叶、帕西法尔,安妮姐,甚至卡洛斯都一脸震惊的望着我。   于是我咧开小嘴,对着他们笑了一下,再眨巴眨巴眼睛。   “呃...佩佩,现在已经变的这么能喝了吗?”   安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相当困惑。   “我,一直、很能喝。”   视线向桌前的盘子望去。   摆在眼前的正好是一盘...鸡肉?羊腿?还是什么玩意儿,总之是肉。   有些饿了呢。   “佩佩...你没事吧?”   拉法叶有些担忧的问道,我看着他的神色,不满的皱起眉头。   瞧不起我吗?   “我,可厉害!”   说着就抬起手,朝盘子里的肉抓过去...抓过去...咦,怎么抓不着?   “别!”拉法叶眼疾手快,连忙抓扶住我的身子,“你...你晕了吗?”   “哈哈哈!佩伊洛小姐,这是喝醉了吗?”   “一杯就倒啊,这可不像寒冬之城的作风!”   “女孩子嘛...”   “哈哈,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公爵无奈的笑了笑,随后抬头望向众人,“抱歉抱歉,我家女儿的酒量...有些微薄,平时我们都不敢让她喝酒的,你们可不要笑话她。”   “唉~,不会的。佩伊洛小姐明知道自己不能喝,还喝下那么大一杯,这可是十足的诚意了,怎么会笑话她!”   “是啊!”   “佩伊洛小姐,真是可爱啊~”   “佩佩,你真的没事吗?”   连左边的帕西法尔都这么问我,于是我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们竟敢用这种态度对我?   我不是针对谁,论喝酒,在做的各位都是辣鸡。   “佩佩,吃口东西垫一下。”   拉法叶将手里叉子递向我的嘴边,那上面叉着一块...嗅嗅。   小鼻尖凑过去轻轻耸动两下,我察觉到那是一块肉,「啊呜」一口吞进嘴里。   “嚼...嚼...唔...”   想说话,可嘴里的东西没嚼完,讲不出来,我心里有些着急,马上加快咀嚼的速度。   “要不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拉法叶说道,我不耐烦的朝他一阵猛摇头。   东西还没吃下几口呢,你们这些庶民,休想妨碍我!   “哈哈,我家傻女儿可能很快就要倒下了...要不我让人先送她下去休息吧?咱们好好说说话。”   “唔唔!!”   听到公爵这么说,我赶忙朝他瞪起眼睛,小手摆个不停。   “哈哈哈——!”   “佩伊洛小姐说她还能喝几杯呢。”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笑的我心烦意乱,酒劲再一次冲上脑门,所有人的脸开始在我眼中打转,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下一刻,我猛的一拍桌子。   啪!   这一声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视线齐刷刷的向我看过来。   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感觉到脑后的两只尾巴自顾自的晃当的不停,我抬手将它们揪住。   脚下一个踉跄。   “嚼...嚼...咕噜,听我,说两句。” 第八十六章 父亲、母亲(下)   “佩佩,你胡闹什么?坐下!”   我没有理会夫人的训斥,也没有理会帕西法尔在低下偷偷扯我的衣角。   “呃!”   打了个酒嗝,用迷离的醉眼扫视一圈,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片刻。   然后发现谁也看不清...不过没关系。   “我...叫...希尔维嘉...不是,我是、佩伊洛...”   又是一阵哄笑声。   “佩伊洛小姐,我是安德鲁,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怀亚特叔叔哦~”   不知道是谁在用调笑的语调自我介绍起来,这其中好像还夹杂着安妮姐的声音:“佩佩喝醉了...我把她扶回去吧...”   我谁也不像理会,小手兀自一摆。   “可能,我不会表述、的很好。只是、我知道...你们、想打仗了...我知道。可我想说,我不想、这样...”   这时候好像是公爵在说话:“佩佩,没人说一定要打仗。”   “你们,不用骗我,我懂的。我什么都懂,我活的、不比你们久...见过的系、不比...你们少...”   “佩伊洛小姐,真的喝醉了啊...”   “哈哈,醉的好快...”   这时候我忽然感到有人走到我身边来,拉着我的手就朝后拽,手心传来有些熟悉的温热触感,我转头望去,朦朦胧胧能看到那身火红的铠甲。   “让我,说完。我有...话要说...”   “让她把话说完吧,可以吗?”   有懒洋洋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随后那股拉扯着我的力量便减弱了。   “你们、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要死、好多人。那天,城卫军...死了好多人,拉法叶的、侍卫,也死、好几个...我不想,可我、不能拦。我知道,我们不打,他们、就会打我们。可是...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害怕...”   “佩佩,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只是被迫牵扯进来的受害者而已,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   我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才感到这时候头疼欲裂,连忙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我讨厌,那样。但是,我更不想,将来有一天,寒冬之城,变成那样,山特尔堡,变成那样。”   嘈杂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此刻都收敛了笑容,只是认真的盯着眼前这名喝醉了酒,有些憨态可掬的少女,听着她口中语无伦次的胡言乱语。   “我,这里,是我的家...我还有、个家,在西尔加亚,但这里,是我真正的、家。”   “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但我,知道,打仗了,到处都会、成为那个...小村子,的模样。所以,各位爷爷、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们...拜托你们。”   我想向他们行礼,可身体实在不听使唤,脚下一个踉跄就要软下去。   拉法叶一把扶住了我...他好像在对我笑,可我实在是看不清了,有些想睡觉。   但是...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拜托、你们。不要,杀平民,不要抢他们、的东西。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幼稚,但是公爵大人,我的父亲,他向我、保证过的...他不会骗我。”   “如果...真的打仗...请你们,一定要胜利。还有我,我是教宗骑士,我也,可以帮忙,请你们、务必帮助,我的父亲、和母亲,帮助我哥哥,拉法叶,取得胜利。我谢谢,你们了...”   腿有些发软,身体向后一倾,倒下之前有人将我扶住。   触感坚硬又冰凉。   “公爵大人,我先扶她回去吧。”   “也好。”   “我没事...就是,想谢谢,他们...”   强烈的倦意袭来,我的眼皮开始打架,随后有人将我抱了起来。   “好轻啊。”   好像是安妮姐的声音...她力气好大啊。   半梦半醒中,隐约还听到了夫人的呜咽声。   “她叫我母亲了...斯卡利杰,你听到了吗,她叫我们了...”   “嗯,我听到了。”   ............   神诞日,山特尔堡的宴会举办的很顺利。   宴会结束之后,公爵与夫人在书房中与霍布斯主教、奥利弗侯爵以及安妮等人密谈许久,随后胖子奥利弗侯爵带着卡里耶家族的人先离开了。   下午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只有一些路途过于遥远的人才选择留了下来,尽管如此人数也算众多。还好,山特尔堡足够的大,客房也足够多,有的是地方安排他们住。   我最终还是吃到了宴会上的甜点。实际上最后才上的甜点已经很少有人吃,做的大部分都剩下了。   于是美美睡了一觉的我,在醒来之后的晚餐上,将甜点蛋糕一次吃了过瘾。   晚上吃这么腻会发胖...这种事情还是等我吃饱再考虑好了。   安妮姐留了下来。在夜深之前,她来过我房间一次。   已经换上便装的她,少了一份刚硬,多了一丝属于女性的柔美。   “佩佩,你今天喝醉了酒...”   听到这个我嘴巴就撅了起来。   “别提了,丢人...我以后,再也不喝酒。”   安妮笑着摇摇头。   “我只是想说,你耍酒疯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耍酒疯倒是真的...可那模样哪里可爱了?   “果然啊——”   她走到床边打开窗户,有丝丝凉风吹入。外面的山羊奶酪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飞向天际。   “三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呢...能告诉我这其中的故事吗?”   在这之后,我将已经顺嘴的谎话再次说上一遍,等她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有些不太想睡,可又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换上睡衣躺到床上,乌黑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明天一早,我就要前往伊森贝尔的秩序王城,去那里的王立学院报道,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要离开这里了呢...   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不舍的情绪自心涧缓缓渗出,一点一滴的落在心头。那感觉竟然有些像小的时候每次去幼儿园,在离开家门的前一刻,那种发自内心的慌张与忐忑,和对「家」这个安全屋深深的眷恋。   我不想上学啊...   这样的想法在心中一闪即逝,随后差点就给自己逗笑了。   一把年纪的老阿姨了,净瞎想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门忽然「咔嚓」一声打开了,轻柔的脚步进了屋子,不用看我就知道是谁。   “佩佩,还没睡呢。”   夫人朝我走过来了,我慢腾腾的坐起身子,悠悠的打了个哈欠。   “没呢。”   “我过来给你送样东西。”夫人在我的床边坐下,向我眨眨眼睛,“手给我。”   我看到她右手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马上好奇的问道:“是甜甜圈吗?”   夫人马上没好气的一瞪眼。   “什么甜甜圈,你晚上都吃了那么多了,怎么还想着吃...手给我!”   她拉起我的手,将一个触感冰凉的硬物塞到我的手心,我摊开来一看,原来是条冰蓝色的水晶项链,项链上坠着一块月亮形状的宝石。   “本来想明天走的时候再给你,但我怕忘记了...它的名字是冬月之心,冬之月家族的身份象征,很漂亮吧?”   我将宝石捏起来,举在面前比照一番。   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火光的映射下流光溢彩,非常漂亮。   “好看!”美滋滋的将项链压在了枕头下,“谢谢...母亲。”   夫人嫣然的笑脸,一瞬间绽放开来,美目里流转着的星辰,比宝石更加透亮。   “没人的时候,要叫妈妈——今晚我睡这里,好吗?”   “嗯。” 第八十七章 离开   离开的这一天,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全城。   雪应该是在后半夜开始下起来的,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路面的积雪已经没入脚踝,银装素裹的鹅毛,夹着嗖嗖冷风刮在脸上。   山特尔堡的大门前,夫人手里拿着一条很厚的粉白色绒毛披肩,正强制性地要给我披上。   “这么冷的天,你那斗篷太薄了,挡不住风雪...快点,别磨蹭!”   “这太丑了。”我不住地摇着头连连反抗,用手架住夫人的胳膊,“我真的不冷...”   教宗骑士的斗篷几乎可以把全身都裹住了,更何况里面还穿着加了绒的皮甲衬裙...本来以我的体质来说,哪怕什么也不穿...呸。总之低温对于我来说不仅不会感到不适,反而相当的舒适,可现在我就要被裹成粽子了。   但夫人可不管那么多,而且每次她想强迫我做什么的时候,那细嫩的胳膊动起来力气出奇的大,加上我又不敢使劲,生怕一不小心会弄伤她,一来二去的,披肩就已经绕过脖颈裹在身上了。   夫人满意的拍拍我的肩膀,全然不理会我脸上郁闷的表情,她的行径充分体现了什么叫「你妈觉得你冷」。   “帕西法尔人呢!让去帮忙拿个行李,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人影?”   “...妈,我、我在这...”   壮硕但伛偻的身影,自花园右侧的小路里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帕西法尔此刻正扛着一个无比巨大的行李箱,已然步伐沉重,口中气喘吁吁的哈着白气,大冷的天竟然有汗水从他额头滴落,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妈,你给佩佩...都带了些什么啊,怎么沉成,呼,沉成这样...而且她的力气那么大,为什么要我来搬啊!我是亲生的吗...”   “你是她哥哥,有点当哥哥的样子行不行?在工坊里呆几个月的成果呢?走快点!”   夫人不满的大声喝诉,传到帕西法尔的耳朵里,连我都看到他脸上的委屈,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费力的将箱子扛上肩,想要将它搬进我们身后的角马车车厢,无奈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随后有手臂从车厢里伸出来,一把将箱子接了进去,再然后,卡洛斯的半张大脸冒了出来。   “小希尔,你这都装的什么玩意?”   “衣服。”   “衣服有这么沉?”   面对卡洛斯的质疑,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向天空中飞舞的雪花。   “...还有,甜甜圈。”   卡洛斯顿时无语。   “行吧,你很棒。”他揉了揉额角,“可那东西放不了多久就会坏掉的啊,你带这么多,有意义吗?”   我一脸认真的回答他:“我会在,坏掉之前,吃完。”   这点我可是非常自信的,而且以瓦伦帝国的天气来说,保质期还可以再延长一些。   “嘎——”   空中的山羊奶酪大叫一声,落在了车厢上,夫人看到之后,脸上崭露出笑容来。   “佩佩,去了那边记得要给家里写信。”   我点点头。   “嗯,会的。”   随后目光向身后的城堡望去。   漆黑的壁垒固若金汤,高耸入山腰的堡尖塔楼,在风雪中苍然而立,公爵与拉法叶此刻就在三楼的某一间议会室里,和许多从外地来商人协商着铁矿与皮革的采购事项,我在离开内堡之前,已经与他们道过别了。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看我这边,但还是兀自朝着城堡的方向摆摆手。   “我走啦。”   “注意安全。”   “佩佩,放假了要回来啊!”   “嗯嗯!”   我弯下腰提起放在脚边的黑皮箱,将它斜挎在背后,再看了夫人一眼,抬脚上了车厢。   “夫人,我们走了哦。”   “走吧...卡洛斯先生,这一路上麻烦你了。”   “小事。”卡洛斯闻言「噗」的一声将嘴里的半根稻草吐掉,“告诉公爵大人,不久之后我会再来找他。”   “好。”   大雪落在她倾泻如墨的青丝,风卷起发丝拂满脸颊。   即使如此也挡不住那皎洁如明月的眸光。   “卡洛斯先生,愿月光与你同在。”   卡洛斯用拳头轻轻砸向胸口。   咯吱...咯吱...   车厢动了起来,在驶出几米之后,我听到夫人又一次喊话。   “佩佩!在那边要好好的啊——!”   我马上撩起车帘,将脑袋伸出去,向立在身后的姿影喊道。   “我会的!”   “遇到事情要先和别人商量!别动不动就自个逞能!”   “知道啦——!”   “...安全回来啊...”   “哦!”   声音渐行渐远了。   车厢里的气氛沉默下来。   卡洛斯斜倚着靠背,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像是在欣赏动物园里的猴子。   于是我用微微泛红的眼睛,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看个屁。”   “女孩子不可以说脏话哦。”   “最讨厌你,看着我。”   “哈哈,那要怎么办?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偏偏我又很无聊,而你却很有趣,不看你你让我做什么?”   “去扣脚趾。”   “...好歹算你也算是个贵族小姐,不对,是皇族千金,怎么可以这么粗俗?”   “关你...”   “屁事。”卡洛斯不等我说完就马上接下话,“我们能不能不要三句就带一个屁出来?你这样会影响到我...哎哟我的天!”   话说道一半,他迅抬起双脚,非常灵敏的躲过了我扫堂腿的袭击,我气不过,却又没什么心情和他计较,只好哼哼两声说道。   “我警告你,你别惹我。”   也许是看出来我真的情绪有些不对,卡洛斯忙举起双手。   “好好好,我不惹你...怎么,舍不得这里了?”   我没有再理他了。   舍不得这里...有那么一点吧,但不完全是。   其实我也说不上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我在这里获得了归属感。   在最后一刻我望向城堡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一种「我曾经在此生活了许多个年头,并且将来还会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这样的心绪来。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情绪,还是别人的情绪,因为就我的记忆而言,我在山特尔堡里只住过三个月的时间,而我的家乡,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但情绪却是无比真实的,刺痛了我。   我到底...是个什么啊...   “卡麦旋风。”   “...你是在叫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   卡洛斯耸耸肩。   “哦。没想到这次连人名也不算不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抱歉抱歉。怎么了吗?”   “你说深渊,有没有可能,篡改记忆?”   他闻言皱起眉头,将右手抵在下巴沉思起来。   “...篡改记忆...记忆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去篡改?别说深渊,怕是连神明也做不到吧...你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吧。”   看来这是他理解不了的东西。   这是包括我在内,谁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甚至都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和深渊有关,这实在太难理解了,用形象一点的说法来比喻,我的大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分成了两半,一半说我是佩伊洛,一半告诉我我叫陈宇轩。说我是佩伊洛的这一半赋予了我人格,说我是陈宇轩那一半给予了我记忆。   可现在,给予我记忆的这一半在试图重新赋予我人格,而赋予我人格的一半,却在给予我新的记忆。   就是这么复杂。   这种事情要是放在我以前的世界,就是精神分裂,俗称精神病。   而显然这世界的医生治不了这样的疾病...看那个鸟嘴骑士就知道了。那么随便的一个人,听卡洛斯说居然是世界有名的医生,医术超群。   我可不敢把自己交给他,而且这样的事情...我也暂时不能告诉别人。   我太难了。   “小希尔,你在想什么?”   忽然就觉得有些气闷,我将车帘稍微掀开一点,陡然发现外面的街巷看起来有些眼熟...   “...停车!”   “怎么了吗?!”   本来有些犯困的卡洛斯,被我突然的呐喊吓的一个哆嗦,接着他朝车厢外看了一眼,马上就明白我想干什么了。   “我去,买东西。”   赶在他阻拦我之前,我迅速跳下去,迈着小腿儿迅速跑向街道的对面,来到那家有卖欧斯蜜鲁蛋糕的店门前。   抬脚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有些耳熟的甜美声线,还是那名熟悉的店员小姐姐,她在看到我之后,有片刻的愣神。   我缓步走到前台,向她问道:“今天,客人不多?”   “...啊,是的,因为神诞日的关系吧。”回过神来的小姐姐对我露出笑容,“大家都在家人身边,前段时间倒是忙的有些受不了呢...那个,要点什么?”   “这里,你一个人吗?”   “不是的,还有我爷爷。不过他去西边的镇子上买食材了...”   “上次也是吗?”   我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小姐姐也是一个人,忙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印象特别深刻。   “是的。”店员小姐姐露出了苦笑,似乎明白我在想些什么,“我...我可能有些笨,爷爷不在的时候,总是会忙的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好...”   “为什么,不招募店员?”   “我爷爷不让啦...他总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靠不住,会偷店里的东西...不过,之前有人来帮忙的...”   说道这里,店员小姐姐忽然用有些忐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像是鼓起勇气。   “是一名叫做佩伊洛的女孩子...她是公爵大人家的孩子,明明身份尊贵,却总是趁爷爷不在的时候来店里帮忙。一开始我都不敢让她做这些的,可她坚持...人多的时候在店里挤来挤去,什么味道都有,那种苦她也受得住。每次都把她那头漂亮的黑发弄的乱糟糟...也不要酬劳,只是走的时候拿一些蛋糕回去。”   “看的出来,她很喜欢吃甜食呢...也愿意和我们这些平民打交道...是很善良的女孩呢。” 第八十八章 叙事曲   很善良的女孩...吗?   我记得夫人和我说过的。以前的时候我很调皮,经常稍不留神就不知道跑去哪里,回来的时候就把头发折腾的乱糟糟...可现在看来,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并不是去了哪里捣蛋呢。   回过头,我看着店员小姐姐漂亮的脸蛋,那带着小心翼翼又犹犹豫豫的神色,就像是在担心她的话会不会给我徒添烦恼,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可爱。   “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过来了...起初我以为是她太忙了...我知道贵族里有许多规矩的,也有很多我不懂的事,心里甚至还担心过,是不是她在这里做活的事被家里的长辈发现,再也不允许她与我们来往,会不会被禁足什么的...然后过了好几个月,我都没再见过她。”   说到这里,小姐姐的目光黯淡下来。   “...可她真的很喜欢吃欧斯蜜鲁蛋糕的。我就想着要不要给她送一些过去,有些害怕,可还是去了...去了我那座城堡,才知道她已经失踪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她什么都没给我说,忽然就不见了...会不会被坏人绑架了啊,她住在那么大的城堡,家里肯定有很多财产,人又那么单纯,肯定会被坏人盯上的,我都提醒过她的...她会不会...我三年都没见到她了,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遇到那种的事啊...我蛋糕还没给她送出去呢...”   女孩子话说道最后,声线便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那微微泛红的眼眶,仿佛在告诉着我,她一定曾经与佩伊洛有过很深的情感牵绊。   可那样珍贵的东西,我却已经不记得了。   随后她笑了起来。   “抱歉哦,给你说了这么多,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你和她一模一样...你...你要欧斯蜜鲁蛋糕吗?”   望着她真挚的面容,我点了点头。   “要。”   “好的,请稍等。”   店员小姐姐转身从柜台里取出一屉欧斯蜜鲁蛋糕,一股脑的倒入牛皮纸袋里,称也不称就朝我递过来了。   “够吗?这些。”   “够了,多少金币?”   “金币...”听到我的问话,女孩有些失笑,“这是我送你的哦,不用付钱的。”   我眉头一皱。   “要付的,你称称吧。”   小姐姐轻轻摇头,态度坚决。   “不用的...算是你听我说了那么多话的谢礼吧,放心,爷爷不会骂我的。”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好吧。”   伸手接过了牛皮纸袋,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视线不自觉的向店里环视一周。   温馨的环境里,飘着着浓浓的奶油香味。   店里安置的一整排座椅上,零零散散的正坐着几名不算是客人的客人,他们的衣着算不上讲究,甚至有些寒酸,风尘仆仆的样子与店里精致的环境完全不搭,而且几乎都没人买东西,只是在坐着休息。   可店员小姐姐并没有赶人走,也许是明白,在今天还只能孤零零的坐在这里的人,大抵都有些令人难过的故事吧。   恍惚间,店内嘈杂了起来。   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举着盘子在自人群中来回奔走,慌慌张张的在桌椅与前台间穿梭着,白色的小洋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脑袋上高高扎起的马尾,被束在黑格子的贝雷帽中,几丝乱发调皮的钻了出来。   “您好,这是您要的甜点,请慢用...”   “...一斤酪乳要带走吗?好的,请稍等...”   女孩儿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有些笨手笨脚,显然完全没有过服务别人的经验,有几次都因为太着急,身子一趔差点将盘子里的蛋糕掉在地上,但客人却都不会喝诉她,大家似乎都知道她是谁,就只是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和蔼暖人。   跑过几次之后,女孩大概有些累了,便躲在角落里擦擦额头的汗水,还没顾的上理顺那几丝高高翘在脑门的发丝,马上又有人喊她了。   “佩伊洛小姐,我想喝水哦,麻烦你了。”   “还有这里!佩伊洛小姐...”   “来了来了...”   “佩伊洛小姐,累吗?”   女孩停下来摇摇头,对着问话的人甜甜一笑。   “不累。”   又噔噔噔地快速跑走。   她的身影在不远处消逝不见了,俨如南柯一梦。   我的嘴角翘了起来,原本气闷的情绪早已归于平静。   真好呢,我以前是这样的人。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从腰间的钱袋中取出一枚金币,顺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我今天,没有帮忙哦。”   所以要付钱,这个意思她明白的吧。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小姐姐有些激动的声音。   “你...你真的是,佩伊洛小姐...你等等!”   我定住脚步,回过头望向她那双微微颤动的瞳眸。   “我要走啦。”   “你、你这三年到哪里去了啊...你...我偷偷在被子里哭过的,哭过好几次的...”   我歪了歪头。   “我没事。我要去,秩序王城。”   “...那你还会再回来吗?再回到这里...”   “会的,我家在这里...走啦。”   小手朝她一挥,我踏出店门,穿过街道,回到了车厢上。   “怎么这么久?”卡洛斯耷拉着眼帘,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这话也就是他随口一问。   我咬着指甲想了想。   “处理,感情纠纷。”然后一巴掌拍在卡洛斯的脸上,“可这,不关你事。”   并没有用力,卡洛斯当然不会觉得疼,他揉了揉脸颊。   “总算没有再用「屁」这个字眼。”   “关你屁事。”   “......”   角马车的车轮再次转动。   我看到店员小姐姐追了出来,她站在街道边上,蹦着跳着在向我挥手。   “路上小心啊——!”   那身影在暴肆的风雪中摇摇曳曳,恍恍惚惚。   寒冬之城,这座世界的奇迹里,有很多这样关心我,爱着我的人。   纵使他们之中有我再也记不起的面孔,纵使记忆随风而逝,纵使我不再是我。   在不久的将来,也许我能再次遇到他们,也许我永远不能,可我知道,他们仍然好好的活在这里,安居乐俗。   这样的宁静,谁也别想破坏。   这里是我家。   深渊也好,战争也罢,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绝不容许小村子的情况再次出现。 第八十九章 抵达王城   伊森贝尔王国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神奇国家。   此时尽管还只是二月中旬,这里的气候已如初春,冰雪在煦光里悄然消融,溪流在春日中淙淙流淌,天空湛蓝得令人心怡,云朵一片片地点缀在上面,与下方肥沃的土壤相呼相应,这是在四季常冬的瓦伦帝国永远也见不到的景象。   从角马车驶入国境线后踏进的第一个镇落起,我就被这里登峰造极的建筑设计深深迷住了。   四四方方的华丽房屋、简约雅致的外立面、搭配得当的鲜艳色彩、庄严却不失浪漫的精美造型,这一路所过之处,无论大城镇还是小村庄,一幢幢具有古典主义的精致墅屋散落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之中,那种无处不在的精妙设计,置身其中恍如远离了所有的凡事尘嚣,宁静幽远的感受令我神驰,也从侧面反映出这个国家的富饶。   卡洛斯告诉我,伊森贝尔也是西洲人口流动最大的国家,也是人类历史最悠久的国家,它的成立甚至要追溯到公历之前,在人类刚刚获得秩序之力的时候。   那时候的伊森贝尔还只是个城邦,也就是现在的秩序王城,在当时的名字叫做坎里,是为数不多在与巨龙一族的旷世大战中延续下来的古老文明,历经了后世千百年的沉淀,才有了今天的规模与成就。   这里有着全世界最优秀的教育系统和诸多世界闻名的学院。许多他国的贵族,甚至一些富裕有能力的平民们,都会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的孩子往这里送,来接受各式各样的教育。其中最出名的两个,一个是位处北方克里斯罗德尼城的建筑设计学院,而另一个,则是伊森贝尔号称万年不朽的招牌,秩序王城的王立学院。   也是我即将入学的地方。   角马车于二月十三日的下午抵达伊森贝尔的国都——秩序王城,一路上没有任何耽搁,时间倒是比预计的要快了两天。   除了做车坐到屁股生疼以外,一切还算顺利。   “小希尔,我们要到了。”   听到卡洛斯的话后,正处于半睡半醒的我立刻坐直身子,掀开车帘将小脑袋向外面探去。   薄暮之光倾泻而下。   地平线的远处,碧绿的原野之上,一座青白色的巍然巨城尽收眼底。   那城池被包裹在一层巨大的透明防护罩里,仿佛披上蝉翼般的金纱,在日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宛如霓虹般的色彩。   “哇...”   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在这一刻里,我终于有了身处魔幻世界的真实感受。   这就是他们之前说过的「蛋壳」吗...这到底是什么原理?魔法!?   好厉害!   “那是什么!”   我满脸激动的回过头,拽着卡洛斯的衣袖不住拉扯,另一只手指向车厢外指去。   “别摇了...”卡洛斯轻轻将我的手拨开,笑着望向我,“是不是很壮观?”   “那是什么!魔法?”   “魔法?什么叫魔法?”卡洛斯露出疑惑的神色来,“那是秩序王城的「博斯韦尔」,神圣教会在公历呃...多少年来着...可能距现在六百多年以前的时候吧,向神明祈求赐予的最伟大的神迹,据说能抵御任何邪恶的侵袭,保王城屹立万年...嗯,据说。”   我闻言一皱眉。   “据说?”   “啊...实际上只是个能将人阻拦在外的屏障而已,很多人把它戏称为蛋壳,只有携带王城的赋予的特殊物品才能入内...”卡洛斯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色的徽章,举在我眼前晃了晃,“喏,就是这个。”   我一把将徽章抢了过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一番。   徽章的表面坑坑洼洼,边角也不是特别圆润,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一柄奇怪的剑纹,做工看起来非常粗糙,完全有悖这个国家的精致审美。   “...银的?”   “不是。”卡洛斯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吧,里面掺有一些...神的遗物?总之就是那样的东西。但其实大部分是白银,应该还有其他金属,具体要怎么炼制是王城的机密,我想应该是很复杂的方法吧。你瞧,它长的多么难看...”   是有够难看。   我将手中的徽章把玩几番,越看越觉得丑的有些过分,顿时兴趣全无,向卡洛斯又递了回去,不料他却一摆手。   “给你的。这东西虽然难看,在王城里却是住民的身份象征,不带着会很麻烦...哦,忘了告诉你,你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登记为王城的住民了,这枚徽章是伊丽莎白女王亲自寄到教会的。而且银色只有王城里的贵族们才有,普通的徽章是黄铜。”   “...哦。”   我点了点头,随手将徽章收入腰间的钱袋。   角马车颠簸着掠过碧绿的草原,驶进了王城脚下的一座小堡垒里,卡洛斯向站岗的银甲卫兵们表明了身份与来意,在向他们出示了那枚徽章之后,士兵们才向我们鞠躬行礼。   他们安排了另外一辆王城专属的角马车,要求我们换乘,待我和卡洛斯都坐进去以后,缓缓驶向王城的大门。   “一般的角马车,哪怕是教会专属也是进不去王城的,徽章只能保证个人的出入,只有王城的角马车才可以通行。”   只有王城的马车...难道这层屏障还能认车的吗?   我抬起头,正想开口问他,却被卡洛斯抢先说道:“别问我为什么,不知道。”   “呃...”   话就这样硬生生的被他噎在喉咙。   ...这人,怎么这么没有耐心?   像我这样的小可...猛男问他问题,不应该感到荣幸吗!   我心里有些气不过,却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发作,只好恶狠狠的瞪着他。   先记下好了,嗯。   卡洛斯第一百六十五次惹我不高兴,暂时还没有报复。   “可能是这车厢也有那什么,神的遗物吧...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问伊丽莎白女王。”也许是注意到了我此刻的表情,对我很是了解的卡洛斯马上又装作不经意的开了口,“反正明天我要带着你会见她...啊,让人头疼的女人...啧。”   我眉毛一竖,眼神一凌。   见此状况,卡洛斯不动声色的迅速挪开一些距离:“我不是在说你。”   ...这还差不多。   不过...令人头疼的女人?是指那什么女王吗?   有些奇怪,我好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是觉得麻烦?还是...心悸?   这让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起来。   到底是一个人么样的人,竟然能让向来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卡洛斯,露出这副模样? 第九十章 浪漫,还是油腻?   角马车慢慢驶过花白的大理石城道,车轮辘辘,灰白色的角马兽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发出老长的嘶鸣。   坐在前方赶车的并不是车夫,而是一名身着银甲的卫兵,他口中正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单手抓着缰绳,在金色阳光下,地面线条雅致的车厢倒影一颠一颠的,朝着屏障直直掠了过去。   我开始紧张起来了。   不会就这么直接撞上去吧...   会不会头晕恶心啊...   ...等等!卡洛斯说这个屏障能抵御任何邪恶的入侵,那...不会直接把我隔开吧...   千万别啊。   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屏障,我有些害怕的合上眼睛,嘴巴紧闭,小琼鼻里不自觉的哼出「唔——」的声音,紧绷着身体等待撞击的来临。   片刻之后,耳畔忽然传来「啵」地一声异响,像是石子击穿水面的清脆,待我反应过来,乌黑的眼眸再次睁开的时候,屏障已经远在身后了。   我连忙转头望去,只见那透明的薄膜上,荡起的层层涟漪还未完全散去。   ...这就过来了?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啊。   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正好撞见卡洛斯正偷笑的脸。   我马上面色一沉。   “...你敢笑我?!”   “啊不,我没有。”   卡洛斯连忙移开视线,装模做样的咳嗽两声。   “咳咳,我刚才想起些事情。”   “你就是,在笑我!”   举起拳头就想朝他胸口砸去,卡洛斯一惊,忙抬起手臂格挡,就在这时候,赶车的卫兵开口说话了。   “先生,小姐,虽然我很不想打扰到两位,但还是得说一句,我们已经到城脚了,还请二位配合一下入城的盘查。”   “哦,好的,我来吧。”卡洛斯趁机一跃而下,离开了车厢,“小希尔,你坐那里就好。”   我气哼哼的嘟起嘴巴,却也不好再发作了,只能瞪着他向卫兵走去的背影,心里恶狠狠的想着:这是第一百六十六次。   “卡洛斯·冈萨雷斯...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嗯嗯,没错,瓦伦帝国...”   “神圣教会...王立学院...隆道尔街3号...”   入城的登记很快便结束,卫兵们在核对无误后便放了行。   卡洛斯回到了车厢,赶车的卫兵再次抓紧缰绳,角马车缓缓穿过石门,在经过一段幽邃的门洞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不知道算不算是王城特色,这辆角马车的顶棚被昂贵精美的丝绸装裹,华丽的车身镶金嵌银,四面皆被一帘淡青色的薄纱遮挡,这样的设计显然不是为了更好的长途跋涉,它更像是一座观光旅游用的,能够让坐在车厢里的人将四周的繁华尽收眼底。   旷阔到足够五六辆车厢并行的石道两旁,极具艺术感的建筑规划整齐,密密匝匝的高耸两旁,门框上挂着形色各异的木牌,从旅店,酒馆,到珠宝铺,药草店应有尽有。   在驶入这座青白色的魔幻之城后,人声嘈杂了起来。   街上的行人发色各式各样,无论是穿布衣的,还是裹盔甲的,着装普遍都干净精致,他们用自身的形象,无声的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富足。   从繁琐的入城手续便能看出来,王城会永远将贫穷拒在门外。   街道的一角,有吟游诗人在欢唱着颂歌。   “噢~伟大的神明。   我跨越心中那座大山,越过那片草原。   我涉足千里,只为寻找自己的归宿。   坎里,那座宁静而美丽的故乡。   那座,被神选之人的故乡——”   随着角马车深入街巷,那歌声被逐渐抛至身后,消逝不见。   “先生,小姐。欢迎二位来到世界最伟大的神迹之都,秩序王城!”赶车的卫兵张开双臂,回身望着我们,讲话的腔调圆润,不知为何我竟觉出一股浓郁的法国味儿,“请问需要我将二位送至哪里呢?”   “隆道尔街3号,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坐稳了,我尊敬的骑士先生,还有可爱的小姐。”   “喝——”   角马车加速驶过繁华的街景,一座座风格迥异的旅店与商铺自眼前飞掠而过,看的出来这里的旅游业相当发达,大多数应该都不是本地人吧...   我好奇的张望着道路两旁行人,他们的衣着有种宫廷复古风的感觉,尽管颜色很鲜艳,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这让在寒冬之城见惯了黑白灰搭配的我眼前一亮。   “小希尔,不要盯着别人看,这在王城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哦。”   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   还想着参考一下,等有空了去买些衣服呢...这样的风格好漂亮啊,穿在身上肯定特别好看。   “哈哈,没关系的先生。伊森贝尔是一个浪漫的国家,我们王城的人民个个热情好客,能被如此美丽的小姐行注目礼,我相信绅士们都会感到荣幸的~先生,恕我多嘴,您和您家的小姐,是从瓦伦帝国来的吧?”   您和您家小姐...   我忍不住翻了白眼。   因为气候的关系,我和卡洛斯早已脱下了不透气的教宗骑士斗篷,这时候虽然都穿着相对简单的服饰,但有眼力的人也不难看出布料的奢华,这卫兵似乎是将卡洛斯当成的我的骑士或者管家了。   “嗯,是的。”卡洛斯当然懒的和他解释。   “您是来送您家小姐入学的吗?”   “没错。”   “那您可要抓紧时间了,王城的入学手续后天就正式开始办理了...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需要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哦~”   “多谢提醒。”   卡洛斯毫不在意,我记得之前听他说过,我的入学是内定的来着。   “不必客气,我的先生。看您去的地方就知道您家小姐的不凡...隆道尔街可是距离王宫最近的一条街,住在那里人身份可都尊贵的紧。”   “啊,我家小姐可是瓦伦帝国皇室一脉。”   不知道抱着什么恶趣味的心态,卡洛斯竟然就顺着他的话炫耀起来。   “哈哈,看到小姐那一头乌黑漂亮的发色我就猜到了,还有那如同圣泉般清澈的嗓音,像四月的风一般治愈了我的心,能给您驾车实在是我的荣幸~”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郁闷的看了卡洛斯一眼。   这里的人,是不是有些油腻的过分了...   忽然想起当初在瓦伦帝国见到的那个满嘴「鄙人」的绅士,他似乎也是王城的人...卡塔洛玛的护院还是什么的。   说起卡塔洛玛,艾丽和卢卡斯应该已经先一步过来了吧?   不知道在这边过的怎么样呢。   想到此处,我开口向护卫问道:“请问,卡塔洛玛,在哪里?”   “哦,美丽的小姐,您是说卡塔洛玛孤儿院吗?”   “嗯。”   “在王城北边临近教区的地方,有些远哦,平时几乎没什么人去那边的。小姐您问这个,是想...去为那些苦命的孩子尽一份力?”   “嗯...去看望人。”   “刚来到王城就先打听那些穷苦孩子所在的地方...小姐,我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的贵族,请您接受我发自内心对您的敬意。”   卫兵的语气有些感叹,他卸下头盔拧过身子,对我郑重的行下一礼,那态度已然不复刚才的油腔滑调。 第九十一章 新家   “这,没什么吧?”   贵族去孤儿院,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据我所知,寒冬之城的孤儿院每年都不会少人慰问的,神诞日的前两天,夫人也去过那边一趟啊,还带去了不少衣服和好吃的。   “不,小姐您初来乍到,可不明白我们王城贵族的嘴脸...”那卫兵四下张望一番,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讲的有些小心翼翼,“我们这些连骑士头衔都没有的平民,在他们眼中就是待宰的羔羊...小姐,您是个好人,可我得提醒您一句,如果没有必要,还是少和那些人打交道的好。”   我点点头。   “嗯。”   我只是过来上学的,才懒的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嘞。目前对我来说,学习更多的知识是最重要的事。   王立学院...会是什么样呢?   心里隐隐已经开始期待起来。   隆道尔街的位置在王城的中心地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临近皇宫嘛...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从城门到目的地这段路,却花了我们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显然,与同样是人类四大王城之一的寒冬之城相比,秩序王城还要大上不少。   角马车驶过无数人声鼎沸的繁闹大街,在一栋雅致小庄园前缓缓停下,随后卫兵对我们回身鞠躬。   “先生,小姐,我们到了。”   哦,就是这里了吗?   “辛苦了。”   卡洛斯随手抛给他一枚银币。   “感谢您的慷慨,那边就是隆道尔街3号宅邸了,预祝这位美丽的小姐入学顺利~”   “谢谢。”   我背着黑皮箱,一个小跳下了车厢,抬头望向面前颇具洛可可艺术风的双层宅邸。   宅邸整体简约美观,是双层加小阁楼的设计。青色的石砖搭配洁白的窗栏与邸柱,墙体被精心修剪藤曼植物点缀着,庭院的草坪郁郁葱葱,有不少高大的树木,分布两旁的八个花坛繁华似锦,被拥簇其中的圆形广场上,精美的石雕喷泉若水潺潺。   那仿佛一名正在酣睡的美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到了这个比喻。   这里就是我的新家吗?   好漂亮,我好喜欢!   卫兵驾着角马车离开了,我感到卡洛斯从身后走了上来,回头看去,这家伙正提着我的大行李箱——否则他就会两手空空,连那套银甲也不知去了哪里,唯一的行李就只有从不离身的长剑,如果那也算行李的话。   我严重怀疑他在每个城市都准备有好几套相同的轻甲,然后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有需要的时候才会穿上。   “这座宅邸修建于三百多年以前,一直以来都是王妃居住的地方,直到王城有了第一任女王...现在它属于你了,喜欢吗?”   “嗯!”   我重重点头,眼中的欣喜之色可能都没掩饰住。   “走吧。”   卡洛斯走到宅邸庭院的大铁门前,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铁门上的锁,率先走了进去,而我也紧跟在他的后面,踏上草坪蜿蜒曲折的石路。   “这里每隔十天都会有人来做一次扫除,包括修剪草坪什么的。平时你只要注意浇浇花,别让它们死掉就好了,我并没有让人安排管家或者女佣...我猜你不会喜欢那一套吧?”   歪着脑袋想了想。   其实在山特尔堡被惯的有些大小姐毛病了呢...算了,先这样吧。   等我一个人呆腻了再说。   “嗯。”   走到宅邸的门前,卡洛斯打开了门,然后将那一串钥匙扔给了我。   “宅邸所有房间包括阁楼的钥匙都在这里,拿好。”   我忙伸手接过,「哦」了一声之后,发现根本没地方装,钱袋太小了...看来是时候买个包包了。   宅邸内的装饰并没有想象中镜花水月般的奢华,反到处处充满了生活中朴实的温馨感,让人有种这里所有的物品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感觉,是我喜欢的味道。   屋里唯一让我觉得非常值钱的东西,除了客厅中央那套质感很好、看起来非常舒适的沙发之外,便是放置在靠近落地窗的一处角落里,那架崭新发亮的黑色三角架钢琴了。   我和卡洛斯踏着回旋阶梯上到二楼,打开了靠西位置的一扇房门,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你的卧室。”   屋内的布置很温馨。仍然是白色为主,和我在山特尔堡的房间非常相似,衣柜,梳妆台,镜子...连大床的款式都很接近,一看便明白是有人特意交代过的。   我将背在身上的黑皮箱放到角落,回头看了卡洛斯一眼。   干的不错嘛...心里这个想法刚刚冒出,陡然就被另一个想法压了下去。   呆呆的望着他将行李箱放在了床旁边,我踌躇片刻,鬼使神差的就问了出来。   “你...有没有藏着,备用钥匙?”   卡洛斯头也不回:“当然有了,藏了好几把呢。”   我心里顿时一惊。   “你想...做什么...钥匙给我!不要你拿着!”   娇柔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蛮横,卡洛斯这才回头瞄了我一眼。   随后瘪了嘴巴,露出不屑的表情来。   “拜托,这都是伊丽莎白女王安排好的,我怎么可能有备用啊...而且你都不照镜子的吗?好好瞧瞧吧,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个头连我胸口都够不着,你就是光溜溜的站到我面前哦谢特!”   哐当!   我就像一头发怒的小牛,抡着拳头朝卡洛斯冲了过去,一脑袋将他顶地撞上身后的衣柜。   我马上吃痛的抱住头。   “疼疼疼...好硬!那是什么!”   卡洛斯连忙将快要倒下的衣柜扶正,回过身子拍了拍胸口,咧嘴一笑。   “内甲,专防小希尔头锤。”   我顿时气的牙痒痒。   “...你出去。”   “凭什么?”   “这是我家!”   “可契约书还在我手上呢。”   “我不管,你走!不要看到你。”   卡洛斯一摊手。   “不是...我走去哪里?”   “教堂旅店、睡大街,我不管。”   “嘁。狠心的女人,白眼狼...今晚就住这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吧。”   见卡洛斯竟然耍起无赖来,我撅着屁股使劲把他朝门外推。   “你出去,快出去啊...”   卡洛斯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正好我要出去一趟...你别推了。”他弹了弹衣袖,“我现在就走。”   “快走快走。”我不耐烦的朝他连摆小手,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买些好吃的,回来。”   “哦哦。”   卡洛斯朝我耸耸肩,转身走出屋内。 第九十二章 维多利亚   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不一会儿,楼下响起微弱的关门声。   房间安静了下来。   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   我赶忙跑进卧室的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完事之后兀自站在床前发了会儿呆,接着蹲下身打开箱子,开始着手整理里面的物品。   大多都是衣服,裙子...不管了,先一股脑塞到柜子里再说。   其他的一些生活用品...梳子,发带,这是什么...面霜?粉底?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本猛男天生丽质,不需要这玩意...总之先放到梳妆台吧...   这个是浴巾啊,好像是。还有鬃毛牙刷...香料?这是做什么用的,泡澡吗?...这个是漱口水...这些都放到洗漱间。   【&摆*(烂#$图<书*%~馆+*】?>!~~群)撕+)(*^溜{}迩)骑%^弍&⑨*(撕|吧..~仨   ^摆{烂<>外}群%*(q>qun刘$琉+2//*(陆|菱^灵#$八?迩*%~弍   接下来还有卫生带...内衬、胸衣...尺寸好小,不忍直视...这些贴身用的隐私物品...我看看,就藏到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好了...卡洛斯应该不会乱翻的吧?   他敢乱翻,我就把他**给揪下来。   做完这些之后,天色已经微暗。   长途跋涉的疲惫感涌上来,我倒在舒软的大床上,本想着休息一下等卡洛斯回来,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有歌声传来。   “带我...飞上月亮...”   “让我永远...歌唱...”   我坐起身子,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窗外。   夜黑的令人迷醉。   繁星点点缀于天幕,耀出芒寒色正的银河。   “请握住我的手...在春天里放声歌唱...”   那歌声若即若离,像一泓潺潺细流的巴萨诺瓦,婉转空灵的女声娓娓渗透耳畔,唱进我的心里。   好好听...好像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这么晚了,究竟是谁在唱歌呢...真的好好听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那么轻松愉快的曲调,为什么...听着有些悲伤...   我不由自主的打开了窗户。   “我想挣脱这凡世的囚笼...在群星间尽情嬉闹...谁也不要找到我...谁也不要...”   歌声稍稍清晰了些,动人心弦的旋律没有任何伴奏,像是女孩在夜深人静时的悄然低语,听的我心里酥酥麻麻的。如果不是我的感官特别灵敏,也许就会错过这优美的声音。   我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感觉还是有些太远了,听的不够真切。于是脚踩到外面的窗沿上,抬头看了看屋顶的高度,猛的跃了上去。   “我敬爱的神啊...请实现我微不足道的愿望...带我飞上月亮...”   歌声的确是来自隔壁...不要打扰到对方,悄悄去看一眼吧。   心里打定了主意,我猫着腰走到屋顶的边缘,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自顾自的点点头。   距离对面的屋顶不是特别远...跳过去好了。   深吸一口气,我向后退出两步,脚下倏地一蹬,矮下身子一个俯冲。   月步。   唰——   娇小的身影高高跃上空中,在月色下悄然划过一道弧线,开始下坠的同时,双掌「噗噗」喷出两股白雾,坠落的速度猛的一顿,随后「啪嗒」一声,轻轻落在隔壁宅邸的屋顶。   安全着陆!   第一次用月步进行跳跃,没想到很顺利嘛...我连忙蹲下身子,回头一看,发现这一下竟跳出了近二十米远。   有些紧张的一缩肩膀,吐了吐小舌头...好在没有发出特别明显的声响,应该没被发现吧?   “让我的心充满歌声...带我飞上月亮...”   听到歌声还在继续,我拍拍小胸脯舒了口气,悄然向前迈出两步。   歌声是从庭院传来的,人在哪里呢...   继续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在屋顶上行走,一双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的乱转,试图寻找出歌声的来源。   一阵微风拂过脸庞。   庭院亮着一盏盏灯,摇曳的火光将碧绿的草坪映的有些泛黄,不远处有座憩息用的石雕圆亭,亭里的青色圆桌上似乎放着红酒与果盘,四周围着几个摆放整齐的摇椅,我看到其中一个在灯火的照射下一摇一摆——却不见那上面应有的人影。   与此同时,歌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人呢?   风似乎刮的更大了一些,头发被撩了起来。   心里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我的脚下开始后退。   有些邪门...快溜快溜。   下一刻,低沉的男声如同闷雷一般在耳旁炸响。   “...我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小老鼠?”   “噫呀——!!”   这一下差点将我的魂都给吓飞,我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身子遽然蹦了起来,条件反射的一记直拳打向身后。   呼啦——   那人影飞速倒退,擦着拳风躲过了我的攻击,颇显游刃有余的话自他口中出传来:“哦呦,似乎是个小妹妹呢...”   我惊魂未定的睁大眼睛,定眼望去。有名绿头发的男子,此刻就站在离我不到五步的距离,他的脸被埋在漆黑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得体的礼服,隐约能看到肩膀上绣着别致的徽章,那上面的图案...好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有些眼熟...   他到底是怎么靠近我的...   咔咔咔——   极冰短镰飞速凝聚于手,在夜色下闪着吓人的寒芒。   “哦哟,冰霜秩序!好可怕好可怕~”   绿发男子见状拍了拍胸口,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调笑的口吻。   “你是谁?”   “这话不应该由我们来问吗,小妹妹?”   有另一道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我猛的转过头。   庭院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女人,正抬头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   “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呢?”   “哈哈哈,迷路迷到这里也是相当可爱呢。”   又有新的声音...方向在右侧,但看不到人。   “小妹妹,你知不知道这里住着谁?”   “知道才会过来的吧?”   “有道理...”   “好久没人敢潜入这里啦,兴奋...”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众多人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响起。   我眉头紧皱暗自警惕,然后慢慢举起双手。   “我,没有恶意。只是,听到歌声,想看看。”   “啊哈哈,这小家伙把我们当傻瓜哄。”   “你闭嘴,不要在我耳边笑那么大声。”   “喂。别废话了,干掉她吧?”   “别急,事情弄清楚。”   ...有些聒噪。   “我真的,只觉得歌,很好听。”慢慢地俯下身子,我将手中的短镰轻放在地,“我是,住隔壁的,邻居。”   “...你听这小家伙说什么?”   “她说她住在隔壁,哈哈!”   “隔壁住谁来着?”   “好像空很久了吧...等等,我记得女王陛下前段时间把它卖给了教会...”   “小妹妹,你是教会的人?”   我点点头。   “我是,今天刚来,教宗骑士。”   “喂喂,不是吧?”   “教宗骑士?这么小的姑娘?”   陡然间,有声音自头顶的天空传来。   “希尔维嘉?”   !!!!   我心里猛的一震,连忙抬头看去。   明月皎洁如冰。   天幕被映的犹如迷雾般朦胧。   影影绰绰间,金发的女人悬空而立,衣摆无风自舞,在银纱般的光芒之下,修长的身影好似立于山巅的孤傲白莲,岸然倒映于我的瞳眸之中。   就像歌里唱的一样,飞上了月亮。   我不禁咽下口水。   “你是...”   “维多利亚。”   那声音宛若溪泉般清澈无比。 第九十三章 我就吃一个   前世的时候,在某些睡不着的夜晚,我也时常幻想。   幻想着假如有一天,自己获得了电影里的英雄那样的力量...比如超人,钢铁侠,雷神等等。这些英雄即强大又帅气,他们会放出闪电,发射激光,能轻易的举起一栋大楼,每天都忙着在水深火热中拯救世界。   我很羡慕他们。尽管那时的我知道,这样的人永远只会存在于故事里,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出现,即使有,大概率也会被科研机构拉去扎针切片,可能没什么时间和心情去拯救地球。   可这并不影响我对他们的憧憬,因为幻想总是美好的。那些英雄强大温柔的形象深入我心,可我并不是羡慕他们那些喷火放电的酷炫技能。我所喜欢的英雄,他们无一例外有一个共同的能力——能够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   飞翔,由古至今都是人类的梦想。前世的世界里没有秩序之力,没有信仰之力,更没有会燃烧自己的奇怪业火。人们能够做到的,是借助一种名为科技的力量,来实现他们的冀望。   但这里不一样。   虽说这个世界的科技比起前世来说要落后太多,很难想象我竟然被迫戒掉了手机。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日行千里的交通工具,可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所在——假如现在的我穿越回去,大概就是世人认知中的超级英雄了吧?   驾驭「力量」的感觉是很奇妙的,但很遗憾,我虽然厉害,却依然没能掌握飞翔的技巧。   可眼前这个女人会。   这就是所谓亲和力到达极限的风之秩序吗?   羡慕不来啊...这个女人是谁?   等等。   如果我想的没错,以混沌之力的拟态,如果运用熟练,能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立刻被我否定。   不行。   深渊太可怕了,在我没有弄清楚它是什么之前,轻易不要再动用这股力量。否则,我无法保证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金发的女人飘然而至。   那身影有如飞舞在天穹、白衣胜雪的神女,在夜空里风声雷动,卷着微弱的酒香款款而至,飘落到我的面前站定,淡然开口。   “退下吧。”   简单的一句话,绿头发的男人与庭院中站着的女人便没了刚才的气魄,他们低下头,像猎豹一样安静而迅速地隐入黑暗,没有丝毫迟疑,哪怕对他们来说,我依旧是个来路不明,拥有力量的入侵者。   宅邸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留下金发女人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她的脸隐没在屋顶昏暗的环境里,只是那双慑人心魄的金瞳,不知为何让我有些挪不开眼睛。   片刻之后,她开了口。   “下去坐坐?”   平淡的语气没有起伏,却有股令人无法拒绝的强势。   她是下惯了命令的人...这样的想法出现之后,我退却一步轻轻摇头。   “还是...不了。有人等我。”   女人平静地看着我。   “卡洛斯还没有回来。”   “......”   ...她是认识卡洛斯的啊,怎么好像很清楚他行踪的样子?   “不要用他当作借口,过来吧。”   说完也不待我回应,一阵清风卷起,曼妙的身影先一步飞下屋顶,轻飘飘地落到石雕圆亭里,捧起裙摆坐了下去。   我有些犹豫。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那种生在大贵之家,一出生就已经站在金字塔顶的存在,比如爱德华,比如眼前这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人,这些人大多都会有个通病,就是骨子里会觉得高人一等...也许不止一等。   也许他们会竭力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模样,可那些与生俱来的傲气,却让他们习惯了颐指气使,尤其是这个金发女人。   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态度。   公爵也给人过这样的感觉,可他从来不在我面前释放出他的气场。   因此我并打算不理她,想就此走人,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再次听到了动人的歌声。   “让我的心充满歌声,带我飞上月亮...”   脚步顿住了。   那首歌,那样淡淡哀婉的情绪,是出自这个女人的口中吗?   有些意外。   但却突然让我对她产生了好奇心。   回身跳下屋顶,使出月步「唰」地夹着劲风,一瞬间移到圆亭里,在女人对面的摇椅上半躺下来,抬起眼帘望向她的脸。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终于将其看了清楚。   这一刻,我呼吸一顿,有了微微的失神。   金发金瞳,丹唇月眉。   脑海里蹦出无数用来形容她的优美词汇: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可当我想把这些词汇安插到这个女人身上时,却发现都不合适。   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将她的美生动的体现出来,她是独一无二的,是这个世间很难想象会存在的美人,她的美让星月黯然失色,让黑夜灿烂炳焕。   只有在心中感叹:真是个漂亮的人啊...虽然比起我还差了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不骗人。   “你就是那个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   女人看到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毫不示弱的与我对视起来,说话的语气有些傲慢,我不高兴地皱起眉,随后不甘示弱地与她瞪起眼来。   “怎么样!”   金发女人并没有理会我幼稚的斗气,她将视线移开,转望向放在桌上的高脚杯。   “要喝点吗?”   话虽是这么问的,可显然并没有为我准备杯子,也完全没那个意思,只是用葱葱玉指端起酒瓶,给自己面前的杯里斟了一些。   随后抿下一小口。   “五四年斯玛兰卡,口感很不错。”   ...这是在向我炫耀吗?   这女人,叫我过来究竟想说什么?   不清楚她的目的,我也想不出要对她说什么,而她显然也不是能与人谈天说地的性格。   气氛有些僵了起来,却见那金发女人放下酒杯,盯了我片刻突然说道。   “...想吃你就吃吧。”   我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不,我不想吃!”   我觉得我已经藏的够深了。   就算是闻到那盘中的果香,口腔里溢出口水,我也努力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演技可好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能一眼就看穿真相?   “你从一分钟前坐到这里开始,眼睛看过我的脸两次,看酒杯一次,看果盘果二十二次。”女人的语气波澜不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吃个水果都要犹犹豫豫,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态度。”   ...谁要你喜欢啊!   这女人简直自大到了极点,以为谁都会按你的想法来吗?   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于是我目光坚定的望着她。   “我就吃一个。” 第九十四章 我不喜欢你   马上就伸手向果盘里最大的那颗红色果实抓去。   就是你,我忍你很久了!   那果实圆润饱满,个头差不多快要赶上我脸了,抓了两下发现我手太小根本拿不住,心里一急,小屁股从躺椅上抬起来,干脆将另一只手也伸上了桌,总算把它从盘子里捧了出来。   美滋滋的捧在面前嗅了嗅,然后小嘴巴竭力张到最大,一口咬了下去。   香甜的汁水四溢,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好吃!   快速将果肉咽下,我抬起头,用热切的目光望向坐在对面的金发女人。   “这个,叫什么?”   “阿克里果,西尔加亚的特产。”   西尔加亚的特产?我为什么会错过!   ...算了,这里能吃到也好。等卡洛斯回来告诉他一声,让他去给我买。   咔嚓。   再次咬下一口果肉,感受着浓郁的汁液在口中溢满,甜甜的带一点酸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心里只想快点咽下这一口,再咬下一口。   也可能和我饿肚子有关系吧,一觉睡过头了,晚餐还没吃呢。   我开始大快朵颐的咬着果子,清脆的「咔嚓」声在静谧的圆亭里显的尤为清晰,金发女人则小口地不住抿着杯中的酒,星辰般璀璨的金眸,不时望向嵌在天上的两轮明月,神色淡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枚果子很快就被我啃完了,有些意犹未尽的拍拍小手,盯着盘子看了一会,转头再看向那个女人,见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赶紧再抓起一个。   捧在手心咬下一大口慢慢咀嚼,同时心里开始疑惑起来。   这个女人...已经沉默不语的盯了月色半晌,既不像有话想和我说,也不是要和邻居打好关系的态度,似乎将我叫过来只是她一时兴起,等我坐下之后又突然没了兴趣,于是就不管不顾了,自己在那兀自喝着酒,把我当成空气。   真是的。   这个世界漂亮又有钱的女人,也是一样的任性吗?   ...可她毕竟给了我水果吃,再这样沉默下去,我就不好意思继续吃了,盘里还有那么多呢。   说点什么吧。   “你是谁呢?”   女人转过头来,冷淡的看了我一眼。   “维多利亚。”   “呃...我的意思,你是什么人?”   “重要吗?”   “...好吧。”   鬼才在意你是谁嘞,我只是觉得很尴尬啊!这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话题终结者...   又抱着果子啃了一会儿,渐渐的,我开始觉得如坐针毡。   这个女人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让人完全无法做到与她正常交流。   仔细想想,刚才那些神神秘秘的人,应该是负责保护她的护卫之类吧,很可能是全天不离身的那种,这时候应该还藏在附近不会走远。   她明明不是没有同伴,可却在夜里独自一个喝酒,还唱听起来很寂寞的歌。   也许在她眼里,那些人的身份不够与她同桌共饮吧...想到这里,我心中对她的评价又降低一分。   高傲自负的女人...真后悔过来。   将第三枚果子吃完,我眼巴巴的瞅一眼果盘,犹豫片刻对她开口。   “如果没事,我回去了。”   没有再呆下去的意义了。   和她相比起来,还是卡洛斯要顺眼的多,虽然他老惹我生气...都这时候了,他应该快要回来了吧?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呢...   听到我这么说,女人才将不知神游到哪里的目光,重新挪在我的脸上。   “你,为什么成为教宗骑士?”   很突兀的问话。   她的字典里完全没有「客气」或者「礼貌」,明明第一次和我见面,明明身处这么有...情调的城市,这样单刀直入打探别人的隐私,真的合适吗?   很显然,她不会考虑这些。   这不是一个会在意旁人看法的女人。   “我知道你姓冬之月,山特尔堡的小公主。你完全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你的父亲正在为叛乱做筹备,他获得了教会的支持,胜算很大。而你也只是个女孩子,为什么会选择骑士这条路?”   ...这话我就很不爱听了。   “我父亲,不是叛乱。”我紧皱眉头,认真的看着她说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   名叫维多利亚的女人神色依然淡漠无比,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她见我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想了一下,抬手遮住果盘,挡住了我再次伸过去的小手。   “不许吃了。”   “...不吃就不吃!”   我倔强地撅着嘴,说完又觉得不够解气,气呼呼地再补上一句:“小气鬼。”   “随你怎么说,我不会介意。”   “我不许,你诋毁父亲。”   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本以为像她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的,没想到她看着我眼神不闪不避,很大方的一点头。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这让我顿觉诧异,心中对她的印象稍稍扳回一点。   也并不完全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嘛。   想了想,我决定还是再和她说一会儿话好了。   只是对这个叫维多利亚的女人感到好奇,仅此而已,绝对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我想,杀怪物。”   维多利亚闻言,将护着果盘的手挪开。   “怪物?你是指那些深渊吗?”   “嗯。”   我点点头,趁机将果盘一把拉至自己面前。   反正她也不吃,而我又不喜欢她,用不着和她客气。   维多利亚在达到了她的目的之后,没有再理会我的小动作,再次问了新的问题。   “你是怎么看待真理之门的?”   “李俊哄纸?”   口中含着果肉,吐字就变的含含糊糊,维多利亚显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眉头罕见地轻轻一拧。   “你很喜欢吃东西?”   我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快速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不。”   咔嚓。   紧接着又咬上一大口。   这种言行不一,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谎言,显然并不能让她相信,维多利亚默不作声地盯了我半晌,陡然开口说道。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真理之门的议员,你打算怎么办?”   大张的小嘴巴顿住了动作,下一口怎么也咬不下去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依稀记起了卡洛斯说过的话。   真理之门的成员,的确是有不止一批混进了王城之中,其背后肯定有权高位重的人在为他们做掩护,否则以王城如此严格的入城盘查,仅凭一群从东洲过来的异教徒,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混进来。   而眼前这个名叫维多利亚的女人...   我是因为有安吉尔的推荐信在,伊丽莎白女王才给我安排了这里的宅邸,即使如此教会也是付过金币的。可她就住在我的隔壁,按照正常的牌号去数,这里应该是隆道尔街的2号宅邸,位置比我还要靠前,那么她的身份一定不会简单。   一个这么年轻的女人,独居此处...应该算是独居吧。身边又有那么多人在暗中保护着,在王城定然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就刚才屋顶发生的情况来看,很大的可能她们在严防着什么,如果是她的话...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我心中暗自警惕,将手中吃剩一半的果子放到桌上,抬起头来,盯着她那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于是决定诈一诈她。   “你是,艾尔娜?”   那个瓦拉尔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的人,如果像眼前的美人这般漂亮,理解起来倒是很容易了。   这种世间罕见的稀有物种,哪怕告诉我有半城的男人在为她拼命,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哦?”维多利亚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你觉得我是艾尔娜?”   “你不是吗?”   “我叫维多利亚。”   “假名而已。”   “是真名。”   “...艾尔娜·维多利亚?”   “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等等。风之秩序,会飞,女性...结合这几点来看的话...   “你是,伊丽莎白。”   维多利亚轻翘起嘴角:“那你得叫我女王陛下。”   谈话没法继续了。   很糟糕,我有一种完全被她看透的感觉。   这个女人很聪明,她很擅长观察人,能从我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判断出我在想什么,和她谈话我就像是一只被猫盯上的小老鼠,这种感觉实在很不舒服。   “看来,这个终究比吃重要呢...我骗你的,继续吃吧。”维多利亚淡淡的说道。   ...骗我的?   恍惚间,我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中下意识的想法是:她不是敌人。   在这之后,被戏耍的怒火涌了上来。   “为什么骗我?”   “你指的是什么?是我告诉你我是真理之门的议员,还是我说的我在骗你?”维多利亚端起高脚杯,饮下一小口酒,“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说的就是真话?”   “......”   这女人,怎么回事?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下意识的选择相信?”   ...李妈妈的。   耍我玩很开心吗?!   我觉得我真的没法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哪怕有好吃的水果也不行。   “你在生气?不打招呼就闯入我的宅邸,惊动了我的人。为什么生气的不是我是你?”   听到她漠然的问话,我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随后站起身子,毫不犹豫就往宅邸大门的方向走去,在迈出两步之后,猛地又转身走回去,一把抄起桌上的果盘捧在怀里。   “不管你是谁,我不喜欢你。”   “我们会再见的。”   “不会了。”   走到大门口,我再次回过头。   圆亭里,昏黄的灯火与银白的月光交织之下,坐在硕大的庭院里独自喝酒的女人,背影有些单薄。   柔顺的金发慵懒地自靠背滑落,快要拖到地上也不予理会。 第九十五章 不想再见到她   等我回到隆道尔3号宅邸的大铁门前才突然意识到,出来的时候因为是翻窗户,所以我根本就没带钥匙。   卡洛斯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我因为没地方装,随手就扔到梳妆台上了。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围在庭院外的铁栅栏,尽管那上面爬满了带着尖锐倒刺的藤曼,可不足三米的高度,我轻轻一跃就能过去。再使出月步踏上屋顶,从半开的窗户原路返回到卧室里——这个过程里,我差点一脚踩到窗台边上打盹的山羊奶酪。   “佩佩——笨蛋——!傻瓜!”   “嘘!闭嘴,蠢鸟。”   我马上朝它做出噤声的手势,同时警惕地看向远处一队路过的巡逻卫兵,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才轻轻舒一口气。   隆道尔街戒备森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巡逻的队伍从门前经过,每队的卫兵的人数都在三十以上。能住在这里的,大抵都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些身份尊贵、地位显赫的人物,假如这时候那些卫兵发现了我,被当成小偷也许都是小事。   哪怕这里已经是我家,想要解释清楚肯定也相当麻烦,到时候指不定会被卡洛斯嘲笑一番。   卡洛斯在这之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听到庭院里响起脚步声的一霎那,原本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的我马上「嗖」地一下窜了出去,因为卧室的地毯很软,又很干净,我都是脱了鞋子的,这时候也懒的再穿,光着脚丫就下到了一楼,走到门口正好响起叩门声。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他。   “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穿鞋?”卡洛斯进了屋,随手带上了门,将手里提着的纸袋向我递过来,“这个给你。”   “不想穿。”我好奇的接过闻了闻,有股油油的肉香,“这是什么?”   “莫尔姆大香肠,算是王城家喻户晓的美食了,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尝尝。”   香肠啊...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姑且先吃吃看吧。   抱着纸袋跑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在面前的四角茶桌上摊开来,两根包在里面的香肠还冒着热气,体型又粗又长,上面淋着奶白色的粘稠...酱汁?   ...这小东西,长的挺别致啊。   我用手指在香肠上戳乱了戳,斜着眼睛瞟了卡洛斯一眼。   “卡西莫多。”   “啊?”   “...你是,故意的吗?”   正把外套脱下来往衣架上挂的卡洛斯,闻言有些不解的转过头来。   “什么故意的?”   “......”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装傻,可下面的话我哪好意思再问出口,只得哼哼两声作罢,犹犹豫豫的抓起一根,小小的咬下一口。   味道还不错,挺香的。   再伸出舌头舔了舔一头的酱汁...嗯,果然有奶的味道。   “这东西据说深受那些王宫贵族小姐们的喜爱。怎么样,觉得好吃吗?”   嗯...不想评价。   “你吃不。”   卡洛斯理了理衣袖,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摆出惬意的姿势,舒舒服服地将自己陷到柔软的沙发里。   “我吃过东西了。”   我朝他一翻白眼。   “我也吃过了。”   他有些诧异的看向我:“吃过了还让我给你买?这两根可不便宜啊。”   “可我没吃饱。”   “...你吃的什么?”   “阿克里果。”   “阿克里果?那个很难买到啊,哪来的?”   我瘪了瘪嘴。   “隔壁。一个讨厌的,神经病。”   “神经病?”卡洛斯蹙起了眉头,过得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半眯的眼睛睁大了,“你去了隔壁?隆道尔2号?”   “嗯。”   我点了点头,心想他果然知道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她认识你。”   “...不是,你见到那里的主人了?就是那个...金发的?”   “对。”   “你怎么进去的?”   我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   “跳进去。”   卡洛斯捂起脸颊。   “你这小脑瓜都在想些什么啊...没打起来吧?”   “差点,她是谁。”   “住在隆道尔2号宅邸的,恐怕全王城也只有你不知道她是谁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就是她给的吗?”   ...果然啊。   “她。真的是,王城的女王?”   “是啊。”   可也太年轻了吧。   原本在我的想象中,女王应该是和蔼可亲,脸上总挂着微笑,说话做事刚柔有力的老奶奶才对。可那个维多利亚,看起来就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年纪比我大不了太多的,这样的人是女王?   而且那副寡淡刻薄的姿态...这样的人能得到民众的爱戴么...等等。   如果她真的是女王,那岂不是说,明天我还要再次面对那张臭屁烘烘的脸?   可别了吧。   “那个什么。”刚想问他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去,卡洛斯却先开了口,“姑且问一句,你没惹她生气吧?”   这句话一下将我点燃了。   我杏目圆瞪,小胸脯不住起伏,感觉肺都快气炸了,望着他嗔怒道:“卡洛斯!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没惹她生气吧?   她都快给我气死了!卡洛斯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是向着哪边的啊!   卡洛斯看见我凶巴巴的样子,斟酌了一番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就是,你有没有做出什么...不太适宜的行为?”   我将银牙咬的咯吱咯吱响,逐字逐句的看着他说道。   “什么叫,不、太、适、宜,的行为。”   “就是...呃,算了算了,我们换个话题。”   “别换,就这个。”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觉得,我会骂她,还是打她?”   “...那不可能。”   “那你还问我!”   “就是怕你傻乎乎的,一不小心触到她的霉头,她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   “卡洛斯,你敢骂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哎呀。”卡洛斯胡乱的揉了揉头发,脸上的表情很是烦躁,“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女人...性格太糟糕了,惹上她你会很麻烦的,而且...”   “而且什么?!她是你姘头吗!”   这时候我已经根本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什么话都敢往出说,卡洛斯被吓了一大跳,迅速捂住我的嘴。   “嘘——!你这个傻妞,说什么胡话呢!”   “唔唔!”我连忙摆头,抬起脚丫子就朝他脸上踢,卡洛斯见状急忙向后一趔,捂住我的嘴的手便松了开来,我马上向后挪出一段距离,望着他似乎有些生气的面孔,心里觉得委屈。   那女人那样欺负我,你不去帮我凶她,在这和我横什么...   这样软弱的想法,当然不能被卡洛斯察觉,所以嘴上是不能示弱的。   于是我依然瞪着他,脸上露出色茬内荏的凶恶神态。   “怎么,被我说中了?”   卡洛斯的神色相当无奈。   “...这话可千万不能让她听到。”   “你怕她什么!”   “不是怕。”卡洛斯线条硬朗的脸上,这时候却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了啊,难得教宗大人让她答应要在这里照顾你的...你们俩要是一开始就相互看不顺眼这算怎么回事...啧,果然女人无论大小都是麻烦,所以说单身最棒啊...”   后面的那句话他说的很小声,可还是给我听见了。   “谁是麻烦!”   卡洛斯瞬间惊醒,马上矢口否认。   “我不是说你。”   我没有再理他了。   默默的坐好,继续咬下一口手里的香肠,回想着卡洛斯刚才说的那番话...不知怎么的,嚼在嘴里的食物忽然就没了味道。   沉默一会儿之后,我将香肠扔到了茶桌上。   “这个,不好吃。”   “...你刚才不还吃的很香吗?”   “就是不好吃。”   “你是吃太饱了吧。”   “没有。”   “那怎么办?”卡洛斯耸耸肩,“集市这时候早没人了,想吃其他的可没地儿买了。吃完吧,不能浪费。”   卡洛斯将香肠重新拿起来,在另一端咬下一口。   “...味道不错啊?”   我眉头紧蹙。   “卡洛斯。”   “嗯?”   “我明天,不想见她。”   “那样多没礼貌。”   “我不想去。”   “去吧,没关系的。”   卡洛斯想伸手揉揉我的脑袋,却发现因为拿了香肠的关系,手上油乎乎的,又看了看我凶恶的眼神,只好作罢。   “别任性,我总不能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啊,伊丽莎白女王是最合适的人,虽说性格有些麻烦...但做事我放心,要好好和她相处哦。”   “...为什么,她是、最合适的人?”   “她是女王啊,又是教宗骑士。这样的身份,不是最合适的吗?以后在王城,你就是学螃蟹走路也没人敢管。”   卡洛斯说着,两只手比作剪刀状竖在自己脑袋两侧,居然真学起螃蟹来,可他手中还拿着香肠,那滑稽的模样逗的我「扑哧」一笑,随后马上意识到不对劲。   这不就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女孩吗?我才不会吃他这一套。   又立马板起脸。   “反正我不去。”   “真不去?”   卡洛斯眯起眼睛。   “...不去。”   “真的不去?”   他将香肠放下来,笑眯眯的看着我,那样子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出的话不自觉就带上了颤音。   “就...就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 第九十六章 卡洛斯要走   原以为这家伙会使出什么阴险卑鄙的招数来强迫我就范,我都已经做好防御的准备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脸,心里反倒疑惑起来。   “不去...可以?”   卡洛斯笑了出来。   “你想去吗?”   “不想。”   “那我还能让你臭着一张脸去见女王陛下?我自己去吧。”   “这样,没问题?”   “有问题我也得想办法让它不出问题,不然该怎么办?”   “哦。”我点点头,想到不用再见那个女人,心里有些开心起来,“祝你好运。”   “我谢谢你。”   卡洛斯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了。我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又犹犹豫豫地向他开口。   “卡洛斯...你要走吗?”   “是啊。”   卡洛斯再次依靠在沙发上,双手背在脑后...这似乎是他经常会做出的动作呢。   “大概很久你都不用再看到我这张烦人的脸了。怎么样,开不开心?”   “太开心了!”我马上振臂高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灿烂一些,“快走快走!走了正好。剩下,我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现在不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稍不留神,你就敢闯到女王的私宅去。”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可别再做蠢事出来了哦。”   我再次朝他一翻白眼。   “你才会,做蠢事。”   其实现在想想,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挺蠢的。当时因为被歌声吸引没有多想,结果平白无故就闯到陌生人家里去,还试图打探别人的隐私,这本来就是很差劲的行为。无论对方是富贵还是贫穷,我都不应该这么做的。   心里虽然知错了,可嘴上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我将腿盘起来,想换个惬意的坐姿,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裙子,心里一惊又赶紧将腿放下去,像个淑女一样乖乖坐好,随后装作不经意的看了卡洛斯一眼,发现这家伙又开始吃起香肠来,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我歪了歪脑袋。   “卡洛斯。”   “唔?”   “你去哪里?”   卡洛斯慢吞吞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随后说道:“回去寒冬之城。”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卡洛斯临走之前似乎向夫人...向母亲说过一句,他很快会回去的。   “是因为,真理之门?”   “是啊。”卡洛斯用手背将嘴一抹,“那边的事态相当严峻复杂,除去冬之月的事情不说...”   “别把油手往我沙发上抹!”   我看到卡洛斯想把摸完嘴后油乎乎的手往沙发上搁,哪里还顾得上他说什么,赶紧出声制止,柔嫩的声线喊出的最大嗓门,吓得卡洛斯差点没把另一只手里的半根香肠给扔出去。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一脸蒙蔽的看着我,直勾勾的眼神盯的我有些害羞。   “...茶桌下、有揩嘴布。你擦擦嘛...”   “你吼那么大声想吓死谁啊?我还以为有深渊的怪物来了呢...其实从法律上讲,这栋宅邸暂时还是我的,你...”   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卡洛斯有些愣神,随后猛然反应上来。   “啊,抱歉。我不并不是在说你,我...”   我摇摇头。   “没事,我知道的。”   接着对他甜甜一笑,表示自己真的不会在意。   卡洛斯见我真的不像是在意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总之呢,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和女王陛下好好相处。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能忽略掉她的脾气...”   “嗯,我知道啦。”   见我答应的如此爽快,卡洛斯看向我的目光颇有疑虑。   “真的?”   “嘁,反正、你要走,管我那么多。”我故意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将头撇过去不看他,过了一会又问:“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等你的入学手续全部办完以后。”   我摸了摸鼻子,哼哼唧唧的抱怨:“还要过两天...现在走好了...”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啊。”卡洛斯苦笑起来。   我悄悄回过头看他一眼。   虽说知道他是开玩笑的...本想再继续埋汰他一番,可话到嘴边却转了向,变成软糯糯的低语。   “不是的...我没有...”   说完之后就觉得好没出息,马上把头低了下来。卡洛斯似乎也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楞了片刻之后可能觉得很有趣,顿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希尔,你这是什么反应?舍不得我走咯?”   我马上抬起头来瞪他。   “谁会啊,真恶心。”   “我记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   “我才不是,女人。”   “是是是,我知道。你哪里够的上女人,充其量只能叫做女孩子。”   “我是猛男。”   “噗——,猛在哪里?”   “浑身,都是肌肉。”   “小胳膊细腿的...撒谎不照镜子吗?”   “我每天都照,看不见,是你的问题。”   “瞎说...”   后来卡洛斯硬撑着把香肠吃完了。   “下次休想再让我给你买东西吃了。”   他如此说道,带着痛苦的脸色走向一楼的客房。   哼,吓唬我?   反正你要走了呢。   ............   一夜无话。   舒适又熟悉的房间让我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就起了个大早。本想着做些格雷船长,让卡洛斯尝尝我的手艺,结果跑到厨房一看,空落落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再敲了敲卡洛斯房门,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我在茶桌上发现他留下的几枚坎里金币,和一张字条。   [街道西边有集市,自己去看想吃什么。]   大概是已经出发前往王宫了吧。   于是我也只好自行收拾一番就出了门,走到隆道尔街2号宅邸的大铁门前,侧着脑袋向里看了看。   宅邸里静悄悄的,除了花草与风之外,什么也没有。   看过一眼之后也就没了兴趣。   来到集市买了甜饼吃,在这之后我去了王城的圣·乔治币行分部,将钱袋里所有的瓦伦金币全部兑换成坎里币,出来的时候发现临街有许多裁缝店,展示在柜台外的衣裙个个光鲜亮丽,一看布料就知道是高端货,然后我没忍住手,逛一圈出来之后,钱袋里四十枚金币,有三十几枚不翼而飞,只好再去一趟币行。   等我提着衣服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悬在头顶,卡洛斯已经回来了,这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这么快吗?”   “难道还要留下来和那些肥头大耳的贵族享用午餐不成?”   “...也是呢。”   倒是没说有没有遇上麻烦的事,不过看他的脸色,应该还不错吧。   新家还是要添置许多东西的,像是木炭,蜡烛,餐具什么的,非常啰嗦的事情。因此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和卡洛斯净忙活这些事了,尤其是厨房,该买的都买了回来。   直得一提的是,这里的蜂蜜和砂糖要比瓦伦帝国便宜了太多,所以这里的甜食不会贵的要命,买起来也不再心疼了。   这是今天最开心的事情。   紧接着便是入学报到的日子。 第九十七章 王立学院   这天我醒的很早。   昨天晚上卡洛斯就告诉我说,今天一大早王立学院会派人过来这里,让我提前收拾好东西,别睡过头了。   其实我心里是很期待的,怎么可能睡过头...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已经睁开眼睛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总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褪去睡衣,打开衣柜取出昨天新买的一件纯白色蛋糕剪裁的连衣裙换上,再穿上水蓝色的牛皮小靴,接着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那两条除去睡觉就没离过脖子的项链。   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将教宗骑士的徽章项链放了回去,只戴上了夫人给我的冬月之心,跑到屋角的大镜子前一照...呃,头发好乱。   这时候,卧室的门被叩响了,卡洛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小希尔,醒了吗?”   “醒了醒了,收拾着呢,马上就好。”   “你快点啊,学院的人就快到了。”   “哦!”   我扭头朝门的方向喊了一声,赶忙又跑去洗漱一番,再次坐回到梳妆台前,对着小镜子将头发仔细梳理好,想盘个好看的发型,试了好久却也弄不出个像模像样的,气的我想一把将头发都给揪下来...   没办法,只好任由乌黑的秀发披散肩膀,直及后腰,从衣柜里又取出了蝴蝶结发带卡在脑后,又将帕西法尔送我的手镯戴上,再次跑到镜子前。   看到反光的金属面里映着不施粉黛,精致的像洋娃娃一样的小可人,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只是去学院报个到而已,干嘛要把自己搞的和去相亲一样?   ...算了,就这样吧。   咚咚咚。   “小希尔,你的马上要好久啊,还没好吗?人已经到门口了。”   “来了来了!”   背上我昨天新买的,颇具苏格兰风情的小挎包,将钥匙收进里面,我打开了房门。   “收拾好了?”门外的卡洛斯打着哈欠说道。   我对他点点头。   “嗯,走吧。”   来到铁门前,看到一辆华丽的青白色角马车停在宅邸的门口,木质的车厢上雕刻着精美的纹路,上面印着一头怒吼的雄狮。   角马车的前方,白发长须的老者在看到我们之后迎了上来。   那老者约莫着有六十的年纪了,却精神矍铄,健步如飞,还离着四五步远的距离就笑着朝我们轻鞠一躬。   “卡洛斯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梅尔维尔老师。”   卡洛斯也笑着回礼,那姿态很明显和老者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听他对老者的称呼,我立刻就明白这一定是学院来的老师,马上双手提裙,膝盖微微下蹲行上一个标准的淑女礼。   ...啊,卡洛斯刚刚叫他什么来着?   “...老师,您好。”   “你好啊,可爱的小小姐。”老者看着我笑的很开朗,“你就是女王陛下说的,那位冰霜秩序的天才吧。来自瓦伦帝国的佩伊洛小姐?”   我闻言一歪脑袋,乖巧地向他眨巴眨巴眼睛。   “是的,老师。”   ...这老爷爷,脸上的笑容和蔼慈祥,可显然是把我当作小丫头片子的态度,这让我有些不高兴。但对方是长辈,以他的年纪这么看待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一时间我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教什么的,但给老师留一个好印象总归是好事。   老爷爷伸出了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怎么谁都喜欢摸我的脑袋?   “真是迷人的小姑娘...这下子王立学院的那些小子们可要闹腾起来咯!”   “哈哈,麻烦老师多担待一些。”卡洛斯笑着看了我一眼,“这丫头,可不怎么好惹。”   “我明白我明白,女王陛下亲自交代过的,卡洛斯先生用不着这么客气...我们这就出发吧?”   “好。”   角马车一路向前。   驶过密集的街市,驶过一条川流不息的清澈大河,驶过河流之上宏伟壮丽的石桥,停在一座巨大的城堡门前。   下了车厢,我仰起脑袋看着眼前这座宛若魔幻世界里的古堡,略显斑驳的灰白色城墙布满了白色的蔷薇与暗绿色的藤曼植物,远处高耸于天际的青屋塔楼,让我想起远在帝国的山特尔堡...无论是规模还是设计,都要比这里的要逊色一些。   论建筑的水准,没有任何国家能与伊森贝尔相提并论。   今天是学院报到的第一天,硕大的堡垒门前人头攒动,无数大大小小的白色营帐前,人们比肩继踵、项背相望,排起数条长龙,队伍都快延伸到百米远的石桥上,有很多卫兵在维持秩序。队伍的最前方,不时能看到有火光闪电冒出——这是王立学院招生报名的面试环节。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他们的孩子想要进入学院,都必须先经过严格测试。这第一步的面试,检验的便是有没有秩序之力,只有具备本源亲和力的孩子才能进入学院,再进行下一步的测试环节。   这是梅尔维尔老师在路上告诉我的——他是王立学院德高望重的老师,教授的便是高级秩序学,以后也是我的老师了。   而我当然不用进行这些繁琐的测验,直接就进了城堡,梅尔维尔将我们一路带到最高的那座塔楼里,沿着盘旋的楼梯上到楼顶,推开了校长室的大门。   “柏莎校长,卡洛斯先生和佩伊洛小姐来了。”   坐在硕大的红木书桌前,正在批阅文件的老婆婆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满是褶皱,眼神有种老人特有的呆板,头上带着一顶高高的学士帽,只是随意的向我们看了一眼,温吞吞的说上一句「哦,先坐吧。」便又将头埋了下去。   我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用羽毛笔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很久才再次抬起头。   “那个...佩多洛小姐是吧。”   “咳咳...柏莎校长,是佩伊洛小姐。”梅尔维尔有些尴尬的提醒道。   “哦。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见谅。”她揉了揉浑浊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很干涩,吐字慢条斯理,“佩洛洛小姐,你的情况呢,小维姬已经和我说过了,你来这里是想系统的学习秩序之力吧?” 第九十八章 我可不会惯你们这些贵族的坏毛病   “...是。”   我乖巧的向着她点点头,懒的说名字的事情。   “好,我先给你讲讲学院的规则。”校长老奶奶慢吞吞的调整了坐姿,不知为何将目光望向了距我一米之外的卡洛斯,“按理说,进入我们学院是要经过严格的考核的,但我知道你的事,你有另一个名字,是叫做...希尔薇,对吧。”   “那个...柏莎校长。”梅尔维尔尴尬的朝我这边一指,“佩伊洛小姐在你坐手边,右边这位是银色闪光卡洛斯先生,就是前年在这里任过特教的...”   “哦。”   校长来奶奶面色不改,淡淡的说上一句便将视线移到我的身上...那大概是移到我这边了吧?总觉得焦距有些不对...   “西尔维小姐,抱歉。”   “没关系...嗯...其实我叫,希尔维嘉...”   老奶奶,你的记性真的好差啊...   还是和我一样,有着故意叫错名字的恶趣味呢?   不过卡洛斯居然还在这里做过特教...就他那没耐性的性子,真的不会误人子弟吗?   我诧异的向他看了一眼,只见卡洛斯面无表情的在扣着手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哪怕刚才被人完全无视他也毫不在意。   在我瞎想这些无聊琐事的时候,校长老奶奶继续说着话:“对,谢尔韦伽。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曾经在西尔加亚以一己之力斩杀深渊的英雄,很了不起。王立学院很荣幸能够拥有你这样优秀的学员,你的实力毋庸置疑,再加上小维姬的推荐,对你的测试是没有必要的。”   ...小维姬,噗。   整句话里我只抓住了这一点...用屁股想也知道那是谁。   这么可爱的名字,却安在了那个女人的头上,总觉得有些可惜。   “可如此一来,学院便无法对你的天赋进行一个准确的划分,所以需要你自己来甄选。王立学院一直以来实行的是六年学制,学级分为一到六级,这个规矩不能变。你当然可以选择跳级,可我的建议,如果你是来系统的学习知识的,那就最好和今年入学的新生一起,从一级踏踏实实的开始,这点你有不同的想法吗?”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奶奶,学院对学生、出行,有限制吗?”   “奶奶...你叫我奶奶?”   校长老奶奶听到我这样称呼她,轻轻笑了出来,脸上的褶皱更深了,眼睛都要凹陷下去,可却不会给人「丑」的感觉。   我想,这是因为她身上那股雍荣闲雅的气质吧。   “叫您奶奶,不行吗?”   “嗯,也不是不行。”校长老奶奶摆了摆手,不像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她张了张嘴,“...你刚才问了我什么?”   “呃...”   我只好将话又问了一遍。   “哦,你是怕教会有活动的时候不方便是吧?没关系。虽说学院三级以下的学员是不允许私自外出的,不过你这样的是特殊情况,可以不受限制,但有事要提前报备。”   “我知道了。那我,就从一级。”   老奶奶点点头。   “好,那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是课程...王立学院除去秩序学、神学与炼体这三门必修课程之外,其余你都是可以自由选择的,能否顺利晋升到下一级也是看你的学分与年底的考核,我想这对于你来说都不是问题。”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然后慢悠悠地弯下腰,陆陆续续从书桌下取出二十多本书,摊放在桌子上。   我的视线看过去,摆在最上面的有《药草的调配》、《深渊与泥沼》、《神史》、《那些神奇的生命们》等等很厚的书。做完这些之后,校长老奶奶看起来有些累,她喘上几口粗气,接着向我说道。   “这些都是课本,你可以选自己感兴趣的。选修课不能低于三门,往上没有限制,不过可要量力而行。人的时间是有限的,不要贪多嚼不烂...看看吧。”   我蹙着眉头,在桌上的书里开始挑选。   首先最吸引我的当然是《深渊与泥沼》,这是我迫切要弄清楚的事情,尽管我明白这里面的内容大概也很有限,可最少应该是目前人类已知的绝大部分信息了。   将深渊的书挑出来放到一旁,我又拿起《那些神奇的生命们》,粗略的翻阅一眼,明白这是讲述那些存活在千年前的异族们,很有趣...就你了。   最后一本,我选了《神史》。   我想起无尽深渊曾经说过,它是「遵从神的旨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在世人眼里救世济民的神圣教会,号称神明最忠诚的信徒。焚烧自己的疯子们真理之门,说自己是真理之神的衷仆,就连深渊也和神脱不了干系。   如果和前世一样,神只是一种信仰,那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就不难理解。可在这里,神似乎是真的存在,那些人或者怪物,的的确确在使用着类似神明的力量。   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可我还对此一无所知。   “我选好了。”   我将三本书放在校长老奶奶的面前,她再次笑了起来。   “你选的都是偏冷门的课程呢。不过,的确像是骑士的选择。”   我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是冷门?”   “嗯,为什么呢...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骑士啊,更多的人会选择像是药草学啊,冶金学这样更实际的学科,让自己未来的生活过的更好一些才是。”   ...我理解了。   可我不是那些人。   因为我有钱。   “就这三门。”   “好。”老奶奶顺手将其他书都拨向一旁,“这三本书你可以直接带走了,接下来宿舍的事情...梅尔维尔,你给她安排吧。”   梅尔维尔一点头。   “好。”   我立刻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奶奶,我在外面,有地方住。”   住宿舍还得了?!   本来我就不是很习惯和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喜欢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宿舍想是做不到了,更何况...那肯定是女生宿舍啊!   虽然我已经看惯了自己的身体,可这是一回事儿,看别的女孩子...宿舍的话,肯定避免不了各种香艳的场景。   想想都刺激。   “我知道你在外面有地方住,可你不能每天都回去。”校长老奶奶有些不高兴了,“王立学院有很多贵族学生,他们也不缺住的地方,但这个规矩从来没有人坏过。你可以在休息日的时候回去,有重要的事情也可以申请暂时离院,但平时必须和其他人一样住在学院里,我可不会惯你们这些贵族的坏毛病。” 第九十九章 卡洛斯的老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柏莎奶奶眉头锁的很紧,颇为不耐烦的说出这句话之后便不再理会我,转头将视线落在了卡洛斯身上,“剩下的事情,梅尔维尔你来安排吧。”   另一边的梅尔维尔,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柏莎校长,我在这里。”   “哦。”柏莎奶奶的视线又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随后点了点头,“你就带她去...锡兰湖畔舍吧。”   说完她一手拄着桌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离开桌前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显然是准备离开这里了,可刚走出两步,猛然又将视线落在了卡洛斯身上,眯成一道细缝的双眼中透着疑惑。   “你又是谁?”   “这位是...”梅尔维尔正想要再次介绍,却被卡洛斯的话语打断。   “柏莎夫人,您可总算注意到我了。”他耸了耸肩膀,对着柏莎奶奶弯腰行了一个庄重的贵族礼,“许久不见了,我是卡洛斯。”   我顿时诧异起来。   感觉很久没见到这么正经的卡洛斯了。上一次见他行如此端庄的礼,还是在小村子的时候,我杀掉无尽深渊之后刚醒来的时候,再后来哪怕是面对身为教宗的安吉尔,卡洛斯的表现也非常随意。   我还注意到,他没有称柏莎奶奶为「校长」,而是夫人...他认识奶奶的丈夫吗?   怎么感觉这家伙走到哪里都有熟人的样子。   “卡洛斯...?”柏莎奶奶皱着眉思索片刻,露出恍然的神色来,“哦,你是老头子的门徒啊,我记得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老头子?门徒?   咦,卡洛斯原来是有师傅的吗?   而且就眼前的情况来看,柏莎奶奶似乎是他的...师母?!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与他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承蒙挂念,小子一切安好。”面对柏莎奶奶,卡洛斯早已不复以往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摆出有些拘谨的晚辈姿态,“老师他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他啊,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只是还是那个老样子,喜欢到处瞎逛,一年到头连面也见不上几次。”   柏莎奶奶叹息着说道,那口吻像是在说自己家幼小顽劣的孩童,卡洛斯闻言笑了笑。   “老师他,心还是系在民众的身上啊。”   “得了吧。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半个脑袋都快埋到土里,也不知道停下来歇一歇...前段时间寄来信说又去了东洲。”柏莎奶奶直摇头。   “东洲?”   “啊。这两年,那边的情况越来越乱,势头有些不太妙...不说这些了,你是陪着佩洛洛小姐过来的吧?先去办你们的事。”   “好。”卡洛斯应声说道,“柏莎夫人,晚些时候小子再去专程拜访您。”   柏莎奶奶微微颔首。   “也好。”随后再次看向我,“啊,说起来,你是斯卡利杰的孩子吧?”   她也认识父亲吗?   “是的,奶奶。”   乖巧的说出这句话之后,柏莎奶奶用浑浊的目光将我从上到下审视一番,露出了笑容。   她伸出骨瘦嶙峋的手,轻轻拍向我的肩膀。   “嗯,不错。有点你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去吧。”   转身离开校长室。   ...有些奇怪的奶奶。   出了塔楼之后,梅尔维尔老师带着我和卡洛斯一路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路上我还是抵不住好奇,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卡洛斯,你有老师?”   走在我右侧的卡洛斯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   “不然呢,你以为我生下来就会用剑的吗?”   我歪了歪脑袋。   “是谁啊...”   “你想知道?”   “嗯。”   “可我不想告诉你。”卡洛斯无所谓地说道。   然后马上一个侧身,灵敏地躲过了我疾如旋踵的飞踢。   “二位关系可真好啊。”走在前面的梅尔维尔老师回过头来,打趣道。   我闻言不乐意的撅起嘴巴。   “谁,和他关系好...”   却听得梅尔维尔老师说道:“柏莎校长与剑圣莱恩可是几十年的夫妻了,佩伊洛小姐不知道吗?”   “不知道...”   我楞住了,小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上来那个名字。   ...剑圣莱恩。   山特尔堡我卧室的书架上,摆的最多的就是他的传说故事,书里的剑圣手握宝石长剑,一剑力斩山河,任何邪魔在他面前都如同草纸般脆弱不堪,那是我失踪之前最崇拜的人。   这么说来,卡洛斯的老师竟然是那个传闻中最强大的教宗骑士,剑圣莱恩?!   震惊过后,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的老师,是剑圣?!”   “是啊。”   “我都,没听你说过!”   卡洛斯一摊手:“你也没问过我啊。”   “我刚才问了!”   “可我不想告诉你。”   “...你混蛋。”   “多谢夸奖。”   两名人类的英雄、教宗骑士大人,走在学院的小路上,大抵就这么幼稚的闹腾着,好在学生们还在大门外测试,这时候院内并没什么人。   三人最终在另一座塔楼前停下了脚步。   “锡兰湖畔舍就是这里了。佩伊洛小姐,以后你就住在这儿。”   我抬起脑袋,仰视着这座米几十米高的、青砖石砌成的巨大塔楼。   站在它的脚下,我甚至连塔尖都看不到,入眼的就只有巨大的木门和布遍塔身的窗户,门匾上写着「锡兰湖畔」一行字。   “这里。是学院的,女生宿舍?”   “女生宿舍?”梅尔维尔老师闻言一愣,然后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不不不,学院的宿舍并没有男女之分。”   “...什么?!”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开什么国际玩笑?   王立学院搞男女混住的吗?!   这也太那个什么了吧...世风日下,成何体统啊...休想让我住这里!不小心给人看光怎么办!   “佩伊洛小姐,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看到我的表情,梅尔维尔老师顿时笑了出来,“它其实就是公寓。像这样为供学生住宿的塔楼,在王立学院一共有四座,分别是亚哈玛山,锡兰湖畔,埃米平原和崔斯特瑞峡谷。每座塔楼都有十九层,每层都有铁栅栏从中间将男女的房间隔开,到了晚上的时候,会有管理人员给铁栅栏上锁的,小姐请放心。”   ...早说嘛,害我吓了一跳。   于是抬脚像塔楼内部走去。   “为什么,用地名?”   “塔楼的名字吗?那都是以王城历史上最著名的战役命名的,以此纪念那些为荣誉挥洒热血的英雄。” 第一百章 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塔楼的内部结构,没有意料中那种给人又高又窄的感受,反倒相当宽敞。通往每一层的旋转式楼梯一直延伸至塔顶,爬起来应该相当费劲...虽然我并不会觉得累,可那些住在十八九层的、体力不是很好的人该怎么办呢?   每天上下楼都是一种煎熬啊,又没有电梯。   “佩伊洛小姐,我猜你这时候一定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住到最上面的几层吧?”走在前面的梅尔维尔老师回过头来,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道。   我点了点头。   嗯...虽说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呢。这样的楼梯,我跑几个来回也不会喘气的,只是每天都这样的话,过不久大概就会觉着很烦人。   “其实,学院将宿舍设计成这样是别有用意的。我们会在测试中筛选出那些炼体之力较为薄弱的人,再将他们分至偏高的楼层...这么说的话,小姐能够明白的吧?”   哦,意思就这也算是日常训练的一环呗,细节倒是考虑的蛮周到。   卡洛斯这时候突然插话:“不过这对佩伊洛小姐来说可不是什么问题,把她分到高层也无所谓的。”   我马上瞪他一眼。   “一般来说,一级的新生楼层都不会低的,尤其是那些体质娇弱的女孩子。炼体是立事之本,在这方面学院是不会迁就任何人的,如果连这点苦也吃不了,那干脆就不要来这里了...所以小姐,你的房间在十五层。”   ...行吧。   话的说道这个份上了,我还有反驳的余地吗?麻烦就麻烦一点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跟在梅尔维尔老师的身后,我们踏上了十五层的古朴走廊。   “这里01号至08号都是女孩的寝室,小姐就在这里面随意挑一个吧。”   “都一样吗?”   “一样,都是的四人间。”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那还有什么可挑的。   我随手推开了那扇离我最近的,刻着「1504」牌号的木门。   “就这里吧。”   有薄光洒向脸庞。   房间里的陈设...理所当然并不奢华。   简单的书桌与座椅,木制的双层床一看就不会很舒服,不过,却意外的干净整洁。   让我欣慰的一点是,空间要比想象的大很多,粗略估计差不多近一百平米的样子,有独立的洗漱室与卫生间,而且是分开来的。这样的条件,已经比绝大多数平民孩子的家要舒适了。   毕竟是王立学院。   新生的测试是要持续两天的,过了面试的人还要再参加笔试和实战应用的评测,所以其他学生大概要在明天的晚上才会陆续入住。   我将书本放到靠着窗的上铺位置,梅尔维尔老师将1504的钥匙交给了我,又给了我一份学院地图。   “学院里有教堂、图书馆、院医舍、餐厅,在教学区的右边还有一整条街的商铺,那里的商品虽谈不上多么卓越,至少能满足日常生活的需要,等会你可以过去看看。”   他摸了摸胡子,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精致的银色徽章递给我。   “开学典礼过后,院徽要佩戴在胸口啊,忘记是要挨罚的。”   我点了点头,将徽章接了过来,看到那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狮头,与来时角马车上的一模一样...话说我现在已经几枚徽章了?   “那么就这样。校服开学典礼的前一天晚上会统一发放,下面的时间二位自行支配吧。可以离校,但要在明天晚上之前返回,我得走了。”   “老师辛苦了。”卡洛斯说道。   “没事,我的书房和校长室是同一层,基本上白天除过上课的时间都会呆在那里,小姐...”   “老师,叫我佩佩、就好。”   “...佩佩小姐,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嗯,谢谢您。”我再次向他行了淑女礼。   年迈却抖擞的老师向我们摆摆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看他的样子,今天其实很忙的吧...即使如此还是抽时间去了隆道尔街接我,让我有些过意不去呢...   下午的时候,卡洛斯陪着我去了王城最繁华的街市——默斯韦尔街,在那里采购我在学院的生活用品。   母亲给我带的那些放在了宅邸里,休息日我还是想回去的,不能总是拿来拿去。学院的商业街我们去逛了一圈,发现的确像梅尔维尔老师说的那样,基本只能满足日常生活...商品的质量倒不是说不好,只是在我看来有些差强人意。   倒也不难理解。   虽说这里应该是全世界贵族的孩子最多的学院,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毕竟稀少,绝大多数还是普通贵族和稍富一些的平民孩子,学院首先要考虑的当然是他们。   所以我只好出去买了。   这并不是我在矫情。村子里那么艰苦的条件我也能忍受,可现在既然能用上更好的,那我为什么要将就呢?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而且我对床有要求,必须要软软的!   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好像睡在车厢一样!我才不要这样呢。   回到塔楼马上用柔软的绸缎与鹅毛被,将木床里三层外三层地铺了严实。躺上去试了试...感觉应该能睡个好觉。   这才心满意足起来。   这期间卡洛斯去找了一趟柏莎奶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昏黄。   宿舍今晚肯定是不会有人的,于是我背着鼓囊囊的小挎包,和他一起返回了隆道尔街的宅邸。   当天晚上,卡洛斯给我讲了很多在王城生活需要注意的细节,以往总是散漫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透着明亮的色彩。   其实我听得出来,他对王城并不熟悉,此也是一知半解,很多东西应该是这两天才抽空去了解的,可他仍然说的很详细,很认真。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家伙身上感受到温柔。   然后到了第二天,他要离开了。   ............   王城的日光是温和的。   金色的帘幕透过高空的屏障,洒在褐色土地滋生的小草上,映的卡洛斯身上白色的礼服有些泛黄。他向我摆摆手,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微笑。   “我走了。”   我故意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走吧。”   其实心里面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你没问题的吧?要照顾好自己啊。”卡洛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我翻了翻白眼。   “不用你操心,真是的...都要走,才这么说...”   后面的一句更像是呢喃给自己听。卡洛斯应该没有听到,兀自在那嘱咐着:“不要和女王陛下置气,遇到事情可以找她商量...你别不当一回事,很多人想和她说话都说不上的。”   “...知道啦!”   教会的角马车缓缓停至大门口,卡洛斯朝前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小希尔...”   “卡洛斯。”   两人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又一同笑了出来。   “你先说吧。”   卡洛斯耸耸肩膀向我示意。我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你...你还会回来?”   有飞鸟掠过天空。   卡洛斯抬起头,望向天穹之上泛着金光的薄膜,轻轻扯动嘴角。   “大概,不会了吧。”   “...为什么?”   “秩序王城已经在这世上屹立了千百年了,可不需要我这种骑士。”   “哦...”我低下了小脑袋,“那你就,呆在、寒冬之城?”   “也许吧,但不会太久。”   “为什么...”   风卷起庭院里的青草与繁花,将他松散的白发拨撩上面颊。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卡洛斯脸上的笑容越发敞亮,“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啊...我的老师,莱恩先生。一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他七十岁了,仍站在弱者这一边...”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某种令人迷离恍惚的悸动。   “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第一百零一章 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阳光破开云层。   庭院里青碧的大树与春风共舞,「沙沙」地唱着歌谣。   立在树下的胡子剑士,影子被拉的很长。   我盯着他笑吟吟的脸,想起与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的卡洛斯是什么样子呢...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能够清楚记得的,也只有抵在脖颈那闪着锋芒的利剑,和电闪雷鸣之中,那双不含情感的、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战栗的冰冷眼眸。   “明明只是个从深渊爬出来的怪物...”   他这样对我说道,只需一念就能斩下我的头颅。   那时候的他,对还一无所知的我来说,是不可匹敌的强大。   时光飞逝如流水,转眼间半年多过去了。   渐渐的,我越来越熟悉体内那股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的力量,并且这股力量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的越发令人恐惧...尽管我现在极力压制着它,只用最低限度的「吞噬」来保证自己不出问题——以至于我对吃东西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原来的佩依洛仅仅是「贪吃」的执念。大多时候都不是因为饿,而是「想吃些什么」的欲望。   尽管做到如此地步,深渊依然以我看得见的速度成长着。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一天,它忽然就失去了控制,将事情变成我无法想象的局面,有时候会因此感到焦虑,却又不敢告诉任何人。   至少...目前它还在我的掌控之中,并且在日升日落间,使我变的更加强大。到了今天,我甚至有种只要我愿意,这座屹立千百年的繁荣王城,我能在顷刻间让它毁于一旦的感觉。   没有人能够阻挡的了我。神圣教会的骑士们、长袍老头、那个会飞的女人都不行,哪怕再加上近在眼前的卡洛斯,也不太可能。   我大抵清楚了,为什么当年暴食深渊在与五名教宗骑士,再加上一名那什么主教,这在几个月前的我看来简直是无敌的阵容面前,还能杀死两个人。   当时的我没有体会,所以是无法想象的。可现在我有了很深刻的体会...假如有五名教宗骑士和如今的我打起来,一旦动用深渊的混沌之力,我或许也可以做到那种程度。   这也是我对这股力量感到恐惧的原因,可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依然觉得,这个胡子剑士要比我更加强大。   他是真正的英雄,他杀过无数深渊,救过数不清的人,而我...连一个村子里的女孩也救不了。   他就像是那些骑士故事中的主角。与他相比,我只是一个空有力量却微不足道的路人。   “...小希尔...小希尔?”   “...嗯?”   我回过神来,发现卡洛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面前,右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脸不解的样子。   “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呆住啊?给你说话都听不到。怎么,被英俊的我迷到不可自拔了吗?”   “...谁会啊,恶心死了。”   我面露不耐之色,一把拨开他的手掌,却将视线移到远处的花坛上,不敢再看他宝石般闪耀的眼瞳,口中恶狠狠的说道:“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没走!”   “我还有话没和你说完啊...”   对方的声音相当无奈。   “...卡斯螺旋升天斯基。”   “...你居然叫的出这么拗口的鬼名字?!”   我没有理会他略显惊诧的口气,只顾着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我是不是...挺招人烦啊...”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平静下来。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总是,发脾气。还扇你的脸...前天还浪费、你买的香肠...”乱七八糟的、简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懊恼的跺了跺脚,“哎呀,就是、我是不是,很任性啊...不会,讨人喜欢。”   “没有啊,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有些不满的皱了皱小鼻子。   “...不要用可爱,形容我...”   “可爱不好吗?”   “嗯...想夸我,就说猛男。”   “...好吧,我觉得你很猛...噗,这根本说不出口啊,胸口会痛。”   我终于抬起头来,凶凶的瞪着他,见他正捂着胸口作痛苦状,那拙劣的演技让我一阵来气,抬手就想朝他门面拍去,举到一般却顿住了,然后缓缓收回,背到身后。   “你再这样,我就永远、不和你讲话!”   卡洛斯忙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你很善良,很...漂亮?”   “就不能是,勇猛,阳刚...这些吗?”   “可是你...啊啊,总之你很好就是了!小希尔,我真的很不会夸人啊,尤其是女孩子,你就饶了我吧。”   我有些悻悻的望着他。   总觉得话题扯到了奇怪的地方。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在你眼中我究竟算不算人类啊,有没有...把我当作朋友...算了,有些问不出口。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没完没了了,角马车还等着呢。”卡洛斯面色正经了起来,“小希尔,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我问道。   “之前在寒冬之城的时候,我们说真理之门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嗯。你是说...”   “没错。真理之门的确混入了王城,且很大的可能与这里的贵族乃至教会的人有勾结,可目的尚且不明确。我已经和女王陛下聊过这件事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菰果草的踪迹,市场上也不见流通。我希望你能放下与女王陛下的成见,配合她调查清楚这件事,你知道这很严重。”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要记住,你是教宗骑士,女王陛下亦是,你们都人类的英雄。”   “我明白的,我答应你。”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那么我走了。”   “卡洛斯。”   “嗯?”   “我们,还会见面吗?”   卡洛斯没好气的敲了下我的脑袋。   “乌鸦嘴...当然会啊。”   我定定的站在庭院的草坪上,轻轻揉着被敲痛的脑袋,望着卡洛斯的背影上了角马车,随后兽蹄与车轮带起阵阵尘埃,驶离了隆道尔街。   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厢的影子后,转身向空旷的宅邸走去。   ...卡洛斯,你说你想成为剑圣莱恩那样的人。那大概就是你所接触过的,你认为最优秀的人了吧?   虽然我对他的印象,除了「最强教宗骑士」之外,也只有故事里描绘的那些了,但从中也不难想象他的为人呢。   真好啊,有这样一个人生中的导师。   只是对于我来说,剑圣有些过于遥远了,我又不认识他...如果要给自己设立目标的话,不如更切实际一些。   我想成为像你这样正直的人。 第一百零二章 学院恶霸?   王城的夜晚异常喧闹。   和我之前到过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样,即便是与它齐名的另外两个王城——寒冬之城与翡翠之都纳兰加德,待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无论是街市还是商铺全部收拾了摊子,路上几乎就看不到什么行人。   可这里不同,纵使两轮弯月已清晰的嵌在天幕上,城市仍旧沸沸扬扬,形形色色、璀璨明亮的灯火盖过了夜空中洒下的月光,为这座城市蒙上了绚丽的色彩。   大街小巷上多是一些用过晚餐出来闲逛的人,偶尔有人遇见熟络的,便相互打个招呼,聚在一起寒暄几句,或许还会相约结伴而行,他们的生活节奏并不像前世里那样紧凑,这个点大抵是一天中最闲暇的时光了。   一些道路旁正在经营的酒馆、小吃坊也人满为患,三五个人围成一桌,隔很远也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招牌鲜艳,名字像是「粉红世家」「玫瑰花园」这样的店,通常门口立着衣着露骨的年轻女人,只要看到有落单男子经过,她们就会扭着水蛇腰,脸上带着略显浮夸的笑容,上前搭讪一番。   想也明白那是什么地方。   过不久又看到几名身穿统一的青白色风衣,头戴印有盾牌徽章的贝雷帽,腰间别剑的人自身边经过。卡洛斯昨晚告诉过我,他们是王城的「仲裁处」,专门处理诸如城内治安与民事纠纷这类事件,基本在每个大区都设立有办事处,我想这也是王城夜晚能够如此热闹的原因之一吧。   “可爱的小妹妹,要不要尝尝刚出炉的华夫饼?可热乎着呢,闻闻这浓郁的奶香,保证好吃!”   我将头转过去,看到摊铺上的大叔正端着烤模笑望着我,上面的饼子冒着热气,黄澄澄的颜色看起来很诱人。   “怎么卖?”   “十五铜币一个,好吃不贵~”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要四个。”   “好嘞~”大叔从一旁取出牛皮纸,吹着气将一个个华夫饼包起来递给我,“拿好了妹妹,小心烫。”   我数好钱给了大叔,接过牛皮纸打开来,取出一个咬上一口,再将其他三个重新包好放到小挎包里。   “妹妹,一个人不要在外面逛太晚了,要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啊!父母会担心的哟~”   “知道啦。”   应了热情的大叔一声,我继续朝前走去。   已经这样漫无目地在街上游荡好久。   中午的时候,本想做些格雷船长给自己吃,走到厨房之后却怎么也不想动手,后来随便买了些东西吃,回到卧室将课本拿在手里,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心情莫名的很烦躁,躺到床上又睡不着,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全都索然无味。   然后就出了门,一直走到天都已经黑了,这样就消磨掉足够多的时间,反正以我的体质也不会觉着累,就这样不知不觉走到了王立学院。   昨天在学院门前排起的长龙的人们,这时候早已不见踪影,看来是测试都已经完成了。我走到大门前,从小挎包里拿出院徽出示给门口站岗的护卫,确认之后便踏进了学院。   院内已经到处都是学员的身影了,无论是刚刚入学的新生,还是渡过了舒适假期的老学员,这时候应该都在了,毕竟明天就是开学典礼,过了今晚再入院是要挨罚的。   走过一盏盏通亮的灯柱,凭着记忆来到那座名为「锡兰湖畔」的塔楼宿舍——多一半的窗户,此刻都已经亮起了明明灭灭的烛火,学员们已经入住了,不时传出的嘈杂笑闹声,在我踏进塔内的一瞬间有所收敛。   随后便是一阵议论。   “喂喂...”   “快看那个啊!”   “卧槽,新生?是我们锡兰湖畔的吗?”   “简直美到不可思议...加尔怎么办,我恋爱了。”   “...我想我也是,糟糕!心跳的好快。”   “她是黑头发...”   “这真是太精彩了,感觉以后的生活将充满意义~”   学员们纷纷扒在楼层边一米高的栅栏的上,一个个探头探脑的盯着我看,低声的讨论根本逃不过我的耳朵,听的我心情越发烦躁,低着脑袋蹬上盘旋的楼梯,这时候听到头顶有人吹起口哨。   “小美妞,看这里~”   我不予理会,脚下的步伐迈的更快,很讨厌这种被当成猴子围观的感觉,只想快点回到宿舍里。   “哈哈哈哈!人家不不搭理你啊亚历克斯。”   “碰壁了啊。”   “你这招也太老掉牙了。”   “哈哈哈——”   一阵哄笑过后,那声音就有些气恼了。   “...我还就不信了!”   “喂喂,亚历克斯你想做什么?”   “哈哈,情圣要进攻咯...”   “对方可是黑发啊,别给欺负哭了。”   “走,我们也过去。”   “你们不是吧...对待新生能不能温柔一点啊,她看起来好单纯的。”   “你懂什么,我们学院有多少只豺狼?这种级别的小美妞,如果不抢先下手,很快就会被别的家伙趁虚而入了。”   这样的对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就知道有烦人的家伙要找过来了。结果不出所料,在我上到十层的时候,有几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前方,那带头男子火红的短发,约莫有二十四五的模样,面相倒是不赖,只是眼睛小小的,形状又偏尖,看着就有些凶。   他见到我上来,斜倚着栅栏右手抵住下巴,一边嘴角微微翘起来,做出一副带有痞气的神态,大概自己认为那样很帅吧。   “妹妹是新生吗?你叫什么名字啊。”男子开口问道。   我当然不会理他,拧着眉朝右侧走去,想要绕过他们继续上楼,刚走出两步就被他挡了下来。   “别急着走啊妹妹,认识一下呗。”   我不耐烦地扬起脑袋,望着眼前比我高出两个头还要多的男子的脸。   “让开。”   “别这样,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而已。”男子笑道。   “我不想,让开。”   “喂亚历克斯,你得先告诉人家你叫什么啊,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他现在搭讪越来越不认真了。”   “不如换我试试好了,你这样可不行啊,哈哈——”   站在男子身后的人开始起哄了,周围的学员们也都在盯着这边看,窃窃私语不住传来。   “...那女孩,被亚历克斯盯上了。”   “真糟糕...第一天就被学院里的祸害们欺负...”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她那么漂亮,亚历克斯他们肯放过才奇怪啊,迟早的问题...”   “我说,我们要不要上演一次英雄救美?”   “算了吧。那可是亚历克斯啊,谁敢...”   “嘘,小心被他们听到...”   我眉头蹙的更深了。   听他们的意思,眼前这人似乎是学院里的恶霸角色?   王立学院也存在这样的人么...   “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失礼了。我的名字叫亚历克斯,亚历克斯·康芒斯·克莱夫,王立学院五级学员。敢问这位尊贵又美丽的小小姐,你的名字是?”   男子说出自己的末尾名时,眼中闪过一丝傲然的神色。 第一百零三章 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卡洛斯。”   我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说道。   那个名叫亚什么斯基的红发男子,脸上的笑容一滞。   “呃...卡洛斯?”他努力扯起嘴角,强迫自己笑容不变,尽管看着有些牵强,“小姐的名字真是...哈哈!”   这两声「哈哈」就笑的很干。我估计他本来是想等我说出名字后就使劲夸赞一番的,他应该很擅长这个,像什么「你的名字如你的人一般美丽」、「小姐的美名让我心醉神迷」这种让人牙酸的话,说出来一定不费劲,大概也早已在心里打好了腹稿,现在却怎么也夸不出口,琢磨半天也只好干巴巴的说上一句:“真是有特点啊。”   一副违心的样子呢...真是为难你了。   “这我知道。”我对着他一点头,“能让开了吗?”   那亚什么斯基见我又想走,马上伸出胳膊再次将我拦住。   “卡洛斯小姐,我已经报上了全名,那么按照贵族的礼节,你也要告诉我你的全名才是。”   哈哈哈,卡洛斯小姐!   原本有些生气的我,在听到对方口中叫出的称呼之后,突然就好想笑。   但是要憋住表情。   感觉这家伙像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类型啊,快点把他打发走好了。   “我叫,卡洛斯·冈萨雷斯。”   “呃,冈萨雷斯...?”亚什么斯基听了之后,脸上的疑惑更甚了,“这个末尾名在西洲都很少见啊。小姐,你难道不是冬之月吗,你是从哪里来的?”   “华夏之国。”   “...什么国?”   “卡洛斯·冈萨雷斯...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在他身后的一名男子皱着眉说道。   “我记得,那好像是哪个教宗骑士大人的名字...”另一名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是那位行走于深渊的银色闪光啊,他就叫这个名字!”   “亚历克斯,这妞在耍你。”   经他们一提醒,红发男子显然也想起了银色闪光是谁,心知我在骗他,脸色马上阴郁起来。   “...没礼貌的小妞,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选修的课程,我可以不计较你骗我这件事。”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又长的凶,此时拉着脸说出恐吓的话来,模样就有些吓人...看来是没法简简单单就敷衍过去了。   心里忽然起了玩心。   我眨巴眨巴眼睛,将小拳头紧攥在胸口处,退后一步做出怯生生的姿态,仿佛真的被他吓到了一般,嗫喏着说出名字。   “维...维多利亚...”   甜美的声线配上柔弱的面孔,想来杀伤力巨大。那亚什么斯基呆了呆,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脸色缓了下来。   “亚历克斯,你吓到她啦!”   “别发脾气啊,小姑娘就是和你开个玩笑...真是的,有点耐心行不行。”   “那个、维多利亚小妹妹,你别怕啊。”有人上前揽住红发男子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家伙就是个急性子,其实人可好了。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别介意啊...顺便一提我叫内利。”   “...你一边去!”   红发男子瞪他一眼,再看向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相当温和了,早已不复刚才那般凶神恶煞的样子。   呵,男人。   心中的不屑一闪即逝,表面上却继续装做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我能走吗?”   “咳咳...不行哦~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全名呢。”   红发男子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用略显调皮的腔调讲话,眼中泛着浓浓的笑意,大概是想做出一副平和大哥哥的模样,奈何长相的摆在那里,怎么看都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但我还是决定乖乖地回答他。   “伊丽莎白·维多利亚...”说完又歪了歪脑袋,“或者是,维多利亚·伊丽莎白?”   他陡然愣住了。   原本笑意吟吟的氛围,在我说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变的凝固。   “喂亚历克斯,她说她叫伊丽莎白...那是...”   “我他吗还用你提醒!”亚历克斯朝揽着他肩膀的男子怒气冲冲地吼上一句,再转过头时,目光就变得十分不善,“小妞,耍我是吧?很好,你很好!连女王陛下的名字也敢冒用,胆子是真的大啊...”   我颇为无辜地望着他。   “其实,我胆子挺小...”   “呵呵。”红发男子扬起冷笑,“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女王陛下?!”   听到他的话,我将食指点了在下巴的位置,做出思索的样子。   “嗯...怕...还是不怕呢?你告诉她,试试好了。”   哼,竟然敢借那个女人来威胁我?   我才不怕她呢!   “你...”   见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红发男子指着我,原本想骂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犹豫起来。   “亚历克斯,这女孩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边上的男子在他耳畔的低语被我听了个清楚,只见红发男子点了点头,向我发问:“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   “斯卡利杰·康沃尔·兰德·冬之月。”我毫不犹豫的说道。   “你果然是冬之月啊...”他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接着忽然瞪起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态来,“等等,你说你父亲是谁?!斯卡利杰...山特尔堡的大公爵,斯卡利杰殿下?!”   “嗯。”   从我这里再次得到确认后,他身后的伙伴们顿时炸开了锅。   “骗人的吧...”   “这小妞...这位小姐,是那个诡兵之王的女儿?”   “斯卡利杰殿下有女儿吗?”   “不知道啊。”   “好像...我只知道他有个儿子叫拉法叶...倒是没听说过还有个女儿。”   “这女孩,还在骗人吧。”   “明显还在骗人。”   “帝国皇室的两位公主...没记错的话都已经成婚了,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那她到底是谁?”   “怕不是哪里的旁支血脉...胆子真大,有个性。”   “可怜的亚历克斯...被耍的团团转。”   “我们不也一样吗...”   回过神来的亚历克斯已然怒火中烧。似乎是认定了我在耍他,脸色已经气到涨红。   真是的,为什么我说实话就没人信了呢...我以前是个宅女吗?还是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一只?净在窝里横了,出去之后怎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认识...   “小妞。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我点点头,“你是,亚什么斯基。”   这谁给他起的什么拗口的破名字?还不如亚伯哥叫着顺口。   “...我现在很生气。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从来没有人。” 第一百零四章 肥婆奶奶   我再次后退一步。   “你想做什么...别动手...我、我可不怕你!”   这家伙,看这架势是想动手了吗?真是没品的男人啊...情圣?这样的人真的会受女生欢迎吗?   “哈哈,你们看她害怕了...”   “再伶牙俐齿的妞,遇上真正的雄狮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说到底还是个小女孩...”   “喂小妞,你有点玩过了啊!道个歉吧,亚历克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以后要和我们好好相处啊。”   “你们都闭嘴!”   亚历克斯对身后叽叽喳喳的同伴一声怒吼,接着快步冲至我面前,抬起手就想就揪我裙领。   “小妞我告诉你,我在唔!”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一个轻盈的侧身躲过抓来的手臂,在他愣神同时右脚轻轻一扫。   红发男子亚什么斯基,左腿被我踢地高高翘了起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脸朝下「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不要碰我。”我低头看着他说道。   心里却是有些遗憾的。   本来想试试用德式背摔来着,却在行动的前一刻突然意识到「会被碰到秘密的地方」这样的问题,吓了我一跳,仓促之下只能改成扫腿。   明明就应该把那个当做绝杀技的...好可惜啊...   “卧...槽...”   “亚历克斯被打倒了...”   “这妞,凶残啊...”   “看长相明明就很柔弱的样子...”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我看到上下楼层很多围观的学员都在窃笑,有的人望着我的目光还带有些许怜悯与叹息。   “亚历克斯出了丑...这女孩麻烦了。”   “真倒霉,来学院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   “长的太漂亮也是一种罪孽啊。”   “不过她是黑发,应该没事的吧...”   与此同时,红发男子的同伴们将我团团围住了。   “你怎么就敢动手?”   “小妞...冲动了啊。”   “这回你别想走了。”   “亚历克斯,没事吧?”有人问道。   “我没事...”红发男子趴在地上,用胳膊肘缓缓支起身子,轻轻晃了晃脑袋,几滴血落到下方的石板上。   “你流鼻血了!”   “喂,那女孩!把你胳膊上系着的方巾给我用一下。”   ...开什么玩笑,谁要给你用啊,太恶心了。   “我说了,我没事!”红发男子用手背在鼻子下方一抹,顿时在上面拉出一道鲜红的印记,口中的话越发狠厉,“别让她走!”   “她走不了。”   这句话说完后,又有人伸手想抓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于是我踮起脚尖,一拳捣在对方的脸上。   “啊——”   那人一个趔趄倒退两步,捂着鼻梁泪眼婆娑,片刻之后鼻血就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不要,碰我。”   我已经感到厌烦了。   “吗的,这小不点...”   “今天这事你不说清楚可没完...已经不是道个歉就能了结的事了。”   “还跟她说什么?!”   红发男子又重新站了起来,鼻孔里还不住往外冒着血,被他抹地左一道右一道横在脸上,这时候已是恼羞成怒的状态,再也顾不得装什么绅士,狰狞的面目毫不掩饰,盯着我大声喊道:“抓住她啊!艹,给我拖到1016去!”   “亚历克斯,别上头!这里是学院不是外面,我们还没搞清楚她是谁...”   “我他吗管她是谁!这儿是王城!在王城我就是天!这事谁来说都不管用!把她给我带走!”   ...这里的贵族,真是...气焰嚣张。   用飞扬跋扈来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   “哈哈!这么有性格的妞儿,带回去可得好好调教一番。”   “看样子还是个雏吧。”   “喂小妞,你是不是啊?”   说的话也越来越不能听了,这让我很生气,得使用物理手段让他们闭上臭嘴才行。看这些小子个个衣着光鲜,大概都没吃过什么苦...也不知道能扛几下,注意点分寸吧,可别给打死了。   “我是你母亲。”   脚下向红发男子迈出一步,就在这时,一声嘶哑难听的破锣嗓子响彻塔楼。   “你们几个蠢狗,围在那里做什么?!”   吵闹的气氛一瞬间变的安静。   我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远远看到有一个身材臃肿、头发糟乱的老婆婆,正满脸怒容、大步流星地向这边飞速跑来。明明胖的像个球一样——抱歉抱歉,请原谅我用了如此无礼的形容,可这真的很形象...但脚底却像是生了风,脸上的横肉随着迈动的步子剧烈颤动,那红彤彤酒糟鼻印象中只有壮汉帕戈斯才有得一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连脚下的石板都在震动...   老婆婆一手提着一串钥匙,另一只手拎着一壶水带,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地朝这边喊着话。   “小崽子!爷是不是给你们说过,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女孩子,就把你们脑袋都给敲碎吗!怎么,一个个都嫌自己命太长了!?”   红发男子与伙伴们气焰顿减,这时候全都慌了神。   “艹,是肥婆奶奶!”   “不是还没到锁栅栏的时间吗,她怎么来了?”   “肯定有人去告了密。”   “别让我找出来是谁...”   “小妞你等着,我记住你了,这事儿没完。”   红发男子亚什么斯基已经开始狼狈逃窜了,却不忘回头对我放出狠话。   “亚历克斯!你说你记住谁了?!来别走,到我面前说!”   “谁想到你面前去啊!真他吗倒霉...”   “快走快走!”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那群人,这时候一个比一个溜的快,转眼间都窜地没了影。肥胖的老奶奶跑至我的身旁停下,尽管有些气喘吁吁,口中仍不住在骂人。   “一群狗东西,呼——,没了家族...你们、连屁都不是,敢在爷的地方撒野...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这奶奶,好有个性。   她喘了几口气之后,转头看向我,胖到几乎快要看不见眼睛的脸上,露出笑吟吟的面容。   “小丫头,没事吧?”   我也对她回以笑颜。   “奶奶,我没事。”   “丫头,你是新生吧?”   “嗯。”   “生的真漂亮啊...可得小心那些人。那都是一些不学无术的牲口,整天不务正业,专挑你这样的漂亮丫头下手,都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孩子...学院里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他们还能收敛一点...出了门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丫头,你是帝国来的吧?” 第一百零五章 1504的女孩们   “是的,奶奶。”   “帝国啊...很久没去过那边了...我是锡兰湖畔的塔楼管理员。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佩伊洛。”   “佩伊洛?”胖奶奶闻言露出思索的神态,过得片刻又问:“斯卡利杰殿下...是你什么人?”   嗯?   这倒是让我有些诧异了。   原本以为佩伊洛就是个家里蹲小透明,刚才那些校霸们甚至都不知道公爵还有个女儿的,他们只知道拉法叶。没想到这个婆婆只凭名字就能联系到一起,是与父亲认识的人吗?   看那些人怕她怕成这个样子...说不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于是我乖乖回答:“是我的,父亲。”   胖奶奶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意料之中一般,她微微扬眉:“哦?这么说,你就是山特尔堡的小佩佩?”   “奶奶,认识我父亲?”   “认识...谈不上吧。只是许多年前去过山特尔堡一次,那时候远远看到过你...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只是个小不点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她没有说当年去山特尔堡做什么,我当然也不会追问,只是看她就觉得亲切了些。   总算有个没那么陌生的人在吧。   “你父亲近来可好?”   “还好。”   “我听说...两年的瓦伦之难,他断了一只胳膊?”   “...是。”   “没有大碍吧?”   “没事。”   “人没事就好...真是。那些个小混账,连斯卡利杰大公的女儿也敢惹...”胖奶奶兀自摇了摇头,“我回头给他们说说吧。不过,丫头你还是要小心一些。那些蠢狗们平时仗着自己背后的家族,已经无法无天惯了,做起事情来还真不一定会顾虑什么,近几天...还是不要出学院的门了吧,有事你就来找我,我的房间就在一楼的楼梯口左边。”   “好的,谢谢奶奶。”   但我还是不麻烦您了吧,只是几个有钱的小混混而已。   “丫头不用客气...只是别在心里笑话就好。王城是真的安逸了太久,久到有些人都忘了本...小辈们就显得滑稽了些,和你们冬之月的气量可没法比。不过,城市还是很美的,希望你不要因此就有了偏见。”   ...奶奶这是在担心我会回去告诉父亲一些不好的事情吗?   毕竟中央工坊与西洲的绝大多数国家都有着贸易往来,王城当然也不例外...大概这里也有使用工坊锻造的兵器与盔甲吧?   这些事情我其实都不是清楚的...   “不会的奶奶。我很喜欢,这里。”   不过,这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胖奶奶,果然不只是「塔楼管理员」那么简单吧。   “那就好。快点回去吧,晚上早早休息。”奶奶笑着说道,“欢迎来带王城。”   我对她行以礼。   这时候围观的学员早已散去,只是依然能够察觉到有一些目光在偷偷看我,却迫于胖奶奶的威压,都不知道躲在哪里,连头也不敢冒出来...似乎整个锡兰湖畔的学员都很怕她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样的人,也管不好王立学院的宿舍吧。   胖奶奶离开之后,我继续沿着楼梯上到十五层,来到那扇刻着「1054」的木门前,听到里面隐隐传来有女孩子的笑闹声,我犹豫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再轻轻扣响木门。   “我进来了哦...”   门并没有上锁,「嘎吱」一声就被我推了开来。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三名年纪不大的女孩围成一圈,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听到响动目光便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呃,晚上好...”   “哇——”   “她来了她来了!”   “好漂亮啊!”   “呀,黑色的头发!是帝国的贵族!”   “果然年纪比我们都要小。”   “嘻嘻,是我赢了呢!”   “喂,你们俩个。她在向我们打招呼啊,好歹回应一声,有点礼貌好不好...”   “都是要睡一起的人了,哪那么多破规矩!”   三名女孩叽叽喳喳的围了上来,其中一名褐色短发的娃娃脸女孩拉起我的手将我拽进房间,一脚将房门踢关上,满脸兴奋地盯着我说道:“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呀?”   “...十六岁。”   “看吧!我就说的没错!哈哈哈,剩下一个上铺是我的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睡上面,就算赢了又能怎样?”金发的瓜子脸女孩撅着嘴,不开心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是心口不一。   “我说我们...是不是要先介绍一下啊...”另一名女孩皱着眉头,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像是有些腼腆的性格。   “哦哦,抱歉抱歉!我们有些失礼了哈。”短发娃娃脸女生朝我吐了吐舌头,“我叫莎拉,沙拉·塞西尔,今年十九岁...不过马上二十了!我从小在王城长大,然后是火焰秩序,天赋一般般...我父亲是个骑士,我母亲...”   “够了够了!你是在应付仲裁处的盘问吗?不要把家里那点底细一股脑儿都给讲出来好不好!”金发瓜子脸女孩不耐烦的打断了她,漂亮的蓝眼眸向我看过来,“妹妹,这家伙性格有些跳脱,你别理她。”   接着她捻起裙角,向我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贵族屈膝礼。   “我是索菲亚·贾思琳,二十二岁,王城贾思琳家族第四顺位继承人。”   我连忙对她回礼:“索菲亚小姐,愿月光与你同在...”   这个女孩也是贵族呢...   贾思琳家族,是王城的某个大家族吗?   “小姐是帝国人?”索菲亚问道。   “是的,我家在寒冬之城。”   “寒冬之城啊,好地方...就是有些冷呢。前几年我随着父亲去过一次,风雪大到裹两层裘皮都被冻地发抖。”   “习惯了,也没什么。”   “你的末尾名,是冬之月吧?”   听到她这么问,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报上名字呢。   于是点点头。   “嗯,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索菲亚看向我的目光就有些惊叹。   “哇哦,真的是冬之月...那你的父亲——”   话说到一半就被那名叫莎拉的短发女孩打断。   “喂索菲亚,能不能收起你贵族的那一套啊...刚才还说我像应付仲裁处,你现在问她那么多干嘛?黛西都还没介绍呢。”   索菲亚不满地看了莎拉一眼,而莎拉也毫不示弱的瞪着她。见此情景,那个看起来有些腼腆女孩慌忙摆手:“那个...我不要紧的,你们先聊...”   “黛西,你这样会被索菲亚欺负的。”莎拉说道。   “我才不会欺负别人,我只是忘记了嘛!”索菲亚又瞪了莎拉一眼,随后再次对我露出微笑,“抱歉,我来介绍吧。”   她向那个腼腆女孩一指:“她叫黛西·雪莱,十八岁,来自西尔加亚的翡翠之都哦,我可是很喜欢那里的果食呢。”   “你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黛西也是,好好自己介绍啊,干嘛让别人代劳...”   “黛西都没说什么呢,就你话多!”   “哈哈哈...”黛西就只好抠着脸干笑。   她们看着也不像是真的生气,女孩之间的友谊我是不太懂,只是她们应该也没认识多久才对,为了避免真的吵起来,我想还是岔开话题为好。   “对了,这个。”我打开腰间的小挎包,将那三个还热乎着的华夫饼取了出来,“我路过看到,觉得好吃,就多买几个,你们尝尝。” 第一百零六章 女孩们的小心思   “啊,华夫饼!”莎拉毫不客气地从牛皮纸里取出一个,拿在手上咬一口,“...好甜!还热着呢,你在哪里买的?”   看到她吃的很香的样子,我眯起眼睛轻笑起来。   “学院左边的、街道。”随后视线望向另外两人,将手里的牛皮纸递过去,“你们也吃,很好吃的。”   “谢谢...”名叫黛西的女孩略显扭捏地捻起一块华夫饼,用左手掩住嘴巴,斯斯文文地小口咬起来。   “索菲亚...”   “谢谢你,不过我就不用啦。时间太晚了,这么甜腻的东西我可不敢吃,怕胖。”索菲亚说道。   怕胖...这的确是个问题。   听到索菲亚的话,我不禁将另一只手伸向小腹摸了摸,平坦紧致的触感从手掌传来,隔着裙子也能感受到皮肤的细腻光滑,心里这才松了口气——我好像吃不胖来着,还好还好。   不然非得痛苦死不可。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我笑着对索菲亚说道,可她的态度非常坚决。   “不行,自律是女人保持美丽的秘诀哦~”   这时候,我看到原本吃的速度很快的莎拉嘴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擦去粘在嘴角的饼屑,瞅了眼抓在手中还剩下一小半的华夫饼,转头在索菲亚纤细的小蛮腰上看一眼,再捏捏自己的小肚腩...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再看向那小半块华夫饼的时候,就很难再下口了。   踌躇片刻,莎拉又望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细嚼慢咽的黛西,见她吃东西的速度虽然很慢,却一刻也没有停下,就有些疑惑了。   “黛西,你...你不在意会胖吗?”   “嗯...”黛西闻言抬起头,笑容十分含蓄,“还好啦。这是佩伊洛专程给我们买回来的啊,而且、我是那种怎么都吃不胖的人呢。”   “...真好啊。”莎拉就有些感叹,然后像是发泄一般,两三口将手里的小半块华夫饼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说道:“就吃一嗤,没欢喜了。”   “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啊。”索菲亚一边向床铺走去,一边没好气的说道。她用手轻轻压了压木制的床板,又敲敲床架,颇为不满的皱起眉头:“...质量好差,和我的马塞勒斯雕木床根本不能比...真是的,怎么说也是王立学院,就不能用贵一点的木料吗,感觉我今晚要失眠了。”   说完便将视线移向上方我早已铺好的床铺,用手在绒被上来回抚摸。   “垫了这么多层...还是你聪明。哇哦,这质感...鹅绒的...你是在默斯韦尔的绸布店买的吧?”   “嗯...”   我盯着牛皮纸里最后一块华夫饼——大概是没人吃了吧?   要不再问一下她们谁还要...可华夫饼闻起来可香了...算了不问了,我吃。   这时候正好看到莎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然后...她皱着眉向我这边看过来了!   我慌忙「啊呜」地在饼上咬一口。   “那儿的东西都好贵的...佩伊洛,难道说你家里很富裕吗?”莎拉问道。   嗯?她在问什么?华夫饼我都已经咬了啊。   “拜托莎拉小姐,你问的是什么傻瓜问题?她的末尾名可是冬之月啊,刚才没听到吗...黛西,我就睡佩伊洛的下铺了,你和莎拉睡那边,没问题吧?”索菲亚说道。   黛西正用方巾擦拭着嘴巴,听到索菲亚的问话忙说道:“嗯,可以的。”   “冬之月...我知道是帝国的贵族啦,具体的不是很清楚诶。”   听到莎拉的话,索菲亚手上的动作一顿,再向她看过去的时候,那眼神仿佛就是在看一个睿智。   “你...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练习剑术!”莎拉闻言不爽地挥起拳头,向她呲牙说道,“我将来可是要成为骑士的,我爸爸就是很厉害的骑士!”   “有多厉害?像教宗骑士大人那样吗?”   “...那不可能啦...但就是很厉害啊,我剑术也很厉害的!”   “厉害到连冬之月都没听过吗?”   “我听过啊!都说了知道是贵族...”   “说真的,像你这么简单的人不多了。”   “...你是在瞧不起我的剑术吗?”   “这和剑术有什么关系?”   “那你什么意思嘛!”   索菲亚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理会她了,俯下身子开始铺自己的床,莎拉便又将视线转向了我。   “佩伊洛,你家很厉害吗?是那种大贵族?”   “嗯...怎么说呢...”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为难。   像是「我是皇族啊。」或者“我父亲是斯卡利杰大公爵。”这样的实话有些难以启齿,总觉得就和前世某些因此上了头条的人一样,由里到外都冒着傻气。可要是说“其实一点也不厉害的。”这样的谎话又会显得很虚伪...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终于擦完嘴巴的黛西开了口。   “莎拉,冬之月是帝国的皇室呢。”   莎拉便点点头。   “哦,皇室啊。”   过得片刻,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好看的双眼睁的很大,看着我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你说什么?皇室!?”   她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双手在胸前比划许久,却如同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不知该放在哪里:“皇室就是...佩伊洛,你、原来你是公主吗?我的天,我居然和帝国的公主分在一个宿舍了...”   “那倒不至于。”还未待我开口否认,索菲亚便淡然的说道,“帝国的两位公主我都见过的,年纪可比她要大多了...她们是你的姐姐吧?”   后面的话就是在问我了,可我完全没见过索菲亚口中的公主...是爱德华的姐姐吗?不,应该是妹妹吧...不知道。   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只有,两个哥哥。”   平平淡淡讲出来的话,却让索菲亚傻了眼。   “不是吧?你可是冬之月啊,连两位公主都不知道的吗?”   “不知道。”   咬下最后一口华夫饼,将手中的牛皮纸扔进墙角的垃圾篓,我歪着脑袋反问索菲亚:“我为什么,要知道她们?”   索菲亚揉揉额头。   “那应该是你的姐姐吧...算了,冬之月的旁系家族太多了,没见过她们也很正常...我听说帝国皇室现在好像出了些问题,你家里不要紧吧?” 第一百零七章 为什么呢?   “不要紧的。”我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索菲亚说道。   她已经将自己的床铺好了,这时候正以很淑女的姿势坐在床沿边上,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   “其实我也只是偶然听父亲说到过。帝国现在的形势很紧张,好像是寒冬之城的山特尔堡和切利尔斯城的皇宫之间...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我们短期内不要去那边,佩伊洛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不清楚的。”   这些事情没必要和她们讲。   “是吗...估计又是那些嫡系皇室成员开始争夺权位了吧。优胜劣汰,哪里都会有这种事的...”索菲亚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拉上了帘子,“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不去参与那种规则残酷的纷争,老老实实当一个安闲贵族,与世无争,只管享受就好,这样谁也不会害你,将来再找个配得上你的好男人,结婚生子。反正在生活上不用发愁,什么都有人给你安排好...我倒是很羡慕你这样的生活呢。”   她大抵是将我当作了「冬之月」里比较边缘的旁系,在寒冬之城的确也有不少像这样的家庭,宴会的时候我是接待过的。但其实...如果有冬之月与异姓结合,那么他们的下一代就有很大的概率不再是黑发黑瞳,不会被冠以「冬之月」的名字,也不再享有「冬之月」的权利与荣誉,所以帝国的「冬之月」无一例外的全是黑发黑瞳...这点看来索菲亚并不清楚呢。   不过我也没必要去解释,况且这种事情...也没法解释,就让她这样误会下去也挺好。   那边的索菲亚在拉下帘子后又走回床前,开始褪去外衣,将白皙的肚皮露了出来。   我赶紧将目光移到一边,却正好看又到黛西光滑细嫩的后背,她也在换衣服了,不过样子有些害羞,只留个了后背给我们,但她里面好像什么也没穿...为什么啊!?   我连忙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将注意力放在索菲亚继续说着的话上:“可羡慕归羡慕,我却没法那么做啊。虽说现在家里还有我的几个哥哥在顶着,但他们都不怎么行的样子...总有一天父亲母亲会老,我也要肩负起重任呢。”   “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苦恼啊。”莎拉说道。   “其实也不都是这样啦,只是我父亲对家族的荣誉看的比较重...你看佩伊洛不就很惬意嘛,什么都不用管的样子,多好啊...”索菲亚问道。   “是啊。我不怎么、喜欢,那些事。”   中央工坊的事情我的确没怎么了解过。那里有父亲在就好,帕西法尔也在飞速成长着,至于领地的管辖,拉法叶已经做的相当优秀,山特尔堡有他们在,的确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而我...也有我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呢。   “佩伊洛,你不换衣服吗?”莎拉问道。   “哦,就换了。”   “莎拉你不也没换吗?”   “我不习惯穿睡衣。”   “...你这是什么陋习,裸睡?”   “不用你管啊...”   待我爬上床,褪去裙子之后,三个女孩像狼一样的目光就齐刷刷看过来了。   “哇——身材真...呃,好小。”   ...不要说出来啊,很伤人的。   “但是皮肤好棒啊...好羡慕,你是怎么保养成这样的啊!”   “没在意过。”   “骗人,你就是不想告诉我们!”   “就是就是!...天哪佩伊洛,我觉得你除了胸有些可怜以外,其他地方简直就是神明的杰作!”   ...我知道啊!   我的确很小就是了,可也会长大的啊!刻意又强调一遍什么意思嘛,用可怜来形容不觉得很过分吗?!   “这么漂亮的可人儿,以后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好运的家伙...”   不可能啦,我怎么可能会嫁人啊。   “我想...摸摸,可以吗?”   黛西怎么连你也这样...别真的摸过来啊,好痒...!!!莎拉你手在往哪里伸啊!   “别,别摸那里!”   “嘻嘻,不要害羞嘛,我们都是女孩子...看招!”   “咯咯!不要,痒...”   笑闹一番过后,四人各自躺到自己的床铺上。   也许是因为第一天入学的关系,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觉。借着刚熟悉的那股新鲜劲儿,话题便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大多是些女孩子都会关心的事,比如城内某家饰品店的黑心老板娘,比如城郊一家红茶铺的打包小哥,女孩们想要熟络起来真的很快,没多久便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   渐渐地,我也沉浸到这样的氛围里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早已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大学时光。   那时候还在我身边的、现在已然记不清的脸,俨如此刻一般,在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里笑着、闹着,说些无趣又无畏的闲话,弹着吉他唱着歌,在熄灯之后许久也不愿意入眠。   那样的日子,如今又一次在眼前浮现。   “...佩伊洛,你怎么不说话了?自个儿在那笑什么呢?想到有趣的事要分享给大家啊!”莎拉忽然说道。   “没什么啦。”   “没什么你笑那么开心!”   “真的,没什么。”   “莎拉,你别岔开话题啊,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成为骑士呢!”   床铺下方传来索菲亚不满的话语声,莎拉闻言嘟起嘴巴。   “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啦,我们家世代都是骑士啊,所以我也要努力成为骑士的。”   “诶~不是因为看到某位大人被惊艳到,然后努力追随他的脚步吗?这样的故事才有意思啊。”   “没有啦!你也知道那只是故事吧!”莎拉没好气的说道,“不过说起崇拜的人...倒是有一个呢。”   “有吗?是谁是谁!”   “我为什么告诉你?”   “说嘛说嘛——!反正睡不着很无聊~”   “不要。”   “说嘛~黛西也想听的,是不是黛西?”   “嗯?啊...是的呢。”   “看吧!快说快说~”   “嗯...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卡洛斯大人啊。”   “卡洛斯大人?...哦,你是说那个银色闪光,教宗骑士卡洛斯先生?”   “嗯嗯。”   “那你的情敌可有点多呢,王城不知道多少女孩整天都想着要嫁给他,加油哦~”   !!????   ...什么?   卡洛斯?就那家伙?!   “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很崇拜他而已...漫步深渊的泥沼,挥剑斩杀怪物,那样的大英雄谁不喜欢啊。”   “喜欢到想要嫁给他?”   “都说了是崇拜啊...”   “假如他向你求爱,也可以义正言辞的说:不必了,我只是崇拜你而已~这样也能做到?”   “唔...”莎拉不说话了。   “所以说呢,你不是崇拜,你只是没机会而已。”   “索菲亚,不要那样说...”黛西糯糯的说道。   “我说错了嘛?是小莎拉不够坦诚呢...话说你有见过卡洛斯先生吗?”   “...没有。”   “我可是听说,他最近有来到王城哦~”   “真的吗!?”莎拉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   “嗯,但也只是听说,没见到本人...关于他的谣言太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不在王城。”我淡淡的说道。   总觉得莎拉是不是对卡洛斯有什么误解...我不能让她越陷越深。   “咦,你怎么知道?”   “佩伊洛,你认识卡洛斯先生吗?”   我瘪了瘪嘴,侧过身子。   “不认识。”   嘁,谁认识那种说走就走的家伙啊。   “那你还说的那么肯定...”   “佩伊洛,有中意...咳,有崇拜的人吗?崇拜的人哦。”   “索菲亚,你少拐弯抹角的损我!我可要生气了!”   “别说我啊,现在轮到佩伊洛坦白了。”   “我没有。”   “不信~”   “肯定是骗人的!”   “真的,没有。”   “难道也是...卡洛斯先生?”   黛西的随口一问,却让我一下子急眼了:“放...怎么可能!”   开什么玩笑,虽说我的确有些敬佩那家伙的为人,要说尊重肯定是有一些的,但你现在问的这个「崇拜」明显不是字面意思吧。   “...干嘛这么大反应?”莎拉有些疑惑。   “我觉得...佩伊洛崇拜的人,应该是斯卡利杰殿下吧。”索菲亚说道。   “可她刚才那么大反应...”   见莎拉有抓着那一点不放的意思,我赶紧承认道:“没错,我崇拜、斯卡利杰。”   “对吧,那毕竟是冬之月的教宗骑士啊...佩伊洛有见过他吗?”   “...见过吧。”   “话说...你们都见过教宗骑士大人吗?”莎拉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   “我只见过女王陛下。”索菲亚说道。   “诶~你竟然见到过女王陛下!”   “...只是跟着父亲远远看过一次的。”   “好厉害,我都没见过...黛西呢?”   “见过...一次。”   “是谁是谁!”   “就是...半年前不是有名教宗骑士,在纳兰加德的教堂里举行授勋仪式,我去看了...好多人的,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宗骑士。”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莎拉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是希尔维嘉大人!她长什么样子?”   “嗯...太远了,而且又披着斗篷,看不清楚的...只是感觉小小的,嗯...说话的声音很甜,但好像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很快就走掉了...还放出好多大冰块,把教堂的露台冻了结实,修士们后来清理了好久呢。”   “这么说,那名新的教宗骑士大人是冰霜秩序...可为什么要冻住露台?”   “是啊,为什么呢?”我面无表情的问道。 第一百零八章 神之遗物与山羊奶酪   这个「为什么」最终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女孩儿们私密的话题,一直聊到夜色渐沉,塔楼外道路两旁的草坪花园里,隐隐传来动听的虫鸣。   她们才相继睡去。   第二天清晨,有微风翻动着云。   醒来之后就没有再恋床,我揉揉眼睛翻下床铺,走到窗前一把拉开帘子,晨光拂过脸颊照进屋内,我眯起一只眼睛。   立在外面的山羊奶酪,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正打着盹——连它也还没清醒,宿舍里的其他三名女孩,昨晚聊到那么晚,这时候当然还睡的很香。   打开窗,清香的新鲜空气流入屋中,令人心旷神怡,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这时察觉到动静的山羊奶酪侧过头,用猩红的眼瞳盯着我,张开啄来。   “嘘!”   我忙把食指竖在唇瓣,对它做出噤声的示意。   感觉时候还有些早,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的开学典礼肯定是学院导师们又臭又长的讲话,我们恐怕要在下面站很久,还是让她们再睡一会儿吧。   山羊奶酪很聪明,马上将啄闭合起来,在窗台上跳了两下,呼啦一声就飞走了,我猜它应该是去找吃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养它可真是省心,吃喝拉撒我从来没管过,连鸟笼也不用准备,也完全不担心它会走丢,无论我到了哪里,第二天早上总会在窗外的台阶上看到它。那蠢鸟似乎很会认人,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闻的吗?岂不是和狗狗一样...明明白天飞的连影子都看不到,它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等等,不对劲。   我陡然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远在天幕之上的那层屏障,此刻正如同水波一样漾起波动,虚虚晃晃却无比真实——王城的「蛋壳」已经存在了数百年之久,没有一刻关闭过。   那么山羊奶酪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说只有拿着徽章...就是那什么「神的遗物」,只有这东西才能进来吗?还是说这个隔绝只对人有效,对其他生物无效...也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在入城的时候让我们换乘角马车?   说到底这个屏障究竟是以什么为基准来判断的?如果是神的遗物...显然山羊奶酪并不具备,不如说整座城任何一只鸟都别想飞进来了...是这样吗?   猛然想起卡洛斯临走的时候,我在天空中看到的鸟群,似乎的确是在屏障外飞过去的。换句话说,这是一座没有鸟的城市...有吗?反正我没注意到过。   可如果真的没有,那山羊奶酪...   “唔...佩伊洛,你在干嘛...”   仿佛还处在睡梦里的呢喃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我回头望去,索菲亚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抬起头,有些迷茫的看着我,一只手臂半支起身子,盖在身上的被子从肩膀滑落,薄如蚕丝的睡衣衣领下,能看见一道不浅的渠沟,以及生在山尖的半颗...   我装作不经意地将视线移开了。   “在发呆...你怎么醒了?”   “嗯——”索菲亚伸了一个懒腰,再抬手拍拍脸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我每天差不多都这个时间起床,早都成了习惯。到你是,不多睡一会儿吗?”   “睡不着了。”   宿舍里有公用的衣柜,打开之后正好四个小间。将窗帘再次拉上,我拉开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取出昨晚就放在里面的一套校服换上,洗漱一番再放个水,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照了照。   校服还是很漂亮的,符合伊森贝尔的审美,大小也刚刚合适。纯白的立领羊腿袖衬衣打上青色的领结,皮革束腰紧紧裹住柔软的腹部,下面配着青白色的蓬松燕尾裙,后面的裙摆到触及腿弯的位置,里面配有带护膝的七分蕾丝衬裤。   我满意的点点头。   不愧是我,什么衣服都能轻松驾驭。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另外两人都已经醒来,这时候都在换衣服了,看到我便发出感叹。   “哇,好漂亮啊。”   我双手叉腰一仰脑袋:“那当然。”   “太不谦虚了啊佩伊洛小妹妹,我其实夸的是我们的校服。”   我就有些气恼的看着她。   “不过人更好看!”   “哼哼~”   这还差不多。   “莎拉你快闭嘴吧。麻烦请看看自己,好端端的校服硬给你穿出了流浪多年的沧桑感。”索菲亚正坐在梳妆台前理着头发,从镜子里看到莎拉将校服穿的歪歪扭扭便忍不住说道。   “不是啊,我的裙腰好像有些小了...这个能不能换啊。”莎拉一面整理着裙摆,一面说道。   黛西闻言也轻蹙眉头,她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又伸手扶了扶束腰,脸色看起来颇为难受:“我也是...感觉胸口有些闷。”   莎拉一翻白眼。   “把你的大胸部戳爆就好了。”   “噗——,哈哈哈!”   索菲亚憋不住笑了出来,黛西就只好红着脸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子,解开衬衫最上方的那颗衣扣,随后像是舒了口气。   这样的小动作被我看到就忍不住砸砸嘴。   嘁,大有什么了不起啊,活该你难受...   “也不知道学院食堂的早餐好不好吃...”   “应该不会差吧,这可是王立学院...就算不好吃你也没办法啊,难道要饿着肚子?”   “那就不能去外面——”   砰砰砰——!   莎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粗暴又急促的拍门声打断,突如其来的巨响将几人都给吓了一跳,离门最近的黛西「哇」地一声退后两步,全身紧绷着眼睛瞪大望着门口的位置,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就差没蹦起来。   紧接着,胖奶奶嘶哑又洪亮的破锣嗓子从门后传来:“起床了,起床了!”   几名惊魂未定的女孩,闻言舒了口气,索菲亚拍拍胸口:“我的天,吓死我...”   “我还以为...是哪个男学员...”   黛西这时候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感觉快给吓哭了。嗯...这女孩胆子好像有些小。   “我们的管理员,好凶猛。”   “嘘,小心给她听到咿呀!”   「砰砰砰」地拍门声再次响起,我赶紧喊上一声:“奶奶,我们起了!”   “我来通知你们,现在距离集合还剩下二十分钟的时间,立刻给我收拾好去学院的训练场,晚了就绕着训练场先跑上二十圈吧。” 第一百零九章 被人欺负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   “这什么情况?!”   “二十分钟?不是,典礼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啊!”   “我们还什么都没吃呢!”   可任由这几名满面愁容的女孩如何抱怨,门外都已经没有了回答,我听到胖奶奶又跑去拍隔壁的房门,就知道今天八成是吃不上早餐了。学院昨天给所有人都通知了开学典礼时间是在上午九点钟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却在这时候搞突袭...那二十圈可不是说笑的,我猜如果真有人迟到,指不定还会被当成「榜样」处理。   于是我赶快对她们说道:“快跑!”   “迟到肯定倒大霉!”   索菲亚显然也想明白学院的意思了,俏脸上有些急躁,手上的动作加快了许多,三下两下将头发扎成一束马尾,站起身就准备去开门。   “索菲亚胸章!胸章别忘了!”   “等等,谁看见我的发带了...昨天明明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的...”   “奇怪,我把胸章放哪了...”   “快点快点——!”   “找到啦!”   “哎呀,莎拉别再弄头发啦,就那样吧快走!”   结果这一耽搁又是近五分钟,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一路小跑着下到一层,路上见到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学员,个个面色仓惶,一脸蒙蔽,有的还一面跑一面慌张地在扣校服扣子,衣衫不整的狼狈样看起来那些跳窗逃跑的出轨男如出一辙。   莎拉看见了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啊哈哈哈!你们看、那些男学员...”   “笑什么,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还不是索菲亚你、不让我弄头发!”   “闭嘴快跑吧...”   出了塔楼便是全力冲刺的阶段——训练场距离锡兰湖畔的位置也算不上特别远,如果我卯足力气的话,两三分钟跑到是绰绰有余的,可其他三个女孩明显不行,于是也只好放缓脚步跟在她们后面,速度虽然慢一点,应该也不至于迟到...就这样散散步也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跑到一半的时候黛西却停了下来。   “呼——,呼——,我、我实在跑不动了...”   她弯腰用双手拄着膝盖,原本红润的脸颊没了血色,连呼吸都有些颤抖。见此情况,我们三人都顿住了脚步。   “不是吧黛西,炼体好差啊,测试的时候垫底了吧!”索菲亚的言语中颇有抱怨的意思。   “嗯...我从小,呼——,就不擅长这个,你们...先跑吧,不要管我...”   原本跑在最前面的莎拉回过身,走到黛西面前不由分说地半蹲下来:“像你这样,可跑不了二十圈,上来吧。”   “不用、这样,莎拉,我...”   黛西本想摆手拒绝,只是话说到一半就被莎拉打断:“快点!别磨蹭了,你想害我们全部跑二十圈吗!”   这样的话说出口,黛西便无法再推辞,只好地乖乖趴到莎拉的背上。   “抱紧我。”莎拉猛的起身,将背上的黛西掂了掂,调整好姿势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哦——,好软...嘿嘿~”   这一声「嘿嘿」笑的就有些猥琐怪蜀黍的感觉,谁都明白她在指什么,黛西的脸「唰」地就红了。   “莎拉,总觉得、你的目的不纯呢...”索菲亚翻着白眼说道。   “莎拉是,怪蜀黍。”我说道。   “什么是怪蜀黍?”   听到索菲亚的问话,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就是,喜欢猥亵、纯真少女的,油腻大叔。”   莎拉闻言一脸的嫌恶:“呸!我才不是嘞,感觉好恶心啊,佩伊洛你这都从哪听来的名词儿...而且谁是大叔啊!我也是纯真少女好不好!”   “咯咯。”我就笑笑,也不想解释什么。   索菲亚看着不断从我们身旁掠过的学员们,心里就有些着急了,连忙催促:“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四人继续向前跑去,过不久便远远看到训练场那硕大的轮廓,跑在一旁的莎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转头望去,看到她喘着粗气、汗流浃背的样子,明显体力透支的有些严重,不禁担忧的问道:“莎拉,能行吗?要不,换我来...”   “换你?你那、小身板...黛西,的胸部、就把你压扁了。”莎拉略微调整下呼吸的节奏,无视掉背后黛西娇嗔着喊她的名字,对我轻轻一笑,“我没事的,从小、被父亲当骑士训练,最擅长这个,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莎拉,对不起哦。”趴在她的背上黛西闷闷不乐,“你放我下来吧,我感觉可以了。”   莎拉笑着摇摇头:“说了没事,马上、就到了。”   就在这时,侧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咿咿呀呀」像猴子一样的怪叫声,和火焰、电流混杂在一起的异响。   “呀吼——”   “彼得,再快一点!”   “来吧来吧!哈哈哈!”   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只见两个约摸着有十八九岁、身材健壮的男学员,一个身上闪着道道电弧,脚下健步如飞,另一个掌心不住喷出火焰,身体借着推力一跃就是两米多高,两人正以比普通学员快很多的速度在移动着,在我们看过去的同时,他们的目光也正好朝这边望过来。   “咦,前面有四位小姐哦~”   “质量好像都不赖嘛!”   略显轻浮的交谈声传来,莎拉皱着眉转过头,努嘴向我们示意:“咱们、往那边点吧,别理他们,让他们过去。”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向边上靠过去,这时却听到身后的索菲亚一声惊叫:“做什么!呀!”   “小心咯——”   微风夹着电流的「滋滋」声自身后清晰响起,我心里一惊,右手下意识地就泛起蓝光,却猛地想到这里是学院,犹豫了一下,那人影已然怪叫着「嗖」地一声与我擦肩而过,秀发与裙摆被风轻轻撩起,我本能地伸手去压,紧接着「轰」地一声,掌喷火焰的男孩贴着我们的头顶跃了过去。   “呀——!”   索菲亚被吓的身子一缩,那火焰男孩就得意的哈哈大笑,不料在落地的时候,右脚不小心勾到了黛西的头,黛西马上痛呼一声抱住脑袋,而原本就有些累的莎拉也因此被带了个趔趄,腿一软一跟头栽在地上。   莎拉这一摔,背上的黛西也被甩飞出去。她跑的速度并不慢,摔一下就有些狠了,两人在地上连着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啊...”   “莎拉!黛西!” 第一百一十章 我佩你母亲   我和索菲亚慌忙跑过了去。   “没事吧?!”   “我没事。”莎拉马上就站了起来,她晃了晃脑袋,拍拍校服上的尘土,横眉怒目向火焰男孩的方向看过去,跳着脚就骂:“我X你吗!混蛋!你他吗有病啊!”   ...看样子是真的没什么事。   于是我又两步跑到一旁黛西的身边。她似乎有些摔懵了,此时刚支起身子跪坐在地,想抬手去揉脑袋,忽然看到自己胳膊肘上有一道脏兮兮的擦伤,这时候已经开始往外渗血珠,黛西愣了一下,再将目光移向我的脸——小嘴一瘪,眼眶一红就要哭出来。   这时耳畔传来火焰男孩的话语:“抱歉抱歉~小姐们,那个、我不是有意的,你们没事吧?”   他听似道了歉,可那满不在乎轻浮口吻,很明显是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这让我有些生气...可现在还暂时顾不上理他。   我蹲下身来,抓住黛西细嫩的手臂,用手指把伤口周围的灰擦一擦,嘟起小嘴吹上两口气:“不疼不疼,没事啊黛西,只是破了皮。”   黛西委委屈屈地一点头。   “嗯...我没事...呜——”   颤抖着哭出一声便努力忍住,她唇瓣紧紧抿着,泪水却顺着脸颊淌下来。   我就有些慌了手脚,连忙拈起衣袖为她擦擦眼泪,一面说着「不疼、不哭」,一面解下系在手腕处的方巾,小心翼翼地将她胳膊上的擦伤裹住。   “黛西,怎么样?”   见黛西哭了鼻子,索菲亚与莎拉也围了上来。   “啊!她胳膊受伤了...”   “我、没事...我们,得快点、呜...快点去训练场...”   黛西抽泣着说出的话,一下子将两名女孩的情绪点燃了,接下来耳边就尽是她们的尖声责骂,以及火焰男孩玩笑似的辩解。   “你怎么回事!?吓唬我们很有意思吗?啊?!”   “还笑!没皮没脸!你好意思笑吗?!”   “哪有哪有~说了不小心啊。”   “不小心?瞎了你的狗眼!我们都给你让道了,这么宽的路你不走,非要往我们这边来,你什么意思啊?!”   “我能有什么意思?就那个意思呗~”   “傻X的意思!”   “小姐,骂人可不对哟~”   “你是不还觉得你挺帅啊!不就是秩序之力用的好一点,炫耀给谁看呢!自以为是的混蛋!”   “用这种无聊的把戏,想引起谁的注意啊!”   “弄哭女孩子简直糟糕透顶好不好?!男人之耻!”   “下三滥!”   “...你们他吗说够了吗!?”   “怎么,你还想动手?!我要叫了啊!”   将黛西的擦伤简单包扎好,再把方巾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我扶着她缓缓站起来。   “能走吗?”   “嗯...”黛西点点头,嘴角勾起很勉强的微笑。   她本来长相就很可爱,此刻泪眼汪汪却强自硬撑的小模样,看起来尤为让人怜惜。   “你们,别吵架了...我没事的,我们快去训练场吧...”   顺着黛西的话,我转过头朝争吵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已经跑到前面的雷电男孩,这时候又折返了回来。   他一把搂住被骂到几近暴怒的火焰男孩,再望向同样怒气冲冲的莎拉与索菲亚,笑吟吟地打着圆场:“哟,这是怎么了?都别这么大火气嘛。”   说完在火焰男孩的肩膀锤上一拳:“彼得,你这家伙什么情况!惹到小姐们不说,怎么还给人弄哭了?这可不行啊,要好好道歉才——”   调笑着讲出口的话,还没说完便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似的卡住了,雷电男孩脸上原本自如的笑容,在与我对视的一霎那变得僵硬。   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他的瞳孔在慢慢放大,那略显痴呆的面庞所透出的憨相,让他原本还算帅气的脸在此时看起来愚不可及,接下来连想都不用想,我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卧槽...”   如预计那般,粗俗又毫无新意的惊叹语。   两秒钟之后,反应过来的雷电男孩激动到脸色潮红,他搂紧了火焰男孩的脖子,凑过头去在他耳边悄声低语。   “快看那个啊,黑发的那个...”   “赞美神...我他吗也是刚看到,新学员里竟然有这种级别的美人吗...”   “我们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咱俩配合一下,必须搞定她...”   “我搞定你搞定啊。”   “看本事咯。”   我有些嫌恶地皱起眉头。   以为这样别人就听不到了吗?真是...有够无聊的小男孩心思。和这样的人计较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就纯属浪费时间,让他们道个歉滚蛋吧。   心里打定了注意,我扶着黛西慢慢走到他们的面前,冰冷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   “你们,好好的,向她们俩、道歉。”   “喂喂,和我没关系啊小姐。”雷电男孩推了那个叫彼得的男孩一把,举起双手笑道,“都是这个家伙啊...喂,快给人道歉!”   火焰男孩一摊手:“可我已经道过歉了啊。”   “再说一遍嘛,别给小姐们留下坏印象啊。”   “那样我会觉得很丢脸啊。”   这时候黛西也轻轻一推我的肩膀:“算啦,佩伊洛...我们还是走吧。”   听到黛西想走,那火焰男孩马上话锋一转:“要我道歉...也不是不行。可我觉得吧,你看这位小姐刚才都哭了,说实话这让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道歉的话有些太失礼了。我看不如这样,你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吧?把宿舍号告诉我,等晚上我们俩带着小礼物过去,再给小姐们好好谢罪,怎么样?”   雷电男孩闻言一拍手:“这个好!我觉得没问题。”   “你们倒是想的美!”索菲亚马上瞪起眼睛,“现在、低头、行礼,好好说声对不起,快点!我们还急着去训练场!”   “别着急小姐,大家都一样的。我们也是刚入学的一级学员,也着急去训练场,不然刚才跑那么快做什么?”那雷电男孩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你们当然不着急!你们跑那么快!”索菲亚气的直跺脚,“我们这还有伤员呢,混蛋!”   “别说了索菲亚,我们走吧。”莎拉阴沉着小脸走过来,扶住黛西作势要再将她背起,“佩伊洛,别理他们了,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莎拉说的对。   比起和两个心智不成熟的小男孩斤斤计较,赶快去训练场集合才要紧。   反正看他们的样子,是不会老老实实道歉了。   于是点点头:“好。”   松开扶着黛西的手,面无表情看向那两张讨人厌的脸,他们又笑了起来。   “怎么,要走啦?佩伊洛~小姐?”   “佩伊洛~我么你送送你吧?”   “佩伊洛~”   下一刻,娇小的身子轻跃起来,在他们稍显呆滞的目光中攥起双拳,照着鼻梁就打下去。   “我佩你母亲。”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过于安逸的王城   啪啪——   “唔!”“噗!”   闷哼响起的同时,两人的脑袋高高仰了起来,紧接着是他们壮硕的身躯。   快如疾风的直拳,根本就不是这种被家里娇惯的孩子能反应上来的,他们的脸上甚至仍挂着那副涎皮赖脸的神情,可在我的眼中,两人原本高高的鼻梁,此刻却已然扁了下去,力道的冲击如同水波一般开始在脸上蔓延,扭曲了原本称的上端正的五官——这当然是我留了手的程度。   下一刻,鼻血飞溅半尺,高大的身影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噗通!   而我也正巧落地。   拍了拍小手,我回过身子,望着三名嘴巴微张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女孩儿,调皮地眨眨眼睛。   “走吧?”   “...哦哦,好的...”莎拉愣愣点头,表情傻傻的像是还没能接纳眼前的视觉冲击,“哇哦...佩伊洛,你...”   “这真是,太暴力了...不过我喜欢!”索菲亚兴奋的叫道。   “啊——!”   “鼻子断了...断了...艹啊...”   哀嚎声在这时才响起来,我没有理会他们,兀自抓起黛西的手臂,攀上了自己的肩膀,转头对她一笑:“黛西,我来背你。”   “呃...”黛西眼神迷离,显然还在发呆。   “没问题吗?”莎拉望着我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就有些不放心,随后忽然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又失笑着摇头,“呃,当我没说。”   我将黛西背了起来。   小手抚上她滑溜溜的大腿弯儿,感受着后背那鼓囊囊的怡人柔软,心中先是一热...然后就没有后续了,这股感觉褪去的很快。   和女孩子之间的亲密接触,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的...怎么说?令人难堪的别扭也好,忸忸怩怩的羞涩也罢,又或者是那种脸红心跳的情愫,想象中的这一切都没有。   有的仅仅是一种淡淡的、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爽...好吧,虽然有些不想承认,那恐怕是嫉妒。   ...凭什么啊...她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   再低头看看自己那贫瘠的隆起,小嘴一撇,心里就微微发苦。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的确越来越在意这件事了...有机会向黛西讨教秘诀吧。   “佩伊洛,谢谢你。”   脖颈间传来温热的吐息,黛西的头发丝飘到我的脸上,有些痒。   我笑了起来。   “没事...走咯!”   背着她向前方跑去。   而那两名男学员,此刻仍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像条蠕虫一样扭来扭去,眼泪鼻涕鼻血全部混在一起,不时举起手掌猛拍地面,试图以此来减轻鼻梁传来的痛苦,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起不来了。   “他们,会迟到的吧?”身侧传来莎拉的声音。   “活该!谁管他们啊。”跑在另一侧的索菲亚,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潮红,“佩伊洛,难道说、你其实很能打吗?”   “一般能打。”   “完全!看不出来!你小小的,没想到是、最厉害的!”   ...呃,能不能不要总是强调我很小啊,有意思吗...   “佩伊洛,你的炼体是和、谁学的啊!”   “天生的。”   “骗人!”   “那两拳,看着好凶的...佩伊洛,你不会真把人的鼻子给打断了吧?”   相较于索菲亚的无所顾忌,莎拉倒是紧皱着眉头,颇感忧虑的样子。   我对她示以宽慰的笑容:“不会的,只是很疼。”   “那两个人,看就知道、不会是平民的孩子...假如是王城的贵族,后面可能...会有麻烦...”   “没关系。”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虽说目前接触的王城人还很少,可也足够我从他们的言行里,推断出这里的大致情况了。   显然这座城市的上层风气...不怎么好的样子。无论是来时驾车卫兵的话,还是胖奶奶的告诫,亦或者学院里那些贵族孩子的幼稚行径,都在时刻向我强调着这一点。   刚才的那两名学员,以及昨晚遇到的那群人,尤其是那个红发亚什么斯基,他甚至在知道我是冬之月的情况下,仍准备将我强行带到他们的宿舍里。而且听胖奶奶话里的意思,这些人在学院里还会有所收敛,出去外面才是真的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做。   他们只是学员而已,他们有什么?会什么?这样的人我一个能打一千个,在这个武力至上的世界里,他们凭什么敢如此的肆无忌惮?是因为相信背后的家族可以保护自己...无论做错了什么,都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们就是确信这一点,行事才敢无所顾忌。   孩子尚且如此,就不难想象长辈的嘴脸了。   来到王城才短短几天,这些事我就已经看了个明白,莎拉作为土生土长的王城人,想必就更为清楚。她是骑士家的孩子,许是阶级并不高,所以才会心有担忧,害怕那些人会报复。再反观索菲亚,她之所至不会担心,同样是因为她背后也有着家族作为依靠。   人之常情。   就如同胖奶奶所说的那样,王城已经安逸了太久,久到有些人都已经忘了本。   维多利亚...那个女人,想必不容易吧。   所以才会一脸别人欠她钱的样子?   “佩伊洛,就是那边,我们到了!”   黛西的话从耳畔传来,我定眼望去,前方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有一道被铁网扎成的入口,那后面就是训练场了。   训练场差不多有两个足球场大,地面是由大块的巨石砌成的,被打磨的相当平滑,此刻里面已经站了不少学员,看样子我们似乎是最晚到达的那几批。   “我们迟到了吗?”   “应该没有吧...”   进了训练场将黛西轻放下来,我也一时间有些懵,不知道现在要做什么,只好先朝着人最多方向走去,不久之后看到了远处立刻有「锡兰湖畔」的大木牌,旁边站着的白发老头似乎有些眼熟...啊,是梅尔维尔老师。   于是我对着莎拉她们一挥手:“这边!”   快步走过去之后,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句老师。   梅尔维尔老师撇了我一眼,伸手掏出怀表看了看。   “...差不到一分钟,你们可以再晚一会儿过来,那样就可以先提前上一节炼体课...站到队伍后面去吧。”   “老师。”我将黛西往前一推,“她受伤了。”   本想着看有没有酒或者药草,先给黛西的伤口消消毒也好,却见梅尔维尔老师走过来,抓起黛西的手臂,只是扒开方巾看了一眼,随后笑了出来。   “就只是擦破了皮,这也能叫伤?王立学院的学员...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等典礼结束再说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特蕾莎修女   来到人群的后方,找了个空位站定,我将视线望向黛西。   “我没关系的,不用担心。”黛西对我摆摆手,甜甜一笑,“只是小伤啦,也不是很疼...我就是、就是胆子有些小,见到血会害怕...从小就被人嘲笑爱哭鬼...所以...抱歉哦,给你们添麻烦...”   说道后面她脸颊微红,颇为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脑袋,我摇摇头对她说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虽然心里的确觉得黛西这样是有些娇弱了,不过女孩子嘛...   又不是谁都能成为和我一样的猛男。   “哎,刚才那个老爷爷,是那个有名的梅尔维尔吧!”   莎拉忽然有些激动地开口说道,旁边的索菲亚闻言给了她一个白眼。   “拜托,你现在才想到吗?反应很迟钝耶。”   “真的是他啊!他以后会成为我们的老师吗?!”   “...他都站在那里了,你问的是什么蠢话。”   “哇~王立学院,太棒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好奇:“那老爷爷,很厉害?”   虽然我早就知道他是教授高级秩序学的老师了,可还不清楚他的秩序之力有多强。   “可厉害了!好多年前就已经是闻名王城的水之秩序的天才,据说能在一瞬间凝出比人还高的水漩涡,是王宫里那些王子公主们的专属启蒙教师呢。”   嗯...一人高的水漩涡...咦...很、很厉害吗?   “哦。”   这样的形容根本就一点也不厉害啊!算了,我干嘛要问她...   “还有还有!你们看那边,就是站在亚哈马山那边的...那是巨人兰姆吧!”   视线随着莎拉指向的地方望过去,远远看到有一名肌肉虬结的大胡子壮汉,正站在亚哈马山队伍的前方,滔滔不绝地在和学员讲着话。   “那是谁?”   “是那个,能徒手杀死火熊兽的兰姆啊!传闻中炼体之力达到极限的男人,佩伊洛你在帝国没听说过他吗?!”   “没听过哦。”   不知道他和帕戈斯比谁力气更大...打一架肯定有意思。   “孤陋寡闻...还有那个,快看快看...”   莎拉将另外两个塔楼的老师也给我介绍一番,可我已经没什么心思去记了。   因为我发现,似乎有越来越多的目光在看我。   其中多数当然是男学员们,他们的视线灼热又密密匝匝,那里面透出某种强烈的欲望,看的我无比烦躁,心里一气,瞪起眼睛一个个对视过去,那些男学员便挠着脸将头转向一边,故意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过不久又会悄悄再看回来。   这让我很是恼火。暴脾气一上来,就恨不得把他们都给拉出来打上一顿。   可我不能这么干...而且我发现,那些视线里也有一部分女学员,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同样在盯着我看,有时还会低下头,与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上几句...还有人会朝我露出不屑的表情。   不用听,我就知道她们肯定不会说我的好话。   默默的往莎拉身后移了移,听着她和索菲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静静等待典礼的开始。   这期间有零零散散迟到的学员,老师们就真的让他们开始绕着训练场跑圈。我估摸着吧,这么大的训练场,一圈下来差不多至少有一公里,二十圈就是二十公里...普通人跑下来可不容易,更何况迟到的人里多数还是女孩。   “还好,我们没迟到...”索菲亚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这么跑真是要命了。”   那两个被我揍翻的男孩也来了,他们似乎在哪里洗掉了鼻血,脸上看着很干净。   然后不情不愿地加入了跑圈的队伍。   “哈哈,是那两个蠢货...就不该惹我们!”   索菲亚的话没人附和。   不久之后,老师们入场了。   学员们沸腾起来。   “嗷——”   “是棕熊弗雷姆!”   “艾登大师!”   “露西亚我爱你——!”   “哈哈哈哈!”   “哇!好多厉害的人啊!佩伊洛你快看!”   身旁的莎拉不住摇晃着我的手臂,眼中闪着光晕,那种少女见到偶像们的激动被她崭露无遗。   想也是,能在王立学院当老师的人,当然都不会是普通角色,一经出场就引起了巨大轰动,少年人理所当然都会崇拜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道理和前世的追星相同,只是我一个都不认识...   除了被拥簇在人群最中间的校长奶奶。   她颤颤巍巍地朝这边走来,矮小干瘦的身子在旁边老师们的衬托下显得毫不起眼,脚伐虚浮到让人担心会不会在下一秒摔倒,此刻正被一名修女打扮的女人搀扶着...嗯?学院的老师里还有修女吗?   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索菲亚:“那个修女,是谁?”   “修女?”索菲亚起先有些疑惑,待看清楚我说的人之后,望着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可思议,“啊!你不知道她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和莎拉一个样子...”索菲亚揉揉额头,露出痛苦的神情来,“那是特蕾莎修女啊!算的上王城...不,是闻名世界的人物啊...真是,为什么会不知道她?”   “特蕾莎修女?”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绝对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呢...想不起来了。   “她是...”   “拜托,特蕾莎修女啊!那位有名的特蕾莎修女!几年前被誉为下任圣女的最佳候选人,佩伊洛你从来都不看言报的吗?”   几年前...我去哪里看言报...   “那她现在,是圣女?”   “不是...本来是她的,只是后来好像出了些问题,圣女候补的位置被换掉了,变成现在的玛格丽特大人。”   我顿时有些惊奇了。   “圣女,还可以换人?”   “是圣女候补,不是圣女...反正换掉就肯定是有特殊原因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说道这里,索菲亚将脑袋凑近我的耳朵,刻意压低了声音,“关于她的传言可不少。有人说,特蕾莎修女在册封的前一天晚上,不知因为什么忽然拒绝成为圣女。还有说她其实是被神明抛弃的人,因为在那之后,没人再看过她使用信仰之力...都是一些流传在贵族圈子里的闲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哦...”   也就是说,拒绝神明...或者被神明拒绝吗?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有些好奇。   “不过呢,我个人倒是更喜欢另一个小众的说法。”   索菲亚用手指绞着鬓角的一小撮头发,温热的吐气带着沁香轻抚我的耳廓。   “什么?”   “成为圣女就意味着教会在民间的化身,救民水火...那是要跑好多地方的,可特蕾莎修女喜欢孩子啊,她是卡塔洛玛孤儿院的院长,因为希望能继续照顾孩子,所以拒绝成为圣女。我喜欢这个说法,因为我觉得,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啊,我想起来了。   这么说,艾丽和卢卡斯他们过来这边,就是那个女人在照顾着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学典礼   再抬头看过去,视线的前方,被特蕾莎修女搀扶着的校长奶奶,已然在学员们的欢呼声中立到队伍的前方,老师们纷纷在她的两侧站成一排,对面硕大的训练场上,锡兰湖畔、亚哈玛山、埃米平原以及崔斯特瑞峡谷四座塔楼的队伍,比肩继踵立满小半个场地,沸沸扬扬的喧闹仿佛要掀翻整座学院。   她抬手示意肃静。   只是简单的一个手势,效果却非常管用,学员们迅速安静下来,校长奶奶又颤悠悠地将手伸进衣衬里,悉悉索索摸上一阵,随后掏出一个...   咦?   那是什么...好像是个金色的圆球?嗯...像是电影里魔法球那种感觉,差不多拳头大小的样子,总觉得里面会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呃...   “咚咚——”   心脏猛然剧烈跳动两下。   人群的前方,校长奶奶捧着圆球开始低声吟唱,有淡淡柔和的金光,自她手中的球体绽放出来。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就是那种非常熟悉的,令我安心的亲切感。   似乎是这样的感觉,只是一闪即逝,我的小脑瓜还没能反应上来。   下一刻,耀眼的金光破开天幕,拨开云层,毫无阻碍地穿透屏障,遮天蔽日般洒了下来。霎时间,脚下的路面,不远处矗立的铁栅栏,空气中微小的尘粒,身旁莎拉的脸,所有能看到的一切,皆被镀上薄如蝉翼的金黄。   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耳中只听得学员们的又一次高声喧哗。   “哇——”   “是神迹啊!古老的神言!”   “太炫了...”   紧接着,惊天动地的话语自天际传来,响彻云霄:“安静——!!”   嗡嗡嗡...   这一声夹着仿佛能震破耳膜的尾音,振颤的波动让我忍不住捂起耳朵,我听出来了那是校长奶奶的声音。   “我的妈呀...”   身边的三名女孩儿同样承受不住这样的分贝,纷纷掩耳闭目,被吓的哇哇大叫,整个场面在短暂的惊慌之后,逐渐鸦雀无声。   校长奶奶用目光扫过四个队伍,沉吟片刻,金光中再次响起了她的话语。   “你们,就是王立学院今年的新学员?...就是这个样子吗?”   老人低沉微颤的嗓音,宛如天际闪过的一道震耳闷雷,又好像萦绕咫尺的附耳低语。   这个是...扩音器?千里传音?!不,是神迹...   信仰之力,连这个也能做到吗...   “先审视一下自己,咳咳。”金光里,校长奶奶咳嗽两声继续说道,“邋遢,没精神,衣服穿不好,头发乱的像鸟窝...”   听到这里,莎拉慌忙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奶奶顿了顿,又将食指指向那些还在绕圈跑步的人。   “再看看他们的样子...二十圈,听起来是不是很多?可我留了二十分钟的时间给你们。去年的时候,十五分钟也没有这么多迟到的,连守时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还妄想做什么大事?所以我提前了到场时间,就是要看看,今年的新学员里,究竟有多少无能之人...”   “...不要瞪眼,你们就是无能。自己说说,你们能做什么?给你们一把中央工坊最好的精钢剑,你们能杀的了谁?那些穷凶极恶的异教徒?还是外面拦路的悍匪?”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贵族也好,平民也罢,既然选择来这里,就老老实实遵守学院的规矩,不要把你们外面的那一套带进来。王城是个特殊的地方...”   冗长的训话开始了,很快我就无法再听进去,小脑瓜又想到另一件事。   觉得有些奇怪。   既然这金光是神迹,那不是应该由教会的人员来施展吗?旁边就站着特蕾莎修女,为什么是校长奶奶?她不是教会的人,没有信仰之力啊,这不正常。   “索菲亚...”   “这是神迹。”索菲亚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还未待我开口,已然清楚我要问什么,“借助一个叫「古老神明的神言」发动...就是校长手中的那个球,那是王城所属的神之遗物,最大覆盖范围差不多有整座城那么大。”   “神之遗物...”   又是这个东西。   我抬起头来,看向被光映成金色的屏障:“就像,蛋壳?”   “...请好好叫它「博斯韦尔」。”索菲亚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尽量不要在王城居民面前说那个词啊,有些人很反感的,觉得是在亵渎神明。”   “哦。”   可这些复杂的名字,我记不住嘛...   “「博斯韦尔」,那是传说里人类对古老神明的称呼哦。”一旁的莎拉插嘴说道。   “对错。”索菲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佩伊洛你那么理解也对。根据史书记载,「古老神明的神言」与「博斯韦尔」是数百年前神明赐予秩序王城的两大遗物,只是后者没人知道是什么罢了。”   “没人知道,是...”   “为了安全起见,要保密嘛。教会把「博斯韦尔」藏的密不透风,好像连王宫都隐瞒着。大家知道的,也只有那道屏障而已。”   “那它,没信仰之力,也能使用?”   “应该是吧。女王陛下也使用过的,她可没有信仰之力。”   我点点头。   “哦。”   这么说,感觉神之遗物更像是某种...怎么说。   就如同前世那些故事里,神明赐予转生者的「外挂」这样的东西吧。给到人类的功能性道具?根据其特质的不同,每个神之遗物所展现的能力也不同,比如防护罩,比如喇叭...是这个样子吗?   大体吧,不好说。   还是见识的太少了,有空得去学院的图书馆看看,那里的好书肯定比山特尔堡要多...或者在休息日的时候拜访那个女人——   咕噜。   !!!   心里一惊,眼珠滴溜溜朝周围扫视一圈——好像没人发现的样子。   ...肚子有些饿了呢。   也不知道王立学院的食堂怎么样...记得是不用另付钱的,希望不要限制量就好了呢...应该不会限制吧?!   典礼快些结束啊...   “...神明庇佑王城千年之久,而学院自成立至今也有六百年了,从这里走出去的传奇数不胜数,近百年更是英雄辈出。剑圣莱恩、星陨雨玛吉潘妮、烈焰拉普莉亚、郁金香克里斯、以及...我们的女王陛下。”   “他们早已闻名世界,而你们,在未来或许可以成为和他们一样人...咳咳!”   校长奶奶深吸一口气。   “这个世界的英雄,他们胸前别着纯金的荣耀勋章,身上穿着太阳花盾战甲,洁白的鸢尾兰斗篷披在肩上,踏行千万里,弹指间斩尽恶魔——告诉我!他们,会是你们吗!”   “会——!!”   响遏行云的呐喊里,就数身旁的莎拉最是嘹亮。 第一百一十四章 麻烦又来了   开学典礼倒是比想象的要短一些。   校长奶奶那番充满力量的讲话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在那之后的学员们群情激昂,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尤其是莎拉,我感觉她都要激动到哭出来了。   就是这股热劲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接下来再宣读校规,然后是课程的安排事项...最后在钟塔顶端「铛——铛——」的声响中,所有人跟着特蕾莎修女一起向神明祈祷——我觉得这样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将希望寄托于那些都不知道在哪的神明,还不如选择相信自己。   当然这样的话可不能说出口,但也不明白到底要祈祷些什么,最后只好在心中默念几句:希望学院的食堂能善待我。   至于那些跑圈的人...多数直到典礼结束也还没跑完。有些女孩在中途就倒下了,被老师们扶进训练场一角的小楼里,想来是医疗室之类的地方,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很快就又出来了,然后继续跑,直到跑完二十圈为止。   后来我看到那个火焰男孩跑吐了...稀里哗啦的很丢人,这下他们两个心里肯定恨死我了,想必后面大概率会再找我麻烦。   虽然不怕,但如果总是被苍蝇骚扰我会很烦,又不能直接把人干掉...想办法给他们找找事情做好了。   散场之后,就是令人期待的午餐时间啦!   催促着莎拉她们,一路小跑来到学院的食堂,然后惊喜的发现,好像对神明祈祷还是有点用处的。   造型古朴又简约的建筑大楼,隔十米都能闻见那股食物的香味儿,里面的空间大到超乎想象,一间间摊铺靠着墙壁排成两排,珍馐美馔琳琅满目,基本上什么类型都有,简直像条小吃街似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为学员免费提供——虽然每年都要交一笔不菲的费用,但金币也不是我付,安吉尔早搞定了。   欢欢喜喜地跑到一间莎拉铺,决定先选好开胃菜再说。   “嘿哟~漂亮的小姐,来的真早啊,需要点什么?”搅拌着沙拉酱的大婶胖胖的,笑的很热情。   “嗯...琉璃苣、鼠尾草...”我点着下巴想了想,“这两个不要,其他都要。”   大婶脸上热情的笑容定格了。   “...这个、小姐,学院规定一次只能选五种蔬果的,吃完再来,可不许浪费。”   我就皱起了眉头。   今天很想吃这个...可只选五种的话,感觉吃不过瘾还要再一次一次地过来,好麻烦啊。   学院之所以这样规定,也只是怕有人浪费,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于是我认真的盯着她:“我能吃完。”   “小姐,你开玩笑...”   “我能吃完。”   眨巴眨巴眼睛。   “...那好吧。”也许是我眼中透出的强烈自信折服了她,大婶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可爱的姑娘,看的我心都要化了...可没有那么大的盘子啊,每样少来一些吧?”   “嗯。”想了想又补充道,“多放酱。”   “可以~不过浪费可不行哦,种蔬果的伯伯们很辛苦的。”   “不会的。”   最终大婶给我盛了满满两大盘的莎拉,端着回到索菲亚选好的餐桌放下,再跑到烤肉的大叔那里,骗他说我们有很多人,拿了一整只烤羊腿回来。   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跑去取些糕点和派,等第三次回到餐桌的时候,女孩们都已经端着各自选好的食物坐下了。   但她们有些傻眼。   “佩伊洛,你...你这是准备屯着吃三天吗?”索菲亚瞪大了眼睛,那里面写满了不解。   “会放坏的吧?虽说是免费...可这也太浪费了,谁吃的完啊!”   莎拉皱着眉说道,就连黛西也望着我露出一副困惑的样子。   我坐下来,对她们笑笑。   “我可以...”   等等。   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因为在这之前,我几乎都是在和熟悉的人用餐,比如卡洛斯或者山特尔堡的大家,不然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吃,所以一时间没能想到这个...我现在可是在学院的食堂啊,公共场所!   粗略的扫上一眼,看到有越来越多的学员进来了,很多人又都在悄悄看我,如果我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下这么多东西...   不行,这怕是要在学院里出名了,我西尔维嘉丢不起这个人。   眼珠转了转,马上就又说:“喂小狗狗。昨天、在塔楼后面,发现的。”   很显然,这个蹩脚的借口并不能让女孩们信服。   但我也不需要她们相信,反正朝夕相处的话,这点事很快就会暴漏,不如尽早坦诚相待,以后没准还可以给我打掩护。   只是午餐吃的就痛苦了些。明明好吃的食物近在眼前,却不能大快朵颐...算了,脸要紧。   之后找了家店铺要了牛皮纸,将没怎么动过的羊腿和派包起来,准备抱回宿舍慢慢享用,却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烦人的家伙。   “哎哎,你这是要去哪里啊?”红发亚什么斯基与他的几名小伙伴,也不知道是正巧经过,还是专门在回塔楼的必经之路上等我,看到我便围了上来,“怀里抱的什么好东西,能不能让我看看啊?佩~伊~洛小姐?”   ...看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这些家伙一看就不怀好意,莎拉便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满脸警惕地望着他们:“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我们和佩伊洛小姐是朋友。”   亚什么斯基仿佛没察觉莎拉眼中的戒备,满不在乎地说道,随后又笑着问我:“是不是啊,佩伊洛小姐?”   莎拉张嘴还想说什么,我轻轻拉扯一下她的衣袖。   “走吧,不用理。”   抬脚继续朝前走。   心里想着他们如果再敢拦我,我就先打爆他们的鼻梁再说,可亚什么斯基这次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就这么面带笑容,看着我们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然后什么也不说,一群人不远不近的默默跟在我们身后。   ...这样也很烦人啊。   “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我们也要走这边的好不好?”   “哈哈哈哈!”   身后马上传来一阵哄笑声,我皱起眉头,有些想揍人了。   这时候忽然感到有人抓紧了我的胳膊,转过头看到黛西紧张的小脸。   “那些是什么人啊...感觉好凶...”   “佩伊洛,你认识他们吗?”索菲亚也将头悄悄凑了过来,脸色有些严肃。   我笑着摇摇头:“不认识。”   索菲亚闻言,脸色就更沉了。   “可能有些麻烦了...那个红头发的我知道,他叫亚历克斯,是王城出了名的祸害,你被他盯上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给你说,有人欺负我   “那又怎样。”   语气是毫不在乎的淡然。   “怎样...别不当回事啊...”索菲亚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将说话的声音压到最低,“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只要是被亚历克斯盯上的女孩,她们全都——”   “嘘——,别说了...”莎拉紧张地缩了缩肩膀,刚才挡在我面前那股气势,早已在转身的刹那就露了怯,“小心他们会听到。”   索菲亚马上噤了声,脸上有明显的顾虑,谨慎地朝后瞥上一眼,后面的话就没能再说出来。   只是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许,过一会觉得稍稍拉开了距离,又再次向我开口。   “反正以后你要注意些了,尽量避开那些人...我认真的,千万别用对待早上那两个傻瓜的做法对待他,他们不一样的。”   这番话说的有些隐晦,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有些担心我是那种愣头青,在寒冬之城过惯了我行我素、做事不计后果的日子,就以为来到王城还可以那样,不知所畏地和一些麻烦人物对着干,最后吃了亏也没地方说理。   想到这里我有些委屈...你们真的误会我了,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嘛!   早上只是意外。   “嗯。”我笑着对索菲亚点点脑袋,“我不喜欢、麻烦,只要别惹我。”   言下之意,如果敢惹到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呃。”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索菲亚被小小地噎到了,愣上两秒叹息一声,“虽然有勇气是好事...佩伊洛,你真的不清楚王城的情况。有些人...他们真想做些什么,才不会管你是谁...冬之月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   “啊!他们又追上来了...我们走快点吧...他们想干什么啊...”   黛西面色惶然,紧紧抓着我的一只胳膊,言语间满是不知所措。   “不知道...”莎拉回答。   “还在朝这边看着。”   接下来的一小段路,因为红发男他们一直紧跟着我们的原因,三名女孩神色越发紧张,步子也越走越快,沉闷的气氛弄的我也有些心烦意躁。   他们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们到宿舍了,而且像是故意说给我们听一样,交谈声也越来越大。   “亚历克斯,你看前面这几位小姐,好像都挺漂亮的啊。”   “瞧那小屁股扭的...啧啧。”   “喂~小姐们回头看看啊!不要害羞。”   “佩伊洛小姐~”   “叫什么小姐,要改口了。”   “叫夫人不合适吧?”   “哈哈,你们别胡说,我和佩伊洛小姐可是朋友,都给我放尊重点。”   “哈哈哈——”   “就这么从背后看她,总感觉小小的,有些可爱啊。”   “年纪小嘛。”   “其实我觉着吧,我们的佩伊洛小姐什么都好...”   “就是胸小了点。”   我顿住了脚步。   ...李妈妈的,这个不能忍了。   不顾一旁莎拉与索菲亚的劝阻,我猛地转过身,朝红发男亚历克斯走了过去。   “啊,她来了来了!”   “好像生着气...”   “但还是很好看。”   耳朵一动,我将目光移向最后一个开口的、脸上满是雀斑的家伙。   我听出来了,刚才说我胸小的就是你吧?   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那人见我过来,眼中不可察觉的闪过一丝喜色,又连忙低下头掩饰,抬手准备向我行礼:“小姐,我刚才...”   砰!   一记勾拳正中门面,将他的脑袋打的高高仰起,几近将整个身子都带起来。   随后在视线里,有牙齿崩飞两米多高。   “特里——”   “卧槽!”   惊呼声响起的同时,亚历克斯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下一刻,耳中听得身后女孩们的惊叫。   “佩伊洛,别——!”   紧接着,那个叫特里的家伙连吭一声也做不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舒服了。   接下来办正事。   手臂轻轻一甩,再向亚历克斯看过去的时候,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所表现出的胆怯,心里大抵觉着丢脸,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拦下身旁满脸怒容想要上前的同伴,亚历克斯沉默着盯了我片刻,扯起嘴角冷笑。   “佩伊洛小姐,你好像很喜欢打别人的脸。”   我摇摇头。   缓缓抬起手臂,攥紧了小拳头捧在胸口,酝酿半秒之后,露出有些怕怕的表情。   “你们...”   略微颤抖的嗫喏声,听着就格外软糯,心想效果应该还蛮不错,于是努力眨眨眼睛...再努力眨眨眼睛...   就是挤不出来眼泪。算了,接着说吧。   “你们、也想打我...”   亚历克斯脸上的表情一顿。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眼神闪烁几下,不再与我对视,随后再次露出冷笑。   “我们打你?是你在动手好吧,特里他不就说了一句你——”他嘴巴张了张,终于还是没敢把后面的词说出来,只是朝躺在地上,鼻孔汨汨冒血的人影一指,“那只不过是句玩笑话,用的着把人打成这样?”   我小退一步,不住晃着小脑袋。   “不是的,我不是...我也、不想...我只是害怕...”   “你害怕?”亚历克斯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勾起的嘴角似乎要咧上耳廓,“都把人打成那样了,你害怕什么?”   “怕、你们欺负我...”   “我们欺负你?是你在欺负我们!佩伊洛,我警告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我连忙捂住耳朵,装作一副不想听他说话的样子,口中开始呢喃自语:“早上...有人欺负我,现在、你们也...欺负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昨晚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今天又一次打了我的朋友,你到底...”   陡然间,亚历克斯怔住了。   “你刚才说什么?”   呵呵。   嘴角的笑容一闪即逝,明白机不可失的我马上揉起眼睛。   “早上...嘤、有人欺负我,还想打我...”   “想打你?”亚历克斯眉头深皱,“无缘无故的,别人打你干什么?”   这时候旁边有人开口提醒:“亚历克斯,这妞可能在骗我们,别忘了昨晚...”   “闭嘴!”   却是被他一声呵诉,没能把话说完,亚历克斯不咸不淡的看了那人一眼,又将视线转过来。   “你继续说。”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   “就是。他们撞倒了、我的朋友...”芊芊玉指伸出来,向旁边的莎拉与黛西轻轻一点,忽视掉二人仿佛见鬼般的表情,“就是她们。然后,又问我们、宿舍号...不让我们走,不然就打我,还差点耽误、开学典礼...可凶了、我就很慌...”   一面说着,我一面在偷偷观察亚历克斯的脸色——从冷峻到平缓,等我说出要宿舍号的时候,他眉毛一竖,已然流露出怒容。   毕竟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嘛...感同身受,就很容易相信。   “他们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遇   “是,两个一级的、学员。名字好像叫...我记得、其中一个,叫...叫什么来着?”   淦。   关键时刻掉链子,有些想不起来那个火焰男孩的名字了...谁会去意那种傻瓜叫什么嘛。   马上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索菲亚,她哪里还不明白我想做什么,立刻开口:“叫彼得。”   “对对。”我连连点头,“彼得。还有一个,不清楚...但是,是雷电秩序。早上的时候...”   “早上的时候,我们都很害怕。”   许是觉得我说话太慢,让索菲亚有些着急了,她上前一步,接过了我后面要说的话。   “那两人虽然也是新学员,可又是雷电又是火焰的,哔哩啪啦看着就可厉害,撞了人还不让我们走...”她添油加醋将当时的情况说明一番,一面说一面从背后悄悄朝我竖起大拇指,随后眼睛也不眨的就开始撒谎,“后来就听到佩伊洛说,她和你是朋友...抱歉哦,你可别怪她,她当时很害怕,就是想借一下你名字,避免被人欺负...而且迟到要跑二十圈呢...”   小心翼翼抬起眼帘,见亚历克斯并没有表露出不满,反倒像是有些欣喜的样子,索菲亚放下心来,继续说道。   “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人家好像并不买账,还说什么...说什么...”   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亚历克斯面色一沉。   “他们说什么。”   “...你不会打我们吧?”   “不会。”   “哦。”索菲亚点点头,“其实具体我也记不全,那两人说了很多话,像什么「亚历克斯在圈子里名声都已经臭了」「谁还会怕那种家伙啊」,有些我也听不懂,只觉得他们态度恶劣,心里很害怕...”   说道这里,她顿了顿。   “我们真的不认识他...后来还好有老师过来了,他们才...可当时话说的很不好听,心到现在还悬着呢,想着他们会不会再来找我们,就商量好如果是这样,先下手再找老师的...所以...”   到后面声音就越来越小。   亚历克斯沉默着点点头,从他脸上倒是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过不久将目光转向我,问道:“佩伊洛,是这样吗?”   倒是还不忘拉近关系,对我的称呼连小姐也省略了。尽管心里不屑,这时候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嗯,就是这样。”歪着脑袋又想了想,“不信你问问...但他们肯定、不会承认。”   这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开了口。   “亚历克斯,可能是那个雷克蒙家的小子。”   “记得有个叫彼得的,火焰秩序...好像的确是今年入学。”   “嗯,我知道。”   沉颠颠的脸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关我事,他的目标大抵已经转移了,再随便应付两句就溜吧。   转头看到那名被我打倒的人,在陷入短暂的昏迷后,此时也已经醒来,正坐在地上左顾右盼,一幅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却是没什么大碍,我下手很轻的,也就鼻子会疼上十天半个月的吧。   沉吟了一会,亚历克斯再次开口。   “今天的事...”   就在这时,只听到身侧不远处,一道清丽温婉的嗓音传来,似乎是在朝这边喊着话:“那边的女孩们。”   众人转过头去。   起先入眼的,是随风款款而落的洁白衣摆。   道牙边儿上,修女打扮的女人端秀娴雅,袖如素霓。她将双手交叉着摆在小腹的位置,如柔水般袅袅而立。   “方便过来帮一下忙吗?”   莎拉眼睛一亮:“是特蕾莎大人!”   “那个...”索菲亚眼珠一转,一把抓起我的手,朝亚历克斯微微一笑,“特蕾莎大人在叫我们了,先过去啦~”   不等亚历克斯再说话,赶紧拉着我的手,朝道路的另一边走去。莎拉和黛西也连忙跟上,两步并作三步地来到修女面前。   望着她脸怡人的笑,三名女孩均有松一口气的模样。   “你们,是今年的新学员吗?”特蕾莎修女问道。   “嗯嗯!”   “是的,特蕾莎大人...”   姑娘们有些紧张。   和刚才对亚历克斯的紧张感觉不同,此时她们所流露出的,是那种见到偶像的,激动却无所适从的失措感。好像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愣是蹦不出一个词,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这样的表现,以莎拉最为明显,局促的心情尽写在脸上了,三人里也只有索菲亚相对镇定。   她向特蕾莎修女行了屈膝礼。   “谢谢你,特蕾莎大人。”   特蕾莎修女轻笑着摇头。   “叫我特蕾莎或者老师就好,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呢。”   她摆头的时候,黑色的头纱里,一缕银丝飘了出来,贴上她的嘴角,随后被她用小指轻轻钩住,撩上耳廓。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看的我心神微微一荡。   好优雅...举手投足皆是令人惬意的轻柔。这个女人,她就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这里,也能让人如沐春风。   尽管她看上去并不算漂亮,也已然年过三十。   “特蕾莎老师,我经常在教会言报上看到你!”莎拉激动的攥紧拳头,眼中流露着憧憬的光芒,“我知道你得过和平勋章、克莱斯勒荣耀勋章!还知道你是王城的外交礼使,他们都叫你洁白之羽...我早上就看到你了!我还看过你写的那本《爱的忧伤》,那里面说...”   我猜如果这个世界有签名意识,莎拉肯定恨不得让特蕾莎把名字写在自己同样贫瘠的胸口上。   “好啦好啦~”特蕾莎拍了拍莎拉的脑袋,朝前方的小石路一指,“别着急,我们先走吧。”   “嗯嗯!”   迈出两步再回过头,发现亚历克斯那些人已经朝另一边走远了。   “你们刚才,在和那些人说什么?”   “呃...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啦...”   “他们有欺负人吗?”   “嗯...有一点,不过我们也没吃亏就是了。”   “那就好。没什么事的话,就快点回去宿舍吧,不要和他们过多接触。”   “嗯嗯!我们知道的,特蕾莎老师。”   “特蕾莎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他们都说...说你的信仰之力强大到,可以让亚哈马山的银叶爱莎木开的满山都是,这是真的吗?”   “哈哈~”特蕾莎掩口轻笑,“没有的事,就是教宗大人也做不到的哦。”   莎拉闻言有些失望。   “果然传言都是骗人的。”   “嗯...也不能这么说呢。对了,你们都叫什么?”   “我叫莎拉!”“索菲亚,老师安好。”“...黛西。”   特蕾莎侧过头,又将视线投向我。   “小妹妹,你呢?”   弯眉之下,宛若宝石的湛蓝瞳眸,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和卡洛斯的有些像。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路碎语   “佩伊洛。”   眨了眨眼睛,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就看到特蕾莎又翘起嘴角。   “佩伊洛...”   她像是喃喃自语一样,将我的名字轻声又念上一边,随后说道:“很美的名字。从哪来的?切利尔斯城、寒冬之城、还是爱琳堡?”   “寒冬之城。”   “哦...那边倒是没怎么去过。”   拐过那座巍峨的钟塔,阳光便洒了下来,感觉到有些刺眼的我像小猫一样眯起眼睛,特蕾莎注意到后,很是细心的抬起手掌帮我遮住。   心里微微一暖,我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特蕾莎修女,应该是那种很会照顾人的女性吧。   接着就看到她对我回以一笑:“在王城住的习惯吗?”   “嗯。”我仰起小脑袋,轻轻点头,“这里,很漂亮。”   她听了就笑的更明朗。   “比起寒冬之城的风雪和圆月如何?”   我侧头考虑片刻。   “都很美。意境不同,不做比较...不过肉,烤的更好吃。”   由于地域差异的原因,寒冬之城烤东西几乎都用大火,佐料也只用盐和香叶,肉的口感会普遍有些柴,味道也重,主要是方便下酒。可王城不一样,这里的人更会享受生活,厨师们烤肉时会放各种香料提味,烤出来的肉要好吃上许多。   “所以,这就是你抱着大羊腿的原因吗?”   “哈哈哈——!”   听了特蕾莎的话,莎拉与索菲亚笑声响亮,非常不给我面子,就连黛西也忍俊不禁,偷偷捂起嘴巴。   我脸上一热,也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好垂下头装鸵鸟。   特蕾莎修女见我羞涩难掩,又连忙说道:“抱歉,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那个,你要怎么吃完它呢?”   “我可以吃完...”   说出口的话声如细丝,连我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总觉得好丢脸。   “浪费可不是好习惯。”特蕾莎柔声说道。   “嗯。”   不好意思地应上一声,又忽然想起早上索菲亚说的话,于是抬起头问道:“特蕾莎老师,是卡塔洛玛,院长?”   然后就看到她怔了一下,有些意外的样子,接着又朝我眨眨眼睛。   “是。知道这个的人可不多...你是听谁说的?”   “是我告诉她的。”索菲亚忙说道,“我父亲是杰罗姆·罗德尼·贾思琳,有听他提起过您的...”   特蕾莎恍然:“啊,你是杰罗姆子爵的孩子啊...城北区域由他管辖,近些年倒是好了很多,你父亲是很不错的人。”   “谢谢老师的赞美。父亲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而我也会努力向他看齐。”   得到了特蕾莎的认同,饶是索菲亚如何故作镇定,眼中的丝丝骄傲也难以掩饰。   特蕾莎再次笑起来:“那要加油哦。”   “我会的。”索菲亚坚定的说道,随后又问,“特蕾莎老师,你很喜欢孩子吗?”   “是啊。”特蕾莎轻笑着点头,“孩子们都很可爱呢,尤其是孤儿院的孩子,一个个都懂事的让人心疼...但有时候也会淘气,我总是放心不下呢。”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宝蓝的眼瞳闪着动人的光泽。   “特蕾莎老师。”   我叫了她一声,特蕾莎将视线转过来。   “为什么,孤儿院院长,没人知道?”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特蕾莎温柔的面孔上,首次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这个啊...”她眉毛皱在一起,原本煦暖的笑变得有些无奈,过不久轻声叹息:“怎么说呢。也不是没人知道,只是都不怎么在意...苦命的孩子总是会缺少关心,让人有些苦恼呢。”   嗯,和我想的答案差不多。   记得赶车卫兵说过,卡塔洛玛的位置临近教区,即使如此也鲜有人去到那边。也就是说,哪怕是一直为教会输送新生力量的卡塔洛玛,王城的贵族们也不理会,因为得不到利益。   即使这座城市仍然信奉神明,即使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安逸与富饶,是因为教会用「神之遗物」守护了这里几百年。   “特蕾莎老师。卡塔洛玛,有没有艾丽?是个小女孩。”   “艾丽?”特蕾莎皱着眉想了想,“啊,倒是有个叫艾丽的小女孩,前不久刚来的...我记得好像是寒冬之城那边送过来的...”   “嗯。那是,我的朋友。”   特蕾莎闻言,惊异的看了我一眼。   “朋友?你们...你也是来自寒冬之城...”   陡然间,她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就是小艾丽口中那个,住在大城堡里的公主殿下?”   住在大城堡里的公主殿下?呃...艾丽是这么说我的嘛...   将羊腿换到另一只手中,我抬手扣扣侧脸:“虽然、不是那样...我想,她说的是我。”   “佩伊洛,你在孤儿院也有朋友啊。”   “是个温柔的孩子...嘻嘻。”   大抵是从小居住在王城,莎拉早已习惯了贵族对弱势群体的冷漠,此时忽然听到这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就连从刚才起就局促到沉默的黛西也开了口,只有索菲亚关注的角度有些不同。   “大城堡里的公主?佩伊洛,你...”   话没说完便被莎拉打断:“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就是...”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在这里把菰果草的事情说出去,“偶然。”   “居然真的是你啊。”特蕾莎笑的很开心,“我记得小艾丽说,你告诉她会来王城找她的...这下她可要高兴坏了呢。”   “嗯嗯。”我点点头。   等休息日的时候,再去卡塔洛玛那边看看吧,到时候和特蕾莎老师单独聊一聊。   卡洛斯那边应该早已将消息告诉她了吧?也许早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了呢。   但她可能没有和异教徒交手的经验...兴许我能帮上忙。   这一路很近,很快特蕾莎老师将我们送到塔楼的门口,告别去了学院的教堂。回到宿舍,我就迫不及待坐到椅子上,打开牛皮纸,抱着大羊腿就开始啃,肉香满溢,两口下去就满嘴都是油了,看的莎拉目瞪口呆。   “...佩伊洛,你说的小狗狗呢?”   “你还真信啊。”索菲亚翻了个白眼,“连猴子都知道那是骗人的,小狗狗就是她自己吧。”   “不是,我当然知道是骗人的...可你就真的自己吃啊,太浪费了吧...有没有小刀吗?给我切一块!”   “唔唔!”   我立马将身子转向一边,给莎拉一个后背。   “那个,要小刀吗?我这里有。”   黛西柔声说道,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一把做工精美的匕首,马上就被莎拉抢了过去。   “你们要吃吗?”   “不要,腻死了。”索菲亚皱着眉头说道,走过去打开窗,“...满屋子都是羊肉味儿,受不了哦。”   嘴上这样说着,却兀自走到了我的身旁坐下,面色认真地开口。   “佩伊洛,你知道那个亚历克斯是什么人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非小事   “唔唔噫唔——”   啊。讲不出话来...等我把这口咽下去...不好,莎拉过来了!!   “快,让我切一块~”   听见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马上转身把羊腿护在怀里,将头摇地像拨浪鼓。   “嗯~~(二声转轻声)!!”   好歹是开学第一天,吃不饱不吉利!莎拉真是的,食堂里那么多烤肉,你刚才怎么不吃,非要回来吃我的啊,我要生气了!   “我就切一小块...那你一个人又吃不完嘛。”   焦急咀嚼...咕噜。   “我不!我能吃完!”   满脸认真的盯着她,再抬起手掌——心想她要是把手伸过来,我就拍她!   对视片刻之后,莎拉又忽然笑了起来,「嗖」地将手伸到我的腋下。   “咯吱咯吱!”   “噗哈哈——!哎呀,我的羊肉!”   她眼疾手快,趁我笑着躲她的挠痒痒攻击,注意力转移的同时,一把将羊腿从我手里抢了过去,再迅速退出一步,撤出我的攻击范围。   “我的咯~”   然后露出狡黠的笑容,举着羊腿对我炫耀一番,气的我银牙直咬,「呼呼」喘着粗气。   “你卑鄙!”   竟然被她找到了弱点,太可恶了!   莎拉!知不知道如果你是帕西法尔或者卡洛斯,你早就已经完蛋了!   啪啪!   “啊。”   感觉后背被人狠狠拍了两巴掌,我疼的咧起嘴巴,连忙将头转过去,看到索菲亚正满脸愤愤然的瞪着我。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然后你们俩只小狗就在这里上演夺食戏码?一点都不操心吗!那亚历克斯是什么人,知道吗!?”   我一缩肩膀:“知道...你说了,王城祸害。”   这时听到身后传来莎拉笑到打嗝的话:“哈哈...我看那个祸害...呼,也不过如此,今天不是噗,被你俩耍的团团转嘛,想起来我...噗哈哈,就想笑...尤其是佩伊洛那个,简直绝了...唔,这个好吃。”   “是!今天我们算把他骗过去了,可后面要怎么办?佩伊洛,他盯准你了啊!”索菲亚好看的丹凤眼睁的老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真是,都不管不顾的,我在这瞎操什么心...”   见她似乎真有些生气,我连忙讨好的笑笑。   “以后,我躲着就是~”   心里却想的是,莎拉怎么还不把羊腿给我...   悄悄侧过头,余光看到她正在往嘴里塞下一大口羊肉,一面咀嚼一面用小刀又削下一块...凭什么又吃一块啊!   我马上急了:“莎拉,你说了,只一小块的!快还给我!”   莎拉闻言警惕的望着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坠后立口!”   “不行!”   说着,我起身朝她扑了过去。   “嘻嘻...”   那边的黛西在偷笑了。   “算了算了,我不管了。”索菲亚气呼呼摆摆手,站起身朝床铺走去了,边走边说着话,“呐佩伊洛,反正我提醒你一句啊,亚历克斯的家族势力很大的。他父亲是王城财政大臣,叔叔是铁甲卫统领,爷爷是莱克斯公爵,所以在王城能做出什么样的事也不奇怪,反正最多也就赔点金币了事,你可要注意一些啊...最近别一个人外出,去哪里记得叫上我们,就这样。”   “是是~”   从莎拉手里抢回了羊腿,我喜滋滋的应上一声,咬下一口之后,再抬头望向索菲亚的背影。   有些瘦,可线条却玲珑有致。大约一米七的个头,漂亮的金发被镶着宝石的琉璃发饰卡在脑后,一双腿笔直修长,美的像是画出来一般。   忽然就觉得有些开心。   想想其实从昨晚到现在,自从进了王立学院之后,发生的都算不上好事。被人骚扰,被人撞倒,差点迟到不说,黛西还受了伤...没有一件让人觉得开心的事。   可反过来想想,正是因为这些不好的事,才能让宿舍四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以看得见的速度缩短着。   她们都不是品行恶劣的人,这点其实很不容易的,尤其是在王城这样的地方,想来像莎拉这样简单直白的人,像索菲亚这样会为他人考虑的贵族,都算的上稀有吧。   还有一只不怎么爱说话,人畜无害又有些胆小的兔子。   再加上本小...咳,本猛男。   挺好的。   以后的学院生活,应该不会觉着无聊吧?   相较这点来说,亚历克斯的事,那都是小事。   我不会主动去招惹他,毕竟都是些喜欢无理取闹的幼稚小男孩,平时没事喜欢挑逗长相漂亮的异性,想和她们发生点什么,这无可厚非,毕竟做过二十六年的男人,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   只是手段蠢了点...也不能这么说吧,他们只是随心所欲,不愿意在「泡妞」这件事上花心思,原因当然和他们的身份有关。   比如皇子是不可能真的为了一个女人怎么样的,那样的情节也只能出现在故事里。因为在那个层级的人眼中,绝大多数女人都唾手可得,完全不值得付出。有时来了兴致,就算把谁强X了,她们通常也只能哭哭啼啼一番,哪怕去寻死觅活,又能怎样呢?   没什么办法。   要不被迫接受这层关系,实在不行就打发点金币走人,这种事是没地方说理的,你要是敢闹,那就杀你全家。   尤其是这种贵族平民之间阶级分隔明显的社会体系,这样的事更是稀松平常。从在寒冬之城的时候,爱德华对我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已然将我当成自己内定的皇后,可不会问我的意愿,即使我的父亲是斯卡利杰——他的亲叔叔,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反胃。   亚历克斯他们的心态,大抵和爱德华有些像吧。我相信那群人,或多或少都做过一些祸害女孩儿的事,索菲亚担心的,也无非就是此类事件会发生到我的头上。   其实才不会啦...   像这样的话,就算我说出来肯定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索菲亚说什么我应着就好。   但如果他们继续再烦我,又或者做坏事让我撞见,那就另说了。   一边啃着羊腿,我一边想些无聊的事情,不久之后听到三名女孩的惊呼。   “喂喂,你们看啊!我的天...”   “佩伊洛,你竟然真的把羊腿啃完了...”   “啊,我都没注意!她一个人坐到那不声不响的...没事吧!吃这么多不要命了...小傻瓜,你快吐出来啊!”   “哎...哎哎,你还要再吃派吗?!”   “你肚子里是用什么做的,也不见变大啊...到底吃到那里去了...”   “无底洞啊...简直可怕。”   此事就此暴漏。 第一百一十九章 信仰与神明   下午的第一节课是神学。   神学是必修课,也是一级新学员在王立学院的首节课程,1504的女孩们普遍比较激动,都没人愿意午休,就怕迟到,早早就来到教学楼的大门前。   教学楼的整体结构四四方方,从外面看起来有些像古巴比伦的建筑风格,却要更加恢弘壮阔。一层是石墩架设的巨梁,敞开着的巨大石门两旁,两尊三米多高的雄狮雕像栩栩如生。外层青白色的石砖差不多有两米厚,石缝间长满不知名的绿植,一直蔓延到顶,让整座建筑像是活过来一样,生机勃勃。   我数了一下,整座楼一共九层,每层都能从外面看到一排排俨如拱门一般的巨大落地窗,大概连接的就是每一间教室了。   学院里虽然没有班级之分,但四座宿舍塔楼,同样的课程所使用的教室、课程的时间安排、甚至连教学的老师都是不同的,所以可以把塔楼看作一个大的班级,而我就是「锡兰湖畔」一级班的...这样理解似乎没什么不妥?   总之我们的教室在五层。   沿着石阶上去,依照宿舍里课程安排单上的指示,最终来到一间很大的石屋。里面的陈列倒是和想象的差距不大,数排木制桌椅随便选位置坐,讲台是个突起的平滑石阶,不过没有黑板。   四处看了看,选个中间靠窗、位置不太起眼的桌前坐下,将捧在手里的《神与信仰》和《神史》两本书籍平放在上面,随意翻开一页,大体扫过几眼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等待课程开始。   这时坐我旁边的莎拉侧过脑袋:“佩伊洛佩伊洛...他们都在看你呢,嘻嘻。”   她悄声对我说道,俨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样,脸上笑的很得意。   我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不是...他们是看我,又不是在看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而且你以为我会觉得这是一种享受吗?   这是煎熬好不好!   于是便皱着眉头朝她瘪嘴:“烦人。”   因为感官很敏锐的原因,我非常不喜欢被人盯着,尤其是被很多人盯着,这会让我很恼火,可又不能走过去将他们一个个戳瞎,每次也都只能忍着。   可周围那些学员们的视线又非常「热情」,其中或许还夹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猥琐目光。最让我感到烦躁的是,我还能听到他们大部分人在说什么。   “喂你们看...那位黑发的小姐...”   “艹,那是我们塔楼的?!”   “漂亮啊...”   “你要不要过去认识一下?”   “...你怎么不去?”   “怕人家不理我...”   诸如此类的讨论算的上是客气的,还有个别下流之人,凑起头来悄声说着的话简直不堪入耳,让我恨不得马上提着他的衣领,从旁边的窗户丢下去。   可这样情况太多了,如果我每个人都要认真计较一番,那也别想做其他事了,一天到晚净被这种事烦死。也就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把他们当作牲口看待,爱说就去说吧。   和莎拉没聊几句,老师就来了,是一名看起来四十几岁的男子,身上穿着教会的淡金色长袍,面目和蔼,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看到他缓缓踏上石台,学员们安静了片刻。   接着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神学...不应该是特蕾莎大人吗?”   “难道不是她教我们?”   “早上的时候明明还有看到...”   “这个老师是谁?”   “咳咳。”长袍男子清了清嗓子,气氛顿时又静了下来。   他向教室扫视一周,接着说道:“想必你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王城加拉赫教堂的摩根神父,也是你们今后的神学老师。从今天起,将会为大家讲解神学与信仰的迷人之处。”   啪、啪、啪啪啪——   零星的掌声迅速转为热烈,摩根神父举手向下一压,随后他咧嘴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其实很疑惑,对吧?明明早上都看见了特蕾莎修女,怎么神学不是由她来讲呢?”   “是啊摩根老师,为什么呢?”有人发问了。   摩根神父走下石台。   “虽然很意外,但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特蕾莎修女的确不是神学的老师,但她会在另一门选修课上与你们交流。她平日事务繁忙,繁重的课程就有些无法兼顾,还请大家体谅她...好了,闲话不多说。”神父拍了拍手掌,“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不过先不要打开课本。这节课,我们不讲书里的内容,我来给大家先讲个故事。”   ...我将桌上的书籍轻轻合上,调整好坐姿之后,目光望向他。   摩根神父开始侃侃而谈。   “首先呢,这个故事呢,你们之中也许有人听过,也许有人没听过。但我想,绝对不会有人对帕特里克这个名字陌生,对吧?”   下方马上有人回应:“帕特里克,是人类最初的英雄!”   神父闻言打了个响指。   “没错。我要讲的故事,就从我们最初的英雄开始。在公历千多年前...当然,具体时间可能连伟大的神明也说不清楚...”   他虽然是一名神职人员,但完全不是那种古板严肃的性格,讲起课来生动有趣,不时逗得大家哈哈一笑。   连我也不自觉就听了进去。   这节课的内容很简单,他只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在公历前的一千多年以前,有一名叫帕特里克的青年,与神明相遇,然后得到恩赐的故事。   那是信仰的起源。   在那个时候,世界上有着许许多多奇异的种族。像是隐匿于阿弥基尔山脉深处的不老一族,它们不仅长生不衰,据说还能靠着意志移开山峰。   又像是擅长酿酒的妖精一族,它们生着又尖又长的耳朵,能听到千米之外的兽啼声,还能自由地驱使树木与水流,被称作森林之子。   嗯,这就是精灵无误。   以及那些翱翔在天际、拥有光与焰的力量、强大且不可匹敌的巨龙...等等等等,对于人类来说,这些种族是都是神明的宠儿。   在它们眼里,人类没有利爪尖牙,不会飞甚至不会爬树,反应迟钝又气力衰弱,寿命也只有不到一百年,什么都学不会,是属于极其弱小的、连生存下去都需要竭尽全力的物种,连弱小的野狼都能轻易撕成碎片,又或者吃口蘑菇也会死去。   太弱小了。   弱小到仿如世界开的一个玩笑。   因此后来人类一度到了灭绝的边缘,直到那名叫做帕特里克的青年,因为偶然的机遇,他遇见了神明。   帕特里克跪地祈求伟大的神明,告诉神明他的同胞们正在走向灭亡。神明听了之后,认为这是自己的疏忽,也感叹于人类在如此残酷的劣势下,依旧顽强抵抗着世界的不公。   “孩子。你的诚心打动了我,我将信仰的火种赐予你,让你的种族延续下去吧。”   于是,人类获得神明赋予的新力量——信仰之力。   这便是神圣教会的雏形。尽管那时候,他们还只是被称为一群「获得神明恩宠的人」。 第一百二十章 教会的故事   帕特里克是第一个获得神明恩赐,拥有信仰之力的人,而那个赐福于他的、拥有强大自然之力的神明,被后世的人们敬称成为「丰饶母神」。   伟大的丰饶母神,是首个给予人类恩赐的神明,她赋予了帕特里克施展「自然神迹」的神奇力量,并让他传授给自己的同胞们,而自然神迹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能让植物瞬间生长,这样一来,绝大多数人就不用再担心会因为没有收成而被饿死。   帕特里克这位人类最初的英雄,与被他选中的同伴们,成为了人类的一道希望之光。借着母神的名誉与力量,他们开始四处施恩,也因此获得了大批的信徒,并建造起真正属于人类的家园——位于西洲中部的圣城阿贝多利亚。   帕特里克用神迹开辟出漫山遍野的稻谷果树,让人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又命人修建了圣城高墙,使得这个人类史上真正意义的第一个城邦,在当时成为了人心所向的归属。   帕特里克理所当然成为了人类的领导者,而神明对于他们来说,则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可惜好景不长,在某一年里,圣城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人像割麦子一样成片倒下,帕特里克心中很焦急,但他发现,自然神迹虽然能够保证同胞们免于饿死,对疾病却完全束手无策。   心急如焚的帕特里克决心再次向神明祈求,希望能得到赐福,将他的同胞从可怕的瘟疫中拯救出来。   帕特里克一连跪地祈求十数日,期间不吃不喝,结果非常幸运的,治愈之神回应了他,并赐予他新的信仰火种。自此之后,人类拥有了另一大神迹——治愈神迹。   在强大的治愈神迹面前,可怕的瘟疫根本不足为惧,金光洒下圣城的瞬间,人们奇迹般的好了起来,信仰也因此变的更为虔诚。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帕特里克死后,在当时最年轻却最虔诚的信徒成了圣城新的领导者,人类的领地也在这期间也开始飞速扩张,逐渐有了第二座城、第三座城...   城池大了多了,就有了国家。   在那之后,不断有新的神明开始关注人类。渐渐的,神明们惊喜的发现,尽管人类十分弱小,却拥有无穷无尽的创造能力。   他们虽然没有利爪,但会用泥土做成奇怪的炉子,将坚硬的石头融化,再敲打一番,做成锋利的条状物来代替利爪。   他们也没有坚硬的鳞甲,但同样能用石头烧制的衣服代替,连头部也能包裹的严严实实,让野兽再也无处下口。   他们还会搭建漂亮又舒适的房子,会用一些树木制造出名为「船」的物品,并乘坐着它飘扬四海,去探索新的大陆...   人类让神明看到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有智慧和适应力的种族,也因此给予更多的赐福。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信徒开始受到神明的赐福,「获得神明恩宠的人」也日益增多,他们被民众拥护,并尊其称为「神明最忠诚的信徒」。   这些人带领着同胞们走向壮大,在东西两洲建立起无数城池国家。   那个时期被后世的史学家们称之为「神临时代」。   在那之后,战争开始了。   起初只是那些住在山洞里、强壮的巨魔们,他们的首领认为,人类简直如同恶臭的老鼠,到处繁衍生息,是他们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变的千疮百孔,并断定在不久的将来,这股势头定会波及至自己的家园,于是率领着部落里骁勇好战的族人一路北下,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撞开了第一座城门。   屠城只用了一晚的时间,天一亮巨魔们又去了第二座城、接着是第三座...   它们如同凶蛮的野兽,只要是男性人类,毫不犹豫就会将其撕成碎片,并把他们头颅插在削尖的木棍上,任其腐烂发臭,以此来庆祝战斗的胜利——尽管那并不能称为战斗。   女性人类则会被巨魔们暂时留在身边,以供它们取乐,直至玩弄到死。   那是人类史上有记载的,最大的一次屠杀,巨魔们手握缠满荆棘的木槌,轻而易举就能敲碎那些可怜之人的头颅,那些只会治病救灾的信徒们根本无法抵挡。大规模的屠杀也给了其他蠢蠢欲动的异族们一个信号,那就是人类还是一如既往的脆弱。   于是,有更多强大的异族加入了战争。   无数城池被破坏殆尽,数以万计的同胞们被残忍杀害,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腐烂的臭味。种族之间的仇恨在蔓延着,不久之后,几乎是被半个世界针对着的人类,再次得到了神明的怜悯——那些被神明赐福的人们,他们祈求到了罪业女神的赐福,拥有了强大的制裁神迹。   人类终于可以施展神迹来捍卫自己的家园。   反抗开始了。   战争的形势几乎是在瞬间就被逆转,那些原本势不可挡的异族们,在制裁神迹强大的攻势下变得脆弱不堪,节节败退。飞翔一族返回了天空,人鱼一族退回了大海,妖精一族也隐入了森林。   战争似乎结束了,人类开始着手重建那些被摧毁的城池。然而短暂的和平稍纵即逝,有更强大的异族盯上了人类,认为我们是极具威胁性的存在——那些不可匹敌的巨龙们。   它们张开遮天蔽日的双翅,喷吐着火焰自天而降,战争再次开始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摩根老师用声色并茂的言语,极力向学员们描述巨龙们的强大,以及它们又是如何残忍的将人类当作食粮,嚼也不嚼就生吞下去。   听到这里我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可具体怪在哪又说不上来。   前面摩根老师所讲的内容,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我之前在《世界通史》里看到过的,至于他后来所说的战争,书里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而关于那些异族,更是只用了寥寥几句话便草草带过。   可我仍依稀记得那本书里描绘的异族,它们所拥有的美丽。会酿酒,会唱歌,还有会开花的少女们...那些明明都很让我向往的、奇异的生命,当时还想着有没有机会能亲眼见识一番,怎么现在...听摩根老师说着就这么讨厌呢...   脑中不禁又想起了大白。   它也是巨龙啊...可那样的家伙,真的会吃人吗...它的同类们,真的会只因为「极具威胁性」这样的目睫之论,就直接挑起战争吗?   不对,这些都不是最可疑的点。   最可疑的是,它们...那些巨龙,假如它们都像大白一样,连言语都不会...那样的野兽,它居然能判断出人类「极具威胁性」,不是搞笑吗...   说不通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但摩根老师讲的故事...   我转头看了一眼莎拉。   她倒是听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其他学员也差不多,当然没人会质疑,除了我谁还见过活着的巨龙啊。   这个故事应该是来自教会的、最官方的版本了吧?   可真的很难让我相信...   但也无法求证,那毕竟是历史,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显而易见,人类是胜利者。   或者说,教会是胜利者。   那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咯...算了,都一千年前的事情了,我在这瞎想也没什么用,姑且继续听吧。   摩根老师继续说道,尽管拥有了制裁神迹,可面对强大的巨龙,人类依然处于压倒性的劣势,直到后来神明委派了它们的使者「天使」前来援助。同年,达纳尔西斯神用神力改变了世界的规则,让人类拥有了和那些异族相同的力量——秩序之力。   这样一来,人类终于与巨龙有了一战之力。短短几年的时间,拥有秩序之力的英雄骑士接踵而出,与天使们合力斩下数十头巨龙,让它们的攻势缓了下来,接着便是漫长的拉锯战。   再后来,持续的战争破坏了净土,烧毁无数森林。永无休止的暴虐巨龙们,终于让神明感到了不耐,于是便开辟出另一个空间,并为之取名「巨龙之乡」。   巨龙们最终被放逐出这个世界,永远都不能再回来。至此,人类与巨龙的纷争画上了句号。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战争就此终结。异族们的侵略在后续数百年的时间里仍然接连不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逐渐变的衰弱不堪——妖精们的耳朵不再灵敏,飞翔一族开始脱落羽毛,就连那些从未参与过战争的花朵一族,也不再开花了。   它们逐渐消失了。   信徒们将此归结于神明对人类的祝福。   紧接着,便是神圣教会的正式成立。   公历纪年一日,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有意义的一天,在这一天里,神明将的管辖世界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信徒。   那些「被神明恩宠的人」。   “好了,我的故事到此结束。”摩根老师拍了拍手掌,将那些听入神的学员们重新叫醒,“其实这段历史里有很多的内容,教会也是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参考了无数书籍文献,最终才得以还原。神临时代的战争远比我说的要复杂的多,在那段时期里,许多人甚至会因为恐惧异族而选择倒向它们,为它们大敞城门,然后眼睁睁看着同胞被异族残杀...他们是人类的耻辱,如今名字还被刻在圣城的罪业碑上,永世遭人唾弃。”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要迷惘   罪业碑...还有圣城...那什么利亚...神明们...   将左手拇指送到嘴边,我开始「咯噔、咯噔」地咬起了指甲。   脑中升起无数个念头。   首先第一点,我注意到故事里的神明,它们似乎...并没有那么公正。   尽管我不清楚神明们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世界的,但很显然,它们对人类情有独钟。否则便不会多次给予人类的赐福,又或者委派天使协助战争,甚至后面有一位神直接「改变了世界的规则」...摩根老师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这个「规则」指的是什么,但人类自此拥有了秩序之力,而在这之前,秩序的力量是只属于那些异族的。   这其中的因由,一定不会像老师说的那样简单。   至于故事里所谓「跪地十数天不吃不喝」便能祈求到神明的赐福,这种鬼话还是听听就好了,不要往心里去。   然后是第二点,这个故事至始至终都贯穿着两个要素:神明永远是人类的「恩赐者」,它们无数次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以及...教会是它们最忠诚的信徒,是连接神明与人类的纽带。   可故事讲完了,神明在我心中,依然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它们到底是什么?   高等次元的生物?世界的管理者?   亦或者...根本就是有意杜撰之物呢?   它们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吗...   “...距离课程结束还有一小段时间。”摩根老师的话语打断了我的猜测,“那么在我们正式了解信仰之前,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尽管问我没关系。”   诶,还可以提问嘛...正好,那我就问问吧。   于是我马上笔直端坐,将小手举的老高:“摩根老师!”   摩根老师看到之后,笑着朝我一点头:“好。那么这位小姐,你想问什么?”   “摩根老师,请问你见过、神明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我才想到好像就这么直接了当似乎有些不妥...   摩根老师是神父,问他这个会不会被当作亵渎神明啊?虽然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神职人员的想法...我不曾了解过。   可不管怎样,他都会回答见过的吧...   “当然没有。”   摩根老师的回答,恰好与我想的相反。   他没有找任何借口,也没有避重就轻将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反而直言不讳:“我只是个神父,是无数追随伟大神明之人的其中一个,就好像沙漠里的尘埃罢了,很渺小的存在,还远远达不到能瞻仰它们的尊容的程度...那是教会里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做到的事。”   “最虔诚...”   “没错。教宗大人,四位枢机主教大人,圣女玛格丽特...像他们这样的信徒,才能有幸见到神临。”   我闻言皱起眉头。   所以说,连长袍老头那样的大主教也没机会见到吗?   枢机主教...我记得卡洛斯说过,那是分管各个国家总教区的紫衣主教,是地位仅次于安吉尔的、神圣教会级别最高的主教,整个教会一共就只有四名...印象中里面有个叫乔治什么的,还是教宗骑士来着。   反正我一个都不认识,而安吉尔也根本见不到人,圣女的话...有机会问问特蕾莎修女好了。   “那摩根老师,请问我们如何才能获得信仰之力,得到神明的庇佑呢?”有人问道。   “向它们祈祷就好了。”摩根微微一笑,“很简单的事情。你需要做的,仅仅是每天去教堂里,为神明献上颂歌,去祈求它们的回应。只要你心够诚,伟大的神明自然会聆听到你的声音。”   “可我都不知道它在哪...”   “不要迷惘。神明啊...它其实就在你们每个人的心中。”   .............   也许是为了给新学员一个适应的时间吧,这几天的课程安排并不是很紧。   第二天的秩序学课,也没讲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大体都是些我所知道的基本体系规则。到了下午是药草学,据说这是学院最热门的选修课之一,但1504里只有黛西报了这个。   她的家里祖辈都是农民,在纳兰加德有一片据说非常大的果园,我记得那边的农民都很富有,想必黛西的父母都属于那种富商吧,就是不知道她干嘛要跑这么远来王城,学什么药草学...这个与务农有关系吗?   好吧,也许有。   但更重要的,应该是所谓的镀金吧。毕竟商人做到一定程度都想晋升为贵族,可这不是并一件容易的事,黛西想必是她家里所做出的尝试...也许之一吧。   虽然她是那样的性格...但能进入王立学院就是机会。   莎拉和索菲亚中午就不知道跑去哪里,闲来无事的我去了趟学院的图书馆,想要从书海里寻找出一些有用的知识或者线索,可一圈下来,并没什么特别大的收获,大多都是些对我来说无用的书,偶尔看到感兴趣的,里面的内容也大抵都是我在山特尔堡看过的。   几乎没有发现记载深渊的书籍,这让我有些失望。看来想要进一步了解自己是什么,从学院的图书馆里是得不到答案了。   但第四天下午有深渊学课。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1504除了我以外,居然还有人报名了这门课程。   “诶~佩伊洛,你竟然选修了深渊学啊!”   莎拉瞪着眼睛看着我,眼中流出不可置信的光,却又夹杂着惊喜:“我还以为宿舍肯定就只有我一个人报这个的...意外的惊喜哦!佩伊洛,难道你也想成为骑士吗?”   “哼哼~”我朝她仰起脑袋,“怎么,不行么?”   “当然行啊!不如说我就知道的!佩伊洛,你其实很厉害的,对不对?那天的小子...”   一路上,耳边都是莎拉叽叽喳喳像只小鸟的叫声,就算我回话的态度略显敷衍,也丝毫不会减少她说话的热情。大概是那种,忽然找到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或者有相同奋斗目标的人,应该是那种喜悦吧...倒是不难理解。   就是有些聒噪。   记得校长奶奶说过,深渊学属于冷门课程,所以这节课堂应该不会有多少人才对...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了教室我才发现,人数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少的多...粗略看过去,怕是连二十人都没有吧?   难说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到座位上的。   我想起奶奶在开学典礼时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看似调动了大部分人的热情,但事实上呢...   「教宗骑士」是人类的英雄,是被人憧憬、被人歌颂的传奇。谁都想成为那样的人,在睡梦中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披上纯白色的斗篷,于风驰电掣间斩杀一个又一个怪物。   但梦总归是梦,梦醒之后,人还是得生活。   “嗯,人都到齐了吗?”   有熟悉的轻柔女声传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鸢尾兰的含义   我循声抬头,见到姱容修态的特蕾莎修女,此刻正端立在不远处的石屋门口,湛蓝的眼眸往教室里打量片刻。   “十七...比上一级还要多出三人呢,太好了~”   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嘴角噙着好看的弧度,步态轻盈的进了教室。   “哇——,是特蕾莎修女...”   “深渊学的老师竟然是她...”   “太意外了...”   “可她为什么不教神学啊...”   学员们开始交头接耳,紧接着耳边传来莎拉的一声轻叫。   “特蕾莎老师——!”   清澈的嗓音听起来饱含惊喜,见特蕾莎讶然望了过来,莎拉就激动的朝她猛挥右手。   “是你们两个啊。”在看清楚是我们之后,特蕾莎似乎感到了惊讶,大抵是没想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可接着又冁然而笑,“莎拉小姐,还有...啊,那个...”   她张了张嘴,却想不起我的名字了。   于是我朝她说道:“佩伊洛。”   “抱歉。”特蕾莎马上道歉,她用手掌贴住自己光滑的侧脸,不好意思地对我微微颔首,“佩伊洛小姐,你的名字对我来说有些拗口...”   我摇摇头表示理解:“没关系。”   她肯定每天都会见各种各样的人,记不住只见过一面的学员名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特蕾莎老师,您是来教我们深渊学的吗?”有学员激动的问道。   “是的。”特蕾莎对他点点头。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问的就很妙。   “为什么...”特蕾莎有些好笑。   她举起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本《深渊与泥沼》,打趣般朝那名提问的男学员侧过头:“为什么我不能教这个?”   “特蕾莎老师,可是两次协助教宗骑士大人斩杀过那些怪物哦!”有知道的学员说话了。   “是啊是啊!我知道的,老师的制裁圣枪连铁块都能贯穿,消灭那些怪物自然不在话下!”   “老师~我是水之秩序,我也可以变的和您一样强吗?”   特蕾莎颇显无奈。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先听我说几句。”她拍拍手掌,在大家都噤声之后,继续开口说道,“首先能认识大家我很高兴,我相信选择了深渊学这门课的你们,一定都是心中怀有理想的人。从你们的眼神里,我能看见那些豪情壮志,说实话我很欣慰。事实上,学院历代的教宗骑士,多数也都是从这间教室里走出去的。”   “你们能迈出这一步,来修习这门在多数人眼中「派不上用场」的学科,这很了不起,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面。我教这门课程的时间虽然并不算久,但之前的确有过两次直面深渊的经历,亲眼见过它们那深入灵魂的可怕。”   说到这里,特蕾莎修女顿了顿,将视线移向莎拉和我的方向。   “今年选修深渊学的,还有几名女孩子...如果你们是抱着有趣或者好奇的心态才坐在这里,那么我想说,请继续保持下去,以后我讲的内容,你们当成故事听听就好...”   “老师,我想成为骑士。”莎拉插嘴说道,“我父亲就是骑士,我的爷爷也是。”   “...莎拉小姐,你明白骑士的责任吗?”   “明白的。”   女孩的眼神十分坚定,见此特蕾莎柔和的笑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希望你认真去听,然后铭记于心。”   特蕾莎翻开手中《深渊与泥沼》的第一页,将书本举过头顶,让大家看到那上面画着的黑色怪物。   怪物浑身冒着浓烟,看不清面貌,但隐约可以观察到是类似人的体型。   “你们说,这是什么?”   她问道,马上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回答:“是深渊的怪物!”   随后就看到特蕾莎轻轻摇头。   “不,这只是一副画罢了,是干涸的墨水。”   她转身走上石台。   “墨水不会吞噬生命,不会肆意杀害人类,更不会让那些强大的英雄们以死相搏。而我想,就算是画这副画的人,他肯定也不知道深渊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些真正见过它们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化为灰烬,连骨头也剩不下。”   “等我成了教宗骑士,一定会打的那些怪物满地找牙!”   身后不知是谁说出的幼稚大话,让特蕾莎不可察觉的发出轻笑一声。   她忽然抬起手,在宽大的修女服里摸索一阵,过一会儿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徽章,那上面的图案...咦?是鸢尾兰...   “教宗骑士徽章!”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老师,能给我们摸摸吗?”   学员们顿时炸开了锅,特蕾莎不得不再次举手示意大家安静。   “摸摸当然可以,但这枚徽章不是我的。它的主人,是我曾经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你们也一定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叫琥珀之眼,玛蒂娜·拉斐尔。”   琥珀之眼?   的确好像在哪听过的名字...啊,我想起来了。   那是在山特尔堡的时候,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和我提起过的,据说是个有些冒失、却很较真的女人。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已经...   “没错,那是在两年前的瓦伦之难中战死的教宗骑士。”   “她是土之秩序的天才,能将那些柔软的泥土变的比岩石还要坚硬,你们都知道她很强大,可那又如何呢?”   特蕾莎在讲出这些话的时候,面色异常的平静。   可我却从她微微颤抖的瞳孔中,察觉到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悸动。   没有人再说话了,气氛凝重了起来。   耳中只听得特蕾莎那仿如幽谷清泉般寂寥的嗓音。   她继续说道:“深渊将她的身体,连同她引以为傲的力量一起吞噬殆尽,什么也没剩下。她从小在卡塔洛玛孤儿院长大,亲人早已在战乱中死去了,这枚徽章是我收到她的唯一一件遗物。”   特蕾莎抬起手,指了指刻在徽章上的那朵绮丽之花。   “这是鸢尾兰,是英雄的象征,这是你们都知道的,可你们知道为什么它是鸢尾兰吗?”   没人回答,特蕾莎兀自继续说道:“这朵花,它代表的是那个曾经站在山巅的骑士,鸢尾兰安洁莉卡·波希。”   “公历845年,当第一只毁灭深渊在卡特尔加林出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那只可怕的怪物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将整个卡特尔加林夷为平地,直至现在,那里还是充斥着滚滚渊泥的死地,几百年过去了,教会也对此束手无策...但你们都知道是谁杀死了它吧?”   “安洁莉卡凭借自身强大的雷火秩序,又借助神之遗物「博斯韦尔」和「古老神明祝颂」的威力,带领一万名教会骑士,几经波折才终于将它杀死。她是史上第一任教宗骑士,在当时是人类最强的战士,可最终却还是死在更强大的怪物手中,所以你们能明白吗?”   “鸢尾兰的含义,并不是你们所想的英雄荣誉、为家族争光那样的事。它是用鲜血绘成的,是悼念那些早已变成灰烬的,那些骑士们的灵魂。”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她可真是个小可爱   “这是教宗骑士的本质,也是深渊的本质。而我...我希望你们能在接下来的课程里,找到属于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把它走直了。今后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特蕾莎的话说完了。   这番以轻言软语般的腔调所讲出口的话,里面并无参杂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听起来也不会让人产生多么浓郁的厚重感。   可那其中的意思却一目了然。   目光向周围环视一圈,我看到有部分学员悄悄低下脑袋,在他们闪烁着的眼神里,之前的热切已然淡了许多。   倒不是说打击或者吓唬他们,让他们尽早断绝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特蕾莎老师只是想告诉他们,如果没有足够的觉悟,就不要幻想着走那条万众瞩目的道路,不是那么好走的,那必将伴随无数敌人与同伴的尸骨。   可如果心中有了决意,就永远也不能退缩。   我大抵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眼睛和卡洛斯的有些像,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蓝色,而是...他们的眼眸里,都有着一般人不具备的东西。   那东西叫做「信念」。   想到这里,我不禁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然后才记起来,那枚鸢尾兰的徽章,已经被我放在了宅邸的卧室中。   ...算了,也没什么。   只是忽然想摸摸它罢了。   沉默片刻之后,特蕾莎没有就刚才的话题再多说什么了,她让我们翻开了课本,开始讲解本节课程的内容。   今天的内容,是对深渊的初步了解。   正如她之前所说,第一只深渊于公历845年的冬天,在西洲南部的卡特尔加林突然出现。   那据说是充斥着死气的、宛若巨人的大型生物,也是迄今为止有记载的,吞噬的生命数量最庞大的深渊——它将国土面积要大于瓦伦帝国的卡特尔加林,变成了如今依然是寸草不生的死渊地带。   瓦伦之难的那片焦土,和它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也正是因为吞噬了过多的生命,那只深渊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它成长到后来的深渊根本无法比拟的程度,被教会命名为毁灭深渊。那已经不是几名教宗骑士就能解决的怪物了,当年安洁莉卡所率领的一万名骑士里,几乎集齐了教会乃至整个人类的巅峰战力。   即使如此,在最后的战斗里,如果不是凭借那两件神之遗物,也许所有人都无法活下来。   书本里写着:「博斯韦尔」让骑士们免受渊泥的侵蚀,而「古老神明祝颂」更是让毁灭深渊无所遁形。   讲到这里我有些疑惑...我记得「博斯韦尔」就是王城的蛋壳吧?那么意思就是,这玩意儿能挡住深渊吗?   可如果真是那样,我又是怎么进来的...还是说,只要有那个银色的徽章在,连深渊也可以轻易进来吗?   又或者我现在的样子,并不会被蛋壳「判定」为深渊?   不知道。   且继续往下听。   鸢尾兰安洁莉卡给予了毁灭深渊致命的一击,庞大的身躯倒下了,化为飞灰洒向天际。为了表彰她的功绩,当时的教宗决定以「教宗」为前缀赐予她「教宗骑士」这个前所未有的荣誉称号,并给了她作为「教会在民间的代言人」这样的权力。   原本只是教会骑士长的安洁莉卡欣然接受,至于那个可怕的怪物,教会费尽心思也一直没能弄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又过去了五年,新的深渊再次出现。   尽管样貌有了变化,却依旧是熟悉的泥沼和庞大的体型。除此之外,新的深渊还多出了一个项能力:瞬移。但这样小小的变化,并不足以让怪物突破「博斯韦尔」的屏障,最终依然被安洁莉卡消灭,而这次因为有了提前的预兆,所幸没有过大的伤亡。   后来差不多每隔五年的时间,都会有新的深渊出现,它们的能力每次都会有不同的变化,但都不足以让人感到无计可施。于是在这期间,又有三人被册封为教宗骑士。   情况是在第五次深渊降临的时候,有了令人震惊的变化。   它被教会命名为「死亡深渊」。   相较于以往的深渊来说,死亡深渊的体型较要小上许多,它只有四米多高的样子,却同时拥有了两项能力:雷火秩序与死烟。   令人意想不到的秩序之力出现在了怪物的身上,并且是与安洁莉卡相同的雷火秩序,这使得她失去了最强有力的进攻手段,然而更可怕的是它的另一项能力:名为「死烟」的黑色烟雾——它能将一切触碰到的生命化作飞灰,并带走其灵魂。   来自深渊的怪物们,似乎很有针对性的在进化着。   死亡深渊终究还是被骑士们斩杀,可人类最强的战士——鸢尾兰安洁莉卡却死在了那场旷世大战中,她的葬礼据说比历代教宗还要盛大,无数子民千里迢迢前来送行。   在这之后,教宗将鸢尾兰设为教宗骑士的象征之花。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新的教宗骑士不断出现然后又死去,深渊们降临的频率也越发频繁了起来,间隔自每五年一次,时至今日已经变为每年一到两次,时间地点也越来越让人无法捉摸。   “迄今为止,深渊的特质几乎已经固定下来。”特蕾莎说道,“首先,在近百年出现的几乎每一只深渊,它们全都具备着死烟的能力。除此之外,每只深渊又都拥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能力...用上次出现在西尔加亚的无尽深渊来说,除去死烟以外,它似乎还拥有着「拟形」的能力,可以制造削铁如泥的刀刃,甚至还能做出无数像人一样的,能够自主行动的诡异怪物。”   “我个人的看法是,深渊们仍在有目的变化着,它们似乎在不断尝试着什么。而这样变化,终究会在某个特定的时段里,对世界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所幸的是,我们的骑士仍然还在努力。”   “无尽深渊最终被新任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斩杀,而那名小姐...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宗骑士。我虽然没见过她本人,却知道她的年纪,比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小,她只有十六岁。”   这句话落音,学员们又炸开了锅。   “天哪,十六岁...不敢想象...”   “我之前有在教会言报上看到过!当时以为是骗人的...”   “我妹妹今年刚好十六岁...可她还总是和家里闹脾气呢...斩杀深渊...”   这时候一旁的莎拉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十六岁啊...佩伊洛,和你一样大呢...”   “是啊,很厉害呢。”   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她可真是个,小可爱。”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白夜深渊的不同   “什、什么?”   莎拉闻言轻蹙眉头,看神情竟是有些生气了。   “小可爱?那可是教宗骑士大人!佩伊洛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啊...小可爱是什么嘛!”   她撅起嘴巴,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娃娃故作严肃,满脸认真盯着我的俏丽模样,让我不由自主的翘起嘴角,忽然就升起了想逗逗她的心思。   “那...”我装模做样的忖量片刻,故作沉吟的开口,“我应该、怎么夸她?”   听到我的提问,莎拉低下头,一手托起下巴,开始了认真的思索。   “嗯...我想想...比如像是膀大腰粗啊,体壮如牛等等。”   ...?   我有些愣住了,张了张小嘴巴,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听莎拉继续说道:“明明是女孩子,可身体却硬如铁塔,手臂上的肌肉比男人还要强壮...”   呃...   “还有还有!因为是强大的冰霜秩序,所以她浑身都冷冰冰的,散发着一股阴寒的气息...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像是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我开始变的浑身冰冷,一阵哆嗦。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连忙向莎拉打起手势:“停。莎拉,她只有、十六岁...”   本来打着注意,想听听她怎么夸我,好让自己开心开心,可她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真的不是在损人吗?   “十六岁又怎么了!希尔维嘉小姐可是教宗骑士大人,是斩杀深渊的英雄。”   莎拉的语气非常不满,好像我说希尔维嘉十六岁是在侮辱她一般。好吧,她是真的在夸人,可这也...   “呃...可你说的、也太那个...”   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因为我从莎拉发光的眼神里,能感觉到她是发自内心地认为那样很酷...可明明是女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审美啊...   等等。   眉头一皱,我忽然意识到...这...莎拉口中的形象,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   “猛男!”   “...什么猛男?”莎拉有些困惑。   “就是,她是猛男。在我的家乡,强大的战士,都会被这么...”   “佩伊洛小姐,你们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好不好?”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我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脑袋,然后就看到特蕾莎老师那微笑的面庞。   啊...不好...   “没什么老师...”   余光却看到学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在好奇的看着我们两个了...我马上乖乖坐直身子,朝她露出讨好的笑容:“我们在说——”   说什么?   随便说个讨论课程的借口好了...   这样想着,紧接着就看到特蕾莎老师脸上越发浓郁的笑容。   “在说猛男的事情?”   “哈哈哈哈!”   学员们顿时一阵哄笑,笑的我脸上滚烫,羞愧地遮住了脸,恨不得就当场找个地洞「哧溜」一声钻进去。   “不是...哎呀~”   有些懊恼,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特蕾莎老师肯定听到我最后说的话了...   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不要这么大声讲出来嘛...好丢人的。   悄悄看了一眼莎拉,发现她更加不堪,已经趴在桌上,将脸埋到自己的臂弯里做起了缩头乌龟。   “你们两个,刚才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有的...”   才怪了...莎拉开口之后,我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了...但这时候是绝不能承认的。   抱着一丝侥幸,却在下一刻看见特蕾莎点点头。   “那好。佩伊洛,你告诉我,出现在无尽之前的深渊,它叫什么名字呢...不许翻书啊。”   呃...   如果我记得没错,无尽深渊之前,那不就是我吗!   这也太简单了,于是马上开口:“佩伊洛...啊不是!”   “哈哈哈哈——!”耳边又是一阵爆笑声。   “她被猛男迷晕了双眼...”   “但是好可爱...”   “原来她喜欢那种类型吗...我要努力了呢...”   嘈杂的言语夹杂着哄笑,使我的脸变的通红无比。   “说错了...是白夜深渊...”   特蕾莎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没想到我能答的上来。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不要再走神了哦。”   “嗯嗯。”我赶紧点头答应。   “老师,对不起。”莎拉也瓮声瓮气的道了歉。   关于猛男的话题就此结束,特蕾莎老师转过身去,继续说道:“白夜深渊出现地点和无尽深渊非常接近,两者之间仅仅相隔了一个伍德沃德之森。好在那一次教会有提前的准备,渊泥并没有蔓延至周边的城镇,而白夜深渊也很快被银色闪光卡洛斯·冈萨雷斯斩落了首级。”   ...咦?   所以教会是这样对外宣称的吗?   “但是——”   特蕾莎的一个转折,让我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据南部传来的消息,这只深渊似乎非常特殊。它和之前所有深渊...都不一样。”   !!!   她慢条斯理柔声说出来的话,让我紧张的攥起了小拳头。   难道...有人走漏了消息吗?知道它其实变成了人...   心跳略微加速,神经紧绷着,却听她接着说道:“这是有记载以来,第一只拥有三项能力的深渊。死烟、冰霜秩序...以及据说可以发出白光的黑色火焰。除此之外,白夜深渊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它似乎存在着理智。”   “这则消息来自教会内部,并没有对外公布出来,是真是假还有待求证。可一但属实,那么将会有一个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摆在眼前——深渊的怪物们,它们不再像以往一样,思维举止如同毫无理智、只懂杀戮的凶蛮野兽,它们在逐渐变的聪明起来.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假如那些怪物拥有了理智,变的懂得进退,知道了扬长避短,甚至会运用战术来伏击我们...等到那时候,我们再消灭它们,难度就会加大很多...”   呼——   我长长舒了口气。   刚才那一下,真的有吓到我...所幸她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还好...还好...我能变成人类的事,并没有暴漏,尽管「拥有理智」这则消息被传了出去。   但我想,我暂时是安全的。   除去知道真相的人,没人会想到那样的怪物能变成人类。   不过听特蕾莎老师话里的意思,原来我比其他的深渊要多出一项能力吗?   我的确是拥有三种能力的,黑色烟雾...他们叫做「死烟」,我还能把那些烟雾压缩成黑色的火焰。尽管这个火焰,目前除了没有温度以外,我还没发现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感觉就只会「砰砰砰」的爆炸...但参考无尽深渊的「塑形」能力,这火焰肯定不简单,只是我不懂运用罢了。   也不太敢用。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难以捉摸的真相   至于我为什么会拥有三项能力...脑袋转了几秒钟,我就大概想明白了。   「死烟」与「黑火」,这两个是属于深渊的能力,是那副青色的、可怕的身体,它的力量。   至于多出来的第三项,应该是现在这副身体的冰霜秩序吧...是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有的力量。   这样理解应该不会错。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   为什么只有我能变成人类?为什么只有我拥有三项能力?如果只是像特蕾莎老师所说的那样,深渊在进化着...那难道我就是所谓「进化」之后的新形态?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马上被我否决了,因为有一点很说不通。   假如真的是那样,深渊「进化」出了人类的身体。   那为什么,这副身体会是一个原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女孩?还是一名早已死去的女孩?难道说深渊,或者产生深渊的那个「意志」,在某一时刻里曾经看见过我,或者说看见过佩伊洛,于是几年之后照着她的模样,创造出了现在的我...   ...这解释不通。   我不仅拥有冰霜秩序的能力,甚至还拥有三年之前的记忆,尽管直到目前为止,记忆还是只是一些琐碎的片段,可却足以说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更重要的联系,是人类所不知道的,而那个联系一定和死去的佩伊洛有关。   有「什么」将佩伊洛变成了深渊,变成了现在的我...我更倾向于这样的事实。   看来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先搞清楚我在落崖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   落崖的地点已经被毁。原本以为会知道些什么的爱德华,没想到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人利用却毫无知觉,整天沉浸于自己的皇帝梦中。而唯一有可能知道些什么的瓦拉尔,却在我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死掉了。   线索全断了,以至于我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去了解,教会那些虚虚实实的故事根本无法相信,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再次面对深渊。   然后与它们对话。   所以在等到下一次深渊来袭之前,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查阅些书籍手抄本,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不过...   眼下倒是有想问的问题。   “好了,这节课到此为止。下回我会就深渊们的能力与习性,为你们做详细的讲解...我们再见。”   特蕾莎向我们微笑着行礼,随后快步向门口走去,见此情景我连忙站起身。   “佩伊洛,你刚才说...”   莎拉看样子还想就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再黑屋聊些什么,可我这时候心思已然不在那里,于是便告诉她说有事找老师,让她先回去,眼看着特蕾莎老师已经走出石屋,连忙抱着书本「噔噔噔」就追着她的背影跑过去了。   “特蕾莎老师,等等我!”   洋洋盈耳的喊声,让石屋走廊里的特蕾莎修女浅浅回眸,在看到是我之后,竟有些俏皮地眨眨眼,随后巧笑嫣然。   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女人,这样小女生的神情做起来却没有任何不自然,反而让人赏心悦目,忍不住就会对她心生好感。   我当然也不例外,脸上泛起明媚的笑容,小跑着追上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   鼻间嗅着她身上馥郁的茉莉花香,我轻轻开口。   “老师。我想和您、聊聊。”   “好啊,聊什么呢?”特蕾莎说道,“要是想说猛男的事,你可是找错对象了哦。”   略显揶揄的玩笑话,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只是有些害羞。   “那个...不是啦,当时、我们在说...骑士...”   “好啦好啦~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特蕾莎老师一副了然的样子。   可你知道什么呀知道...算了,感觉越描越黑,换个换题赶紧说正事儿吧。   “老师,请问...呃...那个...”   话到嘴边却突然犹豫起来,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我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要问的话,会不会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又或许触犯到一些禁忌...毕竟,我不懂信仰,和特蕾莎老师也算不上朋友。   我不想让她讨厌我。   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就这么冒失的跑了过来,也不多想一想...悄悄抬起眼帘,见特蕾莎望着我,满脸困惑不解的模样。   “怎么了?支支吾吾的...是什么难以切齿的话题吗?”   “不是...”   “那是什么?尽管说出来没关系...哦,猛男的话还是不要了,这个我并不擅长。”   “哎呀不是的!”我心里一恼,也就不顾什么了,“老师,我就想问您...因为、之前我听说,您是那个、本来是,下任圣女的...”   说到这里,我又偷瞄了她一眼,发现特蕾莎老师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   “所以,我想问您。圣女...见过神明吗?”   特蕾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就只是一霎那的事情,她忽然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完全不像是她会做出的复杂表情。在那一刻,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闪过很多的情绪,那其中我能够看懂的,就只有悲怆。   接着又重归平静。这一瞬间很快,快道仿佛让我以为那只是错觉。   也许就是错觉吧。   她仍和刚才一样,嘴角噙着怡人的微笑,对着我轻轻摇头。   “我哪里是什么圣女,现任圣女是玛格丽特大人呢...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也是我打从心底里尊敬的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特蕾莎笑着打断我的话,“只能说我的修行还远远不足吧,没能成为圣女,所以...也没见过神明大人呢。”   “哦...连您也,没见过...”   “是的呢。”   怎么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吧。   就连在民间拥如此高威信的特蕾莎修女,也没见过神明吗...   那就只能等到下次再见安吉尔的时候,去问他好了,那个黄毛肯定知道,就看他愿不愿意告诉我。   以他的性子...感觉应该没那么容易。   走出教学楼之后,有薄暮之光自头顶洒下。   一高一矮两道俊丽的身影,漫步在两旁开满鲜花的羊肠小道上。   “老师...”我开口说道,“一起吃晚饭?”   “我要回去卡塔洛玛那边了。”特蕾莎双手合十,柔声对我说道,“很快会到一批新的物资,都是孩子们的东西,我得尽快安排好接应的人,所以...抱歉呢。”   “没关系的。”   新物资...会有菰果草混在里面吗?   想到这点我又说道:“老师。下个休息日,我去孤儿院。”   “是找艾丽吗?欢迎你哦~”   “嗯嗯。”我点点头,“但也有事,找您。”   “找我?”   “嗯,有些话想说。”   “这里不能说吗?”   “不能。”   我将目光侧去,望向她有些疑惑的眼睛,认真说道:“是关于,菰果草,与真理之门。”   这一次,特蕾莎脸上的错愕再难掩饰。 第一百二十六章 休息日的约定   但她是个很有修养的人,无论心里多么意外,也不会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样子,很快便镇定下来,脸上再次泛起和煦的笑容。   只是望向我的眼神有了变化——那已经不再是看待小孩子的温柔了。   “这可不是一个帝国的小女孩应该知道的事。”她说,“佩伊洛小姐...你到底是...”   “嗯...”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调查真理之门...这是卡洛斯拜托我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   可他说要让我配合那个名叫维多利亚的女人...我当然会这么做的,可那个女人的脾气实在古怪的紧,我捉摸不透她。相比起来,眼前的特蕾莎老师明显更值得信任。   而且我有些担心,如果卡塔洛玛也和其他孤儿院一样被真理之门渗透...我怕会牵连到艾丽。   真理之门在这边仅有的一条线索是指向孤儿院的。所以,与特蕾莎老师好好沟通是必须的事...那么反正她迟早都会知道,不如就现在就说明了。   心里打定主意,我看着特蕾莎老师的侧脸,认真说道:“我其实,还有个名字。”   “我叫希尔维嘉,希尔维嘉·拉比斯赫摩斯。”   话一落音,特蕾莎好看的双眼猛地睁圆。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嘴巴微张着,半晌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就这么呆呆的盯了我一会儿,她忽然扬起嘴角。   “呼呼...哈哈...这可真是...哈哈...”   特蕾莎修女捧着肚子弯下了腰,这一笑颇颇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我很疑惑。   “老师,笑什么?”   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显然不是。   搞不明白笑点在哪里...   “不...抱歉,呼——”   长舒一口气之后,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再一次恢复平静。   “佩伊洛,你有些吓到我了。”   “呃...”   吓到就要笑吗...   “抱歉抱歉,我不是在笑你。”许是看出我眼里的不解之色,特蕾莎连忙解释道,“其实我前几天有和女王陛下会面,也是说那件事。不过在临走的时候,她倒是有提醒过我一句,说有个比我们都了解那些...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主动找我...只是没想到是你。”   我闻言皱起了眉头。   “维多利亚,知道、我会找你?”   “她不知道,她只是能猜到。”特蕾莎眨眨眼睛,“还有,在外面不可以直呼女王陛下的名字哦。”   ...嘁。   “所以说,佩伊洛...不,希尔维嘉小姐。你来王城,就是为了调查那件事?”   “是...也不全是啦。”我摇摇头,接着又说道,“我想、多了解深渊。”   “啊,所以才来王立学院的吗...希尔维嘉小姐,那只无尽深渊,是你独自一人所杀啊。”特蕾莎有些感慨,“想必很艰难吧?换做是我,一个人可做不到那样的事呢...了不起。”   “其实...”   想了想,我还是觉得这个没有撒谎的必要。   “其实不是的。”   特蕾莎有些疑惑:“不是的?”   “嗯。”我点点头,“伍德沃德之森,有条白龙,是它帮了我。”   “白龙?”特蕾莎语气陡然高了一截,“怎么可能...巨龙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是真的。卡洛斯说,那就是巨龙。”   “卡洛斯?银色闪光卡洛斯·冈萨雷斯?”   “嗯。我和他,是朋友。”   “是吗...”特蕾莎眼神有些复杂,望着前方开始出神,口中喃喃自语,“白龙...伍德沃德之森...巨龙之乡...看来...是对的...”   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老师?”   “啊,不没什么。那个,希尔维嘉小姐...”   “老师叫我,佩伊洛就好。”   “...既然这样,佩伊洛,在课堂外你也叫我特蕾莎吧。”   “特蕾莎...”乌黑的眼珠咕噜噜一转,我对她甜甜笑了起来,“特蕾莎姐姐!这样,顺口一些。”   “扑哧——”   她笑了起来。   “姐姐...倒像是那些孩子们对我的称呼呢...让人感到亲切。”   “嘻嘻~”   就是听着亲近我才这么叫的呀!   对于向你这样表面静如湖面,内心笔走龙蛇的人,尤其是女人,我一向可都是很敬佩的。   前世和今生都是。   “距离货物抵达还有些天,在这之前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休息日,我在卡塔洛玛等你吧。”   “好。”   ............   时间转眼到了二月末。   王立学院将每个月的月中和月末规定为休息日,每个休息日有三天。   在这期间,学员们被允许自由外出。一些外乡来的学员,大多会借此机会在王城里尽情游历一番,而那些居住在王城的学员则通常会选择回家。   前天夜里下起了小雨,雨细如尘。「沙沙沙」地洒下来,珠水滴在花草树叶上,再顺着茎滑落,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黛西说,这样的雨在西尔加亚是祥兆,预示着丰饶母神的恩赐。每到这个时候,人们通常都会放一个碗在自家的门口,接上些雨水,等到晚餐的时候会集体向神明祈祷一番,再把接来的雨水喝下,这样就能保证明年的收成。   这我倒是知道。   在小村子里的时候,大家也都这么做过。至于灵验不灵验...反正就算到了明年真的收成不好,我想大部分人都会为此找个听起来正当,实则虚幻的理由给圆过去吧。   说对了就是神谕,错了便是天罚。   无非如此吧...即使神明真的存在,这点也不会有变化。   天晴时恰逢黄昏。   “佩伊洛,你真的不去我家坐坐吗?就在城东区域的居里大街,一点也不远的,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走到啦。”   1504的房间里,莎拉背对着我,一面笨手笨脚地卷起自己的床铺,一面第三次向我问出这个问题。   明天就是休息日的第一天,许多住在王城的学员今晚收拾收拾就可以回家了。   比如莎拉和我。   我将小挎包背上身上,走到梳妆台前拨了拨头发...嗯,没有很乱。   随后才转身向她说道:“不去啦。”   “为什么啊?黛西都要和我一起了,宿舍里就只剩你一个人多没意思啊...对了!我母亲做的鹿肉饼可香了,真的!”   正检查背包里钥匙的我,手上的动作一顿。   鹿肉饼...   好久没吃鹿肉了,有些馋。   可恶的莎拉,竟然使出了杀手锏...她以为这样我就拒绝不了了吗!   我马上朝她喊道:“给我带点,回来!”   “诶...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啊?”   “回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擅闯民宅的女人   “...回家?”听到我这么说,莎拉望着我的眼神溢满了狐疑,“佩伊洛,你家不是在寒冬之城吗...还是说,你在这里有住的地方?”   我对莎拉甜甜一笑:“有的,住宅。”   “是有亲戚在这里吗?”   “嗯...”   我想了一下,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于是就干脆的点了点头。   “算是吧...我先走啦!”   转身朝门口快步走去,两步之后听到身后莎拉的叫嚷:“什么叫算是嘛...喂,佩伊洛!你可别忘了,还有个麻烦家伙盯着你呢,要注意别乱跑啊。”   麻烦家伙?谁啊...哦,是那个红头发的。   说起来,这几天没有看到他,我都快遗忘掉这个人了...   “知道了——”   应了一声便出了门,下到一层走出塔楼。   初春的小雨过后,空气里那股湿润温暖的泥土味道沁人心脾。薄薄的雨雾,将前方的小路与两边的花木,胧上一层缥缈的纱衣。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黄昏的乌云有些发暗,却并不会令人觉得压抑。沿着路一直出了学院的大门,看到两边停放着许多青白色的、造型朴素的角马车。   据索菲亚说,这些角马车都是可以租的,也算是王城的特色。每逢王立学院到了休息日的时候,都会像这样聚到门口,车夫们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大叔,他们三两个扎堆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直到有准备回家的学员上前询问价格。   也有一些角马车的车厢上印有很明显的家徽,相对应的车夫打扮也稍显得体一些,打眼一看就能猜到是仆人或者管家之类的角色,是前来接小姐少爷们回家的,但这样的车厢只是极少数。   绝大多数学员,还是背着布包行礼,或着干脆两手空空就步行出了门。   我走到一名面目看着和善的大叔面前,和他讲好价格就上了车厢,乘着他的角马车回到了隆道尔街。   像这样的「租用车厢」,是绝不允许进入隆道尔街的,我也就只好在街口的位置下了车厢,连小费一起凑了整,给了车夫一枚银币之后,徒步朝自家宅邸走去。   在路过2号宅邸的时候,忽然发现铁门外直挺挺的立着几名卫兵,就有些好奇的放慢了脚步,探头探脑地就想朝里面看...卫兵们马上警觉。   “这位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问话的语气倒是蛮客气的...这也是当然,毕竟这里是隆道尔街,如果换个地方,他们恐怕就直接动手赶人了。   “不,没什么事。”我朝卫兵摆摆手。   “小姑娘,天就快要黑了,快些回家去吧。”卫兵笑着对我说道。   “嗯。”   我很乖巧的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刚才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我发现庭院里卫兵数量更多,他们身上穿着的盔甲铮亮,很明显比王城门口的守卫要好多的,深处的宅邸也灯火通明,应该是来了重要的访客吧?   这个时间,那个女人说不定就在里面,和一帮肥头大耳的贵族享用晚餐...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嘁。   本来还想着晚上去找她的,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没空了...算了,我回家自己做格雷船长吃!   想到好久都没吃过的格雷船长,我又开心了起来,迈着轻快翩然的小步子走到3号宅邸的门口,打开紧锁的大门之后,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有人。   庭院里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翠绿色的便装长裙,披着嫩粉色的丝绸坎肩。红配绿这种大俗的搭配,被她娉娉袅袅的身段竟衬托出一种别样的雅致,只是一个背影就能让人痴迷。   她静立在庭院的大树下,似乎是在望着树枝上结满的花骨朵出神,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随意散落下来,被清风一撩,如同水面般漾起波澜。   我马上就认出了她是谁。   维多利亚...这女人在这里做什么...不对,她怎么跑到这边的庭院里来了!   回头看了一眼大铁门,我确定刚才是锁上的没问题...于是皱着眉头,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我故意将脚步声踏的很响,几步之后她便有所察觉的回过头。   “你来了。”   她说,依然是印象中的寡淡语气,容颜绝美而漠然,如星海般浩瀚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那样子仿佛她才是这栋小庄园的主人,而我是客人。   于是在走到她面前之后,我便仰起小脑袋瞪着她,不高兴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维多利亚闻言抬起右手,纤细的食指伸出来,朝一边的栅栏围墙轻轻一点:“那里。”   ...所以你这女人居然是翻墙进来的吗!   不对,她会飞...会飞了不起啊!   “随随便便就,进别人家、你这人——”   话说一半就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叶眉轻蹙,好像颇感奇怪的样子:“你不也一样吗?”   呃...   该死,她说的对...可那又如何,这次是我占理!   于是我瞪着眼睛咬紧牙齿...我觉得我眼睛瞪的老大了,肯定能吓唬住她...接着又发现这女人有些高,都比我高出一头了,感觉这样仰着脑袋会弱了气势,于是踮起脚尖——然后发现还是得仰着脑袋,心里就更气了。   “可你是女王!女王怎么能!闯入平民——”   “你是教宗骑士,不是平民。”   “...那就、更不能——”   “为什么教宗骑士都能做出的事,女王就不行?”   “......”我顿时哑口无言。   心里越来越气,一时间却再也想不到能反驳她的话,只能就这么干瞪着她发泄。   可维多利亚显然没什么心思在这里与我瞪眼,她转过身,再次抬头向树上含苞待放的花蕾望去。   过得片刻说道:“这颗蜜果树,过不久就要开花了,需细心照料才是。你看,这花蕾已经有些干了。”   平静淡漠的语调,听着就让人很是不忿。   “关你...什么事?”   维多利亚回头看了我一眼。   “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是在说这棵树,不想让它糟蹋在你手里罢了。毕竟,它的果实很甜。”   我闻言轻皱眉头。   这棵树,原来不是单纯的景观树吗,它还能结果实的...蜜果...没吃过,真的很甜?   “我不会,照料树...浇水就好吗?”   “还有驱虫的药,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吧。”   ...这是在向我示好吗?   不对,她是在岔开话题。   意识到这点的我马上对她说道:“别想,岔开话题。你到底,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要做的事。”   “没事,你就在庭院,站着?”   隔壁不是来客人了吗?放着不管傻站在这看树?这什么女王...   却见维多利亚美眸一转,又朝庭院里的双层小楼看过去:“我没有钥匙。”   ...意思就你如果有钥匙还要进去呗。   “你干脆,就砸开窗户、飞进去好了。”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神经兮兮的女人...算了,不理她。   有些饿了呢,先吃东西要紧。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克莱夫家族   径直走到宅邸门前,取出钥匙将门打开,在踏进屋内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的轻盈脚步,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再把门关上。   来到二楼的卧室,把束在头上的发带取下来,任由瀑布般的黑发散落肩膀,再换上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丝绸长裙,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照了照,右手五指分开,在发梢出拨弄几下。   嗯...感觉,有些长了呢...   都已经及到后腰的位置了,刘海也有些乱,是该修剪一下了,总不能再等它盖住小屁屁吧...那样会很麻烦。   小腹有轻微的痛感传来,我拧着眉头揉了揉,又起身走向衣柜,在最下面的衣柜里摸索一番,取出了母亲给我的法宝。   酱酱!   加棉超厚卫生带山特尔堡防侧漏版!   我左手叉腰,右手将灰白色的丝绸布条举的老高,转动手腕把它在空中挥舞几下,嘴角扬起笑容,心中甚是得意——这可是母亲为我亲手做的,材质柔软舒适,带着既不会勒也不会膈应,吸水效果超好,绝对不漏。   这个姿势大约保持了有四五秒的时间,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傻,马上向卧室房门外确认一眼,发现那个女人并没有跟着我上来,悄悄松了口气。   “咳咳。”   收敛了姿势,我有些心虚的轻咳两声,走去卫生间褪下内衬,悉悉索索把它换上。   安全感就有了。   虽然现在只是有了一点感觉,还没有流血,但为了以防万一嘛。毕竟我的大姨妈是那种说来就来,完全不分场合的性格。   洗洗手再下楼,果然看到那女人已经进来了,此时就站在客厅那架钢琴边上,白皙的手指抚过琴盖,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向厨房走去。   添柴,生火,热锅...这些事早已在小村子时已经做的无比娴熟。再取出面粉、蛋,添水搅拌均匀...还有黄油,黄油放到哪去了...蜂蜜...   就在我忙到应接不暇的时候,身后传来清冷悦耳的话语:“这些事,你自己动手吗?”   “不然呢?”   我头也不回的说道。   差不多该把面浆倒进模具了...   维多利亚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你知道我可以给你安排佣人,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我闻言翻了个白眼。   嘁,没情调的女人,你懂个屁。   “时间要花在、喜欢的事上,才会开心...烫烫烫!”   手被火星溅到了,我连忙缩了回来,放在嘴边吹吹气。   等了一会发现维多利亚没有再说话了,于是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眉头轻蹙着,目光紧紧盯着我看。   “看什么?”我问。   维多利亚没有回答,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厨房。   高贵的女王陛下自然是不可能说出「要帮忙吗」这样的话来...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可当她真的就这么不闻不问的走掉时,我还是瘪了瘪嘴,有些不忿。   好歹我做了你的份呢。   算了。这边也基本都已经准备就绪,我将模具放入像土石堆砌的,像房子一样的烤箱里。   搞定,接下来耐心等待就好啦!   咕噜。   肚子轻轻叫了一声,我马上用手拍拍它。   “乖乖,再等等。很快就吸溜——,很快就好了哦~”   就这此时,隔壁2号宅邸的位置,忽然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不,那似乎是在争吵。   “...我们已经等了四个小时了,女王陛下到底去了哪里!”   是个浑厚中年男子的声音,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实在抱歉,巴特殿下。女王陛下有要事处理,一时半会恐怕很难脱身...”   咦?这第二个人的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我不是问她在干什么。听清楚了,我是问她现在!人!在哪——!”   “这个...殿下是在为难我了。”   “怎么?名声赫赫的王城暗影,坎里之剑的队长,身为女王陛下影子的你,想告诉我你其实不知道她在哪吗?!”   “殿下您误会了,只是...女王陛下的行踪,恕我没权力透漏给您,请您理解。”   “我看,她就是不想见我吧!”   “巴特殿下,都告诉您了,女王陛下是有要事在身。”   呃...搞什么?那边有人等了维多利亚四个小时?她不就在这边吗。   还有坎里之剑,女王陛下的影子...是那晚我在屋顶遇到的那些护卫吧?记得那些人臂膀上印着剑纹徽章。   此时却听那中年男子怒声吼道:“要事?笑话!什么事能比铁甲卫的军饷还重要?那可都是保卫这片国土的英雄!现在他们都要吃不饱了!女王陛下到底想做什么!她凭什么干涉财政大臣的公务!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简直荒谬!”   “巴特殿下,您冲我发火也没用啊。我只是一介小小剑士,也就打打杀杀的事还算拿的出手,其他的我不明白啊。”   “你不懂...哼,你可聪明着呢。”   “巴特殿下,您就别笑话我了...我看这天色都已经晚了,不如我让厨师给您弄些晚餐,您边吃边等?”   “...也好。不过女王陛下好酒,想必这栋宅邸的酒窖里,有不少她的珍藏吧...”   “是的殿下...”   两人应该是又进了宅邸,后面的话几乎就听不太清楚。不久之后,格雷船长烤好了。   当我端着满满两大盘甜甜圈出来的时候,发现维多利亚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人说话。而毕恭毕敬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之前那名——   “原谅头!”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喊道。   这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完全避开了我的感知,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是怎么做到的...   “哟,我们又见面了啊,可爱的小妹妹。”   听到声音的原谅头朝我咧开嘴巴,抬手打个招呼,接着又继续对维多利亚汇报:“巴特殿下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看样子是想守到晚上了,陛下...”   “他喜欢等,就让他等着吧。”   “是,陛下。那我过去了。”   “嗯。”   我将盘子放在沙发前面的四角茶桌上,维多利亚转过头来,看着盘子里的食物,淡淡问道:“你就吃这个?”   “对啊。”   我已经有些忍不住了,先抓起一个咬下一口。   咀嚼...咀嚼...嗯,感觉和母亲做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但还是和好吃的。于是对维多利亚努努嘴,示意她也尝尝,但被她无视了。   “雷克特。”维多利亚将已经走到门口的原谅头再次叫住,“让人送些吃的和酒来。”   “是,陛下。”   “甜甜圈,你不吃吗?”我问道。   维多利亚轻轻摇头:“我不吃甜的东西。”   “哦。”   那正好,这两盘都是我的了,开心!   马上又抓起一个送到嘴边,却没有立刻咬下去,犹豫了下,转头向维多利亚看过去。   “刚才。我听到隔壁,有人找你。说什么军饷,财政大臣...那是什么人?”   这句话问出之后,我看到维多利亚那张绝美却清冷的容颜上,罕见的显露出一丝不耐之色。   “克莱夫家族,一群贪得无厌的臭虫而已。”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织网   臭虫?好吧。   看起来,隔壁来的客人似乎并不受这个女人的待见,原因我想大抵和他们找过来的事有关。我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也能联想到一些东西。   从那个中年男子的话来看...铁甲卫?军饷?这是过来问女王要钱的吧,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维多利亚是克扣了铁甲卫的军饷吗,为什么啊?   抓着两个甜甜圈一屁股沉到沙发上,轻咬下一口,将脑袋转过去,视线望向一旁那张白玉无瑕的侧脸——真正的美到极致,堪称绝色容颜。唯一的不足就是太冷淡了些,几乎不会做出像样的表情,静下来的时候,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这女人,应该还不到二十五岁吧。明明这么年轻,却已经是一个国家的管理者了呢...   随后就看到维多利亚侧过头来,轻轻蹙眉。   “你看我做什么。”她淡淡地说道。   “看看而已嘛...”   略带嗫喏的回答,显的我有些心虚。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清了清嗓子,像是为了找回面子似的,梗着脖子又说:“难不成,还要收费?”   “那倒不会。”维多利亚眼神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不过我得提醒你。在这个国家,直视女王陛下是会掉脑袋的事情。”   “......”   我长大了嘴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什么霸道的规定,看一眼都不行?那你要是嫁了人,你老公每天都得蒙着眼睛咯?不然就要杀头?   再说了,你长的还没我好看呢,谁愿意看你啊...   “也不能和我同坐一起,这种行为会被视作蔑视王权。”见我还在看着她,维多利亚又补充一句。   “......”   这里是我家啊...不让我和你一块坐沙发,难不成蹲地上吃吗...   “我就要坐这!”   我有些气闷的说道,随后像是发泄似的,将拿在手里的格雷船长咬下一大口,狠狠地咀嚼着。   “坐就坐吧,但不许再盯着我看,很烦人。”   ...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赖在别人家不走,你才烦人。   忽然见她伸出右手,将我的头轻轻推向一边。手掌与我的侧脸接触的一瞬间,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我的心弦轻轻一颤。   片刻之后,又听她漫不经心的问道:“学院怎么样?”   “挺好的。”   我下意识就回答她了...我怎么就回答了,我干嘛要理她啊...   却听维多利亚又问:“见过特蕾莎修女了?”   “见过了。”听她问到这个,我忽然想起特蕾莎老师给我说的话,于是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找她?”   “前些天,我和她说起过真理之门的事。”维多利亚语气淡淡的,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正好,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坐正了身子,手背往小嘴上一抹,面色严肃起来。   “什么事?”   “前几天,帝国那边的克里斯医生传来了消息,异教徒切断了寒冬之城的运输路线,将货物转到一个边境小镇的孤儿院里,在大半个月前已经被一批行商接了手。算算时间,那些藏有菰果草的货物,差不多会在五天之后抵达王城。”   “五天之后?”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这么快、就来了...”   “克里斯医生没有惊动他们。异教徒还没意识到新的线路已经暴漏,我打算继续让他们继续就这么以为下去,给他们留够时间,把网织的大一些,揪出那些真正藏在背后的人。”   我马上就猜到了维多利亚的意思。   “你是说...放他们进城?”   “嗯。”维多利亚微微点头,“他们能在我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混入王城这么久,背后站着的一定不只一两个人。先放他们进来,我想看看那批货究竟被用在什么地方。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和卡塔洛玛、甚至和王城的教会都脱不了干系。”   “卡塔洛玛...”   果然又是孤儿院啊...这帮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特蕾莎老师、告诉我,有批货,要人接应...”   “就是那批货。只要他们进了王城,就逃不出坎里之剑的。”   “坎里之剑。是你的,那些护卫?”   “坎里之剑不是我的护卫。”维多利亚轻轻摇头,“他们每一名都是天赋卓越又身经百战,经过重重考验才被冠以「剑之徽章」的人。坎里之剑不是谁的护卫,他们是伊森贝尔的战士。”   “那,刚才那个人...”   “他是坎里之剑的队长。在王城里,他是对风之秩序的亲和力仅次于我的人。”   ...难怪。   就像当时的瓦拉尔一样,似乎风之秩序的人都可以销声匿迹,从而逃过我的感知。   这样的人,不去做杀手可惜了...   心里有些恶趣味的想着,又听维多利亚说道:“有一点我不放心。听卡洛斯先生说,你在帝国的时候,曾经和真理之门的成员有过交手,是这样吗?”   “嗯,对的。”   在得到我的答复之后,维多利亚点点头。   “坎里之剑的战士们,他们没有和异教徒接触的经验,所以我要你配合他们。至于学院那边,我会和校长说一声,这点你不必担心。”   “我明天,去卡塔洛玛,找特蕾莎——”   话没说完就被维多利亚打断了。   “希尔维嘉小姐,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姿态优雅的坐在沙发上,目光坦诚的望着我,说道:“我选择在这时候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不要擅自行动,懂了吗?”   ...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可要是你的想法是错的呢?   这话我当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我是说,特蕾莎老师...”   哐铛——   忽然间,外面的庭院传来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的声响,被吓了一跳的我猛的站了起来。有些惊愕的向窗外望去。   有吵闹的声音从庭院传来。   “巴特殿下,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您不知道这里住着什么人...”   “雷克特,女王陛下就在这里吧?”   “巴特殿下!”   “这些吃的是你让人送到这边的吧?你不用再骗我了,除了女王陛下,谁还能命令你!?你快进去禀报陛下,说我巴特有要事协商,她要是不见我,今天我就、坐在这里!铁甲卫的勇士们,都坐在这里,不走了!”   “巴特殿下,您喝醉了。”   ...看来有麻烦找上门了呢。 第一百三十章 全部减半   抬脚就准备朝门口走去,想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刚迈出一步却被维多利亚出声叫住。   “坐下。”   那口气俨然如同发号施令一般,听的我心中微微一堵,颇为不满的回头瞪过去。   却见维多利亚稳稳地坐在沙发上,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未有一丝被发现的慌乱,此刻依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见我皱着眉头在看着她,维多利亚轻抬眼帘,再次开口。   “吃你的甜甜圈就好。”   她将垂在鬓角的一缕金发拢向耳后,接着又问道:“有红茶吗?”   “...没有。”   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女人...明明就借着我家在躲别人,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摆出这副姿态啊。现在好了,被人家发现找上门来了,而且很明显是来着不善,听刚才的声音,我估计过**院外的大铁门要修了。   明明就在给别人添麻烦,却还是这副臭屁哄哄的模样...我知道她是尊贵的女王陛下,可就是很不高兴。   【<摆|烂*%~图+*书%^馆()*】*&^qun...{}斯%^琉[兒、%^⑦]+*而+*救|私*&^靶?弎   ~!摆$烂)外?/>群>+)(*^q#裙⑥#$留,&*弍&*留,{}凌?>!~〇{巴!迩>耳   亏我还想分你格雷船长吃呢...   心里对她一通埋怨,等到察觉的时候,我已经坐回到沙发上了。   ...我为什么就这么乖乖地坐回来了啊!   意识到这点的我顿时又是一阵窝火,下意识就要起身,一转头却看见维多利亚似笑非笑的容颜,淡金色的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样子像是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看看不说话。   于是心里一气,刚抬起的小屁屁就又沉了下去,再将小脑袋偏向一边儿去,假装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两三口把手里剩下一小半的格雷船长啃完。   哼哼,想让我站着?没门!我还就坐这了。   外面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嘈杂了。不久之后,原谅头雷克特带着几名佣人走了进来,并示意他们将手里的餐盘端去隔壁餐厅的桌上。   维多利亚看见后,朝面前的茶桌一指,对雷克特说道:“就放这里吧。”   “女王陛下,我吩咐厨房按您平时的口味做了一些素食,又让人从酒窖取了两瓶五四年的斯玛兰卡,请您和希尔维嘉小姐慢用。”雷克特说道。   维多利亚便朝他点点头:“嗯。”   眼看着佣人们将一个个秀丽精美的餐盘摆到面前的时候,我的眼睛就挪不开了,刚才的那点不愉快早就被我抛之脑后,马上又了开心起来,心里甚至还有点小激动。   这可是女王陛下的晚餐!   生活在王城的人普遍都很会享受生活,连稍微讲究一点的平民吃的都比较精致,那他们的女王...且不说是炊金馔玉,那也得老多好吃的东西了吧?   可当佣人将盘盖打开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像是云霄飞车下落的那一瞬间,「呼啦」一下就沉了。   几片泡在清汤里的蔬菜叶,绿油油的一盘豌豆,用面卷起来的蔬菜饼...放眼望去全是绿色,宛如不远处那个男人头上的青青草原。   素,太素了。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清茶淡饭,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真失望。   但还是想尝尝。   佣人们最后放下两瓶葡萄酒,其中一名男佣熟练又绅士地打开一瓶,之后就都退了下去。   “女王陛下...”   原谅头低着脑袋欲言又止,而维多利亚此时已经拿起了刀叉,熟练的戳起一片绿叶就往嘴里送,并没有理会他。   过得片刻,原谅头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巴特殿下带着铁甲卫在庭院坐着呢...还放言说,您今天要是不见他,他就赖在这不走了...”   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我:“很抱歉,希尔维嘉小姐,庭院外大门的锁被他砸坏了。我会安排人给你——”   “你安排什么人?”   维多利亚细嚼慢咽把那片菜叶吃下去以后,终于开了口。   她好看的弯眉轻拧着,往自己面前的高脚杯中斟上酒,将酒杯端在手里轻轻摇晃着,随后用淡漠的眼神望向原谅头雷克特。   就见雷克特将脑袋垂的更低了,感觉他恨不得就这么一头钻到地里去。   “门又不是你砸坏的。”维多利亚轻声说道,随后抿下一口葡萄酒,明亮的金瞳向窗外望去,“王城的战士,凭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负责。”   “...是。”雷克特低声应道。   “可那是,我家大门!”我不满地向维多利亚叫嚷起来,“要不是你,他干嘛、砸我家大门!”   维多利亚闻言,冷漠的眼神向我看了过来,察觉到的我当然也要不甘示弱地瞪过去。   我无视掉一旁不停向我挤眼的原谅头,就这么和她对视了几秒,便感觉有些挺不住了。   这女人和卡洛斯不一样。我就是再瞪他,再对他胡闹,或者不理他也好,那也是清楚卡洛斯肯定会让着我,他不会真的和我生气。不仅如此,他还会买好吃的给我。   维多利亚则不同,这女人脾气古怪,生性冷漠,出身尊贵又是手握大权之人,身上那股上位者特有的威压收都收不住。她就是穿着一身农耕布衣,把脸涂的乌漆墨黑,站在那里你也能感受出她的不同——有些气魄是刻在骨子里的,一言一行即可辨别。   所以当这样一个无法捉摸的女人,用冷漠的眼神在盯着我看的时候,就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可自尊心不容许我就这么退却,梗着脖子继续瞪她。就在我怀疑面前这个美到让人嫉妒...啊不是,就一般好看的女人,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暴起,因为嫉妒我比她好看,就要一拳锤在我的脸上,心中暗自警惕的时候,维多利亚忽然将视线挪开了。   她对雷克特说道:“把巴特叫进来吧。”   “是。”   雷克特像是瞬间松了口气,二话不说转身走了出去。   “呼——”   放松下来的我马上瘫在沙发上,忽然就有些想卡洛斯了。   那只胡子贱士,应该已经回到帝国境内了吧...   不多时,雷克特领着一名满身金甲的中年剑士走了进来。   看见这个剑士的第一眼,我对他的印象就非常差。   身材臃肿,脚步虚浮,走路一摇一晃的,明显喝了不少酒。原本很威武的烫金色轻链甲,穿在他身上就被撑的有些走形。   这样子...怕是连一名普通的卫兵也未必打的过吧。这样的人,也能算作剑士么...   “女王陛下!”   那中年剑士进门便是一声叫嚷,快步走至维多利亚面前单膝跪下,结果身形一歪,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容易才稳住身子,便急切的说道:“女王陛下,您让我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说公事繁忙,结果就在这里和一个小女——”   说着,他将目光向我看了过来。   “呃...”   下一刻,那原本浑浊之中略带轻蔑的眼神迅速转为震惊,也不知道是因为看清了我的面容,还是看到了我的满头黑发,亦或者发现我竟然和女王坐在一起。   中年剑士犹豫了一下,眼中有了明显的猜忌,立刻改口问道:“这位小姐是...”   咦...喝醉酒的人反应会有这么快吗?   但等了两秒,没人回答他。   原谅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而维多利亚...她又在慢条斯理的吃蔬菜了。   她肯定是故意的。   其实我倒是想质问中年剑士一句,你凭什么砸我家大门来着...但想了想,维多利亚这女人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所以还是等她先说话吧。   结果这一等便是许久。   维多利亚小口小口的吃着盘子里的蔬菜,绿叶咽下之后又切了下小块蔬菜饼,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不时再喝上一口葡萄酒。刻意温温吞吞的模样我看了都上火,怕不是要把跪在地上的中年剑士给急死。   “女王陛下,您这是在给我脸色看吗!”忍耐不住的中年剑士眯起了眼睛。   听到他毫不客气的问话,维多利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她捏起摆在桌旁的方巾,轻轻擦拭一下嘴巴,这才漫不经心地向中年剑士看过去。   “巴特,你想做什么?”   她问道,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让人永远捉摸不透那其中的情绪。   “女王陛下,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您才对。”   中年剑士垂下脑袋,摆出的姿态倒很是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谴责:“您擅自把铁甲卫的军饷俸禄全部减半,和我这个铁甲卫统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这也就算了,可居然连财政大臣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不仅如此,您还设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金库管理人,说什么...以后无论是军饷的发放,还是其他的支出,全部!都要经过她的审理。女王陛下,请恕我直言,您这样做,简直就是在徇私枉法,破坏规矩!”   中年剑士悲愤交加,越说越激动,口中的唾沫星子飞溅出来,落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的我直皱眉头。   “乱了套了...您究竟想干什么,真当财政大臣不存在吗!他现在的工作已经完全无法进行下去了!没有这么管理的,女王陛下!您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啊——!”   这段话说出口之后,气氛变的凝重起来。   我悄悄偷看了维多利亚一眼...发现她的脸色依然没有变化,还是平平淡淡,不悲不喜的样子。   “说完了吗?”她问道。   “呃...”   女王陛下冷淡的反映,似乎和中年剑士想的有些不一样,让他一时间有些失语。   见他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维多利亚开始发问:“财政大臣的事,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有关系!财政大臣给不了军饷,铁甲卫那些——”   话未说完就被维多利亚打断:“如果你是来解决军饷的问题,我告诉你方法。”   “...什么方法?”   “很简单。”   维多利亚举着高脚杯,悠悠地摇晃着。   “既然军饷减半,那铁甲卫的数量也减半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状况   中年剑士沉默了两秒。   紧接着,就见他猛然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愤怒地瞪着维多利亚,脸上的表情瞬间失了控,咬着牙说道:“女王陛下,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您是在和我——”   话未说完,立在一边的雷克特「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巴特殿下!低下你的脑袋!”   中年剑士巴特闻声惊觉,手下意识的就想往腰间的长剑摸去。   “你敢——!”   唰!   雷克特动作迅如惊雷,下一个瞬间,紧握地长剑已然横在巴特的脖子上。   而巴特此时正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右手已经摸到了腰间,却不敢再有半分动作。   雷克特扬起嘴角露出冷笑,手上缓缓开始用力。   “低、下、脑、袋,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锋利的剑刃紧压着他脖颈间的皮肤,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其割开,巴特的呼吸变的粗重起来,随后,他的头缓缓低了下去。   也不知是口水还是冷汗从他脸颊滑落,渗入脚下的地毯。   我看到之后就有些窝火。   可在不了解事态之前,姑且还是先不要随便开口。   我讨厌这些事,可别把我牵扯进去。   “如果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手中的剑不讲情面。”   雷克特开口说道,以他此刻严肃的面色来看,这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女王陛下,这就是您的态度吗?”半晌之后,巴特说道。   他的嗓音异常低沉,我能听出来那其中强压着的怒气。   而这时,一直静观事态,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皆与她无关的维多利亚,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她向雷克特挥手示意,雷克特便退开一步,将剑收了起来。   “我的态度,取决于你的态度。”维多利亚轻声说道,“如果你是来解决问题的,那么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巴特统领,你还有其他的事吗?”   “方法?这算哪门子的方法!?您这是要遣散他们啊,女王陛下!您不能这样!那些铁甲卫的勇士们,他们都有家!有幼弱的妻儿,年迈的父母!他们要养家的啊!您这么做,他们靠什么活下去...您这是,要他们死啊!”   巴特的呐喊声悲愤填膺、声嘶力竭,宛若蒙受了什么覆盆之冤,那模样好似真是为了手下弟兄着想的忠义之人。   我皱着眉头,将视线望向她的侧脸。   维多利亚丝面色平静,毫不为巴特的言论所动。   “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会死?”她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巴特统领倘若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选择自发军饷。克莱夫家族财大气粗,两万人的铁甲卫,撑上个几年,想必不是问题。”   这句仿佛玩笑般的戏言,进一步激怒了巴特。   “女王陛下,这时候还在戏耍我吗!?两万人,这让克莱夫家族如何负担的起!”   “哦?”维多利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们负担不起吗?”   巴特闻言,低垂的脑袋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再抬起头。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   “正如你理解的意思,巴特统领。”维多利亚说道,“这十年来,金库拨给铁甲卫的军饷有多少,实际发放到他们手中的俸禄又有多少...这本帐一一算起来很无趣,也让人寒心。若是数目小一些,我也就由你们去了,可到现在,克莱夫家族还在不停地扩充铁甲卫的编制,这些事...还需要我说的更明确一点吗?”   “你...”中年剑士涨红了脸,“没有的事!女王陛下,您这是污蔑!”   “污蔑不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维多利亚语气淡然,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与其在这里和我说些没用的,你不如尽早回去,和你那做财政大臣的哥哥商讨要遣散哪些队伍。决定要趁早,否则下个月的军饷,有一半将由克莱夫家族承担...王城不养蛀虫。”   “蛀虫?!”巴特的呼吸越发粗重起来,“铁甲卫可是保卫王城的勇士,他们——”   “巴特统领,收起你那一套吧,太难看了。”维多利亚轻叹一口气,“在城外站岗的是王城守备军,内部治理有仲裁处,剿灭山匪强盗的是教会骑士。巴特统领,铁甲卫穿着最精良的装备,可除去火腿和啤酒,你说你们究竟保卫过什么?”   她平静地、没有夹杂任何情绪的话语,让巴特沉默了下来。   气氛很安静,安静到仿佛空气都凝固起来。   咕嘟,咕嘟。   耳边只有维多利亚往酒杯里斟葡萄酒的声音,随后她抬起柔弱无骨的手,捏着杯脚再次将酒杯端起来,拿在手里轻轻摇晃着。   视线在她好看的侧脸游走片刻,转头又望向不远处的特雷克,他朝我耸耸肩膀。   乌黑的眼珠咕噜一转,我总算从他们的言语和表现,将事情捋了个大概。   在刚回来的时候,我在2号宅邸看见的那些盔甲铮亮的卫兵,他们是铁甲卫。而眼前的这个中年剑士,是铁甲卫的统领。   这些铁甲卫,他们听起来似乎只是一群白吃皇粮,什么也不干,对王城甚至整个伊森贝尔来说,是属于完全多余的军队。而这只军队...从维多利亚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显然它不隶属于王宫,至少他们不会听女王陛下的。   他们只听这个中年剑士的。或者说,他们听克莱夫家族的,可却被王城的金库养着。   这支军队有两万人。   我估计这个人数,比坎里之剑、比王城守备军加起来还要多。不仅如此,克莱夫家族还手握伊森贝尔的财政大权。   这些人假借名义中饱私囊,代价却由整个国家来承担...并且还不断地扩充「私人军队」,想做什么一目了然。而维多利亚现在所作的,便是封锁他们手中的一部分权力,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   我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也不知道像这样的贵族,在王城里还有多少。   我只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些人总有一天,会把这个繁荣的国家吃垮掉。   想通了这些,我再看向中年剑士的目光就带上一丝厌恶。   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王城的风气才会变的如此腐朽,才会有亚历克斯那样的人出现...   少顷之后,他说话了。   “女王陛下,何必把话讲的...这么难听呢?这样一来,我们可都没有台阶下了,难道这就是您所希望的?”   这话已经相当是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说了,但维多利亚只是撇了他一眼,并没有表态。   她开始慢慢品尝着杯中的葡萄酒。   巴特等了一会,没听到女王陛下的回答,于是又发出一声冷笑。   “既然如此,那我也要提醒您一句。”他的声音已然没有了刚才那番虚假的声情并茂,甚至已经不再装醉,只是仍不敢抬头,“铁甲卫所有的军饷军备,全部都由王城金库承担。这项规定可是您母亲,当时的摄政太后立下的。女王陛下在做出变更之前,是不是要先询问她的意见呢?”   这句话说完,我感到维多利亚眼神变的更加冰冷。   她端着酒杯,盯着半跪在面前的巴特,一张脸冷的像是结上了霜冻。   “我是女王,用不着征求她的意见。”她说道。   “是吗...”巴特顿了顿,随后话锋一转,“不知道女王陛下的底气,是否来自身边那位黑发的小姐呢?”   我心里顿时一惊,小脑瓜马上转了起来。   巴特的话点醒了我。   仔细想想,维多利亚飞到我家庭院的目的是什么?假若她是故意这么做...   她知道巴特今天会来,又猜到我会趁着休息日回到这里,于是就在这边等我。进屋之后又找了借口,让雷克特送晚餐过来,再故意被对方发现,把人引到这里。   她之前甚至还说出「与我同坐一起是藐视王权」这样的话来。她知道如果那样说了,我就一定会反着来,还非就坐到沙发上不可。这一样来,就坐实了我们是对等身份的关系。   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她就已经完全摸透了我的脾气。这女人...简直聪明的可怕。   她对人心把握地太精准了,就这样通过看似不经意的细算,一步步把事情引导到她所希望的方向上。再加上雷克特一直在和对方强调「女王陛下有重要的事」,我猜那中年剑士在进来看见我的一瞬间,必定会认为他们的女王陛下已经和瓦伦帝国牵上了线,而我则是帝国派来洽谈「事项」的皇室公主。   至于具体在谈什么?让他自己去猜吧,猜忌越深,顾虑越大。   这是拿我当枪还是盾牌在使吗...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于是我马上开口:“与我无关。”   “与她无关。”   一声软糯,一声清冷。   两句话同时从我和维多利亚的口中说出。   我有些诧异的侧头望去,正好与她淡静如海的金色眼眸相望。   心里疑惑,于是眉头蹙了起来。   “我找这位小姐,要说的是其他事。”维多利亚说着又将头转了回去,“巴特殿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话刚落音,我听到庭院外又是一阵喧闹的人声,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向着宅邸的方向过来了。   “维姬在这里吧...怎么换到3号了?”   “她是女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换哪里不行...”   “这孩子...太任性了!几十年的规矩说换就换,成何体统!”   我看见维多利亚摇晃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   “哈。”巴特轻笑起来,“女王陛下,您的结论是否下的太早了一些?”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暴躁老哥上线   庭院外的人声越来越近。   维多利亚寒着脸望了巴特片刻,随后对雷克特说道:“把人拦在外面。”   雷克特低头领命,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   他从腰间的布囊取出一个造型有些像鸟的...似乎是口哨一样的东西,在踏出门的瞬间噙在口中。   一短一长两声清丽的莺啼响起。紧接着,窗外传来细风声。   有谁「呼啦」地从屋顶窜下来,听声音至少有三个人。鬼魅的人影从窗户边一闪即逝,移动的速度很快,可还是让我看清了肩膀上那闪亮的剑之徽章。   内心就有些讥讽。   还说什么「坎里之剑不是谁的护卫,他们是伊森贝尔的战士」...啧,虚伪的政治家。   马上就听到外面起了争执。   “女王陛下正与人商谈要事,你们不能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   “坎里之剑!你们竟敢阻拦王室!战士的荣耀与职责,都被你们弃之不顾了吗?!”   “让开!”   “奉命行事。抱歉了,亲王殿下。”这是雷克特的声音。   “该死...你们没权利这么做!就连你们的女王陛下,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叔父!”   “维姬——!”有女人喊道,声音尖锐刺耳,“让我们进去,叔母有话和你说!”   宅邸内,维多利亚面色平静,无动于衷。   巴特垂下的脸埋在阴影里,隐约能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女王陛下...”他斟酌一番,随后说道,“这些年,伊森贝尔下层的平民确实怨声四起,我也理解您想迫切改变现状的心情。可冒用这样激进的手段,会把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变的复杂。您看,我们克莱夫家族,那些尽心尽力为伊森贝尔效力的贵族,您的叔父、叔母、其他王室成员,甚至您的母亲...大家的利益都是绑在一起的,您又何必做出这种...让所有人都不开心的事呢?”   他这番话说的语重心长,俨然摆出了对晚辈说教的姿态。   “您还年轻。很多事情还不懂,犯错误也实属正常,我们都能理解。但这事...真的不能这么办,这会让我们大家都很为难。您的叔父、母亲,还有其他王室贵族们,他们以往都是和财政大臣直接商讨事务,可金库管理人的法令,等于变相剥夺了财政大臣的出库权,这着实让人困扰...真实施了,到时候最为难的可是您啊...您很聪明,想必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对吧?”   巴特苦口婆心的劝说,维多利亚就只是静静在听,等他说完之后,才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也是呢。”   她伸出左手,手掌摊开,将白皙修长的手指平举在眼前,好似在欣赏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翻来覆去地看。   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可现在王城金库紧张,余下的坎里金币不足千万,硕大的伊森贝尔看似繁荣,实则负债累累。欠币行的钱,只是利息每年就有百万...巴特统领,你说怎么办呢?”   维多利亚似乎有松口的意思了。   听到她这么说,巴特激动到忘了规矩,猛地抬起头。   “女王陛下,如果您愿意听,我这里倒是有个好办法。”   “说吧。”   我皱着眉头,视线转向维多利亚那白璧无瑕的侧颜。   她自然没有理会我。   耳边传来巴特信心十足的话语:“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女王陛下,您想想。数十年了,自蔷薇战争以来,伊森贝尔一直都很和平。没有战乱,没有疾苦,连那些深渊的怪物也不曾到过这边,子民们安居乐业,过的太安逸了些。”   “可那些都是贱民。贱民一但安逸下来,难免就会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如果有了想法,就会对我们造成麻烦,我们不能让他们有想法。所以,干脆就增加他们的税收,想法设法,从各个方面加大他们的生活负担,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如此一来,贱民们自然没心思再想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只能埋头苦干。而税收多了,王城金库的存量自然也就上来了...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嘛,您觉得呢?”   巴特望着维多利亚,目露期待。   “嗯。”   维多利亚轻轻应了一声,神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巴特揣摩不透年轻女王的想法,想了想又继续煽动说道:“这对王城将来的发展也是件好事,对我们大家也都有利。不仅解决了王国财政吃紧的问题,又能有效的抑制贱民做蠢事,可谓一举两得,堪称完美的方法!那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您说对吧?”   维多利亚沉吟片刻...随后缓缓点头。   “听起来还不错。”她说。   我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维多利亚面无波澜,那双灿金的美目之中毫无起伏。   “这办法,不是你想出来的吧。”她轻声问道,像是一具没有情绪的木偶。   “哈哈!”巴特闻言干笑两声,“我可没有那个头脑...不瞒您说,这其实是莱克斯公爵,和您母亲共同商讨的结果。”   “是吗...”   维多利亚微微抬头,柔顺金发随着她的动作自肩膀滑落,凌乱地披散在沙发上。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仿如被笼上一层迷雾,随后像是喃喃自语:“有压迫就有反抗...若是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尖刀...那时候要怎么办呢?”   “女王陛下,您太高估贱民了。反抗?他们敢吗?”巴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笑着说道,“他们不敢的。安逸的生活过久了,贱民们早已忘了怎么拿刀。可我们的铁甲卫身强力壮,装备精良,真遇上不知死活的,无非也就是杀几个人的事...我倒希望这样的情况尽早发生,我们多杀一些,剩下的贱民就会老老实实听话。”   “女王陛下,您要明白,我们...您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是高贵的存在。而他们,不过是下贱的平民,无论我们给他们什么,他们都得接着。”   说着,巴特将视线转向了我。   “想必这位高贵的小姐,一定也明白这其中的妙趣,对吧?”   ...他好像有些开心的在和我开玩笑。   他可能觉得,既然我是瓦伦帝国的皇室,就肯定会理解他的想法。   贵族剥削平民。天经地义,对吧?   去李妈妈的。   我可以忍你砸坏我家大门,可以忍你弄脏我的地毯,可以忍你招来一群同类,在我家的庭院里撒泼胡闹。   这些都是小事。我不是伊森贝尔人,不大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可现在我想打人了。   有些人,无非出身优越一些,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把人当成牲口肆意践踏,自己坐享其成。   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我再次将望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冰山佳人。   “维多利亚。”轻叫一声她的名字。   我想从她脸上看到震惊,愤怒,或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并没有看到。   维多利亚很平静,仍然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让人无法捉摸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我感到很烦躁,开始考虑到底是礼貌的请他们出去,还是就干脆讲讲硬道理。这时候,维多利亚再次开口。   “外面的人,叫他们进来吧。”   巴特面色一喜:“是!女王陛下!”   他快步走出了门,硕大的客厅,此刻就只剩下我们两个。   维多利亚又一次端起酒杯。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抿一小口,而是仰起头,将杯中剩余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维多利亚。”我冷着脸对她说道,“我无权,干涉什么。也明白、你的难处。”   “但如果、你妥协了,我瞧不起你。”   维多利亚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   不久之后,巴特领着几名打扮雍容华贵的人进来了,才一进门,那为首的富态中年男子就嚷嚷起来。   “维姬,你可真是会摆架子啊!把叔父拦在门外那么长时间,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   走在她身旁的贵妇人马上好言相劝:“你少说两句...”   中年男子并没有因此收敛,挺着个大肚腩,一面走一面对这这边大呼小叫:“身为女王陛下,做事任性妄为!激怒了克莱夫家族,对我们王室有什么好处?!你马上撤回法令!”   “亲王殿下息怒。”巴特赶忙打起圆场,“我想经过刚才的一番谈话,女王陛下已经分清了事情的利害关系,对吧?年轻人嘛,都会犯错的,就像她的父亲,我们尊敬的上任国王那样。没关系,能改就是好事...女王陛下,您和叔父再好好聊聊?”   维多利亚放下了酒杯。   “没什么可聊的。”   她面色像是裹上一层寒霜,站起身子两步走到巴特面前。   “女王陛下,您——”   话未说完,维多利亚一把拽起他的胸甲。   呲呲呲——   纤细柔嫩的拳头,带着刺耳的风啸,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里,砸向巴特满是震惊的脸庞。   砰!   哗啦——!   狂风掀翻了茶桌座椅。连同雷克特在内,所有人的头发一瞬间宛若群魔乱舞,脸上的肉都变了形状。   咯嘣。   巴特脸上传来鼻梁骨断裂的声音。   他的身影「嗖」地倒飞了出去,「咚」地一声撞上身后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一声不吭的垂下了脑袋。   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液自巴特脸颊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地毯。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维姬(上)   胡乱拨弄几下被劲风刮到快要上天的头发,我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望着维多利亚平静的转身,从容不迫地再坐回到沙发上。   仿佛眼前发生的,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拢发弯腰,捡起脚边的方巾擦擦手,又随意地丢在地上。   方巾落至地毯,迅速被洒在上面的汤汁浸湿一角。   看到这一幕的我,大脑宕机了片刻,随后像是醍醐灌顶般反应了过来。   ...我的格雷船长!!!   完了。   晚餐也好,格雷船长也罢,还有脚下锦绣精美的地毯,在维多利亚陡然暴起的一拳之后,全部都完了。   一桌晚餐全浪费了,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歪倒在地的瓶子仍在兀自往地毯上吐着葡萄酒,我眼疾手快忙把它先扶起来,一只格雷船长咕噜噜的滚到我的脚下。   ...捡起来还可以吃。   认识到这点之后,我那几欲抓狂的心态才稍稍有所平复。   而这时候,维多利亚的那些亲族们也反应上来了。   “维姬!你!天哪,你干了什么蠢事!”   “你是一个国家的女王!你怎么能动手!这是把克莱夫家族得罪死了啊!”   “冲动...太冲动了啊...”   一群三四十岁的年纪、自诩高贵的上层贵族,伊森贝尔的王室成员,此刻全部都慌了神。还有位白白胖胖的大婶,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临出门嘴里还念叨着:“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见,这事和我没关系...”   维多利亚没让人拦她。   等在外面的铁甲卫们,听到宅内的声响似乎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可坎里之剑挡门口,气氛便僵持起来。   “都闭嘴吧。”维多利亚淡声说道。   “闭嘴?维姬!本来多么简单的事!现在怎么收场!你说说,怎么收场!”   面对富态中年男子愤怒的指责,维多利亚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你会连累到我们!这下好了,我们可全都在场!谁知道克莱夫家族会怎么想!”   “那是你们的事。”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叔父!”   维多利亚忽然再次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让怒不可遏的叔父吓了一跳,脚下不自觉地向后退出一步,却见维多利亚只是从他身旁经过,走至一旁的柜架,拿起之前佣人放在上面的另一瓶葡萄酒,手中清风舞动,「啵」的一声打弹飞瓶塞。   她接过雷克特递来的干净酒杯,斟上些许。   朱唇凑近杯沿,深褐色的液体流入口中,玉颈滚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在想...”她冷漠地看着亲王殿下,开口说道,“究竟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敢在我面前大喊大叫。因为你是我父王的哥哥吗?”   “你——!”   亲王殿下被气的直哆嗦。   他盯了维多利亚半晌,终究是没敢再说出什么话来。   “维姬,你叔父生气归生气,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马上又有一名贵妇站出来打圆场。   “不要叫我维姬。”维多利亚打断了她的话。   “呃...不是,维姬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维姬。”   再重复这句话的时候,维多利亚加重了语气。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话里听出了情绪。   那强硬的、命令式的口吻,其中夹杂的复杂情绪,那蕴含在内的失望,也许只有我能察觉。   “你们不是我的家人。”她说。   “你们不配。”   宅内重归寂静。   留下的人,一个个皆瞪大了眼睛。他们看着维多利亚的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看着什么陌生的、不可思议的生物。   亲王殿下面色涨红,指着她半响才说:“瞧瞧,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真想让你母亲也听听——”   “雷克特。”   “在。”   “把他扔出去。”   “是。”   简短的对话过后,从刚才起就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原谅头,脸色阴沉的朝这边过来了。   “你敢!”亲王殿下怒声喊道。   “坎里之剑,你想做什么!”   那名似乎是维多利亚叔母的贵妇,也对雷克特瞪起眼睛,但他根本不予理会。   “等等,我自己会走...啊——!”   亲王殿下在雷克特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被揪领子一路拽至门口,那贵妇就在一旁拼命抓挠阻拦,雷克特抬起胳膊挡着,再一把将人丢出门外。   “维多利亚!”贵妇扯着尖酸的嗓子,声嘶力竭地朝这边喊道,“我们咨议会上见吧!”   维多利亚当然不会回应她,她也只得朝这边狠狠瞪上一眼,颇为狼狈的出了门。   做完这一切,雷克特又走到昏迷不醒的巴特身前,把他也扛起来扔出去了。   巴特被扔出去后,外面的铁甲卫顿时炸了锅。嘈杂的叫喊声中,雷克特朝这边打了个手势,待维多利亚轻轻点头之后,也踏步迈出了门。   紧随其后的是重物击打的声音,以及几声惨叫。再过后,外面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整个过程里,没人敢说话。   这些王室似乎明白了。   侄女也好,妹妹也罢,眼前这位年轻的女王,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一意孤行到底,且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们就开始打起退堂鼓了,却犹犹豫豫的有些不敢行动。   维多利亚何等聪明,自然一眼就能看的出来,不如说这就是她所希望的结果,于是开口说道:“你们也走吧。”   看来她并不想为难这些人。   就像她刚才打向巴特的一拳,可比我在学院要狠多了,说不定面部骨折都是有可能的...而那个咋咋呼呼的亲王殿下,她的处理方法仅仅只是丢出去。   毕竟是亲人...吗...   可既然达到了目,她也不会再留这些人共进晚餐。   茶桌都没了...   王室们听到维多利亚的话,面面相嘘一番。   “这...哎——”   “太年轻了...冲动啊...”   “等着太后怎么处理吧...哎...走了前任国王的老路咯...”   他们见风使舵,一面装模做样的摇头叹息,一面快步离开了宅邸。   顷刻间,硕大的宅邸又只剩下我们两人。   庭院外的似乎也没动静了,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我忽然意识到左腿已经微微发麻。   作为一名旁观者,就静静的看了这么久,我几乎没怎么换过坐姿。   于是挪挪小屁屁,想了想又干脆脱掉鞋子,将两条白生生的小腿盘上来,娇小的身子很容易就窝进沙发的角落里,感觉舒服了之后,再歪着脑袋看向维多利亚。   她又开始一个人喝酒了。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气氛沉闷的有些让人不舒服。   其实是有点想问她,宅邸被弄成这样,善后怎么办...大门谁来赔...但现在似乎不太合时宜。   “宅邸的修缮你不用操心。”   维多利亚忽然说道,倒是吓了我一小跳。   这女人...谁想什么她都能猜到吗...   这哪是什么风之秩序的天才啊,她应该是读心术的天才。   “...哦。”   其实是想多说一些话的...   又过了片刻,维多利亚站起身来。   “这些...”她定定地望着杯盘狼藉的客厅,几秒之后才再次开口,“等会儿有人收拾。”   说完,她拿着酒瓶,端起酒杯,转身朝二楼去了。   我忍不住问道:“你去哪?”   “吹吹夜风。”她说。   那背影比起我上次见到的时候,还要显的单薄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维姬(中)   也许隆道尔街的宅邸结构都大同小异,维多利亚显的对这里十分熟悉,直直就朝着二楼露台的方向走去了。   等她离开以后,我马上跑去厨房拿了新的盘子,再回来将地上未沾到汤汁菜叶、又离巴特位置比较远的格雷船长捡起来,吹一吹重新放回盘子。   然后数了数...只有六个。   六个就六个吧,其他的脏了也就算了,但这些还算是干净的,干净的就不能浪费,只是肯定不够吃。   怎么办呢...   隆道尔街附近可没有卖小吃的摊贩,想买熟食要走到很远的街道去。厨房里食材倒是还有,可再做的话...我懒的动手了。   就在我我有些发愁的时候,雷克特从外面的庭院进来了。   他看到站在客厅里的我,颇感抱歉的笑了笑:“女王陛下呢?”   我伸手往二楼一指。   “在楼上。”   他闻言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希尔维嘉小姐,今天实在是有些打扰...2号宅邸的佣人马上就过来,她们会把这里打扫干净。庭院的草坪有些地方被踩坏了,不过你放心,会有人来收拾的。”   “嗯。”我轻声应道。   雷克特斟酌片刻,再次对我说道:“实在抱歉。女王陛下和我...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今天的事实属意外,我会想办法弥补的,还请小姐谅解,不要往心里去。”   他这几句话说的官腔味儿十足,听的我不由自主瘪了瘪嘴。   ...没想到?   没想到你家女王陛下来这里做什么?   那些人看见我是黑发黑瞳,又和女王陛下坐在一起,回去以后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虽然我很理解原谅头为自家女王辩护的行为,但我还是觉得,第一次在屋顶见到的他,比现在要顺眼一些。   原谅头见我沉默了,显然是猜到了一些想法,于是连忙说道:“希尔维嘉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可能是有意见的...这我当然理解。换做是我,我也会想到一些不好的地方去...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些事,也许会让你对女王陛下有所改观。”   哦?   他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于是歪着脑袋看着他。   “什么事?”   见我发问了,原谅头再次笑了起来。   “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呢...就说这3号宅邸吧。很久以前,这里原本是王妃的住处,可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栋宅邸早已空了近百年,庭院里的杂草长的比人还要高,那些藤曼都快要爬上墙外的街道...直到前些年,女王陛下让人把庭院翻新了,那是她搬出寝宫之后的事。”   原谅头语调柔和而平静,像是在讲述睡前的故事。   “你现在看到的一草一木,那些花坛,还有喷泉,那颗蜜果树...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依照女王陛下小时候的寝宫庭院修建的,几乎一模一样。建成之后我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样的女王陛下,居然还有着一颗念旧的心,本以为她顺理成章的就要住进这里...后来你知道,她搬去了隔壁。”   “3号宅邸仍然空着,可这庭院一直都是她在托人照料。反倒是自家的庭院,女王陛下没什么打理的心思。”   听他这么一说,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的确像他说的那样。   好像隔壁宅邸的庭院...虽说不至于凌乱,但草坪的确有给我不修边幅的感觉,也没有用树木花坛做装饰,印象中就只有个凉亭,景色远不如这边的漂亮。   原本还以为维多利亚只是不在乎这些呢。   “为什么啊?”我问道。   “这你就要去问女王陛下了,她想什么我哪里会知道?”原谅头苦笑着一摊手,“女王陛下从来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只是她偶尔会来这边...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在夜深的时候。她会望着那颗蜜枣树出神,站累了就让人搬来椅子,坐到树下喝酒。慢慢的次数多了,我就明白这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今天...大抵也是如此吧。可能你也看出来了,女王陛下和她的母亲...关系不是很好,她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新的法令下来,陛下的母亲是反应最激烈的人,可两人谁也不想见谁...于是有了今天这出戏,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   原谅头顿了顿。   “哈哈,说的好像有些多,跑题了。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女王陛下不会因为面临困境就不择手段,她不是那样的人。”   他看着我,脸上虽然笑着,眼神却是罕见的认真。   “嗯。”   我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心里想的是:你这还不是在为自家女王开脱...但这样的话,也只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玩笑了。   因为我很清楚,不管维多利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今天的这番举动,已是毅然决然的站在了所有利益群体的对立面,站在了自己的亲人、母亲的对立面。而她所保护的子民,未必会因为理解她而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以她的聪慧,这些我都能看明白的问题,她当然更是心如明镜,可还是坚持了原则与底线。   这股魄力,不是每一个统治者都具备的。   她是值得让人尊敬的女王。   “女王陛下现在...心里应该是很不好受的。”   原谅头上前两步走到我的面前,右手向我递过来...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握着的葡萄酒。   “酒可能会不够,可以麻烦小姐给她送上去吗?”他笑着说道。   我伸手将酒瓶接过,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自己、不去吗?”   就见他轻轻摇头。   “我是王国的战士。我可以为她杀人,为她挡剑。再多的事...真的就无能为力了。”   原谅头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我一手端着盛放格雷船长的餐盘,另一只手抓着一瓶未开封的葡萄酒,在灯火昏黄的客厅里站了片刻。   脑中想起那张倾国倾城、却宛若木偶的容颜,兀自晃了晃脑袋。   “第三瓶...喝死算了...”   一面口中喃喃自语,一面迈起小步子,向二楼的露台走去。   宅邸的露台成半圆状,差不多有四十平米大小,被半人高的铁栅栏围了起来,头顶的木架上爬满藤条绿叶,摆在下方的圆桌靠椅都蒙着一层细灰。   靠椅上不见维多利亚的倩影,她并没有坐在那里。   我在栅栏外不远的空中看到了她。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维姬(下)   夜色寂寥。   今晚仅余烛火,不见月光。   绝世的佳人悬空而浮、素面朝天,静静淌在漆黑的墨色里,宛如休眠。   只是偶尔抬起白莲藕似的手臂,将酒杯送至唇边。   她满头的金发,合着轻衣如风云开阖般迎风飞舞。那慵懒至极的身姿,绝色难求的侧颜,令身后整条街通明的灯火楼宇,在她面前不过画中景衬而已。   此刻的维多利亚,像极了在暖春里翩翩起舞的蝴蝶。   亦或是溺水沉去万丈海底的亡骨。   “哼...哼哼~”   她轻声哼着耳熟的小曲,自然垂下的左手里,抓在掌心的葡萄酒瓶已经快要见底。   随手把盛有格雷船长的餐盘摆上圆桌,我皱起眉头,轻脚走至露台栅栏边儿,拨开挡住视线的花藤,有微风拂上我的脸庞。   维多利亚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靠近,又或根本就是无心理会,她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我眯起眼睛,将半缕秀发拢上耳廓,望着她低声喊道:“你下来吧。”   想了想再补上一句:“你喝了酒,这样太危险。”   等了片刻,维多利亚还是没理我。   她甚至连头也没回。   这我有点不高兴,小琼鼻皱了起来,空着的左手食指触上唇瓣,「咯噔、咯噔」咬起指甲,开始思考要下一句要和她说些什么。   开饭啦!   ...这个显然不行。   着火啦!   ...这个太蠢了。   干脆就找块石头砸她好了...   于是我低头弯腰,在地上搜寻能用的小石子。就在这时候,维多利亚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们说...我父王就是这样死的。”   似水盈耳的嗓音,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霜、不赋情感,淡然陈述而出的话语,却让我的心向下一沉。   维多利亚的父亲,伊森贝尔的上任国王,已经去世了吗...   再次抬头看向她,我竟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   ...但我想,她也无需我做出什么表情,也不需要「节哀顺变」这样的客套话。   维多利亚根本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犹如呢喃自语般继续说着话。   “一次外出打猎,同去的有母亲、叔父、莱克斯公爵。父王喝醉了酒,不顾劝阻就飞到天上去,没多久便神志不清,结果掉下来摔死了,被人私下耻笑「折断翅膀的国王」,那年我十四岁。”   “我不相信,就从酒窖里偷一瓶葡萄酒,捏着鼻子把它喝光,一滴不剩...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我喝的酩酊大醉,醉酒之后很开心。我飞到母亲面前,飞到叔父面前,飞到王城很多的地方。我想向所有人证明,就算喝醉了酒,我也不会摔死。”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夜晚的凉风,似乎比刚才有劲了些。   我怀抱着未开封的葡萄酒,俯身趴在铁栅栏边上,抬起小脑袋,静静聆听维多利亚讲述她的过往。   “后来母亲下令把我锁进塔楼里,整整一年。她封死了窗户,不让人和我说话,什么也做不了,陪我的就只有酒...从那以后我总是喝酒。喝醉了,就会飞到天上去。那时候我会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蓝天和白云,很清澈。”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语气很平静。   平静到令我不知所措。   悲伤?   同情?   怜悯?   半空中那道娴雅而薄弱的身影,她不需要这些。   如果不是饮了过量的酒,她大概连这些话也不会说。   只是我感到难过。   我想说些话。   要说点什么才行。什么都好,回应她。   可踌躇许久,也只有干巴巴地问句:“那...你现在、查清真相吗?”   “...真相?”   维多利亚一声反问。   “那不重要。害死我父王的,是克莱夫家族、叔父、还是母亲...这样的事,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报仇...这两个字在我嘴边打了个转,没能说出口。   我怕她会觉得我幼稚。   因为我清楚。维多利亚的身份,注定让她无法随心所欲,过那种快意恩仇、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的生活。   “我的真相,一开始就不曾存在。知道与否,我想做的事不会变,我的敌人,也不会变。”   “很多人叫我黑色曼陀罗,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   那定然不是什么能让人觉得开心的事。   “你下来吧。”我担忧的对她说道。   维多利亚仍然不予理会。   “我很羡慕你,佩伊洛。你今天说,把时间花在喜欢的事上,就会开心。你吃到喜欢的东西,就会觉得开心...那样的感觉,一定很幸福吧。”   她喝下最后一口酒,将空掉的酒瓶举至眼前,出神的望着。   “这酒...也越来越不醉人了。”   可你已经醉了啊。   “喝完了,你快下来吧。”我再次说道。   维多利亚终于将头转向我这边了。   她醉颜微酡,腮晕潮红。略显迷离的双眼,映在深处的光看的我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酒给我。”她说。   我马上摇头。   “我不。”   随后将酒瓶紧紧搂在怀里,生怕她会使出什么奇特的招数或者技能,趁我不注意「嗖」地就抢了过去。   “你下来,自己拿。”   维多利亚就这么轻蹙眉头,痴痴地盯了我好久。   她似乎牵动了嘴角...   还不待我分出那是幻觉还是现实的时候,她的身子终于动了。   呼啦——   飘逸的身姿,伴随着清风的吟响,缓缓落至我的面前。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神话传说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仙子,忽然就有些发愣。   随后是扑面而来、裹着酒气的迷人蕴香。   “给我吧。”   维多利亚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吐气若幽兰。   我一把就抱住了她。   我抱的很紧。白皙的手臂从她盈盈一握的纤细小腰穿过,环抱至背后十指相扣,小脸紧贴到她娇嫩柔软的部位。   鼻尖满是馥郁的沁香。   这女人...看起来瘦瘦的,没想到还蛮有料哦。   这样的心思转瞬即逝,我瓮声瓮气的对她说道:“酒我给你,但是、你不能,再飞上去了。”   “放手。”维多利亚喃喃说道。   “不放。”   “放手。”   “不放!”   我拼命摇头,其实是想多蹭一蹭...很舒服的。   “除非、你保证,不飞上去。”   “我保证。”   维多利亚马上说道,回答快到让我怀疑她是在敷衍我。   “...真的?”   “嗯。”   “那、你可是,女王陛下。要说话算话。”   “嗯。”   我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将手里那瓶快被我暖热的葡萄酒递给了她。   维多利亚果真没有再飞上去了。   她接过了酒,摇摇晃晃的走到圆桌前,也不顾散落在靠椅上的细灰,惬意的坐了下去。   「啵」的一声,瓶塞被弹飞了。   “虽说活着没什么意思,但我还不想死。我要是死了,就真的称了某些人的心愿。”维多利亚一面往高脚杯里斟酒,一面对我说道,“伊森贝尔是很美的国家,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它会毁在那些妄自尊大的人手里。”   她将倒入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抬头望向我,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要喝吗?”   “...我不会喝酒。”   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件事。   虽然很不甘心...但经过了两次的教训,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那令人沮丧的酒量。   “是吗。”维多利亚轻轻点头,“真是可惜。”   我拉开她对面的靠椅,解下系在左腕的方巾,仔细擦拭一番之后才坐了下去。   视线转向那盘格雷船长。   ...虽然我不能喝了,但我能吃。   马上伸手抓起一个,咬下一口慢慢咀嚼,随后又抓起一个,向维多利亚递过去。   “这个、可好吃了。”   她晚餐基本就什么都没吃,空着腹喝了一肚子酒...得吃些东西才行。   却被维多利亚拒绝了:“我不吃甜食。”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把格雷船长面上沾有厚厚一层蜂蜜糖浆的部分掰下来,「啊呜」塞进自己嘴里,将只剩下蛋糕的部分重新递给她。   “这样,就不甜。”   维多利亚看看我,再看看我拿在手里的蛋糕,有些迟疑的说道:“你这是从地上捡起来的吧。”   呃...   被发现了。   我脸上微微一热,就想把手缩回来,没想到维多利亚却将蛋糕接过去了。   “掰的真难看...”   她这样说着,优雅的从上面撕下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再慢慢咽下。   好看的眉头轻起来。   “...还是甜。”   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真的是喝太多酒了呢。   “咯咯。”   我开心的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有佣人将菜端上来了。还是很素的食物,可我却食指大动。   “你吃了我的,让我也尝尝、你的!”   也不等她回答,叉起一片甜菜就吃。   ...味道有些淡,但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多吃些蔬菜吧。”   “嗯嗯。”   不用她说,我吃的很快。   可维多利亚吃过几口便放下了刀叉,又开始给自己倒酒。   我停下了进食,歪着脑袋想了想。   “维多利亚。”   “嗯?”   “我有个姐姐,特别崇拜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大英雄。”   “她不了解我。”   “也许吧...她肯定、不知道,你是个酒鬼。”   “你可以告诉她。”   “不用。”我摇摇头,“她现在,能看到。”   “她在哪?”   我伸出芊芊玉指,手指向上。   “在天上呢。”   夜空里繁星点点,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所以、别喝酒了,我们唱歌吧。”   “唱什么?”   “就唱、你那晚唱的。很好听,你教教我吧。”   “...好。”   不久之后。   没有月色的夜里,宅邸小小的露台上,传来动听的歌谣。   “带我...飞上月亮...”   “让我永远...歌唱...”   “我想挣脱这凡世的囚笼...在群星间尽情嬉闹...谁也不要找到我...”   “谁也不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晨间事   睡梦里波光杳杳,缕缕幽香。   隐约听见山羊奶酪的声音。   “嘎——”   “嘎——!”   嘶哑的鸣叫一浪接着一浪,越发清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直叫的我细眉蹙起,迷迷糊糊地将小手向身前摸去,想随便抓起些什么,砸飞窗外那只该死的鸟。   有温温热热的柔软触感自掌心传来。   ...?   这是什么...玩偶?枕头?不对...   尚未清醒的小脑瓜,一时间还反应不上来。   嗅嗅...好香啊...   不是往常熟悉的丁香花味...   睫毛轻颤一阵之后,我睁开了双眼。   入眼一片金澄澄的颜色。   呆滞了几秒,我意识到那不是阳光。   那是...人的头发!有谁和我睡在一起!   我一下就惊醒了,腾地坐了起来,有些发懵的朝身旁的位置看去。   金发的女人静静睡在我的身边。   女人背对着我,高挑而纤弱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她香肩微露,柔顺的长发在洁白的床单上凌乱地散开着,有几缕拢上她的侧颜,贴近她的唇瓣,随着平稳的呼吸起起落落。   那是维多利亚。   睡着时的她,没有了平日那股令人心悸的强大气场,像一只安静又没有安全感的、品种名贵的猫咪。被窝里伸出的素手紧紧抓扯着床单,也不知是否做了噩梦,秀眉轻蹙的模样,透着股令人心疼的纤弱,看的我也皱起了眉。   小腹有轻微的痛感。   左手轻轻按压着,我抬起头环顾四周。熟悉的衣柜、熟悉的梳妆台大镜子...这的确是在我的卧室没错。   昨晚发生了什么?   歪着脑袋思索片刻,记忆断断续续涌来。   昨晚...我和维多利亚在露台,她喝醉了,我让她教我唱歌。再后来...再后来我吃着吃着有些口渴,好像没忍住喝了葡萄酒...我又喝了一杯葡萄酒...我和维多利亚开始傻乎乎的碰杯喝酒,嘴里开始胡说八道,说的什么已经忘了,再接着就犯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床上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维多利亚会睡在这里。   轻轻掀开被子,我发现自己连睡衣也没换,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裙子...应该是维多利亚把我抱过来的吧?可她也喝醉了,脑袋迷糊顺势也躺到这里...睡着了?   酒精这东西,真是神奇...   想到这里,我鬼使神差的竖起一根手指,悄悄朝维多利亚的脸蛋戳过去。   啪。   还未触到那白纸若曦的肌肤,手腕就猛的被抓住了。   ...诶?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卧室忽然间狂风大作,紧接着手腕一疼。下一刻,秀气却刚猛的拳头,携着劲风直直朝着我的脸打过来了。   淦!   脑袋一偏躲过攻击,我一面手脚并用的爬下床,一面向她大声呼喊:“别打!维多利亚,是我!是我呀!”   嘭呼——   漫天飞舞的被单枕头之间,维多利亚腾空而起。   她在半空中缓缓睁开眼睛。宛若太阳般绚烂的金瞳,在顷刻的迷茫之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那股气场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维多利亚目光紧盯着我,语态淡漠地问道。   她放下了警惕。平举于身前,那支白皙却蕴含着恐怖秩序之力的右臂,缓缓垂了下去,至此我才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可吓死本小...本猛男了。   我没好气的朝她翻了白眼,加重语气把她刚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边:“你在、做什么?”   维多利亚好看的细眉微蹙。   她缓缓落至地面,在床边站定,眼神淡淡地瞅向屋内,看过几眼之后,似乎是搞清楚了状况。   “下次不要再这样。”她说。   下次?   下次你让我这么做我也不会了!哪有这样的起床气!这女人太危险了...这里是我家诶!   ...嗯?下次?   “我会把你当成刺客。”   “哪有、这么可爱的,刺客!”我气哼哼的说道。   维多利亚经常会遇到刺客吗?   想想昨天的情况...想要她命的人,一定有很多吧。   这样活着太累了。   我有些同情的望着眼前这个美丽到极致,仿佛神明艺术品一般的女人。   维多利亚也和我一样没脱衣服,她睡了一晚,又经历了刚才的几番大动作,身上那件单薄皱巴的翠绿长裙,宽大的衣领滑落了,半个香肩暴露在清晨的微光中,还有那不算深,却足够令我羡慕的沟壑。   ...啧。   刚才要是一下捏爆就好了。   等等,她那条裙子是脏的!   她昨天擦都没擦就坐在露台的靠椅上了!那上面全是灰尘!   啊啊啊!我的床单!   我马上瞪起眼睛,忍不住就想上前检查看看,脚下刚迈出一步,腿间那股熟悉的粘稠感又来了。   我僵住了。   “怎么了。”维多利亚问道。   “不,没什么。”   我牵强的扯起嘴角,视线粗略的向床单扫去一眼...很好,没有落红。   加棉超厚防侧漏版卫生带可不是盖的,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不然就丢人丢到家了。   小腹越来越疼...这次感觉有些不对劲。   维多利亚大抵也能察觉到我的奇怪,可她并不是那种喜欢追问别人的人,见我不想说也就没再理会,走过去打开了卧室的门。   门口早已站着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佣,在见到她后纷纷低头行礼。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朝她们轻轻招手,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女佣们则纷纷垂着脑袋跟在她的身后,端着木盆秉着梳簪,开始为她梳妆洁面,手捧华丽非凡的礼裙,服侍女王陛下更衣。   我站在一旁,盯着她近乎完美的身段,有些看入神了。接着就察觉到有个别女佣偷偷在看我,眼神看起来似乎颇具...暧昧之色?   我瘪了瘪嘴。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算了,那不重要。   转身走向洗漱室,为自己梳洗一番之后,再出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穿戴整齐了。   华丽的深色礼裙,立着精致羽毛的遮阳帽,镶着宝石的长靴...高贵冷傲的女王姿态,被这身装扮衬托的淋漓尽致。   她命人将雷克特叫了过来。   “准备的怎么样?”维多利亚问道。   “咨议会将在今日中午召开,那边要求您出席。”   立在门口的雷克特说道,维多利亚闻言点点头。   “去王宫。”   “是,女王陛下...”   雷克特有些欲言又止,那模样让维多利亚多看了他一眼。   “教会那边,不必担心。”她说道。   “明白了。”   我听见雷克特轻舒一口气。   咯噔、咯噔。   维多利亚踩着清晰的脚步向外面走去,临门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希尔维嘉。”她对我的称呼没有再加上小姐了,“谢谢你。”   没头没脑的话。   “嗯...”   我呆呆的应了一声,小脑瓜兀自思考着这句道谢其中的含义,而维多利亚却已经在一群人的拥簇下离开了。   不久之后,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但不再会让我感到讨厌。   她应该是去应付昨天那群麻烦的人的吧...不,今天的人数会更多,形势也更严峻。   我不由的有些替她担心起来。   以昨天了解的情况来看,维多利亚现在成了整个国家上层利益链的敌人,这其中甚至包括她的母亲在内,想必今后会举步维艰。   我并没有资格、也不想参与到伊森贝尔上层的斗争里去。权势的斗争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我相信维多利亚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住她的性命。   至于我...我今天要去卡塔洛玛孤儿院。   许久不见艾丽,我有些想念那个活波可爱的女孩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见艾丽   秩序王城,城北区域,圣洁街。   一个小跳下了车厢,我伸手拍拍有些褶皱的裙摆,抬起脑袋,望着面前略微有些生锈的铁门。   “尊贵的小姐,从这里进去就是卡塔洛玛孤儿院了。”   身后的车夫开口说话,我回身朝他点了点头,取出银币递过去。   “感谢您的慷慨!”   待角马车驶走之后,我慢步走到铁门前。   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有嬉戏打闹的声音。   犹豫片刻,我抬手叩响铁门上的门栓,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细响。驼背的老叟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深陷的眼窝瞅向门外,在看清楚我的样子之后,明显吃了一惊。   “尊贵的小姐...你、请问您有何贵干?”   他说话战战兢兢,双手放在身前不住**着,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见此情景,我朝他甜甜一笑。   “老爷爷,我来找人。”   “找、找人?”老叟显得有些错愕,“您找谁?”   “我找院长、特蕾莎修女。”   “特蕾莎院长...她有事出去了,现在不在院里。”   我闻言微微一愣:“出去了?”   “是...实在对不起,恕我冒昧,能否询问一声小姐的尊名?”   老叟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模样好似生怕我一个不高兴就会把他吃了一样。   于是我尽力露出和善的笑容:“我叫、佩伊洛。”   老叟恍然大悟:“啊,您就是、佩伊洛小姐...您快请进!”   他有些费力的打开大门,低头讨好着示意我进去,那原本就瘦小驼背的身子仿佛又矮下去一截。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老爷爷,你知道我?”   “不不,小姐、拜托您别叫我老爷爷,我就是个看大门的小老头,您身份尊贵...”老叟慌忙摆手,“是特蕾莎院长特意嘱咐过我,您如果来了,让我把您先带到院长室...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麻烦您稍等片刻。”   “哦,好吧。”   跟在老叟身后,我这就进了卡塔洛玛院内。   院落的草坪很空旷,耸立着不少绿愔愔的树木,还有些简陋的娱乐设施,看起来都很破旧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一旁跑着跳着玩闹,不时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没有在里面找到艾丽的身影,忍不住发问:“老爷爷,你认识、叫艾丽的女孩?”   “艾丽...”老叟回忆一番,“哦,我记得。是那个乖巧活泼的小女孩...懂事又勤快的女孩。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帮忙打扫练习场吧?”   我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能带我先去,那边吗?”   “...您认识她?”老叟问道。   我点点头:“嗯。”   “这...”老叟闻言迟疑了片刻,“也好,反正您到了院长室也是等...我这就带您过去。”   练习场在卡塔洛玛主建筑的左侧,这里并不是很大,走了没多久,远远就看到有孩子手握木剑、满面严肃,用略显笨拙的姿势,一剑又一剑向着破败的草人不住挥砍。   他们大概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教会骑士吧。   “您瞧,艾丽在那边。”   我顺着老叟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个子小小的女孩,手里拿着笤帚,头上抱着裹布,一面清扫着角落里的灰尘杂物,一面和边上的男孩置气。   “卢卡斯,你看你!稻草被你砍的到处都是!”   “说明我力气够大!”名叫卢卡斯的男孩抬起脑袋洋洋得意,“我以后肯定是很厉害的骑士。”   “骑士就只有力气大吗?骑士才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呢,你去那边去!”   “你怎么不去那边?”   “我要打扫这里!”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不休,但看的出来关系很好。   我笑着向他们走过去,那些练剑的男孩纷纷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的望着我。艾丽感受到气氛的异样,有些疑惑的转过身来,目光游历一番,定在了我的身上。   “艾丽,我来啦。”   “你...佩伊洛姐姐!你真的来啦!”她小脸激动的通红,快步小跑至我面前站定,手舞足蹈却不知所措,“你怎么就真的来了...我都以为你只是说说的...你怎么就真的来了...”   艾丽扔下笤帚,抬起短小的胳膊,看样子就想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视线却忽然转到我身上干净精致的长裙,脸上一迟疑,做到一半的动作僵住了。   我马上抱住她较小柔软的身躯。   “姐姐,我身上脏...”艾丽喃喃说道。   我轻轻摇头:“在这里,过的好吗?”   “可好了!”她拔高了嗓门,小手轻轻搭在我的腰间,犹豫许久也没敢抱下去,“特蕾莎修女对我们可好了!皮尔爷爷也可好了!神父教会我很多知识...我有很努力的!每天还有肉吃!我真的...哎呀,就是开心!姐姐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艾丽情绪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   我松开了她,抬手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开心,就好啦。”   哼哼,我也开心。   摸别人头的感觉真好。   我低下头,打开腰间的小挎包,从里面取出鼓鼓两包糖果,递到艾丽手中。   “艾丽,这个、分给大家。”   第一次来孤儿院,我也不知道孩子们喜欢什么,就学着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老套桥段,在来的路上买了糖果...不过现在来看,这里年纪在十四五岁的孩子并不少,还有看起来比我大的...糖果这样幼稚的食物,怕是都不感兴趣吧...   没想到效果非常好。   “哇——”   “好多糖...”   “是库洛尔街的那家...很贵的...”   孩子们唯唯诺诺的围在远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艾丽手里糖果。   艾丽一把将其抱紧:“不许抢!等一会祷告结束我会公平的分给大家,谁也不能多,谁也不会少!”   那义正言辞的可爱模样看的我想发笑,接着她又将视线转向我。   “姐姐,谢谢你...你对我们真好...”   我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开心,就好啦。”   这时候卢卡斯走上前来。   他脸颊微红、眼神颇为畏缩,在我向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仓惶望向一旁,不敢与我对视。   “那个...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在帝国的时候——”   “卢卡斯。”我打断了他的话,微微勾起嘴角,朝他做了个鬼脸,“你骂我,丑八怪。可你是、胆小鬼!”   “...我才不是胆小鬼!”卢卡斯愤愤喊上一句,接着声音又小了下来,“那我不是都道过歉了...此事,就此揭过!不然不是英雄!”   “咯咯。”   朝他眨眨眼睛,我笑了起来。   这家伙还是那么可爱呢...   抬起头,视线望向远近站着的孩子们。   大多数都长相难看,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很干净。   他们都是大抵都是些失去了家人、没有依靠的孩子,但也许...在座繁华的都城里,他们才是最纯净的人吧...咦?   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亚伯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变故   我没看错吧?   站在不远处人堆里的,似乎的确是在西尔加亚的时候,那个打劫我未遂的大男孩。   记得他还有个弟弟,三个小妹妹...后来卡洛斯让人把他们都送到孤儿院去了,可那是西尔加亚的孤儿院。   他们也是被选中,然后送到这里来的孩子吗?   真的巧...   “啊!姐姐你认识他吗?”艾丽有些惊喜的说道,她朝着亚伯哥挥挥手,“亚伯!你快过来,姐姐和你打招呼呢。”   嗯?亚伯?   他不是叫亚伯哥吗...   亚伯似乎有些迟疑,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才缓缓朝这边走过来了。   “你好...”   他垂着脑袋向我打声招呼,看样子...似乎是不记得我了?   也是。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如果不是在这里忽然看到他,我也怕是早都忘了这个人。   “你还记得、我吗?在西尔加亚、你和——”   “我记得。”亚伯低沉着嗓子说道,“对不起。”   “呃...”这下倒是把我噎住了。   他还记得我...他是以为我会和他计较那些陈年旧事吗?   我还给你们送了食物呢。   “以后,可不许、再那么做!”   “从你之后,我再也没干过坏事了。”亚伯抬起头来,对我浅浅一笑,“我们被送到了孤儿院。那里有吃有穿,饿不死人了,就没必要再做那些。”   我看向他的脸。   不知道怎么的,这个笑容很别扭...给我一种很呆板的感觉,眼神看起来也很没精神。   这和我印象里那个有些蠢蠢的毛贼完全不一样...是我记错了吗?   “你怎么,到这里来?”我歪着脑袋问道。   “我和他们一样,是被选中到卡塔洛玛的人。”   “亚伯比我和卢卡斯来的要早很多呢!”艾丽插嘴说道。   “嗯嗯。”   看来他们运气都还不错。   卡塔洛玛的孩子,只要努力将来都有机会为教会工作,成为修士修女,甚至成为神父、主教。教会发放给神职人员的俸禄很高,还会在教区里分配到住所。如此一来,生活就有了绝对的保障,永远不用在担心饿肚子。   而这里的孩子...也许什么都差,唯独不差努力。   想到这里,我有些为他们高兴。   “太好了呢。”视线环顾一周,没看到想象中的人影,于是又对亚伯问道,“你的弟弟、和妹妹呢?”   “他们没来。”亚伯脸上笑容依旧,“只有我和一个妹妹过来了,其他人...都被留在了西尔加亚。”   “是吗...”   对于这个世界的他们来说,分离几乎就意味着永别。这显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在笑啊。   感觉有哪里不对。   说不上是哪里,但亚伯很奇怪。   “没关系的亚伯,总有一天还会见到他们的!相信我!”   卢卡斯搂上亚伯的肩膀,对着他呲牙咧嘴,那模样说不上是安慰还是在吓唬人。   亚伯还是笑着。   “姐姐——”艾丽似乎还想和我说些什么。   铛——,铛——,铛——   卡塔洛玛高耸的钟塔陡然敲响。钟声庄重浑厚,一声接着一声,响彻云霄。   “啊,圣钟敲起来了。”艾丽的小脸颇为遗憾,“还想和姐姐多说说话...可圣钟响了,不去马上祈福是不行的...我们要赶快去神父那边了。”   我向她点点头:“去吧。”   “姐姐,还要再来哦!下次,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好啊。”   “冰女...”一旁的卢卡斯叫了我一声,随后却马上转过身,背对着我说道,“你、你在王城要是遇上麻烦...可以的话,找我帮忙...”   艾丽听了笑着锤他一拳:“你能帮姐姐什么忙啊。”   “...我就是可以!”   喊出这一句话,卢卡斯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亚伯也对着我轻鞠一躬,向远处跑去。   艾丽对我笑笑:“姐姐,卢卡斯是好人。”   “扑哧——”   “姐姐,你笑什么?”   “不、没什么...”   感觉卢卡斯有些可怜。   “你也、快过去吧。”   “嗯!那我走了。”   “再见。”   小小的身影,随着孩子们一起跑远了。   “都是苦命的孩子啊...”看门的老叟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这时候才走上前来,开口对我说话,“能来到卡塔洛玛,也是他们的福气。”   “嗯。”   ............   老叟将我带到卡塔洛玛主楼三层的房间,打开走廊最里侧的大门,告诉我在此稍作等候,随后便回去了。   剩下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些无聊地开始打量起这间院长室来。   老旧的木质长桌和硬座椅,墙角摆着一列陈柜,边儿上是绿植盆栽,连套沙发也没有。   太朴素了,不过倒也像是特蕾莎的风格。   整间屋子里唯一算的上装饰品的东西,也许就只有悬挂在墙面上的长柄双面大斧——如果这东西算的上装饰的话。   斧头通体漆黑,做工精湛无比,长度超过了两米,被镜面的展柜牢牢嵌在桌后的墙体,只看样子就明白不会轻...这应该是特蕾莎的藏品吧,她喜欢这样的东西吗?   看不出来呢。   抬脚走到陈柜前,我仰起脑袋,看向摆在上面的数枚勋章。   除去最显眼的那枚教宗骑士徽章以外,其他的还有...我一个也不认识,但大体能看出来那都是教会授予的。边上还放着一个脑袋大的金色奖杯,奖杯底座刻有一行小字:   [公历1179年6月,敬爱的特蕾莎修女借用伟大的神迹,平息了伊森贝尔北部瘟疫的蔓延,她的事迹值得我们所有人献上赞歌。]   落款是神圣教会乔治枢机主教。   看来特蕾莎并不像自己所说那样,好像不怎么厉害的样子,那只是谦虚。   另一边的陈柜摆着许多书籍文献,其中多数是教会相关的、杂七杂八的资料,我看到角落里的那本《爱的忧伤》,踮起脚尖将它取了出来,拿到一旁的木桌,坐下来随手翻阅。   记得莎拉说过,这是特蕾莎老师自己写的书。   小腹越来越疼。   早上的时候还算好一些,现在已经到了无法忽略的程度。   真倒霉...   我一手揉着肚子,一手翻开书籍。第一页写着:这世间所有的苦难,不过是人心作祟,仅此而已。   嗯...这样说,会不会太偏激了些?总不能把天灾人祸也归结于人心嘛...   随意的翻开下一页继续看,反正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   本以为就要这样等上好一会,结果手里的书才看了不到三十页,房门外就有脚步声传来了。   很急促,且不止一个人。   我将手里的书和上,皱着眉站起身来。过不久门咔嚓一声打开了,走进来的特蕾莎依旧是那副修女打扮,只是神色颇有些严肃,在她的身后,紧紧跟着七八名身着黑色长袍的修士。   “特蕾莎姐姐...”   “希尔维嘉,你来的正好。”她快速打断了我的话,语气略显匆忙,“那批货提前抵达了王城,真理之门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踪迹   特蕾莎简短的将情况告知了我。   那些异教徒...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原本预计还有四五天才会到达的行商,在路上悄悄加快了行程,已经提前到了。为了防止他们不声不响地将那些菰果草转移掉,目前正由坎里之剑的人在盯着,但...特蕾莎有些不太放心。   “坎里之剑,他们没有接触过的。”我跟在特蕾莎身边快步下楼,就听她朝我问道,“听女王陛下说,你曾经与那些人交过手?”   “嗯,在帝国。”   “帝国...我好像有听到过传言...杀得死吗?”   “可以。要等到、力量耗尽。”   “是吗。”特蕾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待会...万一要是动起了手,希尔维嘉...就拜托你了。”   “嗯。”   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些修士,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紧张。   真理之门很久没有在西洲出现过了,教会一直将他们宣传为极端邪恶的、渴求鲜血的疯子,这难免会给人留下一种类似茹毛饮血的恐怖印象。这些修士大抵也是第一次接触他们,感到畏惧是在所难免的,真打起来未必能指望。   她想让我明白这一点。   一路沉默着走出主楼,在前往铁门路上的一处拐角,我听到了墙后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有谁埋伏在那里!   伸手拦住特蕾莎的脚步。   “怎么...”   她有些疑惑的问话刚出口,我马上转头朝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特蕾莎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眉头轻蹙起来。   是谁想阻拦我们过去吗...   呼呼——   耳边风声炸响,视线两旁的草木飞速倒退,娇小的身影一瞬间冲过拐角,再扭转身形,一把揪住藏在背后的人影,「咚」地一声将他按在墙上。   “呃——”   “你是谁!...咦?”   逐渐看清楚了那张略带惊恐的脸——是亚伯。   ...这傻毛贼,搞什么?   他不是和孩子们一起去做祈福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赶忙又放了手,拍拍他被我扯乱的衣领:“对不起、你没事吧...你在这里、做什么?”   亚伯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摇摇头,右手向我递了过来。粗糙的五指被他攥地有些发白,但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是要给我吗?   我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接过,却见亚伯的手慌忙向后一缩,望着我再次摇头。   他好像有些焦急,又像是在顾虑着什么,呆板的眼神里透着紧张,随后飞速将东西塞到我的小挎包里。   “别让谁看。”   亚伯小声对我说上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跑掉了。   神经兮兮的...怎么了啊?   “出什么事了吗?”   特蕾莎眉头紧蹙着过来了,紧接着她便看到了亚伯离去的背影,面露些许讶然之色。   “那是...亚伯?这孩子不去祈福,跑到在这里干什么?”   “他...”   我正要回答特蕾莎的问题,忽然想到亚伯那犹在耳边的话语。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来的时候,我给了他糖。他想对我说、谢谢。”   “是吗?”特蕾莎闻言依然有些不解,“祈福是洗去罪孽、净化心灵的仪式,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能不去?平时明明都很懂事的...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她看着已经远去的身影,又将视线转向我,漂亮的蓝眼睛里满是困惑。   “不知道。”我摇摇头,随后催促她道,“特蕾莎姐姐,我们快走吧。”   “嗯,走吧。”   她又向亚伯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少顷笑了起来:“那孩子真是...回来可得训他一顿。”   ............   为我们开门的依旧是那名老叟。   铁门外停放着两辆熟悉的教会角马车,我和特蕾莎上了其中一辆车厢,车夫将角马车赶的飞快,一路飞驰着来到城门附近。刚停稳就看到有名三十多岁的鹰钩鼻男人,朝我们这边快步走过来了,我从他肩膀上的徽章认出他是坎里之剑的成员。   来不及客套,鹰钩鼻一来就直入主题:“行商们才刚离开没多久,往城东郊的方向去了。”   “注意到他们是怎么通过盘查的吗?”特蕾莎迫不及待地发问。   “根本就没有盘查。”鹰钩鼻脸色阴沉的回答道,“那些行商甚至连货箱也没有打开,只是与守卫交谈了几句就被放进来了,有个带着礼帽的男人接应了他们。”   “戴礼帽...”我闻言轻蹙眉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坎里之剑、派人跟着?”   “副队长带着人追上去了。她们会在沿路的屋顶留下树脂熏香做标记,你们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飞跃上一旁的屋顶。   角马车再次驶动。   鹰钩鼻男人循着标记的方向急掠而去,我们的车厢紧随其后,颠簸着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老街边上。   下了车厢就看到屋顶的人影在朝着我们打手势,我没和特蕾莎打招呼,两步助跑之后,踩着月步也跳上了屋顶,身影落至鹰钩鼻男人身旁不远的地方。   月步神鬼莫测的速度显然将他吓了一跳,稍作震惊地望着我。在他们身边还猫腰蹲着两个人,看肩头的徽章就明白皆是坎里之剑的人,那其中一名柳腰花态的女人...好像是在那晚维多利亚的宅邸里出现过。   女人看到我,姣好的面容崭露出一丝笑意,红唇勾勒起丝丝弧度:“你好啊,希尔维嘉小姐。”   我没什么心思和她寒暄,迅速在她身旁蹲下来,问道:“人呢?”   女人朝远处的深巷里努努嘴:“在那边。”   视线顺着方向看过去。   老旧的巷子弯弯曲曲、幽深窄长,麻石板路面坑坑洼洼,一些石块凸了起来,绿草自缝隙里探出头,显然是许久未经修整的缘故。巷子两边是古旧的住宅,冷冷清清的有些荒凉,感觉没几个人住的样子。   深巷的尽头,数辆木货车停靠在一家旧楼的门口,将小路堵了个严实。有不少布衣素裳的人散乱地站着闲聊,我粗略地数了一下,至少有十五、六个人。其中男人居多,但也有女眷在,我甚至看到一名抱着幼婴的女人,正在旁若无人地给怀里的孩子喂奶喝。   这让我想起当初在寒冬之城被处以火刑的那些行商。记得瓦拉尔临死前告诉我说,那些人...其实多数连真理之门的名字也没听过。   那个时候的他,应该不会骗我。   等下一定要向特蕾莎说明情况才行。   “那个礼帽男呢?”   “进去楼里了。”   “有没有看到熟人?”   “目前没有。”   “通知对面的人,先不要妄动,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耳中听得身旁传来的简短对话,我悄声询问她们:“维多利亚、什么意思?”   “女王陛下命我们跟踪菰果草的去向,看看最终会流到谁的手里...陛下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是谁?”   女人闻言,饶有兴趣的看了我一眼。   “抱歉哦,我不能说。” 第一百四十章 被迫动手   啧,什么意思啊。   是信不过我还是怎么...不说就不说!   有些气闷的别过头,随后就看到下方的特蕾莎带着修士们悄无声息地潜进了相邻的另一条窄巷。她们走的很快,似乎是想从另一头包抄,防止突**况下人会跑掉。   有我在这里,他们怎么可能跑的掉...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那样做也的确没错。   “注意,人出来了。”   “看样子是准备取货...眼睛都给我盯紧了。”   听到女人与鹰钩鼻的对话,我定眼向那边望去,果然有两个人从小楼里出来了。   为首的是名**着上半身、顶着大光头的精壮男子。他面带畅快的笑容,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在和身旁的礼帽男说些什么,我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合作...信得过...这批货我带走...”   “一直以来...多谢关照...”   屋顶有风,所以听的不是很真切,可大体能明白他们是在做交易。   那两人一直走到门口的货车旁,礼帽男的身影在精壮男的衬托下显得无比瘦小,可姿态却彬彬有礼的多,不如说有点装腔作势过头了,抬手拨撩头发的模样,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啊!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初到寒冬之城孤儿院接孩子的那个满嘴「鄙人」的家伙吗?   这个人我印象深刻,记得是卡塔洛玛的大院理,名字叫...叫什么来着...怎么会是他!   他是真理之门的人?!   我不禁朝特蕾莎的方向看去...她已经和一众修士抵达了街巷的尽头,隔着房屋在观察着那边的情况,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既然是院理,那个鄙人男应该算的上是她的副手吧...想必心里不会好受。   如果他是这件事背后的人...不,仅仅只靠一个院理,是无法让王城为这些异教徒敞开大门的,背后一定还有手握实权之人。   那边的礼帽男开始指挥人卸货,抬着四个箱子搬往小楼。箱子是封起来的,无法判断菰果草放在其中的哪一个里...是为了掩人耳目?   看来得分头行动了。   我转过头,就想对身旁的女人说话。   情况在下一秒发生了变化。   有两个孩子忽然从不远处的屋子里窜出来了。   孩子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有些破旧,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小脸,是男是女都辨别不清。他们似乎在嬉戏打闹,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货车前。   两个孩子懵懵懂懂,似乎只是好奇的眼前的大人们在做什么。   “不妙...”身边的女人喃喃说道。   “想办法让孩子离开,快!”   但来不及了。   精壮男子四下张望一番,随后向身边的人使了眼色,手摸向腰间的长剑,悄悄地向孩子靠拢过去。   “该死!”   身旁的女人怒骂一声,接着又听到鹰钩鼻的问话:“现在怎么办?”   “问个屁,准备动手。”   我站起了身子,活动活动脚腕。   眼见那礼帽男快步走到精壮男的身边,他的样子有些焦急,口中不住在说些什么,下一刻,风声呼啸着来了。   咻——   金色的箭光破空而至,只是一瞬就穿透了精壮男的肩膀。这一下打的他毫无防备,壮硕的身躯被力道带的踉跄几步,艰难的稳住身形,向特蕾莎的方向怒目望去。   一名修士缓缓收回了还泛着点点金光的右手。   “制裁神迹...是教会的走狗!”   “撤!吗的,快走!”   你想撤到哪里去!   嘭——   脚下冰凌漫天炸开,娇小的身子被冰柱送上高空。   耳边尽是烈风的咆哮,吹的我不禁眯起双眼,感受着身体向上的推力逐渐减少...停顿...紧接着开始自由落体。   我瞄准了精壮男所在的方向,双手紧贴身侧,脚底冻流肆涌,宛若一颗出膛炮弹,直直砸了过去。   呼呼呼——   看我头槌!   “我...去你吗的...”   隐约听到他夹杂着战栗的惊叹。   嘣——   一脑袋撞在他的胸口,健壮的胸肌瞬间凹下去一大块,骨骼粉碎的「咯啦」声响起,精壮男那有我三个大的身躯躬了起来,在下一个瞬间轰然砸地。   嘭!   漫天烟尘暴虐肆起。   接着撞击的力道,我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屏住呼吸飞速退至两个孩子的身边。他们似乎被吓傻了,呆呆地立在原地,紧绷着身体不敢动弹。   我一手抱起一个,也不敢用月步,那样的高速移动会伤到他们,只能掉头就朝着街巷口跑。   身后乱作一团。   男人女人在嘶声惊叫,婴孩撤着嗓子哭喊。纷飞的杂物哐啷落地,受惊的角马兽猛踏铁蹄。头顶之上,坎里之剑的身影飞掠而过,身侧特蕾莎的方向有铛铛钟鸣。   “查尔斯——!”有人气竭声澌在怒吼,我听得出那是精壮男的声音。   “你告诉我这里安全!你敢害我——!”   “鄙人不是...鄙人没有...这是怎么回事...教会的人...为什么...鄙人也不知道...”礼帽男的声音怯懦无助。   “一起死吧!”   轰——!   身后掀来热浪,熊熊烈焰在噼啪作响。   “什么...你是...这是什么...”   “着火了!我被烧着了!啊——!”   “啊啊啊——”   凄惨的哀嚎不绝于耳,我心急如燎,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同时扯起嗓子呐喊:“别碰那些火——!”   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马上又喊:“不要、让他流血!”   “不流血要怎么打——!”   问话的似乎是坎里之剑那个女人。   “用钝击!”   “快快快!杀了他杀了他!”   “那些人着火了...先把女人和小孩救出来,快!”   “太烫了!根本无法靠近...来不及了...”   终于跑到了巷子口,我猛地一个急刹,随着「吱吱吱」的刺耳声响,漂亮的靴子底都磨的冒了烟。站稳身子之后,我将两个吓到失声的孩子放下来,对他们说道:“快跑。”   可两个孩子腿都软了,他们摔在地上,不知所措。   我顾不上他俩了,反正这里也算安全。   马上掉头,顾不上被风刮到发疼的脸蛋,连着使出月步就朝回赶。   视线里皆是深褐色的火焰,燃尽巷子前方的道路,连同四周的房子全部点燃,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到那股惊人的热浪...这显然不是处在第一阶段的异教徒,至少和瓦拉尔是同级。   火焰上方的空中,悬挂着一鼎似曾相识的金钟...和当初长袍老头对我使出的神迹一样,只是体积却要小上许多。尽管如此,也足够让下方的所有人失去行动能力。   我看到那名抱着婴儿的女人跪坐在地,满脸绝望地看着身后不断逼近的业火,想要逃跑却根本无法挪动身体,连站起来也做不到。被她紧抱在怀中的婴孩,似乎连呼吸也做不到了,皱巴巴的小脸已然憋的发紫。   远远听到一贯温柔的修女在怒骂呵诉:“愚蠢!”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还没死   “桀桀桀...”   熊熊业火的中心,壮硕的身躯费力站起身来,发出沙哑阴鸷的笑。   几名离他很近的行商身上皆窜着深色的火舌,越烧越旺。原本他们之中应该是有人可以逃掉的,此刻却被金钟神迹禁锢,挣扎不能,只得惨叫着倒地等死。   那火焰的温度太高了,坎里之剑们在房屋顶上焦急徘徊,无法靠近半步。鹰钩鼻一声高喊,凝出人头大的土石块,呼啸着没入火焰,打得精壮男身形一晃,但马上又站稳脚步。   他一扬手,火舌便扭曲着向鹰钩鼻的方向掠去,被鹰钩鼻险险避过,惊得瞪圆了双眼。   而此刻的我,距离他们的位置仍有一小段距离。   那女人身上开始冒烟了。她咬紧牙关,颤抖着抱紧怀里的孩子,像是认命一般合上双眼。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我不能放出远程大杀伤力的招数将精壮男冰冻或者击飞,那样一定会波及到周围的人,可冰刺的话...只会让火焰烧的更旺。   呼啦——   耳边尽是疾风,突进的速度被我提到极致,娇小的身影快到肉眼几乎不可见,即使如此也赶不上火势蔓延的趋势。眼看着女人无助的身体就要被身后的业火吞没,陡然间,一道曼妙的人影进入了视线。   略微的愣神之后,我看清楚了那是特蕾莎。   她不顾那仿佛能融化一切的高温,迅速抱起跪在地上的女人,身上的修女服被热浪拍地猎猎作响,紧接着就腾起了黑烟。   “希尔维嘉!”   耳中听得特蕾莎一声呐喊,我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她一个转身,竟是直接将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朝我这边甩飞过来。   不说特蕾莎此刻仍处在顶着金钟的状态,被她抛起来的女人,论身高体格都要比特蕾莎强壮许多,可她依然能做出这样的投掷...这是多么强大的炼体之力!   心中微微感叹,行动却不能停。脚步陡转一跃而起,接住空中那惊叫连连的女人,再轻落至地,看也不看就把她朝身后一推。   口中焦急的喊上一声:“特蕾莎姐姐!”   身着修女服的优雅身影,在火焰中影影绰绰,分不清状况。   我一下就急了。   “啊——!”   狂风在耳畔起舞,肆虐的气流在身上狂轰滥炸,将秀发拉的笔直,将裙摆擦出爆响。   双眼泛起蓝芒。   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过。犹如奔雷般急掠向前的身影,势不可挡到似乎连那些火焰也径自避开,轰然朝向精壮男庞大的身躯撞去。   嘣——!   “嗯!”一声闷哼。   精壮男带着熊熊烈焰飞起来了,在半空不断变换扭曲着姿势,手脚仿佛没了骨头,像旗帜般呼啦啦地抖动着,一头栽进巷边的杂物堆里,没了动静。   头顶的金钟仍未消散,身体感到了阵阵压力——可这和当初长袍老头的比起来差太远了,根本不足以限制我的活动。   “哇哦,厉害。”   特蕾莎那特有的温和嗓音响起来。我长舒一口气,揉着被撞到生疼的肩膀,转头望朝她望去。   “姐姐,没事吧。”   “我没事。”她对我微微一笑,“这罪业之火...也没什么了不起呢。”   可她看起来并不像说的那么轻松。   她的头纱落在地上,已经烧着了。身上的修女服满是残破孔洞,洁白的袖摆已然焦黑,飘起点点火星,散乱的白发满头披散,难看地曲卷着。在与我的目光对视之后,特蕾莎马上将双手背到身后。   可我还是从她那白皙的臂膀上,看到了大大小小的丑陋水泡。   我知道那一定很疼。   “姐姐,你受伤了...”   “小伤。”见我目露担忧,特蕾莎微笑着摇摇头,“不要紧的。”   模样看起来倒是精神...她刚才明明已经被业火完全吞没,是用了什么厉害的神迹吗?   总之,人没事太好了呢。   精壮男被我击飞后,四周的温度明显下降了许多,可火却依然在烧着。那几名在最开始就被点燃的人,躯体早已燃尽变成木炭,横七竖八的倒在脚边。   坎里之剑们纷纷自屋顶飞跃而至,迅速将剩下的行商赶至道路一边。   “小心点,他们很可能全都是异教徒。”   被称成为副队长的女人叮嘱一声,行商们听到后立刻惶恐不安起来。他们面色苍白,身体抖成糠筛,嘴里唯唯诺诺地说着语无伦次的话。   “什么...什么异教徒...”   “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啊...”   “我们就是糊口饭吃的商人,不是什么异教徒啊...听都没听过...”   我看到礼帽男也在其中。   火焰暴起的那一刻,他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跑,早早就被坎里之剑的人钳制住了,此刻正与行商们站在一起,模样失魂落魄,口中不住喃喃地在说些什么,头上的帽子也不知掉到在了那里。   “先救人,再杀人。干净利落。”副队长扭着细长的水蛇腰走到我的身侧,望着我啪啪鼓掌,“两位,都是值得敬仰的人物呢。”   说完她又将视线转到特蕾莎脸上:“教会那边,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人?”   还未待特蕾莎回答,我就向她们轻轻摇头。   “等会再说。”将视线投向精壮男掉落的方向,“还没结束。”   副队长闻言有些错愕:“你的意思是...”   “他还没死。”   仿佛为了应验我的话一样,远处的废墟中,猩红的火焰再一次烧起来了,隐约能听到精壮男如同野兽般愤怒的嚎叫。   “即使这样...也死不了吗...”特蕾莎喃喃说道。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问道:“这里、有人居住吗?”   陡然的提问让人摸不着头脑,副队长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没有了。这里本就是改建区,附近几条街的居民全部在半年前搬离。若非如此,这些异教徒也不会把这里作为交易的地点。刚才那两个孩子,应该只是凑巧到这里玩...”   “那就好。”我轻轻对她点头。   后面的话不用再听了。   “希尔维嘉小姐,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   当然是...   抬脚朝火焰燃起的方向迈步。   “接下来,交给我。”   轰——   一声炸响,恢复完好的精壮男再次站了起来。他口鼻间满是溢出的鲜血,胸口甚至还残留着被咳出来的内脏碎片,脸色白到像是死人,却对这些完全不管不顾,反手拔出腰间被烧红的长剑,将利刃对准自己,飞快地在胸口、手臂、甚至脸颊的位置割出一道道伤痕。   “小女孩...小女孩!”   血迅速染红他的半身,化为罪业的火焰。手里的长剑抵不住高温,已经逐渐化作红水。   “哈哈哈——!”   他狂笑着,仿如疯癫了一般,扔掉剑柄向我发起俯冲。   “我要杀了——”   我没有给他放完狠话的机会,娇小的身体绽放出夺目蓝光,极寒的冰雾肆流涌动,原本被业火灼热的空气一瞬间变的冰凉,小手高高举过头顶...再倏然挥下。   咯嘣。   嘣嘣嘣嘣嘣——!!!   无数粗壮尖锐的冰凌,将视线里的一切尽数淹没。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修女暴击   只是一击,就几乎将眼前的深巷、连同隔壁半条巷一起变成了雪地冰原。   无数粗细不一的冰凌纵横交错着,遍布麻石路面、房屋横梁、视线所及的任何角落。有些只有半人高,但更多是高五六米、七八米、巍然而立的可怕冰刺,它们七零八落却浑然一体,宛若一朵朵炫目却而命的绮丽冰花。   漫天冰晶如烟似雾。在那之中,火的光芒已是风年残烛,仅剩下摇摇欲坠的一点映红。   “我的天呐...这简直是灾难...太可怕了...”   “难以想象...造成这个场面的,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子...该死,我应该带着棉衣来的。”   身后有人在惊声感叹。   “死了吗...”   我听到副队长皮靴踩上地面的「咯吱」声,她似乎在朝着这边走来,于是我马上朝身后连连摆手,示意她们先不要过来。   与此同时,脚下「砰」地升起冰柱,借着推力跃到那残存的一抹火光处,脚踩着边上倾斜的冰凌,皱着眉低下脑袋,向那里面的人影看去。   正好对上精壮男那双血红的眼睛。   他的身体...胸部以下被完全埋在通透的冰刺里,露在外面的部分仅余下头部、肩膀和一支右臂。   仍有余火不断从他伤口里窜出来,将掩埋着他的冰块映的有些发红,丝丝蒸汽升腾上空,发出「嗤嗤」的异响,有水滴沿着冰凌滴落在地,在脚下积起一小摊水渍。   “呼...呼...”   精壮男冲冠眦裂、呼吸粗重,眼睛死死盯着我,片刻之后发疯一般开始挣扎。   “呃呃...啊——!”   “啊啊啊——!!!”   他口中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举起尚且能动的右拳,一拳接着一拳砸向身下的冰面,粗壮的大臂肌肉鼓动,每一击都带着爆裂的赤炎,就这么砸了七八拳下去,冰面却纹丝不动,连裂纹也不会有。   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过得片刻,那精壮男再次抬起头,愤怒地望着我,如同发狂了一般发出咆哮。   “啊啊啊啊——!”   “你是谁!你是谁——!!”   我马上说道:“是你爸爸。”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看着金发男无能狂怒的模样,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觉得按照故事里常有的发展,这个时候主角通常都会向坏人问差不多相同的问题。   “说出、幕后主使,你可以活着。”   “哈哈哈——!”   精壮男闻言笑的越发癫狂,忽然间朝着我的方向猛挥手臂。   “小女孩...”   下一刻,烈焰呼啸着奔涌而来。   不过...太慢了。   使出月步轻松闪开,身影移到另一边的冰凌上,我兀自沉思了一会,又问:“那...说出来,我给你痛快?”   “臭biao子...嘿嘿嘿...”   他怪声怪气地发出低沉的笑,用阴鸷的目光紧盯着我,随后勾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   “......”   没法沟通。   嗖——   尖锐的冰刺划破气流,「噗」的一声没入他微微张开的嘴里,从后脑贯穿而出,红白之物爆开溅到冰面上...画面有些令人不适,我嫌恶的皱起眉头。   可即使如此,精壮男子依然活着。   “呕——,咳咳...咳咳!”   他接连呕出好几口血块。血块落在冰上立刻燃烧起来,一股股升腾的蒸汽让四周变的朦胧。   隐约能看到他后脑血肉模糊的伤口,正在以看的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嘿嘿...小女孩,我不管你是谁...真理之门会记住你...嘿嘿...”   听到精壮男子无力的狠话,我翻了个白眼。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怎么记住哦。”   “伟大的真理之神...无所不知...它会看着你...咳咳!”   “真理之神,是什么?”   “想知道...就放我走,我告诉你...”   ...想的倒是美。   “我又、不想知道了。”   我该那他怎么办好呢?   其实没必要就这么立刻杀死他...以他的程度,根本挣脱不了我创造出来的冰晶囚笼,力量不在一个层次。他已经构不成威胁了,但仍有余力挣扎,说明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之前瓦拉尔死的太快,很多想问的话没能问出来...正好看能不能从他这里知道些有用的信息。   抱着这样的想法,正当我思考着该怎么问他的时候,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就看见特蕾莎走过来了。   “真理之门...就这样看,也只是普普普通通的人呢。”她说道。   我接上她的话:“普普通通的、疯子。”   “可疯子也是人。”   特蕾莎抬头对我微微一笑,脚下步伐不停,直直朝着精壮男走过去了。   “也许在疯子眼里,我们才是疯子。”   “姐姐、小心。”   精壮男此刻只是行动受阻,他并没有虚弱,我有些担心特蕾莎会被他伤到,视线紧紧盯着那边的壮硕身躯。   我看到精壮男面露惊愕之色,他陡然瞪大眼睛。   “你是...特蕾莎修女?!”   “啊,是的。”特蕾莎回答道。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走到离精壮男只有五步远的距离,缓缓停下脚步。纤细的胳膊抬起来,右手成拳,一拳打在身边的一道冰凌上。   咚!   一声闷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然感到了地面在微微颤动。   咯嚓。   紧接着,刚才精壮男锤了半晌都纹丝未动的冰,连罪业之火也烧不化的冰,就在看似羸弱的一拳之下,陡然绽开裂纹。   「嘣」的一声,冰块炸开了。冰晶飞溅之间,一人粗、有三米多高的冰凌拦腰折断——被特蕾莎一把抄起尖端的部分,轻松抱在怀中。   一瞬间发生在眼前的事态,让我的脑袋有点懵。   她要做什么...   耳畔传来她的下一句话:“被世人眼中的疯子知晓,究竟是件坏事...还是好事呢...”   “你不能——”   这是精壮男最后的声音。   下一刻,被特蕾莎抱在怀里的冰凌,高高抡了起来,仿若无坚不摧的巨大铁锤,朝他脑袋呼啸着砸过去,像西瓜一样瞬间被碾碎炸开。   红白之物带着火焰飞溅出几米远,残留的碎肉,连同颈椎一起被巨大的力道砸进胸腔。   轰——   凶猛的烈焰脖颈间深邃的空洞窜出,燃起一人多高,再如同昙花般迅速熄灭。   “特蕾莎姐姐...”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修女面带微笑砸爆别人的头...我觉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画面...太暴力了,简直毁了她在我心里的温柔形象...   那边做完这一切的特蕾莎,随手将一头黏黏糊糊的冰凌仍在地上,转身对我说道:“走吧,不要浪费时间,我们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哦。”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只想留住这些   精壮男的身体几经抽搐,迅速干瘪下来,死透了。   有点点星火飘向头顶,消散于空中,我看着它怔怔出神。   再回头时,特蕾莎已经悄然走远,只留下一道虚无飘渺的背影。   眉头轻蹙起来。   这一瞬间,我脑袋里冒出了很多想法...险些就要叫住她,最终还是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交易货物的那栋旧楼边。   这里的火焰依然在燃烧着,只是小了很多。教会的修士们,配合一名水之秩序的坎里之剑在奋力灭火。不远处的货车旁,副队长与鹰钩鼻清点货物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看到我们过来便问:“死了吗?”   “死了。”   特蕾莎点头应道,随后又问:“这边情况怎么样?”   副队长就用脚踢了踢堆在身边的货箱。   “你们看这个。”   她朝着垒在最上面的货箱一指,我将视线看过去,发现货箱已经被人打开,有几件明显是给孩子穿的粗麻布薄衣,有些凌乱地被扔在盖子上,那其中的一件衣兜敞开着,有枯黄的干草叶洒了出来。   “这箱衣物里,几乎每件都包着菰果草。按这个量我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五百到七百克...其他箱还没查到。”   但事情的确如同所想的那样。   我缓步走过去,捏起一片干草叶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一番,再放到鼻尖嗅一嗅...是草的味道。只是有点酸、还带些异样的臭味儿,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晒干后的菰果草,若不点燃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特蕾莎在关注着我的动作。听她这么说,我不禁又看向十几米外那几簇仍未完全熄灭的业火。   “...可不能有奇怪的念头哦。”特蕾莎再次开口,“这东西,一旦成瘾就很难再戒掉啦!”   我当然知道。   “姐姐,很懂这个?”   “我不懂的。只是有个朋友对菰果草很感兴趣,他叫克里斯。”   克里斯...哦,是那个鸟嘴医生。他和特蕾莎是相识的吗?   随手把干草叶丢下,我拍拍手,视线又转向战巍巍立在不远处的那些行商,问道:“他们...也许、有人不知情。姐姐,要查清楚。”   “嗯,我明白的。”   温柔敦厚的话语声,听起来倒是可靠。   此时查尔斯抬起头来。   他看到特蕾莎修女,就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瞪起眼睛朝这边呐喊:“特蕾莎院长!”   我看到特蕾莎身影动了一下,脸上露出惆怅的神色,却并没有理会他。   “院长,您听我说!鄙人不清楚异教徒的事!鄙人和他们没关系!真的!您救救鄙人!特蕾莎院长!看在鄙人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份上,您一定要相信鄙人!救救鄙人啊——!”   他依然自称鄙人,只是言语神态早已没了风度,几近尖叫。   过得半晌,特蕾莎终于回了他话。   “人赃俱获,还想狡辩...查尔斯,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将查尔斯逼向崩溃的边缘,他开始痛哭流涕。   “不是!真的不是啊!鄙人不是异教徒,什么菰果草...鄙人不知道啊!您了解鄙人!您知道鄙人绝不敢做出那样的事...您是知道的...有人要陷害鄙人啊!”   特蕾莎沉默了。   过得片刻,她轻叹一口气。   “我只是...以为自己很了解你。”   “您这是...不相信鄙人吗...鄙人不是异教徒...特蕾莎院长...”   查尔斯流下了眼泪,他喃喃低语着,随后开始坦白。   “这件事...是鄙人有罪!鄙人利用职务之便,这些年一直把捐赠到卡塔洛玛的物资,背着您...偷偷分出来一部分,再折价买给本地商人,以便、以便谋取私利...鄙人一直瞒着您,鄙人...鄙人对不住您...但真的就只有这样!今天突然换了商人,鄙人也觉得奇怪,可他们出的钱比往日多出一成...是鄙人贪得无厌!鄙人、鄙人还有年迈的母亲要赡养...哪里知道什么真理之门、什么菰果草...这是怎么了啊...”   “特蕾莎院长,鄙人还有孩子的!小查理!您也见过他的,您还说您喜欢他...看在小查理的份上,您救救鄙人吧!鄙人愿意将这些年谋取的利润如数奉还...不,双倍——”   “查尔斯,你还不明白吗!”   特蕾莎一声呵诉打断了他。   仿佛为了平静情绪一般,她深吸一口气。   “到这一步,已经不是我说几句话就能了事的。是非对错,是不是陷害...等你到了地下监牢再好好解释吧。”   说完,特蕾莎便不再理会他了,转头望向副队长。   “泰妮丝。接下来...坎里之剑如何打算?”   名叫泰妮丝的女人轻轻一笑。   “我们会追查到底。看看究竟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人放进城。”   特蕾莎轻轻点头。   “嗯,辛苦你们了...菰果草就交给你们处理。至于剩下的货物...我可以让人再搬回卡塔洛玛吗?”   泰妮丝眉头一挑:“您就不怕引人怀疑?”   特蕾莎闻言笑了起来:“怕...可这些新衣服,孩子们期待了很久呢。”   “您可真是慈爱。”   “哪里...喜欢罢了。”   我忽然想起刚才那两名被我救下的小孩,于是抬头朝深巷口望去,却发现他们早已不见踪影。   已经逃走了吧...算了,没受伤就好。   “我不是异教徒、我不要去地下监牢...我不是异教徒...”   那边的礼帽男查尔斯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   火焰几乎已经尽数熄灭,仅余下距我不远的一小簇火苗。我一面轻揉着小腹,一面走过去放出冰雾,把它浇灭。   “真是...便利的能力,希尔维嘉。”身后传来特蕾莎的声音,“你的冰霜秩序太强大了,对真理之门来说,简直就像是克制一般的存在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   “特蕾莎姐姐。”   “嗯?”   “之前、我在院长室,看到那本、爱的忧伤...是你写的吧?”   “啊,没错。被你看到啦!有些害羞呢...不要笑话我哦。”   兀自晃了晃脑袋,我转过身来。   “写的很好呢。”   目光紧盯着她那浩瀚如星辰的眼睛。   “我看到、那句话。世间苦难,不过是、人心作祟...姐姐,你这么认为?”   “嗯...”特蕾莎闻言想了片刻,“可以说曾经...那么认为过吧。”   “姐姐...是发生过、什么事?”   “有过一些事。”   “...不能说?”   “不能说。”   “那、姐姐,现在...还那么认为?”   “现在吗...”   特蕾莎仰起头。   蓝天之上,只有白云日光。   “这世间...湖光山色,风光旖旎,有太多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色,我只想留住这些。”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纸条   查尔斯和行商最终还是被修士们押送前往地下监牢,等待神圣教会的审判。   特蕾莎是和他们一起离开的。临走的时候,她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假若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所有人都在欺骗你,那其中甚至包括你最信任的人,最亲密的朋友。希尔维嘉...你要怎么办?”   我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   “为什么,这么问?”   特蕾莎摇摇头:“回答我就好,你也可以选择沉默。”   我不明白她问这样问的意义在哪。   可既然向我开了口,那我就认真回答好了。   “嗯...”   稍作沉吟之后,心里就有了答案。   “如果、你说的欺骗,没有伤害我、所重视的人。那...我只会难过。”   特蕾莎点点头,随后又问:“如果伤害到...或者总有一天会伤害到,又如何呢?”   “我会制止。”   “哪怕不惜一切?”   “哪怕、不惜一切。”   “...祝你好运。”   走出两步之后,特蕾莎再次回头。   “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朋友?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了呢...   特蕾莎...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她离开后许久,我都杵在原地发呆。   深巷里的业火彻底熄灭,唯剩下大面积的冰凌与霜冻,让初春的空气宛若寒冬。没人能处理的了这些,哪怕是我本人也不行,只好等它们自然消融...那大抵需要很久的时间吧。   坎里之剑们将货物盘查完毕。他们把混杂在其中的菰果草全部收走,剩下的衣物让人又送去了孤儿院。   无论怎样,孩子们是无辜的。如果没有了这批货物,他们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新衣服穿了。   今天去看的时候,大多数孩子身上的衣服都很旧了呢。   在那之后,我随着坎里之剑们一同离开深巷,坐上了王宫的角马车。   回去的路上心神不宁。   与我同坐一起的副队长泰妮丝,此刻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看起来情绪并不高,过不久发出轻声的叹息。   我理解她感到忧虑的原因。   今天的行动,总归是失败的。尽管截下了货、抓住了人,异教徒也死了一名,可线索却几乎完全断在了这里,也打乱了维多利亚原本的计划,而我们的处境,也一下由主动变为被动。   原因是两个忽然冒出的孩子。   可事已至此,目前就只有等。等被抓去的行商,又或者查尔斯招供,看看能不能从中获取到新的情报。当然,前提他们真的是真理之门的人。   “女王陛下肯定会生气的...这下又得挨训...真是,糟透了。”   泰妮丝的低声自语在耳边响起,我转头盯着她的侧脸,安慰着说道:“这不怪你。”   简单的话并不能让她重新露出笑容,泰妮丝兀自摇头。   “女王陛下...是只看结果的人。”   她低头琢磨了一会,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问我:“希尔维嘉小姐,你看清那两个孩子的长相了吗?”   “没有。”我皱着眉说道,“他们、身上很脏,头发遮着脸。”   脑瓜转了一圈,马上就明白了泰妮丝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   “那些孩子,真的是恰巧出现在那里的吗...太巧合了...”泰妮丝喃喃说道,“那附近几条街都没有人住的...哪里的孩子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玩...还遮住了脸...马可,马可!”   她慌忙将头伸出车帘外,大声喊着人名。不一会儿,鹰钩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怎么了,副队长?”   “你看到那两个孩子去哪了吗?”   “没有。”   “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看到。如果都没有,马上派人去找...算了我自己去。”   说完泰妮丝又马上回头,对我喊上一句「希尔维嘉小姐请先回」之后,便纵身跃下车厢,急匆匆的离去了。   我有心和她一起,稍微动了动身子,却被小腹传来的剧痛疼到额头渗出冷汗。   ...先回去休息一下好了。   泰妮丝离开后,我身边再没有人,也就不必再掩饰。蜷缩着身子坐到车厢的角落,我双手紧紧按压着腹部,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刚才在深巷的时候,我拿着菰果草...那一瞬间真的有股把它点燃吸上一口的冲动。   原因是疼。   真的太!TM!疼了!疼到想要麻醉自己。   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在忍。那时候只是轻微的坠痛,后来慢慢变成那种说不上来的拉扯感。等到深巷的时候,疼痛已经到了好像有只大手在使劲蹂躏的地步,忍到现在我是真的有点受不了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大姨妈究竟有多折磨人。   之前的那几次,可能是因为我没什么经验,所以比较紧张,虽然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在行为上倒是收敛很多。不会乱吃,睡觉也会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后来逐渐意识到这副身体很健康,也不是那种容易痛的类型,然后就松懈了,觉得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就开始皮。   我现在非常后悔。   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明知道要来了,昨晚非要喝什么酒啊...   我拼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想到那两个逃跑的孩子...他们应该找不到了吧?   硕大的王城,两个连长相也不清楚的孩子,找起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或许我应该从更可靠的方向着手...   等回到隆道尔街的时候,时间已过正午。   暖光透过淡薄的云层与屏障,慵懒地照在身上。   平整的石板路旁有虫鸣花香。   维多利亚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她大概还在开那个麻烦的咨议会吧,与那些肥头大耳的贵族勾心斗角。   艰难地走回到号宅邸,我感到肚子有些饿,但真的很累,只好简单的为自己做了一盆蜂蜜派饼。   我抱着派饼缩进沙发里,呆呆地望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客厅,小口小口地嚼着。   过不久眼睛开始冒金星,被汗水浸湿的衣裙紧紧贴在背上...有点难受。   真是...要死的感觉...   蓦然间想起前世一个朋友的话:痛经的姑娘,都是被抛弃的天使。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当时却笑她矫情...呵,想不到我也有今天,这是报应。   嘴里派饼有些发苦,根本就不香。我只吃了两个半就咽不下去了,甚至还有点犯恶心,想吐。   默默的把抓在手里,已经咬下几口的派饼扔下,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有气无力的朝着卧室挪步。   干脆睡一会儿好了...衣服也不要脱了,挎包就放到柜子边吧...挎包...啊!   我忽然想起来,挎包里还有亚伯悄悄塞给我的东西。   是什么呢?   打开来,朝里面一阵捣鼓,随后翻出一张发黄的小纸条。打开一看,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潦草仓促:   今晚,阿利克街巷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埋伏   月黑风高夜,猛男落泪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今晚街道上的行人特别、特别地多,闹哄哄的吵死人了。路过集市的叫卖声,就好像有一万只山羊奶酪在耳边「嘎嘎」地喊个不停,让我恨不得把卫生带里的棉絮扯出来塞住耳朵。   刻意绕了远路,走不怎么繁华的街道,却被崎岖不平的道路颠地屁股疼,眼前一阵阵晕眩,想吐。这样的情况,在靠近阿利克街的地带变得尤为严重,让原本就已经很难受的我,多次产生了掉头回家的冲动。   烦躁。   烦躁,烦躁,疼,烦躁...   连挂在天上月亮也暗淡无光,丑兮兮的一点都不好看。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我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阿利克街比我想象的要广阔许多,也偏僻很多。这里应该是有居民的,周边有不少房屋都点着昏暗的烛火,我还在不远处看到一家打样的猪肉铺。只是由于道路边灯盏稀少的原因,街上倒是没看到什么行人。   王城北区大抵多是这样的地方。虽说教区和卡塔洛玛都位于这里,那也掩盖不了北区整体经济落后的事实。而这也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神圣教会对于秩序王城、甚至整个伊森贝尔的实际掌控是薄弱的。表面上备受子民的敬仰,实际上呢...至少在利益这一方面,他们分不到大块的蛋糕。尽管这里被称作「神选之人的故乡」,还有被所谓的「神之遗物」守护着。   这也许是那些贵族长久以来暗箱操作的结果...   轻轻晃一晃脑袋,我试图甩掉那股仿佛被金钟笼罩的炫目感,再次摊开抓在手里的纸条,望着上面难看的字迹,陷入良久的沉思。   看的出来,亚伯写这个的时候很着急。我猜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细想,只是临时的决意,然后随便从哪里撕下来这么一张纸,「唰唰」写下之后就塞给我了。选这里的原因,大抵是因为离卡塔洛玛不远...又或者是他熟悉的地方?   总之,我来了。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因为他没写。   “唉...”   嫣嫣小口微张着,一声轻叹。   头疼...各种意义上。   拈起衣袖抬起手,我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随后眉头紧起来,又放开衣袖,张开手掌摸向额头...果然有些热。   我好像发烧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我睁大了眼睛。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深渊啊,也会发烧么...搞笑啊...   可身体虚弱是不争的事实。   硬着头皮徒步走在宽阔的道路上,我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四处张望着寻找亚伯的身影。   逐渐感到鼻息由温热变为滚烫。小腹的疼痛再次加剧,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第一次感到了冷。   不是以往接触低温时那种舒适的凉爽,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寒冷,冷到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哆嗦。我双肩微缩,环抱着手臂想让自己变的暖和一些。   再过一会儿...要还是找不到亚伯,我就回去好了。   太难受了。   我该找个医生看看的...想吃药...这个世界的医生靠谱吗都...   不久之后,视线的前方隐约出现有三道人影,靠着边上的墙壁站着,似乎是在聊天。   天太黑了,眼睛又有些模糊,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会是亚伯吗?   抬脚朝那边走去。   “亚伯...”靠近之后,我轻声叫了亚伯的名字。   那三人便循声回头,我马上看清楚了他们的脸...是三个样貌丑陋又流里流气的男人。年龄均在二十岁以上,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油乎乎的贴在脑袋上——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亚伯。   “抱歉,认错人了。”   我转身就走。   刚迈出有两步,身后的男人震惊之后似乎反应了上来,马上用蹩脚的敬语朝我喊话:“等等,这位...呃,漂亮的女士,你别走啊!这么晚的了,一个人很危险的!”   与此同时,我感到有谁似乎向我伸出了手。   不要碰我啊...   轻轻侧身躲了过去,脚下不自觉就加快了步伐。   我听到他们有追上来。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妹妹,你家是住在附近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蠢货,你看她穿的衣服,像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女人吗?”   “也是啊...瞧这布料,啧啧...得不少铜币吧?”   “头发还是黑色的,我还是头回见到...哈哈,真漂亮啊!”   “妹妹,哥哥们和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我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对他们说道:“别烦我。”   我已经够烦了。   再这样下去,我怕会忍不住想打人,可我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情绪也很差,这样的情况下,动起手来未必能掌握好分寸,说不定一个不注意就把人给打死了。   不大想让这样的事发生...   “哟,脾气还挺大。”   那其中一人又说,语气轻佻,稍后竟是直接把鼻子凑近过来,故意用力猛吸,发出的很大声音:“嗯——,好香啊!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我喜欢。”   我顿住了脚步。   一股邪火从心底涌了上来,我转过身,冷漠地望着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   那三人见我搭理他们了,相互对视一眼,随后站在中间的人朝我嬉笑着,一张嘴露出满口黄牙:“就玩呗。妹妹你是在找人吗?哥哥陪你吧。”   “用不着。”   肚子好疼...头好晕...   “别啊!这大晚上的多不安全,附近坏人可太多了!没事,你跟哥走...是叫亚伯对吧,哥知道他在哪。”   ...你知道个屁,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啊。   却见那男人说罢,悄悄朝身旁两人使了眼色,他们开始慢慢向我逼近了。   他们眼里那不加遮掩的、令人恶心的欲望,打从心底地让我产生杀了他们的冲动。   真的好烦、好烦、好烦...   咔咔咔——   双眼亮起一丝蓝光,轻抬起右手——极冰短镰顷刻间成型。   冰冻之气迅速随风扩散,吹到那三人的脸上,将他们的眉毛、头发染上一层薄霜。   男人们愣住了。   眼前发生的事,似乎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让他们简陋的大脑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只好杵在原地不敢再动弹,脸上的神情逐渐转向惊恐。   头疼欲裂。   我强压下心里的那股莫名的戾气,告诉自己他们只是普通人,打一顿就好,打一顿就收手...   就在这时,远处的房屋顶上陡然传来简短而迅速的低声密谈。   “黑发的少女...十六岁...冰霜秩序...”   “她来了。”   “左三...右三...分开夹击...真理之神庇佑我们。”   “真理之神...庇佑我们...”   下一刻,火燃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剧变   数道深褐色的火光腾起尘烟、拉着长长的尾焰,化作一颗颗熊熊燃烧的火球,夹着劲风从屋顶扑来,映红了半边夜空。   他们顷刻间就来了。   “啊啊啊——!”   首个扑到我面前的人在厉声嚎叫着,我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本想抬手放出冰凌,将他连同紧跟其后的人全部冻住,心随念转的一瞬,蓦然察觉到被包裹在业火里的人影有些不对劲。   是个胖子...不对,他的身体在膨胀...有什么要迸发出来了!   强烈的预感让我本能地收起攻势,脚下踏出月步急速后退出十多米远。下一个瞬间,那人影陡然炸开。   轰——!   他像是一颗恐怖的人体炸弹,随着巨响霎时血肉横飞。热浪纷卷而至之际,掀起的烈焰足有五米多高,紧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冲击。   尘土漫天飞扬,远近街坊里响起狗啸。   这是什么...自杀式袭击吗...   我被气流冲的倒退两步,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有些惊疑不定的朝爆炸中心望去。朦胧中看见有大块小块燃烧的碎肉,横七竖八的黏在路面上,分不清究竟是哪个部位...这里面除去那名自爆的异教徒,还有刚才那三个男人的。   这个画面只在眼前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紧接着第二、第三个人破开烟雾冲过来了。他们在距离我大约七八米远的时候,身体就开始膨胀。   “真理之神庇佑——”   “啊!!!”   我心里一惊,马上就要再次使出月步退开,可脚下刚一动,脑袋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痛到我喘不过气来。   “呃...”   口中不住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立刻就软下来了,眼前倏地一黑。我心知不妙,全身绽放出湛蓝的光芒,巨大的冰墙自身前轰然立起,抱着脑袋蹲下来。   下一刻,两声巨大的轰鸣在耳畔炸响。   轰隆嗡嗡嗡嗡嗡——!!!   耳膜被震的生疼。   除去耳鸣的嗡嗡声,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灼热的气浪从冰墙两旁冲出,卷至我的脚下,将我掀坐在地。漫天飞灰再次扬起,逐渐听见了水分蒸发的「嗤嗤」声。   冰墙之后,热浪滔天。业火纷至升空,气势汹涌——却始终无法突破挡在前方的巨大屏障。   在这之后,我的听觉才逐渐恢复正常。   视线里,许多房屋的烛火被震灭了。隐约有人在惶恐地呐喊、尖叫,四周满是纷乱的脚步声,那似乎是居民们在奋力逃跑。   剩下的异教徒似乎还有几名...这附近有平民,必须快点干掉他们...   咬紧了牙关,我努力着试图站起身,可剧烈的头痛却让我根本无法做到任何事。   我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   仿佛像是快要裂开一般。   原本只是感到有些冷的身体,这时候已然如坠冰窟。冷到我必须抱紧身子缩成一团——即使如此也不见有任何好转。   这不正常...哪有人来大姨妈会这样的...这绝对不正常...   怎么办...怎么办...有没有人被烧到...我要去救人...要干掉异教徒...我头好疼...好冷...我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逐渐变的无法思考。   我这是...怎么了啊...   余光看到燃烧着烈焰的人影闪至身前。   那火焰犹如血液般粘稠,夹着淡淡的腥气扑面而来。裹在其中的人影身形臃肿、面目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珠快要凸出来。他直视着我,发狂一样的笑着,口中发出嘶声呐喊:“我是!真理之神的衷仆——!”   “啊——!!!”   嘣。   沉闷的、带有血肉迸裂的声响之后,我的身体腾了空。   呼啦呼啦——   那是风摩擦衣服的声音。   这么近距离的爆炸,反倒没那么吵了呢...   不可思议的、脑瓜里第一时间想的是这么一件事。随后才意识到...我好像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剧痛。   ...?   我防住了吗?   还是被头疼折磨傻了...   没待我找出答案,身体就撞上很坚硬的物体,紧接着耳边全是「哗啦哗啦」的声音,有什么被我撞断了...好像是木头...我摔到谁家的房子里了?   「砰」地落了地。   哗啦哐啷呯——   ...好吵。   我这是在哪?   ...好黑。我这是被炸死了吗...不,并没有。手脚的感觉都在...脑袋也在。那爆炸好像没对我造成伤害,我完全感觉不到疼,一点也不。也没有任何不适...咦,我好像不冷了...头疼也减轻了好多。   身上...似乎舒服多了。   能站起来吗...嗯,可以动...嘿咻,我站起来了。   “嗯~”   口中发出仿佛刚睡醒的粘腻呻吟,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舒服~   头脑也很清晰。   仔细想一想,刚才的头疼,我好像在哪里感受过...在哪里呢...对了!   那时我刚从深渊的泥沼里出来,我吸取了大量教会骑士的...就是那时候,那股令人无发忘却的头疼。   就说嘛,这哪里是什么区区大姨妈...我怎么可能被这玩意打倒,我可是...希尔...佩...我可是...我是什么人来着?   算了,那不重要。   出去吧。   我推开横在前方的断梁,抬脚向前方从缝隙里透出的亮光走去。   外面传来对话声。   “...她死了吗?”   “应该吧。就算是教宗骑士,也无法直接承受那样的爆炸。”   “是不是顺利过头了?这和议员大人说的有些不一样...”   “事情有些奇怪。”   我抬起手,一拳打向拦在前面的墙壁。   轰!   哐啷哐啷...   砖墙石块炸飞之间,面前厚重的房屋墙壁,直接被我砸出直径近两米的大洞。   通红的火光映了进来,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嗯,完好无损,还是那么好看。   只是有些脏了。   钻出洞口之后,我仰起脑袋,将视线投向火光映亮的夜空。   胧月如梭,晨星闪烁。   异乎寻常的美丽,真是...好久不见的风景。   有雪的话就更好了呢。   “你...你怎么会...”   那些异教徒站在不远处。一、二...还剩四个人。   他们瞪着我,那惊恐和不可置信的样子...很有趣。   就是有点吵。   这样想着,我脚下轻点地面,身影瞬间来到刚才那名说话的人面前,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嘘!你不要讲话好不好?”   “呃——”   我看见他咽了口水...真是的,刚才统统都不要命一样对我发起自杀式进攻,这时候害怕什么?   仿佛为了宽慰他似的,我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却在下一刻,手臂高高扬起——   噗。   一声异响。   那人的脑袋直接爆开了。   污秽之物溅在我的身上、脸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吞噬   望着眼前不断抽搐着倒下、连罪业之火也没机会再燃起来的尸体,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就安静多了。”   的确是安静了许多。   活着的异教徒还余下三名。他们虽然已经把我围了起来,一个个却噤若寒蝉,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脚下不住后退,很快便与我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似乎这样才会让他们有那么一丝的安全感?   我从他们的颤抖的眼神中捕捉到名为恐惧的情绪,嘴角就不自觉地勾起弧度。   明明是连命也不要,一心只想和我同归于尽的疯子,这时候却害怕了...你们在怕什么呢?   黏糊糊的液体从侧脸滑下来,有些痒。我伸手就挠,几下之后发现越挠手感越油滑,有些疑惑地把手举至眼前...啊,全都是血。   我刚才一记手刀敲碎了别人的脑袋...忘记了,嘿嘿。   余光看见有一缕白色的光烟,扭曲着掠过我的身侧,宛若黑暗中的一道萤火。   那好像是从脚下的尸体里飘出来的...不,尸体不知何时已经化做灰烬了,只余下这缕光烟,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他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连这诉说也很快消逝不见。那光烟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芒,在我周身环绕两圈之后,「嗖」地一声没入我的胸口。   “嗯...”   我闭目合眼,身体轻颤着,仔细品味那股极致的享受,片刻之后重新睁开眼睛,乌黑的瞳眸迷离朦胧,像是滴出水来的妩媚。   ...得换卫生带了。   回过神后定眼望去,发现那三名异教徒脸色变得惶恐异常...啊,他们是在害怕这个吧!   难不成,真理之门知道这光烟意味着什么?   有趣...   我饶有兴致地盯着其中一名脸上有胡子的大叔。   他看起来或许还不到四十岁,有没有家室妻儿我不知道,可在这之前我一定没见过他,却要和这些人一起来杀我...这让我非常好奇。   “你们知道些什么?”我歪着脑袋问道。   “你是谁...”留有胡子的大叔说道,言语之间似乎带着类似愤恨的复杂情绪。   “噗——”   请原谅我憋不住笑了出来。   “拜托,你们是过来杀我的诶!命都不要了,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不觉得很好笑吗?”   说完兀自在哪里笑个不停。   “咯咯,咯咯...”   空旷的街道上,一时间除去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就只剩少女如银铃般「咯咯」的笑。   太好笑了...怎么这么好笑...可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怎么敢。   想到这点我忽然很不开心,心中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小脸立刻由晴转阴。   “我来教你...一件事。”   呼啦——   狂风呼啸之后,娇小的身影已然移至胡子大叔的面前。扑面而去、夹着尘土的风将他的头发吹的飞起,尽管如此他也未能反应上来,目光甚至还停留在我之前站立的地方。   下一刻,我的手紧紧扣上他的左手腕。   “道尔斯!”   “小心——!”   “呃!”   胡子大叔被吓的猛一个激灵,脸色急剧变换,再陡然发狠,右手紧握的短匕首高高扬起,带着狠厉之色就朝自己的胸口刺下。   轰。   通红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一抹苍白。   紧随其后的是不似人声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   漆黑妖艳的深火,自胡子大叔被点燃的左手攀上,沿着手臂向上飞速蔓延,眨眼间就吞没了他的整支左臂。   他好像非常痛苦,脸上的表情瞬间便的无比狰狞,无法握紧的匕首掉落下来,被我一把抄在手中,照准左肩膀「唰」地挥过去。   胡子大叔的左臂应声而断,切口整齐,大股鲜血从中涌出。   我退出一步,静静欣赏他痛苦的模样,聆听他凄惨的哀嚎。   这样会让我感到很兴奋,很开心,开心到我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咯咯...听到别人的问话,要在三秒钟以内立刻回答,否则就必须接受惩罚,这是常识...知道了吗?大叔。”   胡子大叔的身体在不住颤抖。   由于切断的及时,漆黑的火焰并没有烧到他的身上。可这依然算的上致命伤,只是暂时还死不了。胡子大叔已经站不稳了,他在我面前跪下来,伤口处血涌喷流似泉涌,「嗞嗞」地射出近一米远。不出几秒,脚下地面的石板上已经染满鲜红,那由血液绘成、惊心动魄的图案,在我眼中就好像一副珍贵的艺术作品。   忽然感到右手一轻,我低头看去,被我抓在手里的残臂已彻底化为灰烬...没有光烟,看来必须要对方死掉才行。   我轻笑着,目光转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喂,你的罪业之火呢?怎么不烧起来?快让我看看——”   胡子大叔忽然抬起头。他像一只饥饿的孤狼,凶狠地瞪着我,一双赤目满是血光。   “怪物。”   紧接着,他全身爆出诡异的、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声响。   噗噜...噗噜...咯嘣...   “啊——!”   他猛地起身,用仅余下的一只手臂紧紧抱住了我,口中大声喊道:“艾登!这东西不是人!你们快走!把消息传出去——!”   “谁也走不掉哦。”   说话的同时,无数细小的烟蛇自脚下升腾而出。   胡子大叔的神情蓦然变的极度惊恐。   “这是...”   可他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了。   在触上死烟的一霎那,胡子大叔的身体立刻窜起白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旋即连同地上的鲜血一起被侵蚀殆尽,化为飞灰。   呼呼呼——   耳边陡然传来风啸,我回过头,另一名异教徒燃烧起火焰,向我冲过来了。   这些人...着急送死,一点也不好玩。   轻轻晃了晃脑袋,眼看着那人的身影在业火里不断膨胀,我抬起小臂随手一挥,黑色的烟蛇疾驰而出,呼啸着将他连同罪业之火一并吞没。   连惨叫也没有。   片刻之后,两道光烟融入到我的体内。   “......呼~”   长舒一口气,我感到脸颊有些热,大腿不自觉地摩擦几下,再将头转向另一道正在逃跑的身影。   “还剩一个。”   但好像有人要来了。   好麻烦...头又开始疼...快些解决掉吧。   轰——!   脚下明火炸开,我拉着长长的黑色尾焰,像一颗紧贴地面滑动的流星,绽放出刺眼白光,临近那人影时,身形一拐就拦在他面前。   “说了跑不掉,为什么还跑?不听话要受罚的...亚伯在哪?”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佩伊洛   被夜色笼罩的黑暗里,残余的黑焰泛着森白的微光,将对方的粗糙的脸映地明明灭灭。   我看到他嘴唇在哆嗦着,眼里有难以言喻的战栗。   “死烟...不可能...这是死烟...怎么会...”   他的答非所问让我很不高兴,颇为不耐烦地皱起眉,一面轻揉额头,一面对他说道:“嗳!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   那名异教徒总算惊醒:“什么?谁是亚伯?我不知道...你别过来!”   说话声音颤抖的厉害。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怕成这样,明明是一群勇于自焚、热衷自爆,连死都不怕的人...啊,他又想逃跑了。   那异教徒缓缓后退两步,随后立刻转身,朝着另一边的巷子口狂奔而去,几步之后仓皇回头,见我立在原地没动,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脚下的步子迈的更欢了。   ...有些烦人。   “不听话...真让我生气。”   那就略施惩罚好了。   我等他跑远。再远一点...嗯,他又回头看了...他好像很开心,是以为捡回一条命吗?   要的就是你这种心态。来,再努力努力,跑快一些、远一些...差不多了。   我轻抬起右手,葱玉般的食指竖起来,在面前虚空一点。   咻咻咻。   气流搅动成风,撩起我的长发。   逃跑的异教徒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头也不敢回,被吓的口中惊声尖叫:“啊!啊——!”   我勾起嘴角。   咻——   尖锐的风啸过后,一道小臂长、宛如月牙般弯出漂亮弧度的漆黑利刃在眼前成型。   嗡嗡嗡...   利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卷着气流在半空中不断震动。我笑着望向那边逃跑的人,欣赏着他的骇然咆哮:“不要!让我自己去死!我想回到真理之神的怀抱!我不要被死烟吞噬...让我回去神的怀抱!啊!啊——!”   嗯...神的怀抱?   听他话里的意思,假若被死烟吞噬掉的话,就无法回到真理之神怀抱?   原来异教徒害怕的是这个啊。   脑袋又不自觉地歪向一边。   ...啊!我想到了好玩的点子!   我眼睛一亮,马上对着那边一声大喊:“好——!我不杀你!”   “你骗我,你骗我——!”   “我不骗你!你告诉我亚伯...”   ...亚伯?   我正玩的开心呢,去他的亚伯。   “喂——!我们玩个游戏吧!”   “我不要被真理之神抛弃!让我死!让我死啊!”异教徒发出声嘶力竭的绝望呐喊。   可那关我屁事。   “我数十声!你要是能跑进巷子,我就不杀你啦!”   听到我这句话,那异教徒脚步稍缓,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过来。   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心里简直要乐开花,马上朝那边开始呐喊计数:“十——!”   “...啊——!”   视线里的人影开始嘶吼着、拼命向前狂奔。   我猜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九、八、七...”   “啊啊啊——!”   “...二,一!时间到啦!”   那名异教徒正好跑到巷子口。他一个猛扑摔倒在冰冷的路面,口中发出狂喜的笑声。   “嘿嘿...哈哈哈!”   “我到了!我跑进来了——!”   我远远地对他笑着点头:“很厉害哦!”   随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轻轻挥下手臂。   斩杀。   嗖——   漆黑的利刃呼啸而去,一瞬间斩断了异教徒的双腿,撞向他身后的地面。   轰!   碎石飞溅,尘烟四起,凄惨的哀嚎从中传来。   “...呃啊啊啊!”   令人愉悦。   我脚尖一点,踏起月步,转瞬之间便来到他的身前。   人还没死。   这恰好证实了我心中的一些猜测...深渊的吞噬之力是可以进行「选择性操控」的。无尽深渊的利刃,我可以屏蔽掉死烟的能力,使它成为仅仅只是锋利的刀刃。   其他的能力...应该是同一个道理,只要找对方法。   “骗子...呃呃...骗子...”   异教徒的两条腿,从大腿根部以下的位置断掉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努力地匍伏前行,在地面拉出一条血迹...就像是用毛笔画上去的一样,很漂亮。   我慢慢跟在他的身后,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他此刻难看的姿态。   “我没骗你哦。”我说。   “我就是没用死烟的力量嘛。”   “为什么...你、你接触了死烟,为什么会没事...你为什么能操控死烟...你到底是什么...”   ...哈哈。   我为什么能操控死烟...异教徒疑惑的,仅仅只有这一点。完全不会联想到我就是深渊的这个事实。   “我再数十声。你要是没死,我就告诉你。”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视线里,那原本艰难爬行的人影,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双手紧握着柄端,毫不犹豫地就朝自己的脸捅去。   “真理之神——”   神你母亲。   我一脚就踢了上去。   「咔嚓」一声,他的手腕断掉了,骨茬自皮肉里戳了出来,匕首飞向远处,「当啷」落地。   我将脑袋歪向右侧,问道:“这样,就能回到真理之神的怀抱?”   “啊——!”   回答我的就只有惨叫。   手腕断了...他好像连爬也爬不动了,于是我在他身边蹲下来。   “嗳,真理之神是什么啊?你见过嘛?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很好奇。”   “啊啊啊——!!”   回答依然是惨叫。   我再次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高兴了。   为什么不用罪业之火...这样很没意思啊,玩个有趣的。   “你想回到神的怀抱...喂,看着我!”   我伸出双手,捧起他沾满血液与灰尘的脸颊,望着他惊怖到极限的眼神,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咯咯!这样才对嘛,和别人说话要看着眼睛,这也是常识哦。”   “赫赫...怪物...你这个...”   异教徒目光呆滞。他似乎快要死了...喂,别死啊!   “我问你话呢!”   啪。   一巴掌扇向他的脸,我又逐字逐句地问道:“你想回到神的怀抱?”   “...我...想...”   就等你这句了!   “那我就不让你回去!”   下一刻,黑烟腾起来了。   没有挣扎,他根本就做不到了。   “怪物...”这是他最后的声音。   漫天灰烬飘起。   白色的光烟从中掠,没入我的体内。   我站起身来,沉默着揉揉鼻子...好痒...   “...阿嚏!吸——”   被灰烬呛到了。   抬眼望向四周,入目尽是火光与烟雾。   我低下头,又将视线投向脚下的那团余灰。   ...我才不是怪物。   这样想着,我开了口。   “「深渊语」我叫佩伊洛。”   “「深渊语」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他当然听不到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混乱   深色的业火早已沿路蔓上房屋。木梁砥柱被烧毁,巨石铁块融化成通红的浆液,掺着黑泥滚涌流回麻石板路面,将不远处一颗似有百年的巨树点燃,照亮了原本昏暗阴霾的街。   黑烟夹掺着飞灰漫天起舞,将夜空映出异样的绯红。   不断有建筑「霹雳啪啦」坍塌下来。一只灰毛猎犬自冒着火的草丛窜出来,拖着半边焦黑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远处有人声的方向跑去。   “着火啦!快救火——!”   远处的街道上,有人在焦急的喊着话。   马上有其他人回应:“别想了!根本靠近不了,隔老远都觉着烫人。”   “房塌了...我家的绸布没带出来。这下完了,什么都没了...”   “人还在...”   “太可怕了...你们看这颜色,简直和人血没什么两样。”   “有恶魔!我刚看见恶魔...它们在打架...”   街道的另一头,几名青色风衣、贝雷帽上印有盾牌徽章的仲裁处成员站在一起,苦着脸望着眼前的越烧越旺的业火,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瞪着眼睛干发愁。   “坎里之剑还没到吗?”   “没有。”   “隔街有王城的粮库,再过去是坎普斯大教堂...我们能不能想想办法?这火必须赶快灭掉才行。”   “烧不到那边吧,没东西了。”   “没看到连石头都能烧吗?”   “什么火这么邪门...”   “不知道...”   “队长,我们没发现有烧伤的平民。但一些尸体...不,是碎肉块,你最好过来看一下。”   “...带路。”   没人能注意到,在阿利克街的某处街角,距离火焰几十米开外的一栋建筑顶端,恬静动人的少女,此刻正盘着腿坐在那里,杵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少女的衣裙染满了鲜血,连头发上都是。凝固的血液干巴巴地印在上面,早已变成了深褐色。如果仔细去看,甚至还能在她身上发现一些...不知是肉屑还是其他什么的东西,令人作呕。   但少女却丝毫不在意,脸上兀自挂着令人迷醉的笑。不久之后,她朱唇轻启。   “好美。”   那宛若林籁泉韵般动听的软语,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   也不懂她在指什么。   夜风携着细尘飞灰,吹向少女白玉无瑕的脸,轻轻拨动着她那被血粘成一缕一缕的黑发。   画面有种不可名状的诡异感。   ............   真的很漂亮,我想。   无论是下方那几栋被熊熊烈焰包裹的房屋、那些惊惧迷茫的人,还是远处层台累榭的殿堂楼阁。此时的清爽薄夜,沁人微风。天际之上云卷云舒,两轮弯月影影绰绰,入目皆是惊心动魄的美。   下腹依然阵阵绞痛。衣裙紧贴着身体,感觉略有不适。指尖划过砌石,有些冰凉。   鼻息间有浓重的腥臭...   这些都是活着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突然之间,眼中的一切都变了样。   很难用言语形容出这样的变化。只是...我明白下面的火势越来越汹涌,任其继续烧下去会很不妙。而我...大抵很轻松就能灭掉,可我并不想,真的不想。那和我没什么关系,这样看着就好。   说不定还有人会死...这我也知道,那又怎样?   在乎这些没有意义,反正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他们死了,我活着,我很开心,也很乐意看着他们去死。   如果总去在乎一些不相干的人,那样我会很累的。   但这样的想法...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奇怪...我之前...是这样的人吗...好像不是...   可现在我觉得这样很轻松,心情畅快。   想再多杀几个人...想把我遭受的一切痛苦...   一切、一切的、所有的痛苦。全——部——,都还给你们...全部都还给你们...该死...   我不能这么做。   ...说起来,我到底遭受过什么痛苦?   不知道。   可我是佩伊洛...希尔维嘉不是我的名字...我是佩伊洛...   头疼啊。   视线又开始变的模糊。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的鲜红。   夜色、浮云、远处那些房屋、下方的人影...所有的东西都被蒙上一层血雾。   火焰更加鲜艳了。   我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开始拼命的揉眼睛,然而却根本无济于事。血的颜色变的更深,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就好像飘在血海一叶扁舟,被什么东西倏地捅出一个大洞,在血与火的交织中逐渐沉沦。   “嘎——”   耳边响起一声鸦鸣。我侧过头,隐约看到漆黑的渡鸦立在我的肩膀,同样在侧头盯着我。   山羊奶酪...   这个意识刚冒出来,天边就响起了无数渡鸦的鸣叫声。   我抬起头,看到铺天盖地的渡鸦自我头顶掠过,数量多到难以形容。立在我肩膀的「山羊奶酪」猛地展开了双翅,扑扇着飞向夜空,与那些渡鸦融在一起,再也找不到踪影。   连月亮也变成了血色。   头像是要裂开一样。我死死抱住脑袋,试图减轻那折磨人的头疼。   恍惚中,我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我。   “姐...你听到...姐姐...”   是谁。   “佩伊洛姐姐——!”   你是谁。   “佩伊洛姐姐...听的到吗...是我呀...”   小女孩甘甜的嗓音,仿佛来自我的脑海深处。   “我要醒啦。”她说。   “你是...谁。”我咬着牙问道,羸弱的声线不住颤抖。   可那道声音,似乎听不见我说的话。   “你会来...找我的吧...”   “你是谁啊!”   深呼吸,深呼吸...保持清醒。佩伊洛,你可以的。   “你会...和以前一样...陪我说话吗...”   什么?   和以前一样,陪你说话?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我...好像想起来了。   我认识你...不对,我认识这个声音。   “你是——依琉什。”   可她似乎真的听不见我的话。   “即使...我们变成这样...”小女孩的声音已然变的飘渺。   “即使我们变成这样,也要来找我啊。”   咔哒。   画面就此静止。当我再一次眨眼之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呼——,呼——”   我喘着粗气,艰难地站直身体,目光向着远处火光亮起的地方望去。   不知在什么时候,坎里之剑的人已经抵达现场,有人在用水之秩序灭火了...没人觉得惊异,大抵也没人察觉刚才有一大群渡鸦飞过头顶...真的有渡鸦飞过去吗?   我刚刚看到的,是幻觉?   我这是怎么了啊...   还有刚刚的声音,我记得那是依琉什,她要醒了...等等,谁是依琉什?   我曾经...见过她吗。   想不起来。   脑袋一片混乱。   嘀嗒。   有水滴落至脚面。   片刻之后,春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五十章 谁的?!   四下彻底黑尽。   没有火光,没有温度,没有父亲母亲的宠溺,也没有哥哥们的笑容。这里什么也没有,就连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也早已消失。少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整个世界冰冷绝望,令人窒息。   只是...隐隐还能听到耳边风雪漱漱的声响。   少女就这样安静地被包裹在这样的黑暗里,原本璀璨如黑珍珠一样的双眸,慢慢地、慢慢地失去神采,褪去光泽。   她明白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现在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只是还有一点点害怕。   我是冬之月...我必须坚强起来...死没什么好怕的...   少女用仅存的些许意识,如此催眠着自己。   有什么湿漉漉、黏糊糊东西不断落在脸上。半晌之后,少女认识到这是雪花在凋谢零落。   她忽然就想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她一直很喜欢寒冬之城的雪,可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要睁大双眼,也无法再捕捉到哪怕一丝洁白柔和的颜色。   想要回家...   少女有些想她的妈妈了。   她想让妈妈再抱抱她,只要在妈妈的怀里,少女就什么都不怕。   妈妈说,人死之后是有灵魂的。灵魂会回到最思念她的、亲人的身边...我也是一样吗?   那等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要是还能回家就好了...   少女颤抖着吐出气息,从喉咙传出细小的「呼噜」声,再急促地吸入下一口空气——她的呼吸已经完全紊乱,频率时快时慢,苍白如纸的唇瓣轻启着,从中吐出的微薄白雾,是她最后的挣扎。   等待死亡的过程是漫长的。渐渐地,少女不禁开始想,要是能直接摔死就好了,也就不用再受这些苦。   快点死掉吧...死掉以后,我马上就跑回家...   冷风在流淌,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在某一时刻里,黑暗的死角射来一丝光亮。   那光亮在视线里逐渐扩大,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与此同时,少女听到了说话声。   “嘘!有东西在那边...”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过去看看。”   咯吱咯吱地脚步声在接近。   有谁...在这里...   有人...有人!!!   认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少女的情绪崩溃了。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失声痛哭,只是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卡着,明明长大了嘴巴,能发出的也只是「呃...呜...」这样毫无意义的声音。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身上全是血...咦?好像是个小女孩...她还没死。”   “不会吧,这种地方?”   “失足摔下来的吧...小腿骨都露出来了。”   “啧啧,真惨啊...都这样了还没死?”   “能救活吗?”   “喂,你想做什么。”   “...救她?”   “我们职责原来是救人吗?”   “是拯救世界,蠢货。”   “可别胡扯了。”   “让她解脱吧。这个样子...就算真的能活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谁说的...谁说没有意义...怎么没有意义...有的啊...我想活着...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呜呜...啊...”   少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地想要支起身子。可她根本支不起来,连稍微挪动一下手脚都做不到。   “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求救吧...你们有谁带着匕首吗?”   “我这里有。”   “给我。”   “喂,你真打算动手?”   “不然呢?”   “我们...可是处在连神明也看不见的阴影里啊。”   铮——   一声轻吟,少女知道那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他们要杀我了...   这一刻,少女那颗刚刚恢复些许温度的心,再次坠入冰窟。   希望之后的绝望,没什么比这个更加让人窒息。   泪水冻结成冰,凝固在耳畔脸颊。   少女能感到利刃在逼近自己,可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马上回家。   少女如此想着。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只是...她的身体重新坠向黑暗。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少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这女孩是黑发...”   ............   当少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悬在头顶的暖色吊灯。   耳畔呼呼作响的风雪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哪里传来的铛铛钟鸣,以及自窗外洒到脸上的煦暖阳光。   少女有些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   她发现自己躺在洁白又柔软的大床上,周围是熟悉的家具。一吐一吸之间,入鼻皆是馥郁的丁香。   少女看好的细眉轻蹙起来。   ...我这是又做梦了?   梦里的场景...那似乎是我落崖之后的片段...有人来了...在那样的峭壁上?   “希尔维嘉小姐,您醒了。”   耳边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我一跳,我猛地转头看过去...啊,头好晕...好恶心。   “希尔维嘉小姐,您现在身体很虚弱,还请安静的躺下休息。”   说话的是一名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佣,此刻她就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我瞅了她片刻,发现自己见过她。就在昨天早上的时候,也是在我的卧室,她是那名捧着礼服为维多利亚更衣的女孩...她怎么在这里?   “我去禀报女王陛下,请您稍等片刻。”   女佣说着就站起身退出了卧室,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   昨天晚上...我记得我去了城北的阿利克街找亚伯,没找到人身体却越来越难受,想回去的时候遭遇了真理之门,他们对我发起自杀式袭击,我和他们打了起来,头越来越疼...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了,亚伯人呢!   想到这儿我心里一惊,连忙就要支着胳膊爬下床,结果刚一动就发现浑身无力,软趴趴又倒在了床上。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强烈的炫目感,视线里天旋地转,满眼都是金星...有点想吐。   “呕——”   我忍不住干呕一声,双眼泛起水光。   ...难受。   小腹还是疼。   脸上烫的厉害,我趴在床上兀自穿着粗气。不一会儿,卧室的门外传来犹如清泉般冰冷动人的声音。   “躺下,不要闹。”   就好像是在发号施令一样,不用看我就知道是谁进来了。   “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气无力地问道。等了一会没听到维多利亚的回话,于是又强打起精神,将身体支撑着靠在床头,侧过脑袋看她。   维多利亚穿着一身火红色的便装长裙,款式简便却不失优雅,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上,未及膝盖的裙摆之下,露出一对白皙笔直的大长腿。白玉无瑕的容颜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着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   我皱着眉头,将刚才的问话又重复一遍:“你怎么、进来的?”   “我不想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   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随后将手向我递过来——我这才发现她端着一碗...绿油油黑乎乎的液体。   “这什么啊!”   我惊叫一声,结果马上又是一阵犯恶心。   “吃药,别说废话。”   维多利亚一手拿着银勺,将碗不知名的可怕液体搅拌均匀,舀起一勺递到我的嘴边。   ...嗅嗅。   “呕——”   忍不住又是一声干呕,眼泪都快被熏出来了...这什么味道啊,太臭了!   “我不喝...”   感觉呼吸很烫,头也晕的厉害。有些不知所措的我喃喃问道:“我怎么了...”   维多利目光冰冷锐利。她望着我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生气,根本看不出来...这让我有些忐忑。   片刻之后她开了口,一句话石破惊天。   “你怀孕了。”   “...谁的?!”   我对天发誓,这句反问我是真的没过脑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吃药   没过脑子的原因,是由于我惊吓过度从而导致的大脑间歇性短路,这个时间大约持续了有两秒,或者更长,我根本分不清楚。我甚至怀疑是因为头太晕产生了幻听。   在这之后,脑袋瓜才开始转起来。一瞬间我的想到了许多可能,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昨晚在我失去意识后发生过什么...随后马上在心里否定,不可能。时间太短了,真发生过什么也没有这么快,一定是更靠前的时间...难道是卡洛斯?!啊啊啊!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心!!!我要疯了!什么时候的事?完全不知道没感觉...不行我想杀了他...呸呸呸,不对!他没有机会的...谁都不可能有机会...   手下意识地就往腿间的秘密地带摸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确认什么,就是紧紧捂着,掌心传来的厚实触感让我倍感安心...哦,这是卫生带。   那我现在不是还来着大姨妈吗!怀个屁的孕啊!!!   本猛男依旧冰清玉洁,是这该死的面瘫女在骗我。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轻轻拍一拍小胸脯,试图安抚在里面「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长舒一口气之后,再定眼向维多利亚看去。   她看起来气定神闲,垂着眼帘坐在那里,用银勺在那碗奇怪的液体里搅啊搅、搅啊搅...说实话我觉得很欠揍。   “维多利亚。”   “嗯。”   “你很闲吗?”   “不怎么忙。”   “来打一架吧。”   “你不是我的对手。”   “嘁。”我嗤之以鼻,“试试呗。”   “你站的起来再说。”   “我可以!”   我梗着脖子嘴硬说道,挣扎着在床上来回扭动,尝试着想要爬下床,只一会儿就放弃了...好累。   四肢无力,全身瘫软,稍微动一下头就恶心想吐。我悲哀的发现,自己现在似乎真的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真难看。”   维多利亚再次将银勺递到我的嘴边。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总觉得她那双亮金色的瞳眸里带着戏谑的神色。   “吃药。”她淡淡地说道。   那股臭味又飘进鼻子里了。就像有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夹杂着难闻的腥气直冲脑门,熏得我连连皱眉:“我不吃。这味道——”   “吃药。”维多利亚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   可这种好像威胁一样的话,反而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我气哼哼地把脑袋撇向一边,用无声的态度告诉她:我就不吃!   下一刻,维多利亚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她一只手端着碗,居高临下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直看的我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就往床边挪了挪身子。   这女人想做什么...   陡然间,她眼神一凌,魔爪朝我伸过来了!   “哇——!”   我被吓的一声惊叫,条件反射地就要抬起胳膊去挡,奈何身体过于迟缓沉重,没法跟上大脑的反应速度,轻轻松松就被维多利亚捏住脸蛋...她捏我脸!   我瞪大了眼睛。   维多利亚的动作极快,在这之后没有丝毫停顿,「呼」地一下扑上床,抬起白生生的大腿就往我身上压。我马上奋起反抗、以牙还牙,捏住她的左半边脸,再用力一扯,那近在眼前的完美容颜马上就变成滑稽的形状。可维多利亚面不改色,不管不顾地将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我马上用左手使劲推她,底下小腿儿乱蹬一气,随后又被她用腿紧紧钳住。   维多利亚像条八爪鱼一样缠住我的身体,将我死死按在身下,又强行将碗送到我嘴边。我脸被她捏的很用力,嘴巴嘟起来根本合不上,感觉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心里贼气。尝试着挣扎几下,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没办法挣脱。于是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向后扯,即使如此这女人还是面无表情,迅速将那神秘液体倒进我口中,一股刺激的味道直冲脑门,我想吐出来,谁知道维多利亚竟然捏住了我的嘴巴,气的我都快要爆炸了!   “唔唔唔——咕噜...”   啊,咽下去了。   她放开了我的唇瓣,我张嘴就骂:“你这个!变态女人!呸呸呸,呕——!”   “闭嘴。”   “气死我...唔唔!!”   “咕噜...色情狂!非礼啊——!”   “张嘴。”   “呸!呸呸呸!”   “闭嘴。”   “...咕噜。”   有听到动静的女佣,胆颤心惊的走到卧室门口,在看到里面的情况之后,她默默地关上了门...   不久之后,我把那碗药喝光了。   其实扭打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缴械投降。因为太难受了,越挣扎头越昏,身上越没有力气,到后面基本就是任她摆布的状态。   嘴里又苦又咸。   “呼——,呼——”   我摊在床上喘着粗气,脸蛋烫的像是熟透了一样。   虚弱地侧过头,将视线投向另一边的维多利亚:“身为女王、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女王也是人。”维多利亚走向一旁的书桌,将空碗放在上面,说道。   她被我抓成了爆炸头。原本白嫩如凝脂一样的脸,两边脸颊这时候都泛着潮红,那模样...该死,我竟然会觉得这女人有些可爱。   “你到底、给我喂了、什么奇怪的,呼——,东西...”   “安胎药。”   “放屁。”   没好气的骂了她一句,我又艰难地缩回了被窝,乖乖躺好。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实在是难受的不行。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的作用,这时候一阵阵犯困...明明才刚起床就又想睡了。   “我到底,怎么了...”   “体虚发热,没什么大碍。”维多利亚说道。   “就这样?”   有这么简单吗?   维多利亚一面向我走来,一面又说:“昨天夜里,我发现你倒在宅邸门口,身上很烫。”   “倒在门口?”   这么说,昨晚我是自己回来的?   她坐到我的床边,轻轻点头:“嗯。我担心你染上恶疾,就找了拉姆斯主教过来,他已经为你施加过治愈神迹的祝福了。”   ...治愈神迹?   昨晚有教会的人过来了?   我完全是懵的,这些事一点也不记得。   “我让人把鼠腥草、甘草、白树根等等药草捣碎了,就是你刚才喝的东西,很管用。休息一天就没事了...在这之前,先去把卫生带换掉。”   我闻言微微一愣,接着垂下脑袋,感觉脸上更烫了。   “你怎么知道...”   “不要总是问我愚蠢的问题。”维多利亚静静地看着我。   紧接着,她的语气严厉起来:“好了。你现在告诉我,昨晚在阿利克街发生了什么。”   阿利克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嗡——   我记起来了。   我记起了昨夜的景象,我记起了在头疼过后所发生的事。   充斥着火光的街道,盘旋地黑烟与白光,被我虐杀的异教徒,以及那诡异的幻觉。   我甚至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那种像是肆意玩弄猎物、单纯只为享受着杀戮的kuai感,那种被仇恨吞噬、对生命极度漠视的心态...简直就和当初处置爱德华的时候一模一样。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实将我吞没。   昨天晚上...我吃了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去查她   “昨晚,我遇见、真理之门...”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压在心底深处,断断续续地向维多利亚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我对她说:真理之门的人对我发起自杀式突袭,用业火炸碎自己的身体。而我那时候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后面的事记太不清楚,浑浑噩噩就到了家。   我只能这么告诉她。   说完之后,心里越发感到惶恐不安,因为我在撒谎...或者说隐瞒。虽说昨天夜里的场面非常混乱,因为罪业之火点着了房屋的关系,整条街到处都是浓烟,反倒显得深渊死烟不会那么明显,可我不确定究竟有没有人从头看到尾,那时候的我...不会在意这种事,打从心底地对「暴漏身份」持无所谓的态度。   可现在不一样。我很担心有平民看到自己那副死烟环绕的姿态,担心到害怕的程度。我怕有人报告给维多利亚,她会问我那是怎么回事。我无法对她做出解释,维多利亚太聪明了,她会想到别人联想不到的东西,而我...没什么信心能骗过她。   维多利亚什么也没问。   她听完之后兀自沉默片刻,对着我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之后便站起身,朝着卧室的门口走去。这样的冷淡反应,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维多利亚...”   口中下意识就叫了她的名字,维多利亚顿步回头,安静等待我的下文。   可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踌躇半晌只好嗫喏道:“头发乱...”   “我知道。”她这样回答道,脚下再次迈动步伐。   我马上又说:“等等,卡塔洛玛——”   只是刚刚说出这个名字,维多利亚就好像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一样,立刻打断了我后面的话。   “雷克特在查。你先休息,下午我再告诉你进展。”   我轻轻摇头:“我想去...”   “休息。”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维多利亚离开了卧室,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这女人,真是的。   根本不会照顾别人的想法。她连怎么对人好都不会...喂药的举动,说实话有点吓到我了,完全不像是维多利亚会做出来的...这种事情让女佣来做啊,你不是很注重自己的时间嘛,干嘛浪费在这上面。   维多利亚...说不定意外地在某些方面有点笨。   女王也是人吗。   咔嗒、咔嗒。   耳边只有时钟指针走动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我将身子挪到床边,慢慢地下了床,再扶着墙壁,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进卫生间——解决了棘手的问题。   换上新的卫生带之后,我又重新躺回床上,乖乖盖好被子。   我其实是想去卡塔洛玛那边的,要确认情况...可是头晕,身上没力气。   我需要休息。   换做平时我肯定会强撑着过去的!可今天就...   “呼——”   轻轻舒了一口气,气息略微发烫。   我很难受,久违的「生病感」袭遍全身,我今天什么也做不了...我什么也...   不,我只是害怕了。   我害怕昨晚的自己。   我现在有很清晰的记忆,我清楚的认识到那时候的自己,很可怕。   但更让我恐惧的是,我当时认识不到自己有多可怕。   那不是所谓的「暴走」,变成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躯壳。当时的我,有着非常清晰的意识和思路,记忆也不曾混乱。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遵从了内心深处强烈的破坏欲,想杀人。不只是异教徒,我甚至还想杀其他人,多杀一些人,非常非常想。   而这股欲望...或者说这股情绪,我只是记忆犹新,却不知从何而来。那可怕的、无法抑制的冲动,就像是陡然之间从心底迸发,带着极度扭曲的仇恨,仅仅一瞬就将我淹没。   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绝对、绝对不可能只是因为三年前发生在瓦伦帝国的事。我记起了那段往事,如今爱德华都已经死了...这股仇恨,不是我的情绪。   是受了深渊的影响吗...因为压抑自己太久的缘故...   我不清楚。但我很怕自己再一次变成那副模样,真的很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样的事,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没人能和我商量,我只能自己独自默默承受...在身体恢复之前,我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所以今天就...拜托维多利亚操心了。有她在,应该不会出问题。   昨晚的事,我不愿意再回想了。   可亚伯的样子真的很奇怪,他或许...多少和真理之门有点联系。   我不大相信他会是真理之门的人,尽管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只是个想要打劫我的毛贼...可他不是那种会伤害别人的人,他只是想活着罢了。但是,通过昨晚的事,我明白亚伯...以及卡塔洛玛孤儿院,一定和真理之门有关联。   若非如此,一名孤苦伶仃的孩子写下的字条,怎么可能会暴漏,根本不会有人关心。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异教徒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担心他了。昨晚...要是有好好问那些异教徒就好了...昨晚...等等,字条...   猛然间,我睁大了眼睛。   谁知道亚伯给过我字条...就只有...   “维多利亚...”   我奋力的爬下床,强忍着那股晕眩恶心的感觉,摇摇晃晃地走到卧室门口,「吱呀」一声推开门,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扯着嗓子大声呐喊:“维多、利亚——!”   我希望她还没走。   “维多利亚!”   “...呕——!”   竭尽全力的呐喊,让我感到更加恶心,头更晕了。   一步、两步...不就是个楼梯,你可以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   可现实不是漫画,坚强的意志无法影响虚弱的身体。我只下了不到十阶,腿马上一软,一脚踩空,「哐当」摔了下去。   “...呜!”   一声悲鸣。   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浑身都疼,眼里满是金星。   ...好疼。   “维多利亚...”口中发出如同呢喃自语的呼声。   没人回答。   维多利亚也许回到自己的宅邸...甚至去了王宫。可无论如何,我爬着都要将消息传递给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   冰冷清丽的话语自耳畔响起。我心里一喜,努力地睁大双眼...我看到了想象中那张绝美的容颜。   维多利亚还在这里,她俯下身子,将我扶起来。   “不是让你休息吗。”   她说,可我这时候哪里能顾及到这些。   我艰难向她开口:“特蕾莎...是特蕾莎...只有她,知道...去查她...”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怀疑   我一手抓着维多利亚的裙角,另一只手攀上栏杆,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盯着她急切地说道:“特蕾莎、看到...亚伯给我,小挎包、塞哄系...唔!”   啊啊啊!咬到舌头了。好疼...   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刚才说话太着急了,这一口就咬的挺狠,疼的我泪眼都要出来了。可现在不是哼哼唧唧的时候,舌头在口腔里舔上两圈,觉得痛感有所减轻之后,马上再次开口:“特蕾莎、和异教徒...也许有联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五味陈杂。   我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在心底还抱着很大的期望。或许有什么人想让我们这样认为,以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也许到最后会发现一切都是误会,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但不管怎样,现在都应该从这里着手去查。   至少得弄明白卡塔洛玛和异教徒的关系,我必须确保艾丽的安全。   那个懂事可爱,梦想成为圣女,让所有孩子都能吃上饱饭的小女孩,她总会让我想起在西尔加亚的小村落里,那个叽叽喳喳、消瘦却活泼的姐姐,艾丽娅。   她们两个真的很像。所以...我想保护好她。   想到这里,我越发急迫地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   维多利亚安然若素,清冷的脸上毫无波澜。她眼神淡漠地望着我,片刻之后对我开口:“我知道,去休息。”   语态有些敷衍的意思,我觉得她没有重视我的话,越发迫切的想要和她解释清楚:“我是说,特蕾莎——”   蓦然间,我瞪圆了眼睛。   “你说你知道...”   维多利亚什么意思?难道她早就盯上特蕾莎了?!   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在楼顶的时候,坎里之剑的副队长泰妮丝对我说过,女王陛下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这个对象...就是指特蕾莎吗?   我望着她目光惊疑不定,却见维多利亚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呃...你早就怀疑...”   “我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维多利亚一面扶着我往楼上走,一面开口说道,“特蕾莎是公众人物,在民间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前些年她被言报誉为「最有资格成为圣女的人」,在当时,现任圣女玛格丽特还很稚嫩,选票连特蕾莎的一半也不及。虽说后来她主动放弃了资格,可民间对她的追捧只增不减。”   “这样的人,我们要谨慎对待才行。在没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前,绝不能贸然行事,也不要乱讲话,你明白吗?”   我认真的听完维多利亚的话,低头沉默片刻。   “你已经...确定她是...”   “我不确定。”维多利亚回答道,“在事情还没定性之前,任何设想都不是绝对的。真理之门在王城的关系网不简单,与他们有牵扯的人不止一个两个。想要把这些老鼠都揪出来,你就要先沉住气,懂了吗?”   ...我怎么不懂。   “那,孤儿院的、孩子...”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能不能、先把他们,保护起来...”   维多利亚闻言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只是这一眼,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可能采取这样的举动,因为这就等于明着告诉对方:我要来抓你了,你快点藏好。   我忽然就有些迷茫了。   能掌握的信息过于片面,也没什么可以信赖的同伴。我就只是一个人,又身处陌生的城市,现在还生着病...空有一身力量,却束手束脚...这感觉真让人难受。   亚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不定已经身处险境...要是卡洛斯还在这里,他肯定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做...如果他在就好了...   维多利亚将我扶上床,盖好被子躺下之后,阵阵倦意袭来。   “我该怎么做...”   口中喃喃自语般,这句话更像是在问我自己。   维多利亚的脸在我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朦胧。   “等着。”她对我说道,“孩子的事,有坎里之剑在追踪,你不必担心,先养好身体。后面的行动,你的参与至关重要,如果...”   维多利亚顿了顿,随后轻轻摇头。   “休息吧。”   “...嗯。”   这样...也好。   至少在查证追踪这一块,经验丰富的坎里之剑比我要可靠的多。与其在这里瞎担心,不如安心养好身体...   维多利亚很快又离开了,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我望着悬在头顶的精美吊灯,想静下心来,脑中无数的杂乱念想却总是挥之不去。不知不觉又想到特蕾莎修女那张算不上漂亮,却很有味道的脸。   那样温柔的人...说她是异教徒,是那些不要命的疯子,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我其实很认同她。   无论是她过去荣获的奖项勋章,还是她在《深渊学》这门课堂上所说的一些话,都证明了她和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不一样,她是真正在做事实的、正直的人。我能看出来她心里有着属于自己的强烈信念,就像卡洛斯一样,他们的眼睛会发出相同的光,那种我所憧憬的光。   那样的信念,也一度被我认为是斩杀深渊的决心。我以为她和我是一类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和她亲近。   主动拒绝了圣女当选...特蕾莎,你的信念究竟是什么呢...   ............   醒来的时候,窗外雨声哗哗。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天阴沉沉的,丝丝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到脸上,有些舒服...咦,我不冷了?   头脑异常清晰,身上的无力感也褪去了许多。小腹还是隐隐作痛,但已经是可以忽略的程度,是那个药起作用了...应该不是。   这次的生病很不正常,应该不是一碗药就能见效的事...我感到体内的那股混沌之力变的更加充沛。明明早上什么也没吃,到现在也不会感到饥饿,没什么食欲。   我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或者说正在发生。   这只是我的感觉,我并不确定。可直觉告诉我,这次的病,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甩到脑后。早上的时候脑袋有点乱,现在既然身体恢复了...我得去找维多利亚,重新和她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轻手轻脚的爬下床,打开卧室的门,双手扒在楼梯的扶手边,我试探地对着下方空荡荡的客厅喊道:“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   两声之后没人回答,我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她大抵已经不在了。想想也是,女王陛下哪会有那种闲心情呆在我这里。   「噔噔噔」的跑下楼,再来到厨房...我准备强迫自己吃些东西。   昨天剩下的蜂蜜派饼还在,我拿出来闻了闻...还没坏,能吃。从盆里取出来一个叼在嘴里,端起剩下的就打算回到客厅迅速解决战斗。   就在这时,我听到隔壁传来争吵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维多利亚的母亲   那声音大抵是从2号宅邸的室内传来的。距离这边有些距离,中间又隔着至少两堵墙壁,让我听不大真切,只是隐隐约约传来有「教会」、「咨议会」这样的字眼,喊出这些的是个陌生女人,我没听到过她的声音,但她的嗓门真的很大,大到盖过窗外的雨。   眉头轻蹙起来。   隔壁在搞什么...还是新的麻烦事?   又侧着耳朵倾听一会,我发现好像一直都是那个陌生女人在絮絮叨叨地说话,都没怎么听到维多利亚的声音...她在不在隔壁啊。   一会儿等吵完了,我过去看看吧。   端着大半盆派饼,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吭哧吭哧地开始大快朵颐...这些如果再不吃完就真的要坏了,食物可不能浪费。   可直到我真的吃完一盆派饼,隔壁的声音仍未消停,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我在沙发上拍着小肚子静坐一会儿,又上楼换了身新衣裙,稍微梳理一下头发,举着一把黑色的蕾丝雨伞就出了门,朝隔壁的方向走去。   大雨倾盆而下,不需片刻就沾湿了我的衣角。   快步走到2号宅邸,发现外院的大铁门敞开着。门口停着一辆精美豪华的角马车,车厢似乎是镀金的,健壮的洁白角马不安分的踏着铁蹄,鼻中不住喷出嘶鸣。车厢两边站着不少手握长剑、盔甲铮亮的士兵,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一直延伸到庭院内部...是那些铁甲卫。   讨厌的家伙又来了么...   我低下脑袋考虑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并不是我想参合到这些麻烦的事里,只是当务之急,我必须搞清楚卡塔洛玛那边的情况,一刻也等不了。   结果刚上前两步,就被那些卫兵拦住了去路。   “小姐,这里是女王陛下的庄园,您不能...”   “希尔维嘉小姐!”   卫兵的话没说完,远远便听到有人在呼唤我。视线循着声音望过去,雷克特站在庭院的草坪上,目光惊喜地朝这边快步走来。   “不得无礼!这是女王陛下的贵客。”   他对着铁甲卫呵诉一声,又满面笑容地对我说道:“希尔维嘉小姐,女王陛下等候您多时了,快请进。”   说罢,雷克特鞠躬朝我郑重行礼。他没打伞,身上被淋的几乎湿透了,可这番举动却做足了姿态,恭敬的模样让门口这些铁甲卫倍感疑惑,却不敢再妄加阻拦。他们并不清楚我是什么人,大概也没接到谁都不许进来的命令,只得面面相嘘着目送我进门。   可我的眉头就皱地更深了。   “原谅头,里面搞什么?”   我当然不会信他说的维多利亚等我多时的鬼话,怕是我们的女王陛下又遇上什么头疼的事,想借着我的名义躲掉吧。   雷克特一面领着我朝宅邸走着,一面回头压低声音说道:“女王陛下的母亲来了...”   ...维多利亚的母亲?那不就是伊森贝尔的摄政太后...不,她现在应该已经不是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过来肯定不会是好事。   “有找到、亚伯吗?”我问道。   雷克特闻言摇了摇头。   “还没有。泰妮丝正带着人搜寻。我刚从王城北区回来,有些事必须尽快和女王陛下汇报。可现在...”雷克特斟酌一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我的脸色,随后轻叹一口气,“事情有些复杂...我们先过去吧。”   ...行吧。   一路快步走近宅邸,在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叫嚷:“...私下拉拢教会,将好好的王城搞的乌烟瘴气!身为女王,你不负责任...维多利亚,听我说话!”   「哐啷」一声,有什么砸在地上摔碎了。   “你这样做,是弃整个王室于不顾!弃国家于不顾!会毁了我们的!你会毁了我——!”   我和雷克特顿时驻在了门口,相互对视一眼。   只听里面沉默了少顷,响起了维多利亚平静的话语:“现在,咨议会已经通过了我的法令。母亲大人,您还有其他话要说吗?没有就请回吧。”   “...通过?哼!谁说通过,那些教会的神职人员吗?维多利亚,这里是王城!王城什么时候由他们说了算过!”   “母亲大人,那依您的意思,这王城...谁说了算?”   “王城牵动着所有人的利益!伊森贝尔是我们的!当然得由我们说了算!”   “你说的所有人,也包括民众在内吗?”   “...民众?维多利亚,你是在为这种愚昧无知的群体说话吗?别惹我发笑了!民众是什么?民众都是朽木、是鱼肉!他们只用开心活着就好,什么心也不用操。可我们承受了什么!我们背负着什么!是我们为他们创造了这一切!现在还给我们一点又怎么了!”   “维多利亚,收起你的伪善吧。你不过是想收束兵权,解散铁甲卫,以借此打压克莱夫家族而已,少拿民众来当幌子!”   “随你怎么理解。”   “我难道说错了吗...你看着我!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母亲!你父王年轻的时候对家里不管不顾,是我一个人把你和弟弟拉扯大的!怎么?现在成人了,翅膀也硬了,想自己独揽大权?”   “......”   “你不是告诉你的叔父,说我们不配为你的家人...维多利亚。在你心里,我们就是一群只会吸血的水蛭蛀虫,对吧?只有你维多利亚自命不凡...哼,不配成你的家人?这话,你有本事在我面前说一遍!”   “...你说话啊!”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   我有些尴尬的立在门口,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进去,视线向身旁的雷克望过去,见他似乎有些愣神,略显呆滞地双眼里,隐约闪着一丝哀伤的情愫。   我轻轻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雷克特猛然回神,抱歉地对我笑了笑,随后上前两步进了屋内,一声轻咳。   “咳。女王陛下,抱歉打搅到您...希尔维嘉小姐来了。”   我将伞收起来放在门边上,弹了弹肩膀上的雨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2号宅邸室内的布置陈列和我家差不多,却显得更加朴素简洁一些。一眼看过去,我没发现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入门正对面就是大厅,靠墙一侧壁炉边的沙发上,维多利亚与一名鼻腻鹅脂、雍容尔雅的女人面对面坐着。   那女人金发金瞳,相貌看上去和维多利亚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只是略显丰韵。一双的丹凤眼勾人心魄,倒是比维多利亚多了一些妩媚的味道。尽管上了年纪,仍算的上是相当美丽的女人——这显然就是她的母亲。   母女中间隔着茶色的矮桌,脚下是摔碎的琉璃花瓶。原本插在其中花束,此刻零零落落地散在地上,艳红的花瓣洒在地毯上,在窗外雨声的陪衬下,独自茕茕。   维多利亚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什么表情。   她抬起头,正要张口说话,却被对面的母亲抢先开口:“希尔维嘉小姐。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山特尔堡斯卡利杰大公的小女儿...维多利亚,这就是你的底牌?” 第一百五十五章 母女   “...你是谁?”我皱着眉头问道。   这句话当然是明知故问。这女人一见面就趾高气昂地说出刚才那番话,俨然已是将我当作站在对立面的存在,只是淡淡的撇上一眼就回过头去不再看我...你如果好好和我说话,我说不定也会很礼貌的回你,可这副样子让我很不高兴。   那我为什么要正常理你...   维多利亚的母亲显得有些诧异。她再次转过头望着我,眼神颇为玩味:“哦?你不知道我?”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我一面朝维多利亚走去,一面随口说道,“你很好吃吗?”   坐在沙发上的维多利亚马上起身对我说道:“我们上楼说话。”   “嗯。”   我轻应一声,正待转身的时候,那女人见我们有离开的意思,也迅速站了起来。   她挡在我的身前,似笑非笑地将我打量一番,开口说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不好吗?还是说,你们有事情...非要避开我身为王城太后的我呢?”   我漠然地盯着她好看的眼睛,心里对这位王城太后的行为非常不满。可她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她是维多利亚的母亲,有维多利亚在这里,我也不好发脾气。于是轻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一点:“我们、有重要的事。和你无关。”   “希尔维嘉小姐,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太后听了我的话笑起来,“你不请自来,打扰了我们母女之间的重要谈话...这里是王城,不是你的山特尔堡,你不要妄自插手我们的家事。”   我微微眯起眼睛:“吓死我了。王城太后,原来这么的、没修养哦。”   太后顿时被我噎地面色一冷:“你——!”   “母亲大人。希尔维嘉小姐是王城的贵客,请您不要说多余的话。”维多利亚淡声说道。   “...王城的贵客?我看只是你的贵客吧。”太后脸上的冷笑更甚,“希尔维嘉小姐什么时候到的王城?这么重要的事,连王宫里跑腿打杂的人都知道了,你也没通知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前天的事,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维多利亚,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母亲整日忙着赏花观月,哪有心思理会这些。”   “你这是在讽刺我游手好闲?”   “我在陈述事实。”   “...好啊!许久不见,你长本事了!”   “许久不见,您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些?”   “你把王室推进了火坑!你还要我说什么——!”   “那就不要说了。”   母女两人争吵的语速非常快,只是一个暴跳如雷,另一个淡然处之。硕大的客厅里气氛很压抑,立在不远处的雷克特兀自垂着头,沉默不语。他的脸被埋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情绪。   维多利亚不再想理会自己的母亲了,她平静地对我说道:“我们走吧。”   “哦。”   只是脚下刚迈出一步,太后便一个侧身,再次拦在我们面前。   “我的话还没说完。请你们尊重我,坐回去。”   她竖眉瞪眼,厉声对我说道...她为什么要看着我说!   心里很烦。   我望着眼前的太后,视线投向她那玉叶金柯的姣好身姿,那仿佛一巴掌就能被我扇断的柳腰...深深吸下一口气。   “尊重是、自己赢来的...”   再次抬起头盯着她,我逐字逐句地问道:“那么,尊敬的太后。请问、那些铁甲卫,他们的装备,是来自哪里?”   这句话问的太后脸上的神情一顿。   她眼睛瞪地更大了,嘴唇微张着,踌躇半响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好奇,问一问。”我轻笑起来。   之前我就注意到了。那些铁甲卫,无论是身上穿的盔甲,还是挂在腰间的配剑,无一例外都印着中央工坊的标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些人亏空王城的金库,手握着巨额财富,就会用最好的牙齿来武装自己。   而这件事,太后显然是一清二楚的,不如说背后也有着她不小的功劳。可这时候如果工坊断掉他们的供给...所谓的铁甲卫,将再也消耗不起任何一场战斗。   或者他们也可以另外去找工坊匠铺。只是这样一来,以「装备精良」著称的铁甲卫,他们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母亲说,我每个月、都要写信、寄给家里的。”我食指点着下巴,歪了歪脑袋,“还有,那个咨议会。我要是、代表山特尔堡。那样的话...有没有资格、出席?”   说完再眨巴眨巴眼睛。   “......”   太后已然说不出话来。原本花颜月貌一张脸,这时候变的阴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得片刻,她再次冷笑:“就算你能代表中央工坊,那又怎样?咨议会是伊森贝尔的事,你小小年纪——”   “可是!”我马上打断她的话,“我好像,同时还可以、代表教会诶。”   维多利亚因为身份的关系,在王城她只能站在伊森贝尔统治者的立场说话,而我则不同。我可以只站教会的立场,和维多利亚达成诸多她能想象到或者想象不到的协议。甚至任性一点,我还可以...   “我可以调动、教会骑士。”   “你敢——!”   我当然不敢。这是在挑唆战争,安吉尔绝对不可能同意的,我只是在吓她。   你不是说我年纪小嘛,那我就小给你看看好了,我不和你讲道理。   “我年纪小。所以、很调皮的,阿姨——”   太后气的嘴唇都在打哆嗦:“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不想、威胁谁。”我对她晃晃手指,摆出严肃认真的脸色,“我对这些事,没兴趣。只希望、你不要勾起、我的兴趣。”   说完,我对身旁的维多利亚露出微笑:“走吧。”   “...嗯。”   大步迈向前方。   这一次,太后没有再阻拦了。只是楼梯上到一半的时候,听见身后响起她力竭声嘶的怒吼:“你们这是!你们想挑起战争吗——!”   “他们手里有几万雄兵!几万人啊!你有什么!连一百人都凑不够的坎里之剑吗?!瓦伦帝国帮不了你的!他们也要打仗了!你自己能做什么!你杀的了一千人,你杀的完一万人吗!你能把他们都杀光吗!你杀他们的速度,有他们杀我们快吗——!”   “维多利亚——!你休想夺走我的一切!也别想拉着整个王室都为你陪葬!”   “我怎么就生下你这个不知轻重贱种——!”   维多利亚猛然顿住脚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定局   感觉到身旁人儿的异样,我侧目望去,看见维多利亚那张紧绷着的脸。   她用力咬着嘴唇,挺拔的琼鼻皱了起来,长长的香丝肆意散落,搭在肩上遮住半面容颜。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美到惊心动魄、不可方物,美到让人觉得像是一场短暂的梦。   只是此刻,以往柔润细嫩的肌肤,已经变成略显病态的苍白,宛若月牙般翘起的睫毛轻颤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   整个宅邸蓦然寂静无声。许久之后,维多利亚扯起嘴角,轻笑起来。   “哈哈。”   她笑的很复杂。   这是我在她脸上看到的第一个笑容,或者第一个表情。在这之前,她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将情绪深埋在心底,表面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展露,冷静到让人心悸,完全无法捉摸她在想些什么。   可这一刻,维多利亚终于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包含着不屑,嘲讽,难过...也许还有着一丝委屈,我能感受的到。   我总算真真切切察觉到她的情绪,我明白她是真的受伤了。   咯噔、咯噔。   维多利亚迈着缓慢的脚步上到二楼。她将身子倚靠在栏杆上,背对着楼下怒目而视的母亲,高高仰起头来。   受伤的她,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天鹅。   “母亲,你到底在做什么。”   轻声吐出问话,俨如以往的淡漠如水,不曾掀起波澜。   楼下的太后被这句话问的一愣:“什么我在做什么?维多利亚,你在说什么蠢话?”   维多利亚沉默片刻,再次开口。   “我能理解他们所有人,除了你。”她喃喃说道,就像是自说自话一样的言语,“早些年,父王还在的时候,叔父一直都想和他争一争。只可惜,他差的太远。后来父王死了,执掌大权的人也是你,不是他。再后来,叔父让人...毒死我弟弟,又多少次想要我的命,用尽各种办法。可是,他一次都没能成功。直到加冕仪式那天,他也只能在一旁站着、看着,为我献上掌声和祝福。”   “所以他恨着我们,恨着王室。克莱夫家族帮他洗钱,又给他许诺诸多好处。他帮着外人对付我,我能理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少污蔑你叔父!”   维多利亚没有理会楼下母亲的叫嚷,只是兀自说话。   “还有其他人。萨利叔叔、安德森姑妈、拉维尔表兄...我很了解他们,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废物、懦夫。只要有人把剑搁在他们脖子上,再给块蜜糖吃,他们就什么都愿意做。这些人窝囊、怕死,像狗一样舔食着克莱夫家族丢给他们的蛋糕屑,然后再联合起来,一起帮着外人对付我。”   “很可笑,不是吗?他们在外人面前甚至都不敢大声讲话,却能跑到我这里耀武扬威。只是因为他们明白,别人会杀他们,可是我不会...很简单的道理。你看,我都能理解。”   “我唯独不能理解你,母亲。那些人...他们杀了你的丈夫,杀了你的儿子。现在,他们又在绞尽脑汁对付你的女儿。只是很可惜,他们拿我没什么办法,所以才会让你跑过来做说客...你来了,真好。我真高兴。”   这一番话,维多利亚说的不悲不喜,就像是在阐述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只是我听着很心酸。   维多利亚没喝酒,可她仍然讲了这么多话,那只是因为她在乎罢了,是她母亲说的话伤到了她。   和维多利亚相比,我是幸福的。在山特尔堡,父亲母亲都很疼爱我,他们忍受不了我受一丁点委屈,有最好的东西都会先给我。可维多利亚呢?她所有的亲人都在针对她,连她的母亲也是这副样子。   她还有可以信赖的人吗?   她太孤独了,她怎么可以承受这些?   “你胡说什么!你父王的死是场意外!你弟弟也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不要在这里乱讲话——!”   太后的呐喊,让我心里实在烦到不行,马上怒怼回去:“你喊的我、好烦啊!别再说话,行不行!”   维多利亚还有个已经死去的弟弟...那也是太后的儿子吧。她这是在自我催眠,还是不愿意相信事实?   傻子都能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想到此处,我有些担忧地朝维多利亚看去...我看到她连着深吸好几口气。   她像是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待平息下来之后才淡然说道:“母亲。你原本是北方的贵族,嫁给父王只是为了平息当时的蔷薇战争...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他,对吧。你早已心有所属。”   太后闻言瞪大眼睛。   她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维多利亚吼道:“维多利亚,你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你母亲——!”   “...哈——”   维多利亚叹出一口气。   她转过身,金色的瞳眸带着冷淡的光泽,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良久。   “父王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问出这样的话来。   这一瞬间,我明白维多利亚的心已经乱了。因为她之前告诉果我,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的确毫无意义。   只见太后立刻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好像蒙受了什么巨大的冤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疯了,你又疯了——!”   维多利亚没有再说话了。   她就这样俯视着自己的母亲半晌,随后像是自嘲似的摇摇头。   “我的确是疯了,在这里浪费时间。”   随后,她将目光转向屋里一直沉默的男人。   “雷克特。”   “在!”   雷克特应的很大声,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想,那一定是他一直压抑着情绪的缘故。   “杀光外面的铁甲卫。”   “是!”雷克特领命。   “你敢——!”太后一声怒斥。   她想拦住雷克特,可雷克特身为坎里之剑的队长,这时候得了女王陛下的命令,哪里是她说拦就能拦住的,只是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快步走出了门。   她也只能对着维多利亚喊道:“维多利亚...伊丽莎白!你想做什么!快收回你的命令,你真的想大家一起死吗——!”   维多利亚淡漠地望着她,轻声说道:“他们今天让你过来,是要态度。”   “那我就给你态度。”   很快的,外面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印象中,那些铁甲卫的数量就只有寥寥数十人而已,根本不可能是坎里之剑的对手。我从声音就能听出来,战斗大概是一边倒的局面。   “停手!维多利亚,停手——!”   太后这时候再喊,已经没用了。   事情已成定局。   “母亲,您请回吧。”维多利亚说道。   萌战和加更的那点事儿   关于萌战。   ...啊!什么是萌战?怎么搞啊!投票就好了吗?怎么就突然第五了?!   总之大家辛苦啦!碎叶大佬牛逼!   萌战大家量力而行,喜欢主角可以为她投投票,有条件可以多投几票。这种事情就图个开心,不奢求什么,有个不错的名次就行啦,毕竟大佬太多,萌新瑟瑟发抖。   说实话后面该怎么弄我都不是很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就是记得投票给小希尔?   加更的问题   你们老是给月票,给打赏,我有点不好意思。12月准备修仙了,规则是200月票或者1万火卷加一更(这差不多是作者的极限?太菜了ORZ),加更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这点大家放心,但是速度可能没那么快?总之会补完,但仅限12月(估计12月的更加完都到1月了)   从12月1号开始的月票打赏都计算在内,包括碎叶大佬的10万火......但作者有强迫症,不会在章节名字后面加一更、两更或者章节末尾标明这是加更,作者会在心里算着,大概时不时地会在群里汇报一下进度。   ...就这些?   滚去码字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现况   “铿锵——”   “做什么呃...”   “啊啊——!坎里之剑...”   “噗嗤。”   宅邸之外的动静平息的很快。   那些铁甲卫差不多都是些普通人,只是大抵经受过一些基本训练,身手普遍一般,和精通秩序之力、又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坎里之剑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不用看我就知道,此刻发生在门外庭院的,是一场赤果果的屠杀,那根本算不上战斗。   只是这样的事...让我心里稍稍有些发堵。   那些铁甲卫,其实没什么罪啊。就这么轻率的杀死他们...我一直都很讨厌所谓的「权贵」本身,他们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下位者」死的毫无价值。   在瓦伦帝国的时候,那些围攻我的城卫军,还有现在的铁甲卫,都是这样。也许在「身居高位者」眼里,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比如维多利亚说的「态度」。可事实上呢,死去之人也有家室妻儿、亲朋好友,他们该会怎么想?   可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是非黑白之分。   站在维多利亚的角度,她不杀那些人,她的敌人就会被潜移默化的植入一个概念:「伤害维多利亚是没有成本的」。往后他们就会变本加厉,事情越做越过分,有一天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说不定会死比今天多十倍、百倍的人。   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如果软弱可欺...事情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无法想象。   当然,也许今天之后事情会闹的更大。但「选择」这种东西,不做之前永远也无法确认是对是错。维多利亚是个聪明到让人心悸的女人,我笃定她不会让自己陷入退无可退的境地。   所以,在她说要杀光那些铁甲卫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知道她没错。   我也差不多能习惯这样的事。   这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没有我妄加干涉的余地。   可是、我会在自己的心里,悄悄设下底线。   楼下的太后已经离开了。我看到她走的时候失魂落魄,脸色发白,直到出门前都一直狠厉地瞪着维多利亚,而维多利亚却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小跑两步上到二楼,我沉默着来到维多利亚身边。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窗扉瓦壁发出「梆梆」的声响,在二楼听的更为清晰。   窗外的草坪染上血红,与雨水混杂在一起,逐渐向四周扩散蔓延。   维多利亚的脸冷若冰霜。她伸出手指轻敲着栏杆,眼神似乎投在吊顶的精美烛灯上,又或者更远的地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我静静立在她身旁,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这样,就好吗?”   半晌的沉默过后。   “这样就好。”她说。   我便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等了一会之后,雷克特从楼下的大门进来。   他身上没沾到什么血,只是出去的时间不算短,被大雨淋了个透,水滴顺着衣摆裤脚直往下滴。雷克特站在门口,随意地在身上拍拍甩甩,随后抹了一把脸,快步向二楼走来。   “走吧,我们去那边说。”维多利亚在身旁开了口。   我跟着她走进二楼一间书房。这里有会议用的木质雕花圆桌,中间的位置摆着造型古朴的油灯。圆桌边上是成排的原木陈列架,色调深沉而温和,看得出价值不菲,应该是这里最贵的东西。上面摆着一些书籍和箱子,但主要是书,只是摆的有些横七竖八,仔细一看上面都有落灰——显然这里的主人并不怎么爱惜它们。   难道说,维多利亚不喜欢看书?   不看书,还酗酒,总是冷着个脸,还不吃甜食...不吃甜食的人都不会享受生活,她将来肯定很难嫁出去。   抱着这样无聊的想法,我拉开凳子坐下来,眼看着维多利亚也顺势坐到我的对面。至于雷克特...他没有坐下,他在一边站着。   “告诉我早上的结果。”屁屁还没坐稳,维多利亚就淡淡的开了口。   她没问外面的事怎么样,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她也不会向雷克特交代收尾的事,因为她清楚雷克特知道该怎么做,这是个半句废话都不愿意讲的女人。   我原以为她会沉浸在刚才那股强烈的情绪波动里,可她没有。她冷静到让我怀疑刚才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在做梦,维多利亚的母亲其实根本没来,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阿利克街的业火已经完全熄灭,损毁的面积不大。只是很多居民没了房屋,后续修缮的工作必须尽快进行...平民死了三个人,这是万幸了。”雷克特说道。   紧接着,他的目光向我望来:“也幸好是希尔维嘉小姐,如果换做我...我看了战斗现场。面对那种威力的火焰,我哪里还会顾的上其他人,只能竭力自保。”   我歪着脑袋想了两秒,才反应上来他在夸我。   于是对他微微一笑。   心里却觉得有些惭愧,因为我也当时也没顾上,头实在太疼了...没有太多伤亡只是运气好而已。至于死掉的三人...是那三个流氓吧。   “那些居民应该是被吓到了,有好几个人都说看见了恶魔...”   我心里猛地一紧,一时间感到呼吸不畅。   “也难怪,那些异教徒...连自爆这种事也做的出来,还拥有那样的威力...真是疯狂的家伙,说是恶魔也没什么不对。况且他们信奉的也是——”   “雷克特,讲重点。”维多利亚有些不悦地敲了敲桌子。   我这边悄悄松了口气。   紧捏着裙摆的手,手心都出汗了。   幸好。没人发现...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相信...别怕...没人会想到那里。   那边的雷克特面色一紧:“...是,接下来是卡塔洛玛。那边一切照旧,只是有个男孩失踪了,名字叫亚伯。目前孤儿院方和我们的人都在找,直到现在也没见着人。”   紧张的情绪逐渐舒缓下来,我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的汇报。   亚伯还没找到...他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了,副队长泰妮丝还在带着人找,现在着急也没什么用。   “我这里收到的讯息,最后一个看见亚伯的,似乎是卡塔洛玛的守门人。时间是昨天黄昏,亚伯独自一人出去,骗他说要割些鹿肉给生病的妹妹吃。他妹妹体弱多病,亚伯隔三岔五就会出去弄些孤儿院里吃不到的食物,守门人没怎么怀疑,立刻就放人了,之后再没回来。”   我蹙起眉头来。   亚伯的妹妹...就是当时翡翠之都那条废街里三个小女孩的其中之一吧?我记得他说过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孩子与菰果草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我并没有见到特蕾莎修女。不过,有件让人在意的事...”雷克特斟酌片刻,继续说道,“一直以来,卡塔洛玛都在向教会输送新生力量,那里的孩子,都是从世界各地的孤儿院挑选出来的,而教会的筛选一向严格。按道理,他们的综合素质应该都还不错。可奇怪的是,我看到有部分人...男孩女孩都有...怎么说呢...”   “神情呆滞,精神麻木,看着死气沉沉的,总像是生了什么大病...还有那个叫亚伯的妹妹,守门人说她体弱多病...我知道这些孩子都很可怜,我只是有些疑惑,这样不健康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卡塔洛玛?”   听完雷克特的话,我下意识地将拇指伸到嘴里,「嘎嘣、嘎嘣」咬起指甲。   神情呆滞,精神麻木,不健康的孩子...我记得前天在卡塔洛玛看到亚伯,那时候他的样子,好像就和雷克特形容的差不多。   可他以前不是那样。我在西尔加亚见到的亚伯...虽然有点点蠢,但是他很活泼,一定是有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是什么呢?   坐在对面的维多利亚双手交叉着拄在桌面,兀自思考少顷,向雷克特发问:“筛选的具体执行是谁在负责。”   雷克特马上回答:“是个叫查尔斯的院理在负责,就是我们之前截货时抓到的主犯,和真理之门进行菰果草交易的人也是他。”   “他人在哪。”维多利亚又问。   “在地下监牢。啊...令人头疼的地方...那些狱卒在审讯犯人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这是教会几百年以来的规矩了...我们无法从那里得到讯息,只有等。”   地下监牢...查尔斯...   从那天他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直觉告诉我,他不是需要重点关注的人。   还是得从卡塔洛玛着手...那些神情呆滞的孩子一定有问题。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发生了变化...   是什么...   思来想去,能让我联系到的就只有一个东西——菰果草。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我马上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些孩子,会不会、吸食菰果草?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说完之后,我忽然又记起当时还在帝国的时候,卡洛斯和父亲说过的话。   异教徒持续不断地向王城送菰果草,可是每次的量都很少,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赚取金币。而且就目前来说,异教徒是在明知风险很大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往这边运送货物,那么这些菰果草对他们来说,一定是在某方面不可或缺的存在。   而且鸟嘴医生也说过,菰果草可以麻痹人的感官,甚至能使人丧失恐惧、产生幻觉...还有什么来着?反正这东西会让人变的不正常就是了,效果和前世那些害人的玩意儿很像。所以,菰果草同样有很大的可能,会抑制人的中枢神经系统,长期摄取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后遗症。比如神情呆滞、身体衰弱、谵妄...就如同那些孩子一样。   这些症状维多利亚可能并不了解,但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可雷克特好像不怎么认同我的推测,只见他皱起眉头:“那些孩子吸食菰果草...没道理啊,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   头向右侧轻歪着,嘴里狠劲儿咬着指甲盖...啊,大拇指的都快咬没了,换食指吧。   咯噔、咯噔、咯噔...呸。   脑瓜依然在转。   我觉得雷克特说的也很对。   不可能那些异教徒费劲心机,不惜冒险都要送到王城的菰果草,只是为了害那些孩子...谁吃饱了撑的啊,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都是些苦命的孤儿,他们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人关心,只是好好活下去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从他们身上能得到什么?   等等...   没什么人关心?   那岂不是意味着——   “维多利亚!那些孩子,会在卡塔洛玛、修习多久?”   维多利亚闻言,望着我沉默片刻,将视线投向雷克特。   “呃...”雷克特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半年?一年?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想可能会因人而异吧,但他们最后都会被送去各个教区继续修行,直到成为正式的神职人员,这点我是知道的。”   ...这些孩子,看来是真的没多少人关心啊。   所以,就算他们出任何事情...失踪也罢,死掉也好,根本没人能察觉。   想到这里,我感到有些难过。   艾丽...   脑中不禁冒出小女孩天真的笑脸。   假如...真的有人在打着孩子们的歪主意,那我一定不会轻饶他。   视线的正前方,维多利亚轻抬起食指,将桌面敲的「咚咚」作响。   “雷克特。”她的反应速度很快,一秒钟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去查那些孩子的出入院记录。查清楚这十年间,他们都被送去哪些教区,有没有人落实。”   “是。”   待听到雷克特的回应之后,维多利亚又将视线转向我。   “你明天去学院。”   我闻言一愣:“为什么?”   孩子们有很大的可能身处危险之中。   在明白这个事实的情况下,我哪里还有心情去什么学院啊!   “你不在那里,有人会警惕。”维多利亚淡然说道。   我眉头一皱。   ...有人会警惕?   稍微想了一下,我就明白她是在指谁了。   特蕾莎。   如果我不在学院,特蕾莎会第一时间察觉,并且马上就能联想到我在做什么,再做出应对措施...这大概就是维多利亚的想法...该死,她是对的。   “可是...”   可是我不想这样啊。   我必须做些什么...不然我会很难受,会很焦急...   显然,维多利亚并不会照顾到我的心情。   她没有再理会我了,转头又对雷克特说:“今晚,你再去卡塔洛玛,看看情况会不会发生变化。”   还不待雷克特应声,我马上说道:“让我去吧,我感官、很灵敏的!”   “你身体怎么样。”   维多利亚难得问出关心人的话来。   “好多了。”   她将我打量一番,大抵是觉着我看起来的确生龙活虎的样子,于是点点头:“也好,那就你和雷克特一起。”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要被人看到。”   “好。”   接下来,我们三人又对一些细节情况讨论一番,谈话就此结束。   临出门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维多利亚。”   她回过头看着我。   “王城...有鸟吗?”   “有。”   “我怎么、没看到?”   “有「博斯韦尔」在,城外的野鸟飞不进来,所以并不是很多。”   “...哦。”   我若无其事的点头。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行动之前   我打着伞,点着脚尖,穿过泥泞不堪的街路草坪,跑着跳着回到了3号宅邸,一进门就直奔二楼的卧室。   打开门,一眼就看到立在窗台边沿儿上躲雨山羊奶酪。   它好像正在打盹儿,可被我推门的动静惊扰到了,马上张开双翅,侧着脑袋用猩红的瞳目盯着我,鸟喙微张,发出嘶哑的尖叫:“佩佩——!”   “傻瓜——!”   ...李妈妈的。   回自己家还要被一只蠢鸟骂傻瓜,我心里一下就很气:“你才是、傻瓜!”   说完马上又被自己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它只是一只鸟,干嘛要和它较劲...没准自己就是个傻瓜。   快步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雨马上飘了进来,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我赶紧合上眼睛、闭紧嘴巴,等了几秒钟,感觉山羊奶酪差不多进来了,再迅速把窗户关上。   结果刚睁开眼睛,就被山羊奶酪甩了一脸的水。   我照着它脑袋就是一巴掌,撅着嘴巴喊道:“脏死了!”   “嘎——”   山羊奶酪立刻反击。它飞扑上我的肩膀,照着我的脑门就是一顿猛啄。   “啊!”   我不自觉地发出短促的惊呼,扭动着身子想要把它甩下来,结果越是用力,它紧扣着我肩膀的爪子就越牢,尖锐的指甲抓的我生疼。   “别闹...衣服抓坏了...真是的,我要生气了!”   喊出最后一句话后,山羊奶酪马上老实下来...这家伙真的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好奇的打量着它。   湿淋淋的羽毛显得比往日更加铮亮,那仿佛浸了血一样,鲜红到让我觉着诡异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与我对视着。   你真的只是一只渡鸦吗...   “神奇的家伙。”   兀自摇摇头,我拉开床边的座椅坐下,趴到书桌前,从上方的架子取下一张信纸,放在桌面摊平,抓起右手边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开始写信。   “至敬爱的、父亲母亲...”   “我在王城...一切安好...”   写些什么好呢?   真理之门的事不能提,免得他们平白担心。我应该先说一些开心的事情。   “这里...很漂亮...学院很有趣...还有可多、可多好吃的...”   “山羊腿、很好吃...华夫饼、很好吃...香肠也好吃...我做的、格雷船长,也好吃...全都很好吃。”   ...感觉老是在说自己的事,不好不好。我应该问候一下他们。   “你们想吃吗...过些日子...我找货车...不容易坏的...送到城堡...”   寒冬之城...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走的时候,父亲和拉法叶已经准备大批采购铁矿和皮革,想做什么一目了然...让人担心...写下来问问吧。   “...父亲母亲...哥哥...注意安全...发生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对了,还有铁甲卫的事。   维多利亚一个人应付那些...我有些看不过眼,就帮帮她吧。   嗯...可是那对中央攻防来说,是一笔数目不小的合约吧...我该怎么和父亲说...撒娇说他们欺负我好了...   雨天的阳光,害羞地躲在乌云背后。   鸦默雀静的卧室里,貌乖巧伶俐的少女,紧握着手中的羽毛笔,在发黄的信纸上写写画画,樱红的小嘴嘟嘟囔囔、念念有词。硕大的渡鸦立在她的肩膀,转着脑袋在东瞧西看,一点都不安分。   许久之后,少女停下手中的笔。   她抓起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的纸张,举在眼前检查一番,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露出可人的笑容。   “嘻嘻。”   “就这样吧!”   拿起信函将纸装进去,火漆封缄,再装进之前买好的木信筒,用红绳把它系在山羊奶酪的右爪上,轻摸摸它的脑袋,玉手指向窗户,大声喊道:“去吧,山羊奶酪!”   山羊奶酪呆愣愣的看着我。   半响之后,乌黑的喙中发出刺耳的诡异笑声:“嘻哈!嘻嘻哈哈哈!”   我马上瞪大眼睛。   ...这鸟是在嘲笑我吗!?   “别笑了,真蠢。”   “佩佩蠢蛋——!”   “你才是蠢蛋...你不会、迷路吧?回城堡哦,把信交给、父亲母亲。”   “嘎——”   “等雨停了,你就去哦。”   说完这句话我便不再理会他。   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父亲让工坊为我定制的黑色及膝战斗裙,在身上比划一下,随手把它扔在床上,又蹲下身子,拉开抽屉翻出那双熔有月亮晶石的链甲手套,还有丝袜腿甲,再挑一双纯黑色的靴子...夜行衣准备完毕。   这一身哥特黑,晚上肯定不容易被发现...教宗骑士斗篷就算了,那个白花花的,还会反光,简直不要太明显。   对了,还有护心镜...要带这个吗?   可是硬硬的,很难受的说...算了算了,没必要带它。   准备好这些以后,我又走向卧室的角落,打开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就没怎么动过的皮箱,伸出手,在冰凉的镰刃上轻轻抚摸着。   格雷船长...总觉得你有些寂寞。   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呢?   轰隆隆隆隆——   窗外响起贯耳雷鸣。   ............   天色渐黑。   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猛烈拍门的声,惊的我一个激灵,腾地从床边站起身,发呆两秒然后迅速跑下楼。   打开门发现是雷克特...这家伙换了一身暗色的皮甲,可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谁知道中午又跑去了哪里,也不说打把伞...哦,对他来说,打伞会行动不便吧。   “原谅头,你拍那么响,吓唬谁啊。”   雷克特没有理会我略带不满的视线,他看到我此时一身纯黑色的衣装,轻轻点头:“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现在出发吗?”   “越早越好吧,多留些观察的时间。”   “哦,那走吧。”   出了门才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这是好事,不如说简直让我松了口气...还好,要不然我也得被迫淋雨。我现在可不敢淋雨,假如再发烧生病,说不定又会变成昨晚那副样子...不想它不想它。   不想就没事。   “你背上的是什么,怎么看起来很沉的样子?”   “兵器。”   “兵器?”   “嗯。”   “什么兵器这么大...能让我看看吗?”   “不。”   我摇摇头。   被我背在背上的当然是格雷船长。最终我还是把它从箱子里取出来了,只是这时候蒙着黑布,又折成了三节,雷克特自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我知道他好奇,但我不想让他碰。   要是让他发现了这把武器的重量...我害羞。   “小气...”   走出庭院前的大铁门,我发现还有三名坎里之剑的成员在这里等着,其中有个熟悉的面孔...是那个鹰钩鼻。   他对我笑着说道:“今晚拜托您了,希尔维嘉小姐。” 第一百六十章 夜潜孤儿院   暮雨过后,黑夜如烟如雾,凉风肆意弥漫,「呜呜」灌进黑灯瞎火的破旧小巷,撩起我的长发,吹在我的脸庞。   狭窄的巷子里,满是说不上的臭味儿。   吧唧...吧唧...   脚下尽是淤积的烂泥。一脚深一脚浅的,踩上去的触感稀里哗啦,十分微妙。脚底的淤积甚至还带着稍许吸力,让人连走路都很是费力。我都有些不忍低头去确认,不想知道我究竟都踩到了些什么。   现在也不是该在意这些的时候。   “前面就是卡塔洛玛了。现在有五个优先探查的区域,我再和你们确认一遍。”   立在身旁的雷克特从内甲取出皱巴巴的孤儿院的设计图,手指向一个个被做了标记的地方,对着我们叮嘱道:“仓库、祷告室、食堂、地窖,最后是主楼三层的办公处。我们分头行动,每人一个地方,确认清楚再打信号,没问题吧?”   “没问题。”大家纷纷点头。   雷克特继续说道:“这个时间...还留在孤儿院里的,除去院护杂工和那些孩子们,应该还会有几名神职人员,或许他们已经休息了...但我们还是不能大意,进去之后迅速分开,抓紧时间查,别耽误太久。今晚的任务只是探清虚实,有没有发现都马上撤离,重要证物带走,其他东西少碰,最后的集合点还是这里。记住,绝对不能接触任何人。”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我。   “希尔维嘉小姐,最重要的办公处就交给你了。尤其是特蕾莎修女的房间...找找看有没有记录名册之类的东西,我们得确认孩子们都被送去哪些地方,这是我们今晚的首要目标,别看走眼了。”   “嗯。”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   雷克特一挥手臂。   静谧的夜空下,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几道魅影宛若捕食猎物的狼群一般,飞快地窜出小巷,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卡塔洛玛的围墙边。   卡塔洛玛的围墙是由土石堆成的,目测只有不到三米高的样子。围墙的表面坑坑洼洼,大小不一的石块东横西倒、胡乱砌放,整个墙面凹凸不平,有太多可以借力的地方,连普通人都能轻松攀爬上去。   我仰起脑袋,望着率先爬上墙雷克特。他的整套动作流水,异常迅速,期间未发出半丝声响。他蹲在围墙上方,先是四下张望一番,确认了围墙的另一边并没有人在,再朝下方的我们打出手势。   可以翻进去了。   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我轻呼一口气。   我当然不会翻进去,因为爬墙的姿势肯定很难看...我干脆跳过去好了。   眼看着雷克特已经跳进了卡塔洛玛,而其他三名坎里之剑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攀爬,又等了片刻,我脚下陡然发力,身子一跃而起,「嗖」地一声直接从围墙上方飘然掠过,再完美落地。   咚!   发出巨大的闷响。   ...淦!   忘了我还背着格雷船长。   脸上有些发热,心里微微紧张。我略带歉意的向雷克特望去,看见他正用异样的眼神在打量着我——我一下就着急了。   “我一点、都不重的...”   “嘘——”   他马上朝我做出噤声的手势,蹲下身子警惕地观察周围的动静。   周围悄无声息,连条狗也没有。   这点我一早就知道啦。我还知道附近大抵五十米以内都不会有人,因为有人的话,我是会听到的。   我们潜入的方向,差不多是正门的侧后方,跳下来的地点正好是之前我来过一次的练习场。入目皆是零落耸立的诸多训练用的稻草人,在静谧的夜晚里有些突兀诡异。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轻响自身后传来,鹰钩鼻他们全部落地,与雷克特相互对视一眼,贴着墙纷纷离开。   “走。”   “别让人发现。”   “不会的。”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挨着墙壁快步朝主楼的方向走去。雷克特要去的地方是仓库,和我正好是相反的方向,等我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看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我完全没能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可怕...   孤儿院里的亮化做的很差,灯柱非常稀少。出了训练场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我就是想让人发现都难,除非大声嚷嚷。   娇小的身姿,在安静的环境里快速游走,朝卡塔洛玛主楼的位置奔去。   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草丛里隐约传来的窸窣虫鸣。   卡塔洛玛主楼的位置非常显眼。   高大的建筑在黑暗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窗户有大半都已经暗下来,还亮着灯火的不足三分之一,主要集中在一楼和二楼...我记得这两层住的是孩子们和看护人员。   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战。   太黑了...完全看不见路...   我会不会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要知道这里可是孤儿院。电影里的孤儿院,都可害怕了...   心情忽然变的有些忐忑,我忍不住再一次加快脚步...脊背感觉凉飕飕的,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老是忍不住想回头看。   这种感觉直到我靠近主楼,听到隐约响起的人声才得以缓解。   这里就亮堂了很多,相对的,我就要更加谨慎一些,不能被人发现。   猫着腰躲进楼体的阴影里,背靠着粗糙冰凉的墙壁,我开始仔细观察大楼,琢磨着自己该从哪里上去。   从正门肯定不行,那里早已经上了锁,而且是有看护在的,只能往上跳。可卡塔洛玛的主楼...我粗略估计一下,差不多至少有二十米的高度。   ...怎么办,要先跳上去吗?   试试看吧。   冰柱和冰台都不能用,动静太大,一准会被发现。可如果直接用月步起跳,我必须得找个可以借力的地方,因为一次跳不上去...在哪里...有了!   我在不远处的楼体外,在三层和四层之间看到有一个突出的扇形露台。露台的面积不大,有些不好跳。上面还摆着好多绿植盆栽,如果一不小心撞倒几个,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更好的地方了。   心里估摸了一下抛物线的弧度,我躬起身子,两步助跑之后,脚下猛然发力。   呼啦——   狂风袭眼。   身体极速上升...停顿...再加速落下。   啪嗒。   稳稳地落在露台上。   我愣了两秒。   随后马上高举双臂,小胸脯挺的老高,做出体操运动员的耀眼姿态,心里得意地快要笑出来——我都差点忍不住想为自己鼓掌了。   完美!   激动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我深吸两口气,视线向周围望去——我惊喜的发现,这个露台根本就没有设门,是直接通往大楼内部的,进去就是蜿蜒向上的阶梯。   直接从这里进去好了...不对。   我又想到,刚才从外面看的时候,三楼几乎的烛火几乎都是熄灭的。这儿应该没什么人,办公处的门肯定都锁上了...我还是只能爬窗户翻进去。   好...先确认特蕾莎办公处的位置...我记得是三楼走廊的尽头...咦,好像离这儿不远的样子...沿着外面那些突起的石沿大抵能过去。   小心一些...   “啊~好困啊...”   突然传来的说话声,让我心里倏然一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始料未及   我慌张地躲在一座不大花坛的背后,将格雷船长解下来横抱在怀里,蹲下来将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埋藏在阴影之中。   “...白天的时候,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   “我练习的样子啊。我可是很卖力的,那草人都快被我砍碎了!嘿嘿,厉害吧!现在手脚都是酸的...”   “你小点声,被院护看到就完蛋了。”   “这里又没人。”   交谈声是从阶梯那边传来的。一名男孩,一名女孩,听声音年纪应该比较小,肯定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三楼是办公处吧?都这个时间点了,这两个孩子来到这里想干什么?   应该是路过吧...可脚步声越来越来近,好巧不巧的正好朝着露台的方向走过来了。   “我们去看看那些花吧。白天下那么大雨,可别淋坏了。”   “花有什么好看的,精钢剑才漂亮。”   “野蛮。”   “啧,所以我才说女孩子啊...根本不懂。”   声音逐渐变得近在咫尺,两个孩子已经过来了,就在离我大约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   我老老实实地蜷缩在角落里,我紧张的扣着手指,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不敢抬头去确认,生怕被发现。   两个孩子径自聊着无趣的琐事,仿佛就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交谈,我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能听的很真切。   “我就是不懂嘛。剑有什么了不起,我就喜欢漂亮衣服...你看我这件新裙子,好看吧。”   “勉勉强强。”   “说句好看会怎么样啦...”   “肉麻...昨天分到的?”   “嗯嗯,还有好几件呢,都特别漂亮。而且你看,可新了...对吧!还有蜜糖呢...嘿嘿,特蕾莎院长对我们真好。”   “可我想要剑...”   “那还是等你成为真正的骑士吧。”   咦?衣服...   衣服是说,那批货物已经被带回卡塔洛玛,而且已经分到孩子们手中了吗?   特蕾莎姐姐...速度好快啊。   你其实不是坏人吧?至少...你是绝对不会伤害这些孩子的。   对吗?   ...我会尽快把事情弄清楚。   想着想着,头顶的绿草叶倏然抖动几下,吓的我一个激灵,马上回过神来,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少顷之后,头顶传来女孩天真的声音。   “你看你看,结香要开花啦!”   “你刚才还叫我小点声...我们快走吧?皮尔爷爷能看到这边的。”   “他早就睡下啦。”   “你怎么知道?”   “皮尔爷爷每天睡很早的,晚上又不用他给谁开门。而且下午的时候,我看见他拿着酒...他又喝不了酒,肯定早就醉倒啦!”   “哦...那我们...”   “你干嘛...”   “别、别在这里...唔!”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片刻之后。   嗞嗞...啾啾...   ?????   什么...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脸颊逐渐火热起来。   出于好奇,我从花坛后面探出脑袋,半闭着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悄看上一眼。   不多看,就一眼。   我一眼就看到这时候正靠在露台的护栏边儿上,那对样貌稚嫩的男女。他们相互拥抱着对方的身体,闭合的眼睛微微颤抖,火热的唇瓣紧紧贴在一起,小脸在黑夜里透着绯红。   是亲亲!   我马上捂住眼睛,脑袋迅速缩了回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等等,不对!你们才多大啊!有十五岁吗?没有吧!!   早恋?!   你们还是孩子啊!   我要报警了哦...为什么我的脸会这么热啊——!   “唔~”   “嗯~”   软腻棉滑的鼻音搞的我心痒痒的,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喂喂~旁边还有人呐...   “太用力了...”   “喜欢你啊。”   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能离开吗...或者你们快点走吧...   可是这对小恋人就站在这里没完没了的缠绵了好久。久到我都有股冲动,想着干脆直接把他们敲晕掉算了,这股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不可控制。   慢慢的,我觉得腿开始发麻了,可又不敢随意换姿势,生怕打扰到他们,我真的快要憋不住了。   不会做出进一步发展吧...   好在两人并没有。   亲亲完之后,就是惯例的甜言蜜语。   “你将来,就算成了骑士,也要娶我。”   “那肯定了!”   “不许骗我。”   “嗯。”   “...那我们回去吧。”   “好。”   呼——   我总算能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伴随着离开的脚步声,交谈的话语也渐行渐远了。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教会骑士啊。”   “我会很努力。”   “卢卡斯和艾丽他们,都跑去教区修习了呢...真好。”   嗯?   他们是艾丽的朋友吗...等等,跑去教区修习?   我忽然呆住了。   艾丽他们,已经不在卡塔洛玛了?!   怎么回事,我前两天才见到她的啊,她去了那里...什么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她之前还和我约好的要再来看她!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次一下子就走掉那么多人。”   “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王城了吧。”   “应该是...”   “唉——,大家最近也都提不起劲...感觉有些寂寞了呢。”   “我还在啊...”   “我听说,有好多神职人员都去了西尔加亚,所以才让他们去帮忙的吧...算是提前修行?唉——,要是名额也有我就好了。”   “你也想走吗?”   “我和你一起走...”   直到两人走远,我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亚伯的失踪、异教徒和卡塔洛玛的联系、个别孩子们的异常、菰果草、艾丽的突然离开...   强烈的不安感袭遍全身,一颗心逐渐沉入谷底。   ...不行,我必须在今晚搞清楚艾丽去了哪里,我得确认她的安全。   明天...怕是没什么心情去学院了。   迅速站起身子,我甩了甩发麻的腿,将格雷船长系在前身,离开露台,扶着墙壁踩上楼外只有一脚宽的石沿,背部紧紧贴着楼体,缓缓向着特蕾莎办公处的窗户挪动脚步。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不需片刻我就挪到了办公处的窗户前,再侧着脑袋向里望去。   里面漆黑一片,不见人影。   伸出手,我对着窗户轻轻一推——纹丝不动,里面锁上了。   不过这难不倒我。   来时的路上,雷克特给了我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铁钩,它可以从窗户缝里伸进去,慢慢勾开里面的栓。   ...咔哒。   看吧,这很容易。   我悄无声息的跳了进去。落地的时候脚步陡转,使出月步向前轻挪出一段距离,这样即使身上的格雷船长再沉,也不会发出过大的响动。   待身子站稳之后,视线马上朝四周望去。   老旧的木制桌椅,没有沙发...这里依然简单朴素,和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只是...   我抬起头。   只是原本悬挂在墙上的那柄漆黑的双刃斧,此刻已然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笔记   咯吱...   咯吱...咯吱...   脚踩在老旧的木板上,发出的幽微细响,在寂静空旷的夜里格外刺耳——这已经是我竭力放轻脚步的结果。   好在这一层没什么人。   房间里漆黑如墨。借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半缕月光,才能勉强能看清楚物体的轮廓。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蹑手蹑脚的走到陈列柜前,随手从上面取下一本没标名称的硬皮本,翻开来凑至眼前,隐约可以看清那上面的文字。   ...翻来翻去都是诗歌,这是记录着赞歌的笔记本。   我摇了摇头,把它放回原位,再取下旁边的另一本,拿在手中打开来,随意翻上几页...好精美的手抄绘图本...但这个说的是神临时代的人文纪实,对现在来说并不重要。   踮起脚尖把它放回去,再拿一本...   我逐个翻阅着摆放在陈列架上的所有书籍文献,试图从里面找到些有用的线索。昏暗的光线给我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检查起来效率很慢,甚至有些很旧的藏书札记,我必须凑近窗户才能看清那上面都写着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唧唧——”   有不起眼的尖锐虫鸣远远传来。一声、两声、三声...诡谲的鸣叫在空荡荡的夜晚里嘹嘹呖呖,荡起阵阵回音,我知道那是坎里之剑发出的讯号。而这样的讯号,代表的意思是毫无异常、没有任何发现。看来有人已经探查完毕,开始准备撤离了。   可我这里...大概只检查了陈列柜上还不到一半的文献。   这样太慢了...   我有些烦躁的把手里拿着的薄本捏来捏去,皱着眉头再放回去,视线转向身后的木质书桌,盯着下方的抽屉看了半晌...兴许这里会有些什么。   走过去发现抽屉没锁。拉开一个随意翻了翻,看到都是些杂物,又合上拉开另一个...最后把所有的抽屉都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心里非常焦急,越来越烦。像是有条粗麻绳将它乱七八糟地绑上,还打了死结一样。   我兀自坐在书桌前的座椅上,杵着下巴开始沉思。   特蕾莎的办公处...说不定其实什么也没有。这里平时应该会经常有人来的吧?如果那所谓的「记录名册」真的如料想的一般存在问题,那谁会傻到就把它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我是不是应该去别处看看的好...可是要去哪里呢...   不是很显眼的地方...等等,会不会像电影里一样,有个暗格什么的?   想到这里,我开始在木桌下方摸索起来,把各个角落仔仔细细都检查一遍...没有。再起身走向陈列柜,把柜身连同后面的墙壁也仔细检查一番,还是没有发现。   我立在那里,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将椅子搬过来,站上去抬手摸索着柜顶的位置...我只摸到了一手落灰。   倍感懊恼的将椅子搬回原位,这时窗外又传来一阵悦耳虫鸣。   我有些着急了。   可这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出去看看吧。   “吱呀——”   我将办公处的门推开一道缝隙,探出半个脑袋向外看了看...尽管我知道外面没有人,可还是不自觉地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走廊里烛火暗淡,静悄悄的谁也不在。   轻手轻脚的走出去,来到隔壁侧方一间门前...刚才从窗外路过的时候,我看到这里似乎是类似资料库的地方,因为有满满好几高架的纸。   这里或许会有着什么...我抬手推了推门,结果却纹丝不动,门已经锁上了。   ...好麻烦。   我只好又原路返回特蕾莎修女的办公处,准备从楼体外翻窗户潜入。   可那里的纸张好多的样子...就算真的过去了,一时半会...不,天亮了也翻不完吧,这样的做法太愚蠢了。   ...要不然,我先出去和坎里之剑会合算了。向雷克特打听一下特蕾莎修女的住处,再连夜拜访一下?   这样好像更靠谱一点...行,就这么办吧。   下定决心就马上行动。我一脚踏上窗户,将半个身子先探出去...却忍不住回过头,视线向书桌背后的墙面投去,嵌在那上面的镜面展柜空空如也...那柄精美到宛如艺术品的大斧,是被她拿走了吗?   心里有些疑惑,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镜面展柜...等等,会不会...我觉得我应该再检查一下。   我扒着窗户边儿又爬回去,走到书桌的背后,抬起手开始对着墙壁轻轻敲打。   咚咚...   很瓷实的声音,换个地方再试试。   咚咚...咚咚...   待我敲到展柜边缘的墙壁时——   嗵嗵。   ...墙后面是空的!   我心里一惊,连忙在展柜的周围多敲了几下,发出的全部都是空落落的闷声——展柜后面有东西!   眼睛死死盯着展柜的周围,很快被我找到有个可以用手扣的凹槽,马上把手指伸进去,拽着镜面使劲拉开。镜面背后的木板有缝隙,而之前用来悬挂巨斧的挂钩,正好可以当做把手,把木板拉起来。   咯吱——   打开木板发现后面是个储物间。   储物间里满是灰尘,蛛网纵横交错,还没待我看清里面有什么,陡然间,两只豌豆大小、毛绒绒的蜘蛛仓惶地爬了出来。   “啊!”   我迅速倒退两步,被吓的一个趔趄,差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捂住嘴巴。   腿多的虫子...我最害怕这个了...   等那两只蜘蛛沿着墙爬远了,我才拍着小胸脯重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再次拉开木板...我看到有个厚厚笔记本躺在那里。   那本子看上去很干净。   ...有了!   我用两根指头把它捏了出来,心急火燎地坐回书桌前,立刻翻开查阅。   那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1183.6.5   2300毫升,遗骨未有反应。   1183.7.7   3升,未有反应。   1183.8.16   15升,反应微弱,我是否用对了方法?   1184.10.2   遗骨有了新的变化,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我需要更多的媒介。   1184.10.9   32升,与遗骨意识产生联系,3秒后联系中断。   1184.10.15   4升,反应激烈。   1184...]   越是往下看,我的眉头就皱的越深。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唧唧——”   第三声虫鸣的响起,让我忍不住快速将记录翻到最后。   [1187.2.14   2升,我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女神之泪。   1187.2.21   我很高兴!艾尔娜是对的,巨龙之乡的入口,一定就藏在伍德沃德之森,我们的推测完全正确!接下来只要再给我半年的时间...   1187.2.29   我没有时间了,我很快就会暴露。接下来,我将孤注一掷,摧毁钟塔,完成使命。   愿我死后,能够重新回到神的怀抱。]   笔记至此结束。 第一百六十三章 钟塔   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是脑子里...思绪一片混沌。   遗骨也好、女神之泪也罢,这些我从来都没听到过的名词...还有笔记里说的那些事、伍德沃德之森、巨龙之乡的入口...我必须马上把这些告诉雷克特,我得赶快离开这里...我明白我得这样才行。   我只是身子有些软,不想站起来。   满心只想着一件事。   特蕾莎姐姐...   你为什么是真理之门的人,你想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大白的事是我告诉你的...那我是不是...无意间帮到了你什么...   还有...那些自爆的家伙,是你派来的人吧?   毕竟只有你知道亚伯给了我东西...你把他怎么了...   还有,你为什么要杀我。   是因为你觉得我很有威胁吗?还是说,你只是不想暴露你自己,因为你的某个「使命」还没有完成?   只是那些人太弱了...我没死,你一定觉得很可惜吧。   你还认识艾尔娜...那个瓦拉尔临死之前还在挂念的女人,你应该和她很熟悉吧。毕竟,你们都是真理之门的人。   其实,我早就应该明白的...在你毫不犹豫杀死那个精壮男的时候。或者说...更早的时候。   如果我记得没错...无论是在学院里,还是在外面。当我们说起真理之门的时候,你...从来就没把他们称作过「异教徒」。   一次也没有。   ...我早该明白的。   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张温柔贤淑的面庞。   你是真理之门啊。   你是...想杀我的人。   即使如此,特蕾莎姐姐...我怎么,就是讨厌不起来你呢。   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还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坏人吧?   真理之门...世人眼里的疯子...怎么会是...你这样的人呢?   不可思议。   你不是...有着自己心中的风景吗?为什么...   想不通。   神圣教会把真理之门称作异教徒,说他们是恶魔的信奉者。可是特蕾莎...你不是信奉者神明吗?你是那种会轻易背弃信仰的人吗?   不是的吧。   你原本可是要当选圣女的啊,你是那么耀眼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那些茹毛饮血的狂徒...啊,这个是教会对异教徒的印象...   教会...   仔细想想的话,异教徒真的就如同教会说的那样「罪不可赦」吗?   我从来未曾深入考虑过这些。   因为我看到的真理之门,他们「自焚」、贩卖菰果草、协助爱德华杀我哥哥、还想杀我...如此的邪魔外道,我理所当然的就会随其他人一起,认为你们就是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可现在...说实话,我有点动摇了。   特蕾莎姐姐,你颠覆了我对异教徒的认知。你让我突然觉得,这一切说不定都是假象。   仔细一想,所谓的「自焚」,那其实只是强大的力量——罪业之火的「副作用」...也许就是这么回事。   就如同我的混沌之力一样。那种能吞噬任何生命的可怕力量,在世人眼中就是纯粹的湮灭,比起罪业之火更加令人恐惧,那我也「罪不可赦」吗?   不是这样的。   还有菰果草...目前来看,你们的确与这些东西脱不了干系。可是...你们真的用它害人了吗?   至少我还没有看到。或者说,还没确认。   不管是在瓦伦帝国的时候,还是现在的秩序王城。我从来没听谁说过,你们有把这些东西卖给平民,卖给那些无辜又善良的人。你们不是我理解的那种「毒贩」,为了赚钱会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   父亲也说过了,你们把菰果草运送到这边,并不是为了赚取金币。   小巷的变故,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那两个孩子...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这里的孤儿。   对了,还有孩子。他们变奇怪的事...现在也只是猜想。而菰果草...鸟嘴医生说过,这东西也可以拿来治人啊,它其实是可以当成麻醉药使用的,只是被教会禁止了...我没记错吧?   你们其实只是自己在用...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可这个目的,除了你们自己以外,没人知道。   不知道,就不能贸然定论是非。   至于真理之门帮助了爱德华...现在想来,那只是政治立场不同的结果。也许由于机缘巧合,金面具恰好和爱德华达成了共识,所以才和山特尔堡成了敌对关系。可是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和金面具达成共识的,不是爱德华而是拉法叶呢?   事情马上就会变的不一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所以我才会认为真理之门是邪恶的家伙。但退一万步说,哪怕金面具真的不是好人...他一个人的想法,也不能代表整个组织,不是吗?   谁又敢说,神圣教会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的「善」呢。   没人能保证。   而在世人眼里罪不可赦的真理之门,也有像你这样的人存在。   拒绝当选圣女的人...   传言被神明拒绝,又或者拒绝神明的人...抛弃了信仰之力的人...   陡然间,我脊背一阵发凉。   一种极其可怕的想法在心底悄然发酵。只是顷刻之间,它宛如奔流不息的洪水,轰然决堤,冲上脑海。   我瞪大了眼睛,全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几秒钟后,在黑暗的房间里,我兀自摇着头,笑了出来。   不可能的...我在瞎想些什么...没道理。   可我必须马上见到特蕾莎姐姐。   独自一人,一刻也不能耽搁。   可你在哪里?   你在笔记里说,愿你死后...那其中的意思,是认为自己逃不出秩序王城呢,还是为了达成「使命」,打算赴死?   摧毁钟塔...这句话又指什么?为什么要摧毁钟塔...   还是说,在王城的某座钟塔里,有着你必须要摧毁的东西?   那你...会不会就在某座钟塔里?   我去找你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将笔记本揣进怀里的内兜,再迅速翻出窗户,脚踩着石沿抬头向上看,在心里估算一下这里到楼顶的距离...没问题,轻轻松松就可以跳上去。   深吸一口气,我脚尖蓦然一点,爆出月步。   呼——   狂风又一次在耳畔呼啸。   身形在越过楼顶的一瞬,我张开右手,举上天空「呼」地喷出冰凉薄雾,借着推力延缓身体继续上升的力道,以此改变跳跃的轨迹,「啪嗒」一声,稳稳落在楼顶。   “唧唧——”   与此同时,不远处仓库的方向传来第四声虫鸣,雷克特那边已经结束。   就只剩下我了。   阑夜微凉,冷风徐徐刮过面庞,我微微眯起乌黑的眼眸,向着远处眺望。   卡塔洛玛方圆几公里内,几乎看不到多少亮起的灯盏。鳞次栉比的矮楼多数古老陈旧,尽数都肮脏凌乱,市井风气浓厚。往后便是几栋威严庄重的教堂——那里是王城的教区所在,尽管自打来到这里,就没去过那边。   更远的地方,在王城市区最富饶的地带,千灯万火被黑夜蒙上一层迷雾,勾画出影影绰绰的繁荣。   可是夜太黑了,我分不清哪座是钟塔,哪座是高楼。   ...先集合再问问吧。   我将格雷船长重新系在身后,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木制口哨,含在嘴里,轻轻吹响。   “唧唧——”   任务完成。   好歹我这里是有发现的,接下来就先过去小、巷...   在转身准备离开的一霎那,我陡然愣在那里。   视线中,在浑浑噩噩的夜色下,在主楼不远处的围墙边儿上,斑驳残破的老式钟塔,安静的立在那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地窖   钟塔通体由白色的巨石砖砌成,比主楼高出约四五米。塔顶悬着一顶黑漆漆的大钟,塔身早已满目苍夷,与看起来与周围所有的建筑都格格不入,明显不是同一时期建成的,年代似乎要久远许多。   塔的位置在卡塔洛玛院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不仔细去找,很容易就会被前方的主楼遮挡严实。我之前才一直没能注意到它,直到此刻站上楼顶,它才猝不及防的跃入眼帘。   如同一名老态龙钟的迟暮老人,孤独地耸立在夜幕之中。   嗯...有些不太可能...但还是去看看好了。   反正我来都来了,过去看一下也不费什么时间。   我将身体微微躬起来,快步俯冲出一段距离,再骤然跃离主楼,携着风啸直接跳到塔顶的撞钟旁,踩着台沿稳稳落地。   脚下微风流动,掀起细尘。   压下被拂起的黑色裙摆,我四下张望一番,看到大钟后面有一条向下延伸的乱石阶梯,很明显是通向钟塔内部的道路,于是马上抬脚过去,顺着台阶往下走,几步就进入到钟塔里面。   塔内漆黑一片,不见半缕火光。   脚下的阶梯是盘旋式的,紧贴着内部的塔墙,看样子能通到下方最底层的位置。只是连个护栏或者扶手也没有,阶梯又陡又窄,有些地方的石块踩上去甚至松动的厉害,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寻常人又必须举着火把才能看得见路,总觉得非常危险。   咯噔,咯噔,咯噔...   坚硬的皮靴底部,踩在石块上发出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隐约有股刺鼻的怪味飘进鼻间,我皱着眉头轻轻一嗅...   “好臭。”   让人作呕的,像是生物腐烂的味道。   这种时候我就非常痛恨自己比普通人灵敏许多的嗅觉,马上紧紧捏住鼻尖,摸着黑小心翼翼地踩上钟塔顶层的木地板——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动静,惊的我差点蹦起来。   这什么破地方...木头全部都腐烂的不像样子,上面还全是陈年老垢,踩上去滑溜溜的,总觉得非常恶心,从生理上感到不适。   我背上还背着格雷船长呢!这木板能撑的住重量吗?不会踩空掉下去吧...   虽然摔不死,但也许会被人发现。   主要是感觉很丢脸。   嘎吱...嘎吱...   提心吊胆地朝前走着,目不斜视地路过一旁胡乱堆放的箱子,绝对不要上前检查,摸都别想让我摸它一下!   太肮脏了,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佶屈中带点厌恶的心情,直到踩上对面继续朝下延伸的石阶之后,才算稍有好转。   又下了一层,发现这里和上一层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依旧全是腐烂的木头...看来这里屁都没有。   腐臭的味道又重了一分。   我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可转念一想,既然都已经来了,半途折回去又算怎么回事...立在原地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往下看看。   反正从一层的入口也能离开。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稍稍加快了脚步,下一层...再下一层。   【*摆@烂?图!@书%^馆<】#?裙~六【+)(*^贰~!器=弍+*就/$#^嘶!@捌(叁   |摆~!烂&外+)(*^群~!&扣群⑥/留,*&^而<刘(绫%领[<>疤+)(*^耳)贰   气味越来越重。   嗵...嗵...   不知什么时候,我隐约听到像有什么物体撞击发出的奇怪闷响...注意到这个声音以后,我马上停下脚步,颇感疑惑的歪着脑袋,紧皱着眉头静静聆听。   ...嗵...嗵嗵......嗵!   那声音时轻时重、断断续续的,就好像有人在不停地用脑袋使劲撞墙。撞累了撞疼了,休息一下再继续撞...这样的感觉。   好像是从脚底下传来的...有人在那里吗?   ...可这个时间,谁还留在这种破塔里...实在有些奇怪,我得下去看看。   脚下的步伐再次加快。   ...嗵。   嗵嗵!   随着我与塔底的距离不断拉近,那奇怪的闷响也越发清晰起来...但其实都是微弱的细响。若我不是我感官灵敏,换做一般人来,根本就不可能听得到。   因此才更显古怪。   我沿着盘旋的石阶快步朝下走,可那声音还在脚下...一直都在脚下。直到我抵达阶梯的尽头,来到钟塔的一层时,那声音...依然在脚下。   可下方已是厚实的地面,再也没有了路。   我感到很困惑。沿着墙壁悄悄走出塔楼,离开塔底的拱门才两步,那声音立刻就消失了。等我蹑手蹑脚再回到塔内的时候,闷响又再次出现...的确是从脚底下传来的,我不会听错。   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我开始仔细探查起周围的环境来。   满眼皆是木板、石块、烂箱子这类杂物,被东歪西倒的堆在各个角落。门的右侧一边垒满了几大捆柴禾,整个空间除去拱门和阶梯间留有余地,其他就几乎让人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可机智如我,很快就在拱门对面的的一角发现了不同。   这里同样堆满杂物,可都是些很轻的木条,下方隐隐压着的一块大木板,仔细看有明显人为移动的痕迹。   这里...是个地窖吗?   我踩着垃圾堆艰难的走过去,随手拨开压在上面的木条,定眼一看,发现有个被钉在下方大木板上、生锈的铁质拉栓,在阴暗的环境里,散发着淡淡异样的光泽。   ...宾果!   我忙挽起裙袖,拽住拉栓单手将硕大的木板提起来,露出被压在下面近一米宽的漆黑洞口,以及竖在洞口边上的直梯。   ...果然是地窖。   奇怪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下去吧。   紧了紧背上的格雷船长,我蹲下身子,撅起屁股先把脚探进洞内,踩着直梯下了几步,再抬手盖上木板——光线被彻底断绝,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相对的,这里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黑暗中,有点点蓝芒泛起。   咔咔咔——   下一刻,七八枚拳头大小的冰球,泛着微薄的幽蓝之光,盘旋出现在我的周身,将四面的物体映出轮廓。   并不算很亮,但足够我看清东西。   没办法,我又不是火焰秩序...只能勉强将就一下了。   抓着直梯爬到底部。   脚下的泥土地面松松软软,带着臭味的空气浑浊刺鼻。   ...好脏。   这里太脏了。透过微光,我甚至能很清楚的看到飘在空中的无数尘埃颗粒。   “唔...咳咳。”   我忙掩住口鼻,再抬眼向四周望去。   青砖砌成的地窖里,空荡荡有些渗人。   视线中,除去一张摆在角落、蒙满灰尘的矮桌,和几个同样脏兮兮的矮凳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里真就什么都没有呗?   不对,那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片刻之后——   嗵...嗵、嗵。   果不其然,那闷响又来了。这次我听的异常真切,那似乎是来自...右边墙壁的里侧。   愣了两秒,我马上意识到:墙壁后面有东西。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尸山   循着声音的方向,我小跑过去,双手扒在墙面冰凉的青砖石上,侧过脑袋将耳朵贴上去,静等片刻...   嗵——!   沉闷厚重的轰鸣,隐隐夹着重金属撞击硬物时所特有的吟响,入耳前所未有的清晰。   声音的来源...好像不远了。   认识到这点之后,我赶忙沿着墙壁到处摸索,这里瞅瞅那边看看,沿着砖块边缘又抠又拍,很快就发现这面墙有道四四方方的缝隙,形状看起来就像是门一样。   我该怎么打开它...用砸的吗?   立在原地踌躇片刻,我又把鼻尖凑到缝隙前,嗅了嗅气味...有点儿腥臭。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先不要乱砸吧,肯定有机关...   这样想着,我将脑袋仰起来,望着墙壁上方那盏熄灭着的烛台,踮起脚尖伸出手,在灯芯的位置一摸...黏黏的。还有油,可以点亮。   可是我没有火...等等,烛台下面那是...滑轨?   它可以扳下来!   我一把抓紧烛台,借着身体的重量用力向下一拉——   咯噔。   一声轻响,烛台被我扳离了原位,向下挪动了十公分。紧接着,墙壁内测响起齿轮转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嘣——!   原本还算平整的墙面,在骤不及防之下,陡然凹陷进去一大块。巨大的动静带起一片尘埃,被微风卷着,转瞬间便扑面而至。   呼——   我慌忙闭上嘴巴,脚下向后连连退去。   “...呸——,呸呸!咳咳、咳!”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被呛到了。灰尘飘进了嘴里,颗颗粒粒的触感非常恶心。   轰隆隆隆隆...   地面微微震动。   差不多将嘴里的脏东西吐干净之后,我重新抬起头。   眼前的墙壁正在缓慢地打开。墙壁之后,幽暗深邃的狭长通道,穿过深处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它仿如一头噬人的可怕怪兽,发出震耳的怒吼。   嗵哐——!   哐...哐...哐...   巨响之后的回声,在不大的地窖里来回游荡,久久不愿散去。   这次我听的很清楚,也听很明白。   那是某种坚不可摧又陵劲淬砺的利刃,带着巨力一次性破开皮肉、砸断骨头,再深深嵌进磐石,迸出火花——我能想象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仿佛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一样。少顷之后,浓烈的腥臭扑上面颊,涌入鼻间。   这股味道...我已经相当熟悉了。   我知道,这是尸臭与血腥交织混杂于一起的,名为死亡的气息。   危险的预感袭遍全身,心跳骤然加速。我面色严峻,沉默着解下背在身后的格雷船长,拂去蒙在上面的黑布,随手丢在脚边。   右手紧握住镰柄。   缓缓吸气,向下一挥。   铛!咔咔咔!   铮——   漆黑巨大的死亡凶器,已然成型。   接着我抬起脚步,踏进黑暗的通道中。   通道很长,长到让我觉得好像就这么能走上一个世纪,我知道这是我的心理作用。   那古怪的闷响已经停下了。我想,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它大抵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知道暗门已经被人打开。这时候...恐怕正埋伏在黑暗里,静静等候着猎物的来临。   我猜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藏在这种地方的,究竟是人,还是怪物...又或者是,比他们还要可怕的某种东西...   ...以及,特蕾莎姐姐。你在这里吗?   将警惕性提到最高,我放缓脚步,谨慎地向前走着。   通道在变的宽敞,视野也逐渐开阔。不久之后,原本紧压在头顶的壁面消失...我好像走到了一间空旷的地下大厅。   我马上被立在大厅最中央的巨大石雕吸引了过去。   那似乎是个人像石雕,高度差不多在五米左右,我仰起脑袋也看不见它的头...但整体的雕工非常精湛,我从轮廓的细节隐约能分辨出来。   只是周围太黑,黑到让我连雕像的性别也分不大清楚。我不敢冒然使出秩序之力照亮四周,那会将我的行踪完全暴露。我只能像这样摸黑探索,一面观察着环境的变化,一面警惕着潜在暗处的敌人。   空气恶臭难闻。   除去血的腥气,我还闻到另一股更加让人作呕的气味——动物腐烂发臭的味道。   这让我很害怕,心脏不争气的越跳越快,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可我必须沉住气,继续向前走。   “呼——”   悄悄吐出一口气。   咯噔——咯噔——   脚下皮靴踩上石板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异常清晰,可我觉得我已经放的足够轻了。   ...敌人应该是听不见的吧。   好...去前面看看。   我离开石雕的位置,向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已经到了让眼睛略感不适的地步。   我抬起手揉了揉,随后在大厅的尽头,远远看见一丝亮起的火光...有什么在那边!   是什么...呃!   陡然间,我一脚踢上了什么东西。   !!!!   我被吓的几欲灵魂出窍,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往后连跳两步,站稳后马上定住不敢动,手中的格雷船长攥紧了,闭上眼睛仔细聆听、感受。   嗡嗡...嗡嗡...   我只听到有飞虫煽动翅膀的嗡嗡声。   除此之外,我没发现任何异常。   ...刚才我踢到什么了?软软的...   蓦然间,我听到前方传来「呼啦」一声轻响。   紧接着,在视线的尽头,两条长长的火舌急速奔来,沿着墙壁像蛇一样扭动着,顷刻间就已经来到我的身旁,自墙壁呼啸而过。   而在它流淌过的线路上,一盏盏烛灯轰然点亮,映起的火光瞬间将黑暗驱尽,眼前变的通明。   ...好刺眼!   眼眸不自觉地眯起来。   随后躬身,扎步,镰刀高举过头顶。这一瞬间,我的反应前所未有的迅速,打足精神准备应对敌人的袭击。   然而没有袭击。   只是耳边嗡地一声炸响。   霎时间,漫天飞舞的苍蝇充斥了整个空间。   嗡嗡嗡嗡——   “呜!”   我被吓的呜咽出声,又赶忙闭紧嘴巴。   怎么了!   哪来的这么多苍蝇...走开!   这些苍蝇原本应该很安静。只是被陡然亮起的火光所惊扰,没头没脑的乱飞,有些撞在我的头上、胳膊上。我赶紧后撤两步,待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以后,我看清了自己刚才踢到的是什么。   一具靠坐着的、胸膛被劈开的女尸。   女尸仰头张嘴,整张脸苍白发紫,无神的双眼望向上空,血液在身上凝固成褐色——她死了没多久。   数秒之后,我认出了这具尸体。   她是坎里之剑的副队长泰妮丝。   在她的背后,有无数、无数的尸骨,垒在一起叠成小山。   在那里,我看到好几俱熟悉的面孔。有肩上印着剑之徽章的人...还有穿着修士服的教会修士...我认出那是跟着特蕾莎一起,在小巷里帮忙拦截货物的人。   苍蝇爬上他们的青紫色的脸,暗褐色的血液干涸在身上,衣服已经变的硬邦邦...而更靠里一些的尸体...已经腐烂到面目全非,又或者早已变为枯骨。   “...呕——!”   我忍不住转头吐出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血池   ...全都死了。   泰妮丝也好,那些神职人员也罢。他们全都死了...死的如此凄惨。就像一堆毫无用处的烂肉,被人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深处,安静的等待腐烂。   胃里一再翻江倒海。   呕吐过后的不适感袭来,我的眼前蓄起水雾,模糊了泰妮丝冰冷僵硬的脸。   我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她,不愿意再多看那些尸体一眼。   我怕在里面找到更多熟悉的脸。   到底是谁...   脑海里发出的疑问,其实在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但我必须去亲眼确认这个答案。   抹了抹嘴巴,将沿着嘴角淌下的一丝口水擦掉,我转过身,右手紧握着格雷船长,朝着光亮的尽头快步走去。   隐约看见,那里似乎有一扇虚掩的木门。前不久,当四周的灯还没被点亮的时候,在那时的黑暗里,我所看到的一丝火光,就是从那扇门的缝隙里透出来的...虽说现在已经不那么明显,可里面应该是有人的,最少有着什么。   小心点,过去看看...   脚下步伐不停。我紧盯着那扇门的位置,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忽然有崩溃的嘶叫声响起。   “咳咳...呃...呃啊啊啊——!”   我遽然一愣。   那声音明显是从门内的方向传出来的,有个男人在里面扯着嗓子嚎叫。   “有人,有人吗!谁在那里——!”   “快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救救我们啊——!”   ...门里面还有活人!   意识到这点后,我下意识就飞速向前冲出几大步,随后倏地一惊,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马上又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迫切想要跑去救人的冲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鲁莽...希尔维嘉...越是这个时候,你就越要沉住气。   这个地窖从刚才起一直都很安静,怎么偏偏这时候有人突然发起求救,很明显这是个陷阱。敌人也许就藏在不远的某处了,我得小心些才是。   想到于此,我尽量将前进的脚步放缓,两只手同时握住格雷船长柄端的位置,身体微曲,紧绷神经做好随时挥出斩击的准备。   一步...两步...   “救命——!这里有人还活着!救命啊!”   “我不想死啊——!”   那声音已经喊得沙哑,我能清晰感受到喊话之人此刻绝望的情绪。   但我不能为之所动。   我要面对的,可是将泰妮丝一击毙命的敌人。倘若她真的想杀死那个正在求救的人,怎么可能还让他喊出这么多废话...毫无疑问,她就是在引诱我。   “救人啊——”   我怎么可能会轻易上当...   “救救...”   “孩子们啊——!”   孩子们...   脚下惯性地再迈前两步。   随后“嗡——”地一声,我的脑袋乱掉了。   什么...他说什么...不,我不会上当...这是敌人的计谋...孩子们怎么可能...可那小恋人说艾丽离开了...好多人都离开了...不,不可能、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是计谋...   ...我去他的计谋!   呼啦——   骤然踏起月步。   身旁的墙壁在视线里飞速倒退,墙上的灯盏于模糊中连成一线,身下黑色的裙摆猎猎狂舞、卷起狂风,熄灭掉整整两排被甩在身后的灯烛。   咯啦啦啦...铿锵!   手中的格雷船长,在细小的齿轮转动声中,飞速变换为一把锋芒逼人的漆黑长枪。   我牢抓柄端,仰下身体一个滑铲——平举着的枪尖破空而啸,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借着月步巨大的前冲力,向着前方突刺而去。   嘣——!!!   顷刻之间炸碎木门。   哗啦啦...   木屑飞溅之中,我迅速闪进房间,又借着惯性向前滑出四五米才堪堪停下。紧接着左手猛拍地面,一个轻盈的侧翻重新站稳身子,紧握手中的格雷船长又一次发出铮鸣,巨大的利刃再次折回,转瞬间又变回镰刀的模样。   我将它高高举起来,警惕的视线,由左向右扫望一圈:青砖墙、盏灯、带血的木桌、杂乱的空酒瓶堆、满是豁口的地面...没看到敌人,但有坐在那边...是那个礼帽男,他还活着...他身后躺着不少人...不对,是尸体...有人头...还有好多...血...   ...全是血。   房间内的情景,逐渐在脑袋里成型。   目光逐渐呆滞下来。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这一刻,我立在蓄满鲜血的大池子前,头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这完全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我只能笨拙的、把眼前仿如地狱般的场景,重新在意识里过上一遍。   时间仿佛凝固下来。   我看到房间的墙壁上飞溅着暗红色的血液。   被我踩在脚下的岩石地面,上面全是被什么东西砍砸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豁口,豁口边均沾着不少碎肉和未干的鲜血。   原本早应该被带去地下监牢的礼帽男查尔斯,此刻正蜷缩着坐在我的右手边不远处。   他衣衫褴褛,脸色惨白,身体抖如筛糠,深陷的眼窝正惊恐地盯着我,干到起皮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而在他的身后,我看到的是数十具尸体。   这些尸体全部被砍掉了头颅,再草率的被人叠在一起——他们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瘦小干瘪,就像营养不良的孩童一样。   不...他们就是孩童。   我马上又看到他们的脑袋,被堆在了房间的另一边。那其中,我第一眼就看见亚伯,因为他的头被放在最上面,正好面向着我。   亚伯眼睛睁的很大,头发丝被血黏成条状,乱糟糟的硬在头顶。他的表情很狰狞——狰狞到让我读出了他死前的情绪。   他一定很害怕,也很痛苦。   接着我又看见卢卡斯的脑袋。我差点没认出来他,他的嘴从下巴处裂开了——那像是被人用过猛的力道砸下去,硬生生给迸开一样...我确信是这样。   我...我不敢再看下去。   我已经手脚冰凉、心脏发颤。好像全身的血都停止流动,就连呼吸也变的困难。   整个屋子非常腥,隐约还参杂着酒精的味道。   接着我将剧烈抖动着的、失去了焦距的目光,投向近在眼前的血池。   我看到四四方方的池子的边上,此刻还倒放着一名幼小的无头尸体。红色的液体从断掉的脖颈间流入池中。   而被泡在血池里的,是一节发黑的脊椎骨...我不清楚这是什么生物的脊椎骨。它太大了,大到几乎填满血池的程度。   脊椎骨在轻轻震动。   因为它的震动,池子里的血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不断的蠕动着、沸腾着,涌上脊椎骨的正上方,在那里逐渐凝聚成赤红色的珠子。   我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只是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下一刻,时间恢复流动。   一旁的查尔斯张开嘴巴,对着我艰难喊出声来:“小心头顶——”   他说晚了。   巨大的黑斧带着爆响,朝我的脑袋直劈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一)   呼——   风势压顶。   我在霎那间反应过来。顾不上抬头,俯身把腰弯到近九十度,脚下马步扎稳,将格雷船长的刀刃递至紧绷的后背,贴着身体接下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哐嗡嗡嗡嗡——!!!   兵刃交接,发出雷鸣般震耳的声音。   “呃!”   一股无法抵御的强大力道,从后背一瞬间压至全身。我被震懵了,整个后背一下就没了知觉,忍不住闷哼出声,身体失衡险些就要被砸趴在地,咬着牙硬挺着将可怕的巨力抵挡下来。   嘣!   脚下的岩石地面龟裂开来。碎石飞溅,乒乒乓乓打在周围的墙壁上。   啪嗒。   视线里,有人影落在身侧。   由于此刻姿势的原因,我只能看见她大腿以下的位置。尽管如此,我还是从那蓬松墨黑的修女服裙摆,一眼就认出袭击我的人是谁。   下一刻,背后巨大的压力猛然褪去,我整个人都感到一松。紧接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遍全身,我感到头皮发麻,想迅速撤离,发现脚步根本来不及做出变化——   嗵哐!!!   再次接下这股力道,我的膝盖终于抵不住一软,半跪下来。   我不能被砸倒...   “啊——!”一声愤喝。   我咬紧着唇瓣,倏地侧身一扭,将黑斧的力道卸去一旁,「轰」的一声砸落在地,同时调转镰刀用柄端顶着脚下的石面,将利刃对着敌人站立的方向,左手扣动扳机。   铮——   利刃弹起,再次变幻成长枪,将那道身影逼的一个后仰,飞速倒退两步。我趁机再次扣动扳机,将格雷船长重新变回镰刀的形状,反手就朝她的脚下抡过去。   对方立刻向后跳去,轻松避开我的攻击。   可你没机会了!   我马上调转脚步,娇小的身姿猛冲上去,手中的格雷船长高高扬起,奋力朝她的脑袋的位置挥去。   “真漂亮...”眼前的修女在轻声赞叹。   铛——   她将手里让人骇然的双刃长斧架至身侧,用柄端抵住我的进攻,另一只手迅速成拳,携着劲风直直打向我的脸,来势迅猛,只听声音就明白这一拳如果打中会是什么后果。   我瞳孔猛缩,精神高度集中,脑袋歪向右侧,擦着耳畔躲过攻击,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那张温柔的脸,将嘴唇咬出鲜血。   “为、什、么——!!!”   发出呐喊的同时,我身体紧贴上去,一拳击在她的小腹。   呯!   对方的身体弓了起来。   带着冰雾的拳气,如怒涛般由一点倏然向外扩散,将她身上的修女服刮出声声爆响,迅速蒙上一层薄霜。黑白相间的头纱被吹飞起来,满头银丝倾泻而下。她被我打的双脚离地,带着惯性就要向后倒飞出去。   蓦然间,我感到头皮一阵剧烈的疼痛,痛的我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叫:“啊——!”   头发被扯住了...   我的身体瞬间失衡,踉跄着朝前踏出几步,紧接着双眼绽出蓝光。   嘣咔咔咔——   无数尖锐的冰凌拔地而起,将前方的一切尽数冻结。   血光在下一刻里乍现,特蕾莎的腿和腰被直接贯穿。她依然保持着倒飞的姿势,被冻在半空无法动弹。   我深吸一口气,由下而上挥起格雷船长。   咔嘣。   将她抓着我头发的那只手,从手肘处一刀两断。   仅仅如此可不够...   手臂再次发力。下一秒,已是高高扬起的格雷船长,又倏然落下——   嗵!   漆黑的双刃巨斧,连同握着它的那只纤细手臂一同落地,发出震声闷响。   “厉害...”她说。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真不愧是...能独自斩杀深渊的英雄。”   我咬牙望着她。   “这些...是你做的吗...”   “嗯。”   特蕾莎勾起嘴角,竟然轻笑起来。她的笑容依旧如此舒心,令人赏心悦目。   只是在我眼中,她已不再是以往那个温柔可靠的修女。   她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疯子...疯子...”   心中如怒涛般汹涌澎湃的情绪,让我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你这个,疯子!!!”   “啊——!”   随着声嘶力竭的一声娇喝,我攥起拳头,发泄似的一拳又一拳打在她的脸上。   砰!砰!   “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这样残忍啊——!”   砰!喀嚓!   我打裂了她的面颅骨,打断了她的鼻子,打瞎了她的眼睛。   血水溅在脸上。即使如此,也无法抵消我心中的怒火与哀伤。   “披着人皮的、恶魔——!该死的、异教徒!”   “啊——!!!”   我将她的脸打到血肉模糊。   可特蕾莎还是沉默着,笑着。她用微微颤抖的溃烂双唇,吐着血沫对我说话:“我很...遗憾,我们、无法成为...朋友...”   ...朋友?   我将手中的格雷船长,高高举过头顶。   “我不会、和怪物,成为——朋——友——!”   唰!   照着她脖颈的位置,奋力斩下。   血像喷泉一样,洗刷着我的衣裙。   手在微微颤抖着。   咕噜噜...   特蕾莎的头颅掉了下来,滚至我的脚边。   她原本漂亮的银发染着鲜血,缠上面颊,我再也看不见她的脸。   我全身都在颤抖着,胸腔剧烈起伏。背部剧烈的痛感,这时候终于涌了上来。   “咳咳。”   我忍不住咳嗽两声,再慢慢转过身子,视线投向已经呆滞的查尔斯,对视片刻之后,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   “小姐,救人啊,快救人!还有活着的孩子!”   还有...活着的孩子?   “在那边!”   他手拄着地,艰难的想要站起身子,但似乎腿已经断了,试了几下没能爬起来,于是抬起手,仓惶地指向血池的背后,嘶声喊道:“就在那后面!求您了,救人啊——!”   我总算反应了上来,迅速跑到血池后面。   一...二...还有五个孩子。他们的脑袋都好好的,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他们的意识都还清醒着。在看见我之后,惊恐至极的小脸,对我露出哀求的神色。那其中有一名年纪幼小的女孩,脏兮兮的小脸,在与我对视的瞬间哭了出来。   那是...艾丽...她没死...她还活着...   仿佛忽然虚脱的感觉,我脚下一软。握在手里的格雷船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腿在发抖。   我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有些不可置信的蹲下来,从地上抱起她小小的身躯。   “你还活着...”   “太好了...艾丽...我以为...你也死了...”   艾丽睁大眼睛望着我,吐息间有轻微的酒气。不断颤抖的瞳孔里,泪水断了弦一样滚滚涌出,张大嘴巴无声的哭泣着。   她好像动不了...   “你怎么了啊。”   陡然间,我听到一声怪异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样,「咔嚓」的声音,从身旁的血池中传来。   视线望过去。   悬在脊椎骨上方的珠子,颜色似乎变得越发显眼,隐隐绽放出血色的光泽。   我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下意识将艾丽轻轻放下,站起身子。   呼啦——   血池燃起细小的、深褐色的火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火苗「嗖」的一声,钻入血珠消失不见。   “女神之泪...完成了。”   略带欣喜的话语,从特蕾莎脑袋的方向传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二)   咯嚓。   一声轻响,从刺入特蕾莎身体的冰凌上传来。   我脑袋里「嗡」的一下。   下一刻,冰凌「嘣」的一声,炸开了。飞溅的碎片划过我的面颊,带出一道细微的血线,而我毫无知觉。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特蕾莎那具无头的「尸首」上。   冰凌碎掉之后,她的身体从空中掉下来,摔在地面的冰茬上,随后...我看到她的右脚微微抽动了几下,整个身体开始挣扎、扭动起来。   望着眼前这幕惊悚的场景,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迅速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格雷船长,紧握在手中,目光盯着那具让人头皮发麻的躯体,一刻也不敢松懈。   特蕾莎的身体不住扭曲着、蠕动着,缓缓站起来了。   她身上燃起血色的火。   火势很微弱,却迅速包裹住她断掉的双臂。随着仿佛一堆流着粘液的烂肉、兀自在不停蠕动的恶心声音里,特蕾莎的手臂长了出来。   她复活了...不,她根本就没死...真理之门...该死的异教徒!   “我的...老天...我的老天...”查尔斯控制不住的发出惊恐的呢喃。   “不用担心。剩下的那几名孩子...”特蕾莎说话了。   传出声音的地方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仍落在地上的头颅。   “我只是让他们喝了参着曼陀罗的朗姆酒,也许天亮之前都动弹不得,可不会有事。血...也已经足够了。”   她舒展了身体,又弯下腰,拾起地上自己的头颅,伸手拨开缠在脸上的发丝,将它捧在胸前——面向着我。   视线中,那头颅扯起嘴角。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因为菰果草的事暴露...亚伯真是不听话啊,明明说好要代替他妹妹的...让人生气。”   呼啦——   火焰自她的嘴巴里燃起,顷刻间窜上脸颊,撩起银发。   特蕾莎的声音开始变的模糊难听:“但总归是...放血这种事情。他们会感到害怕,想要逃跑,也没什么不对...所以我才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送来菰果草,想减轻他们心里和身体上的痛苦...现在菰果草被你们截下,我只好又用酒精和曼陀罗代替...效果不怎么好,有些对不住孩子们呢。”   ...对不住?   你感觉对不住?!   “疯子...”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我无法和恶魔交流,理解不了。   我只快点想杀了她。   咔咔咔——   紧握在手中的格雷船长,从柄端节节裂开,锁链「哐啷啷」掉在地上。我腰身猛然用力,抡圆了胳膊,将闪着寒芒镰刃,直直向那枚燃烧的头颅甩过去。   漆黑的利刃,无比精准的从她头顶扎下,再从嘴巴里穿出。我马上再次发力,扯起锁链将头从她手里夺走,甩向一旁的墙壁。   噗。   头颅被撞碎成好几块。被火焰包裹的碎骨碎肉落在地上,逐渐化为焦炭灰烬。   可望着眼前这让人惊骇的一幕,我的心情越发沉重。   我知道这没什么用。   吧唧吧唧...蠕动蠕动...   新的头颅,从她的脖子里缓缓冒出来。连头发眉毛一起,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除去修女服上的血液,特蕾莎已经变的完好如初。   她活动活动脑袋,动动眼睛张张嘴巴,再望着我,好看的笑起来。   这一笑让我不寒而栗。   “该死...”   咔咔咔。   手中的格雷船长重新变回镰刀的模样。我弓起身子,左手蓝光绽起,凝出十数枚尖锐的冰刺,悬浮于头顶。   “...希尔维嘉小姐,其实我们没必要在此打个你死我活,不是吗?”特蕾莎望着我的眼神很真挚,“我不想杀你,你我之间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我马上打断她:“可我想杀你!”   “你为什么想杀我?”   “你是恶魔。”   特蕾莎闻言摇摇头。   “我不是恶魔,那些孩子...我其实很喜欢他们。这句话你信与不信,我都没有骗你。我并不想杀谁,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没办法的事?”我望着她的脸,逐字逐句说道,“特蕾莎,你、该、死!”   右臂轻轻一挥。   下一刻,悬在头顶的冰刺发出刺耳尖啸,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尽数朝她射去。   嗖嗖嗖——   我深吸一口气,踏出脚步朝她发起俯冲。   特蕾莎根本不闪不避,任由冰刺扎在她满她的全身。她用脚挑起地上的巨斧,抓在手中,屈身蓄力——迎面向我劈下。   “喝!”   “啊——”   哐铛!   格雷船长与漆黑巨斧相撞,发出仿佛震破耳膜的巨响,兵刃交接迸出耀眼的火花。   激烈的撞击震的我手臂发麻,身形一个趔趄,脚下退出两步,停稳之后又骤然发力,手中的巨镰锋芒闪烁,对准她侧腰的位置再次劈下。   唰!   这一击挥空了。   特蕾莎反应非常快,一个拧身堪堪避开利刃。「轰」地一声,镰刀砸上地面,将坚硬的岩石砍出一道豁口,霎时间碎石纷飞,「嗖嗖」从耳边飞过。   呼啦。   火焰在余光里乍现。   紧接着红光一闪,一股灼热的巨力轰然撞上我的小腹。我只感到浑身一轻,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双脚飞离地面,像炮弹般砸向一边的墙壁。   砰!   身体撞裂砖墙,摔落在地。   这一刻,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被踢到肚子...   “呕。”   胃部一阵火烧般的绞痛,我吐出一口酸水,连忙又站起身,顾不上疼痛,目光再次朝特蕾莎的方向望去——   想象中的追击没有到来,特蕾莎已经站到了血池的边上。   她伸出细嫩的手臂,将那颤动着的、颗拳头大小的血珠摘下来,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我成功了...哈哈。”   视线里,染尽鲜血的修女仰起了头,慢慢地合上眼睛。   “来吧。剩下的血...就是落幕之前的狂欢了。”   随着她话的落音,血池里的血再一次沸腾起来。鲜红的液体逐渐脱离重力,升腾上空,像蛇一样不断扭曲着,夹杂着浓重的腥气,包裹了特蕾莎的全身。   她的身体化作恐怖至极的黑洞,仅仅半秒便将那些血液吸入、吞没...一滴不剩。   嗤嗤嗤——   有诡异的声响从她的身体发出,那些扎在她身上的冰刺被迅速消融、蒸发。可怕的贯穿伤飞速愈合,火舌不断从她的躯体里燃起又熄灭,炽亮的光在她的血管里游走,透过皮肤形成无数条歪曲诡秘的纹路。   我忽然想起卡洛斯说过的话。   [真理之门第三阶段,血祭...这个阶段的敌人很可怕,相当的可怕...我曾经有过一次交手...非常吃力。]   燃烧别人鲜血的...恶魔。   呼啦——   脚下踏出月步,再一次朝她发起冲锋。   特蕾莎,不论你想做什么,像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第一百六十九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三)   纯粹的力量与力量对冲相撞,仅仅只在一刹那间。   紧握在手的格雷船长,锋芒逼人的凶刃击在漆黑巨刃的刃面,发出的震响使我瞬间耳鸣。火星如同炽红的暴雨,迸射飞溅在我们的身上、头上。特蕾莎的脸在下一刻向我转来,她口中轻呼一声,吐出焦黑的烟雾,原本湛蓝的双目此刻已变的暗红刺目,脸上狰狞盘踞的血管,发出绚丽的光亮。   “哈!”   蓦然间,她一声轻喝。   趁着兵刃还未分开的时机,特蕾莎双手在斧柄交错一卸,巨大的斧刃陡然转了力势,由原本的侧劈抵挡变为由上而下的攻势,如山一样朝我压来。   那似乎是根本无法抵御的力量。   在我仿若慢镜头的视线里,紧攥着镰柄的右手,从虎口处撕裂了,接着是下方的左手。特蕾莎这一次由守变攻的趋势转化实在太过精巧迅速,我没能跟上反应,只觉着眼前的画面蓦然一晃,从杀气腾腾的修女变为冰冷的青砖石天花板,身体失横向后倒去——   砰!   后背直直砸向地面,撞裂岩石。   “咳——”   原本横在前身的镰柄被巨斧的力道压上胸口,我闷哼一声,沉重的撞击与钻心的痛楚使我的脑瓜一片空白。斧刃擦着我的肩膀劈上地面,迸飞的石块砸在我的右眼角,我眼前一花。   下一刻,脖子忽然一紧——特蕾莎揪住了我的衣领,将我提起来甩向身后的墙壁。   轰——!   坚硬的青砖墙面被我砸得四分五裂,碎掉的转头「哗啦啦」掉在地上,骤然爆开飞尘遮蔽了视线。我感到整个后背都嵌进了墙里,挣扎着想要快点脱身,却发现一口气吸不上来,胸口翻涌着难以抑制的疼痛,怎么都使不上力。   大意了...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呼——   劲风破开尘雾,黑白相间的修女服霎时间闪至面前。紧随其后的,是携着炽亮的火焰,如狂风骤雨般的无数重拳。   轰轰轰轰轰——   土石崩碎的声音响彻耳畔,整个房间陡然刮起沙尘风暴。坚若磐石的铁拳不断击打在我的脸上、胸口、小腹...打在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我的身体仿佛摇曳在残风中的一片破布,被刚猛的力道打的不住摇摆,退进更深的墙里。   好疼。   好疼...好烫...疼啊!!!   咳出一口鲜血。   “啊——!!!”   我怒吼着,面露愤然之色,奋力腾出一只手,「啪」地拍上特蕾莎的正脸,全身蓝光大放,极寒的冰冻之气,瞬间将四周的墙壁染上薄霜。   去死啊!   嘣——!!!   无数细小尖锐的冰晶碎片,随着泵涌而出的霜雾,自我掌心爆开,将特蕾莎的脑袋连同半个肩膀一同炸碎,血液肉沫溅的我满身都是,差点飞进嘴巴里。   爆炸的气流将她没了脑袋的身体轰飞出七、八米远,又在地上滑行出一段距离,抽搐两下...再次站了起来。   该死...要不是还有人在这里...该死...该死...   “咳、咳咳——”   细沙和血液混在嘴巴里,鼻子正往下滴着鲜血,胸口有些岔气,而身体...已经被牢牢卡在墙壁深处,能动的只有两只手。   好难受...我必须快点出来...   嗤嗤...   陡然间,身上冒起淡淡的烟雾,鼻间隐隐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还没待我反应过来,锥心刺骨的疼痛在下一秒袭遍全身——特蕾莎溅在我身上的鲜血与碎肉,全部燃起业火。   “啊!啊——!”   我疼的大叫起来。纤弱的手在头上、身上来回扑腾,想要赶紧扑灭这些火焰,原本牢牢握在手里的格雷船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好烫...烫啊!!!   慌乱地挣扎两秒,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双眼再次亮起蓝光,急冻之雾又一次在周身涌现,迅速将这些火焰浇灭。   剧烈的痛楚使我的身体止不住发抖。   艰难的低下头,看见黑色的裙子已经被烧穿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焦黑冒烟的皮肤。   锥心般的疼。   我倒吸一口凉气,目露凶光紧盯着蕾莎的位置,将手扒住破碎的外墙面,奋力的想要从墙缝里出来。   不远处的特蕾莎已然恢复如初。   她没有再打过来了。兀自站在不远处,望着血池里已经变的通体黝黑的脊椎骨略显出神,口中喃喃自语。   “今夜过后...王城再无「博斯韦尔」,且安息吧。”   随后弯腰捡起飞落在地的双刃巨斧,面色平静的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希尔维嘉小姐,你很强大。可是...非常抱歉,我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   说完之后,她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快速朝出口的方向走去,待走至破碎的门口又忽然顿住脚步,再次回头。   “如果你能活着出来,我们接着再战。”   什么意思...你想去哪...   破破烂烂的修女服,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出口外。   我无力阻拦她。   我仍在竭尽全力地做着挣扎,用唯一能动的双手,不断摸向前方破碎的墙体,试图找到合适的借力点,将我的身体从墙后狭窄的岩体裂缝中拉出来。   摊坐在血池背后的查尔斯见状,开始挣扎着在朝这边匍伏。   “我来...我来帮你——”   他的话刚落音,就听「轰」的一声巨响,激烈的爆炸自房间外响起,将整个房间震的簌簌发抖。   紧随其后的,是从出口处奔涌而来、卷着滔天热浪的暗红烈焰。   我愣住了。   视线里,冲天的火光转瞬之间就将房间的一大半吞没。火舌吐息着灼人的温度,卷着气流点燃岩石、攀上墙壁,一路蔓延至血池背后的位置——刹那间的事情。   艾丽...还在那里...   “啊——!!”   我发了疯一样地开始拼命朝外挤,忽略掉身体的疼痛,双手刨向石缝的各处能够借力的地方。   快出来!快出来啊!   裙摆被扯坏了,绷断了指甲,血沿着手指自掌心滴落。   来不及了...   火势蔓延上孩子们的身体。   他们的身体在火焰里颤抖着、痉挛着,遭受着高温噬体的巨大痛苦——我知道他们的意识是清醒的。   “艾丽——!!!”   “艾丽!动起来啊——!!!”   特蕾莎...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可这一刻,我打从心底的、哪怕不计任何代价,都要杀死她。   特蕾莎...你该死啊!!!   蓦然间,远处的查尔斯望了我一眼。   他很害怕,害怕到手在颤抖,牙关在打颤。可他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陡然露出狠厉之色。   你想做什么...   视线里,衣衫褴褛的男人陡然拧过身体。   他拖着断腿,以极其难看的姿势,连蹦带爬移到孩子们的身旁,在火焰扑至的前一刻,将艾丽与另一名小男孩护在身下。   业火烧上他的后背,燎起他的头发。   “小姐——!”他嘶声嚎叫着。   “你快出来!”   “我坚持...不了多久啊!你快出来啊——!!!”   他是坚持不了多久。   业火顷刻间笼罩了查尔斯大半边的身体,他的头烧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除了撕心裂肺的哀嚎,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即使如此,他也要拼命仰起脑袋,避免自己身上的火烧到孩子。   我的眼角蓄起泪珠。   嘣——   土石滑落间,身体从裂缝中出来,摔落在地。 第一百七十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四)   我跌跌撞撞朝着血池的方向跑去。   入目皆是熊熊燃烧的业火,仿佛吐信的毒蛇一般,火舌在不大的房间里肆意窜动。   空气像是在沸腾。   查尔斯已经失声不动了。   烧在他身上的火焰腾着黑烟,逐渐蔓延至身下,将艾丽的一片衣角点燃。我忙扑上去,拽住艾丽和另一名小男孩的脚,将两人从查尔斯下方拉扯出来,右掌喷出丝丝冰雾,熄灭艾丽身上的火苗,再一手夹着一个,将她和小男孩抱起来,快步后撤。   火焰劈里啪啦地燃烧着,将查尔斯的身体尽数吞没,持续不断地向着房间深处蔓延。   黑烟弥漫在视线里,蚕食着这里剩余不多的氧气。   “对不起...”   我望着不远处的火光里,那些影影绰绰的焦黑的人影,语气控制不住有些哽咽。   没人回应我。   我低下头,望向艾丽脏那张兮兮的小脸。   她被我侧着夹在腋下,耷拉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原本颇有灵气的漂亮瞳眸,已经失去了光泽,正略带惊恐的颤抖着。   我努力眨眨眼睛,对她展露出宽慰的笑容。   “艾丽别怕...我在这里。”   我必须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可是...   视线环顾一周。   整个房间的青砖石墙面,已经在高温的灼烧下开始微微泛红...火势太凶猛了,连血池里的脊椎骨也被点燃,在火光里变的越发乌黑,「咯啦」一声绽出裂痕。   我已经退到了刚才被打进的那一片墙壁的边缘。火焰暂时还没有烧到这里,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冲出去吧。   这样想着,我又将两人慢慢放下来,捡起安静躺在脚边的格雷船长,用带血的手指,颤抖着扣动柄端的扳机。   咔咔咔。   格雷船长再一次分裂散开,变成锁镰的形状。我将链条绕过肩膀两圈,把格雷船长牢牢缠在身上,锋利的镰刃挂在前胸,随后再次蹲下身,把两具瘦弱的身体重新拾起来,在身体两侧紧紧抱住了。   大抵是年纪小,营养又跟不大上的缘故。两个孩子轻飘飘的,感觉加在一起也达不到格雷船长的重量。   即使如此,三百多斤的重量负在身上,仍让我感到有一丝丝的吃力。   我深吸一口气,定眼望向前方越烧越旺的火焰。   脑袋飞速转起来。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话,想出去其实很简单。   只要用低温的冰雾保护好自己,直接使出月步冲过去就行,这些火焰根本不足为惧。可我现在还带着两个身体虚弱的孩子,她们经受不起冰雾的温度,更无法承受月步强大的冲击力。   我该怎么办...   也只能赌一把。   我将注意力提到最高,接着缓缓在周身凝出薄雾。   “艾丽,别害怕...”   我尽力使些雾气变的足够稀薄,这样就不至于冻伤艾丽她们...想做到这点并不容易,这个温度很难用感觉来把控,因为我自己是不会感到「寒冷」的,我只会觉得凉。   我只能一面释放冰雾,一面紧张的观察着艾丽的脸色,听她的呼吸声是否均匀。   她看起来很好...还可以再冷一点...好,差不多先这样。   这种程度的冷气,应该足够保护两个孩子不被火焰灼伤。   ...冲吧。   我活动活动脚腕,俯下身子开始朝出口的位置跑,几步之后踏进火焰。   全身一阵难受的灼热感...在地面燃起的火焰,虽说只勉强达到我腰部的位置,温度却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好在房间不大,以我的跑动速度,只用不到两秒就冲出火焰的包围,来到出口的位置。   外面也是一片火海。   砖墙被烧的映出火红色的光,已经逐渐有了融化的趋势,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震颤起来,再过不久...这里就会塌陷。   “咳咳。”   焦灼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呛人。我望着艾丽逐渐发白的脸色,心里越发着急起来。   没时间了...   脚步不停的向前跑着,再次踏进燃烧的烈焰之中。娇小的身体裹着冰雾,在被火焰映亮的地窖里飞速穿行。   好在这里没有太多的易燃物。   尽管罪业之火的温度足够融化岩石,但相对的,火势却不会很旺,产生的烟雾不会特别浓...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我竭力保持着冰雾的适度输出,穿过长廊跑到大厅,跑过那一堆被烧成焦炭的尸体,跑过已经不成人形的泰妮丝,跑过倒塌的雕像,跑进狭窄的通道。   到这里火势已经小上许多,仅仅只是在脚下的路面冒起二十厘米高...差不多这样的程度。只是空气仍旧灼人,氧气越来越少,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我只有不断地向前跑,向前跑...   陡然间,我感到被我夹在身侧的艾丽一阵轻微的抽搐,心里一沉,仓促间转头望去,发现她脸色苍白的可怕,头发眉毛已经结上亮晶晶的霜冻,口中不断哈出白气...她被冻坏了。   另一边的小男孩也一样。可是...   可是现在的冰雾,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低程度。   “艾丽!”   我慌乱的叫了她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马上就到!艾丽,再坚持一下。拜托,再稍微...”   ...不,以她的身体状态,就算坚持到了...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   为什么...   明明我的力量如此强大,为什么连救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为什么...   “艾丽...”   不,我可以的。   我很强大,我...什么都能做好。   就像卡洛斯一样。   “我一定咳咳,会带你出去...”   轻吸一口气。   保持着奔跑的速度,我腰腹陡然发力,抬起颤抖的双臂,将两个孩子高高举起,越过头顶。   我的力量很强。   这种零零星星的小火苗...我根本就不怕。   下一刻,笼罩着身体的冰雾散去了。   火舌盘踞上来,转瞬之间吞没了我的脚和小腿。   劈啪...嗤嗤...   不痛的。   这没什么。   “呜呜...”   牙齿咬破嘴唇,血顺着下巴滴落、消融在脚下的火焰里。   我不痛的...   一点也不痛的...   “呃...呃啊啊啊——!”   我在喊什么啊...真是的。   我...我可是谁都会害怕的深渊...我是...强大无比的怪物...区区业火...明天就能痊愈。   狭窄的通道中,裙子破破烂烂的少女,高举双臂托着两名瘦弱的孩子,长大嘴巴发出嘶哑的喊叫,迎着热浪踏上赤红色的烈焰,不停在奔跑。   她的皮靴烧烂了,裙摆点起火星。像丝袜一样的腿甲被火焰燎的通红,黏在小腿的皮肤上,冒起丝丝烟雾。   即使如此,她一刻也没停下脚步。   出口应该就快到了。   没什么好怕的...希尔维嘉...加油...   “咳咳!呃...呜呜...”   跑快点。   再快点。   再快点吧...要不然的话...   “呼——,呼——,呃呃...”   ...受不了了。   我受不了了,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好疼,好疼啊!!!   啪嗒。   有水珠滴在我的脸上。   ...艾丽?   你哭了吗...你还醒着啊...没事太好了。   “艾丽别哭...呜呜...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前面就是出口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五)   通道尽头的那道暗墙是开着的,透过火光隐约可见外面的地窖。   已经很近了...五十米...三十米...再坚持一下...就好...   小腿已经疼到麻木。   脚...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在跑。我没有脚踩地面的踏实感,整个人就像是飘着一样——我怕我下一秒忽然摔个跟头,倒地之后再也站不起来。   还好的是,和出口之间的距离仍在不断缩短着。   十五米...十米...五米...   有热风吹上面颊。   下一秒,狭窄的墙壁在眼前蓦然敞开,周围炽热的温度骤然一降。我终于从暗道里出来,回到最初的那个地窖里。   火焰暂时还未蔓延到此处。   滋滋...   被烧的泛红的腿甲紧贴着皮肤在冒烟,脚和小腿处发出的声音让我害怕...可能是真的坏掉了吧,痛感反而不像一开始那么强烈。   但是还能动。   现在也没到可以松懈的时候...只有出了钟塔,艾丽和小男孩才算是脱离危险。   轰隆隆隆——   陡然间,整个地窖忽然开始震动,源源不断的巨大闷响从身后传来,我被晃的一阵踉跄。   这里要塌了...   意识到这点,我慌忙举目四望着,凭记忆找到地窖出口扶梯的位置,将两个孩子放下来紧抱了,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膝盖微曲,一跃而上。   嘭——!   压着地窖出口的木板被我一脑袋顶飞。灰尘木屑到处飞溅,我抱着两个孩子冲上地面,滚到钟塔一层的杂物堆里。   一落地我就松了手,将艾丽和小男孩搁在一堆木板中,自己则借着惯性多滚了几圈,停稳后马上坐起身,掌心摊开向双腿喷出冰雾降温。   嗤嗤嗤——   蒸汽升腾的一瞬,撕心裂肺的痛苦折磨着我的神经。   “呜——”   我仰起头,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发颤的身体不住地扭动着,想要从中得到一丝缓解,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陡然一黑,几近失去意识。   轰隆隆隆...   地面仍在微微颤动。   腿甲逐渐冷却下来,裹着薄霜牢牢粘在腿上。   里面应该全烂了吧...腿一直打着摆子,控制不住。冷汗顺着脸颊滴下,后背被浸湿了一大片。   疼痛稍稍有所缓解。   我瘫坐在地上,有些气喘地回过头,向艾丽的方向确认一眼...她看起来安然无恙。   太好了...   地下传来的闷响越发清晰,整个钟塔开始摇晃,灰尘从头顶落下来。   这里不能久呆了,我得带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用手肘撑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试一次,再试一次...   我已经站不起来了。腿是软的,完全用不上力。   ...爬过去吧。   我将格雷船长的利刃甩向后背,咬牙匍伏着穿过杂物木板,来到两个孩子身边...蓦然间,小腿开始发痒。   是烧坏了腿上的神经吗...算了,反正睡一觉就会恢复。   我没去在意,伸手将艾丽抱起来,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没办法再带上小男孩了。   先把艾丽挪出去吧...好痒...好想挠一下...   腿怎么这么痒...   数秒之后,那股瘙痒的感觉逐渐加深,变的像是无数虫子在皮肤里钻来爬去,痒到难以自拔。我忍不住将艾丽放下,拧过身子抱住腿使劲挠。   好痒...好痒啊!!!   全身都开始痒。   双手在身上一顿乱抓,我几乎要被这股让人抓狂的感觉折磨疯掉。   我到底怎么了...   低下头向身体看去。   黑色裙摆的破洞里,几处被业火灼伤的可怕伤口处,焦黑的皮肤微微蠕动着,以肉眼看的见的速度在愈合。   这是...   呆愣了两秒之后,我又意识到,腿似乎能动了。   活动活动脚腕,再尝试着重新站起来...很轻松就站起来了。   我有些不可置信原地蹦了两下,又连忙将丝袜腿甲褪下一段,检查被包裹在里面的皮肤...整支小腿嫩滑**,就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身上的多出伤口,那些焦黑的死皮也逐渐脱落,露出下面如获新生般的、宛若凝脂的肌肤。   奇痒难耐的不适感渐渐褪去,一时间仿佛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精力充沛。   深渊的力量...又成长了...   轰隆隆隆...   钟塔晃动的幅度逐渐在加剧。   ...算了,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   我摇摇头,将脑袋里杂乱的想法抛出去,俯下身抱起艾丽和小男孩,快速跑向塔外。   出了拱门,我马上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哪里少了什么...是什么...   轰——   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我连忙转头,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距离我大约五十米开外的草坪,在淡薄的月光下,手持巨斧的银发修女单手提着鹰钩鼻,在空中抡上半圈,猛然砸向地面。   嘭!   泥土纷飞。   下一刻,雷克特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自黑暗里悄然显现,携着风啸霎时间跃至特蕾莎的头顶,手中寒芒一闪,小臂长的短剑划向她的脖颈。特蕾莎闻风而动,侧身以毫厘之差避过偷袭,高抬右脚带出残影,「砰」的一声将雷克特踢飞至十米开外,同时将脚边不住挣扎的鹰钩鼻从地上提起来,重重砸下——   嘭!   再提起来,砸下去。   嘭!嘭!嘭!   几下之后,鹰钩鼻的身体已然软成一滩烂泥,被特蕾莎抓着脑袋随手扔飞,摔向远处的地面,抽搐两下不再动弹。   他死了...我看见墙角边还有个坎里之剑想冲上去偷袭...不行,他们打不过特蕾莎的...   轻轻将两名孩子放在路面。   我站起身,解下缠在身上的格雷船长,扣动扳机。   咔咔咔——   森然的巨镰在手中成型,脚下步伐陡转,踏起月步急掠而去。   飓风在耳边咆哮着。   残破的裙摆带出爆响,转瞬间抵达特蕾莎的身旁,举镰挥下。   “啊——!”   哐!   一击砍上斧背。   被她挡住了,反应好快...   即使如此,出其不意的攻势依然将她打的一个踉跄。特蕾莎头也不回,立刻俯身前冲,飞速与我拉开距离。   “...不出所料。”   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过来一样,在回身的一刹那,特蕾莎露出笑容。   我暗自提高警惕,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朝身后不远处的雷克特喊道:“雷克特——!那边的、两个孩子!带去、安全的地方!”   特蕾莎闻言有些诧异。   “你竟然还带了人出来?那样的火势...了不起,了不起!”   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银发。   “这样也好...也好。如此一来,我们彼此之间再也没了顾忌,可以放开手脚...酣战一场。”   轰——   巨大的斧刃轰然砸地,扬起的尘埃在夜风中迅速消散。   “来吧,希尔维嘉小姐...”   她脸上洋溢出温柔而决绝的笑容。   “真理之门第三议员,背信之女特蕾莎·安东尼尔...请求赐教。” 第一百七十二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六)   那声音犹如在耳根响起柔声细语,水波一般在这夜晚荡漾开去。   密集炽亮的、好似血管的诡异纹路,再一次爬上特蕾莎的手臂、面颊,将身上满目疮痍的修女服映的通亮。她的双眼蒙上一层诡秘的血红,一吐一吸之间,缕缕黑烟自口中飘散而出,升入黑夜里消失不见。   夜风激荡。   撩起的黑发扬在脸上。   我从破烂不堪衣襟里取出洁白的荷叶边手套戴上,右手悄然握紧格雷船长冰凉的镰柄,随后松开,再握的更紧一些。脚下踏前一步的同时,左臂轻轻抬起平举身侧,在不断闪烁的黑暗里虚空一抓。   咔嘣,咔嘣。   盘旋着森然白气的冰蓝短镰,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眨眼间被我握在左手。   铮——   一长一短,一黑一白。两柄迥异的镰刀,在黑夜里、在特蕾莎身上火光的映射下,泛起同样令人胆寒的锋芒。极冻的白雾几乎将我左侧的半身尽数笼罩,脚下的泥土顷刻之间被冻的硬如岩石。   不远处卡塔洛玛的主楼里,一盏盏烛火从各个楼层的房间亮起来,隐约听到有吵闹中夹着慌乱的交谈声。与此同时,我听见雷克特在身后大声喊话:“霍尔,把孩子带走——!”   战斗于下一个瞬间,以极其惊心骇瞩的方式,轰然打响了。   视线中,十步开外的修女躬身曲腿,向面前的空气挥出简单的一拳。刹那间耀眼的红光涌现出来,几乎照亮了整个夜晚,巨大的压迫感霎然而至,我心里高度警兆,周身泛起幽蓝亮光,冰霜秩序不遗余力完全爆发,于滚滚白雾间,撩起左手的极冰短镰,逆斩而上。   嘣嘣嘣嘣!   无数粗大尖锐的冰凌,携卷着奔涌而出的冰雾,在前方呈扇形蔓延爆开,迎向对面袭来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滔天烈焰。   轰——!!!   随着宛若闷雷般的声响,两股巨大的冲击波在中央陡然相撞,汹涌的力道经过极短时间的交融、缠绕之后,寒风热浪卷着清晰可见的波动,倏然向外扩散,铲飞周边的草坪、砖石、下方的泥沙...飞上七八米、甚至十数米的夜空,有些被冻结成冰,有些在火焰里化为灰烬,蒸汽如惊涛骇浪般喷涌升空,形成蘑菇云。   咔咔咔!   高大厚重的冰墙自我面前拔地而起,将可怕的余波尽数抵挡在外,土石碎块砸上墙体发出阵阵闷响。   整个过程也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冰与火的碎片已然在夜空里漫天起舞,空气变的时而寒冷,时而焦灼。通过冰墙的乱流将衣拍地呼啦作响,头发像是被人拽着一样飞扬至脑后,剧烈的波动让我险些站不稳脚,耳边全是「嗡嗡嗡」的鸣响,侧后方雷克特的呐喊变的时隐时现:“带着...走远点...疏散...太危险...”   我转身回头,看见另一名坎里之剑已经抱起艾丽和小男孩,开始快步朝着主楼的位置跑去,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地,此时雷克特的身影走至我的左侧,他严肃的脸在摇曳闪烁的光亮里忽明忽灭。   “我来帮你...”   我看着他轻轻摇头,正要开口之际。   “「博斯韦尔」消失了,特蕾莎到底做了什么——!”   雷克特在耳旁喊出的话,让我蓦然愣在那里。   博斯韦尔消失了...   脑中兀自还在反应他这句话的意思。下一刻,身前的冰墙忽然一声爆响,绽开数道透着红光的龟裂、迅速坍塌。我心里一惊,与雷克特匆忙向两边跳开,腥红的烈焰从崩裂的冰块后面喷射涌流,顷刻间吞没了我刚才站立的草坪。   热流淌动间,特蕾莎的身影一跃而起,漆黑的巨斧燃烧着业火,在空中拉出一道炽红的火线,呼啸着从头顶竖劈而下。   这一击...势不可挡。   我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这点,忙踏出月步,身影退至十数米远的地方,站稳后再一次挥动极冰短镰,朝着特蕾莎的位置挥出斩击——   咔咔咔!   无数半人高、锐不可当的冰凌随着斩击骤然起爆,一直炸到视线范围内三十米以外的地方,彻骨的狂寒将四周染尽白霜,空气的温度在少顷的骤降之后迅速升温——冲天的业火,自冰凌里轰然绽放。   轰——!   成片的冰凌在火焰与冲击里改变了存在的形状。火焰的中心,身穿修女服的纤细身影,在短暂的收力动作后,拖着黑烟开始朝这边急速奔走,条条缕缕的衣摆在烈风里鼓动着,大到不合比例的双刃巨斧被她舞地威势赫赫,斧刃卷着火焰,砸碎挡在前方的一道道冰凌。   轰轰轰轰轰!   十数米的距离转瞬即至,交手的声音在空气里接连不断的传来。   哐!哐!咔嚓!哐!轰——!   少女和修女的身影在夜色里旋转疾走,黑白的双镰与燃烧的斧刃舞动着致命的锋芒,接连数十次的碰撞、分开,再碰撞,冰与火的激烈对冲,腥红与幽蓝的光芒在黑夜里亮起又熄灭,掀起气势汹汹的罪业之火,又或者绽放出一朵朵绮丽致命的冰花。   [img=700,494]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0/01/3cc0f3ef-0872-4258-9e67-d9a3ec20bf1a.jpg[/img]   哐嗡嗡嗡——!   再一次用尽全力的挥击被特蕾莎稳稳挡下,金属撞击的轰鸣响彻耳畔,我的胳膊被震的一阵酸麻,脚下退出两步,随后听到「咯嚓」一声轻响,低头看去,发现左手的极冰短镰从镰刃处破碎断裂,掉在地上。   我的眉头轻蹙起来。   下一刻,雷克特的身影倏然出现在特蕾莎的背后,悄无声息地将短剑架上她的喉咙,用力一拉。   鲜血顿时汩汩喷洒而出。   “呃...咳咳!”   特蕾莎轻咳两声,对自己的伤势根本就不管不顾,一个拧身将手里的巨斧向后劈去。   雷克特显然知道仅仅如此是无法杀死异教徒的,他早在特蕾莎拧身之前就已经借着风力后撤出十几米的距离,这时候正站在远处的火光下,面色肃然、满脸凝重的盯着特蕾莎的脸。   “特蕾莎,「博斯韦尔」在哪。”   博斯韦尔...   猛然间,我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夜空。   月光寡淡,繁星稀疏。   今晚的夜色算不上好看,但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   本应该荡漾在王城上空的,那层虚虚晃晃又无比真实的「蛋壳」,此刻却再也找不到踪影。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七)   ...难怪。   难怪我刚才从钟塔走出来的时候,心里总是有种少了点什么的感觉...我本来还以为是错觉的...   博斯韦尔消失了。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在我进到钟塔内部之前,站在主楼的屋顶向远处眺望的时候,我依稀还看到了天空上的那层透明薄膜。也就是说...就在我进去钟塔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事情的发生,导致了它的失效,或者说...坏掉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呢?   除了教会没人知道它的位置。   教会...卡塔洛玛...钟塔...神之遗物...脊椎骨...女神之泪。   这些碎片化的线索,逐渐在脑海里串成一线。   蓦然间,巨大的震荡从心底涌现,迅速袭遍全身。我忽然有种遭电击的感觉,只觉着浑身一阵酥麻,乌黑的眼眸在夜空里睁圆了,不可置信地朝特蕾莎的方向望去。   “那个血珠...”   咔咔咔。   左手极冰断镰再次成型,霜雾在夜空里升腾着,我踏前一步,朝着另一边的人影呐喊:“雷克特!蛋壳、长什么样——!”   火光里,我看到雷克特微微摇头。   “不清楚...但特蕾莎是王城教区权限最高的人!她一定知道——!”   他远远喊出的回答,进一步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我将目光紧盯着特蕾莎,轻吸一口气。   “那个血珠,是什么!”   “谁知道呢?”特蕾莎笑地很开心。   她映在月光与火光之下的嘴角高高翘起,带着某种冷澈的心情,仿佛就像是坏孩子在恶作剧。   “你们...还是先打赢我...”   「呼」的一声,火焰再次从巨斧的漆黑利刃上绽放开来。   我立刻摆起攻势准备迎敌,却见特蕾莎脚步一转,破损的修女服在夜色里带出残影,以及其迅猛的攻势,顷刻之间冲到雷克特的面前。   “...再说——!”   狂暴的斩击,随着她口中最后一个词的落音,携着可怖的破风声劈斩下去。   轰!   视线里,在斩击落至头顶的前一秒,雷克特脚下风声顿起,整个身体仿佛被大风刮飞一般,腾空飘向侧方四五米之外,险险避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击,再踏上地面的一瞬拧身起跳,舞着短剑扑至特蕾莎身后,顺势做出反击。   下一刻,异变陡生。   咔咔咔...   几声熟悉的齿轮转动声响,自特蕾莎手里的双刃斧上传来。   那是...   我心里一沉,仓惶朝前方呐喊:“雷克特,小心——”   可是晚了。   双刃斧在眼前骤然变形。原本长达两米的黑色斧柄瞬时缩至不足半米的短把,紧接着「铮」的一声轻吟,斧柄的末端倏地弹出一米多的细长利刃,从特蕾莎的后背刺出来,自雷克特的右肩贯穿而入。   “唔!”雷克特一声闷哼。   他的冲势停滞下来,咬牙举起短剑的右手,手腕被特蕾莎转过身一把抓住,用力一捏——   咯啦。   轻微的骨裂声自火光中响起。   变故只发生在刹那间。   “啊——!”雷克特疼的一声大叫。   特蕾莎缓缓将利刃抽出、抬起,对着雷克特的脖颈就要刺下。下一刻,我的右脚已经踩上她的身侧的位置,手中的短镰自下而上,带起滚滚白霜,「唰」的一声将她的手臂斩断,右手的船长闪着寒芒,同时朝她的脑袋挥起斩击。   特蕾莎迅速抽身。   铮——   利刃削掉她几缕银发,在脸上带出血线。   她的身影退至五米外,站稳后望着这边笑起来。   “我倒是挺惊讶的,打了这么久...”   她甩了甩胳膊,将斧身反握于手,拂去细刃上不住滴落的血液。   “你居然没认出来这把斧头?”   “月刀...”   我现在认出来了。   屡次被业火焚烧,也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那通体漆黑的象征,能与格雷船长交锋数次的硬度...别无其它,只有同样用月亮精石锻造的武器。   “没错。这是第八月,它的名字叫安魂曲。”   特蕾莎低下头,望着新生的手臂柔声说话。   “早些年的时候,斯卡利杰大公...啊,也就是你的父亲。他先后一共献给过教会三把月刀,安魂曲就是这其中的一把。”   “在我竞选圣女的时候,有一年...伊森贝尔北部地区疫情严重,到处都是...生灵涂炭的景象。我在当时救了很多人,后来教宗就把它赐予给我...很漂亮,对吧?”   “...漂亮?”   我看着她依然笑吟吟的面孔,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你用它杀了、那些孩子!那些、苦命的孩子——!.”   紧攥着格雷船长的手在轻轻颤抖。   “卢卡斯...亚伯...那么多人...对他们来说,命运...足够残酷了...可就算这样,他们不也在、努力活着啊!”   “你凭什么!凭什么——!”   特蕾莎沉默了。   半晌过后,她仰起头,望着月光轻轻叹息。   “说了那是没办法的事...”   火光映亮她的半边面颊。昏昏黄黄的光线中,那只猩红的瞳眸看起来略显哀伤。   ...或许她有她的理由。   但是,那些十恶不赦的罪犯,又有谁没有理由呢?   “咳咳。”   嗓子喊的有些发疼。   “呼——,呼——”   身侧的雷克特呼吸都在发颤,我有些担忧的看过去。   “没事吧?”   “不要紧。”   他脸色苍白,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却强自勾起嘴角:“小伤而已。”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安抚着心中的悲痛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特蕾莎很强,所以我...不能被心情左右,我必须认真思考对策。   如果我失败了,王城里...恐怕再没人能拦下她。   “我不管你,曾经...救过多少人。现在的你,只是恶魔。”   血祭...   如果我理解的没错,她吸收了血池里的那些血液,所以才会如此强大。可是...就像瓦拉尔他们一样,罪业之火会燃烧那些血液...作为代价,那总是有限度的吧?   她并不会永远的、无限次的恢复身体。只要我能把她体内力量消耗一空...我不能使用深渊的力量...冰霜世界也不行...会把附近的人都冻死的...   那就比比看谁先倒下好了。   “恶魔吗...或许吧。”   耳中听得特蕾莎仿若叹息的轻语,我在警惕着她的同时,余光悄悄环顾四周。   ...打到现在,这里的动静已经很大了。   卡塔洛玛附近的好多房子都亮了起来,我还能听到远处各种嘈杂的尖叫。这样的情况...过不久一定还会有人过来。   可眼前的特蕾莎,她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她在想什么?   轰隆隆隆...   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铛——铛——铛...哐铛!!!   特蕾莎身后的钟塔,在兀自响起三声钟鸣之后,轰然倒塌。飞尘像雾一样从塔中心扩散,向着这边浩浩滚来,眨眼间蒙蔽了视线。   片刻之后,脚下的草坪开始塌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八)   隆隆隆隆...轰隆——!!!   伴随着一声天震地骇的巨响,前方的地面猝然塌成一道深沟。   地窖毁了!   我心里一惊,马上拽住雷克特的后衣领,踏起月步急速后撤。目光所及之处,漫天尘暴犹如龙卷般掀起数十米高,深处其中的鸿沟裂缝,从钟塔附近的草坪一直延伸至卡塔洛玛院外至少百米远的地方。   鸿沟所过之处,围墙垮塌、房屋倾倒,远处的半条老街弹指间被毁成残垣断壁。熊熊业火焮天铄地,自地下吐出大片赤舌,将夜空渲染成明亮的血色。   少顷之后,嚎哭与惨叫自远处不断传来。   “混蛋啊——!”   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场景,我心里的怒火难以抑制,忍不住愤然呐喊,脑袋飞速转上一秒,转头对雷克特说道:“你伤的很重,别打了。去救人、疏散孩子!”   “好。”   明白情势的雷克特清楚再打下去只会拖后腿,他咬牙拂去脸上的冷汗,深深的望了我一眼。   “特蕾莎还留着手,教会传言她的信仰之力比现任圣女还强,你千万小心。一旦她用出了神迹...绝对不能中招。还有,不能让她带走博斯韦尔。”   他面色凝重,认真对我叮嘱。   “拜托了。”   我点点头。   “嗯,交给我。”   有了决定就立刻行动。   我开始绕着飞尘朝侧面的方向奔跑,同时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小心谨慎地搜寻着修女的踪影。   刚才地面下陷的那一刻,我看到她朝孤儿院右侧围墙的方向撤退了,这是想趁机带着血珠离开吗?   怎么可能就让你这么轻易的走掉!   嘣——!   脚下粗壮的冰柱巍然升起,我的身体被送上高空。耳边风声咆哮的同时,我低头举目,向下方来回张望。   视线里依然满是尘雾,不见人影...高度还不够。   感觉到下坠趋势的出现,我在脚下凝出冰台用力一踩,身影再次冲向更高的半空。   特蕾莎...你在哪...   咻咻咻——   霎时间,尖啸的破风声从脚下传来。   有什么...是石块!   余光确认到飞来物体的一瞬,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左手的极冰短镰下意识朝身侧一挥,「嘭」地炸出漫天白雾,身体借着推力急速平移。脑袋大的石块,几乎是擦着肩膀呼啸而过。   我被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待松口气,一股翻江倒海的巨力撞上小腹。   还有一块石头...   “呃!”   我被打的在空中翻转数圈,身体与意识都失了衡,带着汹涌的尿意急速坠落。   呼啦呼啦...嘭——!   连续撞碎数道阻隔,再砰然落地。   “呃...呃...”   撞击的力道让我头脑一片空白,耳边全是杂物「稀里哗啦」纷飞的声音,紧接着后背一阵剧痛,过了许久终于才喘上气。   我摔到哪了...   艰难的抬起头,视线向周围扫上一圈...木桌...小床...好像是谁家的卧室...头顶被我撞了个大洞...   “啊——!”   倏然响起的尖叫吓的我一个激灵,马上横起巨镰循声望去。   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此刻正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簌簌发抖。她怀里紧抱着两名年幼的小孩,孩子藏在阴影下的小脸满是惊惧。   “对不起...”轻声说出的话语,因身体难以忍受的痛苦而颤抖着,“快逃。”   我得站起来...   这个念头刚从心底冒出,面前的墙壁就「轰」的一声被破开了,提着巨斧的修女自崩塌碎裂的土石间冲出来,高抬右腿——   嘭!   这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几乎将我的身体踢了个对折。我眼前一花,只觉得腰间「嘣」的一下,整个人倒飞出去,后背撞穿墙壁,摔在满是淤泥的小巷里。   “呃...咳——”   一口鲜血喷在衣领上,五脏六腑疼到仿佛被人肆意在掌心**一般。   快站起来...   我手肘撑在泥潭里,挣扎着想要起身,随后发现...腰部以下没知觉了。   断了...糟糕啊...   陡然间,破烂的修女服裙摆占据了整个视线。我心里一沉,猛然抬起脑袋——满身鲜血的修女正以极其害人的姿势,抡动被业火包裹的巨斧,对着我的脑袋纵劈而下。   躲不开。   “啊——!”   我只有拼尽全力的侧身,左手短镰对准她的脸甩出去,右手的格雷船长随着一阵「咔咔」声化为势不可挡的长枪,捅向修女的胸口。   噗噗,哐!!   以命换命的交锋在一瞬之间结束。冰镰自她的口中扎进、从后脑穿出,格雷船长轻松贯穿她的心口。与此同时,巨斧劈上我的肩膀,再陡然爆炸——   轰嗡嗡嗡...   瞬间失去了意识。   ............   咔嘣!   冰块碎裂的声响将我惊醒,眼睛朦朦胧胧的睁开。   ...左眼看不见了...我好像靠着哪里的墙壁...好疼...屁股下面都是泥...咦,下半身有知觉了...   眼前一片模糊。   隐约看见,在前方昏暗的灰墙旁,特蕾莎一手扔掉碎裂的冰蓝色短镰,另一只手抓住格雷船长的柄端,将利刃自心口缓缓抽出。这个过程里,她头上狰狞可怖的伤口逐渐愈合。   噗通。   带血的巨镰被丢在地上,溅起淤泥。   “抱歉。”她缓步朝这边走来,说出犹如喟然长叹的话,“我并不想杀你。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和你成为朋友的。”   “咳咳...”   我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声音...于是颤抖的抬起手,慢慢朝她比出中指。   ...啊,她不明白这个的意思吧。   于是我想了想,又朝她吐出一口血水...可是没力气了,血水落在胸前的衣领上。   但她懂了我的意思。   轰——   燃烧着业火的巨斧,在眼前高高举起。   “希尔维嘉小姐...再见了。”   咚咚...   咚咚。   心脏清晰的跳动着。   在那股极痒难耐的感觉袭来的刹那,我将竖着中指的手蓦然摊开,「嘣」的一声,冰雾在眼前爆开的同时,我站了起来。   左眼视力恢复了...   “你是——”   特蕾莎脸上震惊的神色还未成型,就已经被我泛着蓝光的右手,一把按在上面,用力向地面按下去。   嘭——   闪亮的冰晶碎片,夹杂肮脏恶臭的泥水,溅上我的面庞。   特蕾莎的整个半身,被寒流凶暴的冲击炸的血肉模糊,脑袋碎掉了一半,被冻僵的血液肉块飞向泥潭、墙壁,在薄霜里泛出令人反胃的颜色。   ...还不够。   我甩了甩左臂,将拳头握紧再松开...肩膀的伤已经完全恢复,左手能动了。   呯。   将特蕾莎的巨斧踢到远处,我一把抓上她的小腿,把她被冻硬的身体从地上倒提起来。   ...这里人太多了。特蕾莎,我们去天上打吧。   嘣!   冰柱自脚下升起,我踏出月步,身体向炮弹般急掠而上,冲向天空。   十米...二十...还差的远。   咔嚓。   冰台自脚下隔空而生,我脚尖一点,身体再次向上飞跃十多米。   ...再来。   咔嚓。   还不够。   咔嚓,咔嚓,咔嚓——   我就像当时在小村子里与无尽深渊交战时一样,脚下连续不断地制造出冰台,身体升空至五十米...一百...一百五...二百...速度快到不可置信。   轰!!   身下倏然腾起炽烈的火焰,我马上感到一阵疼痛难忍的灼烧感,业火自抓着特蕾莎的左臂攀上肩头,将半边身体点燃。   “啊!”   火焰在狂风里猎猎作响,我被烧的一声尖叫,全力催动冰霜秩序,在夜空里绽放出夺目的蓝芒,浓烈的冰寒白雾涌遍全身,与炽红的烈焰交横绸缪,蒸汽巨流在升腾的瞬间再度被冻结,又在下一秒里重新蒸发,尖锐刺耳的声响几近贯穿耳膜,空气逐渐变的无法呼吸。   “呃啊——!”   被我倒提在手的特蕾莎终究发出愤懑的嘶吼,另一条腿化作猩红的长鞭,一下又一下的踢上我的屁股。   呯!呯!轰——!   烈焰自她的腿部爆炸而出,强烈的冲击和灼烧疼的我差点窒息。   李妈的...要开花了...   不行...冻气是会下降的...我必须再升高一点才行。   我被踢的头皮都炸了,咬着牙再次向上飞跃出一段距离,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歪脚下踩了空。   到这里...差不多了。   在身体失重的瞬间,我提着特蕾莎的手向上一甩,同时另一只手五指摊开...猛然握紧。   冰霜世界。   呼——   特蕾莎身上的火顷刻间熄灭。   她带有些许怒意的神情被定在了脸上,右腿保持着踢击的姿势,就这么僵硬在哪里,盖上白霜。   王城的夜空中,极寒的冰流肆意卷动着。   我在急速的下落中闭上眼睛。   这下...该赢了吧...   就这么摔下去,她会碎成渣的...不会砸到人吧?!   我祈祷不会...   呼啦呼啦...撕啦——!   早已破烂不堪的裙摆,抵挡不住强风的摧残,被撕扯下一大片飘走,露出穿在里面灯笼裤的一角。   ...淦!   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我一边竭力控制着身体,试图在空中保持平衡,一边动着脑瓜想该怎么安全着陆。   借用冰雾的推力...估计不够,如果还不用深渊的力量,我会摔死的吧。   就用一下...别害怕...没事的...   蓦地,我感到下落的速度缓了下来。   ...嗯?   似乎有股气流拖住我的后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狂风逆流卷着异香霎时间吹上我的脸,我忽然有种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风里的感觉,随后在半空中,有人抱住了我。   “莽撞。”   略带清冷的声线,如此说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九)   维多利亚...   我轻抬起脑袋,望着上方那张金发金瞳,堪称绝美的脸,闻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馨香,心里忽然就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兀自在她怀里一阵蠕动,换个舒适的姿势,我合上眼睛,吐出轻声的话语:“你太慢了...”   没想到我居然有一天会被人公主抱...但说实在的,的确很舒服。   舒服到让我觉得有些饿肚子。   想吃了她。   “已经解决了吗。”   耳畔听得维多利亚淡淡的问话,我用糯糯的鼻音「嗯」了片晌,像是梦呓般地回答她:“应该吧,她掉哪了...”   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之后,强烈的困倦感就来了。很想睡觉,可是又饿...特别的饿。   “南边。”   微弱的失重感袭来,维多利亚开始降落了...清风将发丝吹在脸上,有些痒。   “这里是哪...”   “学院附近。”   学院附近...那岂不是都快到城中心了...我竟然飞出这么远吗!   维多利亚的话让我陡然一惊,马上睁开眼睛:“我们快过去——”   “你先给我说明情况。”维多利亚马上打断我,好看的眉头轻蹙起来,“还有,受伤就不要乱动。”   “我没事...”   “你身上都是血。”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不是我的。”   这句话出口之后,维多利亚看着我的眼神,就仿佛像是在看一个睿智。   我忽然有些紧张,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结果她并没有。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突然觉得吹在身上的风,似乎变的更加轻柔...凉凉的有些舒服。   要是我也会飞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转过头,视线向下方投去。   灯火通明的建筑街巷,在眼里逐渐变得清晰。   和北区的情况不一样,这边是闹市,有不少彻夜不关张的商业街和酒馆。王城的治安很好,此时街道上到处都是人...他们多数都抬着头,不住望向天空。也有些人发现了身处半空的我和维多利亚,大抵明白这是他们的女王陛下,慌忙将目光别过去,不敢直视。   只是越靠近地面,那些慌乱的议论声就越发吵闹...王城蛋壳的消失,显然对平民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维多利亚缓缓飘落在一座塔楼的顶端。   她轻轻将我放下之后,马上有几道人影朝这里围了上来,在几步之外垂下头:“女王陛下。”   从衣着上来看,似乎都是坎里之剑的人...啊!我的裙子破到不行,会走光的!   我心里一慌,马上四处搜寻看有没有什么能稍微遮一下的东西...却看见身旁的维多利亚解下背后的洁白斗篷,随手向我抛过来。   “穿上它。”   “...哦。”   我接在手里老老实实披上,心里升起一淡淡的安全感,想要对她道谢,却发现维多利亚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转头向几名坎里之剑问话:“人在哪。”   “在那边...”   有人朝不远处的街道一指,随后露出些许不确定的神色,吞吞吐吐的补上一句:“大概...吧...”   “大概?”   维多利亚面色转冷,略带疑问的语气吓的那人浑身一紧,赶忙说道:“碎成冰渣了,满街道都是...实在很难辨认。”   听到这句话后,我是真真实实的舒了口气。   “是她没错...”   摔下来碎成冰块的,除了特蕾莎还能有谁...看来她是真的死了。   是我杀了她...   在认识到这点之后,我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无数张面孔自脑中接连闪过...泰妮丝,教会的修士们,卡塔洛玛的孩子,查尔斯,艾丽...最终定格在卢卡斯和亚伯的脸上。   有雪花自头顶飘落下来,冰凉凉的让人难过。   “这是...下雪了吗?”   “好强大的冰霜秩序...”   “真冷。”   “有发现其他东西吗。”   “没有...瑞克斯他们还在找。”   “...希尔维嘉。”   维多利亚一声轻呼,将我从发呆的状态唤醒。   “嗯?”   “特蕾莎是怎么回事,博斯韦尔为什么会消失。还有,雷克特在哪...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好。”   我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从我们夜潜卡塔洛玛开始,到发现特蕾莎的笔记,钟塔的地窖,地窖里泰妮丝的尸体,孩子们被砍头放血,诡异的脊椎骨,女神之泪,后来的战斗...我尽量说的简短,维多利亚沉默的听着。   她从头到尾都没展露过什么情绪,只是在我说完之后低头陷入沉思。   少顷她又抬起头,望着我问道:“你确定女神之泪在她身上?”   “应该是。”我点点脑袋,“地窖里,我有看到,她把血珠、放进衣衬。”   “她离开你视线有多久。”   “有一段时间。”   “告诉我具体时间。”   “...二十分钟。”   差不多就二十分钟吧...那种时刻我没心情计算这些。   “雷克特是什么时候和她交上手的。”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旋即摇头:“不清楚。”   她什么意思...   “除了特蕾莎,还有没有其他真理之门的人出现。”   “...没有。”   我心里陡然一沉...意识到问题了。   蓦然想起当时特蕾莎还在地窖的时候,她对我说了「没时间」。   那时候她离开的很匆忙,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等我出来在卡塔洛玛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反常的不急不躁...好像没其他什么事情的样子,就只想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现在回想起来...特蕾莎前后态度的变化,一定是有问题的。   她不可能没有同伴。   而维多利亚...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沉默不语。   过得片刻,大抵是等的有些焦急,坎里之剑有人开了口:“女王陛下,我们也过去找找吧...”   “不用找了。”维多利亚沉声说道,“特蕾莎只是在拖延时间,她身上什么也不会有...埃斯塔。”   “在。”   “去通知王城守备,让他们即刻封锁全城,今晚谁也别想出去...教会那边也通报一声。”   “是。”   “还有,这边的仲裁处是谁在负责,让他马上组织疏散平民。”   “是。”   维多利亚的决定做的非常果断,在说完一系列命令之后,她再次看向我。   “希尔维嘉。”说话的语气和刚才相比稍有缓和,“你很累了,回去休息吧。去我那边,有医生在。”   我马上摇头:“没事的,我不...”   话没说完,远处的街道忽然喧哗起来。   “啊——!”   “天哪...”   “那是什么...”   惊恐的呐喊和尖叫不住响起,其间隐约参杂有几声焦急严肃的叫喊。   “疏散平民,快——!”   “离开这里!”   “小心!”   我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下意识就要朝那边踏出脚步。   轰——!!!   下一刻,滔天烈焰冲上天空。 第一百七十六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十)   猩红刺目的光芒于百米之外的街巷中霎然亮起,映亮夜空。   灾难在谁也没能反应上来的时候,轰然降临。无数灯火在轰鸣响起的一瞬陡然熄灭,烈火冲天而起的一刹那,滚滚浓烟飞尘以惊天动地之势迅速在城市里扩散开来。   随着犹如闷雷滚动般的声响波动,周边的商铺街巷、带着风车的塔楼、远处一座花坛小广场,广场里零零落落的平民...眼中的这一切场景,皆只在须弥间变得破碎、扭曲,繁华的街景在沸腾而起的漫天灼浪中逐渐分崩离析,被毁于一旦。   “神明在上...”   “快保护女王陛下——!”   视线的余角,坎里之剑们惊叫着扑至维多利亚的身前。炽烈的乱流在下一个瞬间里携着飞沙走石迎面而来,将我满头的长发掀飞,披在肩上的洁白斗篷在风里猎猎舞动。我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两步站稳,抬起右臂护在面前,再合紧嘴巴、闭上眼睛。   “站稳了——!”   不知是谁喊出的声音,夹着焦臭刺鼻的味道,在动荡不安的空气里晕开来。   一颗心沉入谷底。   待吹在身上的风力稍稍减弱,我马上踏出月步向爆炸的方向冲过去。   糟糕了...糟糕了...   我一边在屋檐上飞速移动,一边焦急举目,不断向四周张望。   灰暗的火星在眼前飘动,燃起的黑烟遮将视线搅的混乱不堪,耳中全是房屋崩塌的巨响。下方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无数衣衫焦黑的平民嚎哭、惨叫,于滚滚尘烟里挣扎窜逃,但更多的人已然倒在地上、倒在崩塌的残垣断壁之中。   “王城要毁灭了...神明不再庇佑我们...”   “快跑啊——!”   “我爷爷还在里面!我爷爷啊——!”   更远一些的地方,在被暗红渲染的夜色里,那些不幸被业火点燃的人们,连惨叫的时间也没有。   他们像是蓦然间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搅碎了,身体「嘭」的一声炸成血雾、支离破碎,化作数股碎肉鲜血的红泥飞流而上,在爆炸中心的上空逐渐汇集、蠕动,凝聚成黑色的、亮着炽红光芒的...漂浮于高空之上的巨大蝶蛹。   蝶蛹像心脏般跳动着。   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啊...   啪嗒。   我落在一处倒塌的酒馆废墟之上,站定身子后,紧攥着双拳抬头望向夜空,望着无数在前一刻还是生命的碎肉,望着他们被吸入鼓动的蝶蛹,变成它的养分。   牙齿咬破了唇瓣。   “嗥嗥嗥...”   诡异的叫声自蝶蛹中传来,那显然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强烈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现在...该怎么办...”   今晚尽是些超出理解、匪夷所思的东西,和触目惊心的事情。   我...要和它交战吗...   可这里都是平民...格雷船长也不在手里...我要怎么打...我真的累了...   身体疲惫不堪。   而天空中那可怕的东西...我能感到那故让人心悸的诡异力量,它在苏醒着...   “马克——!”   “加菲尔德——!”   坎里之剑自身后纷纷而至。他们焦急的张望着,朝火焰燃起的方向大声呼唤同伴的名字,但没人回应。   “把剑给我。”   维多利亚冷若冰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回过头,看见她的脸在火光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女王陛下,这里交给我们!坎里之剑将誓死守卫王城!堵上我们的荣耀!”   “请您快点离开这里...”   维多利亚的话让坎里之剑们反应激烈,但她不为所动,对最近的一名男人重申要求:“我说,把剑给我。”   “陛下!我们不能让您有任何闪失...”   “把、剑、给、我——!”   她寒着的脸怒吼出声。终于有人解下腰间的佩剑,递到她的手中。   维多利亚一把接过,自破碎的街道踏前两步。   她在黑烟弥漫的夜色里,将长剑缓缓收束至腰侧,身形微微躬起,强烈的飓风自她周身掀起龙卷,纤细如白玉般的倏然握住剑柄,闭目吸气,于电光火石间拔剑横扫——   嗡——!   一声怪异的风吟自剑响起。不需半秒的时间,巨大的风流自身前凝成无形的利刃,“咻——”地轰向天空的蝶蛹。   ...还有她在。   我们有机会打赢的...   我凝神回首,双手亮起惊人的蓝芒,随着一阵「咔咔咔」冰块聚裂的爆响,接近百枚的尖锐冰刺于头顶密密麻麻的成型。   吐气,小手挥下。   嗖嗖嗖嗖——   冰刺宛若出膛的子弹一般,带着刺耳的尖啸,紧随在巨大的风刃背后,急速向着空中的巨蛹掠去。   陡然间,一支血淋淋的细长手臂,连着鲜红的血丝自蝶蛹里伸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不是人...那是...   骨瘦嶙峋的手臂之上,熊熊业火轰然烧起。它对着攻击袭来的方向,挥出看似随意的一击。   那样的一击,却带着势不可当的风压,将转瞬而至的风刃连同冰刺尽数拍散,化作漫天碎屑。   维多利亚的身体缓缓飘起。   咯吱...咯吱吱...   蝶蛹里不断传来的声响,让人打从心底有些发怵。紧接着,另一只手臂「噗」的一声从里面钻出来,然后是像腿一样的利爪...   嘭——   蝶蛹爆开了。   血燃烧着火,如雨般洒落而下。   我马上腾起冰雾防护,同时急切的转过头,对着不远处浮空而立的女人呐喊:“维多利亚——!”   “管好自己。”   呼呼呼——   狂风骤起,乱流在视线里肆意涌动,卷着尘土碎石,在上方形成一道无形的阻隔,将她和坎里之剑的身影笼罩在内。   火雨被尽数拦下。   “咕嗥嗥嗥嗥——”   古老悠长的诡异鸣吼从天空传来。   我面色凝重的抬起头。   苍白的月光里,通体血红的巨大怪兽盘踞于夜空之上,与背后朦胧的弯月融为一体。   那仿佛像是被野兽啃至一半,还沾着肉屑的碎骨拼凑而成的生物。无数猩红的肋骨如同倒刺一般布满整个躯体,连背后也是。硕大的脑袋充斥着像软骨一样的东西,它们在挥舞着、蠕动着。脸上没有五官,全是密密层层的深邃空洞...   即使是这样的脸,我也能感到它在看着我们...或者说,在看着我。   “我的天哪...那是什么...”   “不明白啊...”   “深渊的怪物吗...”   “那不是深渊。”我说。   我很确定,这东西不是深渊。   若是同类...我会在第一时间感受到。那股莫名的亲切感...天上那东西,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不如说正好相反。   它让我本能的感到非常不适,甚至到了厌恶至极的地步,有些反胃。   下一刻,那怪兽动了。   腥气熏人的风势霎时间扑面而至,那怪兽在空中扭曲着身子,飞速掠至我的面前。巨大身躯落地,砖瓦石块被轰然纷飞,它将可怕的脑袋凑近我娇小的身体。   “希尔维嘉...亵渎神明的...消灭...”   我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特蕾莎...” 第一百七十七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十一)   怪兽硕大的脑袋忽然颤动起来。   “特蕾...莎...”   幽邃的声音带着与特蕾莎极其相似的声线,乍听似乎是从怪兽脸上的无数空洞里传出。但仔细一听,又觉得像隐藏在幽深的梦境里,那些无处不在的、梦魇般的叹息。   它的头在我面前抖动着、扭曲着,持续发出诡异的话语:“我是...特蕾...死了...我明明...啊...回归神...特蕾莎...罪业...”   颠三倒四的语言重叠在一起,语速非常快。差不多在半秒的时间里,我只能隐约听出几个略显清晰的单词。   半秒过后,它停止了颤动...说出非常清晰的话来。   “「深渊语」我是...神的意志,我是...黛安娜的天使。”   我愣住了。   脑袋里「嗡——」的一声。   荡魂摄魄的震撼,自我的心涧涌出,像水波扩散般袭向全身。   它会说深渊语...   令人无法置信的事实瞬时占据了我的整个脑瓜。即使耳边响起锐利的风啸声,也难以让我回神。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发什么呆!”   恍惚中,有清冷的呐喊自左侧的街道传来。   头顶倏然一暗。   余光里,巨大的血手夹着火焰燃烧的「呼啦」声,自我脑门上方直直拍下。   我被吓的一个激灵,总算反应上来,脚步迅速变换踩出月步,身形急若流星,霎然离开原地,跃上半空。   砰轰——!   巨手拍进废墟,碎石尘土漫天飞来的同时,我在脚下筑起冰台,用力一蹬,右手在半空抬起虚握,随着「咔嘣咔嘣」的冰块压缩声,泛着白雾的极冰短镰再次紧握在手。   嘣!   一个变向避开它另一只手的拍击,挥起利刃对着怪兽的脑袋俯冲而下。   “特蕾莎——!”   口中发出呐喊的一瞬,怪物陡然抬起头。   它脸上那些空洞忽然亮起炽热的光芒,血红诡异的面骨陡然裂开一道带有无数尖刺的巨嘴,深邃的洞口喷出狂烈的猩红火柱——我下意识地抬起左臂挡住脸。   “啊——!!”   好烫...好烫...   感受到炽热温度的一霎那,我心里非常慌乱,不顾一切将冰霜秩序催动至极限,奋力抵抗着侵体的高温。   微薄的蓝光在冲天的火柱里若隐若现,宛若在狂风里摇摇欲坠的烛火,随时都将熄灭。   要命了...快躲开躲开躲开...   陡然间,我的耳边风声如涛,火柱的攻势猛然一顿,身体右侧瞬息间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从业火中拽了出来。   全身一凉。   紧接着下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轰——!   狂乱的风暴在眼前掀飞土石墙块。我侧目望去,看到飘在半空的维多利亚,橘红的长裙在震荡的波动里翩翩起舞。   她将左手平举身前,掌心对着我的方向...那股强风的吸力就从此处传来。而另一只手紧握着朴实的长剑,挥下的斩击带起残影,威力惊人的风刃带着逆耳的咆哮,飞过坚硬的岩石街路,在上面割出一道道深痕,轰然斩上怪兽的肋骨。   轰轰轰——!!!   狂轰滥炸不绝于耳,血与肉的碎片四处飞溅。   “嗥嗥嗥——”   那怪物似乎被打疼了。   它发出震天撼地的怪叫,腾空摆过巨大恶心的身躯,像伺机狩猎的猛兽一样,朝维多利亚躬起身体。   我马上大喊:“维多利亚,放我下来!”   维多利亚飞速撇了我一眼,瞬间会意,收回举起的左手。   感觉身上风力消失的一瞬,我在半空中迅速调整姿势,稳稳落在怪物的脑袋上,手里的极冰短镰高高扬起、全力劈下——   铛——!   迸出冰晶火花。   太硬了...   这怪物脑袋上的森森白骨简直比钢铁还要坚硬...   嗤嗤嗤——   脚底踩在怪物的两根肋骨上,瞬间蒸汽升腾。暴露在外的肌肤火辣辣的痛。它身上的温度非常高,我必须全力释放冰雾才能勉强保持不让自己被烫伤。   我强忍着酸麻的右臂,盯准它面骨上的空洞,极冰短镰「嘶嘶」喷涌着白雾,再次劈下。   嘭——   冰雾满天炸开,将我和怪兽的半个身体笼罩在内。   “嗥嗥嗥——”   它开始奋力挣扎,放弃对维多利亚的追击,硕大的身体急速掠上高空,旋转数圈之后开始背部朝下倒转滑行。   休想甩我下去!   极冰短镰因为刚才的一击而牢牢卡在它面部的空洞里,我咬牙紧抓住镰柄,整个人被它吊在半空,手臂撕裂般的痛让我快要疯掉。   “啊——!!”   我一声呐喊,左手绽放蓝芒,一拳打进它脑袋的空洞里。   嘣——!   全力催动的冰雾在怪兽的脸上爆炸,将它半个头颅冷冻起来。   不够!再来!   嘣!嘣!嘣——!   纤弱秀气的拳头放出冰蓝之光,一拳又一拳打进怪物头颅的空洞里,冰雾渗进内部,我感受到它的身体开始轻微战栗。   有用!   咻——   维多利亚紧跟在后面飞上来。   她找准机会,一剑挥出。强大的风刃劈在怪兽的肋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嗥嗥嗥——”   怪兽在疯狂嚎叫。   它挣扎的更加剧烈,诡异的巨手燃起猩红之焰,猛地朝自己的脑袋拍来。   淦!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我马上松了手。身体下落的瞬间,对着它的面骨再次喷出冰雾。   这东西的体温太高...就算我能先把它冻住,那些白霜也会在下一刻里消融殆尽...得想个其他的办法...   “当心!”   这是维多利亚的声音,她在焦急什...   嘭!   一股巨力打在我的头上。   嗡嗡嗡嗡...   眼前黑了下来。   恍惚中,维多利亚在半空调转方向,想冲下来救我...她马上被怪兽头上无数的条状软骨缠住了。   飓风在她周身环绕,形成可怕的利刃龙卷,将那些软骨切割成碎片...但软骨却亮起炽热的红光...烈火纷飞...我看不清了...   呯——!!!   “呜...”   撞击过后,背部传来窒息般的疼痛。   “呜...呃...呃哈——”   我脸憋的通红,好容易才喘上一口气,吸到满嘴的灰尘。   “咳咳!咳...”   呛的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后脑勺是麻木的、有些让我想吐的感觉。我伸手摸了一下...满手鲜血。   好在摔下来的位置并不是很高。我躺在冰冷的路面,尝试着动动胳膊伸伸腿...很好,虽然很痛但没问题。   轰——!   上空的动静很大。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不断响起...维多利亚还在和那怪物纠缠着...   我得快点去帮她...   挣扎着站起身,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微弱的人声。   “那是...教宗骑士大人...”   “还有女王陛下...她们在和怪物战斗...”   “我们能活下来吗...”   我惊觉回头。   被黑暗笼罩的、街巷狭小的拐角处,隐隐约约...我看到躲着不少人。   他们怎么躲在这里...咦,那个女孩...   我揉了揉眼睛。   有张躲在人群后方的、颤巍巍的小脸,我依稀看出那是莎拉的模样。 第一百七十八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十二)   莎拉觉得自己很倒霉。   严格来说,三天的休息日,她过的不是很开心。   她本来计划的可好了。打算趁着这几天的闲暇时间,邀请舍友去自己家里好好玩一玩,再带她们去王城一些漂亮的地方看看,带她们去吃王城有名的食物...尤其是佩伊洛和黛西这两个人。她们都是第一次来到王城,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想必会很寂寞。   黛西性格本就有些内向柔弱,佩伊洛年纪又小,长的还那么好看...就像个洋娃娃似的。莎拉很喜欢她们,不想让她们觉得寂寞。她认为自己身为未来的预备骑士,又从小生活在王城,那就有义务让大家团结起来、开心起来,她想做好这件事。   至于索菲亚...顺便也邀请她一起吧。   虽说莎拉不是很喜欢她那一套标准的贵族做派...但怎么说也是将来要一起生活好久的人,还是要加深对彼此的了解的。莎拉想多了解大家,想和大家打好关系,这是她的一点点小私心。   莎拉就一直期盼着,好容易等到第一个休息日来临,她兴致勃勃的邀请了大家,结果到最后只有黛西一个人答应了。   索菲亚说她家里有事,好像是父亲要带她去见什么人...反正肯定就是贵族之间的那一套社交礼节,特别的无趣。好吧,总之她去不了...这也就算了,就连佩伊洛也说有事不去...这让莎拉很不开心,因为她最想邀请的就是佩伊洛了。   那个哪里都小小的丫头,看着可心疼人...莎拉就想有一天能和她关系好到可以随便抱抱的程度。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会有事没事都把她抱起来蹂躏...啊不是,是好好疼爱一番。   那样一定可暖和,可舒服...只是想想心都要化了呢。   佩伊洛,好像是皇室的公主啊...哼哼...   可她说自己有事。   莎拉最后都使出杀手锏了。她知道佩伊洛喜欢吃好吃的东西,于是灵机一动张口就说:母亲做的鹿肉饼可香了。   那一瞬间,她明白佩伊洛心动了。   莎拉至今还能回想起她当时那副娇憨的样子。小鼻子耸一耸,吸溜嘴巴咽下口水...像一只馋嘴的猫咪。   她是想吃的,但也许...可能真的有事情吧,结果最后还是没答应,匆匆忙忙就跑掉了。   可她临走的时候喊着让自己给她带。   这就让莎拉很为难了。   因为事实上...她母亲做的鹿肉饼根本不好吃。当时她之所以会那么说,只是想着先把佩伊洛骗到家里去...   可现在话已经放出去了。   于是这三天里,莎拉除了和黛西一起吃吃逛逛之外,她还在考虑要怎么满足佩伊洛的小嘴巴...虽说她没能来自己家里有些遗憾,但莎拉还是想让她高兴高兴。   莎拉很喜欢看她开心的表情,也喜欢看她吃到美食的表情,那实在是太可爱了~   可是要自己做的话...莎拉有一些零花钱的,去临街的铺子割几斤鹿肉完全没问题,问题在香料上。   想要做出美味的鹿肉饼,胡椒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那东西很贵...非常贵,莎拉买不起。   这也是母亲做不好肉饼的原因。虽说自己的父亲是神圣教会的骑士长,每个月只是俸禄就足有二十枚坎里金币...可家里有收入的只有父亲。   爷爷老了,奶奶和母亲都没有工作,两个弟弟还很年幼,自己在王立学院的学费又高的离谱...胡椒这种与黄金等价的香料,家里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那怎么办...   思来想去,莎拉最终决定去买现成的。   恰好她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有很多贵族都会排队去买的店铺。贵是贵了点,但只是几个的话,莎拉还是付得起的。虽说这样做会显的很不诚心...没办法了嘛。   只要佩伊洛觉得好吃,自己不告诉她这其实是买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到了休息日的最后一天,莎拉从下午开始就和黛西一起跑去排队...把黛西拉来当作共犯,或许能减少一点罪恶感。   而且黛西乖乖的,肯定也不会出卖自己。   买到之后回去学院,莎拉就等着佩伊洛来了...明天就得上课,她应该会在天黑之前到宿舍的吧。   莎拉没等来她。   手里的肉饼逐渐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自己都没吃几块呢...佩伊洛那丫头在做什么啊,怎么还没回来,是打算明天旷课嘛...   天已经很黑了啊,黛西都准备睡下了。   陡然间,莎拉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佩伊洛,不会被亚历克斯他们给欺负了吧!   莎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一下坐不住了,想要叫上黛西和索菲亚一起去找佩伊洛...但转念一想,这也只是自己在瞎猜,而且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最好不要麻烦别人。   自己来就好。   于是她出去了。   她先找到亚历克斯的朋友,硬着头皮向他打听亚历克斯在哪...整个过程沙拉不愿意再去回想,他们的态度非常让人生气。   他们告诉莎拉说,不知道亚历克斯在哪...沙拉觉得那是在骗人。   她越发害怕了,没头没脑的就冲出学院,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在街头不停游走着,心想兴许会碰到那个黑发黑瞳的漂亮身影。   早知道就该问问她住在哪的...   这样想着,下一刻异变陡生。   莎拉听见「嗡」的一声,从上空很远的方向传来。一开始她并没有在意,等到周围的人开始慌乱,不停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她这才发现...打从出生之前就一直存在的,王城的「博斯韦尔」消失了。   莎拉很害怕...大家都很害怕。   街上有好多人直接跪下来向神明开始祈祷,于是莎拉也跟着祈祷。   她在心里祈祷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可事与愿违。   远处的街道,突然就爆炸了。   那像是神明降下的天罚一样,整个地面颤动的让人站都站不稳。黑烟腾腾,火光映的整个王城像是被鲜血染过一样。   不久之后,可怕的怪物出现了。   莎拉发誓,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如说想都没想过。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她很害怕,她的心脏从来没跳的这么快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跟着人群不停逃跑。跑远一点,再远一点...这样才能让自己感到稍微安全一些。   到处都是呐喊与尖叫。   到底怎么了...   那怪物...是深渊吗...   我们...都会死吗...   慢慢的,莎拉跑到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   她看到不远处有几名仲裁处的人,他们手里都握着剑...但显然也是一脸的迷茫与恐惧。   可是,总感觉和他们在一起安全些。   于是莎拉就和许多人一起,跟着仲裁处的人躲在一条街巷的角落里...大家都很累了,想要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莎拉看到远处的怪物飞起来了...有人在天上和它打架...两个人...   莎拉看不清那是谁。   但她发现,那怪物飞来的方向,似乎正好是这边。   怎么办...要继续跑吗...   还是就躲在这里...祈祷那怪物不会发现...   围在身边的人忽然一阵喧哗,紧接着莎拉看到有人从天空摔下来了。   他好像受了伤...直直从半空摔到地上。「嘭」的一声,就在不远处,莎拉看着就疼...也不知道会断掉几根骨头。   可那怪物还很有精力的样子。天空中一直在爆炸,没掉下来的人还在和它打,非常激烈...莎拉明白此刻与怪物交战的,一定是王城里的英雄人物。   莎拉很害怕...她感觉自己腿都要软了。   可她还是想知道那是谁。   于是莎拉擦亮眼睛,挤开挡在身前的人,将目光投向刚刚摔下来的身影。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个英雄会没事。   她的期望成真了。   黑暗里,那道身影艰难的站了起来。   小小的,背影看起来很柔弱的模样。   莎拉一眼就看见那人影披在身后的,有些焦黑的白色披风。   莎拉知道,那是教宗骑士的象征。   “那是...教宗骑士大人...”   “还有女王陛下...她们在和怪物战斗...”   “我们能活下来吗...”   对了,女王陛下的风之秩序很厉害,她会飞...天上那个应该是女王陛下...那摔下来的人是谁呢?   周围人因为惊恐而忍不住发出的低声细语,好像被对方听到了。莎拉看见她回过头来...是个女孩子。   很小的女孩子。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裙子,但已经在战斗中变的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窟窿。腿上、胳膊上、还有脸上沾满泥土和鲜血,好凄惨...她一定打的很辛苦。   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女孩子呢...   街道的灯火被刚才的爆炸震灭了,光线浑浑噩噩,莎拉看不清她的脸。   但女孩看见自己这边的人了。   她好像很焦急,扯起嗓子开始呐喊:“离开!快点!”   莎拉只觉得对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小鸟在唱歌一样。   除此之外,莎拉还隐隐觉得,这声音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好熟悉啊。   在哪里呢...   对了,好像和佩伊洛软软糯糯的声线有点像,但好像又不太像...刚才的喊话,带着一丝威严的感觉。   这种感觉莎拉不可能在佩伊洛身上找到,因为那是她所憧憬的,英雄的味道。   “快走!往这边跑——!”   仲裁处的人开始指引着大家逃跑,莎拉便紧跟着人群,贴着墙壁往远处跑去。   嘣——!!!   巨大的响动自身后传来,莎拉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   视线里,那脏兮兮的,小小的人儿,拖着满身的伤痕,踏着脚下拔地而起的粗大冰柱,像展翅的雄鹰一样,冲向天空那团仿佛将月亮都点燃的烈火。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十三)   “快走!往这边跑——!”   远处的街巷里,身穿青白色披风的壮硕男人在人群中央吁呼着他们开始逃跑。   那些平民像是倏然惊醒般一哄而散,他们吓的连惊叫声都不敢发出。我看到神似莎拉的女孩...她似乎与我对视了一眼,随后便跟着人潮向远处跑走了。   那是莎拉吗...   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轻轻晃晃脑袋,脚下一个踉跄。   ...晕乎乎的。   后脑勺有热流蔓延而下,流入脖颈...但很快就止住了。   我抬起头,望向如烈日般的夜空。   猩红的火海在上方翻腾着,宛若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巨大的爆炸声不断从头顶传来,闷雷般的回震响彻云霄,贯穿王城。   火海的中心,卷风携浪的修长人影正围着怪兽庞大的身躯展转飞腾。她避过一道道惊人火舌,将手中的长剑舞出「嗤嗤」声响,一剑接着一剑斩在怪兽身上,骨肉迸溅。   “嗥嗥嗥——”   怪兽似乎受伤不轻。它发出一声惊悚的嚎叫,带着熊熊燃烧的业火,拖着浓黑的尾烟,如流星般陨落而下。   不能让它落在这里...   心如芒刺的痒感再次袭遍全身,我一面感受着伤势的恢复,一面踏前两步,脚下「嘣」地暴起冰柱,将身体像炮弹一样送上夜空,耳边狂风炸响的同时,视线紧盯着头顶飞速下落的火球,感觉距离差不多之后,再踩着冰台在空中猛然变向,闪至怪物的右侧。   “维多利亚!闪开——!”   发出呐喊的同时,我将双手平举身前,掌心摊开,目光飞速向下方扫视一圈...那些人跑的太慢,其他地方好像都有人。唯一空着的地方...就只有与这里隔着好几条街的小广场。   往那边打。   一瞬间做好判断,此时维多利亚正好抽身撤离。   下一刻,我的周身绽出耀眼蓝芒。   “啊——!”   嘣轰——!!!   用尽全力的一击。   浓烈的冰雾闪烁着数不清的冰晶碎片,自掌心倾泄而出。汹涌的霜冻卷起滔天寒浪,顷刻间将空中的怪兽吞没。   咔嚓咯嘣...   视线被冰雾笼罩,变的模糊不清。   寒流的中心,那气势汹汹的业火被刺骨温度吞噬的一瞬,立刻就变的摇摇曳曳、失去原有的亮度。怪物的身体正面遭受冲击,下落的轨迹被改变,飞向远处广场的方向。冰霜结起的声响自它身上传来。   好...暂时把它冻住了。   身体再次坠落。   与此同时,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我好像...再坚持不了多久...   咻——   风啸袭耳,头发在脸上肆意拍打着。   余光里,维多利亚的绕开冰雾,身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飞速冲至我的身前,单手一把将我搂紧了。   “噗——”   我忍不住轻吐出一口气。   搂的太紧了...胳膊卡在胸口的位置,好疼。   嘭——!   怪物的身体砸进广场,砸碎立在中央的雄狮石雕。尘土飞扬之间,它的一只手摔碎了,无数裹着肉骨的冰晶自它的躯体向四方溅射。   “有没有、事。”   维多利亚的嗓音依然清冷,只是带上了略显急促的喘息。   她此刻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裙已经多处烧焦,脚下的鞋子都丢了一只。手臂上有处严重的烧伤,金灿灿的长发变得乱七八糟,发梢全部卷了起来,脸被烟熏的有点黑...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   “没...”   我勉强只说出一个字,风就灌进了嘴巴里。   维多利亚在抱住我之后没做任何停留,另一只手立刻举剑挥击。巨大的风刃一瞬间在眼前成型,在下一刻带着尖啸飞向怪物坠落的方向。她在空中身形陡转,像夹着玩偶一样把我紧紧卡在身侧,向着小广场俯冲而下。   周身狂风大作,吹的耳廓都是疼的。   轰隆——!   风刃斩裂碎石,劈在怪兽的身上,将它被冰冻的身体自腰间一分为二。   可我们都明白,仅仅如此还不足以杀掉它。   ...但我已经很累了。   累到脑袋开始发懵,就算胸口被她挤压的很疼,也不想出声。   我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被透支殆尽。   这不是因为冰霜秩序使用过度的原因...身体里的那股秩序之力依旧充盈,大概还可以撑很长时间,这点我能清晰感觉到,只是身体非常虚弱。   我心里很清楚,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之前那几次伤势的恢复。   它消耗的是深渊的力量。   咕噜...   肚子很饿,非常饿。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胃部的蠕动。   想吃东西...什么也好,吃些什么...吃些什么...   嗅嗅。   鼻间满是维多利亚身上的味道...人体的香味...混着火焰燃烧的焦糊...像烤肉。   太好闻了...   好想一口吃掉她。   啪!   恍惚中,脑门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还有心思玩闹。”   “...呜?”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口咬在维多利亚抱着我的胳膊上了。   心里猛的一颤,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马松口。   口水拉起长丝,自下巴滴落...痒痒的。   我暗自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强打起精神。想找个借口向她解释,张口说出的话却是:“我就,尝尝味道...”   嗯,味道是咸的。   我这是...   维多利亚微蹙眉头,视线直视前方:“打起精神。”   啪嗒。   她轻轻落在圆形广场上,将我放下的同时,右手的长剑再次挥舞起来。   轰!轰!轰!   “嗥嗥嗥——”   身后陡然想起的嘶吼将我从朦胧的状态惊醒。   ...我还在战斗中啊!   不太妙...   感受到身后炽热的温度,我咬一口舌尖,蓦然转身。   视线里,那怪兽被斩断的下半身在火焰中迅速消融、飞散...又重新化为蠕动的血肉块,没入它脑袋的空洞里消失不见。无数猩红的血线自它断裂的脊椎骨处涌出——形成新的身体。   怪兽在火光里缓缓抬头,那令人发怵的面骨再次转向我的位置。   “嗥嗥嗥——”   业火伴随着嚎叫喷涌而来。   ...月步!   呼啦——   踏出月步侧身闪开,烈焰自身侧咆哮而过,仿佛将空气都烧的扭曲。身形出现在十多米开外之后,我脚下一软没能站稳,在地上滚出两圈,「咚」的一声,脸撞在广场侧面的花坛上。   疼疼疼...   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行...这样下去会输。   如果输了...那整个王城的人...不能输,我不能输...   我挣扎着站起身,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抬头朝上空的维多利亚大喊:“想办法,逼它出城——!”   只要出了城...我就可以杀它。 第一百八十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十四)   “嗥嗥嗥——”   怪兽悠长怪诞的鸣吼响彻耳畔。   它一击未中,立刻改变进攻的方式,四只鲜红到令人不适的爪臂猛蹬地面,巨大的身躯高高跃起,向我扑过来了。   该死...   咔咔咔!   极冰短镰在右手急速成型,拖着浓郁的白气,迎向怪兽从天而降的拍击。   砰——   “呃!”   短镰刺入怪物的掌心。与此同时,我也被它一巴掌拍飞,身体翻腾着掠过花坛,摔向地面滚出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腿软了...   挣扎着站起身,眼见那怪兽还想追击,下一刻,风刃划破气流劈在它的身上,「轰」的一声将它打了个踉跄。   “不要走神!”维多利亚在不远处对我喊道。   可我哪里有走神...没力气了啊...   全身发软。   但是心里非常焦急,脑袋飞速转起来。   这里距离城外相当的远,如果就边打边转移战场的话...沿途不知得死多少人,所以必须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诱它出去...维多利亚的风之秩序,说不定可以试试。   怪兽在不远处躬起身体...它准备再次对我发起进攻了。   我马上对维多利亚大喊:“风之秩序!带它出城!”   “...我试试。”   维多利亚迅速收剑,对着怪兽举起左掌。   轰——   怒嚎的龙卷,顷刻之间席卷半个广场。   视线中,花坛里的鲜花绿草、地上碎裂的石雕、连同远处黑暗里几颗树木的轮廓,在扬起的漫天尘土里被掀飞、碾碎,再倒飞而出,如同炮弹般砸向更远的房屋。   “呜哇——”   我惊叫一声,被风力的余波掀了个屁股蹲。   好强...   连忙拍拍尘土又站起来,定眼望去——怪兽的身影,在尘埃泥土里挣扎着,缓缓离开地面,升上半空。   ...也许能行!   我心里一喜,却在下一刻,嘴角刚刚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   “嗥嗥嗥——”   仿佛撕裂空间的龙卷风里,那怪兽陡然发出震天撼地怒吼,业火冲天而起,凝成无数枚猩红火球,在狂风里摇曳着、忽闪着,向维多利亚的方向呼啸而去。   风停滞了。   维多利亚只能抽身闪躲。轻盈曼妙的身影好似在舞蹈一般,将袭来的火球尽数避过。火球没入身后的黑暗——   轰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掀起一连串的炽红火舌,无数房屋应声崩塌,哀嚎与惨叫声里,血肉混合的物质自黑烟里飞出,没入怪兽体内。   心中一沉。   蓦然间,怪物庞大的身影自仍未消散的烟尘里冲出,拖着猩红的尾烟,又一次向我急掠而来。   它好像对我特别执着...   我立刻踏出月步向后退去,站定后马上拧身抬头,伸直胳膊对空中的维多利亚摆出抱抱的姿势。   “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向我撇了一眼,身形在空中一顿,带着刺耳的尖啸俯冲直下,在怪兽扑至的前一刻,一把将我从地上抄起,升上高空。   “呜!”   脸磕上她的肩膀。   维多利亚冲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收力,这一下将撞的我头晕眼花,鼻子二次受害,一阵要命的酸疼过后,两股热流涌出来。   流鼻血了...   嘣!   怪兽砸向我刚才站立的地面,沉闷的巨响自下方传来。   “嗯...快走...引开它!”   我噙着眼泪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对她说话。   “嗥嗥嗥——”   下方的怪兽再次发出瘆人的嚎叫,携着惊人的火势腾空而起,飞速向我们接近...维多利亚闻声而动,抱着我向北边急掠而去——这是距离城墙最近的方向。   我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和我想的一样,那怪兽追过来了。   自打开战的那一刻起,怪兽所说的话...以及它的态度,无不表明着它急迫的想要杀死我。   我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想杀我,这怪兽或许会直接离开王城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只知道,它大抵已经不是特蕾莎了。   特蕾莎已经死去。而眼前她所化身的怪兽,是别的什么东西。   它说它是...那谁谁的天使。   ...不管怎样,我现在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将自己当作诱饵,让维多利亚带着我把怪兽引出城。   “它的目标是你。”   “我、知道。”   狂风在耳畔似乎狂啸着,头发从后脑飞至前方,将脸颊拍的生疼。   “嗥嗥嗥——”   怪兽在身后咆哮着,与我们不断拉近着距离。五十米...四十米...   我一面紧盯着它狰狞可怖的躯体,一面焦急的在维多利亚后背一顿乱拍。   “快点!再快点!”   “追上来了!追上来——”   “闭、嘴...”   唰——   剑光陡转之间,带起巨大的风刃斩向身后,被怪兽侧身躲过。   “呼——,呼——”   维多利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明白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是...身后的怪兽,似乎比她飞的要快一些。   “嗥嗥嗥——”   陡然间,那怪兽又一声嘶吼,滔天的业火在它周身燃起、凝聚,化作无数的巨大火球,宛若无数悬挂在夜空的小太阳,将黑暗映的通亮。   我...去你的...   我马上抬手,「咔咔咔」在后方凝出巨大厚实的冰墙,一瞬间强大的压力自手臂传来——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让这么大块的冰块浮空...差不多是极限了。   嗖嗖嗖嗖——   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铺天盖地火球呼啸而来。   轰轰轰轰!!!   火球撞上冰墙,猩红的爆炸震的我头皮发麻,蒸汽弥漫之间,「嗤嗤嗤」的声响不断自冰墙上传来,蒸汽弥漫了视线。   挡不住...冰墙要裂开了...   “维多利亚!快躲!”   嘣——!   巨大的冰块化作漫天碎片。   与此同时,强烈的失重感袭遍全身。   维多利亚连回头看的时间也没有,她大抵能从风向判断出火球来袭的位置,凭着感觉开始下降、闪避,像是过山车一样的体验,火球不断自身旁掠过,向流星雨一样砸向远方的城市,炸毁房屋、点燃土木岩石。   被火焰包裹的人们嗷嚎着爆开了,变成血沫碎肉的混合体,被怪兽尽数吸收。   该死...该死啊...   我感到呼吸不畅,几乎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畜生啊——!”   周身绽放出耀眼的蓝芒,我以牙还牙,凝出数十道尖锐冰刺,射向已经距离很近的怪兽。   噗噗噗——   那怪兽根本不闪不必,任由冰刺没入它的身体,冲击让它的身体稍有停顿,随后以更快的速度再次冲上来。   咕噜噜。   肚子好饿...   口水又要流出来了...   意识开始模糊...头疼。   身后的怪兽已经非常近了。   我看到它狰狞可怖的面骨上,那布满尖刺的巨口再次张开,星星点点的红光自黑洞里乍现。 第一百八十一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十五)   轰——   赤流翻涌着,火舌卷曲着,带着疯狂的高温,顷刻间将眼前的一切画面尽数吞没。   灼浪袭来的一瞬,我紧闭上双眼。   “啊——!!!”   沙哑的尖叫在耳畔若隐若现,我知道那是我自己发出的呐喊。   这一刻,我几乎拼尽全身所有的余力,拼命催动着冰雾,将自己和维多利亚的身体包裹起来。   火流在咆哮着,将冰雾压迫的飘摇欲散。   我清晰的感觉到,能使出的冰霜秩序比以往要弱上好几分。   可体内的秩序之力明明还游刃有余...再用点力...希尔维嘉...你这是怎么了...全力以赴啊!   牙齿将舌尖咬出血,咸咸的味道在嘴巴里扩散开来。   身体在火海里迅速下沉,刀绞般风声与火焰燃烧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不顾一切的在耳旁狂嗥...想必维多利亚这时候也拼尽全力了吧。   呼啦呼啦...噗——   陡然间,我感到浑身一凉,紧接着心头一喜,明白我们两个已经从火焰里冲出来了。   我马上收起冰雾,再睁开双眼——怪兽那硕大的头颅与狰狞的面骨倏然映入眼帘,烈烈焚烧的巨爪高举着、呼啸着自头顶拍下来了。   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维多利呃——”   砰——!   巨力袭身的那一刻,我眼前直接一黑,脑袋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好像灵魂出窍似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没有痛楚,没有灼热。   只是明白自己正在急速下坠,下坠的速度很快...非常快。   我只有竭力蜷起身体,双手抱住脑袋,屏住呼吸——   咚!   身体结结实实撞在坚硬的路面。屁股先着地,再来是整个后背、脑袋,一触即分,又腾空弹起来,再落下。   “咳!”   一口气岔了出去。   我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碎掉了。   “呃...”   我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呻吟,张开嘴巴瞪大眼睛,拼命想要将那一口气再吸回来。   耳鸣夹杂着晕眩,与周围若隐若现的惊呼融为一体、浸入脑海,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头越来越疼。   “咳哈——”   一口鲜血咳出来,停滞的呼吸也因此恢复正常。我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气,慢慢将头转向维多利亚掉落的方向。   她好像被砸到远处教堂的顶部...昏昏暗暗的,我有些看不清楚。   影影绰绰的人在眼前来回奔走,扯着嗓子发出惊叫。   我不住的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慢慢感受着身体的状态。   整个后背有些疼到麻木了,但骨头应该没断。   坠落高度其实并没有多少,只是怪物的爪击力量十足...那一下直接拍上维多利亚的后背,是她承受了主要伤害。   她没事吧...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手脚稍稍有些不听使唤,视线也开始模糊...这些不适在越发旺盛的食欲里,统统都变得微不足道。   ...希尔维嘉,你要保持清醒。   不要被自己打败。   那样的话,前面做的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失去意义。   从这里已经能看到城墙的位置了,大概...几百米的距离而已,再坚持一下...就好。   如果维多利亚失去行动能力...那就我来,引它...   我慢慢站稳身子,摇摇晃晃地向着城墙的方向迈步。几步之后,身体开始发痒、手脚逐渐协调起来。   我必须...我快点...我得...出城...对的,出城...   “嗥嗥嗥——”   怪兽在上方嘶吼着,作势要冲下来了。   呼啦——   有人落到我的身侧,我抬起朦胧的眼帘望去。   “维多利亚...”   太好了,她没...事...   她不是没事。   维多利亚的的左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满是破洞的裙子布满焦黑,侧腰处被染红一大片,血水沿着大腿流淌、滴落。精致的脸上全无血色,大滴冷汗趟下来。   她伤的很重。   即使如此,她依旧是那副巍然不动的神态。端端正正的立在我的面前,淡漠的眼神里,难以言喻的冷傲与不屈变得越发夺目。   陡然间,有漫天金光洒下。   那是...   “咳咳。都快走,离开这里,去教区——!”   老人颤巍巍的话语声自金光里传出,响彻王城。   紧接着,无数湛蓝的电光,自隔街楼宇的墙面、自地层下一闪而出。   那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撕扯着雷电。炽亮的电弧在隔街的某一点汇聚,搅动气流化作恐怖的幽蓝光弧,将周围百米的夜色映的如同白昼,轰上天空的怪兽。   闷雷的巨响在下一刻轰然而至。   轰——!!!   噼啪噼啪...滋滋滋...   “嗥嗥嗥——”   怪兽的身影在光亮里变的若隐若现,不住挣扎着。   那是谁...那声音...熟悉...开学典礼...柏莎奶奶。   混乱的脑袋思考了足足两秒,才蓦然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那个上了年纪、身体衰弱的校长奶奶。   她来了。   “搞成这个样子...混账东西...咳咳,呕咳!这该死的身体...小维姬!希尔薇!你们引它出城,在城外杀它!”   看不见她在哪里喊话,维多利亚听到后将视线再次转向我。   “还撑的住吗。”她问道。   “可以...你呢...”   维多利亚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仰起头,望着天空中被雷电劈的焦黑、不断在怒吼的怪兽,对我说道:“你先去城外。”   “那你...”   “我送它出城,稍后就到。”   “...好。”   没什么可犹豫的。   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头疼的厉害...无论那怪物有没有出城,我知道我现在都必须出去了。   否则的话,说不定我会化身第二只怪物。   我使劲晃着脑袋,张嘴想要对维多利亚说:如果我变的奇怪,那就尽全力杀掉我。   ...不行。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凭什么要杀我...   我...   我必须出去了。   脚下开始迈步。   “女王陛下——”   原谅头的声音自不远处陡然响起。   余光里,他带着几名坎里之剑的人,焦急的冲向维多利亚的方向。   “女王陛下...您...我来晚了,没能保护好您...”   我开始加速跑起来。   身后的对话,在呼啸的风声里若有若无。   “你们不是...对手,疏散民众...”   “可您...您不能再战斗了...我来引...我不能让您有事...”   “这是命令...”   “女王陛下——”   “我今晚...不是你们的女王陛下...”   嘣!   冰柱将我的身影送上高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狂风气流自身后咆哮起来。   “我是教宗骑士维多利亚。”   风里响起的话语如泉水般清冷。   那就像一颗落水的石子,「噗通」一声落入我恍惚的脑海,在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第一百八十二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十六)   夜空在上方发出怒吼。   燃烧的房屋坍塌着,奔走的人群满身脏污,他们在不断闪烁的、绯红与炽白两色光芒的交织下,在我逐渐清明的视线里忽明忽暗。   我踩着冰台,自坍塌的、正在坍塌的房屋上空疾走而过,冲向远方高耸的城墙。   嘣嘣嘣!   冰台在脚下连续不断地凝起,再破碎,几百米的距离并不需要耗费多久的时间,我沿着城墙边缘直奔而上,跃上墙头之后,脚下忽然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我连忙扶着身旁的青砖站稳。   “呼——,呼——”   很累。   何必将自己搞的这么累呢...   艰难的抬起头,向远方望去。   城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再远一些的地方是树林。那边平静安逸,与身后充斥着火光与黑烟的青城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没有了蛋壳,想出城只需要再向前一跃就可以,简简单单。   轰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响声不断自身后的远方传来。我回过头,看见百米之外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卷着黑烟的龙卷风暴。风暴吐息着火光与电弧,在夜空里释放出巨大的光影,以缓慢的速度在逐渐远离下方的城市,徐徐升空...再升空。   升至足以遮蔽月亮的高度。   柏莎奶奶焦急的叫喊,自映亮云层另一边的金光中传来:“维姬!你在做什么!快收手咳咳!你不要命了吗——!”   而在那风暴的中心,诡异的嚎叫连绵不断的响起,怪兽狂暴的躯体在黑烟里若隐若现。   我知道,维多利亚也在那里面。   这女人...的确是不要命了。   她刚才完全可以跟着我一起出城的,没必要非得冒死阻拦那怪兽落地,无非也就是让它再多吃几个人的事情,结果她意外的选择了下下策...哼,聪明又愚蠢的女人。   视线里,那风暴在升至足够高的天空之后调转方向,携着隆隆巨响向这边城墙的方向直奔而来。业火不住自风暴里窜出火舌,呼啸着从我头顶的高空一掠而过,飞向城外的远方——   轰!   风暴炸开了。   漫天火焰撕扯着天空,怪兽伤痕累累的躯体从中飞出,拖着浓郁的黑烟,坠向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   ...那是食物。   令人讨厌,但是分量足够的食物。   脑中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黑雾自我体内升腾而出,在视线里蔓延开来,融入黑夜之中。   滴答、滴答。   口水像瀑布一样,自下唇流出,滴上冰冷的青砖石墙面。   轰!   黑色的火焰自脚面攀升上我的双腿、腰肢、胸口双臂...在夜空里泛出苍白的光亮,将整个身体包裹成一团火球,再猛然跃上高空,拖着白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抛物线,再轰然坠地,之后马上屈膝、起跳,身体再次腾空。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上方的龙卷已然随着爆炸烟消云散,维多利亚的身影自漫天的烟雾里冲出来,朝着怪兽落下的方向追去。   她的状态看起来很差。   纤瘦的身体在月光下摇摇晃晃,宛若秋风里的枯叶一般,随时都会飘然落地。   她已经连飞也飞不稳了。   ...那就休想从我口中夺食!那怪物是我的!   然后再吃你。   轰!   身体再一次被黑烟牵引着跳起十多米高。   食物的诱惑仿佛是催动我体内某种能量的兴奋剂,霎时间使我的身体忘却疲惫,变得精神焕发。此刻前冲的速度非常快,身下的碧草乱石在急速里变的模糊不清,身体上升、下坠砸地,再跳上更高的天空——这一次,我没有再落下来了。   黑烟牵引着我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升入夜空。   这感觉...就好像身下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的身体拖住一般,和维多利亚的那股风力浮空的体验完全不同,脸不会被迎面而来的风刮到发疼,头发也不会随风乱舞,黑炎包裹着我的身体,将周围的空气隔绝起来,温温的很舒服。   “..咯咯!”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亮晶晶的口水自咧开的嘴角溢出、甩上侧脸,我连忙又用双手把嘴巴捂上。   “呼呼呼...”   憋不住的笑声,自指头缝里露出来。   这就是...不被束缚的感觉。   真的太棒了...这样的力量,我为什么之前要选择隐藏起来呢?简直不可理喻...   食物送到嘴边也不吃,不懂我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快到树林了,好快。   郁郁葱葱的树林就在身下的不远处。   定眼望去,怪兽燃着火焰的躯体,此刻就在树林边缘的上空悬浮着。它闪身避过维多利亚挥出的风刃,抬起令人作呕的手爪,将维多利亚一巴掌拍落至树林里。   与此同时,狰狞的面骨转向我的位置,示威般发出一声长啸。   “嗥嗥嗥——”   可对我来说,这是好吃的在呼唤的声音。   我兴奋到难以自已,心跳骤然加速,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操控着还不熟练的黑焰,身体在空中盘旋半周,向着怪物的方向俯冲而下。   嘭!   燃烧的黑色火球划过气流,宛若一道暴虐的陨石流星,直直撞向怪物的身体,将它砸向下方。   劈里啪啦...   怪物的躯体被我压在身下,一路撞断无数枝条树干,再轰然坠地,卷着泥土滑出好几米远,硕大的身躯不住挣扎着,熊熊业火在眼前肆意流窜,却完全无法突破黑焰的防护,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这让我越发兴奋起来。   吃掉它...吃掉它...吃掉它...   轰!   黑炎暴涨的一瞬,漫天烟云自周身涌现而出,将脚下的泥土花草、周围林立的树木、几只受惊起飞的鸟...将余光里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在死烟里化为灰烬。   “嗥嗥嗥——”   怪兽的挣扎越演越烈。   它将整个身躯都裹在罪业之火里...这股猩红的火焰似乎对深渊具有相当强的抵抗力,无论是死烟还是黑火,短时间内都奈何不了它。   “顽强的家伙...”   已经到了嘴边的蛋糕就是送不进口中,我心里开始焦急起来。盘旋在身边的死烟越发浓郁起来,逐渐形成狂暴的飓风。   倏然间,身体被怪兽捏住了。   狰狞可怖的巨爪燃着火焰,在与黑炎的不断对冲间,尖锐的指甲刺进我的小腹,刺进胸膛...鲜血涌了出来。   “咳——”   有点疼了。   下一刻,青色的巨手自浓郁的死烟里伸出,如重锤般砸向怪物的脑袋。   轰!   一击砸裂身下的地面。   土石飞灰溅到死烟里迅速崩解。怪兽的身体猛的一僵,紧抓着我的手松开了些许力道。   “区区食物...”   手臂高高抬起,再次砸下。   轰!   “也敢...”   轰!!   “反抗...”   轰——!!!   “真让人生气。”   咯嚓。   怪兽的面骨裂开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苍火焚月,血染王城(终)   清晰的裂纹自怪兽面骨上绽开,碎骨片在眼前飞舞着,没入黑烟里消逝不见。   裂纹之下,清晰可见的血红肉芽像蛆虫一样蠕动着,连成肉线逐渐缝合。   “嗥嗥嗥——”   狂乱的嘶啸在身下裂云穿石,血沫自腥臭的气流里飞射而出,溅在我的脸上。   下一刻,怪兽头上无数像蛇一样的软骨,燃起业火裹上我的身体。它带着我腾空起飞,窜出树林升上几十米高的夜空,猩红的烈焰在死烟与黑焰的侵蚀下,在苍白的光里宛若摇摇欲坠的风烛,却始终垂死挣扎、不愿就此熄灭。   “你在反抗什么呢...不老实的家伙。”   青色的手臂,裹着黑烟再次拍向它的脑袋。   嘭!   闷响过后,怪兽上升的速度陡然一顿,身体在空中一个趔趄,向一侧翻腾数圈,再急转直下,重新向树林栽落的同时,缠着我的软骨开始用力收束。   咯嘣、咯嘣...   骨骼碎裂的闷响自身体内部传来。   “咳哈——”   我呕出一大口鲜血。   内脏要被挤碎了...   有什么东西...快从嗓子眼冒出来的感觉...   耳畔传来它幽深的话语:“「深渊语」亵渎神明的产物...以黛安娜之名...审判——”   “「深渊语」审判李妈。”   轰——!   重拳又一次砸上它的脑袋。   黑云翻天覆地的涌动着、裹着业火在树林上空坠下,轰碎数颗高木后砰然落地。与此同时,有另一只青臂自其中巍巍而出,扯住怪兽的右爪,猛然发力——   咯吱吱...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怪兽丑陋的右爪从肩头处被我生生撕下来,向身后抛去,在死烟里瞬间化为飞灰,消散于无形。   嘭!   躯体轰然砸地,震的我全身一颤。   呼呼呼——   死烟迅速向周边扩张开来,将附近百米的范围尽数笼罩,将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脚下的绿草茵茵的湿土,侵蚀成一片光秃秃的死地焦土。   焦土的中心,黑云翻涌的最深处,猩红的火芒在闪烁,血与肉的碎末飞溅着。   杀掉它...吃掉它...快一点...   进食的欲望达到了沸点。   我不顾一切地操纵着青臂,自怪兽身上撕下恶心的肉块,撕下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死斗到了这一刻,已经完全不再讲究什么方式技巧。无论是我还是身下的那只怪兽,此刻就仅仅是两只最原始、最凶残的野兽,凭着本能在相互摧毁对方的身体,彼此都想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再吞噬殆尽。   整片树林已经被我们搅的满目苍夷。   咔啦...咔啦...   漆黑的甲胄碎片自漫天死烟中出现,盘旋着开始向我聚拢。   怪兽的反抗开始有了明显的衰弱。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   咔嘣——   青臂抓上它早已破碎不堪的面骨,连着血肉一把将其拽下来。   ...嗯?   它刚刚有在叫我吗...   轰——!   怪兽血肉模糊的头颅,被我另一只青臂按住,将地面砸的深陷下去。   “「深渊语」吾等...深感哀痛...”   暗淡的业火在眼前几经闪灼,终于消失殆尽。   死烟与黑焰疯狂起来。   它们像是饥渴多时的嗜血怪物,顷刻间扑向怪兽的残躯,包裹着那些令人作呕的肉块,在剧烈的抽动里将它们分解,化作无数细小灰烬,飘散于夜空之上,灰飞烟灭。   血红色的光烟在下一刻飞至身前,没入体内。   轰——   黑芒瞬间暴涨之时,我仰头闭上眼睛。   来了来了...   “呃...”   就是这个...   “呃...呃...哈哈...”   震荡人心的kuaigan,如触电般在全身弥漫游走,弹指间冲上脑海。   火热的温度在血液里肆意窜流,下腹处急剧收缩,身体止不住的开始剧烈痉挛。迷离恍惚中,似乎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   不行,要死。   “哈哈...”   要死要死要死...   “哈啊~”   粘腻软糯好像拉丝一样的呻吟,自我微张的唇瓣中传出来。   腿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股感觉一直持续好久,久到我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东西的时候,才逐渐开始退散。   “哈——,哈——”   我将瘫软的身体向后倒去,仰躺在黑色的焦土中,急促地喘息着。   片刻之后,我又抬起双手,在滚烫的脸颊上轻轻拍上一拍,再伸下去抚上肚皮,慢慢地揉着。   ...抽筋了,这里。   身体不时还会微颤几下。   我干脆就这样躺着,迷离到能滴出水来的乌黑瞳眸,静静的望着头顶深沉的夜空,在醉人的余韵里陶醉、沉沦。   黑烟已经褪去了。   方圆至少百米的范围内,除去寂寥的黑色,什么也没剩下。   夜色已深。   淡薄的弯月自云层之后袅袅而出,美的惊人。   过了一会儿,我将手悄悄伸进破烂的裙摆,扯了扯里面的内衬,想让它不再那么令人难受...这样做当然没什么用,我得换掉才行。   只是此刻...深深的满足感,让我完全不想动。   我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躺了多久。只是渐渐的,脑中有新的欲望冒出来。   还想再来一次...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   饭后都有甜点的。   甜点...   我将头转向右边,望向远处未被死烟侵蚀的方向...我知道那边有甜点。   因为维多利亚不久之前就落在那里。   再来一次...   身体在毫无自觉中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开始迈步。   那种...棒到让人窒息的体验...想再来一次吧...不,一次可不够...我还想多来几次...   王城里,不是还有很多人嘛。   我已经遭受过那样的事...我没必要再克制自己。   呼啦!   余光里,一道猩红的火舌自左侧的肩膀涌出,又迅速没入腰侧的位置。   ...不用在意。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嗤嗤嗤——   陡然间,我的身体开始发热、泛红。   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燃烧一般,皮肤开始变的滚烫,蒸汽在眼前弥漫荡开,逐渐遮蔽视线。   好难受...   “呃...”   脚步停了下来。   我低下头,望着自己微微发红的双手。   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   我需要进食...   下一刻,猩红的烈火在体内喷涌着,与其他两股能量混杂交织,原本还残留着些许的舒适余韵瞬间褪去,转为撕心裂肺的痛楚。   “啊啊啊——”   轰隆——   强烈的冲击波自脚下迸发扩散。   我倒在地上,蜷起身体抱住脑袋。   头疼。   头疼头疼头疼头疼...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朦胧中,有好听的女声从身侧传来。   “混沌之火与罪业之火...这下麻烦了...”   脚步声在逐渐靠近了...不认识的人,是谁...   我睁不开眼睛。   嗡嗡嗡...   温适的暖洋,随着奇怪的嗡嗡声响起,瞬间流淌全身,将疼痛一扫而空。   强烈的困意随之袭来。   “真的要将希望寄托在这样的怪物身上吗...教宗大人...”   隐约只听到这样的话。   随后陷入黑暗。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余烬(上)   晨曦的一缕微光,自远处射穿薄雾,洒向原野尽头那座青白色的巍然巨城。   巨城繁荣依旧。   只是原本在城外看来,那宛若金纱霓虹的防护层已然消失不见。   城区中心偏北的方向,业火依旧在燃烧着。坍塌的房屋街区里蛮烟瘴雾,将半边天空染成焦黑的颜色。   蓬头垢面的人们,在隔着很远的一处圆形广场上立着、蜷缩着、倒着,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们其中有些看起来状况稍好,但大部分都衣衫褴褛、面色惶然,也很少说话,就只是怔怔眺望着前方燃起熊熊大火的方向,有些人跪下来低声祈祷,不时有压抑的哭声传出。   “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的儿子死了...他才七岁...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有很多的人,他们在昨夜的大火里,失去了存在于世的意义。   铛——,铛——,铛——   沉闷的钟鸣响彻云霄。   不久之后,新的曙光终究还会来临。   “你们看...那是什么!”   有人开始向身后的远处指指点点,围在他身边的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视线的尽头,那像是某座教堂的建筑里,有漫天金光徐徐升上天幕,破开云层。   轰隆隆隆...   整个王城的半边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   滴答、滴答...哗啦啦啦——   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仿佛倾泻般洒在街上,洒进残垣断壁里,凶猛的火势渐渐被压下来。   “那是...自然神迹...是伟大的自然神迹!”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您还没有抛弃您的孩子...太好了...”   许多面如死灰的人们,在见到这一幕的瞬间痛哭出声。   他们张开双臂,任由大雨洗刷着满身的泥污,仰起头将嘴巴张的大大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污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失声到好似孩童一样。   “这是...特蕾莎修女啊!”   “是了,肯定是了...一定是她在向神明祈求神迹!”   “可她...据说已经抛弃了信仰...”   “你胡说什么!这只是那群贵族们的谗言!一群抛弃信仰、满脑肥肠的家伙...就是因为他们,王城才会被降下天罚,我才会...我才会家破人亡啊!”   “应该把他们全部都绞死,再剁碎了喂狗——”   人声逐渐嘈杂。   似乎有些异样的愤然,在声音里悄然发芽、如潜伏的瘟疫般蔓延开来。   广场的正前方。   肩头缠着绷带的雷克特独自立在雨中。   他望着在雨中逐渐熄灭的业火,再转头看看身后的人群,脸色很阴沉。   不久之后,几名坎里之剑的人快步走到他的身边:“队长,女王陛下醒了。”   雷克特脸色一松。   他对前来报告的人轻轻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待走出两步又陡然驻足,扭头朝不远处一名银甲护卫喊道:“坎普斯护卫长,待会等圣女大人灭了火,麻烦你带着你的人,去那边...清扫战场。”   护卫长闻声,对雷克特摆摆手表示明白。   雷克特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对身后的坎里之剑吩咐:“你们留在这里,配合他们。”   “是。”   “队长,你一夜没睡,又受了伤...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我们。”   雷克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中。   ............   王城北区,圣扎耶里大教堂内。   丹凤眼的年轻修女放下紧握于胸前的双手,她站起身来。   马上有一名身着金袍的老者踏步上前:“圣女殿下,多亏您及时赶来,我这边——”   圣女玛格丽特转过身,精致的眉头紧蹙着,沉声问道:“王城到底出了什么事,「博斯韦尔」去哪了,特蕾莎姐姐在做什么?”   “啊...”   老者张了张嘴。   他看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玛格丽特其实也并不指望他能回答。   她明白面前的老者只是个新任命的主教,他什么也不知道。而那些资深的神职人员,大多早已接到教宗大人的传令,此刻怕都已经踏上去往西尔加亚的路途。   可玛格丽特是知道的。   作为安放在王城的两大神之遗物,其中之一的「博斯韦尔」,一直被教会隐藏在那座孤儿院的钟塔之下。近些年来,是由特蕾莎负责保管的,连伊丽莎白女王也不清楚。   “卡塔洛玛那边怎么样。”玛格丽特随口问道。   “呃...”   老者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交代,可他也明白无法隐瞒,踌躇片刻也只好实话实说:“卡塔洛玛那边,稍微被破坏掉一些...”   玛格丽特又问:“那座钟塔呢?”   “...毁了。”老者如实回答,“圣女殿下,您来之前我已经带着修士去那边查看过一次,我发现那下面似乎有个地窖——”   玛格丽特没什么耐心听他把话说完,立刻打断道:“有没有看到一块发黑的脊椎骨?”   老者闻言一愣。   “脊椎骨?”   他觉得圣女殿下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焦急,可她说的脊椎骨让老者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答:“没有。”   玛格丽特心里一沉。   她顾不上再理会老者,转身开始快步向教堂的大门走去。   “圣女殿下。”老者见状连忙紧随其后的跟上来,“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还有您说的脊椎骨...”   “希尔维嘉小姐醒了没有?”   玛格丽特忽然向那老者问话,也不等他回答马上又说:“你看好她,如果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老者顿住脚步。   “...我知道了。”   希尔维嘉小姐,就是昨夜于王城上空与怪物展开殊死搏斗,年仅十六岁的的教宗骑士,老者是知道的。   他当然也明白,圣女殿下话里的意思其实是:你不用再跟着过来。   ............   维多利亚斜倚着靠在雕木精美的红色罩床上,模样看起来很虚弱。   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已是血色全无,嘴唇干裂起皮,那双灿金明亮的双眸失去少许光彩,连头发看起来都褪了色,稍显蓬乱又随意的搭在香肩上。   只是神态依旧安然若素。   她眨眨眼睛,将视线投向半跪在床旁的雷克特,开口说话:“情况咳咳、我已了解...她人呢...”   雷克特当然明白女王陛下所说的「她」是谁。   “希尔维嘉小姐安然无事。”   “她在哪。”   “圣扎耶里大教堂,圣女大人也在那里。”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肩头略微松弛下来。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雨,静听雨滴稀稀落落打在台沿儿上的声音,半晌都没有再开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雷克特看不到、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等了许久,才又一次听到维多利亚的声音。   “真理之门的人,跑了?”   “...跑了。”   雷克特将双拳攥紧又松开,咬着牙说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余烬(下)   他将头垂的很低,目光紧盯着脚下灰色的羊毛地毯,情绪略显激动:“女王陛下,这事责任完全在我!是我大意了,我完全不曾想到,卡塔洛玛那个老实巴交的守门老人...竟然也是真理之门的异教徒,从头到尾我没对他起过一丝疑心...对不起,面对特蕾莎那样的敌人,我失了冷静...没能察觉到她其实早已把东西交了出去...我让那守门人在眼皮底下跑了,我——”   “雷克特。”   维多利亚一声轻唤,打断了雷克特自责的话语。   她抬起纤纤素手,伸向脑后拢了拢头发,视线从窗外收回,面色漠然的朝雷克特望去。   “无用的话咳咳、少说,去查是谁下的令。”   雷克特语气一顿:“呃...女王陛下...”   维多利亚黛眉微蹙。   大抵是在床头靠久了有些不舒服,她轻挪身子半坐起来,一面揉着额头,一面淡声说道:“我已经让人封锁了全城...到底是谁下令放的人,你去查清楚了,告诉我。”   雷克特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应声:“是。”   待听到他的回答后,维多利亚便一挥手。   “这件事,你去交代咳咳、交代给其他人办,先休息吧。”   “好。”雷克特站起身。   但他却没有立刻退下,兀自在原地踌躇少顷,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女王陛下,您的身体...完全恢复了?”   “嗯。”   维多利亚闻言,将左臂从被子里伸出来,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细如凝脂的肌肤,嫩如玉笋的柔夷。   除过因失血过多而稍显苍白以外,和往常一般完美动人。   她尝试着轻轻活动手指的关节...很灵活,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就仿佛前不久那足以废掉这只手臂的伤,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太好了...”雷克特触目兴叹,“圣女大人施展的治愈神迹,简直就像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存在...神明的恩赐真是不可思议。她昨晚赶来的恰逢时机,这可能都是神明的安排也说不定,真是帮大忙了啊。”   感叹过后,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   “...特蕾莎的信仰之力,真的比圣女大人还要强么?难以想象...如果当时她没有留手的话...可她为什么不使出神迹呢...是有什么隐情,还是就和传言说的一样,特蕾莎是被神明抛弃的人...所以才会...”   后面的话与其是说给维多利亚听,倒更像是毫无头绪的自言自语。   维多利亚自然也不会去接这种无的放矢的话题。   片刻之后,雷克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再次开口:“女王陛下,圣女大人此次突然造访王城,我们这边怎么准备?”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维多利亚淡淡说道,“去把莎尔曼叫来吧。”   “好。”   雷克特应下来,若有所思的退出几步,走到门口忽然又说:“女王陛下,您说圣女大人此行的目的——”   维多利亚眉头皱的很深。   “雷克特。”   轻声开口的同时,她已然合上眼睛。   “在。”   “出去。”   “...哦。”   「吧嗒」一声,门关上了。   ............   正午时分。   卡塔洛玛孤儿院外百米的街巷口。   玛格丽特正端立在深陷的鸿沟裂缝边缘。她望着捧在手中乌漆墨黑的残骨碎片,目光怔怔地有些出神。嫣红的薄唇微张着,精致的面容带有些许不可置信的模样,嘟囔着犹如自说自话的呢喃细语。   “博斯韦尔竟然碎掉了...怎么会...”   “不对劲...这是...媒介消失了,被人转移掉...不,这不可能...怎么做到的...”   少顷,年轻的修女朝这边盈盈走来,到玛格丽特身旁站定。   “圣女殿下。”   玛格丽特神色一敛,她转过头:“情况怎么样?”   “孩子们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了。后面由我暂时负责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在孤儿院的修缮工作完成之前,我想先把他们安顿到圣扎耶里大教堂里,您觉得可行吗?”   玛格丽特稍加思考,便点头答应下来。   “好,你尽管带他们过去,过后我会和那边的主教说上一声。”   顿了顿,她再补上一句:“让孩子们吃的好一些。”   “知道的。”修女应道。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吵闹起来。   “等...先等一下啊!”   “不!我有急事...要见圣女大人,让我过去吧!我求求您姐姐——”   “不是,我只是说让你等等,不是不让你见!等圣女殿下处理完事务...”   玛格丽特循声看去。   倾倒的围墙旁,约莫十岁出头、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正奋力试图挣脱一名修女抓住她的手,小脸上满是焦急。   她在与玛格丽特对视的一瞬那喊出声:“圣女大人,快救命——!”   救命?   玛格丽特心头困惑。   她将手里的骨片递给一旁的修女,对她叮嘱一句「把遗物都带走」,随后快步向小女孩的位置走去。   “圣女殿下...”   看见玛格丽特过来,抓着小女孩的修女有些不知所措,见此玛格丽特对她轻轻点头:“放开她吧。”   修女就松了手,小女孩踉跄着跑前两步,来到玛格丽特身前仰头望着她:“圣女大人...”   清丽可人的嗓音略带沙哑,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这是怎么了?”   玛格丽特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   “我求求您...我有个朋友...想求您救她...呜...”   小女孩越是着急,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红了眼眶。   玛格丽特蹲下身来,将她凌乱的衣角扯平,再拍拍小女孩瘦弱的肩膀:“别急慢慢说,你的朋友怎么了?”   这样的举动让小女孩稍稍平静了些。她抬手抹把眼泪,在脸上拉出一道灰印。   “我...我有个朋友...我...她带着我从地窖、出来...呜...她的腿...她的腿...呜...求您救救她啊...”   小女孩用稚嫩的声线,颤抖着讲出语无伦次的话,让玛格丽特心里微微一颤。   她知道小女孩很焦急,也很害怕。   她只有尽力去安慰:“不哭不哭,我去救她...你快告诉我她在哪。”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通红的眼睛望着玛格丽特,忽然就崩溃了。   “呜啊——”   她咧开嘴巴嚎啕大哭。   “我、我不知道她在哪,我不知道她在哪!啊——!她伤的好重啊,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啊——”   豆大的泪珠顺着小女孩的脸颊滑下,染花了她满是泥土的面庞。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噗通」一声跪在玛格丽特的面前,黑乎乎的小手伸出来,似乎想去抓玛格丽特的裙角,却终究没敢抓上去,只是将双手紧握与胸前,摆出虔诚的祷告式。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向您呜...祈祷,杰出的圣女大人...我是最虔诚的、信徒,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吧...”   玛格丽特想将小女孩拉起来,告诉她不用这样。可小女孩很固执,她试了试没能拉起来,只好凑上前去,将满是泥污的小身子轻轻拥住。   “别怕,没事的,我回去找她...你告诉我,救了你的朋友,她叫什么的名字。”   “呜...佩、佩伊洛...”   玛格丽特愣住了。   她望着小女孩哭花的脸,片刻之后笑了出来。   那笑容有如涓埃之微的莞尔,却久久不愿消散。   …… 第三卷 少女与幻灭深渊 第一章 悬崖之下的阴霾   梦里飞雪纷落,四面陡峭的崖壁皆是银装素裹。   那些纷纷扬扬自上崖的间隙飘下、再落至这里的雪,犹如在暮色里陨落的白蝶,将盘根于无数峭壁的枯草藤曼蒙上皑皑之色。   在其中一道较大的陡壁的边儿,有一名坐着轮椅的少女,就这样敞露在雪景中,安静盯着那些陡峭的崖壁、落下的雪,盯着崖壁之下仿若深渊的黑暗,久久不动,好似死去一般。   雪花飘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   “佩...洛...”   恍惚间,有人呼唤的声音,带着回响自少女身后由远及近,在耳畔逐步变得清晰。   “佩伊洛。”   少女缓缓回头。   她望见身后走来一袭黑袍的中年女性,轻脚踏着薄薄的积雪,走到自己的轮椅背后站定,脸上露出笑容。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啊。我叫你很多声了,都听不见...”   女人笑的很温柔。   她为少女拂去脑袋和肩膀上的积雪,轻声问道:“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少女对此视若无睹。   她并没有像以往母亲教育的那样,按照贵族礼节必须对人同样回以微笑,她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女人一眼,视线只在身后停留了极其短暂的时间,便又将头转回去,出神地望着飘至眼前的细雪。   少女看着它们自头顶透着微光的石隙落下,晃悠悠地坠进身前幽深的万丈悬崖,最终于黑暗里消逝不见。   良久之后,少女开了口:“没什么。”   羸弱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悦耳怡人,只是变得虚弱冰冷,宛若死寂的夜。   但中年女人似乎对她的冷淡毫不在意,脸上仍挂着笑容,兀自又问:“要是有哪里感到不舒服或者疼痛,要及时和我说才行,可不能自己一个人抗着。”   “嗯。”   沉沉的、完全是敷衍的回应。   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片晌,少女慢慢将右手从盖在身上的毛毯下伸出,将细嫩纤瘦的胳膊暴露在冷风飞雪之中,掌心向上、摊开,晶莹的雪花落在上面,被体温消融。   中年女人见状,将戴在头上的黑色宽檐帽摘下,甩了甩灰白的长发,随后将其扣在少女的脑袋上。   帽子有些大,少女的头很小,扣上去就是歪的。中年女人象征性的拨了几下,发现无论如何也戴不正,便随它去了。   “怎么样?雪看够了,我推你回去吧。”   她说着便握住了轮椅背后的推手,结果才向后撤出一步,少女便紧紧抓住轮椅两侧的手轮圈,展露出明显的抗拒意愿,再轻轻摇头。   “今晚的月亮还没出来,我想看。”   中年女人面露为难之色,微笑变成苦笑。   “可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在外面呆太久啊。这么冷的天,要是生病可怎么办。”   少女马上说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中年女人严肃起来,“你不要总是作践自己,这是错误的方式。你并没有死,你有很大的可能会活下来,而且会活的很好。你的腿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罗曼尼医生。”少女幽幽打断女人的话,“请你不要再对我撒谎了,好吗?”   “...我没有。”   “我们终究会死在这里,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是谁说的,完全没有的事...”   少女抬起头,望着中年女人的脸,神色漠然:“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吗?”   “......”   中年女人紧盯着少女明眸皓齿却略显苍白的脸,望着那被遮挡在帽檐下,宛若莹石的美目。   这是多么漂亮的女孩子啊。   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里这样赞叹。可越是如此,此刻她越说不出话来。   中年女人不说话,少女便继续开口。   “尤菲米亚都死了。”   “还有小巴尼,他前天也死了。我看见那些人——”少女抬起玉手,向下方的悬崖轻轻一点,“他们抬着小巴尼的尸体,就从这里扔下去。像处理牲口一样,下去之后连个响声也听不见...再过不久,就轮到我了吧。”   “...佩伊洛。”   中年女人似乎有些生气了,她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他们是他们,而你是你!你...你让我怎么和你说好!你不能自我放弃,你必须得认识到自己的特殊性!只要你自身不出问题,那些事完全是可以挺过去的,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顿了顿,语气稍有缓和。   “你和依琉什。你们两个,都是这里特殊的存在。”   “那又怎样。”   少女依然不以为意。   “...怎样?那可是——”   中年女人被噎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手指颤抖着,虚空向轮椅上坦然的少女点了几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听不进人言...算了,回去吧。我让你出来已经是破例了,不能再任着你的小性子。”   她不再征求少女的同意,重新抓稳了轮椅推手,将其调转方向,朝峭壁的深处推去。   隐约能看到石壁之上,带着窗孔的木门。   少女抬起头。   悬崖之上,天幕的黄光仍未洒尽,距离月亮出现仍有很长一段时间。   而少女其实明白,她是等不来月亮的。那些横在头顶、如同天坎的高崖乱石遮蔽掉最后一丝光亮。   “再过不久,你们两个就要被转移了。”   少女的身体猛然一紧,瞳孔开始颤抖。   她强忍着内心的不安于惊恐,试图不让那些负面的情绪体现在问话里:“去哪?”   “西尔加亚吧。”女人故作轻松的说道。   下一刻,轮椅上传来的阻力让她身形一顿。   女人皱着眉低头看去,发现少女正倔强抓着轮毂,将半截左臂都绞了进去,此刻也抬头望着她,眼睛红红的。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痛。   但她有她的职责。   “松手吧。”女人说道。   少女缓缓摇头:“我不要去。”   “佩伊洛,你知道的...”   “医生,你那时...为什么救我。”   “......”   面对少女颤抖的问话,女人无法回答。   她心里很庆幸自己救了眼前的少女。可她也明白,眼前的少女不会这样想。   对她而言,那只是另一场噩梦的开端罢了。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罗曼尼医生,你是...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望着少女凄楚的目光,中年女人缓缓别过脑袋。   “不能。”   可少女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用颤抖的声线哀求着。   “你们...放我走吧...好不好...”   “放过我吧...”   “不行。”   “求你...”   “不可能。”   “.....”   少女突然不说话了。   中年女人马上意识到不好,她闪电般地出手,一把钳住少女的双腮,再用力一捏,将她的嘴巴捏圆了,无法重新合上。   “呕——,咳咳!”   鲜血从少女口中淌下,浸红了衣裳。   “佩伊洛!”   此番咬舌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中年女人。她迅速从衣兜里掏出针管,朝着少女的白皙的脖颈猛扎下去,将清澄的液体注入她的体内。   少女的瞳孔瞬间放大。   她的手在空中胡乱摆动几下,随后便垂了下去。绷紧的身体瘫软下来,微张的嘴巴里,口水混着鲜血沿着下巴溢出来。   中年女人收起针剂,静静注视少女片刻,见她再也做不出任何举动才放下心。   “你这样子,以后我也不会再由着你了。”   “饶乐...我...浪我...灰加...饶...我吧...”   少女浑浑噩噩着说出含糊不清的话,似乎让中年女人感到诧异。   “竟然还能说话!”   “看来曼陀罗的剂量还要再加大一些...”   咯吱咯吱...   轮椅碾过白雪,被推向黑暗的深处。 第二章 圣女玛格丽特   “佩...洛...”   又有谁...在叫我...   “佩伊洛...姐姐...”   小女孩子的声音...是谁...是依琉什...吗。   “佩伊洛姐姐!”   我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恍恍惚惚,还未待我看明白自己在哪,整个视线就被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可爱小脸占据。小脸凑的很近,在我看清楚她的时候,她也正眨着清澈雪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片刻的混乱过后,我认出了这张脸。   “艾...丽...”   轻声叫出她的名字,嘴角扯出单薄的笑容。   “你没事...太好...”   凉薄低柔的声线,带着慵懒的沙哑,犹如海枯见底般干涸晦涩,将艾丽吓的一个激灵,眼睛瞪的更圆了。   “姐姐你醒了,太好了!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啊,那个我没什么事的...”   她手里还拿着浸湿的手绢,床头的一边放着盛有水的木盆,此刻手足无措的兀自慌乱着,少顷将手绢扔进盆里:“你等等哦,我去叫人过来!”   说完「嗵嗵嗵」就往出跑,跑到门口的时候「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泥,但马上又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出去了。   艾丽她没事,太好了...   既然她在这里,那就是说...一切都结束了吧,特蕾莎应该是死了...王城的大家有没有事呢...   还有维多利亚...我在最后...想吃掉她...还好晕过去了...她应该没事的...   脑袋好乱。   我刚才...做了梦...   我这是在哪...   艾丽的脚步声渐远,我将视线收回来,开始打量屋内的环境。   阳光稍稍刺眼。   灰金色调的房间陈设繁华,头顶的天花板上是雅致的圆吊灯,灯盏被雕刻成栩栩如生的人像雕艺。正对面的墙壁上有油画,画中是一群小人围着发光的巨人在诚心跪拜祷告...嗯,这里应该是教会的地方。   而我就躺在位于整个房间最中央的灰色大床上。   身体有些僵硬,脑袋昏昏沉沉的。   “咳咳。”   我清清嗓子,再张张嘴巴动动舌头:“呃——,呜——,啊——”   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试图缓解口腔与面部的生硬感。   “一二三...一二三四五六七,卡洛斯是臭狗屁。”   嗯,舌头逐渐灵活起来。   再来就是动动手,踢踢腿儿...手脚也很僵,还伴随着些许麻木的感觉,力道却很足。   我应该在这里躺了不短的时间。   并不饿,只是有些渴...还想尿尿。   特别想。   缓一缓,等身体逐渐活动开以后,我掀开绒被,撑着床慢慢坐起身子。   身上穿的还是那套破破烂烂、满是血污的黑裙子,抓起衣领嗅一嗅...有点臭臭的。   我被自己恶心到了,马上将白生生的双腿从被子里伸向床边,结果大动作之后,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裙底各个部位传来。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就好像是布片被粘在大腿、屁屁上,然后被猛撕下来的感觉,贼疼。忍不住伸手往裙下一摸...我的妈,内衬硬邦邦的,棱角分明像是被冻住一样。   疼痛让我维持着向床边伸脚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直到痛感逐渐消散,我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撇开腿迈起难看的鸭子步,慢慢朝门口走去——差点和推门而入的女人迎面相撞。   是谁...   脚下不自觉地退出一步,我蹙眉望向挡在门口的那名修女。   精致的面容,嫣红的薄唇,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岁的模样。微微上翘的眼尾如流水般波动着,说不出的明澈锐利,水蓝色的发丝在纱巾里微微卷动,是很漂亮的修女。只是看上去略带妩媚的容颜,不知为何却给我一种俨乎其然的印象。   她很强...   有了这个认知后,我心里下意识就警惕起来。   我已经对修女完全升不起好感了,这会让我想到特蕾莎的脸。   我不大愿意回想起那张脸。   “你醒了?”   修女望着我开口问道,声音很熟悉。   “你是...”   “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好熟悉的名字...   “是我把昏迷的你从树林里带出来,还有伊丽莎白女王陛下。”   “啊!”   我想起来了。   她就是我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玛格丽特...那不是现任圣女的名字吗!   心跳瞬间加速。   我意识到了。   尽管还不明白为什么她就突然到来,可既然她出现在那片森林,也就是说...她大概率看到了...   我垂下头,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绞在一起,脚尖在地面一点一点地,略带不自然地低声问道:“维多利亚呢...”   我承认,这一刻我很害怕,也很慌乱。   “你放心,她很好。”   「咔哒」一声。   名为玛格丽特的圣女将身后的房门关上,踏前两步来到我的面前。   我就更害怕了,不争气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仰起脑袋强自镇定地盯着她好看的眼睛。   “你要干什么?”   “只是过来看看你,希尔维嘉小姐...不,应该叫你白夜深渊才对。”   她的话就像是一盆从头浇至脚跟的冷水,让我如坠冰窟,脚下连连后退,视线开始朝半开的窗户口瞄去。   玛格丽特没有动静。   她仍立在原地,坦然地看着我的动作,随后再次开口:“你的事,教宗大人早就告诉过我。”   我顿住脚步,愕然回头。   “你知道...”   “首先声明。我只是听命于他,这是我身为神圣教会第八十九代圣女的职责所在。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赞同他的想法。你明白么,希尔维嘉小姐,我认为你是危险的存在...”   我瞪大眼睛。   “我绝不会——”   “你不必否认,也不用着急辩解,那些都没用。”玛格丽特摇头打断我,“你的危险与你自身的意志无关,而是取决于你体内的深渊,那股可怕的混沌之力。那是轻易摧毁一切的存在...我知道它很不稳定,有可能在将来对我们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无论你同意与否...那晚在森林里的状况,想必你自己比我更加清楚,对吗。”   “......”   我咬起牙关,却无言反驳。   只听她又说:“其实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是有想过就这样杀掉你的...后来我迟疑了。究其原因,我不清楚如果直接杀掉你,会不会对我们带来更大的灾难,仅此而已。”   “希尔维嘉小姐,你是未知数。我认为你的存在对人类而言弊大于利,这是我的看法。我在想,假若你终究会伤害人类,那么在此之前,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先将你毁灭。”   “那你现在...”鼻头有些发酸,我稍稍抬起脑袋,“是让我去死吗...”   “不是的。”   玛格丽特摇摇头,正色起来。   “希尔维嘉小姐,我只是想问你,即使如此...”   她面向我立直身体,弯曲右膝至地,再站直,低头将手握于胸前——这是神圣教会的最高礼节。   “即使我们人类里,有谁抱着和我刚才一样的想法...你还愿意像守护王城这般,守护着渺小的我们吗?”   望着眼前单膝跪地、言语真诚的圣女,我紧绷的双肩垮下来,眼神逐渐柔和。   这大抵是个单刀直入,不懂得...或者不屑于那些弯弯绕的女人。   我不讨厌这样的人。   “...嗯。”   轻轻对她点头。   “那么,希尔维嘉小姐,今后请务必履行你的诺言,不要伤害我们...拜托了。”   “嗯。”   玛格丽特抬起头,露出笑容。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   “希尔维嘉小姐,我已经让人去拿干净的衣服了,请问你还需要些什么?”   我左顾右盼一番,不好意思的扣扣脸。   “卫生间在哪。” 第三章 言报   日光破晓。   炎阳穿透苍云与晨雾,照在王立学院数座巍然耸立的高塔东面。   锡兰湖畔的塔楼里,名叫莎拉的女孩杵着脸趴在书桌上,眼神呆呆地望向窗外,望着天空中翻涌的云层,出神地在想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又将目光投向脑袋边上,那几块已经放了许久的鹿肉饼,喃喃自语:“都已经三天了,佩伊洛还没来...真的没事吗...”   “安心啦!肥婆...管理员奶奶不是说了嘛,她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请假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吧。”身侧的梳妆台前,索菲亚一面对着镜子梳理长发,一面随口说道,“前天柏莎校长把我们都召集起来,明明都说了王立学院在那晚没有伤亡学员的,佩伊洛她也肯定没事啊,都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啊!比起佩伊洛,莎拉你那晚才是!突然就跑出去...做什么?想吓死我们啊!不要命了?!”   莎拉皱起眉头。   她无法反驳索菲亚的话。那晚能平安逃回学院实属不易,她也一直在后怕,如果不是...   莎拉又想起她看到的,在昏暗的街道上,那与怪物奋战到满身鲜血的娇小背影。   她这几夜失眠的厉害,总是要熬到近后半夜才能睡着。因为一闭上眼睛,那道身影就会出现在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莎拉记得她喊话的模样,记得她背后飘逸的教宗骑士斗篷,还有那脚踏冰山,于漫天寒霜里逆冲而上,迎向怪物的身姿...莎拉永远也忘不掉这些。   她总有一种错觉。那个看似玲珑小巧,却傲雪凌霜的英雄,仿佛与她是一伸手便能触及的距离。   那晚的莎拉,就抱着这样的想法迷迷糊糊到天亮...起床之后她就有预感,今天佩伊洛大概不会出现。   结果不出所料,佩伊洛没有出现。   她甚至第二天也没出现。   第三天也是。   莎拉越来越担忧,感觉都不怎么能笑的出来了。黛西和索菲亚将之归根于莎拉在那晚被吓到了,毕竟算是死里逃生...这三天里变着法子在安慰她。   莎拉明白她们的好意。1504的大家都是很不错的人,莎拉只好竭力表现出没事的样子,不想让她们担心。可心底真实的想法...莎拉无法告知两名舍友,因为就算讲出来,她们也一定会把自己当成傻瓜。   没人会信如此荒谬的、简直就是开玩笑一样的猜测,就连莎拉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只是忍不住就会去想:佩伊洛为什么还没来...是不是...在那晚和怪物的战斗里受了伤...甚至...受了重伤...   莎拉越想越害怕。她不愿意再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余光望见扎好头发的索菲亚站起身,忽然用力吸吸鼻子,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莎拉,你快把肉饼扔了吧,已经开始发臭了啊!太恶心了...”   “...哦。”   肉饼的确有点臭了。   莎拉轻捏着被油浸透的牛皮纸袋,提着肉饼转身将它丢进墙角的垃圾篓里。   有些可惜...她想。   “别扔这里,扔出去啊...”索菲亚立刻捂脸。   “那我已经扔了嘛...”   “天呐!”   许久不说话的黛西陡然一声惊呼。   莎拉闻声转过头,看见她正散着头发坐在床边,掩着小嘴瞪大眼睛,目光紧盯着手中的言报,抖动的瞳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了,怎么了!”   莎拉急切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将脑袋伸过去。   “这个...”   黛西伸手在言报上一指。   莎拉便顺着看过去,入眼便是醒目的标题。   [神明从未抛弃秩序王城,伟大的神迹将与英雄们同在]   下面是篇幅冗长的报道内容。   莎拉读着读着,不自觉地就念了出来:“...可怕的深渊怪物趁着夜色袭击王城,摧毁守护王城数百年之久的神之遗物「博斯韦尔」,残忍屠杀无数我们的同胞子民。这个夜晚无比黑暗,令人悲痛万分。可纵使再漆黑的夜,也无法将光辉彻底掩埋,神明会永远爱戴我们,它赐予我们守护的英雄。”   “英雄们在夜里浴血奋战。伊森贝尔备受敬爱的女王陛下、教宗骑士伊丽莎白女士,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   念到这里,莎拉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希尔维嘉小姐...   她忽然想起,在入学的头一天晚上,1504的四名女孩初次见面,那股热切高亢的新鲜感让人夜不能眠,因此一直聊到很晚。   那时有聊到关于希尔维嘉的英雄,在遥远的西尔加亚独战深渊的事。   ...最年轻,女孩,强大的冰霜秩序。   莎拉一瞬间明白了。自己在那晚见到的娇小人影,就是希尔维嘉不会错。   除她以外再没有别人。   莎拉当然还记得,希尔维嘉是个年纪比她,比黛西、索菲亚都小的女孩...她和佩伊洛同岁。   “怎么了,继续念啊!”   整理着床铺的索菲亚见莎拉停下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莎拉白了她一眼:“你不会自己来看啊。”   可她还是念下去了:“以及我们深受爱戴的特蕾莎修女...三位人类的英雄,在伟大神明的示意下,将强大的深渊斩于城外,将可怕的灾厄彻底终结于萌芽阶段。她们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挽救无数同胞的性命。神圣教会将永远铭记她们,我们都应永远铭记她们,为她们的事迹献上优美的颂歌。”   她清清嗓子,将目光移向下一行字。   “这一晚,我们永远失去了特蕾莎修女...”   莎拉愣住了。   “什么...”   她使劲揉揉眼睛,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口中下意识地念叨起后面的话:“属于我们敬爱的特蕾莎修女,在此次鏖战中力竭而...我们必须接受这令人哀痛的事实...为她祈福,愿敬爱的修女终将回归神明的怀...抱...”   至此再也念不下去。   她的眼睛开始泛起水雾。   “开玩笑啊...”   索菲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旁。   “给我!”   她一把抢过言报,满目震惊的在上面飞速扫视着,脸色逐渐发白。   “特蕾莎老师...不可能...我前不久还和她说话...这怎么可能...”   “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啊...”   肩膀垮了下来,俏脸失魂落魄。   “特蕾莎...老师...呜呜...”黛西已然泣不成声,“怎么会...”   呯呯呯——   急促的拍门声传来,管理员奶奶的声音自门后响起:“都起来了吗?”   几人相视片刻,最终还是索菲亚出声应道:“起了。”   “收拾东西,去教堂集合。”   “干什么啊...”   莎拉的嗓子有些沙哑。   她其实大体已经猜到要干什么了。   “特蕾莎老师...回归神明的怀抱了,学院全体师生一起过去...”   奶奶的话顿了顿。   “为她祈福。”   语气说不出的古怪。 第四章 葬礼仪式   咚咚咚。   有人敲响房门。   “希尔维嘉小姐,您还没准备好吗?再过不久仪式就要正式开始了...”   年轻的女声在门外催促着。   我忙转头喊道:“就好了!”   伸手拽了拽背后有些过长的披风,再转回头,打量着倒映在面前镜子里的人影。   黑发散如绸幕,瞳眸亮若明星,容颜是一如既往的惹人怜惜,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在里面。   此刻的我,已然褪去往日那些繁花似锦的少女衣裙,换上一身非常正统的米兰盔甲。   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穿上盔甲,不论前世还是记忆里的今生都是。   盔甲通体银白,线条优美,前胸后背都印有错彩镂金的太阳花暗纹,打眼一看便明白这造诣是极高的...除去自家的中央工坊,这个世界再无其他匠铺具备如此顶尖的兵器工业水平。   印在胸口最中央的太阳花盾标已经证明了这点。   这套盔甲是教会为我准备的。而我之所以在这时穿上它,是因为接下来要参加葬礼仪式,我想为在此次灾难中丧生的人们...那些坎里之剑的战士、那些平民、还有孩子们,我想为他们送行。   身为骑士,在这样的严肃的葬礼仪式中,就必须全副武装以示对死者的尊重,这是伊森贝尔几百年以来的习俗。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样重要的仪式。说来也凑巧,我恰好是在仪式开始前的两个小时醒来的,而举行仪式的地点就在圣扎耶里大教堂的一楼,也就是楼下的大厅。   我解决完生理问题,再将身子洗干净,换上教会为我准备的修女服,之后玛格丽特便过来告知我此事,问我愿不愿意以教宗骑士的身份出席,我马上就答应了。   于是没过多久,玛格丽特就让人给我送来这套盔甲,要求我换上,并叮嘱我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我一一记下。   盔甲还是很漂亮的,对我来说也完全算不上重,此时已穿戴整齐,我拿起梳妆台上的发带叼在嘴里,双手伸向后脑,将长发盘成别扭难看的一团,再取下发带扎起来...   “希尔维嘉小姐——”   “来了来了!”   门外再次响起催促的声音。我抱起头盔一面往脑袋上套,一面踏步朝门口走去。   铿锵...铿锵...   有点不大习惯。   虽说不会觉得吃力,那种沉甸甸的笨重感却让我无法忽略,总觉得很不舒服。而且刚才站在那里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一迈步就发现——盔甲不合身,有点大了。   可玛格丽特已经叮嘱了要拿最小尺码的...算了。影响不大,就这样吧。   将头盔的搭扣扣好,我推开房门走出去。   吱呀——   门口的两名年轻修女早已等候多时。   “小姐,请随我们下楼。”   “哦。”   该死,我只能看到她们的大胸脯。   由于头盔是全包式的,扣好搭扣后整张脸就被完全遮住了,只在面颈甲较为上面的位置开出一条狭窄的槽以便让视线通过。这样一来,近距离的东西根本就无法一窥全貌...怪不得卡洛斯从来不戴这玩意儿。   我想不通那些重甲骑士们都是怎么打的架啊,这人都看不全...   铿锵...铿锵...   一路跟在修女身后,穿过精美的长廊,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来到教堂一层。   袅袅不绝的颂歌在耳边逐渐明晰。   壁画满布的大堂前厅,人们或身着铠甲、或一袭黑衣礼帽,坐在排椅上低头祷告,两旁是高举蜡烛的修士,他们在齐声唱咏着听不清楚词的歌曲。厅堂的正前方,胡子花白的长袍老者正容亢色的立在十数口漆黑棺柩与成排的烛火前,合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两名修女将我领至第一排靠中间的一处空位坐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玛格丽特就坐在我左手边的位置,但她祷告的很虔诚,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倒是坐在我右手边,和我一样全副武装的骑士抬起头来,似乎是瞅了我一眼。   我注意到她的盔甲是女式的,于是偏过脑袋吸吸鼻子...这股特殊的香味,是维多利亚没错。   穿着盔甲差点没认出来...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真的没什么大碍,之前全然变形的左臂也已经恢复正常,此刻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蛮有精神的模样。   心底悄悄舒一口气,有心想和她说话,但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于是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双手我握于胸前,合眼低头开始祈祷。   ...我该说些什么呢?   好像是似曾相识的境遇。   被怪物杀死的人,没有遗体的棺柩。尘埃落尽以后,活着的人只有为死去的人祈祷。   只是这一次,赞歌用不着我来唱。   仅此而已。   自那以后,我究竟做到了什么呢...   铃铃铃...   招魂的冥铃在耳畔轻响,金光在大厅里绽放。   片刻之后,长袍老者咏唱的声音陡然拔高:“...风尘之中待你归来...送你远去...接受神的拥抱...愿神永远庇佑你们。”   “愿神永远庇佑你们。”   齐声说出这句话后,人们站起身来。   祷告似乎至此结束了,修士们扯下挂在墙后的白色绸布,分别盖在那些黑色的棺柩之上。绸布上有的印着剑之徽章,有的是神圣教会的圣十字。淡薄的金光几乎将整个厅堂笼罩,那些代表着平民的蜡烛逐渐熄灭了...按照教会的寓意,那里有卢卡斯,有亚伯,有查尔斯,有孤儿院的诸多孩子们,而他们的灵魂就此已得到安息。   可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们的人生就此结束了,无论说什么也听不到的吧...毫无意义。   人声逐渐嘈杂起来。   修士们开始四人一起将棺柩一个个抬起来,我知道接下来该为战士们送行了。   “维多利亚...”   “嗯。”   “人死之后会去...哪里?”   我知道这是很蠢的问题。   身为一名历经过超前时代的人,尽管那段记忆早已变的虚无缥缈、如同梦境,可这种问题依然不应该出自我的口中。   我只是抱着侥幸。或许在这个犹如神话传说般的世界,或许在这个连神明都有可能存在的世界...或许真的有灵魂,有来世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   维多利亚如此回答。   “也许有一天,等我死了便能明白...或者永远也不明白。”   她向我伸出右手。   “出去吧,大家都在等着。”   “...嗯。”   我搭上她的手,扶着她迈步走向教堂的大门。圣女玛格丽特不声不语的跟在另一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盖着白布的漆黑棺柩就在身后。   我注意到打头棺柩上,白布上面的金色十字异常醒目,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住脚步。   “那个...是谁。”   “是特蕾莎修女。”玛格丽特轻声回答。 第五章 搬口弄舌   我顿住脚步。   “她...为什么在这里。”   抬起头来,视线在维多利亚身上打个转,最终落在玛格丽特白皙淡然的脸上。   “我们,是在为战士送行。为此次灾难里、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送行...是这样吧?”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被我拖着手的女王陛下自然也就停住了脚步。而她一停,所有人就没法再前进了。已经自排椅上站起身的人们满目茫然的定在那里,身后的那些抬着棺柩的修士们也都纷纷杵在原地,一个个面面相嘘。   “怎么了?这是...”   “为什么不走了...”   人群开始纷纷嚷嚷。   视线的正前方,一袭纯白修女服的玛格丽特面不改色,落落大方地直视着我,轻轻点头。   “是的。”   “好。”   我也跟着点点脑袋,接着把刚才的问话再次重申一遍:“那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这次稍稍加重了语气。   头盔随着脑袋的晃动有些歪了,我抬手将它扶正。   “你知道的吧,她不应该在这里。”   虽然我不信这些。   所谓的葬礼仪式,不过是活着的人借此慰藉自己方式罢了。那些棺柩里大抵多数连尸体也没有,就如同泰妮丝一样,他们的肉身早已在地窖的大火中化为灰烬,变作尘泥再也无法寻觅。   那代表特蕾莎的漆黑棺柩更是如此。她早已粉身碎骨,倘若真有灵魂,想必也已经连同她化身的怪兽一起被我吞下,什么也不剩。所以祷告也好仪式也罢,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死就是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道理...我明白的。   可就如同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参加仪式的心态相同。此刻的我,对特蕾莎在死后仍然要受到这样优厚的待遇而感到生气。   我非常生气。   尽管在这短暂的几秒钟里,我已经想通了为什么特蕾莎会在这里的原因。可这并不能阻止我心底越烧越旺的怒火,反倒更像是火上浇油,情绪就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我在努力地将它压下去。   “希尔维嘉。”   维多利亚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但这件事,身为女王陛下的她一定是知情的,所以我不要听她说。   “玛格丽特。”视线透过头盔前的窄缝,认真地盯着圣女好看的脸,“这就是、教会的做法吗。”   玛格丽特绷着脸沉默少顷,终究叹出一口气。   “希尔维嘉小姐,请说出你的想法吧。”   “我不会为她,送行。”   很直白的对她讲出心里话。   我明白教会这么做的用意。毕竟特蕾莎在民间拥有的威望比圣女还高,将她的事迹掩盖下来,让她死的「理所应当,且顺应民心」,以免对整个民间造成动荡,教会也因此省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可我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这样的事...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厌恶,没法像维多利亚一样做到视而不见。   就当作是在任性好了。   “我讨厌这样。玛格丽特,你要是——”   “你怎敢直呼圣女殿下的名字!”   尖锐的女音陡然自身侧响起,将我后面要说的话硬生生打断。   我皱着眉扶了扶头盔,侧目望去——裹着黑色长袍的美丽妇人,在一名富态中年男子的疏导下快步穿过几人,走到玛格丽特身旁站定。   我认出这是维多利亚的母亲和叔父。   “你是什么人,敢对圣女殿下如此不敬!你是想让神明再次对我们降下天罚吗!我不知道你对特蕾莎修女到底存有什么偏见,可你得搞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维多利亚的母亲发指眦裂地抬手指着我,像是故意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般,越说越激动。   “这里是神圣的教堂,是庄重的葬礼仪式!特蕾莎修女更是伟大的英雄,她为王城子民献出了生命!你竟然不想让我们为她送行!你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敢蔑视我们的英雄,公然挑衅神圣教会的权威,你好大的威风啊!”   她的情绪异常亢奋,说道最后竟是声线颤抖、红了眼眶。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一时间有些发懵,随后听到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太后殿下...”   “怎么回事...怎么吵起来了...”   “好像是有人不让我们为特蕾莎修女送行...”   “就是那个小个子骑士...”   “为什么?那是谁啊,他怎么敢...”   “嘘!小点声...那可是站在女王陛下身边的人...”   此刻披在我后背的是参加葬礼仪式用的纯黑色披风,并不是教宗骑士的斗篷,加上临时起意来的晚,送行环节又未开始,在场的人多数还不清楚我是谁。他们听到维多利亚母亲义愤填膺的指责,虽说还未做出过激的言辞举动,可看向我的目光已经非常不善了。   这让我心头很窝火,肺都快气炸了,强忍着暴打她一顿的冲动,压低声线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你这是亵渎——”   话未说完被维多利亚立刻出声打断。   “母亲大人,您这又是在演哪出戏剧。”   太后闻言眯起眼睛:“维多利亚,这是你请来的客人?”   “呵。”   轻蔑的冷笑自维多利亚的头盔中传来。   她不再理会自己的母亲,转而望向玛格丽特,语气淡然的说道:“圣女殿下,我想...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的意见,我们还是要重视一下的,对吗。”   她在说出我名字的时候,清冷的声线稍有提高,让附近的人都听了清楚。   “啊...那就是...”   “希尔维嘉小姐啊...拯救王城的英雄...”   “她为什么会穿着男士盔甲...”   “是她说不让我们为特蕾莎修女送行吗...”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们的话锋马上转变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玛格丽特轻轻点头,正要开口回话,太后却突然握住她的一只手。   “圣女殿下,我知道希尔维嘉也是教宗骑士,是拯救王城的英雄,可那也不成为她肆意妄为的借口!特蕾莎修女这么多年在王城兢兢业业,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信你推开教堂的大门,看看城里有多少人此刻都在为她祈祷,你如果真的...”   “我知道要怎么做。”   玛格丽特秀眉蹙起,面色不善。   “太后殿下,请你放手。这样的举动实在有失礼节...正如您刚才说的,现在是庄严的仪式。”   “可是——”   “母亲...”   维多利亚微微叹息。   她侧身凑近太后的位置,将声线压的很低:“给王室留点尊严吧。”   太后陡然瞪大眼睛。   “什么!”   她用颤抖地手指指着维多利亚,好看的眼睛瞪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维多利亚,你!你怎么能说特蕾莎修女是恶魔!你这是要遭天罚的啊!” 第六章 行刺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什么...”   “女王陛下...”   “恶魔...怎么会...”   “怎么能这样说...”   “明明和特蕾莎修女一样...都是王城的英雄啊...为什么...”   人们大惊失色,满脸不可置信。   他们不敢相信女王陛下为何会说出这样话来,可这又是出自女王陛下的母亲,太后殿下之口...太后殿下总不至于撒这种荒谬的谎言。   于是他们茫然了,变得不知所措。   可我听的很清楚,维多利亚刚才说的完全不是这回事,太后是故意在栽赃她。虽然手段低劣,可是以目前周围人的反应来看,效果是显著的。   今天的葬礼仪式,能坐在这个教堂里的人,想必在王城也都是有身份的人。除去贵族以外,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一些受灾民众的代表。如果有人想要对外散布舆论,这里无疑就是最合适的场合。   不仅如此,太后刚才话里的意思,明显还有挑拨女王与教会之间关系的成分。   她想把维多利亚的名声彻底搞臭。   因为特蕾莎的事,维多利亚现在大抵在民间的呼声不低。如果能借此机会趁热打铁,为王城再做些实事出来,想必她会成为一名深得民心的女王。我猜太后不想看到这个局面...或着说,有人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原本很顺利的事,结果太后这么出来一搅局...维多利亚就百口莫辩了,无论她事后怎么解释,总会有一部分人会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将谣言散播出去,不久也许就传遍王城...甚至更远的地方。   一瞬间想明白这些事。   与此同时,维多利亚的叔父上前两步,适时的插话:“维多利亚,你!你怎么能污蔑王城的英雄...你太急躁了!你、唉,让我说什么好!”   他唉声叹气,整张脸都皱起来,眉毛眼睛几乎要拧在一起,一副痛心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冷冷的望着两人自导自演的戏码,稍微清了清嗓子。   “我可、没听见维多利亚、提到「恶魔」、这个词。”   说完踏前一步,站到太后的面前,扶着头盔仰起脑袋,视线透过狭窄的裂缝,紧盯着她故作瞠目的脸。   “还是说,太后阿姨,你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什么!”太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瞪着眼睛喊道,“我只知道,希尔维嘉小姐你是英雄,我其实很敬重你。可是今天这事,实在让我感到痛心!我希望你能站在英雄的立场,把事情说清楚!凭什么不让我们为特蕾莎修女送行!凭什么!”   这句话出口之后,周围开始有了一些大不友善的声音。   “女王陛下...怕是想借此机会打压教会在王城的威信...”   “...那也不能...”   我心里一动,马上抬头踮脚,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想看看是谁找出说这话的人来。   可教堂里的人太多了,加上视线严重受阻,终究还是没能把人找出来。   可氛围已然被他们带动了起来。   “特蕾莎...是英雄啊...我曾经还受过她的恩惠...”   “还是年轻啊...鲁莽...”   “再怎么...也不能诋毁神明的信徒啊...这样会遭天罚的...我们都会遭天罚的...”   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对面的玛格丽特沉默不语,眼神闪烁着像是在思考对策。   人声越发嘈杂起来,纷纷嚷嚷之间,维多利亚开口说话。   “母亲...”   她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依旧是那么坦然自若。   “您这算是,最后的一搏吗。”   ...嗯?   维多利亚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想看到英雄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被诋毁!维多利亚...你是伊森贝尔的女王,更是我的女儿,你不能这样!这会让我蒙羞,让整个王城的人民蒙羞!”   “没有人诋毁英雄。”玛格丽特忍不住低声说道,“太后殿下,请您安静一点吧,我们把话说清楚。您现在的样子,真的有失礼数。”   太后充耳不闻。   她像是疯了一样,语调高昂兀自开始嘶声呐喊:“不能这样!维多利亚,你们不能这样!特蕾莎修女是英雄,是我们的英雄啊——!”   “特蕾莎不是恶魔!”   叔父跟着开始喊起来。   “她是我们的英雄!”   人群里马上有人响应:“特蕾莎...是英雄!”   “她是我们的英雄!”   “特蕾莎是我们的英雄!”   “英雄!英雄!英雄——!”   呐喊声逐渐增多,如浪潮般一次盖过一次,从四面八方涌入耳畔,整个教堂彻底混乱了。   “请大家安静,这是误会!”   玛格丽特的话语被埋没在声浪里。   前方的太后高举右臂,向人群愤然呼吁着,嘴角却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我看到维多利亚拔出腰间的佩剑。   下一刻,刺耳的呼啸伴随着一片哗然的惊呼,自后背的位置传来。   不好...   我心里一沉,霎时间转身回头,想要看清出身后的动静——可由于动作做地太快,脑袋上不合尺寸的头盔未能及时跟着转动,已然全然歪向了一边,将我的视线遮蔽严实,眼前变得漆黑一片。   我心里一恼,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伸手摸上头盔的搭扣,迅速将它解开摘下,黑色的瀑布绸缎自头顶倾洒而下的同时,耳边响起兵刃交接的轰鸣。   铛——   余光里,身着黑衣的男子将手中闪着水渍的匕首,捅向维多利亚的后腿弯处,没有被铠甲包裹的部位。   有毒...   维多利亚挥剑架开袭击,那男子陡然探出左手,握着同样投过毒的短匕,再次向同一个部位奋力刺去。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   反应上来的我卯足力气,抬脚朝着男子的手臂踹去。   咯嚓。   “啊——”   那男子的小臂被我这一脚直接踢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短匕脱手飞出,滑至左侧的人群脚下。   惊呼声此时才纷纷响起。   “天哪!”   “有人行刺女王陛下!”   “快,抓人啊!”   “啊啊啊——!”   刺客男子痛苦的哀嚎着,剧痛让他控住不住地眼泪鼻涕全部流出来,双腿一软就要跪地,却被维多利亚反手一把揪住衣领,扔掉另一只手握紧的长剑,伸出的食指带着「咻咻」风吟,对着男子双肩、大腿的位置连点数下。   噗噗噗——   可怕的风劲在男子身上炸出数个血肉模糊的孔洞。他瞪大血红的双眼,脖颈青筋暴起,喉咙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随后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第七章 于理之情   噗通。   维多利亚松开手,刺客的身体便软趴趴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血水自他身下逐渐渗出,染在教堂白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触目惊心。   刺客并没有死,他的胸膛依然有微弱地起伏。维多利亚没有对他下杀手,伤到的都不是致命部位,此刻也只是暂时晕厥过去。   只是约略看上一眼,确认他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之后,我便不再理会那名刺客,将头盔牢牢抄在手中,警惕的目光在教堂里惊慌失措人群身上来回打量——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名刺客出现,现场人多嘈杂,我得注意一点。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刺客...”   “吓死我...”   “那人是谁...”   “不知道...可别扯进麻烦的事情里...”   “女王陛下没事吧...”   “喂你们看...希尔维嘉小姐摘下了头盔...我的天哪...她好美啊...”   “简直是造物的奇迹...”   “年纪太小了点...她真的是拯救王城的英雄吗...”   七嘴八舌的言语传至耳畔,「嗡嗡嗡」的像苍蝇一样烦人,我忍不住蹙起眉头。   预想的第二名刺客没有出现,现场也没人做出诸如逃跑之类的过激举动,绅士也好贵妇也罢,大抵都是些见过场面的人,此时虽有些张惶,倒都还算镇定。   “女王陛下,您怎么样?”   “谢圣女殿下费心,我没事。”   简短的对话过后,维多利亚弯腰捡起地上的佩剑,将其重新插回腰间的剑鞘里。   “母亲大人。”   她转过身,面向着神情略显呆滞、脸颊逐渐褪去血色的母亲。   “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冷若冰霜的声线里,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而正愣愣地望着倒地刺客的太后,听到问话好似陡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身体轻轻一颤。   “...嗯?什么怎么回事,你凭什么问我...我不知道...”   咦?   有些奇怪。   太后的样子...忽然就没有了刚才那股戟指怒目的气焰,好像丢了魂魄一样。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你的母亲!维多利亚,你怀疑我会杀你吗...”   此刻的她,目若秋水的灿金色瞳眸已全然失去焦距,口中说出的话也不再声色俱厉,倒更像是寻常妇人在喃喃自语。   “哼。”   维多利亚一声冷哼。   下一刻,教堂的大门轰然打开。   哐当——   巨大的声响将我吓了一跳,小手一抖差点把头盔给丢出去,接着便听到无数盔甲摩擦的铿锵声。   本已经稍许安静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我转过头,看见诸多身裹金甲的教会骑士,自教堂外源源不断地涌入大厅,将不小的厅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骑士长「铮」地一声拔出长剑。   “让开——!”   他带着几名骑士蛮横地拨开人堆,快步向这边走来。在他身侧的位置,身穿皮甲风衣雷克特甩着手臂,一脸严肃的模样。   “什么情况...这是...”   他嘴里嘟囔着听不大真切的话,一面肆意打量着周围惶惶不安的人群,一面走到维多利亚面前单膝跪下。   “女王陛下。”   “圣女殿下。”   另一侧,骑士长与身后的一众骑士跪在玛格丽特面前,几乎与雷克特同时开口,又同时将目光撇向躺在地面的刺客男,脸色凝重起来。   “圣女殿下,出什么事了?”   “有人行刺女王陛下,已经控制住了。”玛格丽特轻声说道。   骑士长闻言立身抬头,对着维多利亚轻行一礼。   “女王陛下,很抱歉让您受惊了...是我的疏忽,您还好吗?”   “我没事。”   维多利亚轻轻摇头。   她对着地上的刺客一指,向雷克特吩咐道:“把人带走,关起来。”   “是。”   雷克特起身,向着守在门口的坎里之剑们招招手,有两人便朝这里来了,他们迅速将刺客抬走。另一边的骑士长摘下了头盔,露出略显沧桑的面容,转头对教会骑士们下达命令:“封锁教堂大门!这里的人...暂时都不要走了。”   这句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事和我们没关系...你们不能这样!圣女殿下——!”   “我们都是神的子民,是教会虔诚的信徒...”   所有人都慌了神。   没人想扯上这么麻烦的事,他们竭力在为自己辩解着,已然将特蕾莎修女的事抛诸脑后,没人再理会突然沉默的太后,更不用说兀自立在哪里,早已忐忑不安的维多利亚叔父。   视线中,维多利亚隔着头盔,似是不经意地向玛格丽特看了一眼...圣女殿下不可察觉的点了头。   我注意到这个细节。   随后玛格丽特转身开始摆手,向人群示意。   “安静,请你们安静。”   可她的嗓门很小,可能也就附近的人听得到,少部分人安静下来,立在远处的人们却依然喧嚣不止,吵的让人头疼烦躁。   心里一阵抑塞。   我忍不住抬起右臂,掌心高举过头顶,深吸一口气。   “都!别!喊!”   蓝芒一闪,随着「嘣嘣嘣」三声爆响,拳头大小的三块冰球冲天而上,砰然砸进上方的天花板,碎石尘土散落下来。   这一击的效果立竿见影,整个大厅蓦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略显惊愕的向我望来...尤其是距离我最近的雷克特,他被我刚才的举动惊的浑身一抖,此时看向我的眼神就有些玩味。   我脸上微微一热,偷偷对他吐出半截小香舌,再以迅雷不掩之势,将头盔重新扣在脑袋上。   嗓子有点疼。   “咳咳。”   我忍不住轻咳两声,两步走到玛格丽特身旁,凑过去快速说上几句悄悄话。   少顷,玛格丽特点点头,望向已经不再吵闹的人们。   “请不要惊慌,刚才的事只是意外,是有人蓄意破坏葬礼仪式...只是手段过于低劣。”   说到此处,她非常实心眼地向太后看了一眼。   太后依旧默不作声。   玛格丽特继续说道:“葬礼仪式继续举行,只是特蕾莎修女...不再参加此次仪式。”   哗——   哄闹声似乎就要再起。   玛格丽特当然不会给谁插话的机会。   “请大家不要误会,女王陛下绝没说过「恶魔」之类的字眼。我以神圣教会第八十九代圣女的名誉保证,这件事...一定是太后殿下听错了。女王陛下...”   说着,她不经意地朝我这边瞄过一眼。   “她和希尔维嘉小姐一致认为,应该等这次仪式结束以后,再重新为特蕾莎修女举办单独的葬礼仪式...难得两位英雄一片诚心,我也认为这样的做法更为妥当。「真正的英雄」...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给予她足够多的尊重。”   “愿神洗清这世间之罪恶,永世庇佑我们。” 第八章 送行(上)   “愿神...永世庇佑我们。”   参差错落、疏疏朗朗的祷告语,自大厅里响起。   “如此便...更好不过...”   “英雄就应该得到英雄应有的待遇...”   “既然圣女殿下这么说了...那我们...”   人群的情绪逐渐平息。   在这样的仪式里,没人会违背神职人员的意思,更何况话还是出自玛格丽特之口。   但我想,他们此刻大体还是懵的。事情变动的太快,多数不知情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在这短短十分钟...也许都不到的时间里,葬礼仪式上突发的事件,其背后的深意究竟意味着什么。   其实,我也不能完全明白...   从刺客出现以后,我就一直偷偷注意着太后的行为。我以为那人是她安排好的,想来应该还有后招...毕竟节奏已经被她带起来了,没道理就这么轻易放弃。   可事实上,她就在不远处呆呆的站着,什么也不做。没人理她,她好像也不想理谁的样子。只有维多利亚的叔父不时在给她使眼色,神色略显焦急...可太后置若罔闻,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我不明白她怎么了。   可我觉得,维多利亚和玛格丽特...她们两个肯定清楚。   啊,这两人又对视一次...玛格丽特似乎发现了我在盯着她,将目光投过来,对我露出莞尔的笑容。   “希尔维嘉小姐,感谢你的包容...”   “...嗯。”我轻应一声。   随后见她仰起面容。   “...感谢诸位今日莅临教堂,为我们的战士,为我们的英雄送上最诚心的祈福。接下来...请敬爱的特蕾莎修女先行憩息。而我们,将在神明的注视下,为勇敢的战士们送行。”   她的话落音后,代表着特蕾莎修女的漆黑棺柩便被修士们迅速抬走,消失在大厅长廊的深处。其余的棺柩被再次抬起,颂响的赞歌自教堂娓娓而出,一切准备就绪。   事已至此,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明白在这之后,教会一定还会再为特蕾莎修女送行。   可我无法再干涉什么了。如果一味的阻止,到头来只会产生恶果...我不傻,我懂这些道理。我的底线只是「不为特蕾莎送行」,即使这样也已经足够任性,我不能再让事情继续复杂下去。   “骑士长先生,放行吧。”   听到圣女殿下的吩咐,那名骑士长向着身后一众骑士高挥手臂,他们便开始动起来。   但骑士长似乎有什么顾虑,我听到他对玛格丽特的悄声询问。   “圣女殿下,真的就这么放人吗?也许会有...”   玛格丽特噙笑着打断他。   “不必担心。”   与此同时,维多利亚也在对雷克特交代事情,语速很快。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看住太后...别让她离开视线...等仪式结束」这样的话,然后看到雷克特郑重点头。   他转身准备退下,临走时又忽然看向我。   “希尔维嘉小姐,盔甲很漂亮哦。”   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随后又问:“你还好吧。”   “嗯。”   我扶着头盔,仰起脑袋看向他的肩膀。   “你的伤、好了吗?”   “没问题了。”雷克特说道,“圣女大人的神迹可真是惊艳到我。治愈这样的小伤,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那就好。”   他洒脱地对我摆摆手,在不远处的排椅间找个位置坐下了。   教会骑士们撤开包围,在大厅开出一条通路,露出豁然敞开的教堂大门。   隐约能听到外面犹如浪潮般的呼喊。   余光里,维多利亚走到我的身边,再次对我伸出右手。   “走吧。”   “嗯。”   我轻轻握住,随她大步向前。   自始至终,维多利亚都没有再看身后的母亲一眼。   圣女玛格丽特依旧走在另一侧的位置,和我一起将银甲裹身的女王陛下拥簇在中间,穿过人群缓步迈出教堂。   “轰——”   刺目的日光下,人潮的呼喊声顷刻沸腾。   我顺了顺自头盔中披散而下的黑发,视线透过眼前的窄缝,看到蔚蓝色的天空之下,那挤满街巷的人山人海,宛若没有尽头的**。   那些穿着芒屩布衣的人,身披绸缎、看起来衣冠齐楚的人,好像穿着他国服饰的人。男人、女人、孩子老人...他们全都伸长脖子翘首盼望,有些人振臂高呼,呐喊犹如雷鸣。   “女王陛下——!”   “特蕾莎大人——!”   “希尔维嘉小姐——!”   能听清楚的,就只有这三个名字。   视线的正前方,无数的王城守卫手持长矛,似蛟龙般整齐自门口立成两排,队列沿着宽敞的街道,在人潮里豁出一条长长的通路,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尽头。   我托着维多利亚,走下教堂门庭前的台阶,她停住脚步。   呐喊在这一刻抵达巅峰。   “女王陛下——!”   “英雄大人——!”   “天哪!那是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来到王城了!快看!那是圣女大人啊——!”   距离较近的守卫,口中不停在高声喊着让他们肃静,却根本无济于事。民众此刻情绪高昂。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奋力推阻着面前的人,以防止谁会因为过于激动而贸然冲上来。   我将有些歪掉的头盔扶正,随后看到几名银甲守卫牵着三头黝黑健壮的角马兽,来到我们的面前。   心里陡然一紧。   喂,等等...   下一刻,维多利亚握着我的手松开了。   她抬臂抖一抖背后的漆黑披风,利索地踩着镫子跨上兽背坐稳,再转头向我看过来。   “希尔维嘉小姐,请吧。”   身前牵着另一头角马兽的卫兵对我行礼,并示意我骑上它。   可是...   没人和我说过还要骑角马兽啊...   “嘶——”   巨兽眨着硕大的眼睛,对我发出轻声嘶鸣。   我一下就慌了。   不行的啊...我怕这个...   上次有贝拉带我我都慌的不行,抱着她一直不敢撒手...这次明显就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顿时腿脚发凉,脸都有些僵了,表情肯定很丢人...幸好自己带着头盔。   先努力装作镇定:“这个,必须要骑吗?”   “希尔维嘉小、小姐,您是、您是备受尊敬的教宗骑士...”没想到说话的卫兵比我还要紧张,舌头都打结了,“您拯救了王城多、多少人...让英雄徒步送行...不、不太好...”   ...我想说,我不介意的。   “怎么了。”   身侧传出维多利亚的声线。   我扶着头盔侧过头,看到她和玛格丽特都已经稳稳坐在兽背上。那些抬着棺柩的修士们与参加祷告仪式的人,此刻都已经在教会骑士的护送下走出教堂,在大门外那里等着了。   “没、没什么。”   我明白自己早已没了退路。 第九章 送行(下)   小心翼翼地挪着碎步走到角马兽的身侧,透过头盔的间缝偷偷瞅它一眼。   它在看我了...我不紧张...   抬起手,试探性地摸摸它的肚身,然后等了一下,发现它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心底才稍稍有所放松。   还蛮乖的...   我跳起来抓住鞍具,踩着脚镫跨上兽背。角马兽感到动静,硕大的身躯开始有了轻微的摇晃,吓的我立马抓紧缰绳,忍不住差点要叫出来。   幸好这是头训练有素的坐骑,很快便止住了晃动。等坐稳后我将两条腿伸直,晃晃悠悠地去够兽腹两侧的脚镫,一下、两下...我连裹在腿甲中的脚指头尖儿都绷直了,可还是没够着脚镫。   我够不着脚镫...   身下的巨兽随着我的动作再次摇晃起来,我吓的脸都变了,僵住身子眼睛不敢朝下看,怕头盔掉下去,怕人摔下来,怕...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怕,心跳的贼快。   腿悬空吊着...妈呀好没安全感...不行我害怕...   我突然有种跳下去跑回家的冲动。   许是卫兵发现了我难堪的状况,他好像在调整脚镫的位置了...我身体挺的很端,也不敢低头,只听得脚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然而片刻之后,我还是没能感觉到脚镫的位置。   “希、希尔维嘉小姐...这个...”   卫兵的声音略显尴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身旁的维多利亚忽然开口:“就这样走吧,别再耽误时间。”   说完,她轻夹兽肚率先向前,而另一侧的玛格丽特则紧随其后。群众的呼喊声再次在耳畔扩大,我开始觉得口干舌燥,额头冒出水珠。   要走了要走了...不行好紧张...想吐...我怎么才能让它走啊...踢肚子就行吗...   于是我学着维多利亚的样子,抬起小腿在兽肚上轻轻一踢,心里默喊一声「驾」,晕晕乎乎的等一小会儿,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没动。   ...诶,为什么?   是踢太轻了吗?   眼看与前方的维多利亚已经拉开些许距离,我心里一急,再次抬腿踢向兽肚,这回稍微加大了力度——我只感到身体猛然向后一趔,淬不及防整个人就窜出去了。   “呀啊——”   我失声尖叫着,我头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俯下腰抓紧缰绳,结果刚刚维持好平衡,屁股就被颠簸的力道推离鞍具,腾空半秒,再带着整个身体的重量重重砸下,接着再腾空...数次过后,我终于想起拉缰绳。   马上用力一扯,身体倏地一顿,只听得角马兽一声嘹亮的嘶鸣,前蹄高高抬起,我便不可控制地朝后仰去。   糟糕要摔...   我下意识地松开缰绳,扣紧鞍具不撒手,身体再次腾向半空,在天翻地覆中,不知道怎么以如何优美的姿势,等角马兽前蹄落地立稳,我正好「哐当」一声坐回兽背上。   ???   好像停住了...我在哪?   短暂的迷茫过后,撕裂般的痛楚自下身传来。   “呃...呜...”   双腿在发抖,身体蜷缩起来。   好像...磕到弱点...   我只感到一股翻腾地气血直冲脑门,咬牙屏住呼吸,坐在兽背上一动不敢动。   冷汗慢慢浸湿盔甲里的薄衣。   坏掉了坏掉了...怎么这么疼...好疼啊!   人潮的呼喊似乎有了短暂的停顿。   “怎么了这是...”   “英雄大人...好像不懂骑术...”   “是希尔维嘉小姐吗...”   “我好像...刚刚有听到她在叫...”   他们开始发出这样的声音,我装作听不见。   “你怎么...我的天。”   维多利亚的声音在身畔响起。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都冲到维多利亚前面去了。这时候她正好从后面赶上来,轻轻拍一拍我的后背。   “还好吗。”   “别...先别碰我...嘶——”   腿抖的厉害,坐在兽背上想夹紧蹭一蹭都不行,全身都紧绷着,脚趾头在腿甲里翘起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缓一下...就好...”   声线都打颤了。   维多利亚沉默片刻。   “头盔歪了。”   我知道啊...   “上来我这边吧。”   这句话刚落音,风声自耳边响起,穿过盔甲的缝隙,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身体飘起来,轻轻落在维多利亚的身前,坐到她的角马兽背上。   哗——   喧哗声再次沸腾。   这时候那股让人恼羞成怒的痛感已然褪去许多,我颤抖着抬起右手,将头盔扶正。   “走吧,可以吗。”   维多利亚清冷的话语近在咫尺。   我深呼吸两口,如虚脱般回应道:“好...”   蹄踏,蹄踏...   角马兽再次动起来,兽啼声在民众如海浪般汹涌的呼声依旧清晰,感到颠簸的一瞬间,我浑身一紧。   “别怕,路途不远。”   “...哦。”   呼吸慢慢顺畅起来。   穿在盔甲里的衣服都湿透了,额前的发丝粘在头上。   真是...好像死过一回的感觉...   “希尔维嘉小姐,不懂骑术吗?”   身侧的玛格丽特也忍不住问道,可我现在不想说话,只对她轻轻摆手。   角马兽走的很慢。   那些抬着棺柩的修士们大抵都跟在身后,我也没法回头去看,就这样慢慢朝向前走着,无力地望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兽犄角,心中逐渐冒出一股冲动,恨不得当场把它给掰下来。   我希尔维嘉,以后打死也不会再骑这倒霉玩意儿...   这样恶狠狠的发过誓,等到痛感完全消去,我才有心抬起头,视线向两旁的人海望去...咦?   我突然发现,在左侧的不远处,有一片像是被卫兵单独隔出来的区域,那里站着的全是穿着王立学院校服的人。   学员有好多...大家今天都没上课吗?   我马上看见几名熟悉的教师面孔,他们站在较为靠前的位置。身材瘦小的柏莎奶奶也那里,此时正颤巍巍地向这边挥手,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露出笑容。   这是带着全院的人过来了吗...   莎拉她们也都在的吧...   胆战心惊地继续前进。   有了维多利亚在,心里终究要轻松许多,至少没刚才那么害怕了。就这样平安穿过三条大街,围着的人群也变得稀疏起来。   “英雄大人!”   “英雄大人——!”   我忽然听到有孩子的呼声,下意识地循着方向望过去。   那是一群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男孩女孩都有,从穿着上看应该全是平民的孩子。他们正沿着街道边的路沿,蹦着跳着在跑——差不多都是不谙世事,却盲目崇拜英雄的年纪。   “啊!英雄大人看过来了!”有人喊道。   其余的孩子们便穿过人群来到靠前的位置,然后纷纷停下脚步,歪歪扭扭地站成一排。   那名喊话的孩子再次一声令下。   “一二三——预备~”   “行礼!”   孩子们便昂首挺立,将拳头「砰砰」砸在胸口,用蹩脚又浮夸、有些惹人发笑的姿势,对我们展示着自己心中微不足道的想法。   我看到他们的眼睛里,蕴含着干净到令人心动的熠熠闪光。   “很可爱的孩子。”维多利亚突然开口。   “...嗯。”   角马兽踩着悠悠步蹄,自那些孩子身边缓慢经过。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卢卡斯的脸。   我看到他就站在那些孩子中间,哪也不去。他脸上带着略显倔强的笑容,那眼神好像在对我说:冰女,真有你的!以后有事我还会找你帮忙。   沉默的亚伯就站在卢卡斯的身边。他手拉着一名年幼的、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同所有人一起向我注目行礼,笑的很开心。   名叫查尔斯的院理默默站在孩子们的身后。   他见我望过去,摘下戴在头上的圆礼帽,十分绅士地弯下腰来,深鞠一躬,那派头做的比王城贵族们还要足。   有风卷过路面。   我眨眨眼睛,然后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吸——”   鼻子有些发酸。   很快拐过一道街角,那些孩子也离开了视线。   送行的路程并不长。等拐过第四条街道,贯穿整个王城的撒伯尔运河便映入眼帘。   “我们到了。”   维多利亚对我说。   角马兽在一处站满卫兵的河道边上停下脚蹄,维多利亚率先下来,随后对我伸出手。   我摇摇头。   然后俯下身子将前胸贴上兽背,再慢慢地侧过来,右脚向下探了探,踩到脚镫便笨拙地往下爬,踩上地面的一瞬间,满心都被安全感占据。   心中长舒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各种意义上。   眼前的河水水面波光粼粼,层层鳞浪随风而起,靠一侧的河岸停着一摆小木船。我与维多利亚立在远处的树荫下,看着修士们将棺柩搬上一艘艘木船,再把它们推进河中。   玛格丽特开始祈祷。修士们也握拳于胸,唱起赞歌来。   远远地能听见声音。   “英勇的战士救我们脱离凶恶,如今已去往归途。伟大的神明愿为你点亮明灯,你的灵魂必蒙神的救赎,在神的怀抱中得享安息。愿你今生如偿所愿,愿你来世的路途依然光明。国度、权柄、荣耀、财富,这些必将伴随你的脚步,直到永远...”   卫兵们点上火箭,拉满手中的弓弦,无数箭失带着「咻咻咻」的破空声,将顺着河流逐渐飘远的船只点燃。   这便是伊森贝尔战士的归宿。   他们的灵魂将沿着河流涌向大海,涌向遥远的天边,去到神明的身旁。 第十章 落花流水(上)   头顶的枝叶在沙沙鸣响。   “在想什么。”   听到维多利亚的问话,我将视线从被火焰吞没的船只上移开,仰头望向她的脸。   “很热。”   如此回答道,这是实话。   想必维多利亚也能感同身受,因为她此刻已经摘下头盔,雾鬓云鬟的金丝在风里散开,水珠沿着鬓角淌下来。   于是我也摘下头盔抱在身侧,伸手拨弄几下被汗打湿的头发,将它理顺。   这样就舒服很多。   “孤儿院的...那些孩子,怎么办。”   我望着维多利亚白璧无瑕的侧脸,轻声问道。   “暂时被安顿在教堂里。”   “以后...”我顿了顿,“还会和以前一样?”   “会更好。”   她的回答很简单,简单到让人感到敷衍。   但我明白,这就是女王陛下给出的承诺。她这么说,就一定会给予孩子们帮助,无论是眼下的生活,还是未来的冀望。   我稍感安心。   沉默少顷,又再次问她:“那颗珠子呢?”   “丢了。”   “丢了?”   我皱起眉头。   “你还在地窖的时候,特蕾莎将它移交给别人,带出了王城。”   ...转移给了别人?   “是谁?”   “卡塔洛玛的守门人,皮尔·伦纳德。”   守门人?   那不就是我第一次去卡塔洛玛的时候,那个给我带路的瘦小老头?   “他是真理之门...”   【*%~摆?烂+)(*^图()*书+*馆@#&%】#$?qun!4||%^琉{②}琪]二/旧*肆?/>把*潵   #摆<>烂{}外^群*(}q/裙柳&陆?尔<⑥(凌&〇}靶%^②!@2//   “我让人查了他的底细。姓名,身份,甚至年龄,全都是捏造的,但他在王城潜伏了十年。”   十年...   我蓦然想起特蕾莎的那本笔记。上面记录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现在看来应该是用人血在做着某项「试验」,最早开始的时候,也是在好几年以前了。笔记里的遗骨,大概指的就是我看到的脊椎骨了吧。   “该死的异教徒...他们早就开始、做准备。”   真理之门蓄谋这么久,一定不可能只是破坏蛋壳这么简单,重点在那颗特蕾莎宁愿赴死也要送走的血珠上。   我猜它也许...和巨龙之乡有什么的联系。   “那个血珠...女神之泪,到底是是什么?”   “不知道。”维多利亚摇摇头,“这些事先暂且不提,明天一早,你来我宅邸。”   “好。”   看来学院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这样也好,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   王城的灾难虽然结束了,可这么多人死的不明不白,有太多我弄不懂的事...但我有一种「也许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这样的预感,这让我有些不安。   真理之门...   就算是为了孤儿院死去的孩子,我会去找你们的。   ............   远处的歌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结束。   那些船只未待烧毁便已远去,在视线里化作河面上的星星点点。送行仪式至此宣告结束,祈祷完毕的玛格丽特走了回来。   “女王陛下,希尔维嘉小姐,可以了。”   维多利亚闻言点点头。   她重新跨上兽背,再转头问我:“你去哪。”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回去教堂。”   艾丽还留在那边。   听玛格丽特说,在我昏迷的时候,是她哭着说想要尽力为我做些什么,这三天以来一直认认真真在看护着我,所以我想过去和她说说话,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至少说声谢谢。   其实...在经历过那样的事后,我是有点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尽管醒来的时候,艾丽看起来依然是那副活泼健康的模样,可想想当时的场景...那真的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承受住的。   “好。”维多利亚很干脆地对我点头,“那就一起吧。”   我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你要去教堂?”   王城被毁成这样,她这两天该焦头烂额了吧,肯定有好多要处理的事...还回教堂做什么?   维多利亚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对我伸出手:“上来吧。”   “我不。”   我连忙后退一步,头摇的就像拨浪鼓。   “你们先走,我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维多利亚眨了眨灿金色的眼眸,淡淡的凝视我片刻,随后脱口而出:“胆小鬼。”   诶,怎么突然骂人...   马上瞪大眼睛否认:“我不是!”   “那你上来。”   “我...我突然想起,还有其他事,先走啦!”   说完这句话,我也不等她的回复,并忽略掉玛格丽特有些匪夷所思的眼神,脚底抹油赶紧跑。   要笑我就笑吧...反正我就是害怕,不行吗...   跑到临近大街的地方,我又将头盔带上。本想找辆角马车拉我过去,却发现因为仪式的关系,附近几条街道都封路了,身裹银甲的卫兵到处都是,根本不会有通行的车辆。   ...算了,走过去吧,也不是太远。   等我抄近路重新回到教堂门庭的时候,时间已近正午,裹着盔甲里面还穿着衣服的我快要热到爆炸。   这里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可教堂附近还是围着很多的教会骑士,教堂的大门紧闭着,不少坎里之剑的人也在附近徘徊。   仪式都结束了,他们怎么还没走?在做什么...   带着困惑走到门前,正打算开口询问,当即就有两名骑士走上来:“请问,是希尔维嘉小姐?”   我摘下头盔,甩了甩长发。   “是。你们这是...?”   “您请进吧,女王陛下已经在里面了。”   骑士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恭敬地为我推开大门,做出请的手势。   ...搞什么?   有些纳闷的踏进教堂,随后听到人说话。   “你觉得我希望你死吗...”   我认出这是太后的声音。   咔哒。   身后的门关上了。   教堂大厅的依然敞亮,日光透过华丽的彩窗透进来,映在场中央那名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原本过来参加祷告仪式的人早已走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大厅里许多排椅此刻都已经歪倒在地,中年富态男子倒在一旁,捂着胸口不住呻吟着。   厅堂的中央,玛格丽特、雷克特、以及之前见过的教会骑士长,还有十数名身穿金甲的教会骑士,将披头散发的女人围在中间。   而女人的面前,是维多利亚冷若冰霜的脸。   “母亲,你现在说这话...有意义吗?”   我走上前去,待看清楚了女人的脸,才认出这是维多利亚的母亲,王城的太后殿下。   怎么搞成这样...   “意义?”   太后笑了起来。   “维多利亚...你自小就聪明,太聪明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你总是一眼就能看清本质...你知道么,你和你的祖父很像。” 第十一章 落花流水(中)   “你的祖父...罗德尼四世,被誉为伊森贝尔有史以来最贤明,也是最骁勇善战的国王。当年...他率领着王国最精锐的杰尔曼骑士团,从塔斯里尔一路杀到蔷薇城,平定了以我伯公为首的北方贵族叛乱,彻底终结长达二十三年的蔷薇战争...”   幽幽的话语自她口中讲出,如同叹息般不可捉摸。   “再后来,因为停战条约的关系,我嫁给了你父亲...”   “母亲,我不想听这些。”维多利亚皱着眉头,打断她的话,“无论你现在说什么,都不是和异教徒勾结的理由。”   ...什么!   异教徒,与太后有关系?!   我马上瞪大眼睛,盯着太后被遮挡在散发之下的苍白面容。   她依然在笑。嘴角微微咧开,带着略显病态的美。那双与维多利亚同样瑰丽的金眸里,说不清是疯狂冷漠、亦或心灰意冷的情绪交织混杂,泛出让我无法看懂的光泽。   “维多利亚,你凭什么这样断定?”   “这是我看到的事实。”   维多利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太后,说话思路清晰,语速非常快。   “那晚城门尽封,可偏偏有一批丝绸被运出了城,说是太后殿下要送去临镇的作坊制衣物。就在昨天,坎里之剑在城外找到了那批丝绸,负责运送的人全数死亡,角马车厢都是王宫的,那几具尸体也被证实是王宫的人...根据当晚守备的描述,他们看到运送丝绸的人里有名上了年纪的老叟,我们在现场没看到他...母亲大人,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话已至此,我深吸一口气,瞬间想明白了此刻的状况。   也就是说,在我们与特蕾莎交战的那天晚上,在维多利亚下令封锁城门以后,是太后帮守门老人开了门...用金币或者人情,又或许干脆就趁乱,和特蕾莎两人一明一暗,最终将血珠安全送出城。   视线再次望向太后的时候,我已是咬牙切齿。   她似乎张口要辩解些什么,这时倒在一边的亲王忽然捂着胸口高声痛呼:“黛芙妮!咳咳,我没想到啊...自从我弟弟死后,我是那么的支持你,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结果你、你竟然和异教徒扯上关系!”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太后,横眉竖目满脸哀痛。   “我真是...可笑啊,可笑!是我太蠢笨,竟被你蒙在鼓里...从今以后,我没你这个妹妹!你也别再叫我大哥!”   说完他又一瘸一拐的向玛格丽特走过去,随即被教会骑士上前拦住,于是他顿住脚步,抹着额头的汗珠慌忙说道:“圣女殿下,我和此事绝无半分瓜葛!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真理之门!我要是早知道,我...我一定会拼命阻止的啊,请您务必相信我!”   玛格丽特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倒是太后一声冷笑。   “你闭嘴吧,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亲王殿下气的直哆嗦,“你这话什么意思,想污蔑我吗!自己想死还要拉着我垫背!我真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告诉她们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告诉她们有用吗?她们会信我的话?”   太后脸上的表情逐渐褪去,眼里的光晕忽明忽灭。   “她们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事实。恐怕维多利亚...我的女儿,也早已把我当成敌人看待了吧。”   “我没有认定什么。”维多利亚开口说道,“母亲,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成过敌人,也不希望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只是...异教徒的事,那并不是我一人能够决定的,请母亲先去和神圣教会解释清楚。您放心,我已和圣女殿下谈妥,在事情明了以前,他们不会送你去教会的地下监牢...”   “啊哈哈——”   太后忽然大笑起来,披散的头发搭在脸上遮住半边容颜,状若疯癫。   “维多利亚!我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怜悯!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和你祖父当年一模一样!你们这种人...聪明,强势!无论发生什么,永远只会相信自己!你们眼里只有成败,心中都是雄图!谁也别想干涉你的想法...了不起的英雄,是吧...”   太后撕心裂肺的声线开始颤抖,眼里蓄起泪花。   “不管什么事...维多利亚,但凡一次也好,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没有...从来都没有...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认真听过我的话...”   “你认为父亲的死与我有关...你认为我是为了一己私欲,串通克莱夫家族掏空国库...你认为我把你当作敌人,想要害你性命...现在,你认为我是那该死的异教徒...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你的母亲啊...你怎能这样对我...”   “母亲...事已至此,您想我怎么办呢。”   维多利亚仰起头。   “我不想相信那些。不想相信父王的死,不想相信您和克莱夫家族私下做的那些事,更不想相信您是异教徒...可您的做法,让我不得不信...到此为止吧。”   “今天的刺客我不会再追究了,一切到此为止——”   “那刺客不是我派来的!不是我!”   太后发疯一般冲上来,美目狰狞抬手想去抓维多利亚的脸,我下意识地跨步挡在她的身前,却发现太后根本就没有靠近的机会,她被雷克特抓住手臂向后猛地一推,登时倒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哈...”   整个教堂大厅都回荡着她癫狂的笑声。   我抬头侧目,看见维多利亚的眼睛黯淡下来。   “这样,就没有谈话的必要了...”   她轻声说道,随后转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玛格丽特。   “抱歉,圣女殿下...这就带两人走吧。”   玛格丽特点点头。   她对骑士们一挥手,几人便走过去把倒地的太后扶起来。另一边的亲王殿下也被两名骑士一左一右的架住,拖着往大门外的方向走。   “我是伊森贝尔的亲王——!你们不能这样!圣女殿下!我不是异教徒,您搞清楚啊!”   他的叫嚷没人理会。   “等一下。”   这时太后再次出声。   “圣女殿下,我会和你们走的。可在此之前,我有话想对维多利亚说,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可以吗。”   已经打算离开的维多利亚停步转身。   玛格丽特看了她一眼,随后对着骑士们一点头。   “先放开太后吧...你们长话短说。”   “圣女殿下!我也有话说——”   亲王殿下见此似乎也想再争取一番,下一刻却听维多利亚冷声说道:“与他无关。”   “不!您不能这样...维多利亚!维姬!你给叔父说说理...你说说...你说话啊——!”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视线里,太后略微整理了衣衫,缓步走到没倒的排椅处,挑了位置坐下。   “来吧,我们说说话。”   维多利亚踌躇少顷,走过去坐到太后的对面。   “那晚...是不是母亲你把东西送出了城。”   “是。”   太后回答的干脆利落。 第十二章 落花流水(下)   维多利亚沉默了。   她盯着自己面前披头散发的母亲,原本冰冷到有些不近人情的神情逐渐崩垮,漂亮的瞳眸里忽然透出深深的疲惫与哀伤。   那看起来就像是心中某一条绷紧的皮筋,在这一刻突然就松开、断掉了,「啪」的一声打在维多利亚的心房,可她却要极力克制住痛楚的模样。   我心里莫名一揪,气闷的有些难受。   玛格丽特在骑士长身边悄悄低语一番,接着那骑士长对一众教会骑士们挥手示意,与他们一起退到相对靠远一些的教堂门侧的位置。在这之后,玛格丽特望了我一眼,伸手指了指离太后与维多利亚隔着两排座椅的位置,径自走过去坐下。   那差不多正好是不影响她们谈话,可一但发生意外状况也能快速度反应然后出手的距离。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虽说我是过来找艾丽的,可没想到回到教堂却看到这样的情况,现在既然已经与真理之门扯上了联系,那我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而且维多利亚的样子,让我有些放心不下。   先看看吧。万一情况有变,我还可以帮忙。   有了决定之后,我便走到玛格丽特的身旁,挨着她坐下了。   这时正好听到维多利亚稍显沉重的话语声。   “母亲,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侧目向那边望去,只见太后再次露出笑容。   “我当然明白。”   她抬起手,轻轻梳理着自己早已蓬乱无形的金发,将其拢至脑后,露出那张与维多利亚极其相似,却更显风韵的美丽面容。   “可不管你信或不信,在王城出事的那晚之前,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以为我要做的,不过是在特殊时期,帮特蕾莎修女送个人出城而已。”   “...特殊时期?”   “是啊,特殊时期。”   穿着盔甲坐下来有些难受。我动了动身子,轻轻靠在排椅的靠背上,眼神紧盯着不远处那两道相对而坐的,金发金瞳的身影,安静听她们说话。   “那天...特蕾莎突然说有要事相见。然后她告诉我说,瓦伦帝国那边给她寄来情报,有一批穷凶极恶的异教徒即将潜入王城,他们很强大...她还告诉我,那些异教徒是冲着王室来的,维多利亚...有人想要你的命。”   太后说话的声音有些软棉,好像在教堂里徘徊不散的白色幽灵。   “她先让我稍安勿躁,等消息确切属实再说。结果没过几天,城内接连两次动起了手。我看到那冲天而起的大火,特蕾莎说,那就是异教徒的力量...那些人能大摇大摆的进来,我立刻明白是这王城,甚至教会内部出了问题。后来她又说,王城即将发生重大变故,让我千万做好心理准备,一但事情突发,务必确保配合好教会,将一名乔装的神职人员安全送出城。而她作为教会在王城的负责人,一定会全力协助女王陛下取得胜利...”   太后兀自说着话,维多利亚侧耳倾听。   雷克特悄无声息的立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旁的玛格丽特闭着眼睛,身上有好闻的香气。   整个教堂除去太后的絮絮言语,安静的犹如空气都凝结一般。   “想来可笑,我竟然连问都没问就欣然答应。甚至为了让特蕾莎修女宽心,我提前三天就已经安置好人员车厢,做了万全的准备...然后到了那晚,我被吓坏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那种可怕的怪物,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赢...我只能按照特蕾莎说的,保证把人安全送出城去...再后来,我发现她骗了我。”   太后的话,让我自脊背渗出丝丝凉意。   我想到如果她说的属实,那么所有的一切,几乎全是由特蕾莎一人自导自演...她早已预料到所有的事,在我们连情况都没摸清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序,然后转身赴死,为了某种不为我们所知的目的。   真是...可怕至极的人。   坐在我身边的玛格丽特忽然开口:“所以太后殿下,若按您所说,您是在不清楚后果的情况下,被特蕾莎以教会的职务与身份误导,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么,有谁能为您证明这点呢?”   “是啊,有谁能证明呢?”太后摇头失笑,目光却已然变得平静,“人都死了...或许你们可以问问当晚的守备。但我想,他们就算还活着,也绝不会承认什么吧...圣女殿下,这些事我会一一与您交代清楚的,只是现在...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母亲,您是想说,您这样做是为了我吗。”维多利亚淡淡开口。   太后再次望着对面维多利亚的面孔,笑容单薄如纸屑。   她没有回答维多利亚话,而是轻轻摇头。   “上一次我们好好坐下聊天...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三年前,春天的时候。”维多利亚回答道,“我们在王宫,庭院里的蜜果树结了果实,你说小时候我总喜欢吃,我们聊了很久以前的事。”   “是啊。难得你还记得,我都忘了。”太后嘴角的笑容,连同她说话的声音一同变得苦涩起来,“小的时候,你特别喜欢蜜果,每年到了春天就盼着王宫里的果树开花结果,然后缠着我给你做蜜果派吃...那是你父王还在的时候吧,你也还是个小不点,特别可爱...多久以前的事了...”   太后看着维多利亚露在盔甲外的脸,怔怔的有些出神了。   “好久了。”   维多利亚的声音依旧淡然,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是好久了...那时候你父王总是很忙,我也很忙,总没时间照顾你和弟弟,你们俩就像生在王宫的野孩子一样。你祖父也老了,老到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你父王当时继任王位不久,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就像个渴望被人夸奖的孩子,心急火燎的想做出些事情。”   “他看不惯王城日渐腐败的风气,想改变王国的现状,便对那些贵族下了诸多限制的法令,并对外宣扬咨议会那些繁杂的制度阻碍了伊森贝尔前进的脚步...结果可想而知。你父王虽然胆识过人,却没有像你这样的聪明才智...他太激进了,终究也只能算是有勇无谋吧...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母亲。”   维多利亚出声打断她的话。   “父王的死,和你有关吗。”   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我看到太后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顿。她低下头来,盯着脚面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和我没关系。”   说完,她又抬起头,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容。   “你父王死后,因为你弟弟年纪太小,所以我当上了伊森贝尔的摄政太后。现在也不怕告诉你,维多利亚。那时候...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复仇。” 第十三章 落花流水(终)   “我知道的。”   维多利亚轻声说道。   她脸上的神情依然波澜不惊。只是我看到,那双绚丽的金眸在眨了两下之后,色泽变的有些暗淡了。   “母亲,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恨的。”   “你当然知道。你这么聪明,当然什么都知道...也正是如此,我后来才疏远了你。”   坐在她对面的太后嘴角的笑容更甚,那模样已经让我觉得有些过激的疯狂...就像是在发泄着某些积蓄已久的负面情绪,她要在维多利亚面前讲出来,那是她此刻的愿望。   “维多利亚,我看着你长大,也看着你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你祖父的模样。那是了不起的人啊,伊森贝尔民众眼里的大英雄,哼。你和他一样聪明,一样强势。强势到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地步。”   太后忽然伸出手。   想干什么...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动身起来,接着却看到太后就那么轻轻的,掌心抚上维多利亚的侧脸。   “我的女儿...”她幽幽叫道。   维多利亚显然有些吃惊,但她并没有反抗,任由太后修长的手指自她脸颊滑上额头,拨弄着她柔顺的金丝。   “你大概是不明白的吧...母亲我啊,其实一直在恨着伊森贝尔的王室...”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太后缓缓摇头,“你会不明白...我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到今天的。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是否还活着,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好像早就死了,就在那一天...你的祖父满身是血的闯进屋里,手里提着我伯父的人头,在我面前挥起剑,一剑劈向我母亲的胸口...血溅到我的脸上,温温热热的,母亲倒下去...我现在还会梦到那些。就好像...我的时间就停在了那里,我的意识也停在了那边...维多利亚,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永远都...”   太后的手开始颤抖。   她眼里蓄起泪光,可嘴角依然勾勒着病态的笑容。   “可是...你的祖父却以为我能忘掉。他自己是那样的人,就觉得我也理所应当必须理解这些。他对我说,我们这样的人,与生俱来就肩负着巨大的责任,我应该为了王国的安定,为了伊森贝尔的芸芸众生,为了那可笑的和平,必须忘掉家仇血恨,安安静静的嫁给他的儿子,作为王室与北方破镜重圆的第一步,以此约束那些还想再打下去的人...我真的这么做了...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哈哈哈...”   教堂里烛火与日光交织闪烁,墙壁的五彩琉璃的画窗熠熠夺目。   身旁的玛格丽特重新闭上眼睛。   我看到了维多利亚难过的样子——她细眉轻皱,薄唇紧紧抿着,眉心处的肌肤褶了起来...仅仅如此,表情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波动,可我知道她很难过。   “母亲...”   “从来没人告诉过你这些吧,维多利亚...他们好像都忘了这件事,可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要报复。”   太后的手自维多利亚头上放下,语气陡然狠厉起来。   “我要让他们用鲜血、用人头换来的荣耀!换来的地位,亲手被我毁掉!先从他们引以为豪的杰尔曼骑士团开始,一步一步蚕食,让那些骑士分崩离析,遣散为民!再协助克莱夫家族,私下把裁减的军备收编,组成现在的铁甲卫。他们出不起俸禄,我送金币给他们!我要把那些抢来的金币,全部都送出去!啊哈哈哈——”   太后像是疯掉了。   她大抵...早就已经疯掉了。   “我感到非常解恨...伊森贝尔王室衰败的如此迅速,我功不可没...维多利亚,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不是有了你弟弟,不是有了你...而是那个时候,我用自己的力量,做到了不敢想的事。”   维多利亚沉默不语,只是略带悲伤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她在笑,看着她笑够了,脸上癫狂的神情逐渐褪去,嘴唇开始颤抖。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那就是我自己的力量。我以为只要我给他们金币,他们就会听我的。我一直在等待时机,等待着能集起千万雄兵的那一天,北方贵族将成为伊森贝尔真正的主人,我以为我可以做到这些。”   “直到后来...我儿子死了。”   太后伸出手向一旁的地面虚指。   “我看见他就躺在那里。”   她缓缓站起身,向那边走过去,蹲下来张开双臂。   “我这样把他抱起来...他的身体很硬,小小的脸乌青泛白,眼睛一动也不动...就瞪着我...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我突然在想...维多利亚...我是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是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后来把手又伸向我的女儿...我记得他们害你的那晚...”   太后轻飘飘的站起身子,泛红的双眼望向维多利亚,一袭黑衣略微摆动,金发披散在肩,犹如夜里起舞的死灵。   “你中了曼陀罗的毒,动也不了了...可就是那么直挺挺的站着,发黑的血沾满睡裙,死掉的刺客碎成块垒起来,黏糊糊像大肉丘...你那时才多大...维多利亚...我害怕极了...我知道那所谓「后盾」,他们早已变成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他们想吃了我们啊...”   维多利亚轻吐出一口气。   “所以母亲,你对他们言听计从。”   “是啊。我后来...什么都听他们的。因为我想活下去,想让你也活下去...我以为这样他们就能饶恕我们。不久之前,他们还承诺过我,只要我能让你失了民心,他们就能兵不血刃的让你...让你失去王位。他们不杀你,我们就可以躲到北方,从此不再踏进王城,他们也就不会再过问...他们还是骗了我...今天的刺客...”   “刺客的事,我心里有数。”   维多利亚轻声说道。   “公然扰乱神圣的仪式,意图刺杀女王与英雄的太后殿下,异教徒的协助者...这样的谣言,过不久就会传出来吧。”   她站起身,走到太后的身前,一面为母亲整理有些发皱的衣领,一面继续说着话。   “其实与异教徒勾结的是克莱夫家族的人,这些年也是他们在放人进城。或许他们还知道一些特蕾莎的事,甚至暗中提供帮助。现在特蕾莎的事情暴露...母亲,他们怕教会查到自己头上,想让你顶罪。”   太后有些发愣,直勾勾的盯着维多利亚的脸。   两人就这么对视片刻,随后太后再次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真厉害啊。我的女儿,你好厉害啊...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谁也别想骗到我...”   她笑的不再疯癫,倒是让我觉得有些像远在山特尔堡的,凯瑟琳夫人的味道。   我忽然就有些想念自己的母亲。   想必王城这边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过去吧。她知道了,肯定又会担惊受怕好久的...   不久之后,玛格丽特站起身,对骑士们挥挥手,朝太后走过去。   “女王陛下,太后殿下。你们所说的情况我会慎重考虑,但我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妄下定论,请你们理解...并相信伟大的神明时刻都在注视着我们,它不会允许任何罪恶逃脱制裁。”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   “圣女殿下,母亲麻烦你照顾了。”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视线望向太后:“太后殿下,请吧。”   太后便跟着骑士们走向教堂的大门。   我看着兀自立在原地,没什么表情的维多利亚,从座椅站起身,向她走过去。   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但我觉得...这时候有人和她说说话是好的。   下一刻,已经走到门口的太后蓦然回头。   “维姬,我刚才...有件事情骗了你。”   我一愣,随后看到太后的脸陡然间失去血色,变得铁青。   “你父王中的毒,是我下的手。”   她倒了下去。   满头的金丝散开来,铺在地面犹如在三月里盛开的繁花。   怎么了...这是...   “母亲!”   在我还未反应上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惊叫一声,带起狂风冲到太后身旁,蹲下身将她抱起来,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再撬开她的嘴巴,将手探进去摸索着,同时转头对玛格丽特说道:“救救她。”   玛格丽特自然不用多言,她早已将双手握于胸口,她闭着眼睛喃喃轻吟,炫目的金光随之绽放,迅速将太后的身体笼罩在内。   “维姬...我累了...”   金光里传来太后虚弱的声音。   “别说话。”   小跑过去站到维多利亚身后,我听见她的声线有些颤抖。   我有些手足无措。我大抵明白此刻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会医人。   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听着太后气若游丝的言语。   “维姬...母亲太过蠢笨...玩不过他们...这毒...是杀死你父亲咳咳,那时留下的...”   “母亲,请你别说话。”   维多利亚转过头来,眼神透着让人心疼的茫然。   “救救她。”   “维姬...我杀了...你的父王...我做错、许多事...你放我走吧...”   “不。”   她摇摇头,对着玛格丽特说道:“救她,拜托。”   金光顿时大盛,几乎将整个教堂映的通亮。我眯起眼睛,已经看不清楚身前的人影。   只有对话犹自传入耳畔。   “母亲,你不必这样。他们叫我黑色曼陀罗,他们很怕我...”   “呃...我知道...维姬...母亲知道...你很有本事...但是...我太累了...让我休息吧...”   “母亲。你这样做,真的好自私。”   “我听不到...你说什么...维姬...我想起有个喜欢的咳咳,人儿啊...他在北方...影子瘦瘦的...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我是...那边有名的美人,为什么...非要嫁给、不爱的人...为什么...活成这个样子...终究是我...愚蠢...”   “母亲。”   “小维姬、就放我走吧...这样...你可以放开手脚...杀光那些杂碎...”   “杀光他们...”   太后的声音逐渐细不可闻。   片刻之后,金光悠悠散去。整个厅堂静谧无声,只有抱着母亲的维多利亚,轻吐出宛若呢喃的呼唤。   “母亲...”   没有人再响应她。 第十四章 沤浮泡影   那名不讨人喜,却是维多利亚在这世上最介怀的亲人,此刻就仰面倒在她的怀里,眼睛轻闭着,手臂垂向地面,再无生息。   未知的剧毒蔓延上她的面容,乌黑发青的肌肤连血管都暴起来,已然不复美丽。   很难说,我这一刻的心情。   我记得这个女人前不久的所作所为,和更早以前的嘴脸。尽管现在清楚了她的理由,也不可能会因此而喜欢她。   我讨厌她。   讨厌她在维多利亚处境艰难的时候火上浇油,讨厌她为了自己毫无筹谋的野心,为了发泄一己私愤所做出的事,更讨厌她因此谋害自己的丈夫、维多利亚的父亲。   她毁了维多利亚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一生,她间接害死那么多人。   可我也恨不起来她。   因为我明白,她之所以在这时选择死亡,大抵还有一个理由。只要她一死,那么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在玛格丽特、在神圣教会眼里的可信度就会增大许多。   她都要死了,还撒那些谎话做什么?   如若事情顺利,维多利亚今后在面对那什么家族的时候,也许就会得到教会强有力的支持。因为事件的性质已经不再是内患,对方接触到真理之门。   可这仍然只能说明太后是个愚蠢又软弱的女人。她选择了一条最轻松的路,而不是留下来和维多利亚一起面对。   而此刻的我,抛去那些杂乱的想法,剩下的就只有对维多利亚的心疼。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片晌过后,玛格丽特开了口。   “女王陛下,毒性发作太快...请您节哀。”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   气氛沉默许久,不知何时雷克特走了过来。他默默地望着跪坐在地的女王陛下,兀自踌躇片刻,看样子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维多利亚...”   我轻叫她一声,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干巴巴的。   “我没事。”   这次维多利亚有了回应。   她抱着太后站起身来,没有回头。   “雷克特,下午演讲的事,准备的怎么样。”   “已经妥当。”   “好。”   随后侧目望向玛格丽特。   “圣女殿下,稍后...我有些话与你说。”   玛格丽特点点头:“正好,我也和女王陛下有话要说。”   “嗯。”   维多利亚轻应一声,向教堂的大门迈步,玛格丽特与雷克特紧随其后,身影逐渐远去。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跟上去。   兀自在原地站了片刻,我转身回到教堂上层的屋室,就是我之前躺着的那一间。   关上门之后,我终于可以卸下这身早已忍无可忍的盔甲,「哐当哐当」地一件件扔在地上,露出穿在里面的亚麻布甲衬,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之前我很多次都心想干脆用冰霜秩序给自己降降温,可教堂和大街上人流密集,我担心一不小心就会冻伤人,而且身上湿透的衣服又被盔甲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但冻硬会更加难受,堪堪忍到这里,此刻感受着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的舒爽,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深吸一口气,鼻间满是馥郁的丁香。   此刻床铺早已被人整理好,被子上放着一件朴素的白色长裙,床脚有双黑靴子。   这是...玛格丽特吩咐谁放在这里的吧?真细心...   我一面走过去,一面脱掉身上的甲衬,再拿起裙子套在身上,光着脚丫走到镜子前,望着里面倒映的可人儿,抬手抓了抓略显蓬乱的头发。   ...扎起来会凉快一些吧。   但是没找到可用的头饰或者发带,只好作罢。   之前穿的黑裙子破破烂烂的,早已被我扔掉了。那本揣在内兜的特蕾莎的笔记,也被烧的残缺不全...好在还能看。葬礼仪式前我把它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这时再取出来重新揣回身上。   明天交给她吧...   还有格雷船长,打斗的时候我把它弄丢了。应该就在卡塔洛玛附近的某条巷子,特蕾莎的斧头也在那边,不过这都过去了三天,怕是早都被人收走了吧...   回头先问问雷克特。   穿上靴子转身走出房门。   走廊外空荡荡的,刚才一路上来的时候几乎没看到有人,大概是有意被支开了。我在上层游荡好久才看到一名路过的修女,连忙走上前去。   “修女姐姐。”   修女年纪看起来比我长很多,下意识就这么叫了。   “请问,孤儿院的孩子,在哪里?”   “你是...啊,孩子们应该都在中殿的...你从那边过去...不远的。”   “哦。”   我望着修女手指的方向点点头。   “谢谢。”   对她友好的一笑,转身离开。   “那个...”   走出两步突然听到她的喊话。   “你、请问您是希尔维嘉小姐吗?”   我有些疑惑的顿步回头。   “我是...”   “啊,我就知道!我刚才在仪式的时候,远远看到...您的黑发...您果然和传闻一样,年纪这么小...居然就能和那种怪物战斗...”她似乎很紧张,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然后又马上瞪大眼睛摆摆手,“啊不是!我没什么其他的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您很了不起...我...”   “呃...谢谢...”   大抵是个淳朴的女孩。   如果所有修女都和她一样就好了。   中殿的位置果然如她所说的一般很近,没多久我就走到了。殿内是中空的,抬头就能看见湛蓝的天空,倒更像是个庭院,许多圆桌和座椅摆在这边,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的满脸认真在清洗地面,还有人叽叽喳喳地在比赛,看谁能把刻有石雕的圆柱擦的更干净。   他们看到我走过来,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好奇或羞涩的目光向我望来。   “这是谁呀...好漂亮的姐姐...”   “上次好像有见过...是艾丽的贵族朋友...”   “人可好了...给我们糖果吃...”   我很快找到艾丽。   她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修女服,似乎在与面前的另一名小女孩在说着什么,蓦然见我过来,吃惊的长大嘴巴,眼睛瞪的圆圆的。   “佩伊洛姐姐!”   她小跑着来到我面前,喃喃说道:“你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我对她露出笑容,视线望向她抓在手中脏兮兮的,还在滴水的布片,“怎么在做这些?”   “这几天主教大人和修女姐姐们都有很多事要做,我们帮不上忙,只好做这些呀...”   她有些羞涩的将手背到身后,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睛。   “佩伊洛姐姐,你是大英雄...你肯定也很忙吧,不用特意过来的...”   我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我不忙的。”   艾丽知道了我教宗骑士的身份,感到有些拘束了吧?怪不自然的...   “哦...”   她扭扭捏捏的应一声,抬起眼帘偷看我一眼,马上又移开视线,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很可爱...又怪让人心疼的。   我指着偏远处的圆桌,对她说道:“走,咱们去那边。”   “...哦。”   艾丽乖乖的跟在我身后,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来。   “姐姐,你的腿...”   “没事了。”   我轻撩起裙摆,将修长白嫩的小腿露出一截。   “你看,对吧?”   艾丽皱起小脸,小心翼翼的在我腿上摸了摸,有些痒。   “可是那天...”   “放心啦,我很厉害的。”   “唔...”   见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我连忙岔开话题:“艾丽在这里,还好吗?”   “挺好的...主教大人很喜欢笑,修女姐姐们都很温柔,每天都能吃到肉。”   说到这里,艾丽笑的很开心,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女孩。   “我前天还见到圣女大人!可漂亮了,都不太敢和她说话...姐姐肯定也见过了吧?”   “嗯。她说,是艾丽照顾我...谢谢你。”   艾丽的脸有些泛红。   “没什么的...”   片刻的沉默过后。   “见到玛格丽特,开心吗?你可是,想当圣女呢。”   “啊,你还记得啊...佩伊洛姐姐...”   艾丽低着脑袋,小脚丫在眼前晃来晃去。   “开心是很开心啦,只是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女孩的情绪好像并不高。   于是我斟酌一番,柔声问道:“是有苦恼?”   听到我的话,艾丽抬起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平静。   “佩伊洛姐姐。”   “嗯。”   我认真的望着她,见她拧起眉毛,思索片刻突然又泄了气。   “...算啦,都是些幼稚的话...”   “有什么,不能和姐姐说啊。”我故意拉下脸,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艾丽,想说什么、都可以的。”   艾丽便又低下脑袋,双手搭在肚子上,手指绞来绞去。   “姐姐,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坏人呢?”   “......”   上来就是难度很高的问题啊...   “我是不懂啊...为什么有些人...就能心安理得的伤害别人...还杀人...我爸爸妈妈就是被杀死的...为什么有人能做到这样...不怕做噩梦吗...”   “为什么...有些坏蛋...明明坏透了,可看起来却像个好人...”   小女孩将手指绞的发白。   “我其实很崇拜特蕾莎修女的,在寒冬之城的时候就很崇拜她...我知道她好多的事。她是大善人,是很了不起的人...我那时候可喜欢她了...后来见到她,我就更喜欢她了...佩伊洛姐姐...我知道成为圣女很难,所以那时候就想,我不当圣女了,就成为特蕾莎这样受人尊敬的修女,好像更好一点...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好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啊...佩伊洛姐姐...”   小女孩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了。   “为什么...就成了那样啊...” 第十五章 邀请   我沉默着,将手伸向艾丽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因为年纪很小,营养又不怎么富足的关系,女孩的身体瘦小羸弱,让我感觉好像稍微一使劲就会弄坏掉。我很清晰的摸到她突出的脊椎骨,感受到她因为人生观受到毁灭性的冲击而迷茫到悸颤的幼小躯体,我在这一刻些罔知所措。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慰藉,我心里没有答案。   “姐姐。”过了一会儿,艾丽抬起头来,“特蕾莎修女,最后被你杀掉了吧。”   我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嗯。”   “...哦。”   她喃喃应道。略显泛红的双眼望着前方中殿华美的壁雕,怔怔地发着呆。   “卢卡斯不在了,好多人都不在了。姐姐,我亲眼看见特蕾莎毫不犹豫就砍下他们的头,把血放到池子里。我不懂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可我不傻,我知道她肯定是坏人,就和当初杀我爸妈的强盗一样。不,比他们还要坏,坏透了的那种。要不是姐姐你救了我,我肯定也会被她杀掉。”   艾丽就这么将自己在那天看到的,以及心中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可由于远处还有不少孩子在,有人仍不时地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所以她的声音很小。   目睹那一切并活下来的,最终就只有艾丽和另一名小男孩,其他的孩子大抵都不清楚真相吧。也许那晚我与特蕾莎的战斗有人看见,但夜色很深,场面又混乱,这样的情况下,以孩子们涉世未深的小脑瓜,又怎么可能真的想出什么来。   对于他们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他们就会像现在的艾丽一样...或许更糟。   “卡塔洛玛被破坏成那样,钟塔也倒了。然后第二天,圣女大人带着好多修女姐姐来了,她们把我们带到这里的教堂,让我们先住在这里,给我们吃的,还陪我们说话。我住的房间就在教堂后面,特别暖和,我从来没睡过那么舒服的床。每天也都吃的很饱,姐姐们好温柔,真的对我们特别好。只是...她们说特蕾莎是英雄。”   说到这里,艾丽有了稍许沉默。   我望着她的侧脸,看到她额头稀疏的眉毛不自觉拧起来,脑袋微歪着,眼眶有些红,长及脚踝的修女服裙摆之下,两条腿紧紧纠缠在一起,脚尖轻轻碰撞又分开,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女孩此刻内心深深的困惑与迷惘。   “她们说,特蕾莎是英雄,是和姐姐你一样的大英雄。主教大人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他后来还告诉我,这件事有很特殊的原因,不是我看到的那么简单,很复杂的。我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特意嘱咐我不要乱说话,不然会给大家带来困扰...姐姐,特蕾莎真的是英雄吗?”   短暂的停顿过后,女孩继续说道。   “如果她是英雄,那她为什么要杀卢卡斯,为什么杀大家,难道我们才是坏人吗?是我们做错了事——”   我侧过身,将她瘦小的身体轻轻拥在怀里。   “艾丽...没有做错,谁也没有做错。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特蕾莎、不是好人,她是最坏、最坏的人。艾丽,千万不能否定、自己...”   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好难过。   我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轻轻拍着她埋在我胸口的小脑袋。   “艾丽你,还有卢卡斯、亚伯,卡塔洛玛的大家,都是好孩子。特蕾莎也绝对、绝对不是英雄,英雄是、守护大家的人,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片刻之后,艾丽抓上我后背的衣服,嗫喏着问道:“真的?”   “真的。”   我认真的点头。   “可是,她们都说特蕾莎是英雄啊...”   “那是因为,如果不这么说,就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变得像艾丽一样,感到痛苦。他们说不定,会做出、很过分的事。”   “嗯...”   艾丽一番踌躇,似乎是在思考着我说的话,随后在我怀里轻轻摇头,瓮声瓮气的说:“姐姐,我、我很笨,你说的太复杂了,我懂不了那些。但是,我不想让其他人变得和我一样,真的好难过啊。我最近都睡不着觉,睡着了也会做噩梦,老是想到那天晚上,想到特蕾莎修女,想再见卢卡斯...我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但是今天和姐姐你一说,心里就舒服多啦。”   说完她立马又有些担忧起来:“姐姐,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没有的事。”我将她软软的头发捏成一撮一撮的,觉得很是有趣,“艾丽,想和姐姐、说什么,都可以。”   越来越喜欢这个坚强懂事,又会为他人着想的孩子了。   “谢谢你,佩伊洛姐姐~”艾丽在我怀里轻轻蹭了蹭,随后有些害羞的说道,“姐姐,我不难受了,你放开我吧...好多人看着呢。”   我抬起头来,发现果然有更多的视线在偷偷打量着这边,见我看过去马上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卖力地做着手上的清扫工作。   都是些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小孩子,单纯到可爱的模样。   我将抱着她后背的手松开,艾丽赶忙起身,小脸红扑扑的,眼哐也是,像小兔子似的特别惹人怜爱。她眨眨眼睛,看着我笑起来。   “姐姐,你身上好香啊。”她将手举到鼻子前,闻闻自己的衣袖,“弄的我身上也香香的,真好闻。”   我脸一热,知道自己把汗都蹭到艾丽身上了。   接着又见她捂住了额头,眼珠子乱了乱,笑的像个机灵的小狐狸。   “但是,姐姐那里...好硬,感觉和我的差不多呢。”   我脸一黑。   “胡说!”   抬起手作势就要拍她的头。   “哪有嘛!”艾丽吓的赶忙闭起眼睛抱住脑袋,嘴里却不依不饶,“姐姐抱的那么紧,我都不敢动,额头都红了...不信你看!”   我定眼朝她脑门看去,发现有一片确实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一点。   ...就很气。   “那是,位置不对。”   艾丽刚才应该正好垫在我胸口正中间的位置吧...没怎么注意,但肯定就是这样,嗯。   “姐姐,很在意这个吗?”   “并不。”我马上否认,然后再岔开话题,“卡塔洛玛那边,暂时回不去。艾丽最近,有想做的事吗?”   “嗯...我也有想过这个。”小女孩对我点点头,“可是,有些不知道、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心里稍稍一沉。   “还想当圣女吗?”   “嗯...不清楚...”   望着她越来越迷茫的面容,我明白尽管艾丽坚强,可这次的事件还是对她造成了不可预知的影响,于是歪着脑袋思考片刻。   “艾丽。”   “我听着呢。”   “你愿意,来姐姐家吗?”   艾丽稍感疑惑:“姐姐家?”   “嗯。就是、姐姐家住在,隆道尔街3号。平时呢,就只有一个人。”我逐字逐句地说着,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不想让面前的女孩感到不适,“可是,房子很大,一个人,有些没意思。艾丽如果愿意,闲的时候、可以来陪姐姐,说说话。姐姐有个庭院,但是不懂打理,艾丽心很细,可以教教我吗?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东西!”   艾丽眼睛光芒一闪。   但她想了想,随即又摇头。   “会给姐姐添麻烦的。”   “不会的,姐姐很希望、你能来。”   “那...”   小女孩拄着脑袋思考着,我有些忐忑的看着她,少顷她抬起头。   “姐姐,你、你让我想想,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能帮到姐姐什么,要是姐姐不嫌弃——”   “我不嫌弃。”我马上抓住她的手,“姐姐很快会、回到学院,休息日的时候,应该都在那边,你一定要来!”   “嗯!”   不久之后,我告别艾丽离开教堂。 第十六章 潜移默化   阳光有些许刺眼。   郁郁苍苍的王城北区,入目皆是青白色的建筑与碧绿的植被,四周不时传来清脆的虫鸣。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走在街头,多数都是行色匆匆。这个点差不多正好是享用午餐的时间,可我却一点也不饿,很反常的完全没有去觅食的欲望,就连路过街角那些丰富的小吃蜜糕店铺的时候,也没有想进去看一眼的冲动。   但我还是挑了一家顺眼的店铺,买了些可口的小点心,用牛皮纸包好,抱在怀里边走边吃。   点心不知道是用小麦粉和什么香料做的,有粘糊糊的酱汁混在里面,味道酸中带甜,还算可口,可我吃着不香。   我知道不是食物的问题,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感到以往那种特别想吃东西的欲望,看见什么都想上去咬一口的、那种无法抑制的心情。虽然那样也很困扰,可现在的状态却让我感到忧心仲仲。   实际上,我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因为一直在昏睡,如果是往常的情况,我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恨不得当场吃掉一头角马兽。可是现在...   我皱着眉头,在街道的拐角处停下脚步,望着捏在手中吃剩一半的点心,陷入沉思。   ...不想吃啊。   其实能感到胃里空空的,没什么东西。可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已经都吃完一桌丰盛的全宴,明明心满意足该睡觉了,却非要继续往肚子里塞食物的感觉,身心都是抗拒的。   我很清楚原因。   我「吃」的太饱了,那么大一头怪物还没消化掉,所以身体现在暂时不需要更多的能量。   “啊呜。”   我逼着自己一口把那半截点心咬下去,嘴巴被撑的圆鼓鼓的,费力咀嚼的同时,手伸进纸袋里再取出一块,重新迈出脚步。   我必须要吃。什么都好...吃些什么。   我必须让自己的身体重新依赖这些普通的人类食物,而不是「深渊的食粮」,尽管就现在回想起来,我仍会觉得那是非常、非常美味,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那种感觉无法令人自拔,我那时甚至想要再吃掉维多利亚,再吃掉王城里的所有人,如果可以那简直美妙无——   ...我在想什么!!!   不,不...我不要再去想那个。   轻吸一口气,我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我必须克服。这股如同妖异的罂粟一般,足以致命的诱惑。   怀着稍许沉重的心情,一路踩着碎石道沿缓步向前走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将那袋点心吃完了,也正好看到那条几乎横穿整个卡塔洛玛的,巨大的鸿沟裂缝。   胃里有些犯恶心。   “嗝——”   我犹如受凉一样,打了个短促有力的冷嗝,缓步走到鸿沟边缘站定。   “嗝!”   轻拍着胸口,视线向里望去。   地窖被泥土乱石覆盖,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面貌,里面到处都是被烧的焦黑的痕迹,我沿着鸿沟走上半圈,别说是脊椎骨,连块碎片也没发现。只有黑乎乎的土石块,但我看到个别地方似乎有人为翻动过的痕迹。   “喂!小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粗狂响亮的呼喊将我吓地一个哆嗦,迅速转身回头,看见不远处立着几名肩扛木桩的光膀大汉,正朝着我吹胡子瞪眼。   “这谁家的小丫头,这么调皮!掉下去可怎么办,快点离开!”   其中一名壮汉对我喊道,马上有人拍他。   “小点声,这丫头生的这么漂亮,身份怕也是尊贵的紧。”   “一定是大贵族家的小姐吧,皮克斯你怎么连人都没看清就喊,这下冒犯了...”   交谈声逐渐小了下来,刚才那名喊话的人表情开始紧绷,望着我有些惊慌失措。   大概都是在修缮孤儿院的工人吧。   “对不起。”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们欠身行礼,“我这就走嗝——”   忍不住又打了声嗝,我赶忙捂住嘴巴,低着头一溜烟地钻进旁边的巷子,走出不远隐约听到背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对话。   “好有教养的小姐,跟酒馆里那些粗鲁娘们完全不一样...总觉得有些可爱?皮克斯,算你走运哦,她没和你计较。”   “这样的小姐,在这里可不多见啊,黑色的头发...”   还好,没人说我打嗝的事。   但直到我走进巷子深处,小声的讨论也没有停下来。   “嗝!”   因为雨停了许久的关系,巷子小路的淤泥已经干了,踩上去不再像那晚一样让人心生不适,只是味道依旧难闻,不时有听到狗吠响起,偶尔能看到人。   我沿着记忆摸索,找了半天终于看到那栋墙壁被我砸出窟窿的屋子,旁边就是我和特蕾莎战斗过的巷子,此时还能看到些许痕迹,只是冰已经消融。   格雷船长和斧子不在这里,我问了人才知道两把武器在前天就已经被坎里之剑收走了,这才放心下来。   “那镰刀,好家伙!两个人抬着都吃力,走不了多远就得换人!听说是英雄大人的武器,真是厉害啊...诶姑娘,你找那个做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大妈旺盛的好奇心,离开小巷之后,我等到一辆角马车,乘坐着它来到受灾最重的那片区域。   打嗝在路上渐渐停住。   我在隔街下了车厢,然后步行过去,很快来到一座很大的圆形广场。   这里是距离灾区最边缘的地方,我看到有许多人在广场上搭起帐篷,一眼望去密密匝匝的,一直延伸到很远的街道上。   这些...都是已经流离失所,甚至失去至亲的人吧。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他们的大抵也都从各自的「失去」里走了出来。有人和卫兵们交谈甚欢,还有人甚至在帐篷的中央摆起摊铺,烤香肠、当珠宝首饰...做什么的都有,情绪普遍不高,可毕竟人还得活着,活着就要糊口。   偶尔能听到他们谈论起维多利亚。   “房屋重建的不用我们自己花钱,真是太好了呢!这都托了女王陛下的福。”   “多么英明的女王陛下,刚才的演讲你们都有认真听吧?真是处处为我们这些人在考虑呢!赞美她...”   “女王陛下尽管年轻,却已经有了贤明王罗德尼四世的影子...我真的很高兴,伊森贝尔能再次拥有这样的好国王...”   “那些平时鼻子翘到天上去的贵族,这时候怎么一个吭声的都没有...”   “别提那些恶心的家伙...早晚有一天,我会捣碎他们的鼻梁!”   听他们的意思,维多利亚前不久似乎在这边演讲过。   明明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没在这里停留多久,也没再往更深的地方走。只是挑些相容枯槁,似乎在这次灾难里经受了风雨的摊主,在他们那里买些吃食、买些大概不会去戴的首饰,随后便离开了这里。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过来看一眼,这没什么意义。我无法帮到所有人,那些被烧毁的房屋,想重建的话费用肯定是笔天文数字,我不知道维多利亚要怎么解决,我还记得王城欠圣乔治币行好多钱的事。   不知道我手里的那些金币,能不能帮到她...   胃里有些难受。是许久没有过的,消化不良的感觉。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步行回家。   这里已然是城中心,离隆道尔街实则没多远的距离,我故意走的很慢,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已是暮色近黄昏。   远远听到庭院里传来歌声。 第十七章 果树开花   “麦穗摇曳的那片晚霞...”   “那时不再来的光芒...就是你的归宿...”   若即若离的歌声,在远距离聆听时,似有些难以捉摸的杳然,却在我走到宅邸的铁门前开始娓娓动听,犹如三月的春雨一般,悄悄滋润着心灵。   真会唱啊...   不过,她回来的倒是比我预想中要早一些,我原以为要等到晚上的。   我静静站在铁门口,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待到一首唱完才起跳跃过蔓草丛生的栅栏围墙,踏上碧青的草坪,向庭院的蜜果树走去。   名叫维多利亚的女王就在那树下。   此刻她已褪去盔甲,换上木槿紫的宫廷长礼裙,也不知从哪里搬来两张茶色的木椅,安适地靠坐于其中一张上,像绸缎一样的金发自后背慵懒的垂下,触至地面的小草,发梢散开来,与葱绿浑然一体。   那身影宛若传说里梦幻的精灵般遥不可及,却又与我仅有咫尺之遥的距离。   我默默走到她的身后,维多利亚循着脚步声蓦然回首。   “回来了。”   “嗯。”   我轻轻点头,举起手里装着食物的纸袋,对着她晃一晃。   “你饿不饿?有吃的。”   “是甜食吗?”维多利亚问道。   “不是。”   我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将纸袋抱在怀里,一面在里面翻找着,一面对她说道:“灾民那里,买来的。香肠、肉干、烤面包,什么都有...”   不需片刻,我翻出一个油乎乎的亚麻布袋,打开来取出两块发黑的硬肉干,一块叼在口中,另一块递向面前的维多利亚。   “喏,戚戚看。”   咀嚼...咀嚼...   嗯,除了有点咸以外,味道还能入口。   维多利亚黛眉微蹙。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先凑近鼻子闻了闻,再优雅地小口吃下。   半晌过后。   “不好吃。”   这样说着,她却又一次伸出手,从布袋里掏出新的肉干来,眼神淡淡地瞅了我一眼。   “所以,你后来跑到灾区?”   “嗯。”我先是点点头,然后马上摇头,“没进去,只是、在广场呆了会。正好和你的、演讲错过。”   “哦。”   维多利亚轻应一声,不再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再次咽下一块像蜡一样干的肉,犹犹豫豫的问道:“你那边...事情,都忙完了?”   其实我是想问太后的事怎么办,但是没能问出口。   “事情永远忙不完。”   维多利亚抬起头。   她望着上方被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的蜜果树繁茂的枝叶,少顷合上眼睛。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她的样子看似与往往日无常。白皙绝美的侧脸,在暮色的照映下微微泛着鹅黄,俨然还是那副安之若素的神态。   可稍加观察,我就能看出隐藏在她眉宇间那深深的疲惫与厌倦的心绪。   我知道,此刻维多利亚内心的情绪,一定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云淡风轻。她在压抑着,习惯性地将伤痛藏在心底,不会对任何人示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脆弱不堪的一面,这种心性早已成了她的本能。   即使再心痛,再难过,她也不会用同龄女孩那样的方式去倾诉,去发泄。她就只是闭目静坐着,放任悲伤于黑暗里慢慢消化,然后...变作自身的力量。   等到天一亮,她便会负重前行,再次出发。   可是...   我放下手里的肉干,歪着脑袋,伸出油乎乎的手指,在维多利亚柔软的脸上轻轻一戳。待她睁开眼看过来,双手钩住嘴巴,把自己的脸颊拉的老长,小舌头吐出来。   “噗略——”   对着她做起鬼脸。   “略略略~”   哪怕要重新出发,那也是天亮以后的事啊。在那以前,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想怎么样也不会有人在意,所以维多利亚,笑一笑吧。   然而五秒钟,十秒钟过去了。我把脸都扯疼了,也没看到维多利亚的笑容。   她依旧那样淡淡的望着我,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逐渐变的奇怪。   “呃...”   我有些尴尬了,面部肌肉明显开始僵硬。   也是呢...这种时候,明明她就很难过了,我怎么还做这种幼稚又不识趣的举动。   想到这里我有些气馁,下意识就要收起难看的表情,不料在下一刻,维多利亚突然闪电般的出手。   “唔——”   舌头被她紧紧捏住,然后向前一拽。   “唔,呜呜!疼...”   维多利亚指甲尖尖的,掐的我舌尖吃痛,屁股不自觉地从座椅上抬起来,脑袋前伸到离她很近的距离,感受到维多利亚吐出的气息飘在脸上,我眨眨眼睛,与她对视。   “捉、捉舌么...”   “我以前,只是认为你有些蠢。”   维多利亚只是盯了我一会儿就松开了手。她看着指尖晶莹剔透的哈喇子,颇感嫌弃地在我裙摆上一蹭。   “没想到竟是个傻瓜。”   “呸!什么嘛,我才不是傻瓜。”   明明就只是想逗你开心,还要被骂...   气哼哼的扭过头。   视线里,有只白色的蝴蝶自头顶翩翩而过。   “啊!”   我耐不住地站起身,蹦着跳着朝它追去,边跑边叫:“维多利亚,你看,快看啊!好漂亮的、大蝴蝶!”   “蝴蝶而已,没见过吗。”   “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异世界的蝴蝶,真的好漂亮啊!雪白的大翅膀上,暗金色的花纹像世间最精美的刺绣一样。   它似乎被我惊到了,慌忙扑腾着翅膀升至高空,晃晃悠地落到蜜果树枝梢一朵盛开的繁花上。   “咦?”   我愣了愣,待看清楚那的确是一朵绽放的粉色小花时,有些惊喜的叫起来:“蜜果树开花啦!”   兴冲冲的跑回去,一把拽住维多利亚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硬拉起来,小跑回到开花的树枝下,向头顶一指。   “你看!”   花朵在树梢安静绽放着,两侧碧玉般的叶子在晚风里婆娑起舞。   我依稀记得,这座庭院是维多利亚按照小时候寝宫的模样,特意找人翻修并一直细心照料。雷克特说过,维多利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来到这颗蜜枣树下...对她而言,这一定有着很特别的意义吧。   偷偷侧目向她看去。   维多利亚轻启朱唇:“的确是...开花了。”   我看到她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   维多利亚似乎在笑...我不确认那是不是笑容,也许她只是微微勾起嘴角,一双亮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某种柔和而忧伤的光芒。   “马上、能吃到蜜果了。”我轻轻扯一扯她的手,“你说过很甜的。”   “是很甜。如果有人做成派,就更好了...”   她轻声说道,怔怔的目光让她看起来宛如在梦呓一般。   “小的时候,王宫的庭院里也有这么一颗蜜果树。每年到了春天,我都盼着它开花结果,然后飞上树枝,摘几颗甜甜的蜜果回去...我其实不喜欢吃甜的东西。那时候就是想缠着母亲给我做蜜果派。我特别喜欢看她在厨房里为我忙碌的样子,那会让我觉得,我不是个没人疼的孩子。”   “父亲不在以后,好像一切都变了,树也慢慢枯萎下去。”   维多利亚握着我的手,变的有些紧了。   “佩伊洛,你说...它怎么就枯萎了呢。” 第十八章 我其实很害怕   三月的夜晚繁星满目,两轮皓月自云层背后散出皎洁的光。   风暖呼呼的。   在那后来,维多利亚没有再对我提起过太后的事。真情的流露只有那片刻的情不自禁,可她并不需要我去安慰,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等天色一黑,我们就上到二楼的露台,坐在那里喝茶赏月。晚些时候,2号宅邸的女佣们送来一些看起来精致却让我完全没食欲的晚餐,我简单的吃了几口,就开始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维多利亚也没怎么吃,但她喝了不少酒。酒后的她变得更安静,俏生生的站在露台的栅栏边儿上,凝望着月色沉默不语。微风将她的裙摆吹起来,紧贴着小腿兀自摆动,有些像之前那只蝴蝶煽动翅膀的模样。   我希望她的人生也能那样,只要努力挥动翅膀,就能自由地飞到想去的地方。   “你的镰刀在我那边,明天一早过来取吧。”   正当我看她看到入神的时候,突然听到她蹦出这么一句话。   “哦。”   我愣愣点头。   片刻之后,维多利亚再次开口。   “你的炼体之力是怎么回事?”   “哦...啊?什么?”   雅香夹着酒气随风吹在我的脸上,我回过神来,发现维多利亚已经走到我的身前,明亮的金色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   “我那晚在昏迷之前,看见了满身黑火飞在天上的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信那就是你没错。”   嗡——   头脑一下子变得空白。   我张了张嘴巴,却惶然无措的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维多利亚拉开我身旁的空椅坐下,继续说道:“当时城外的树林已经多处被业火点燃,那样的火势不可能轻易熄灭。可是后来,坎里之剑给我的报告里有一条很有趣的信息。就在当晚,雷克特和柏莎夫人看到城外亮起漫天金光,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发现那片树林不仅完好,且变得比以前更加茂盛,完全看不出有过战斗的痕迹。当时在场的只有昏迷的我和你,以及恰好赶到的圣女殿下。我认为这事很奇怪。”   我不自觉地咽下口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哪、哪里奇怪啊...”   努力维持正常的面部表情,可放在桌下的手却止不住地略微颤抖。   “那金光是圣女殿下施展的神迹。据坎里之剑形容的规模,那种声势浩大的信仰之力,显然她当时并不是为了治愈我们,也不为了灭火,那些都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我虽然不会神迹,可是我很懂。”   “据我所知,能让草木重获新生的力量,是最高级别的自然神迹,那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大规模施展会耗费庞大的信仰之力,没人会轻易使用。圣女殿下不惜做到如此,一定有她的原因。”   说完维多利亚紧盯着我,抬手敲敲桌面。   “她在遮掩什么?佩伊洛,你能替我解惑吗。”   她好像真的发现问题了...怎么办啊...   “我、我——”   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我说不出话来。   可维多利亚何等聪明,我越是这样她就越对我不依不饶。   “佩伊洛,你会骗我吗?”   “我、不会...”   我的确不想骗她。   如果是别人倒还好,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我说不定还会找好多借口,或者干脆一句「我不知道你去问玛格丽特」就糊弄过去。可现在在我眼前的是维多利亚,这个女人太聪明了。   以我那三脚猫的演技,可能也就骗骗那些傻瓜和装傻的母亲吧,我骗不过她的。   如果我现在撒谎,维多利亚大抵不会说什么,可她说不定会就此不再相信我,或者讨厌我。   我不想让她讨厌我...   “维多利亚...”   “嗯,我在听。”   “我、我不想骗你、可我,不知道...不是,是我不敢、我...”我已经语无伦次,慌乱到自己都不明白想要表达什么,“你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我。可是——”   “黑色的火是什么。”   “唔...”   我慢慢的低下头,脑袋快要埋到桌子下面去。我实在不敢承认,害怕的身体都在发抖。   “维多利亚,你别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   我能听到自己嗫嚅又羸弱的声音,大概也能想象到现在是怎样一副软弱的脸。   好讨厌啊,为什么我好想哭。   深呼吸,深呼吸...然后就这样,鼓起勇气告诉她吧。   “玛格丽特,其实是在为我、遮掩,因为我是,我是、我是怪——”   “别说了。”   啪。   纤细修长的手抚上我的脑袋,我抬起头来,望着维多利亚近在咫尺的脸,眨一眨通红的眼睛。   “我这样做,让你很为难吧。”   维多利亚如此说道,绝美的容颜白皙里透着颜酡,眼神似水般温柔透彻。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脑袋被她轻轻揉着,头发有些凌乱了,发梢搭在眼帘。   我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不知为什么就一把抱住她的腰,俯下身子,把脸埋在她的小腹然后蹭一蹭。   “维多利亚...”   吸了吸鼻子,情绪在下一刻爆发出来。   “我不敢说,对不起,我不敢...可我要怎么办...”   “我好害怕,一直都好害怕!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它,我好害怕...”   维多利亚没有再说话,任由我趴在她的腿上,一下又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就这样持续好久。   她最终没再多问什么,而我自然什么也不敢再告诉她任何事。我所有的勇气,全都已经在脱口而出那「怪物」的半个词里消失殆尽。   但我想,以维多利亚的智慧,也许早就能猜到端倪吧。   等她离开以后,我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将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在烛灯明亮的照映下,缓步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倒映着楚楚可人的少女。精致的面孔依旧是带着淡淡忧愁的模样,宛若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周围红彤彤的有些肿胀,却越发美到惹人怜惜。   在这个本应快速成长的年纪,少女的面容与身体和当初自这个世界重新苏醒时几乎毫无二致,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一二三、一二三四五六七、七...”   “佩伊洛,是希尔维嘉是、陈宇轩。”   “佩伊洛是猛男,她最坚强了。”   若说有什么变了,那就是说话比之前稍显流畅一些。   这个变化是从我今早醒来的时候开始的。我现在一口气可以说出更多的词,尽管说多了还是会卡壳,可我心里却有一种类似明悟的感触:本应阻隔着「什么」的那道「壁障」,它已然裂开一道缝隙。   尽管那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缝。   我清楚这是因为我吞噬了特蕾莎怪兽的原因。同时我还清楚,自己以后会变的更加渴求「进食」。   这天夜里,我失眠了。 第十九章 一觉起来我饿了!   晨光自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洒在**的大床边儿上。丝绸被里的小鼓包轻轻蠕动几下,从里面伸出半个被乌黑秀发包裹的小脑袋来。   “嗯~”   一声软糯的轻吟之后,我半眯着睁开一只眼睛。   房间里光线很暗。许多发丝挡在眼前遮住视线,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被阳光映地有些泛白的薄纱帘。   天亮了...   可是我根本就醒不来。   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这时候依然困到意识朦胧,上下眼皮好像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似的,如胶似漆完全不想分开。   再赖一会儿,母亲过来挠我痒痒之前就起...   “啊——呜姆呜姆~”   打了个哈欠,再美美地伸了个大懒腰,我抱着侥幸的想法翻过身子,找到舒服的姿势再也不动了。   啊,我好像不在山特尔堡来着...   逐渐沉沦梦乡。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又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满脸皱纹的难看老巫婆一边狞笑一边掐我的脸,还敢扇我屁屁,弄的我可恼了,情绪爆炸一拳打在她的鼻梁,可这还不够解气,我张牙舞爪像只小老虎一样扑过去踹她,没想到她居然敢反抗!这下可把我气坏了,大喊一声「贼鸟厮」就把她打成了格雷船长。   我眉头深皱起来,犹豫了一下——   嗅嗅。   小琼鼻凑近了微微耸动。   ...味道闻起来好像和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但感觉还是挺香的。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探头咬下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有点甜。   我忍不住张开嘴巴想再吃一口,不料却扑了个空,格雷船长消失不见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维多利亚的声音。   “就算睡不醒,也不忘了吃。”   “噗呼呼——”似乎还有个不知道是谁的贼女人在憋笑,“不行这个,太有趣了...”   “圣女殿下哪里看出的有趣?她差点打断我的鼻子。”   “是做梦了吧。”   “蠢货。”   ?   我满腹疑团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超大一块蛋奶酥...又或者其他什么点心,睡眼惺忪的我没太看清,只是见那东西就在我鼻尖不远处,意识都没反应过来,脑袋下意识就已经凑上去,张开嘴巴就想咬,点心却突然像是长了腿一样自己躲开了。   我呆了呆,然后才看到翘着腿坐在床边,面色淡然鼻头却有些发红的维多利亚,那块蛋奶酥就被她拿在手里,漂亮的金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唔!”   我被吓了一跳,仍有些迷糊的大脑蓦然清醒,连忙拽起被子把自己盖严实了,只将脑袋露在外面,困惑地对她眨眨眼睛。   下一刻,身体上的感触涌上意识。   嘴里有没嚼完的食物...左边屁屁有点发麻的疼...   “嚼嚼嚼...咕噜。维多利亚!你对我做什么?”   “叫你起床。”维多利亚淡淡说道,“知不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   我转头望向窗外。   窗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拉开了,窗子也是半开着,煦暖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来,稍稍有些刺眼。   “中午了?”我皱着眉头说道,然后马上睁圆眼睛,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指着维多利亚,“你是女王陛下!你竟然翻窗户!”   “谁告诉你,我翻窗户了?”   还想骗我?!   “那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维多利亚打断:“你想想钥匙在哪。”   ...钥匙在哪?   我紧锁着眉头,眼睛眨的很快。   之前离开的时候,我把钥匙藏在花坛里了。昨天我记得取出来开了门,然后和维多利亚进屋上到露台。再然后...再然后好像我就没想过钥匙的事,我记不清了。   随后就见维多利亚芊芊玉手向边上的书桌一指,我定眼望去——钥匙就放在那上面。   “钥匙就在门上插着。你自己忘记取下来了,小蠢货。”   “......”   她站起身来,这时我才看到被她挡在身后,喜笑盈腮的玛格丽特。   诶,连她居然也在吗!   干什么啊这是,过来玩叫起床游戏?   我有些不高兴了。   本来睡的很香,就非得硬叫我起来...起来做什么嘛真是!我困,就想好好睡觉。   大概是察觉到我目光不善,玛格丽特收起笑容,有些歉仄地低下头。   “希尔维嘉小姐,抱歉就这么擅自进来。只是有些不得不与你商量的事情,时间很紧迫,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呃...”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我冉冉升起的起床气给强行按了回去,心中难免有些郁结,但这个时候不好发作。因为我知道,以她们两人的身份,能这样同时来找我,一定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事。   于是我转头看向维多利亚。她在起身离开我的床后,径自走到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地摸着鼻子照起镜子来。   她做干什么?   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维多利亚淡淡开口:“我昨天告诉过你,今天一早你要来宅邸找我,结果你睡到现在。”   “啊!”   我顿时一声轻呼。突然想起来,昨天在葬礼仪式结束以后,维多利亚确实对我这么说过来着。   我给忘了...   难怪她会直接找过来。昨晚我那副丢人的样子被她看到,结果今天没见到我,说不定就在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   想通了这点,我就乖乖道歉了。   “你身体不舒服吗?”   维多利亚这样问道,果然是有些担心的。   我马上说道:“我没事,我就是昨晚没——”   “那就从床上给我下来。”   她似乎照完了镜子,站起身来将手上被咬掉一小口的蛋奶酥朝我晃了晃,也不说话,径自朝门口走去。   我的眼睛就盯着她的手挪不开了,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口腔里分泌出大量唾液,都被我咽下去,就这样呆愣两秒陡然一惊。   我发现我又想吃东西了。   我的食欲正常了!我现在又有了那种能吃掉一头牛的感觉。   开心哦!   “咯咯。”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玛格丽特也出去以后,我掀飞被子爬下床,拉上窗帘再褪掉皱巴巴的睡衣,换上崭新的碎花长裙,胡乱洗漱一番就「噔噔噔」地跑下楼。   来到客厅,我看见两个女人都在沙发上坐着。   维多利亚容貌绝美,此时正翘着腿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一朵高傲到令人无法靠近的金色雪莲。相比之下,在她旁边的玛格丽特就显的温婉许多。不知为何她今天并没有穿修女服,而是看起来很舒服的嫩黄色天鹅绒齐膝裙,水蓝色的卷发正巧是搭在肩上的长度。她将双手垂在小腹,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乖乖样子,眉宇间那股英气却总是令人无法忽略。   但此时此刻,这两名风格迥异的绝色佳人,在我眼中远不如餐盘里那好大的几块蛋奶酥漂亮。 第二十章 神明的介质   盛着蛋奶酥的餐盘就摆在她们面前的茶桌上,黄澄澄的看着就软香可口,也不知道是维多利亚那边的的佣人做的,还是她们专程买来的。   反正我看到就是我的,一定要吃光它!   连蹦带跳地冲过去,伸手从盘子里抓起最大的那块,在两人中间一屁股坐下,踢掉脚上的小红皮鞋,将白生生的两条腿盘上沙发,双手捧着蛋奶酥美滋滋地咬下一大口,品尝着浓浓的奶香回旋在口中,心里都乐开了花。   就是这股美妙的感觉...好棒!   “贪吃鬼。”   耳畔传来维多利亚淡漠的声音,我马上朝她瞪上一眼。   “唔姆唔唔——”   嘴里食物塞的太满,一时间讲不出人话,维多利亚见状轻锁眉头。   “等会再吃。”   她趁我不注意,伸手抢过才被我咬下一口的美食,重新放回盘子里。   “说两件事,第一是关于特蕾莎修女的。”   维多利亚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开始进入正题。我看着她呆愣了好半天才嘴巴一瘪,突然就有些想发脾气。可她那副直言正色的模样,让我明白现在不时胡闹的时候,只好先暗暗记在心里。   “王城这次事件的始末,佩伊洛,你是接触最深的人,把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   快速将嘴里的食物嚼完吞下,我撅着嘴巴老实点头。   “哦。”   回头把她庭院的草坪都冻起来好了。   这样一想我心里才稍稍平衡些,于是从发现笔记本开始断断续续的讲,一直讲到与维多利亚会合,然后站起来对她们说声:“你们等下。”   转身又跑上楼,从卧室把特蕾莎那本被烧的残缺不全的笔记拿下来,递到维多利亚手中。   “就是这个笔记。”我重新坐回沙发,对着两个女人说道,“很多页,都烧烂了,但是能看。那上面的记录,我觉得,异教徒、在很久之前,用人血做实验。”   眼睛下意识地瞄向茶桌上的蛋奶酥,脑袋里想的却是那些被砍掉脑袋,在大火中连全尸也留不下的孩子。   他们大概都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味道。   情绪突然有些低落,食欲也淡了很多。   可还是想吃,因为我现在的确很饿,肚子空空的有些难受。   身旁的两名女人很安静。维多利亚随手将笔记翻过几页就没了兴趣,转头递向另一边的玛格丽特,她接过之后却逐字逐句看的很认真。   等了一会之后,我就有些心急了。   “那个,脊椎骨。是什么?”   玛格丽特头也不抬地回答:“那就是王城的「博斯韦尔」,神之遗物。”   果然...   我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现在从玛格丽特这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可新的疑问就来了。   “那是,什么动物的、脊椎骨?”   只是一节脊椎骨就已经大到离谱,我不知道如果那种家伙如果还活着,将是怎样一种惊天动地的场面...大白在它面前可能都会显的像个三岁孩童。   眼前的玛格丽特将手中的笔记翻向下一页,开口向我说明:“那是神临时代巨龙的残骸。自神圣教会成立以来这千多年的时间里,尽管神明早已山栖谷隐,不见世人,但依然会赐予人类诸多恩惠,神之遗物「博斯韦尔」就是其中一件。巨龙的躯体蕴含庞大的力量,哪怕死去也能作为「介质」,因此神明将自身的力量以「媒介」的形式倾注于遗骨。这样一来,即使像我们这般渺小的存在,也能瞻仰它们的伟大,这是神明对于人类的宠爱方式。”   “嗯...”我沉吟片刻,歪了歪脑袋,“嗯?”   有些听不明白。   “简单的说,龙骨是承载神明力量的介质,以便人类可以使出更为强大的神迹,比如「博斯韦尔」。”维多利亚说道。   “不错。”玛格丽特闻言轻轻点头,将笔记合上,好看的眉头皱起来,“可是现在,遗骨就只剩下碎片,「媒介」已经不在了。”   她舒一口气,望着我继续说道:“希尔维嘉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去了卡塔洛玛,看到那条深陷地面的鸿沟。我在里面找到了被烧毁的遗骨碎片,确认「博斯韦尔」已经被彻底摧毁,而「媒介」...啊,也就是神明原本恩赐的力量消失了。我认为,特蕾莎是用了某种连教会也不清楚的方法夺舍了它。”   我满脸严肃地看着玛格丽特的脸。   “夺舍?”   “嗯...大抵是这个意思,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它,这是以前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出现的情况。”玛格丽特将笔记放在茶桌上,脸色有些沉重,“笔记的内容我看完了,大概能推测出一些东西。”   她抬起手,在厚厚的封皮上轻轻一拍。   “我想,这个就是她夺舍「媒介」的方法。特蕾莎之所以会选择杀人,并不是为了什么实验,她更像是在为某种存在「献祭」着什么。媒介是伟大神明的力量,能够使之发生变化的也只有神明。”   说到这里,她稍作停顿,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又或许...还有某些我们都不清楚的邪恶存在,比如异教徒信奉的恶魔。”   “需要人血驱使的力量,也的确是只有恶魔才能做出的事。”维多利亚说道。   “恶魔...”   我记得,最早是卡洛斯和我提过的,没人知道异教徒信奉的真理之神到底是什么。他是东洲人,在那边呆了很多年也不清楚「恶魔」的真面目,连存在与否都是假说。倒是有个被剑圣,也就是他的老师斩杀过一个自称恶魔的人。   可现在看来,若玛格丽特的说法正确,那么真理之神...也许和神明是同一级别的存在。   血与火的力量,杀不死的异教徒,变成怪兽的特蕾莎...能够赋予人类如此复杂又可怕的能力,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一边认真思考着这样,一边自觉把手伸向餐盘。   「PIA」!   手被打落下来,磕到茶桌上。   “啊!”   我顿时又惊又怒,吃痛的揉着发红的手背,朝维多利亚撅起嘴巴。   “干嘛啊!”   “事情说完再吃。”   她淡漠的望着我。   少顷过后,许是看着我委屈的样子感到不忍心,维多利亚紧绷的脸孔稍有缓和,竟然反常的和我解释起来:“你说话本就很慢,再吃东西就更慢。圣女殿下时间很紧,忍一忍吧。那些都是你的,没人抢。”   “...哦。”   可是我饿嘛...这样的话就再不好意思说出口。   “呼——”   另一边的玛格丽特轻舒一口气。   “不管异教徒要做什么,这次算是成功了,我们输在对他们的认知过于片面。”她站起身来,“不管怎样,王城此次承受如此重灾,终究是由于我们监管不力所致,没想到特蕾莎竟然...”   说到这里,玛格丽特轻轻摇头,对我们庄重行礼。   “女王陛下,希尔维嘉小姐。我代表教会在此对你们道谢。两位都是圣洁之人,你们的付出教会将永远铭记。”   望着她郑重其事的模样,我心里一羞,想说话却看到身旁的维多利亚已然站了起来。   “圣女殿下,话说的重了。我作为伊森贝尔的国王,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王城的情况我很清楚。女王陛下,请您放心。”玛格丽特缓缓摇头,“这次王城蒙受的损失,教会一定会倾力相助。”   维多利亚毫不含糊,马上点头:“好。”   那样子,好像生怕玛格丽特反悔似的。 第二十一章 时事与新的深渊   有了玛格丽特的保证,维多利亚肩上的压力就会减轻许多,至少不用再为金币从何而来发愁,我倒是蛮替她高兴的。   重新坐下后,玛格丽特又将放在茶桌的那本笔记拿起来,对我说道:“希尔维嘉小姐,这个就交给教会保管,可以吗?”   “嗯。”   我立刻点头。   这本来就是准备交给教会的东西。我不是很懂那些有关神明的事,放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再看也看不出问题,但玛格丽特她们或许可以。   “好。那我们就目前已知的情况,重新梳理一下整个事件的始末。”   她把笔记收进侧腰小巧的囊兜,拍拍裙角坐端正,一板一眼的模样让我突然觉得,她好像小学课堂里准备举手发言的语文课代表。   “王城的「博斯韦尔」,真理之门至少在差不多四年以前就开始筹划夺舍...算算时间,那正好是特蕾莎在放弃成为圣女后的第二年。当时的她,刚刚被教宗大人任命为王城教区负责人。”   “也就是说,那时的特蕾莎已经与异教徒有过接触,甚至接触很深。”维多利亚一面用大拇指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面慢条斯理的说道,“按照佩伊洛的说法,她自称真理之门第三议员。我清楚议员在异教徒里属于最高职称,特蕾莎是他们的「首脑」之一。”   短暂的沉默过后。   “我们先暂且不谈她为什么会成为异教徒的首脑,现在能确定的是,特蕾莎就是此次王城灾难的策划者。她处心积虑,不惜耗费数年的时间,到最后甚至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即使化身怪物也要确保将「博斯韦尔」的媒介安全送走。那个血珠对异教徒而言...绝不会只是偷走一件神之遗物那么简单,肯定别有用途。”   听完玛格丽特的一席话后,维多利亚沉思着敲敲桌子。   “那怪物是什么。深渊?”   “不是。”   我和玛格丽特几乎同时开口。她与我对视一眼,连忙开口说道:“那是某种教会不曾记载的未知恶魔。我并不了解它,想来和异教徒罪恶的力量有关吧。”   是这样吗...   关于玛格丽特的回答,我是在心里打了大大的问号的。我犹记得那怪物用特蕾莎的声音,说自己是那什么娜的天使,我当然还记得它临死前的样子,记得它叫了我「拉比斯赫墨斯」这个名字。   我的内心充满了对未知的心悸。但此时此刻,我害怕告诉她们那些。   于是我岔开话题。   “特蕾莎、她要那个蛋壳、做什么啊。难不成、真理之门遇到,打不过的敌人?”   “未必就是你说的蛋壳。”玛格丽特说道。   我闻言一愣,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颗血珠...异教徒称之为「女神之泪」,大概只是用来存储媒介的新介质。是什么我不清楚,转移媒介是史无前例的事,教会里大概没人知道在那之后会怎样。被转移的媒介是否还拥有与之前相同的神迹,又或者会产生新的变化,没人说的清这些。”   “只有伟大神明才能洞悉一切,而我们现在知道的,仅仅是异教徒需要媒介的力量来达成某种目的...这个目的,根据目前教会所掌握到东洲的消息,也许和——”   “和巨龙之乡,有关系。”   我很确信的打断玛格丽特的话。   因为曾经在学院的时候,是我告诉了特蕾莎,伍德沃德之森的确有龙存在,我让她确信了这件事,我心里非常清楚。再根据特蕾莎笔记的描述,那个血珠绝对和巨龙之乡脱不了干系。   “没错。”玛格丽特点头说道,看来她和我的想法一样,“有件事你们都不知道。就在前不久,神圣教会确认了一则消息,有大量异教徒即将横渡伊波斯海域,试图从梅特群岛直抵西尔加亚海岸。我想,这两件事或许可以联系在一起。”   我心里一惊:“有多少人!”   “具体数字无法统计,可以肯定的是人绝对不在少数,不排除有议员随同的可能性。目前教会已经从各地调遣骑士团和诸多神职人员前往阻拦,我们并不准备让那些恶魔踏上西尔加亚的领土。”   我开始感到惶惶不安。   那些疯子要去西尔加亚...   如果他们的目的真的是巨龙之乡,奶奶的村子离的那么近,会不会被波及到啊。   “血珠的下落还没有吗?”维多利亚问道。   玛格丽特苦笑着摇头。   “找不到人,完全没有头绪。”   “那些过来的,异教徒...”我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认真的望着玛格丽特,“有没有叫、艾尔娜的人。”   “艾尔娜?笔记里提到的?”   “嗯。在瓦伦帝国,我遇到异教徒,他也说过。那可能,是重要人物。”   “没有。”玛格丽特眉头紧蹙着,鬓角的发丝搭在唇边,她抬手拨开,“我没听到过有关这个人的消息,连名字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真理之门的议员一向不会轻易暴露身份,想查他们很难。”   ...也对。   真理之门如果那么容易找到,教会恐怕早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如果不是经历过瓦拉尔和特蕾莎的事,我也不会知道艾尔娜这个名字。可现在,既然我知道了...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西尔加亚。”   维多利亚听见我的话,似是有些诧异的侧目望过来。   “你去做什么。”   做什么?   做他们!   “希尔维嘉小姐,你先不要急。”玛格丽特对我连连摆手,“我知道你的事,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先宽下心,伊波斯海域很广,想横渡也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事,异教徒抵达西洲还需要很长的时日。在此之前,神圣教会已经为他们设下重重阻碍,我也说过,我们不会让他们踏上西洲的领土,请你相信我们。”   虽然她说的很自信,可我总感觉还是放心不下。   可就在我张嘴想要再说话的时候——   咕噜~   小肚子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它再提醒我该吃东西了。   望着两个女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我的脸「腾」的一下发烧了。   “我饿了嘛...”   慢慢将脑袋垂下去,我捂着脸嗫嚅着说。   不一会儿,有很香的味道侵入鼻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将一块蛋奶酥塞到我的嘴边。   “吃吧。”   “唔唔!”   我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快速咀嚼起来。   “西尔加亚的事,请希尔维嘉小姐不必担心,如若另有情况我会通知你的。我这次过来,除了了解特蕾莎的事情以外,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很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事比这个重要啊...   我困惑的歪着脑袋,望着玛格丽特侃然正色的脸。   “预计再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新的深渊将于伊森贝尔苏醒,届时...请希尔维嘉小姐与我们同行。”   她如此说道,顿了顿再补上一句:“这也是教宗大人的意思。” 第二十二章 神明的存在   “唔!”   我瞪大眼睛,心急火燎地将满嘴的食物咽下,惊愕失色大叫出声:“深渊咳!呃...”   不好,吞的太快被噎住了...   食物卡在喉咙感觉要命一样的难受,我将胸口拍的「呯呯」作响,手里吃剩两口的蛋奶酥丢上茶桌,慌手慌脚地从沙发上爬下来,也顾不上观察两个女人此时的脸色,低头冲向厨房去找水喝。   难受难受难受...   “史上最蠢教宗骑士。”   远远听到维多利亚在背后骂我。   可又不是我愿意这样的...   跑进厨房之后,我趴在陶制的小蓄水池边沿,脑袋埋下去「咕噜咕噜」地喝上几大口。   王城的地下水道建设非常复杂,于这个时代而言是比寒冬之城更为便捷的超前设计。饮用水是自城外四十公的水泉引流而来,泉水干净清澈没有任何异味,在隆道尔街是直接通往各个宅邸的,完全不必特意跑出去打水,这几口灌下胸口瞬间舒畅许多,心满意足的我一抹嘴巴。   “呼——”   长舒一口气。   然后再快步跑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也不敢去看维多利亚的脸,兀自坐到玛格丽特身边,问她:“你刚才说,新的深渊...”   等了这么久,该死的怪物终于要来了么。   玛格丽特望着我神色复杂。她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而是忽然问出与之毫不相干的问题。   “希尔维嘉小姐,你时常会感到吃不饱吗?只要看到食物就总想吃下去?”   问话的同时,她晶莹透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的我心里感觉古怪,眼珠不自觉地滴溜一转,瞟向侧面的青墙。   干嘛啊,这么直接...   “也、也不是啦。”   “可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我觉得你似乎对吃这件事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   “我没有。”   “你有。”   “...就没有。”   “你撒谎。”玛格丽特皱起眉头,一副好像不太满意的模样,“骑士不可以撒谎。”   “......”   这女人怎么回事?   哪有人会直截了当逼问别人这种问题的,这有什么意义吗?你既然都知道我撒谎了,还想我怎么说啊!   我是淑女不对,是猛男。猛男要脸的好不。   可让我苦恼的是,面前的玛格丽特好像特别认真,不像是随意就能敷衍过去的样子。   于是我慢慢将脸偏到一边:“不是,玛格丽特。你问这个,做什么啊...咱们好好说事。”   她不是卡洛斯,我不能随心所欲的对她胡搅蛮缠,或者说不好听的话损她,只能这样哼哼唧唧地打岔。   随后却见玛格丽特摇摇头。   “你的身体状况,对我来说同样是很重要的事。”   哦,这下我终于懂她的意思了。   玛格丽特是担心作为深渊的我,怕我出现什么异常状态吧。这次与我见面以后,她大概需要和安吉尔汇报些什么...这么一想,她的问话就相当隐晦了。   “我、挺喜欢,吃东西的。以前...”   我想说我以前还不是深渊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样子。但想了想还是轻轻摇头:“不。我就是这样,一直没变过。”   真正的变化,我是不会在这里对玛格丽特讲出来的。   玛格丽特似乎还想追问,嘴巴微张还未待出声便被维多利亚打断。   “圣女殿下,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身体?”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我转过头,看见维多利亚双臂环抱胸前,挑着眉毛在看我们。那略显困惑不解的眼神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味道。   “我们的时间有限,不要浪费。”她又说道。   玛格丽特沉默片刻。   “也是呢。”她委婉而诚恳地低下头,“抱歉女王陛下,是我有失礼数了。”   说完,玛格丽特霁颜一笑,就此结束了有关我吃的东西的奇妙话题。接下来,她终于正色直言,开始向我说明有关深渊的具体情况。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的时候,神圣教会便接到民众的信报,伊森贝尔北部的拉贝利尔大峡谷地区发生剧烈震动,有一道横跨紫藤河的巨大鸿沟陡然出现,鸿沟深处有乌黑的泥沼在翻腾。   当时首先接到信报的是当地教区的负责主教,他在与一众教会骑士查看过实情之后,马上意识到那是新的深渊,连夜写信汇报给教宗安吉尔,而这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   因为大峡谷地势险峻,方圆数百公里以内几乎荒无人烟,因此教会并没有对外公布这则消息,只是一直默默观察着。就在前不久,深渊的泥沼终归开始沸腾。玛格丽特得知消息后,知道离深渊孵化的时间不远了,立刻动身前来,这就是她为何会出现在秩序王城的原因。   拉贝利尔大峡谷的位置距离王城相当近。坐角马车的话,大约三天以内便能抵达谷口。玛格丽特今天急匆匆过来找我的目的,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过不久她就要随着几名神职人员先行赶往地点勘察,我本想随她一起前去,可被她很干脆的拒绝了。   “那边现在有第二军近两千教会骑士驻扎看守,这几天还会陆续有神职人员过去。那其中有个别的...”玛格丽特稍作停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有个别不大好相与的人,他们也都会到场。希尔维嘉小姐,你最好还是暂时先留在王城。前面的事交给我,等另一名教宗骑士赶来之后,你再与他一同前往吧。”   ...另一名教宗骑士?   我顿时蹙起眉头来。   不是维多利亚吗?   于是我转头问她:“你不去?”   不等维多利亚开口,玛格丽特就替她回答了。   “女王陛下有其他事要忙。”   “什么事啊。”   这样的回答却让我更加疑惑。明明深渊都跑到家门口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随后就见维多利亚对我眨眨眼睛。   “克莱夫家族,真理之门。”她如此说道。   .........   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玛格丽特临走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玛格丽特。”   “嗯?”   “你见过,神明...大人吗?”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问出了这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已经走出庭院的圣女闻言回过头来,满头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我见过。”   她的回答干脆俐落,没有丝毫迟疑。   !!!   我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愣愣的望着阳光下的倩影。   原本没指望从她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在这以前,没人能给到我确切的答案,我曾经一度怀疑所谓「神明」不过是教会编织的说辞。   可玛格丽特此刻却告诉我说...她见过。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骗人。   事实上,我很难想象玛格丽特会骗人。她的确是个有一说一的人。从她口中得到的确认,我立刻就相信了。   这个世界是有真正的神明存在的,玛格丽特见过。   我马上问道:“是什么样子!”   “对不起,无可奉告。”玛格丽特莞尔一笑,“渺小的人类怎能私自描述神明的容貌,这是对伟大存在的亵渎,会给人类带来天罚的,因此被教会视为禁忌,请你谅解。”   我呆呆的望着她走出宅邸,踏上停在门口的角马车车厢。   “不过我觉得...总有一天,希尔维嘉小姐会有机会见到它们的。”   直到车厢驶过街角消失在视线中,玛格丽特的话仍不断徘徊在我的脑海,久久不愿散去。 第二十三章 宅邸小事   “发什么呆。”   “啊!”   身旁突然传来的话语将我吓的一个激灵,轻呼一声转过头,入目是维多利亚如出水芙蓉般的侧颜。   “你干嘛!吓死我了...”   我冲她皱皱鼻子。   可维多利亚对我不满的语气丝毫不予理会。她定定站在我身侧的草坪,目不斜视眺望着角马车离开的方向,风将蜜果树脱落的枝叶吹在她的头上。   “你和玛格丽特很熟悉吗?”   半晌过后,她突然这么问我。   “嗯?”   我心里疑惑,不太明白她问这个的意思,脑袋不自觉的歪向右侧。   “不熟悉啊。”   说话的同时,伸手把维多利亚头上的树叶取下来,随手扔掉。   维多利亚淡淡的眼神便瞟过来:“她知道你什么事。”   !!   我愣住了,脸色愕然的看着她。   但马上转念一想,就明白维多利亚应该不是我担心的那个意思。   虽然她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可直觉告诉我,她只是有些在意玛格丽特之前对我说过的那句「我知道你的事」。   我也不是非常确定,这女人的想法没人能摸清。   于是试探着问她:“你想知道...我去西尔加亚的,原因?”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   “嗯。”   竟然被我猜中了...   我眨眨眼睛,盯着面前宛若女神般耀眼的金发美人,心境逐渐变得柔和平静。   那就告诉她吧。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个姐姐...”   从三年前被爱德华逼下悬崖开始,我平静的向维多利亚讲述那些藏在心底的事。可我告诉她的是,我失去了那三年的记忆,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伍德沃德之森。   我不是在骗她,这是事实。   整个过程我讲的很慢,但维多利亚听的很有耐心。等我的事说完以后,她陷入许久的沉默。   我们就坐在蜜果树下的长椅上,看到上面的枝头又绽开很多粉色的小花朵,良久过后,维多利亚淡淡开口。   “所以,这也是你选择成为骑士的原因。”   “嗯。”   我闭上双眼,从鼻腔里哼出糯糯的声音。   少顷才蓦然想到,维多利亚说的好像是我们最初见面的那晚,她曾经问过的我问题。   我差点都忘了...可她还记着呢。   初次与她见面的我,那时还不了解她。我记得那晚我们聊的很不愉快...或者只是我单方面的不愉快。我讨厌她那副颐指气使,又喜欢戏耍别人,总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而那时的维多利亚,身上有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属于上位者独特的威慑力。   然而现在...   我能感到维多利亚就坐在那边。是距我不足一米,抬手就能触摸的距离,我连她平缓的呼吸都听的很真切。   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傲然气场从未消失,只是我再也感受不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力。不仅如此,有她在身旁还让我感到很舒心,甚至安心...   想到于此,我悄悄抬起眼帘偷看她一眼。   然后对上她的眼睛。   嗯?   这女人居然一直在偷看我!   见我的视线望过去,维多利亚遽然说道:“佩伊洛,你很强大。”   我顿时一愣。   哇...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夸我吧?她居然真的会夸奖别人诶!   糟糕,我心里竟然泛起一丝受宠若惊的感觉。有点小开心,想笑...   这让我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不想让维多利亚看出来。于是我努力憋住表情,装出一副从容自若的淡定模样,脑袋却不自觉的仰起来。   “那可不。”   维多利亚定定看了我片刻。   “就是有些蠢,可惜了。”   我刚刚翘起的嘴角立刻收敛起来。   ............   在那后来,我随着维多利亚来到隔壁2号宅邸,去取了我的格雷船长。特蕾莎的那柄巨斧也在那边,维多利亚要将它们一并交给我。   “中央工坊的月刀,还是交由你保管吧。你想把它交还教会,又或者送给别人,自己定夺。”   “你不要吗?”   “我使不动它。”   “...哦。”   望着静静靠在墙角的两柄漆黑凶刃,我走过去,先把双刃巨斧抓在手里掂了掂...有些意外的,比镰刀要轻上一些。   但至少也有一百多斤。   “诶哟喂,好重呀...”   嘴上这么说着,我把镰刀和巨斧分别扛在两边的肩膀,摇头晃脑地和维多利亚一起走出庭院。   到门口的时候,我皱着眉头问她:“那什么家族,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   “我能、帮到什么?”   “帮我把这两把兵器抬走。”   “呃...”   你这么说,我会觉得尴尬啊。   “有我,能帮上的。任何事也好,告诉我。”   维多利亚勾起嘴角,眼里有了笑意。   “回去吧。”   她的声音淡淡的。   随着她话的落音,一辆宫廷式的华丽角马车从街巷一边徐徐驶来,健壮的角马发出一声长嘶,踏响铁蹄带起烟尘,稳稳停在维多利亚身后。雷克特绿油油的脑袋自车厢里探出来,面带微笑地对这边招招手。   随后他看到被我扛在肩上的两把又黑又大的月刀,讶然地张开嘴巴,对我竖起大拇指。   脸颊有些发热。   “我走了。”   维多利亚转身离开。   我忍不住问道:“你去做什么?”   “准备下一场葬礼仪式。”   她摆摆手,踏上车厢。   等维多利亚离开以后,我径自一人回到3号宅邸,将两把月刀扛上二楼。格雷船长折起来放回黑皮箱子,至于巨斧...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先靠在墙角好了。   做好这一切再跑下楼,「吭哧吭哧」把一整盘蛋奶酥吃完,然后拍拍小肚子。   没什么感觉,就还想再吃。   食量是不是又增大了啊,为什么我可以这么能吃,吃下去的东西都到哪去了?   不知道,我自己都糊里糊涂的。   反正就是馋。   但有点困了。   吃点东西去睡觉吧...   起身走到厨房,将储藏柜打开,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扑鼻而来。   “噫~”   我皱起眉头,踮起脚尖捏着鼻子,把这股味道的源头——几块被牛皮纸包裹的黄油拈出来。   黄油放太久,坏掉了...   转身把它扔进角落存放垃圾的筐篓里,再走回柜前,眼睛向里面瞅了瞅。   ...面粉,蜂蜜,少许香料。除这些再没别的食材了。   这可不够我做东西啊,怎么办呢?   去最近的集市买吧。   心里打好主意,我离开了厨房,揉着酸涩的眼睛朝大门的方向慢腾腾的走去,没几步就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哈啊——”   我停下脚步,将脚趾头都绷直了,美美的伸个懒腰,目光停留在客厅的沙发上。   好困啊...从刚才起就感觉有些提不起精神。   先去睡一会儿,醒了再吃。   于是我又转身走到沙发,脱掉皮鞋蜷缩在上面,将身体在质地柔软的毛皮上蹭一蹭。   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后,我合上了眼睛。 第二十四章 深夜觅食   朦朦胧胧间,我感到有些冷。   意识还很迷糊,身体却不自觉地往沙发的角落蠕动过去,然后蜷起手脚缩成一团...好像还是有点点冷。   我打了个冷颤,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的眨了眨,抱着双肩坐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   隐隐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还有不知从多远传来的微弱虫鸣,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面前的茶桌上还摆着一个没收拾的空盘,半杯水。昏黄的烛光映在远处青白色的墙壁上,摇摇曳曳地有些泛红。我目光呆滞的伸个懒腰,再揉一揉眼睛。   好像睡了挺久的感觉...而且我刚才似乎做了个梦。   是什么梦呢?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发现已经记不太清了。依稀能想起的,就只有一些碎片般的画面。   蔚蓝似海的天空下,葱葱茏茏的丛林上方,有许多样貌奇怪的家伙在厮杀在一起。它们看似像人,后背却生有发光的翅膀,有的头上还长犄角,随手就能发出绚烂强大的攻击,那场面就像前世电影里的诸神战争一样。   地平线的远方,猩红的炽焰和夺目的金光轰然齐放,巨大的动静惊飞万米之外的群鸟。   看不清面容的女性站在不知哪里的山巅,嘴巴一张一合在指挥着整场战斗。几近及地的火红长发,在不断袭来的凌冽冲击里迎风舞动。   她似乎说过些什么,可我想不起来了。   我就记得这些片段。   奇怪的梦...   我低下脑袋,望着自己光洁剔透的小脚丫子,无意识的把大拇脚指高高翘起、再落下,反复几次之后,我又打了个冷颤。   “嘶~”   吸一口凉气,我终于回过神来。   怎么了?为什么会觉得冷...   伸手摸向脸颊,热乎乎的感觉自掌心传来。   ...又发烧了?   怎么回事啊...   我慢慢从沙发下来,穿上皮鞋站起身,视线望向窗外。   外面黑漆漆的。   庭院的草坪在月色的笼罩下微白的光芒,更远的地方是王城繁荣的灯火。   ....!!!   天黑了!?   不是吧!我睡了这么久?   我还什么都没吃呢!   “咕噜~”   仿佛在回应我的想法一样,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好饿啊。   我有种快饿扁的感受。   必须吃些什么...   快步绕过茶座走到门口,想出推门出去的时候,我突然一阵目眩,感觉精神异常疲惫,脚下一个踉跄,我慌忙扶着墙壁站稳。   怎么了...我这是...   明明白天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是我的身体又出现新的状况了吗?   我有些害怕起来。   好想继续睡觉...可是不行,我必须吃点东西。如果再不吃东西的话,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经过这次王城与怪兽的搏杀之后,我明白不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能让自己挨饿。否则的话,我就会被那种极致的体验吞没理智,变成一个只遵循内心欲望的...可怕的人。   就像真正的深渊一样。   我绝对不要再变成那样...   咬牙强打起精神,抓起挂在衣架的小披肩裹上,我推开门来到庭院,一边快步向前走着,一边做几下深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随后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繁星点点。明镜般的两轮弯月悬挂在黑幕之上,于云雾迷蒙间将清如流水的光倾泻到远处的房屋,脚下的绿草。   夜已经深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开着门的店铺...   离开宅邸穿过隆道尔街,一路走到隔着两条巷子的集市,却发现这里早已过了收摊的时间。整条街道都空荡荡的,道路两边那些木架摊位此刻没一个人在。   我揉了揉肚子,感觉有些难受。   好饿...   这种饿并不是存粹的「空腹感」。   当然,空腹的感觉是有的,可相比于正常的空腹感,我现在满心都被「想吃些什么」的欲望占据,往日里各种的美食在我的小脑瓜里来回打转,恨不得一口气将它们吃光,这股欲望是最让我难以忍受的。   倒不是说它有多么强烈,可就像猫抓似的在我心里不断挠骚着,一点一点折磨着我的意志。   再去远处看看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继续朝隔街走去。   记得这个方向有夜市...夜市的话,应该有不少能吃的东西吧。   可走着走着,精神的疲惫感开始加深。视线稍微变得有些模糊,迷迷瞪瞪的我控制不住的打起盹,一边走脑袋一边点啊点的,路线慢慢歪了,然后「咚」地一声撞上路边的灯柱。   “啊!”   好疼啊。   我捂着额头,望着面前高耸的灯柱,迷离的眼神稍稍变的清明。   兀自晃晃脑袋绕开灯柱,连骂脏话的心思也升不起来,揣着复杂的心情继续向前走。   为什么会这么困...我明明才刚睡醒啊。   可真的很困。如果不是觉得必须要吃点东西,我都恨不得在这里倒下就睡。   可奇怪的是,我只觉得精神疲惫到不行,身体却力量充盈,隐隐有种比以往要强上一点的错觉,都已经困成这样了,脑子里不时却会冒出朝旁边的墙上砸一拳的冲动。   这种矛盾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的越发折磨我的神经。   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应该去维多利亚哪里混点食吃,吃饱去睡觉...这种时候还顾及什么面子啊!我真的是...   现在都走到这里了...也只好打气精神继续迈步。   再次穿过一条街,路上开始有了人影。街景也变的明亮,陆续看到两边的建筑有亮着灯火的。   到地方了...   我开始放慢脚步,视线向周围打量一番,试图寻找能吃东西的地方...我很快看到一家开着门的酒馆。   酒馆从外面来看颇为陈旧,墙壁有些斑驳,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男人们的吵闹声与歌声。   这里的话,肯定有吃的吧。   推开木门走进去。   哄闹声在耳畔立刻扩大,浓浓的汗臭夹杂着麦芽啤酒的味道涌入鼻间。我皱着眉头,手在鼻子前轻轻扇上几下,意识一下就清醒了许多。   酒馆里大部分都是面像粗狂的男人。三五个聚在一桌,有的在玩纸牌下赌注,有的放声唱几句不着调的歌,面红耳赤的大声笑着,喝下手里大杯的啤酒。   这样的地方很少会出现女人。因为酒馆是一种普通民女消费不起,而王室贵族的小姐夫人们又看不上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唯一一名女性就只有吧台前胖乎乎的大妈。   那边好像是叫东西吃的地方...   咽了咽口水,我低着头快步向吧台走去。 第二十五章 被骚扰   渐渐的,原本喧闹嘈杂的酒馆变的安静。   男人们不再唱歌吹牛,我能感到无数双炙热的眼睛在盯着我,心里略感烦躁,不自觉将脑袋垂的更低了。   陡然有人吹起口哨。   “哇哦,你们看!这是谁家害羞的姑娘,真漂亮~”   “妹妹,一个人吗?过来和我们喝一杯吧!想吃什么哥哥付钱!”   “你也不看看女孩的穿着,像是缺你那点铜币的样子吗...吃你的东西吧,鹿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可这姑娘也太美了...天哪,我想象不到什么词能赞美她的容貌...这简直是天使...”   “黑头发...外地过来的贵族吧?跑这种酒馆做什么...”   “美丽的小小姐,哥哥们在这边啊~就等你了!快来快来!”   “哈哈哈——”   酒馆里再次变的吵闹起来,男人们的话题开始围绕着我展开。也许是都喝了酒的原因,大部分人根本不晓得遮掩嗓门,说话的声音很大,甚至有部分人仿佛故意让我听到一样,从木桌前站起来大声叫嚷。   我知道他们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可这让我心里很是恼怒,不愿意去看他们的脸,径自从桌椅间穿过,来到吧台前。   “哎哟!”   胖呼呼的大妈看到我,略感诧异的扬起眉毛。   “今夜里我这小酒馆是吹了什么风,能有这么美丽的小妹妹光顾...是一个人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像只鸭子,只是语气倒还算和善。   我没什么心思和她说闲话,饥饿和困顿使我疲惫不堪,不想耽误时间,直接了当的问:“有吃的吗。”   大妈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露出一脸的褶子和满嘴黄牙。   “有,什么都有!别看咱们这地儿小,东西可不比贵族们的晚餐差多少,妹妹想吃什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肉。”   这个时候,吃什么都不如吃肉管用。   “鹿肉,牛肉,羊肉猪肉、什么都行。给我。”   大妈闻言笑的更开心,凑近了看她的脸,密密麻麻的雀斑都随着深深的笑纹叠在一起,看的我直皱眉头。   “哎哟,妹妹这么喜欢吃肉啊...”   这时身后有人打岔道:“小姐,这里有肉啊~刚烤出来的大羊腿,可香着呢!”   “滚蛋!一群粗鄙的家伙,你们可别吓到我今天的稀客!”大妈指着出声那人笑骂几句,再转头望向我,“我今天刚杀的鹿还剩下两条后腿,挑最嫩的肉给妹妹切半斤烤了,再来点麦芽啤酒,怎么样?可以的话——”   “啤酒不要。”我摇摇头打断她,“两条鹿腿,用烤的,都给我。”   看到胖大妈脸上的笑容一顿,马上又对她解释:“不是我吃,要带走的。”   说完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两枚金币,拍在吧台上。   王城里的肉类食物很便宜,这些应该足够了...   “快一点,拜托你。”   看到吧台上金灿灿的坎里金币,胖大妈的眼睛一亮。   “哎哟,两条鹿腿可要不了这么多!”   她嘴上这样说着,手却已经很迅速的将金币收起来,转头向正巧经过的一名酒馆仆人,瞪着眼睛扯着难听的嗓子大喊:“桑德!去吩咐厨房把剩下的鹿腿烤了,再给小姐弄一杯温羊奶过来,动作快点!”   “这就去!”   仆人赶忙应下,急匆匆的向后厨跑去。胖大妈这这才又回头看向我,脸色再次堆起笑容。   “这个...尊贵的小姐,那两条鹿腿可都肥着呢!两枚金币虽说要不了,一枚多一些还是有的...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我们酒馆还没这么卖过东西,平常来的人都是一盘一盘的上。小姐你看,那么大一整块腿烤起来也辛苦,要不...我去找人给你称称?”   她眯起眼睛,笑吟吟的瞅着我,我哪里还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真要计较这些怕是会耽误很久的时间吧?胖大妈看的出我很着急,她也看到了我钱袋里余下的金币,这时候是要小费了。   “不用了。”   我实在没什么精力与她周旋这样的琐事。困意浓烈却不能睡的感觉,与迫切想吃东西的欲望交织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我的神经,我只想快点吃到食物然后去睡个天昏地暗。   “肉烤快点,就好。”   胖大妈闻言愉快地点点头。   “好的小姐,您先找个地方坐会儿,鹿腿很快给您送来...对了,是要用纸包起来拿走的吧?”   “嗯。”   “没问题~”   很快仆人端着一杯羊奶从后厨出来,看到我仍站在吧台前似乎一愣,但还是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了。   我没客气,几乎是从他手中抢过盛着奶的杯子,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舔了舔唇角的奶沫,将空杯子递回正在发愣的仆人手里。   “还要一杯。”   羊奶的膻味很重,味道并不怎么好,但喝下之后胃里稍稍暖和一些。   那仆人呆呆接过杯子,有些不知所措,目光闪躲着也不敢看我的眼睛,随后听到一旁的胖大妈一声呵诉:“快去啊!”   他被吓的一个激灵,连忙跑走了。   “小姐,不去坐一会儿吗,站在这里干什么?”   “......”   “...小姐?”   !   “嗯?我在呢。”   刚才好像有那么一下意识模糊了...不行,我得快点回去。   “你去那边坐着等等吧,空位置还有!”   胖大妈对我说道,我闻言摇摇头。   “没关系。”   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还是站着好点。   如果坐下来,我怕我马上就趴到桌上睡着。酒馆里这么多臭烘烘的男人,到现在还讨论着我、毫不顾忌的盯着我看...我不能在这里睡着,太危险了。   喝醉酒的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站在这里等吧。   可就在我喝下第三杯羊奶之后,身后陡然爆发出一阵撺哄鸟乱般的起哄声,随后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迷迷糊糊的我顿时心升警惕,睁开眼睛转头向身后望去。   “小、小姐,我是...安德森家的、次子...我很高兴,认识你...敢问...”   那是一名醉醺醺的男人。满脸乱糟糟的络腮胡,身上的衣腹倒算是干净,只是此刻脸色潮红,走路都在打飘。酒精已经让他精神恍惚,眼中满是血丝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美丽的小姐,你的...你的名字...”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就想搭上我的肩膀。   我心里一惊,飞速侧身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约翰,你坐回去!”   胖大妈面色不悦的望着醉酒的男人,随后又指向远处的一桌客人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混蛋,赶快把他哄走,他喝醉了!”   “哈哈哈——”   “不喝醉哪来的胆子啊!”   “约翰看你的了!”   那桌人似乎也醉的差不多了,听到胖大妈的话后放声大笑,丝毫不为之所动。其余的客人显然把这一幕当作了酒后助兴的节目,一面碰着杯嚼着口中的食物,一面饶有兴趣的看着醉酒男一步步在靠近我。   “哦,美丽的小姐。我没有...没有恶意,我只是...有点、喜欢你...” 第二十六章 眼睛   什么?   他说什么...什么意思...   我有点错乱,小脑袋瓜仍未从恹恹欲睡的困倦里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呆呆的盯着眼前醉酒的男人,无意识地将双手轻掩在胸前,眼中满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男人在视线里继续逼近。他像蜡纸一样暗黄的脸,在酒精的熏陶下,与酒馆昏暗的灯光混淆一体,不断变换着颜色。粗大的毛孔密密麻麻的布遍满是坑洼的面颊与鼻头,我的心里一悚,脚下再次后退一小步。   面前的男人看到我的动作,咧开嘴巴笑起来。   “哈哈!小姐,你别怕。我是一名骑、骑士,我是...王城的战士呃!”   他如同咬着舌头在说话,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了响嗝。随之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酒气,还夹带着一股臭咸鱼的腥味儿。我连忙屏住呼吸,抬手遮住嘴巴和鼻子。   “嘿嘿。”   男人又发出憨笑。   他的呼吸很重,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脸,眼神里某种强烈而迫切的欲望...像是要吃掉我一样。   “请跟我、跟我来吧!给我一个向、向美丽小姐示爱的呃,机会...”   咚。   我已经退到吧台,后背轻磕在台沿上。   示爱...   因睡意而迟钝的大脑,缓了半秒才仿佛蓦然回神一般,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这人想X我...   我惊的瞪大双眼,嘴巴微张说不出半句话来。   李妈的...   全身的汗毛像是倒竖起来。   尽管我早已接受了现在的性别与身份。我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渐渐认同了自己作为名叫佩伊洛,又或者希尔维嘉的女孩,安然存活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即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男人求爱。   而且还是这么一个臭烘烘的醉鬼。   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极度厌恶。犹如吃下满嘴的苍蝇,徒留下一口粘腻的触感一般,恶心到想吐。   太恶心了。   恶心恶心恶心...   陡然间,那醉酒的男人见我愣站着不动,嘿嘿一笑张开双臂,身体朝我扑过来。   做什么...他想抱我!   “呀啊啊啊——!!!”   全身猛然一颤,我大张着嘴巴,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真的被吓到了。   头皮仿佛被剧烈的电流击中一样,「嗡」的一下就炸开了。震惊,恼怒,羞愤,惶恐...心底那些复杂的情绪,霎时间就像火山爆发一样自胸腔喷涌而出。   眼前的一切陡然慢了下来。   视线里,醉酒男人那张可憎的脸,正随着他做出的动作微微颤动。侧边吧台里的胖大妈刚要绕出来,结果由于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鼓睛暴眼的表情,此刻还未完全展开。不远处的桌椅间,那些或坐或站,又或者准备起哄的客人们,他们举着手里的培根啤酒,满脸惊讶和兴奋的模样逐渐定格。   我闭上眼睛,向前方挥出一拳。   砰!   “呃!”   哗啦哗啦——   短促的闷哼过后,耳边尽是桌椅被打翻的巨大响动,能听到很多餐盘酒杯「叮铃哐啷」摔在地上。时间仿佛又恢复流动,整个酒馆在瞬息的寂静之后,倏然像是炸开了锅。   “我的天哪!”   “这是、我这是喝傻了吗?我看到了什么...”   “一拳...就只是一拳,约翰那个醉鬼就飞出去了...”   “神明保佑,这女孩什么人啊...”   “喂喂,约翰不会死了吧...”   “谁去报告给仲裁局的人...”   我缓缓睁开双眼。   前方已经没有了醉酒男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沿着一条直线被打翻的数张桌椅,座椅边上还倒着几个人,他们在满地的汤汁碎屑里翻滚哀嚎着。在那些翻倒的桌椅尽头,有个男人背靠着酒馆破败的墙壁,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认出他就是刚才还站在我面前的醉酒男人。   我对他动手了...   刚才的那一下,只是因为我极度抗拒的心里,身体所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我不是故意的...   可我被吓慌了,我不清楚自己收没收力。   “约翰!”   醉酒男人的朋友连忙跑过去,扶起他的身体,再翻开他的眼睛,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的鼻前一探。   “还有气...”   我心里一松,由于紧张而用力的肩膀垮下来。   “小姐,您...您...”   耳边传来胖大妈略微发颤的声音。我回过头,望向她那张因震悚与恐惧已经略显扭曲的面容,稍稍底下了头。   “对不起。”   嗡嗡嗡嗡...   脑袋里一片混乱,像是有无数飞虫在意识里乱哄哄的鸣叫,眼前的画面逐渐开始有了重影。   身体很热,感觉让是被丢进了热水里。   “小姐,您...您的眼睛...”   ?   我使劲摇摇头。   眼睛...怎么了吗?   伸手揉一揉,再用力眨了眨。定眼一看,胖大妈的脸变的更花了。   “眼睛,变颜色了...血红色的...”   胖大妈似乎很害怕。   酒馆的男人们在不停的呼喊,我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那些声音在我耳朵里逐渐变得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传出一样,分不清虚实。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老板...”   我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金币,数也没数就放在吧台上。   “这是、赔你的。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太难受了...”   我真的太难受了。踉踉跄跄向酒馆出口的方向迈出两步,随后又停下,回过头。   “那个、人。”我伸出手指,指向被我打飞的醉酒男倒下的地方,对胖大妈说道,“送去教会、告诉他们...希尔维嘉、拜托治疗...”   说完这句话后,我继续向前走。   哗——   一路所过之处,那些先前只将我当成羸弱小姐来调笑的男人们,这时却俨然如同看到了凶猛的野兽,慌慌张张的退出好远,我甚至又听到餐盘酒杯被打翻在地的破碎声。   没人敢拦我。   我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走到酒馆门口,抬手推门之际,忽然听到胖大妈在身后叫我。   “小、小姐,您的鹿腿!带走吧...”   鹿腿正好烤好了。   胖大妈似乎仍然有些害怕,颤巍巍的将包好的大肉块向我递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伸手接过鹿腿抱在胸前,也不顾烫就撕开包纸,恶狠狠的咬上两口,一面咀嚼一面快步跑出酒馆。   “您是!希尔维嘉小姐吗——”   远远听到胖大妈在身后鼓起勇气的喊话,但我不会再回答她。   我已经头晕目眩,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浑身就像是被火燎一样,炽热到仿佛一张嘴就能吐出火焰。我小跑着,快速咽下嘴里还未嚼碎的肉,张大嘴巴再咬下一口。   我已经连鹿腿的形状都看不清楚。王城的街道在我眼里也变的朦朦胧胧,城市的灯火晕开成一片片模糊的光团,我好像奔跑在镜花水月之中。   我想回家...快点回家...   噗通。   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腾了空,随后扑倒在地。怀里的鹿腿没抓稳被甩飞出去好远,有一只掉进了道沿边的排水渠里。   “唔...”   膝盖火辣辣的疼。   我挣扎着爬起来,拣起剩下的一只沾上灰尘的鹿腿,咬一口继续向前跑。   等我跑回宅邸的时候,连呼吸都已经开始发抖。 第二十七章 梦境变化   “呼——,呼——”   我喘着粗气,左手抬起向前探去,摸索几下抓到宅邸铁门冰冷的栏杆,轻轻一推。   走之前我并没有给铁门上锁,此时被我一推「咯吱吱」的就开了一道缝。我侧身钻进去,眯着眼睛把铁门锁好,再咬一大口鹿腿肉。   除了很咸之外,我尝不出其他的味道。   头脑昏昏沉沉的,精神困乏到了极点。眼睛像是针刺一般的阵痛。我拼命眨眼,泪水还是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内宅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了断片。迷迷糊糊的开门关门,迷迷糊糊的上到二楼...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卧室的床边,半个身子都已经爬上床了。   我猛地一个激灵。   不,现在还不能睡...   连忙后退两步,脚下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摔倒了...   但我不想再起来。就这样坐着,把腿盘起来,大鹿腿抱在怀里开始啃。咬下一大口,咀嚼两三次就吞下,再咬一大口...我就像一只饥不择食的恶狼在大快朵颐,一刻也不想停下进食。   这样的话,即使胃里没有一丝被食物填充的饱腹感,至少我心里会稍稍感到慰藉。   眼睛又酸又疼,视线也很模糊,模糊到连我在吃什么,吃了多少也看不清楚。眼泪一直在流,身上滚烫的温度让我感觉像是从皮肤深处被烈焰燃烧一样,一吐一吸间都是灼热的白雾。可奇怪的是,我并不会觉得痛。   鹿肉有时会嚼出沙砾的口感,嘎嘣嘎嘣的在嘴里响。肉之前摔到地上了,上面应该占到不少脏东西,可我现在完全没心思在意。   大脑几乎空白的,什么都想不出来,耳鸣的也厉害。   我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温度,仿佛灵魂都脱离了肉体,甚至脱离了意识,轻飘飘的飞去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在半空俯下身子,安静的看着下方犹如梦游的躯体。   啪嗒。   热热的水珠滴在手背上,很快又蒸发掉。   怀里的鹿腿大概已经没有再能够下嘴的地方。我将骨头丢在地毯上,抬手一抹眼角,把头抬起来,缓缓转往不远处镜子的方向。   那里面倒映着坐在地上,在昏黄的光线里影影绰绰的羸弱少女,我看不大清楚她的样子。   我只能看到一对泛着诡秘血红的光点,尤为刺目地在镜面中吞吐着锋芒。就如同在黑暗深处潜伏的怪物一样,徒露出一双充满邪恶的,绽放着凶光的眼眸。   那是...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   我撑着地艰难站起来,恍恍惚惚的走到镜子前。   我依旧看不清自己的脸。唯有那双红似渗血的眼睛,在视线里变的更加醒目。   那像是特蕾莎吞噬血液之后的眼睛,宛若恶魔一般猩红炽亮的眼睛。   我的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眼帘。   我变成什么了...   异教徒吗?   我是不是像特蕾莎一样,拥有了吞噬人血的力量...   不,我不要那样...   我不要那种可怕的力量...   我到底会变成什么...   “哈...”   颤抖着呼出的气息,隐隐夹杂着淡淡升腾的黑色烟雾。   ...我会烧起来吗?   就像特蕾莎一样,在吞噬掉足够的人血之后变成毫无意识的怪物。   好害怕。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可我不要呆在这里。   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   谁来帮帮我吧...   我缓慢的转身,拖着麻木的意识,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出卧室。   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我甚至连脚都不知道该踩哪里。我只有艰难的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走着,几次都险些摔倒。   “维多利亚...”   我想去露台,到那里呼唤她。   那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可我好像走不动了。   噗通。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趴在冰凉的地面上,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了。我能做到的,唯有拼命蜷缩起身体,紧紧靠着墙壁,希望这样能给我带来一丝丝的安心。   眼睛睁不开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醒来,但就这样睡吧...   神啊,但愿你别让我变成怪物。   求求你了...   ............   恍惚间,耳畔传来火焰燃烧木头的「劈啪」声。   “可这些新衣服,孩子们期待了很久呢。”   有人在身旁说话,是很温柔的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您可真是慈爱。”   “哪里,喜欢罢了。”   两句对话过后,我意识到这是特蕾莎的声线,心里一突,陡然睁开双眼。   视线里白光一闪,眼前朦胧的景象逐渐清明。我发现自己正抬着右手,修长的五指摊开,自掌心喷出细股寒冰冻气,浇灭前方木桩上燃烧的猩红火苗。   ...?   好熟悉的对话,好熟悉的场景...啊,我想起来了。   我记得这里。   这是最初在王城与异教徒交锋的那个小巷。特蕾莎打碎了光头男的脑袋,我们走回来,泰妮丝她们正在检查货物,我听着她与特蕾莎的对话,随手灭掉就近的业火。   刚才那似曾相识的对话,应该就是特蕾莎与泰妮丝。   “我不是异教徒、我不要去地下监牢...我不是异教徒...”   我听见远处查尔斯的说话声,转头看去,果然见到失魂落魄的他,正垂头立在行商的中间自言自语。   看到他,我心里稍感一暖。   都还活着。   虽然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既然查尔斯活着,我就有些想和他说说话。   于是抬脚就要向那边走去...咦,我的脚怎么抬不起来?   我讶然的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果然是在做梦吧。   陡然间,有只手轻拍上我的右肩。   “真是...便利的能力,希尔维嘉。”   身体循着声音转过去,映入眼帘的是特蕾莎温柔的笑脸。   她就站在我的身前,模样一如既往的端秀娴雅。璀璨如星辰般的双眼紧盯着我的脸,将双手交叉摆在小腹的位置,如柔水般袅袅而立。   “你的冰霜秩序太强大了。对真理之门来说,简直就像是克制一般的存在呢。”   薄唇轻启间,说出的话与我的记忆里如出一辙。   但似乎又变了些什么。   “特蕾莎。”   咦?   奇怪,我明明没想过要叫她的...   “嗯?”   “那本「爱的忧伤」,是你写的吗?”   她闻言抬起头。   “啊,没错。”   那双蔚蓝的眼眸略微抖动,眺望向很远的天空。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希尔维嘉已经看过了吗?”   “只是一点点。”   我晃了晃脑袋,望着特蕾莎令人心旷神怡的侧脸。   “我看到、有句话。所谓世间苦难,不过是、人心作祟...特蕾莎,你这么认为?”   “嗯。”   她收束眼神转脸,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相信你现在也能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对吗?”   我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着,逐字逐句、认认真真的说:“我认识到了。可这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她骗了我。”   “如此一来...我用行动印证了当初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这难道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吗?”   特蕾莎望着我,笑的很好看。   “其实那本书,原本应该叫「爱的喜悦」,那是我为当选圣女所写的教言。当时的我...无时无刻都在警醒自己,成为教会的圣女不是荣誉,它更意味着责任。有了这份责任,我就必须为这个世界带来些什么,为人类做出些什么。”   “我想...我也许真的可以做些什么,并为此深感喜悦。我想将心中的这份喜悦传达给世人,我想告诉他们,神明时刻都在关注着我们,它们深爱着我们。”   此时的特蕾莎,似乎和记忆里有些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特别的漂亮。   她在我眼里远远谈不上「美人」。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   和维多利亚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截然相反,特蕾莎的一颦一笑,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的小动作,都会让我不自觉的联想到诸如温柔,贤慧,白璧无瑕这样的词汇。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知不觉的就想亲近她,信任她。   特蕾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哪怕她已身死。   哪怕我深知此刻就在我面前站着,与我说着那些话的人,她其实已经消逝在真实的世界。可再一次面对她的时候,那股气息依旧会让我迷失其中,我不禁开始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   我有些迷惘。   即使我心里很清楚,特蕾莎现在对我展示出来的一切,其实都是假象。   可她的眼睛...的确散发着与卡洛斯相同的光芒。   她和他是一类人,是会为了心中的「信念」而舍弃一切的人。   “希尔维嘉。”   呼呼呼——   在她叫我名字的时候,倏地有狂风烈焰将眼前的一切吞噬。就好像被火烧掉的照片一样,周围的人影消失了,四下陡然犹如夜晚般彻底黑尽。   熊熊烈焰之中,就连特蕾莎的曼妙的身姿,也在火光吞吐间逐渐化作光影。   她的话仿如来自遥远天际边缘。   “那时的我许是早已死了,现在的我同样已经死去。”   “可假若有一天,你就和当初的我一样,在自以为所有事情都遂了心愿,却忽然发现...那其实都是他们在欺骗你。而这样的欺骗,终究会伤害到你所重视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我犹记得她当初问我的这个问题。   而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我会制止。”   “哪怕不惜一切?”   “哪怕、不惜一切。”   “...哈哈哈!”   特蕾莎的身影被烈火吞噬殆尽,可她的笑声依旧在黑暗里肆意回荡。   “希尔维嘉,你明白什么叫不惜一切吗?不,你不明白。”   “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明白。”   “这世间湖光山色、风光旖旎,有太多令人深深迷恋的景色,有太多与我一般深爱着美景的人。你不明白,想要留住这些...究竟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你不明白,你口中所谓的不惜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本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可现在看来我是错的。你做不到和我一样的事,永远都做不到...希尔维嘉,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无法成为朋友。”   “那么,我便就此离开吧。”   轰——   火焰席卷着狂风将黑暗笼罩,吞没了我的身体。   猩红的烈火紧紧缠裹着我的手脚,沿着四肢攀上我的胸口、脸颊,在炽热而柔软的温度里与我融合为一。   冥冥中,脑海里响起特蕾莎的告别。   “祝你好运。”   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她轻柔如水的嗓音。 第二十八章 状况好转   身子很热。   嘴巴里干到发苦,口腔感觉黏黏糊糊的。嗓子火辣辣的疼。   这样的感受让我再也无法入眠,眼睛徐徐睁开来。   短暂的迷糊过后,映入眼帘的是紧贴着脸蛋的浅色地板,上面一层层错落的木纹,在视线里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我眨眨眼睛,发呆好几秒后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宅邸走廊的地板上。   ?   我在干什么呢?   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   撑着手肘慢慢坐起来。我低下头,抬手揉揉有些惺忪的眼睛,用力眨几下眼皮,再抬起头来,目光向周身扫视一圈。   走廊边雕花的木栏就横在身前不远处,木栏外的顶墙上吊着精致绮丽的银白色烛灯。烛火摇摇曳曳的亮着,映亮下方客厅里熟悉的家具居品。   我这是...   脑袋仍有些发懵。   有点像是通宵到天亮,却只补觉三小时就起了床一样,昏昏沉沉的很难受。我坐在地上愣了好久,蓦然才意识到:哦,我之前想去露台叫维多利亚,可却在二楼的走廊睡着...不,昏倒了。   ...!   眼睛忽然就睁大了。   我连忙用手摸上自己的脸。由于太过慌张起手速度过快,手掌拍在脸颊发出「PIA」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宅邸里尤为响亮。   脸软软的...手感和往常一样。   顾不上那股发麻的痛,我马上又摸摸自己脑袋,再摸摸脖颈,胸口...同时低头向下身看去。   修长的双腿自撩到腿根的裙摆里伸出来,雪白光滑的样子一如既往的没有异常,皮肤依旧是嫩到可以掐出水来的晶莹。   ...好像没事!   我没变成怪物...我就知道肯定不会变成怪物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瘪着嘴巴,开心到有些想哭。   从地板上站起身来,再次揉一揉眼睛...咦?   眼睛能看清东西了!   我惊喜的发现,之前双眼那股针扎般的疼痛已然消失,视力也恢复了清明,现在就连远处露台外缠绕的藤曼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匆忙将高高撩起的裙摆顺下膝盖,我小跑着回到卧室,凑近到镜子前,眨巴眨巴眼睛仔细盯着里面自己的脸。   小小的脸蛋,带着未睡醒的慵懒,如同白玉雕刻的精致人偶一般惹人怜惜。那对乌黑灵动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宛若某种名贵的黑宝石,璀璨明亮到连我自己都惊叹不已。   眼睛不红了。   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能变回原先的自己,我真的好开心。   心中难以抑制的喜悦,像自心涧中满溢而出的潺潺清泉,顺着血液的暖流走遍全身。   “咯咯~”   我开心到难以自禁,忍不住轻笑出声。   倒映在镜子之中、明眸皓齿的少女,随着清脆悦耳的笑声,嘴角扬起醉人的弧度。那缠绕着心头的笑萦,宛若含苞待放的丁香一样美丽迷人。   “哈——”   片晌之后,少女颤抖着长舒一口气。   有滴热泪自左眼悠悠淌下。她急忙抬起小手抹去,然后仰起脑袋,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太好了...   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   可是现在,我既没有变成怪物,也没有失去理智,我还是我自己。   接着我看到昨晚吃掉的鹿腿,腿骨就扔在脚边不远处的地毯上。   我走过去弯下腰,把它捡起来端详一番。鹿腿的肉几乎都被我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上都印着许多很深的小牙印,有些地方甚至都咬出了骨髓。   我应该吃的特别狠吧...   啪嗒。   温热的水滴滑过脸颊,滴落地毯发出轻响。   ...讨厌。   我在哭什么啊,真是的。   好没出息...   我不想哭,于是扔下手中的鹿腿骨,用手背不停地抹着眼睛。可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用,眼泪根本擦不完,像是断了线似的一个劲往出涌,我根本控制不住。   也没觉得怎么样啊,为什么要哭...希尔维嘉,你不许哭啊...强大的教宗骑士不可以哭...   “呜!”   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我咬着嘴唇忍住,可鼻涕却流下来了。   “吸——”   好讨厌...   为什么我现在总是动不动就哭啊。   哭着哭着,我忍不住转头望向镜子,看着倒映在里面的娇小少女。   少女原本精致的脸蛋因哭泣而眉头紧皱。她眼眶很红,嘴巴张的特别大,唇瓣间拉着透明的细丝,鼻子下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烛火下泛着令人尴尬的光亮,那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好丑啊...   心里突然好难过,于是将嘴巴张的更大了。   许久之后,大概是将心底的害怕和郁结都发泄一空,眼泪总算是停了下来。   口好渴...   我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走下楼。先去厨房喝饱,再来到客厅,抱着腿缩进沙发里。   困意再一次涌上来,我慢慢合上双眼。   肚子已经不饿了,为什么还是困啊...我真的没事了吗?   有关昏迷前的记忆模模糊糊,唯有那双与特蕾莎一模一样的猩红眼瞳,让我根本无法忘却。   先前那股让人难受的灼热感,不知何时早已褪去。我现在除了还是有些困以外,其他的感觉一切正常,身体也不痛不痒,没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之前那个到底算什么...   我不清楚。   可不论如何,体内那股莫名的力量终究算是被压制了下去。   是因为我吃掉鹿腿的原因...不,没那么简单吧。   与深渊混沌之力的联系还在,那股令我心悸的力量,此时依旧如往常般安静且充盈。身体也好,理智也罢,一切似乎安然无恙。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我知道自己突然会这样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我吃掉了特蕾莎怪兽吧...就是那谁谁的天使。直觉告诉我,那个丑东西应该是某种与深渊是对立的存在。   我还记得自己在最初看到它时,心里挥之不去的那股厌恶的情绪。哪怕是在打斗的时候,那情绪也像附骨之蛆一样黏在心头,到了后来我被欲望吞没理智,那股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怪兽可能也是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在交战吧。   否则它为什么紧追着我不放?   我们是敌人,是某种「不同源」的存在...我这么想应该不会错。   也许我不该吃掉它...   对了,我刚才好像有梦到特蕾莎。   我记得她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她说了什么来着?   算了,反正是梦。 第二十九章 吃饱再睡,睡醒又吃   窗外是昏黄的暮色。   霞光洋洋洒洒地自四面透进客厅,有一缕照在沙发里熟睡的少女脸上。   少女四仰八叉的躺在上面,酣睡的小脸尤为惹人疼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做了梦,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眸不时会咕噜噜的转动几次。   整个客厅寂然无声,隐约能听到少女很均匀的、浅浅的呼吸声。   “呼...呼...”   搭在肚皮的左手,此刻也随着她的气息一起一伏。   少顷之后,许是觉得有些刺眼了,睡梦中的女孩咂咂嘴巴,眉头轻蹙起来。   “呜...嗯...”   她口中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哼唧,身子蠕动着向沙发边缘拱了拱,躲过阳光的照射后,张开嘴巴将右手的大拇指整根吃进去。   “吧唧...吧唧...”   少女大口**着自己的大拇指,看起来吃的特别香。   “唔...我还要吃,那个...要一大桌...”   她噙着手指,含糊不清的说些梦呓般的话。又过了一会儿,少女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不...不要...不要抢走...还...给我...快还给我!”   猛然间,她侧身向翻向沙发更边缘的方向,嘴里的大拇指「啵」的一声ba出来,右手伸向前方,看样子好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下一刻,少女的整个上半身都翻下沙发,脑袋朝地面坠去——   咚。   一声闷响。   “哎哟!”   半秒过后,我捂着脑门痛哼出声,呲牙咧嘴的从地上坐起身子。   疼疼疼疼...   好疼!   我被撞的有点懵,眼神迷茫着的向周围看去。   屁股下面是毛茸茸的地毯,身侧是简朴的四角茶桌,茶桌的桌面正好与我的视线齐平,上面摆着还没收拾的空盘子。右手边是沙发,我之前就躺在那上面...啊哦。   我从沙发上掉下来了...   ...淦。   脑门生生的疼,我一面郁闷的揉着,一面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摆走出两步,又转身回去,在磕到我脑袋的地方恶狠狠地踩上两脚,心里稍稍有些解气。   随后头也不回的朝卧室走去。   “哈啊——”   我打着哈欠推开卧室的门,绕过大床直直走进卫生间,撩起裙摆退下内衬,蹲下来开始放水。   “呼——”   睡前喝太多水了,感觉憋了好久...舒服!   完事之后,我又去洗漱间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出来看了看身上有些睡皱巴的裙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拉上窗帘将裙子脱下来,打开衣柜翻啊翻...找出一件淡蓝色的连衣长裙套上。   然后才缓步走到镜子前一照。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嗯,没有任何问题。   “今天,我还是那个、小可爱。”   不过话说回来,我到底睡了有多久?   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没睡多久,反正一直迷迷糊糊的...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虽然手脚略微有些麻木,但感觉可有劲儿,头脑也比之前精神了很多,至少不会再那么困。   就是有点饿了。   我怎么又饿了...我真的没问题了吧...   兀自盯着镜子里的可人儿看了好久,我轻轻晃了晃头。   我肯定没问题了。   肯定的。   轻吐出一口气,我又转身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白色的发带,将满头披散的黑色瀑布扎成随意的一束,然后离开了房间。   既然睡饱了,那就出门觅食吧。   走出宅邸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   苍穹边界的赤日已然隐没至地平线的远方,头顶火红的云层背后,隐约可以看到两轮淡月的轮廓。   嗯...   算起来,我是从前天的深夜开始,一直睡到今天的黄昏吧?差不多近两天两夜的时间...虽说中间醒来过几次。   我真的是...   脚下的步伐轻快,踏出铁门穿过街巷,很快来到附近的集市。   和夜里不一样,这时的集市人流熙熙攘攘,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特色各异的摊铺。满脸胡子的大叔和扎着粗布头巾的大妈们,嘹亮的吆喝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行人三五成群的走在街道上,空气中不时回荡着欢声笑语。   我慢悠悠的走在他们中间,眼神热切地四处张望。不久走进一家比较大的食材店铺,买了些蔬菜、水果,些许用的上却不容易腐坏的香料、黑胡椒,以及最重要的黄油和奶酪——这可是做格雷船长必须的材料。   我好久都没吃格雷船长了,有好几天了呢!   随后又跑到肉铺,让大叔割了三斤生牛肉带走,准备回去煎牛排吃。   记得宅邸里还有大半袋的面粉,蜂蜜也还有不少。省一点的话,加上手里的这些东西,应该足够我吃上三天...不,两天有了吧。   我准备做两天的宅女,过过吃了睡,睡醒再吃的日子。在不能完全确认身体的确不会再出问题以前,我哪里也不打算去。   买好东西准备离开集市的时候,我忽然又看到街角有人在卖欧培拉杏仁蛋糕...我还没吃过这个蛋糕。   嗅嗅鼻子,我循着那股甜腻腻的香气,不受控制就走到了蛋糕铺前。蛋糕的摊铺很小,老板是个身材很瘦,穿着打扮相当虽谈不上华贵,却相当考究的中年男人。   “哟~赞美您,我美丽的小姐。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我抬起脑袋望着他。   这种面相偏娘,看起来一点也不猛男的人,他们通常心都很细,一般情况下做的食物都比常人更加讲究,味道肯定不会差,用闻的就能知道。   “我要,一大袋蛋糕!”   我睁大眼睛望着老板,努力打开双臂,挺起小胸脯将提着大包小袋的胳膊伸的笔直,试图让他明白我到底想要多么大的一袋。   “好嘞!小姐请稍等~”   老板朝我比出兰花指。   不久之后,他果真给我拿出超大一袋蛋糕,几乎把他所有的的蛋糕都装了来了。   “感谢您!美丽的小姐,您人真好~今天可以提早收摊了,我打算去给我家亲爱的一个惊喜~”   他看了看我被占满的双手,很贴心的帮我把袋子挂在脖子上,又很自觉的从我腰间的布袋里取出十几枚银币,数了数又放回去三枚。   “收您银币十五枚。”老板对我眨眨眼睛,神色相当妩媚,“感谢惠顾~”   “没、没什么...”   我有点慌张,连忙对他欠身行礼,步伐飞快逃也似的离开了。   虽然并不歧视,可是内心真的有点接受不了那样的...   还是猛男更对我的胃口。   我不是说我喜欢猛男,我的意思是,我立志要成为一名猛男...等等。   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之前在卧室的时候,我是不是有说过类似「自己是小可爱」这样的话?   ...我有说过吗!   不,我没有。   我是一名猛男,猛男不可能会那样说话。   哪怕是无意识的,或者不小心、没注意,怎样都好,猛男觉不会那样认为自己,那不是我的人设,所以我没说过。   ...我没说过吧?   回去宅邸的路上,我都在纠结这个问题,可直到已经走回庭院的大铁门前,我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算了,猛男才不会在意这种细节。   准备开门进去的时候,我看到铁门旁的邮筒里插着几封信纸...不,那是言报吧。 第三十章 言报上的消息   言报...   我这才想起来,因为隆道尔街的住户非富即贵,神圣教会是有专程派遣修士或者修女,按时把最新的言报送上门的。   我之前都没注意过这个事...   自从来到这里,我基本都没怎么看过教会的言报。   倒不是觉得不可信或者怎么样,只是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好像也就只有在山特尔堡的时候,我有时起床早了,会看见坐在餐桌前的父亲在读言报。这时候母亲的早餐一般都还在准备着,又饿又没什么事做的我,才会趴在父亲的身后瞅上几眼。   等早餐摆上桌就绝不会再关注。   因为我觉得...所谓的言报,其实按照前世的术语来讲,就是神圣教会的「官方媒体」。与此同时,它几乎也是这个世界、至少是西洲这边普通民众获取外界要闻的唯一正统渠道。   这个渠道被教会牢牢操控在手。因为除过教会言报,教宗不允许任何其他的纸媒出现,一经发现将会被视为谣传祸乱的异端,是要施以火刑的。   我记得这是卡洛斯和我说过事。   他告诉我说,教会将这些言报以馈赠的形式发放给一些繁荣城市或者地区的民众,想得到的人只需去教堂或者其他指定地点领取,王城的圣扎耶里大教堂就设有领取点。   当然,对于绝大多数一生都没离开过故乡的民众来说,这是很令人开心的事,言报的内容永远是他们津津乐道话题。   只是对于我来说,比起言报,那些内容丰富的书籍文献要更加有趣。   不过这时候,我看着那几页言报就这么乱糟糟地塞在自家门口的信筒里,心里感到不怎么舒服。歪着脑袋想了想,弯腰轻放下手里的袋子,将言报取出来夹在腋下,带回了宅邸。   大概生火用的上...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宅邸的草坪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   我快步穿过庭院,踩着草坪走进内宅,回身将门锁好。然后先跑到厨房去,将买来的食材分类归整好,再一个个放进橱柜里。   做好这一切后,我拍拍小手,转过身子望向灶台和土石堆砌的烤箱,脑袋向右一歪。   想吃格雷船长...但是,不怎么想自己动手。   因为一个人的话,感觉有些累呢...   ...算了,明天再说。   反正买了那么多的杏仁蛋糕,要是放明天可能就不好吃了,先把它解决掉吧。   于是我提着蛋糕抓着报纸又回到客厅,走到沙发前。眼睛盯着茶桌上的空盘子发呆片刻。   太小了...   我将蛋糕和言报放在茶桌上,把盘子拿回厨房,换了个比脸要大很多的木盆回来,再提着袋子把杏仁蛋糕全部倒进去...倒完差不多正好满满一盆。   抱着木盆窝进沙发,鼻子凑过去嗅一嗅...好香的味道!   忍不住渗出了口水,我迫不及待的抓起一个塞进嘴里。   “嚼...嚼...”   好吃!   眼睛像猫一样幸福的眯起来。   我连忙又抓起一个,再拿起茶桌上的一页言报,脱掉鞋子腿盘起来,鼓鼓的嘴巴费力嚼着,视线随意地往页纸上瞅一眼。   入目便是大大的标题:[神明从未抛弃秩序王城,伟大的神迹将与英雄们同在]   言报的右上角写着公历1187年3月2日,这是大前天的份...应该是公布了王城发生的事吧。   沉下心来仔细阅读内容。看着看着,嘴里咀嚼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果然啊。   我瘪了瘪嘴角,将言报重新扔回茶桌,不想再看下去了。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明白教会这样算的上是最妥善的做法,可真正看到这篇文章后,我还是感到黯然伤神,心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们将特蕾莎说成了英雄。   凭什么...   她明明就是罪魁祸首。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她还想杀更多的人...凭什么她是英雄...   一下子,我的好心情被这篇文章破坏殆尽。兀自在沙发里缩成一团,怀里盛着杏仁蛋糕的木盆被我搂地更紧,抓着蛋糕不停往嘴里送。   越想心里越难受。   分散一下注意力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又拿起茶桌上另一份言报,有些心不在焉耷拉着眼帘,将言报举在眼前。   [伊森贝尔尊敬的太后归去神明的怀抱,伊丽莎白女王为母亲郑重送行]   啊...   怎么尽是些沉重的话题。   太后的葬礼已经举行过了吗?   我都不知道...我睡的太狠了,也不清楚维多利亚有没有来叫过我。   ...算了,反正我也不怎么想去参加。   只是...维多利亚这几天,应该过的很不开心吧。再怎么那也是她的母亲。母亲去世了,她还要操心那么多事,还有那什么破家族在烦她...   她不要紧吧?   将嘴里的蛋糕咽下,我抬头望向窗外。   开满鲜花的蜜果树,轮廓隐隐藏在灰蒙蒙的夜色中,在这里只能看见树干的一部分。   晚上再浇浇水吧...   等结了果实,我给她做蜜果派吃好了,说不定让她觉得高兴。   收回心神,随手将报纸翻到反面。   [不会骑术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不可告人的秘密...]   “咳!”   看到这个标题的一瞬间,我被蛋糕屑卡住了喉咙。   好难受...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过了好一会才堪堪止住。等胸腔里的那股难受劲过去,我眨一眨噙着泪珠的双眼,再次望向言报大大的标题,气的差点没从沙发上蹦起来。   李霸霸的!   啪。   一把将报纸扣在沙发上,我咬牙切齿,小胸脯不住起伏着,感觉肺都要被气炸了。狠狠咬下一口杏仁蛋糕,嘴里飞快地咀嚼着,乌黑的眼眸瞪地**。   这言报是专程送过来惹我不高兴的吗?!   别让逮到是谁写的!   生气生气生气...   我越想越羞愤欲绝,脸颊泛起异样的红晕。   “呀啊啊啊——”   口中发泄似的一声尖叫,愤恨地将言报揉成一团,正要丢出去的时候,忽然又看见纸团一面露出「瓦伦帝」三个字。   ...瓦伦帝国!   我心里顿时一惊,收回高举过脑袋的手,蛋糕叼在嘴里,快速又把纸团摊开抚平,翻到另一面,看见了左下角不怎么起眼的几行文字。   [瓦伦帝国西部贵族,卡里耶家主,奥利弗·尼伯韦尔·卡里耶侯爵遇刺身亡]   [拥有帝国西部领土所属权的奥利弗侯爵,于三月三日深夜遭家仆刺杀不幸身亡。卡里耶新城陷入难以抑制的悲痛中,民众高呼着皇帝的名字,烧掉皇室直系一脉的旗帜。斯卡利杰公爵已于事件发生的第二日清晨,携千余山特尔军前往新城参加吊唁仪式。此次事件将进一步加重皇室内部矛盾,瓦伦帝国或将面临战争...]   我坐在沙发上,举着言报的手僵在身前,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第三十一章 准备回去上学   是夜。   吹过庭院的风柔和清凉。   面前的蜜果树繁花盛开,枝头的密叶在夜风的轻抚下哗哗作响。   我静静立在庭院的草坪上,仰起脑袋看向树梢,望着那些娇艳欲滴的小粉花,在朦胧的夜晚微微摇曳的模样。片刻之后,放下端在手里的水壶,低头看自己的右手。   右手掌心向上,羊脂玉般的五指并拢、摊开,再攥紧小拳头。   呼——   向前方倏然挥出一拳。   清风撩起黑发,在后脑纷纷扬扬,少顷落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拳劲比以往强了一些,身体也变得愈加轻盈。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脚步陡然变换,小巧的皮鞋尖一点地面——   簌!   耳边的风啸转瞬即逝。下一刻,身体已经远离果树足有近三十米远,出现在庭院另一边的围墙下。   呼——   狂风卷着泥土,于脚下肆意向外扩散,我急忙用手压下飘起的裙摆。   啊,草坪...   周身茵茵的绿草,被舞动的气流刮断叶子,飞起半人多高,悠悠在眼前飘落下去。   我干嘛要破坏自家草坪啊...   有点心疼。   但同时也确认了,虽说变化并不是特别显著,可我的身体...确实比以往更加充满力量。   虽然吃光了那些欧培拉杏仁蛋糕以后,我觉得差不多只有六分饱的样子。   “嗯...”   食指点着下巴思索片刻,我轻吐气息,左手掌心在身前摊开,双眼亮起湛蓝的光。   咔嘣...咔嘣...   白雾泛起,细长尖锐冰凌在眼前迅速成型,被我的手掌拖着悬浮在半空中。   冰霜之力倒是没什么变化...啊,冰雾再蔓延就要把草坪冻起来了...收掉收掉...   我赶忙收起秩序之力,将冰凌抓在手中,认认真真的盯了一会儿,抬起另一只手,使劲掰下两端的尖刺扔掉,张嘴就咬下去。   嘎嘣。   呃,好硬...   但口感冰冰凉凉的像棒冰一样,很好吃。   “嘎嘣...嘎嘣...”   ...而且还能解渴。   我眯起眼睛,一边咬着冰凌,一边朝宅邸的位置走回去。   炼体之力提升了。这副身体无论是体力、反应力还是爆发力,都比以前强了一点点。与之相比,秩序之力还停留在原先的水准...可那似乎已经是人类认知里顶级的天才了吧,应该没办法再进一步了。   至于深渊的混沌之力,我不敢去试。但还是隐隐能够查觉到,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似乎也有了新的成长。   我不想知道它具体有什么成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以后再也不要用到这股力量。   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什么样子啊...   我有些害怕去想这件事。每每想起这个,心里下意识的就会选择逃避...   反正!我现在暂时还没什么事...这次也...现在已经算是度过难关了吧?   应该已经没问题了...   以防万一,还是再观察两天看看好了。   走到宅邸的门口,正打算开门时,我心中忽然一动,猛然转过脑袋,视线向远处密密层层的房屋顶上扫去。   成排的屋顶,在月光与灯火的照映下,隐隐现出轮廓的,在静谧的夜晚里杳无人影。   ?   刚才那一瞬间,我怎么感觉有谁在那边盯着我...是错觉吗?   还是有坎里之剑的人在那附近?   定定的望了一会,我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错觉吧。   连维多利亚那边都静悄悄的,宅邸里连灯都没怎么点,她今晚应该不在那里。   去干什么了呢...   咔嚓。   推开门走进屋内。   回到客厅,把刚才随手扔到沙发的空木盆抱起来,准备放回厨房。随后又看向摆在茶桌的两份言报,想了想也拿起来扔到木盆里,这才抬脚走向厨房的方向。   这个过程中,我又看到言报上关于瓦伦帝国的消息。   战争...   我记得死去的奥利弗侯爵,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矮胖男人。宴会那天,母亲到门口接见他的时候,我和帕西法尔就在旁边。   帕西法尔告诉我说,那是在帝国西部独揽大权,麾下养着三千多名重骑兵的帝国大贵族,也是父亲他们主要拉拢的对象。宴会当天,在内堡大门都没敞开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家眷等着了,诚意十足。   那天我喝醉了。虽说没什么机会和他接触,可也明白他是山特尔堡强大的盟友。这样的盟友,突然就这么死了。   从刚才得知这一消息起,我就有些坐立不安,所以才跑去庭院赏赏花、浇浇水,想让自己内心惶惶不安的情绪平静下来。可这没什么用,我到现在心跳的依然很快。   在这之前,我其实一直抱有侥幸的心理。   想象中糟糕的境况,也许并不会发生...一切都会照旧,山特尔堡的日子也会安安稳稳的持续下去,这是我希望的结果。   现在大概率已经成为泡影。   要不要干脆就这么回去...   可我还没有得到家人的回复。山羊奶酪大概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现在这边又出现新的深渊,还有玛格丽特说的真理之门横渡海域,即将抵达西尔加亚的事情...全是一些糟糕的事。   我该怎么办啊...   要不,先等山羊奶酪回来,看过回信再做决定吧...   从厨房出来上到二楼,心情沉闷的将自己缩在卧室里。洗澡,换上睡裙,头发湿漉漉的就躺到床上去,闭上眼睛。   本以为是个难熬的夜晚,没想到很快就昏睡不醒,一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才睁开眼睛。   吃过午餐后,坎里之剑的人来过一次宅邸,是我没见过的面孔,但他为我送来一封盖着印章的羊皮纸。   拆开一看发现是王立学院的通知。   [   至我们可爱可敬的小姑娘,佩伊洛小姐:   王城的小英雄,你的休假日期截至到三月七日为止,八日一早给我准时回学院上课。虽然对你所作的一切深感敬佩,但我知道你的伤早已痊愈,不要再借机逃学了。   你的舍友很担心你。   ]   署名是柏莎校长。   这是奶奶亲自写给我的通知。   可我才不是借机逃学...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身体,怕万一还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变化,到时候控制不住,我就必须赶快离开王城...   三月七日的话,还有一天的时间。   于是我又在家里窝了整整一天,基本上除了睡就是吃。一天之后,我变的精神焕发,那股隐隐的困顿感完全消失。   维多利亚还是没有回来。自那天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过她。   是不是回到王宫去住了...   哼,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七日傍晚,我简单收拾一番,背着小挎包离开宅邸,前往王立学院。 第三十二章 备受欢迎?   巍峨的古堡,高耸的塔楼,缠满藤曼的灰白高墙。   近在前方的王立学院,看起来仍旧宛若魔幻世界中浑然天成的古堡,那般完好而魄丽,并未受到这次灾难的影响。   今天不是休息日,学院的大门是紧闭着的,门口站岗的护卫比之前明显增加了人数。我走上前,从挎包里取出徽章与校长奶奶的信交给他们看过,护卫便把门打开一道缝隙放我进去。   进到学院内部,我将徽章别在胸前,抬起头望向上方略显灰暗的天空。   隐隐看见月亮微茫的轮廓。   这个时间,晚餐都已经结束了吧?校长奶奶应该早就不在院内了...直接回宿舍吧。   我沿着大路的道沿快步朝锡兰湖畔塔楼走去,一路上与不少学员擦肩而过。我发觉他们...不论男女似乎都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一下我,有人还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气氛感觉怪怪的。   看什么看啊...   心里虽然微恼,可我也差不多习惯了这样的事,可以装作和维多利亚一样面无表情,淡然置之了。   只是不自觉地垂下脑袋,加快脚步。   进到塔楼之后,我没有急着上楼,转而走到楼梯口左边的一扇房门前,抬起手轻轻叩了两下。   少顷,里面传来肥婆...啊不,是管理员奶奶洪亮又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   “门没锁,进来吧。”   我推门而入。   满脸横肉,身材臃肿的奶奶就坐在房间的木桌前。她一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收领着很大一壶兽皮水袋,眼帘耷拉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奶奶,我回来了。”   我有些腼腆的走过去,向她打一声招呼。   “哦,是小佩佩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奶奶平淡地瞥了我一眼,拧开水袋仰头灌下一大口,浓郁的酒气在狭小的房间里蔓延开来。   “身体没问题了?”她又说道。   我微微一愣,随即点头。   “嗯。”   看来...奶奶她也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人呢。   “那就好。”   她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挥挥手。   “没问题就回去宿舍吧,几个小丫头可担心你了...尤其是那个叫莎拉的,每天都要跑来我这里问个不停。你再不回来,我都想干脆就告诉她你的住址算了,省的她再来烦我。”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苦笑不语。   “走吧走吧,明天照常上课。”   “哦。”   我朝奶奶提裙行了浅礼,转身就打算离开,推开门的时候又听她说:“对了,最近学院里关注你的小崽子越来越多了,你自己注意一下,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嗯?   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奶奶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只好抱着疑问上了楼。   “喂喂,你们看啊...”   “那是...”   “是她吧...黑头发,女神一样的容貌...不会错...”   “那就是佩伊洛小姐吧,她来了她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好漂亮...”   类似这样的悄悄话,在我上楼的过程里不断传进耳朵,我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不想去理会。   来到1504宿舍的门口,还没进去我就听到女孩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这个是什么啊...”   “噗,玫瑰...所以这就明目张胆的求爱咯?”   “明明连名字都没敢留...呼呼呼...笑死我了...”   “这小玩意倒蛮漂亮的,水晶石吗?”   “哎哎哎,索菲亚你干嘛!不要随随便便拿走啊...”   “看看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送给佩伊洛的嘛。”   什么送给我的...   她们在干什么啊?   吱呀——   门被我推开了。   三双色泽各异的眼眸齐刷刷地望过来,在我踏入宿舍的那一刻,好似放出亮闪闪的光。   她们在我推门的一瞬间,视线看过来。   “呀——”   “是小小的佩伊洛!”   “你回来啦...”   随着三声不同的问候,原本围在书桌前不知在干些什么的三名女孩,满脸惊喜的起身向我快步走来。   “什么啊...”我有些不满的嘟起嘴巴,“我才不小...等、哇啊!”   视线里,走在最前面的莎拉一把环抱住我的腰。下一刻,我感觉两只脚都腾了空。   “佩伊洛,回来太好啦~”   “莎拉,快放我下来...”   她抱我抱的很紧,我有些喘不过气的难受,挥舞着小手就去扯她的脸。   “疼疼疼——”   我这一扯蛮用力的,嘴巴都给她扯歪了,脸也变成了十分滑稽的模样。莎拉吃痛,只好忙将我放下来。   “突然,做什么啊!真是的...”   松开她脸颊的软肉,我轻蹙起眉头。   “嘿嘿,这不是好久不见了嘛,想你了~”   噫,要不要这么肉麻...   “佩伊洛,没事了吧?”   在她身后的索菲亚撩着长发,用略带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   “肥婆...管理员奶奶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生病了?   好吧,我生病了...   “嗯。”我轻轻点头,“好多了。”   我还以为校长奶奶会公布我教宗骑士的身份呢,是考虑到这样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倒是挺合我意的...   另一边的黛西对我羞涩的笑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看的出来她挺开心,于是也对她一笑,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被莎拉抓住了手。   “佩伊洛,来看这个。”   她不由分说将我拉到书桌前,抬手指向乱七八糟堆在那上面的杂物。   “看,这些都是送给你的。”   ?   什么送给我的...   我挣脱莎拉的手,定眼朝那些杂物一看:火红色的花束,精致的小工艺品物件,漂亮的发卡,莫名其妙的徽章...什么都有,我居然还看到一包没吃过的糕点。   “这都什么啊?”   “嗯...”索菲亚摸着下巴,朝我眨眨眼睛,“算是慰问礼?”   为什么会是疑问的口气...   “都是男学员们送给你的哦。”莎拉打趣着说道。   “送给我?”   可听了她的话后,我感到更困惑了。   “为什么啊?”   “见不到你人,心急了呗。”莎拉耸耸肩膀。   我闻言皱起眉头。   “佩伊洛,你太受那些牲口们的欢迎了。”   索菲亚随手从桌上捏起一串银质项链,一边拿在手里玩把着,一边对我轻声解释。   “前几天,我和莎拉跑去找管理员奶奶打听你的情况,结果不知道被哪个多事的家伙给听到了...在那之后,你生病的事情就在学院里传开了。”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把项链搭在脖颈前比照一番。   “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你,向我们搭话问你。开始都以为你生了病,后来又开始传你其实是在这次的灾难里受了伤。这下可不得了,1504每天都有十几个找过来的,又是送花又是慰问,变着法子打听你的情况,我们都快被烦死了...哈哈,这送项链的家伙是哪个啊,可爱到不行...”   索菲亚轻笑两声,大概是觉得项链不怎么好看,又把它扔回桌面,转头望向我。   “佩伊洛,你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身旁的莎拉也紧盯着我,略显婴儿肥的娃娃脸上满是认真的模样。 第三十三章 宿舍闲话   “没有。”   我马上撒谎否认。   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心里下意识的认为,这些事情她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真的没有?”   莎拉抿着嘴巴盯着我,目光稍显疑惑...就好像是在怀疑着什么的眼神。我忽然感到有些心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两只手背到身后去。   “嗯。”   果然那天晚上,我在人群里看到的就是她吧...她是不是也认出我了...   应该不会吧?毕竟天那么黑,连路灯都灭了...   “受伤的话,哪里能、这么快就回来。”   为了打消她们的疑虑,我抬手轻轻拍上自己的胸口,露出甜甜的笑容。   “你们看,我好着的。”   “...那可说不定。”   莎拉踏前两步走到我的面前,脸色特别严肃。   “你把自己裹这么严实,受伤没受伤我可看不见...”   她双手成爪在身前虚抓几下,勾起嘴角就要朝我扑来。   “我要检查!”   “哇——!”   我被吓的哇哇大叫,低头从她张开的手臂下溜出去,躲到黛西的身后,再回过头,才发现莎拉没有追过来。   “开玩笑的,你没事就好啦。”   她仍站在原地,满面笑容地望着我。   “...我挺好的。”   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看起来的确是活蹦乱跳的样子...谣言真是可怕呢。”索菲亚轻轻摇头,随后拍一拍莎拉的肩膀,“行啦,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虽然我早就说过没事的...佩伊洛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天莎拉看不到你,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每天唉声叹气...就好像那些处在热恋期却见不到情郎的小姐一样,特别烦人。”   “你少乱说!”莎拉脸有些红了,皱眉拍下索菲亚搭在肩膀的手,“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啊!”   “明明就有...”   “见不到情郎是什么糟糕的比喻啊!”   “只是觉得很形象。”   “...讨厌的金毛女人。”   “女王陛下也是这个发色哦,这可是我的骄傲呢~”   “别吵啦...莎拉,我真的、没事啊...你别担心了。”   我想快点岔开话题...   于是径自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物品,对她们说道:“这些东西、你们为什么,就收下了啊...”   听到我的话,莎拉和索菲亚立刻停止了争吵,两人很是默契的对我一翻白眼。   “拜托,你知道那些牲口有多像牛皮糖吗?我们要是不收,不知道还要被纠缠到什么时候。”   “就是说啊!”莎拉难得和索非亚意见一致,开口跟着附和起来,“上课问,吃饭问,回到塔楼也会被问...最好笑的是,还有一些有贼心没贼胆的,什么也不说就偷偷把东西放门口...每天早上起来都有新的。有的写着名字,有的连名字都不敢写,是谁完全不知道,想还回去都不行...总不能就那么放着不管吧?”   “大家都好热情啊...啧啧。明明之前看到活生生的佩伊洛,也没几个敢上来搭话的...”   “什么叫活生生...”   我望着桌上一堆的「慰问礼」,颇感烦恼的皱起眉头。   “明天、都还回去吧。”   “可是有这么多啊!你要一个个还吗?太麻烦了...不行,佩伊洛你不许和那些牲口说话,他们可坏心眼着呢!”莎拉说着,眼珠子骨碌一转,贼兮兮的笑起来,“要我说,干脆就我们几个挑自己喜欢的东西,把它们瓜分掉吧!”   “这样,不太好吧...”   许久都没说话的黛西,这时候嗫喏着反对道。   “莎拉,你的骑士精神呢?”   已经走到梳妆台前,正往脸上涂抹着东西的索菲亚,听到莎拉的话也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这和骑士精神有什么关系嘛...佩伊洛你觉得怎么样?”   “还回去吧。”我对莎拉摇摇头,“放在管理员、奶奶那里,谁的东西、谁去领就好。”   “好主意。”   索菲亚无所谓的耸耸肩膀。   莎拉闻言有些迟疑:“可是肥婆...管理员奶奶会管这些吗?”   “不知道...”   “应该会的吧。”   “那就,全部还回去?”   “嗯。”   我轻应一声,目光却不自觉的看向那包被牛皮纸裹着的糕点。   这个,我好像没吃过...可看起来还不错,甜的还是咸的?   想知道它的味道...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糕点拿在手里捏来捏去了。于是犹豫片刻,我咽下口水清清嗓子,装作不经意的问她们:“你们知道,这个、是什么啊?”   说话的同时,偷偷向左手边梳妆台前的索菲亚瞅一眼,正好与她四目相交。   索菲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想吃你就吃呗。”   “...我就是,问一下...”   “那给我吃吧。”   “不。”我连忙摇头,将糕点护在怀里,“那个,我还没吃晚餐...”   我又撒谎了。其实来之前有吃掉两斤多的肉排,还有好多个格雷船长。   索菲亚脸上笑意更浓:“那就吃呗。”   “...哦。”   既然目的被察觉,我索性也就不掩饰了,快速打开包装纸,取出一块白酥的糕点块放到嘴里,一面咀嚼一面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放下挎包稍稍整理一番。   “吃什么呢?”   身旁的莎拉有些好奇的问道,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啊,说起来佩伊洛!我这次还给你带了鹿肉饼呢!结果你没来,都放坏掉了...”   “呜!”   我急忙把口中的糕点咽下,瞪大眼睛看向莎拉:“鹿肉饼...”   莎拉说过她母亲做的鹿肉饼可好吃了,好可惜!   “是啊,辛辛苦苦做的呢!”   “噗哧——”   坐在床铺边的黛西突然轻笑出声,见我们都朝她看过去,脸马上就红了,惊慌失措的捂住嘴巴。   莎拉有些面色不善:“黛西,你笑什么?”   我似乎看见她在朝黛西眨眼睛...她在做什么,眼睛有毛病吗?   “啊不,没什么...呼呼呼——”   “别笑了啊!”   “对不起...”   “怎么了,那鹿肉饼有什么问题吗?”索菲亚问道。   “没有啊!”   “那鹿肉饼,很好吃的...”   终于收住笑容的黛西小声解释道。   很好吃啊...   “遗憾...”我摇摇头,对沙拉说道,“莎拉,对不起哦。”   再次取出一块糕点,「啊呜」一口吞进去,美滋滋的嚼着。   这个也很好吃...   “没关系啦,下次再给你带!”   “太好了!”   ............   闲聊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不久天色渐晚,几名女孩轮流着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之后,索菲亚又说起关于我的话题。   “这下子,佩伊洛算是在学院出名了吗?”   “那可不是。昨天我还听到有人讨论,他们把佩伊洛叫什么...爱神的小天使?美丽的黑色妖精?还有其他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噗——”   “这些绰号都是谁起的,太没品位了...”   “不知道,大家都在说吧,不过肯定有亚历克斯的份。”   “亚历克斯啊...说起来佩伊洛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我有点困了。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慵懒粘糯。   “亚历克斯和一级生的事。”   “嗯...”   迷迷糊糊的脑袋瓜兀自转了很久。   “亚历克斯?那是谁啊...” 第三十四章 笑容逐渐消失   空气稍许沉静片刻。   “咳,佩伊洛...”   “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还是记性真就这么差啊...”   “亚历克斯啊亚历克斯!你想想,之前那个骚扰过你的那个红发男,父亲是财政大臣的...你真的不记得了?”   “这孩子没心没肺的,好像斯多拉科耳兽的近亲。”   斯多拉科耳兽是一种体型庞大的愚蠢野兽。就算人们用剑将它刺的鲜血淋淋,过不了十分钟它就会忘记,只要看到食物便会再次毫无防备的靠近。曾因肉质鲜美而被贵族大肆猎杀,现在几乎已经寻觅不到踪迹。   所以,索菲亚这么说是在骂我。   “不准骂我。”   我翻身面向靠墙的一侧,用被单把自己裹紧了,脑袋在枕头上蹭一蹭,闭着眼睛,嘴里嘟嘟囔囔着说:“再骂我,吃掉你们...”   意识糊里糊涂的,就快要做起美梦了。   “你们看,我就说吧,这丫头有点缺心眼儿。”   “佩伊洛,我拜托你有点危机意识好不好?知不知道他们都为你打起来了...”   zzz...zzz...   嗯?   她刚才说什么?   “打起来?”我又半眯起一只眼睛,轻声问道,“谁和谁啊...”   “亚历克斯和彼得啊。”下铺索菲亚的声音有气无力,口气颇为无奈,“之前开学典礼的时候,有两个同级的男学员欺负我们...这个你总还记得吧!”   ...男学员?   “唔...”   “我们跑去开学典礼的路上,两个男孩又是雷电又是火焰的,故意跑过来撞我,还把黛西弄哭了,其中有一个人叫彼得。”   “啊...”   听到莎拉的话,我总算想起来那两个人了。   我记得后来...   “然后亚历克斯又来找麻烦,佩伊洛你打了人还装可怜...没想到他就真的上当了。休息日的时候,在外面和另一群小贵族起了冲突,据说打断了那个叫彼得的腿...那之后他们都没再来学院呢。”   “亚历克斯可能认真了,之前我可没听过他会为哪个女孩子做到这种程度。”   “哦...”   休息日?   那时候我哪还顾得上这些贵族流氓的破事。   但宿舍里的三名女孩似乎很感兴趣。她们无视掉我这个当事人,开始唧唧喳喳的讨论起来。   “我听说,那个叫彼得的家伙也不好惹呢,父亲好像是王城守备军的头领来着...”   “那个只是传言吧?”   “不是传言,我见过他。”   “真的假的...”   “这在城内的贵族圈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丑闻了。本来王城守备军和铁甲卫是谁也不搭理谁的两股势力,这几天却开始纷争不断,好像连女王陛下都被惊动了...那可是王城最有权势的两大家族啊!佩伊洛,你可真行。”   “这算是,英雄一怒为美人?”   “狗屁。”   都快要睡着的我,在听到这句话后又一次睁大眼睛,出声骂道。   “什么英雄...”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相互斗气...英雄?狗熊还差不多。   “倒是没否认自己是美人这一说呢。”   “对了佩伊洛,那些牲口后来好像还给你起了个绰号,猜猜看是什么?”   还不等我猜测,莎拉马上回答:“鼻梁终结者。”   “嗯,鼻梁终结者。”   “......”   “啊哈哈哈——”   两人笑的特别开心,连黛西都在捂着嘴巴偷笑。   “什么鬼名字...”   “很贴切嘛!谁让她几次都都打人鼻梁。”   “别笑了...”   “我觉得好可爱啊。”   “哪里可爱啦!”   “哎呀!你们想啊,佩伊洛那种小小的个子...”   “不要,说我小啊!”   我烦闷地扯起头发,带着困顿的微弱抗议并不能阻止莎拉继续说下去。   “小小的,明明就很可爱嘛~每次打人鼻子都得跳起来...噗哈哈哈!每次想到这个我就不行...哈哈哈...鼻梁终结者...”   “我要睡觉了!”   我一把拉起被单蒙住脑袋,兀自生起闷气。   “别害羞啊~这几天晚上你都不在,好好和我们聊聊嘛。”   “话说回来,亚历克斯那边就我们就不管了?”   “管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嘛...”   “让他们去狗咬狗好了。”   “就是就是...”   琐碎的闲聊,一直持续到月光洒进窗户,塔外响起虫鸣才逐渐停下来。   困意像稠墨一样浓郁。   恍恍惚惚间,我听到莎拉梦呓般的话语。   “佩伊洛,特蕾莎老师不在了...”   “她死在和怪物的战斗里,你是知道的吧?”   “嗯。”   “那你、你参加葬礼仪式了吗?”   她的声线很低落,但似乎又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迟疑。   “我那天,在葬礼仪式上...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她穿着盔甲...你有参加仪式吗?”   “有的。”   “...哦。”   “晚安,莎拉。”   “晚安...”   女孩们逐渐进入梦乡。   ............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莎拉她们一起把那些慰问礼都送到一楼管理员奶奶的房间,向她说明了情况,并请求她帮忙把这些东西还回去。   “告示我们都写好了,贴在塔楼门口让他们自己来领就行,拜托了奶奶~”索菲亚对奶奶欠身行礼。   奶奶半闭眼睛看着我们,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真会给我找麻烦...”   可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从塔楼出来,四人直奔学院的食堂,正巧看到有鹿肉饼。由于没能吃上莎拉拿来的鹿肉饼,倍感遗憾的我就让她们三人帮忙,轮流着去摊铺拿新出炉的,最后一共吃掉十八个。   要不是吃到后来莎拉有点害怕了,担心我给撑死就拼命阻拦,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五个。   不过也好,再那么吃下去确实太显眼了...从早上出门开始,周围就不缺偷偷摸摸在看我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男学员的目光,很多人只是趁我不注意偷瞄几眼,可也有个别眼神火热的家伙,一但看见了我,即使我不理会,也会直勾勾的盯着我不放。   这样的情况,到了人多嘴杂的食堂就越发明显。我察觉到很多人都在讨论我,说些我不大喜欢听的话。   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听不见吧...我要是听不见就好了...烦人。   聚焦在身上的视线多了,就让人感到脑阔一阵发疼,心情有些烦躁。   都看个屁啊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样的话也就只能藏在心里。   临走的时候,有个身材匀称的男孩鼓起勇气向我搭话。   “美丽的,佩、佩伊洛小姐...那个,请问您收到我的慰问了吗?就是、就是那条白银玛瑙项链,那是我为您精心挑选...”   男孩相貌俊秀,笑起来有些羞涩的样子,很好看。大概是哪里的贵族吧...对自己相当有信心所以才敢走到我的面前?   可是他紧张的舌头都打颤看,居然还对我用上敬称...   “啊抱歉!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   “谢谢你。”我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可是、你的礼物,我不能收下。对不起,请去管理员奶奶,那边领回吧。”   男孩离开的时候,满脸大失所望的样子都掩饰不住,看着蛮心疼的。   而我居然会为此感到愧疚...   “感觉,佩伊洛以后会成为学院里的纯情少男杀手呢。”   “什么跟、什么啊...”   “亚历克斯不在,也终于有人胆子大起来了。”   “哎,刚才那个男孩,其实还不错的吧?比亚历克斯那种人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佩伊洛,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要学习。”   考虑个屁啊!   我佩猛男怎么可能会被掰弯...   “啊,好羡慕...我也想要那种羞羞的男孩子对我示爱。”   “然后再拒绝他?”   “嗯,莎拉真了解我呢。”   “什么人啊你是...”   “至少我不会揍扁别人的鼻子。”   “噗,鼻梁终结者...”   我没好气地朝两人翻了白眼。   “不要,再说这个了!”   “啊哈哈~”   四人沿着小路并肩漫步,走出不远索菲亚又问:“说起来,佩伊洛你...说话一直不怎么流畅呢,是天生的吗?”   说完又慌忙摆手。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没关系。”   我笑着对她摇摇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三年前,受过伤。后来就、一直这样了。”   “哦...”莎拉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是伤到脑袋了吗?”   “咳咳,你会不会说话啊!”   “莎拉,请别这样问...”   听到索菲亚和黛西这样说,莎拉也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对不起哦,我说话没过脑子...”   我听了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一路来到学院的训练场。   硕大的场地里,零零散散已经到了不少同级的学员,很快炼体课就要开始了。   “我讨厌炼体课...”踩上训练场平滑的石块路面,索菲亚难得地抱怨起来,“刺剑、劈剑、撩剑的...训练很累,老师又凶。每次上完课都会满身是汗,感觉整个人要虚弱一天...我又不打算成为骑士,为什么偏要受这个罪啊!”   “为了有朝一日能打断别人的鼻梁。”莎拉面无表情的回复她。   “哎呀!”   我瞪起眼睛一跺脚,心里有些恼了。   这话还要说多少遍呀!   心里默默决定:以后要是学院里再有人惹我...我不打鼻子了,换戳眼睛吧。   让他们再盯着我看...   “不过安心啦,今天肯定不会像平时那么累的,索菲亚你难道忘了吗?”   “什么?”   索菲亚闻言疑惑片刻,忽然一拍手掌。   “对哦,我怎么就忘了!”   嗯?   我还以为今天也和之前一样呢。举着木剑规规矩矩的跟着老师挥舞,学习八个剑术的基本动作。对我来说这是一件相当无聊的事,学院的炼体课几乎让我学不到任何东西...现在听她们的意思,训练有变化了吗?   难道是对打?   这让我有点感兴趣了,忍不住嘴角勾起来:“今天,训练什么?”   莎拉转头望向我,露出犹如期待已久的笑容。   “今天啊,是骑术的练习!”   我脚步陡然一顿。   是骑术的练习...骑术的练习...   这句话就如同荡漾在山谷的回声,在脑中不断盘旋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第三十五章 想要逃跑   “真的?”   我喃喃问道,随后看到莎拉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点头向我回应:“真的!”   她激动的好像要蹦起来。   怎么会这样...   我忽然感到心里发慌,不想再往前走了。珍珠般的眼眸滴溜溜转动着,目光往硕大的训练场内扫视一周,紧接着就看到远处的角落,那原本该是摆着木桩的地方,此刻已经被搭成一排简易的茅草木棚,木棚里颜色各异的角马兽,略显躁动地踢着前蹄。   砰砰,砰砰...   一瞬间,我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些不安地扯扯裙摆,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莎拉她们仍在向前走着,兴奋地说个不停。   “精湛的剑术,卓绝的骑术。这可是一名优秀骑士必须要掌握的基本素质...虽说我的剑术勉强还算过关啦,可我没怎么骑过角马兽。记得上次还是几年之前吧,父亲有带我去教会骑士团的训练营...所以学院的骑术练习,我可是期待好久啦!”   说完又转头问黛西:“你有骑过角马兽吗?”   “我,我没有...”   “我和你说,伏在兽背上奔驰的感觉超棒啊!就好像飞起来一样。”   “摔下来怎么办啊...”   “掌握好要领就不会的。”   “不就是骑个角马兽,有那么兴奋吗?”相比莎拉高亢的情绪,索菲亚的态度要平淡很多,“我就父亲养着好几头呢,每次路过兽厩都能闻到那股的野兽气味儿,我觉得特别讨厌。”   “索菲亚,你是在向我炫耀吗?”   索菲亚摇摇头。   “我只是想告诉你,想骑角马兽欢迎来我家做客,请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因为这很丢人...真是的,有佩伊洛在这儿,我们本来就已经够显眼了...咦?”   她似乎打算和我说什么,回过头却发现我并没有跟上来,略微一愣。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我硬着头皮,挪着小碎步不情不愿地跟到她们身后。   “佩伊洛,你也是贵族呢,骑术应该很好吧?”索菲亚见我过来,便继续说道,“我听父亲说,瓦伦帝国的猎人骑术非常独特。王城的贵族圈里有句传言叫「兽背上的死亡之舞」,与其说是骑术更像是艺术...他们说的就是骑上角马兽的猎人,可我还没见识过呢。”   她眨眨眼睛,像是带着某种好胜的心思,颇为自信的笑起来。   “你来自寒冬之城,那样的骑术总是会一些皮毛的吧。要不,待会儿我们比比看?别看我不喜欢角马兽,骑术总还算是不错的。”   “啊,嗯。”   我心不在焉的随口应道。   比什么比...害怕死了...   将大拇指塞进嘴巴里,低着脑袋「咯噔、咯噔」咬起指甲,小脑瓜转的飞快。   不行,我必须要翘掉这节课...   该找什么借口好呢?   如果和之前一样用大姨妈...不行不行,这也太丢人了!   当初在山特尔堡的时候,是因为有母亲的包庇我才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这里不行。会被大家嘲笑的...都已经有「鼻梁终结者」这种丢脸的名号了,我可不想今天过后再被人起个更奇怪的。   可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借口啊...要不,干脆就直接掉头跑掉吧?不用考虑那么多,先逃过这一劫再说...   ...但是,王立学院对旷课的学员的惩罚很严的。我今天刚回来,再搞出逃课这种事,校长奶奶说不定会很生气。她如果非要用院规来罚我怎么办...到时候也许会比当场大姨妈还要丢脸...   周围的学员越聚越多。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随着莎拉她们走到木棚的附近。角马兽的响鼻不时传入耳畔,我偷偷看去一眼。   那些角马兽,体型比葬礼仪式上我骑的那只要小一些,应该是属于普通品种的。   感觉至少脚可以够到镫子...   可一想到骑在这些野兽身上时,那种不受控制的、安全感极度缺乏的心情,想到股间那要人命的疼痛,我有些头皮发麻,心里阵阵发怵。   害怕...   “呼——,呼——”   深呼吸...深呼吸...   抬起眼帘,再向角马兽的方向瞅一眼。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行的,这太可怕了,我必须马上逃掉...   就在我下定决心,不顾后果准备开溜的时候,有一名赤着膀子、浑身肌肉暴起的高大壮汉自视线里远远走来。   “巨人兰姆...”   “是老师来了...”   那正是我们的炼体课老师,据说能徒手撕碎火熊兽的强壮男人。   “集合!”   靠近之后,巨人兰姆扯着嗓子一声怒吼。前方的索菲亚被吓的身体一颤,连忙低着脑袋开始朝人群聚集处走去,嘴里嘟嘟囔囔:“长那么大块头干嘛...每次看到他都有种压迫感...”   “我们快点过去。”   莎拉牵起我和黛西的手,不由分手就走向渐渐成型的队伍前列。   ...等等,前列!   我呆呆的跟了两步,陡然反应过来,马上曲起双腿,小屁股死命向一下沉,抗拒着她拉着我的力道。   莎拉被我拽的身体向后一倾,颇感疑惑的回过头。   “莎拉。”   我挣脱开她的手,脚下一边不住倒退,一边对她说:“我突然,想起、又要紧的事...我、我要走了...”   “干什么?”   莎拉闻言慌了神,眉头紧皱着不停朝我挥手:“你想挨罚吗...快来啊!”   “不。”   我将头摇地像拨浪鼓。   “我肚子痛。”   “刚才不是都好好的吗?”   “吃撑了。”   “...骗谁啊你!”   “佩伊洛,我们赶快过去吧。”黛西也有点着急了,眼睛不住向巨人兰姆那边张望,“兰姆老师在看我们了...”   “你们几个,还不集合在那里干什么——!”   宛若雷霆般的粗狂呐喊响彻训练场,粗犷蛮野的壮汉大步流星朝这边冲过来。   “没、没干什么...”   莎拉和黛西吓的脸都变了,缩着肩膀低下头,十分乖巧的朝队伍后方走去,一面走一面朝我不停使眼色。   “磨磨唧唧的,走快点!”   巨人兰姆走到不远处停下,看着莎拉畏畏缩缩地进入队列。他点了点头,随后向我投来略显不耐的目光。   “你,怎么回事?”   我眼珠子咕噜一转:“老师,我、我有些难受,想要看医生。”   “你哪不舒服?”   “肚子痛。”   “还有呢?”   “呃...”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头痛?”   兰姆闻言盯了我许久,陡然笑了起来。   “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吗?”他嘴唇有道很明显的刀疤,一笑就会扯动,看上去凶恶狰狞,“因为炼体很辛苦,我又对你们很严格,所以都不想来上我的课,对吧?” 第三十六章 佩伊洛跑了   “我、我不舒服。”   “哈哈哈!”   巨人兰姆大笑着走到我的面前停住,高大壮硕的身躯犹如大山一样,将我娇小的身体淹没在阴影之下,隐隐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   “小姐,上一次的基础训练课里,有名和你一样娇贵到让人心疼的小姐,她对我谎称正在经期,身体不适所以想休息。知道我是怎么对待她的吗?”   “咳...”   原来有人已经这么干过了吗?   我有些不自在地抠抠脸颊。   “不是,我其实——”   话才出口便被他打断:“整整一下午,我就让她站在太阳底下挥剑,直到精疲力尽倒下为止。这就是王立学院的教育方式。”   兰姆伸出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在我纤瘦的肩膀上重重拍下。   我身子一沉,黛眉微蹙。   ...这人怎么和帕戈斯一样?下手没轻没重的,打疼我了。   虽然心里稍稍有些恼了,可面前的人毕竟是老师,他说的话也很对。虽然我不想听,可也不能对他不敬。   “老师...”   我仰着脑袋对他眨巴眨巴眼睛,小手在脸侧轻轻挥动,示意他俯下身听我说话。我想悄悄告诉他,并不是我不想上课,我只是必须去调查与异教徒相关的要事...嗯,就是这样。   不信让他去问校长奶奶。   我连说辞都想好了,可兰姆没有给我开口机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收起那些软弱的借口吧。你们这些小姑娘啊,一点点苦都不愿意吃...肚子痛,想从我的课堂上离开?可以!”   他回头转身,望向身后一众规规矩矩站在场地上的学员,声如洪钟般呐喊道:“听着,你们所有人都一样!若是不愿意上炼体课,尽管可以离开,没关系!虽说这是王立学院的必修课,可我巨人兰姆从来不想强迫任何人!我允许你们随时离开,前提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在最前方一排的学员脸上逐个扫过,结果无一敢与他对视的。   对此他似乎很是满意,继续说道:“前提是,你们要让我觉得,你们有能力保护好自己。遇见强盗劫匪,你们可以轻松撂倒他们,而不是蜷缩在巷子里,被几个地痞流氓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要你们拍着胸脯说能做到!好,站出来,通过我的检验,炼体这门课,我算你们通过!”   “有没有人!”   学员们面面相嘘,无人应声。   “很好。”巨人兰姆更加满意了,他连连点头,“既然明白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爬虫,那就给我老老实实的上课!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不许找借口,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这次他们的回答干脆响亮。   巨人兰姆再次转身面向我,足有两米多高的身躯微俯下来。   “美丽的大小姐,看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呢。”   他咧开大嘴,笑容恣肆,像是捉弄老鼠的猫一样。我弱弱的向后退出一步,双手护在胸前。   这大家伙想干什么啊...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他这么问我。   “佩伊洛...”   “好,佩伊洛小姐。我告诉你,你现在已经不在王立学院了。”   ...?   我疑惑的歪着脑袋。   “你已经离开了王立学院这个安全舒适的鸟笼,现在独自一人身处王城的某个偏僻街巷...或者野外,怎么都行。四周没有仲裁处的人,也没有你的护卫。而我现在是拦住你强盗流氓,想对你图谋不轨...来吧小姐,向我展示你要怎么离开。”   嗯...   我将眼睛睁大了,右手食指塞进嘴巴,咬着指甲看他。   “老师...”   “怎么?”   我努力斟酌用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样、不好吧?”   听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以后,我是感到有些苦恼的。   我肯定是要跑的,想让我骑上那些野兽是不可能的事。本想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结果现在...我跑了他怎么收场哦。   虽然大块头长的又凶,可他似乎是个好老师...   怎么办呢。   有点烦...   “嗯,的确是有些不好。”   巨人兰姆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听到我的话后,笑的更开心了。   “让娇弱的大小姐和经验丰富的战士对抗,这么一想我好像有些为难你...一般的流氓强盗,哪会有我这样的本事。”   说着,他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这样吧,我不会对你出手,只用身体来堵你的路。你要是能在我的阻拦下跑出场外...不,跑出三十米外即可,我就不会再拦你,任你离开我的课,如何?”   “噗哧——”   后方有人没忍住,这一声轻笑如同导火索一般,学员们开始大肆哄笑起来。   “哈哈哈哈!”   “兰姆老师,请你不要欺负我们的锡兰湖畔的小妖精哟,她脾气很不好的!”   “当心鼻梁遭殃!”   “啊哈哈哈——”   唔...   听到他们这么说,我有点生气了。面色不善的朝人群望去,结果他们却笑的更加肆无忌惮,仿佛我是什么有趣的动物一样。   虽然没有恶意,可我讨厌这样...   “谁敢笑!再笑站出来!”   巨人兰姆一声怒喝,学员们马上收了声。   “我可没说要逃课啊...”有人嘟囔着说道。   我仰起头来,望着眼前的巨大人影。   “老师,真要这样?”   “快点,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不会反悔?”   听到我有些质疑的话,兰姆有点不耐烦了。   “我巨人兰姆说出口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哦。”   “佩伊洛,快跑啊!”   不知是谁带头喊起来,紧接着整个训练场都在高呼我的名字。   “佩伊洛!”   “佩伊洛!”   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其中多是调侃的意味。几声之后又变成:“佩伊洛,鼻梁!”   “佩伊洛,鼻梁!”   “那我来了哦。”   “来吧。”巨人兰姆呲牙露出狞笑。   啪。   我脚间点地,举着右拳一跃而起。   兰姆似乎没料到我竟会选择直接动手,略显诧异的挑起眉毛,双眼闪过一道精光,硕大的身躯偏向右侧,试图避开我的攻击。   但是...太慢了。   小拳头挥出一半,到他侧脸的位置变为手刀,切向兰姆粗壮的脖颈。这个快速的变化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了,眼见已然躲不开,下意识就抬起胳膊去挡。   还说不用双手...   下一刻,我猛地收起右拳,比做V字的左手早已蓄势待发,快若奔雷般向他的双眼戳过去,在他眼前约一厘米的位置停住,再转为弹指移上额头。   嘣。   “啊呀——!”   巨人兰姆一声哀嚎,脑袋被我弹的向后仰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在我仿如慢镜头一样的视觉里,不远处的学员们仍是一副大张着嘴巴,满脸激悦的神情。我甚至还看到莎拉的小脸,在那之上的一抹忧色似乎还未散去。   啪嗒。   双脚落地,转身。   撒丫子就跑。   哗——   片刻之后,身后炸开了锅。   “兰姆老师——!”   “佩伊洛跑了!她跑的好快!”   “哇!我们锡兰湖畔的小妖精...居然打败了巨人兰姆!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看清楚了吗...”   “好像是戳、戳眼睛?”   “呃...不是鼻梁?”   “等、等等,你站住——!!!”   远远听到兰姆的咆哮声,我充耳不闻。   反正是你说的,说话要算数...   一路跑出训练场,跑过蜿蜒的道路,一直跑到学院的图书馆前才停下来。   其实,我也不全是因为害怕骑角马兽才逃课...我就是来图书馆有事。   就是这样。 第三十七章 特蕾莎的履历   王立学院的图书馆,从外部看去有些近似拜占庭式建筑。四角耸立着高高的尖塔柱,顶端是巨型的圆顶。内部结构充斥着各种拱门、扶壁和小圆顶,大大小小的图书室一个挨着一个,复杂到简直就像迷宫,稍不注意就会迷路。   但与之相对的,这里也是王城藏书最多的地方。各种稀世珍藏、绝版文献很多都可以找的到,说成伊森贝尔的学术之最也不为过。   可惜的是,即使是这样的地方,有关深渊的记载依然少之又少。我明白这无关图书馆的原因,只是整个人类对这种未知的存在,其了解程度几乎为零。这点我在之前来过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今天并不是进来调查深渊的。   我过来,是为了了解特蕾莎。   我犹记得那几晚梦中的琐碎片段。那些厮杀于天空的...姑且称它们翅膀角人好了。还有炽红的火焰与耀眼的金芒,山巅上看不清脸的红发女人。   冥冥之中,我又回到当初那个燃烧着业火的破旧小巷,在梦里见到已然逝去的人。我与特蕾莎面对面,谈着与记忆里相差无几对话,说着与记忆里大相径庭的回答。   有关特蕾莎的那些回答,大部分已经被我遗失在梦境之中,再也想不起来。可唯独只有一句,我记得特别清楚。   在梦里,特蕾莎告诉我说:假如有一天,你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自以为所有事情都随了心愿,到头来却发现,那是他们在欺骗你...   后面想不起来了,就只有这一句。   虽然这只是个梦。   但时至如今,我已悉知自己「人格」...或者说「潜意识」的特殊性。也许是由于深渊的原因吧,我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吞噬记忆」或者其他的什么,总之我不会轻看自己的梦。   所以,当初的特蕾莎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   特蕾莎已死。我无法再从已死之人那里获得答案。但是或许,我能从某些记载里找出蛛丝马迹。   正好趁着翘课...啊不,趁着闲暇时间,我决定跑来图书馆找找。   这里真的很大,我绕圈圈转了很久,终于在二楼一处分区为「名人传记」的书架上,找到了关于她的书籍。   踮起脚尖,奋力地将那本算不上厚的书取下来,抱着跑到一旁的圆木桌前坐下,把书放在桌面打开。   书的名字叫《近代教会伟人史》,里面记载着有关教会的诸多人物,其中篇幅最长的是教宗安吉尔。可我现在没什么想了解他的心思,快速翻到特蕾莎相关的内容,只见第一页就写到——   [虔诚的信仰,坚定的信念。年轻的特蕾莎修女立誓将终身献于伟大神明,不耽溺欲望,不沉湎私情,一生所为皆民众。]   “哼...”   我忍不住吭声冷笑,将书翻到下一页。   [特蕾莎修女于1154年出生在东洲艾波丽斯塔的一个贫困村落,父亲是当地的渔民,母亲在产下她不久后因病离世。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她自幼乖巧懂事,每日清晨随着父亲去海边捕鱼,再将鱼带到集市售卖,生活过的相当清贫,也见惯了人间疾苦...]   啊!这就是我想看的生平履历...   于是我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开始往下读。   [1173年,受其姑母的影响,19岁的特蕾莎有幸成为神圣教会的见习修女...1173-1175年,备受神明宠爱的特蕾莎修女,以其矢志不移的虔诚信仰,相继受到丰饶母神、罪业女神、治愈之神三名伟大存在的恩赐,成为极其罕见的,能同时接纳治愈、制裁、自然三系神迹之人,并且在神迹的运用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后被教宗提拔为神圣教会第八十九代圣女候选...]   [1176年夏季,特蕾莎修女随尼禄枢机主教横渡伊波斯海域,抵达伊森贝尔王国。并于1176年冬季至1178年冬季之间,多次奔赴北方战乱之地,使用伟大的神迹,拯救无数王国战士的性命,勒令战乱的叛党停止挑起战争的行为。此举最终避免了二次蔷薇战争的爆发,特蕾莎修女因此被国王陛下赐予和平勋章,伊森贝尔常年饱受战争折磨的子民们,亲切的称呼她为「洁白之羽」,其意是天使的羽毛,是圣洁的象征...]   [1179年3月,年仅25岁的特蕾莎修女被任命马列努斯教区负责人...]   [1179年6月,伊森贝尔北部瘟疫泛滥成灾,民众死亡百万,尸体堆积如山...特蕾莎修女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决然的奔赴重灾区,再次使用伟大的神迹,拯救了无数失去希望的人们...]   [1182年6月10日,特蕾莎修女被教宗直接任命秩序王城教区总负责人,同时也被秩序王城任命担当外交礼使...]   [1182年9月1日,特蕾莎修女以远高于其他候选人的票数,正式被选定为神圣教会第八十九代圣女...]   [1182年9月9日,就在圣女册封大典即将到来的前一天,在伊森贝尔举国欢庆的那一晚,神圣教会突然对外宣布,将放弃特蕾莎第八十九代圣女的继任资格。此番出人意料的变故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民众高举旗帜抗议游街,口中大声呼喊着特蕾莎的名字...特蕾莎于三日后发布澄清言辞,她声称:或许我终于明晰了自己的使命,圣女与否绝不会影响我今后的行动。神明赋予我的重任,我将会继续延续下去。]   [至此之后,特蕾莎依然兢兢业业、日复一日的履行自己作为优秀神职人员的职责。她救济民众,出任卡塔洛玛的院长,悉心照料那些可怜的遗孤。特蕾莎没有爱人,她将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世人,是深受我们爱戴的伟大女性。至于她究竟为何突然失去了圣女继任资格,时至今日看来,那或许已经不再重要。]   有关特蕾莎的内容至此结束。   若按照这本书里描述的形象来看,她的确是一名伟大的女性,一如她对世人展现出的模样。   可是...   我皱着眉头,将最后面的几页来回翻看上好几遍,然后合上书,深吸一口气。   我确信,问题就是出在圣女册封大典前后的这段时间。   自以为随了心愿,却发现一切都是谎言...   “我终于,明晰自己的、使命。”我轻声将这句话念上一遍。   特蕾莎这么说,一定意有所指...该死,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沉默许久后,我站起身把书放回原位,继续在图书馆里转悠,想找出她写的那本《爱的忧伤》。我觉得,或许能从那本书里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在某一处的书架上有看到过那本书。可让我困惑的是,我找了好久,差不多把图书馆的地形都背过了,也没看到那本书。   没办法,只好走到图书管理员那里询问。   “小姐,如果你是在找《爱的忧伤》那本书,现在都已经被神父收走了。”   脸上布满雀斑的年轻女人,有些抱歉的对我说道。   “因为特蕾莎修女那个...所以这几天有好多学员都想借书来缅怀伟大的英雄...图书馆原本有很多本的,可是在王城受灾的第三天就已经全部被教会回收了。” 第三十八章 意外收获   我微微一呆。   “全部都、回收了?”   “全部。”   “一本都不剩?”   “嗯。”管理员小姐对我点了点头,“当时领头的神父说,特蕾莎修女一生都在为民众着想,而那本《爱的忧伤》作为英雄的遗作,在回收以后会由学士重新改写编排,再收录进神圣教会的福音里,以便修士们传颂给世人...他还说,这是圣女大人亲自下达的指示。现在,你就是翻遍整个王城的图书馆,可能也看不到那本书啦!”   玛格丽特下的命令?   我扬起眉毛,脑袋下意识地偏向右侧,乌黑的眼珠滴溜转向上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思索片刻。   嗯...   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书」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作者对读者的思想传达与沟通。玛格丽特知道了特蕾莎是异教徒,当然就不能让她的思想继续在民间传播,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暗示或者隐喻的内容。   但是,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   玛格丽特发现了那本书的内容里,有涉及到某些不能对外透露的秘密...   无论是那种可能,我都必须读到那本书。   可这里已经没有了,再呆下去就没了意义。   “谢谢你。”   我对管理员甜甜一笑,转身离开图书馆。   出了馆门,我发现太阳已经高高悬在头顶。   此时才三月初旬,可王城已隐隐有了夏季的势头。天空亮的耀眼,日光洒在我luo露在外的手臂上,干巴巴的感觉有点灼人。   我一边沿着树荫,慢腾腾的往回走,一边咬着指甲思考。   心里有些后悔。当初在特蕾莎的办公室,我明明有机会好好读一下那本书的...现在过去肯定也找不到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   干脆直接去找玛格丽特要一本好了。我是最知情的人,她没理由不给我的。   可她又现在不在王城...那什么峡谷来回少说也要六天的时间吧?她又不可能去了就马上折返,难不成我就这么傻等她吗...   回到塔楼宿舍的时候,我发现莎拉她们回来了。   “佩伊洛!”   她们似乎刚回来不久,看起来有些累的样子,校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黛西鼻子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我推开门的时候,莎拉上身的衣服正脱掉一半,白花花的肚皮暴露出来,见到我立刻惊呼。   “快把门关上!我要走光啦!”   我闻言朝她贫瘠的胸口打量一番,瘪了瘪嘴角。   “谁会看你啊。”   口中虽这么说,却还是好好的关上门。   “嘁。”莎拉嗤之以鼻。   “你跑去哪里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扎着头发的索菲亚,看到我眉头一蹙,“怎么回事啊,居然光明正大的逃课。我还说和你比比骑术呢!”   娇柔的语气略带显不满,是觉得我没给她面子吗?   “抱歉,我去了趟、图书馆。”   我一面说一面走到她的背后,俯下身在镜子前照了照,随手拨弄一番额前的刘海。   最近都没弄过什么好看的发型...是不是该学一下怎么编头发了?   “图书馆?你去那里做什么?”   索菲亚继续追问我。我正要张口回答,这时换了身干净便服的莎拉兴冲冲地小跑过来,猛地一掌拍上我的右肩。   “佩伊洛,你太厉害了!居然真的在兰姆老师的眼皮底下跑掉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知不知道你跑了以后,大家都发疯啦!”   “莎拉,你拍疼我了!”   我不耐烦的把她毛躁躁的爪子从肩膀拍落,回身瞪她一眼:“发什么疯啊。”   我这句话是骂她的,可莎拉大概以为我是在回复她刚刚的话,兴奋地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   “你让大家觉得兰姆老师很好对付,好多人都挑战他啦!结果被一顿暴揍,那场面太精彩了...呼哈哈哈...”   莎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的我也跟着乐起来。   “兰姆老师哈哈、兰姆老师肯定觉得特别没面子,整节课都、都黑着一张脸...那些家伙也真不会看眼色,活该被当成出气筒...那可是巨人兰姆啊!搞不懂都在想什么呢,有个家伙眼睛都给打肿了,哎哟可笑死我了...”   乐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动作太快了。我都还没看清楚呢,兰姆老师就大叫起来,你跑的简直就和四耳兔一样快,「哧溜」一声就不见了。”   “...有,那么夸张吗?”   “有啊!反正我没看清。你们俩看清楚了吗?”   莎拉转头询问两女,但索菲亚并没有理她,只有黛西嗫喏着回了一句:“没看清...”   “看吧,大家都没看清。”   她对我一摊手,随后眼神忽然变的闪躲起来。将头微微垂下去,不再看着我的眼睛,脚尖并在一起,过了片刻好似不经意的问道:“佩伊洛,你其实...很厉害的吧...”   “很厉害啊。”我随口回应她。   “不是,我是指...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就是,完全不像一般人的那种...”   莎拉说话吞吞吐吐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两根手指不停的搓啊搓的,看起来有点紧张。   而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脑瓜里揣测着她此刻心中的想法。半晌过后,等她抬起头来,我故作俏皮地眨眨眼睛。   “你在,说什么啊!”   我装傻了。   莎拉很单纯,是很好懂的女孩,我当然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可我现在还不想正面回答她。   因为我突然觉得,也许对于我来说,王立学院就像一个安逸舒适的避风港。这里没有异教徒,没有那些你死我活的事,也没有可怕的深渊...好吧,这个其实有。   可我人畜无害...   总而言之,这里是净土。1504的大家都是好女孩,我喜欢她们,想就这样安心的相处下去...外面那些糟心的事,并不需要带到这里。   “是啊,我在说什么呢...嘿嘿。”   莎拉挠头看着我,充满孩子气的笑颜直率纯真。   “你别整天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傻乎乎的。”   索菲亚终于绑好长发,站起身插在我和莎拉的中间,打破了此时略感奇怪的气氛。   “佩伊洛。你还没告诉我,你逃课跑去图书馆那种无聊的地方做什么呢。”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我不想继续说这个了,所以才故意岔开话题...索菲亚是个聪明的女孩。   “我在找书。”   很自然地就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找书?”   “爱的忧伤。特蕾莎那本,可惜没找到。”   “...那已经找不到了吧?我听说教会收了。”   “对。”   “佩伊洛你真是的,骑术练习多有趣啊!跑去找书...虽然我很能理解你的想法啦。”莎拉突然插话了。   她摇着头走到自己的床铺边,在枕头下摸索一阵,取出一本...咦?   “喏,很早之前买的了。因为特蕾莎老师的事,前几天才又看完一遍。”   她拿着书本走过来,递到我的手里。   “你要看,早告诉我不就好了,借给你吧...但是要还的哦!教会通知说要上缴呢,我等下个休息日就去教堂交给修士,说不定还能换来神明的祝福...有神父的祝福也不错啊...”   莎拉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没再去听了,只是愣愣的望着捧在手里的书。   书的封皮有些破旧,页脚又烂又卷,看的出是很久以前的书,而书的主人显然也不怎么懂得爱惜它。印着上面的「爱的忧伤」四个大字都褪了色,封面的人像绘图也看不大清楚,唯有下方「特蕾莎·安东尼尔著」这一行烫金的署名,十分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第三十九章 她见到过神明   “莎拉,谢谢你。”   我把书放在桌上,并没有急着坐下就看,因为...   差不多到该吃午餐的时候了。   早上的时候就没吃饱,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已经觉得有点饿了,先填饱肚子要紧。   等她们三个把湿掉的校服都脱掉,挂在窗台外晾起来,再换上常服以后,我们四个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餐。   中午的食堂,相比早上更是人满为患,几乎每家摊位前面都排着队。雀喧鸠聚的气氛,在我踏进大门的那一刻变得有了少顷的安静,随后愈加哄闹。一路穿过人群,隐约听见有不少人在小声叫我的名字。   “佩伊洛,那些人在偷看你...”   莎拉笑的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连索菲亚也不满地嘟囔着:“沾花惹草的矮个子...”   “闭嘴吧,你们。”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烦人...   可走到哪都有无数双视线盯着。虽说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酣畅淋漓地吃东西了,哪怕很饿也只能装作淑女地举着刀叉,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   没办法,我要脸。   所以这顿饭吃的十分憋屈,几乎和没怎么吃一样。   到最后我只好像往常一样,拜托莎拉她们帮帮忙。由于食堂不能浪费的规定,三个女孩便轮流着跑去煎牛排和甜糕点的摊位前,想办法尽可能多的骗些打包带走的食物,好让我回到宿舍再吃。   而对于这种事,除了黛西仍有些拉不下脸面以外,其他两人早已驾轻就熟,撒起谎来根本面不改色。   “哥哥染了风寒,我想再多拿一块牛排,他吃饱了才能快点好起来...叔叔,好不好嘛...”   听见索菲亚娇嗔的声线,我猛地地打了个寒颤。   但这招很管用。大叔可能觉得她乖巧懂事,于是多给了两块牛排,临走的时候还对她一阵挤眉弄眼。   结果索菲亚被大叔那暧昧的神态膈应了好久,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碎碎念。   “什么意思啊!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不能矜持点...”   “搞不懂,简直瞎眼睛...”   可每次都是她带回来的食物最多。   感谢这样的舍友。   回到宿舍之后,莎拉和索菲亚两人只是稍作休息,很快就又离开了,她们下午都有课。   但是我没有,正好可以安安静静的窝在宿舍看书。   我一边大口嚼着牛肉,一边在书桌前坐下,把书放在面前打开,回头看一眼。   躺在床上的黛西睡的很香甜。她似乎也没有课了,许是早上的骑术练习着实很累,身体素质不怎那么行的黛西自然有些吃不消,一回来就睡下了。   整个宿舍异常安静。   安静到可以将熟睡女孩的吐息声听的清清楚楚。   黑发黑瞳的少女伏坐在木桌前,将书在桌面摊开,逐字逐句认真阅读。她时而皱起眉头,时而轻咬指甲,微风撩起布帘,煦暖的光自窗外洒进来,照上少女精致似人偶般的脸。   时间静静流逝。   少女有些看的累了。她抬起头,揉一揉发酸的眼睛,转头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望去,眼神闪烁着,像是盼望着某只漆黑渡鸦的出现。   渡鸦当然没有出现。   不久之后,身后熟睡的黛西起床了。   她打着哈欠走到少女身后,有些好奇地俯下身子,看向少女捧在手里的书,但很快就没了兴趣,兀自走到一旁,倒了杯水放在少女右手边的桌面上。似有察觉的少女再次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黛西又走回床铺坐下,发起呆来。她性格腼腆,平时话就很少,此刻自然不会去打扰认真阅读的少女,只是看起来有些无聊,呆坐很久又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草坪花树继续发呆。   可即使再无聊,黛西也没有任何想出门的欲望。不善交际的她,除去宿舍里的三人,似乎也没有和谁特别谈的来。她就这样不声不语,不远不近的陪在少女身边,偶尔少女的杯子里没水了,她便走上前添满。   外面的天色,在小室如此怡人的气氛里,不知不觉暗淡下来。   黛西将桌台的烛灯点亮,火苗忽闪忽闪着,将宿舍映成昏昏黄黄的颜色。   片刻之后,在灯火的照耀下,伏案良晌的少女仰起脑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嗯...嗯~”   她颦眉微蹙,脸上带着些许失望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地将看至一半的书快速翻过几页,「咚」的一声丢在桌上了。   什么《爱的忧伤》,这根本就是特蕾莎写的自传啊...   略感烦躁的挠挠头发,我忽然有种浪费了一下午时间的感觉。   这本书的内容,几乎和我早上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传记没什么区别。同样是从特蕾莎的童年说起,一直就在讲她的事情。只是在《爱的忧伤》里,特蕾莎是用自己的视角,把这一过程详细化了,像讲故事一样说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像是初为修女的兴奋、发现自己天赋时的激动、受到别人赏识时的心情。世人是多么可怜,多么多么需要神明的救赎...仅此而已。书的内容积极向上,简直三句话不离伟大的神,完全就是一个虔诚信徒的著作。   所以,我越是看到后面就越到烦。尤其是发生过那样的事后,我认清了特蕾莎的真面目,再看到她把书中的自己描述成这样一个救济世人的善良象形...尽管我清楚,这或许是曾经的事实,可心中的恼火还是难以抑制。   谁要看你的这些事...   吱呀——   宿舍的门被推开了,莎拉大咧咧的走进来。   “哇,怎么这么安静!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一蹦一跳的跑到我身旁,见我把书丢在一边发呆,好奇的问道:“不是吧,这么快就看完了?”   “还没有。”   我轻轻摇头。   “你...不开心?”   可能是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莎拉看出我情绪不对,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啊。”   我连忙揉揉脸,对她露出笑容。   “我刚刚,在想事情啦。”   “是不是看过这本书后,想起了那个温柔的人呢?”   ...温柔的人?   莎拉好像会错了意,她是以为我为特蕾莎的死在难过吗...   “我其实一直都不敢相信...明明是那么厉害,又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突然...被那该死的深渊怪物...”   她将书从桌面拿起来,紧紧捧在胸前。   “她做过那么多善事,救过那么多的人...这本书是我其实看过好几遍了。我啊,越看就会越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厉害,做到那么多事...我要是也有那么厉害就好了...”   “佩伊洛,你也会这么想吗?”   又是一个把特蕾莎当作人生目标的人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歪着脑袋想了很久。   “她的天赋,很好。”   “哪里是天赋啊,特蕾莎老师是真正拥有信仰的人,真正的!”莎拉将书抵在下巴,眼里满是憧憬,“我特别佩服那种,能做到坚持不懈,花掉这一生的时间,认认真真去完成自己目标的人...特蕾莎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佩伊洛你可能不了解她,可等你看完这本书,你一定也会喜欢上她的!”   “是吗?”   我将视线望向窗外,聆听灌至耳边的微风。   “肯定会的!她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最最伟大的女性!”   莎拉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厌烦,可她却毫不自知的继续说个不停。   “我觉得吧,像老师那样厉害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死...她肯定是回去神明的怀抱了。毕竟她早就见到过神明了啊,所以肯定是这样!一定是——”   “你说...什么?”   思绪在一瞬间的放空之后,我瞪大眼睛回过头,望着莎拉有些愣住的脸。   “她,见过神明?你怎么知道...”   “她写在书里了啊!哦,你还没有看到那里吧?”   莎拉马上把《爱的忧伤》翻开,在最后的几页搜寻着,少顷眼睛一亮,把书本翻转过来,举在我的面前。   “看。”   我循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看到整整一页的空白纸张上,只写着这么一行小字。   [那一晚,我见到了神明。]   那一晚...   我连忙把书夺了过来,在这一页的前后来回翻看。   这一页的前面,说的是特蕾莎继任圣女的事。大典即将举行,她满腔热血、信誓旦旦,字里行间都透着对未来充满冀望的热忱。   如果换做是小说,写到这里就该收尾了,故事里的主角将会被赋予一个圆满美好的结局。   然而再翻到下一页,却非常突兀的出现这么一句话。   整整一页,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周围全是留白。   我懵了片刻,暮然间想起当初在学院的时候,我在下课后追上特蕾莎,曾与她有过简短的对话。   “您本来是、下任圣女的...所以。我想问您,您见过神明吗?”   “...只能说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吧,没能成为圣女。所以...也没见过神明大人呢。”   我犹记得她当时的表情。   在那一瞬间的愕然之后,她露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又复杂神色。   当时我以为那是错觉。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她是真理之门的议员,而她也不清楚我是教宗骑士,我们就是单纯的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她应该没有撒谎的理由。   可依这本自传里的意思,如果我理解的没错...   在几年前的某一天晚上,在大典来临之前,特蕾莎曾经见到过神明。 第四十章 猜测   今夜月明星稀。   我站在锡兰湖畔塔楼顶端的瞭望台边儿,双手扒在锁死的铁栅栏上,穿过栏杆与植被的缝隙,静静欣赏着下方苍茫的夜城。   暖风哗哗拂面,撩乱了我的鬓发。   这样可以让头脑清醒很多。   从宿舍出来的时候,莎拉她们都已经睡下了,而我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所以才跑来这里吹吹夜风。   有好多不知道也搞不清楚的事,让我心里特别的烦...   那本《爱的忧伤》,我后来跳着读完了。书在特蕾莎说过「看到神明」以后,其实就已经没有了内容,就好像大多数烂尾的小说,故事潦草收尾,在某个写不下去的节点戛然而止。   只是后面的几页内容里,特蕾莎再也没有提及教会与神明,她只写了自己。   [   靠剥夺与压榨不劳而获者,枉生为人。生命皆数平等,善恶终有轮回。济世需恒久的忍耐,而狂妄和愚昧必将引来天灾。所谓世间苦难,不过如此。   愿你铭记于心。   ]   这是她写在书末尾的话,我已经牢牢记住了。   可是我不懂啊...   这种堂而皇之的空话...特蕾莎,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哈——”   轻轻吐出一口气。   现在我基本可以笃定,她的改变就是在「看见神明」的那一晚发生的。   她真的看到神明了吗?   如果她看到了,那她为什么要骗我说没看到...   在那晚过后,她拒绝...或者被拒继任圣女,然后在某一时刻,由于未知的原因,她选择加入真理之门。   接着就是长达四年的血液「献祭」。特蕾莎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知放了多少活人的血...或者死人的。后来眼见事情败露,她不惜牺牲无辜孩童的性命,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最后完成了「女神之泪」。   那是可以「带走」神明力量的东西,被带走的是王城「博斯韦尔」的力量...玛格丽特说那叫介质。而「女神之泪」是和巨龙的脊椎骨一样,能够承载神明赐予人类的「媒介」。   而导致特蕾莎做出这一切行为的起因,似乎就是她在几年前见到过一次神明。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不会错。   目前种种迹象都表示,后来的特蕾莎仿佛从天堂跌进地狱一样,彻头彻尾地变成另一个人。她背弃了自己的信仰,在那之前她是非常虔诚的教徒。特蕾莎当然不是疯子,可我明白,一个人想要改变是非常困难的,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这么做...   是神明...有什么问题吗?   暮然间,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就已知的情况来看,很明显特蕾莎是个天才。她的信仰之力强大的可怕,精通自然、制裁、治愈三系神迹,这也是她成为圣女候选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但想来,至少有两个长袍老头那么强吧?   说不定都不止...   可是交战的时候,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用过信仰之力,到死都没有。   明明在舍命拖延时间,却不愿意倾尽全力...这是为什么?   我依稀还记得,索菲亚好像和我透露过,说其实已经很久没人见过特蕾莎使用信仰之力了。那些贵族们甚至还因此猜测她是被神明抛弃的人...啊!所以她其实是与神明见面以后,因为某种原因被剥夺信仰,失去了力量?   的确有这个可能!   如果特蕾莎在某一天晚上,失去了信仰之力...这对一个虔诚的教徒来说,应该是很大的打击了。正因如此,教会便剥夺了她的圣女继承权,所以她才费尽心思的「夺舍」神明的力量...好了,一切顺理成章,这完全说的通。   ...真的是这样吗?   我眉头紧皱着,不停在咬着指甲。   脑中闪过特蕾莎那双与卡洛斯相似的湛蓝双睛,那满载信念的坚定眼神...我又对自己的妄自猜测有了怀疑。   假如,她仍保留着信仰的力量呢?   那么她到死都不愿意使用神迹,和她「看见神明」这件事...之间又是怎样一种因果关系呢?   假如...   假如那些所谓的「神明」,其实就像前世里的克苏鲁神话那般,是能让人失去理智的超然存在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马上摇头否认。   不...不太可能。怎么会有那种虚无缥缈的可怕存在...   神明的话,玛格丽特也是见过的啊!至少她这么告诉过我。   还有那个偶像派教宗,金毛安吉尔。既然圣女可以见到神明,教宗没道理见不到吧?他肯定也见过。也许还不止他们两个,神圣教会里还有其他什么人...至少那四个枢机主教,他们有很大的可能,都曾经见过神明。   那他们怎么没和特蕾莎一样,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   忽然间,我睁大了眼睛。   安吉尔,玛格丽特...他们真的没做过吗?!   我不知道啊!   我根本不了解他们!   从黑夜里吹来的风,忽然变的有些渗人,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全都是妄想,快散去...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任何事,我不能再这么继续瞎猜下去。已经傻乎乎的站在这里很久了,是时候回去——   下一刻,在我转身的霎那,一张布满横肉、凶神恶煞的酒糟鼻大脸,在黑暗里蓦然出现。   嗡——   这张脸突如其来,近在咫尺让我毫无防备,头皮一下就炸开了。浑身肌肉紧绷着,保抬脚的姿势定在原地,我颤抖着深吸气,再嘴巴张大。   “噫呀——!!!”   扯起嗓子,发出如同失贞少女在被摧残之前地高分贝尖叫。   “我的爷,你小点声!”   大脸急忙走过来,想捂住我的嘴,被我脑袋一偏躲掉了,脚下退出一步。   “管理员奶奶...”   我这才认出来人是管理员奶奶,狂跳的心脏稍稍感到平静一些。   “你吓死我了。”   “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奶奶伸出小指掏掏耳朵,愁眉锁眼地望着我的脸。   “睡不着...”   “怎么了?哦,是因为山特尔堡的事情吧。”   我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点头。   “前不久、看到言报...奶奶也知道了?”   “帝国皇室纷争已经闹的沸沸扬扬,我怎么会不知道。”奶奶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相信你的父亲吧,他可以处理好。”   “奶奶...”我将脑袋歪向右侧,“和我父亲,很熟悉?”   “我和你父亲并不熟悉,和他熟悉的是柏莎校长。你小的时候,她和丈夫偶尔会去堡里做客...剑圣老先生那时非常欣赏你父亲的为人,很多次和我们提起那个住在山特尔堡的忘年交,还说他或许是经国之材。”   “而相比你的父亲,帝国现任的皇帝...的确平庸了太多。” 第四十一章 不值一提的事   剑圣...啊,我记得父亲和我说过的。   小的时候,好像我有段时间非常崇拜英雄骑士。后来剑圣真的来家里做客了,我却羞的不敢和人说话...果然我以前就是个窝里横吧?   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段记忆,但黑历史...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奶奶也是真的敢说啊。她刚才那话的意思,不就是指明了皇帝让父亲来做比较好么?为什么她会突然说出这种明显带着立场的话啊...安慰我?   “奶奶。”   我对着她眨眨眼帘。   “你和、柏莎奶奶,以前住在帝国?”   “不算吧,只是在寒冬之城呆过一段时间,又因为巧合结识了斯卡利杰公爵而已。”奶奶微笑着摇摇头,脸上皱巴巴的横肉被甩的一阵晃动,“剑圣先生、柏莎校长、我,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大概在那边停留过一年多的时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怕生的小不点...你都不记得了吧?”   “...有点点、印象。”   其实有个屁的印象,那该是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间吧?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离开帝国以后,我就没再去过那边了。不过前些年的时候,我倒是知道剑圣先生和柏莎校长偶尔还会去一次帝国...自从剑圣先生前往东洲之后,柏莎校长也就没再去过了。”   所以他们每次过去,都会到山特尔堡做客吗?   “奶奶当时,去寒冬之城、做什么?”   “哈!不值一提的事。”   奶奶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干笑一声,扭头望向夜色。   “佩丫头,你该回去了。”   “哦...”   突然想起来,奶奶是塔楼的管理员啊!我偷跑到塔顶,居然和她在这里聊上了。   偷偷瞄她一眼。   奶奶仍默不作声地望着夜空,一口一口地喝着壶里酒。   她好像没意识到?   管她呢,赶快溜赶快溜...   “对了佩丫头。”   就在我蹑手蹑脚走出几步的时候,奶奶突然出声了。   “拉贝利尔大峡谷那边,似乎出现了个了不得的家伙。你知道了吗?”   !   我回转过头去,满面讶然地望着她。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就好。知道了...就好。”   说话的时候,奶奶并没有目视我。浑浊的双眼盯着天边的繁星,如同喃喃自语。   她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奶奶到底是什么人?   “行啦,你走吧。”   她似乎仍想对我说些什么。只是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兀自对我一摆手。   “奶奶,早些休息。”   我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踏上通进塔楼的阶梯。   “还有,瞭望台是禁止学员入内,你明天把检讨交过来。”   我脚下一歪,差点没直接滚下去。   ............   回到宿舍,我立刻换了睡衣躺上床,闭着眼睛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冒出来,满心都是特蕾莎、神明、新的深渊、还有山特尔堡的事,直到很晚才逐渐入眠。   第二天清晨,我理所当然要赖床。   “佩伊洛——!”   “别吵我...”   “你不要再睡啦,快醒醒!”   “马上就醒...”   “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马上有深渊课啊,我们就快要迟到了!”   “啊呜...我的,一只眼睛...已经醒了...再五分钟...”   “五分钟五分钟!你已经说了四遍五分钟!”   “......”   咯铛,咯铛。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莎拉踩着床铺架边的扶梯...她好像爬上了我的床。   走开...不要你过来...   包裹在被子里的小小一团,警觉起来便缩的更小了。   “快起来!”   呯,呯!   名叫莎拉的少女满脸焦急,隔着被子连摇带拍。被子里的小人儿发出一阵呜咽,随后有只白皙的胳膊伸出来,小手五指张开,胡乱地挥舞着,「PIAPIA」几声打在莎拉的右臂上。   “让我睡!让我睡...”   莎拉被打的呲牙咧嘴,拧着眉头喊道:“你去不去上课了!”   “想请假...”   深渊课,感觉没什么要学的...嗯...他们都还没我知道的多...   我在被子里轻轻蠕动几下,半眯的眼帘逐渐再次合上,准备进入梦乡却陡然感到浑身一凉,刺眼的光线随之袭来。   “看招!”   咯吱咯吱——   “噗哈哈哈——!!停,莎拉停下!我、我不睡啦!别、哈哈哈,别这样——”   太赖皮了,又挠我痒痒...   莎拉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我身上,双手伸到我的腋下,针对弱点发起极其迅猛的攻势。我哪里还会有半分睡意,只能拼命夹紧胳膊,身体向墙角不住蜷缩,竭力挣扎着想要躲过可怕的要害攻击,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   咚!   脑袋磕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呜!”   “啊!”   我忍不住一声悲鸣,小脸马上变了色。莎拉也面色紧张地慌忙凑上前来,将手伸向我的后脑勺,轻轻地揉着。   “痛不痛啊?”   “不痛...”   口中这样说着,可我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脑袋里一直「嗡嗡嗡」的响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去。   “对不起哦。”   ...说句对不起就完了?   哪能那么简单!   “莎拉。”   “嗯?”   “休息日,再给我带、好吃的。”   “好。”   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还有些困,可这一撞我算是完全清醒了。   “啊呜——~”   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我一面将莎拉赶下去,一面把褪上腰间的睡裙裙摆扯下去,再手脚并用着爬下床,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我起床了...然后要干什么?   下意识地向莎拉投去视线,然后眨巴眨巴眼睛。   “穿衣服啊!还要我服侍你吗?大小姐!”   莎拉被我气的直翻白眼。   “...哦。”   我轻应一声,脑瓜转了一秒,有些稀里糊涂的朝衣柜走过去,边走边脱掉身上的睡裙。   “呀!”   站在窗前的索菲亚一声惊呼。她本来都已经把窗户打开一半了,看见我后又「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佩伊洛,你睡傻了吗!”   诶?为什么骂我...   刚刚打开衣柜,正要在里面挑挑拣拣的我,闻言有些疑惑地转过头。   “光溜溜的是在表演什么精彩演绎吗?还是在向大家展示你那对贫瘠的小可怜?”   嗯...?   我缓缓低头看去。   入目白花花的一片,以及胸前那对如小荷露角般的小乳鸽,顶端的一点嫣红...啊,胸衣。胸衣还在床上扔着。   “呀!”   反应过来的我连忙捂住胸口,脸瞬间发烫的厉害。   “窗户都关了,你护什么?快穿衣服啊!”   ...窗户关上就不能护了吗?   谁知道你们三个在想什么!   我干脆利索地取出校服,直接从头上往下套。歪歪扭扭的穿上,又跑回床边抓起胸衣——   “快走吧,那玩意儿你戴不戴都行!”   “你放屁!”   我马上就恼了,满腔怒火地朝莎拉瞪上一眼,紧蹙着眉头将手伸到衣服下,绕到后背一阵悉悉索索...奇怪,卡扣呢...   “笨成这样还骂人...”   莎拉快步走到我的身后,将衣服猛地撩起来,抓住胸衣带稍稍一拉,我马上感到胸前紧绷起来。   “噗。”   咔哒一声扣上。   “你轻点啊!”   我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谁让你这么慢。”   莎拉倒是没怎么在意,拖着我的手又将我拽到洗漱间,又是接水又是递毛巾的,简直就像个合格的老妈子。   快速收拾干净后,我们俩拿着书就开始往教室奔。   “要是迟到,我就不给你带东西吃了!”   “呃...”   好在没有迟到。   非常幸运的,我们前脚刚踏进教室,老师就跟在后面进来了。 第四十二章 来接你   我和莎拉走到后排,刚找个角落坐下,就看见深渊学课的新老师已然踏上前方的石台。   “咳咳。”   那是一名雪鬓霜鬟的老者,穿在身上的淡金长袍依旧是那么令我似曾相识。   “首先呢,能站在王立学院的课堂,为你们教授深渊学这门课程,我深感荣幸。”   略带官腔的话,加上他颤巍巍的语调,与其说是神职人员,听起来倒更像那种严肃古板的老学者。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可同时,我又感到深深的不幸...原因我想你们都会明白。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代替已经回归神明怀抱的她,站在王立学院深渊课的课堂,就此面对你们...”   我百无聊赖地盯着他布满褶皱的脸,片晌之后才终于想起来他是谁。   这个老头,不就是圣扎耶里大教堂的主教吗?主持过葬礼仪式的那位...   老者讲话的语速很慢,絮絮叨叨说了一连串无关紧要的话,不苟言笑又一板一眼的模样着实令我感到无趣。   许久之后,等到学员们的不耐烦都全都写在脸上的时候,他才慢慢进入正题。   “请你们把手里的课本翻开,我们来看第28页。”   “啊——呜~”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眨巴着眼睛,按老者的要求打开书,随意撇上一眼。   书的左侧页写道:   [   暴食深渊。   公历1184年5月出现于瓦伦帝国库狄莱洛镇,镇外断崖深处。   它是为数不多的,出现前毫无征兆的深渊之一。也因此导致了瓦伦帝国几日内连毁三城,数万平民不幸丧生,是极其强大而可怕的怪物。   在那场被称为「瓦伦之难」的灾祸中,神圣教会敬爱的尼禄枢机主教,联合诡兵之王斯卡利杰、银色闪光卡洛斯、琥珀之眼玛蒂娜、水星奥丽薇亚、重剑洛里克在内五名教宗骑士,与怪物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激烈鏖战。最终以琥珀之眼玛蒂娜、重剑洛里克的牺牲为代价,堪堪将其斩杀于寒冬之城外野。伟大的英雄将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   后面赞颂连篇的内容,我不想再看下去。   视线望向右页,只见上面画着一直浑身缠绕着黑烟,大抵像是...一头牛还是狮子?总之根本看不清面目的怪物。   这个是暴食深渊...?   看了一会儿,我有些失笑的摇摇头。   这画的是什么啊...果然他们根本就没见过深渊吧。   “佩伊洛。”   坐在身边的莎拉小声叫我。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老师讲的,感觉就像是在照本宣科一样,让人听不进去...”   嗯?   我这才稍稍抬起头,注意听那个老头在说什么。   “...深渊的名字,最初是由神圣教会第11代教宗大人命名而来。对于那些毫无理性的怪物来说,这是再适合不过的称呼。我们都清楚它的可怕之处,其中暴食深渊更是凶名赫赫。好在神圣教会反应及时,尼禄大人号令诸位人类的英雄,舍命将其击杀。我们要永远铭记他们,铭记教会的勇士,铭记那令人悲伤、又伟大的时刻...”   啊...的确是。   像催眠曲一样让人昏昏欲睡。   “老师!”   有学员打断了老者的话。   “请说。”   “您见过深渊吗?”   “呃...这个...”   “什么啊,原来您没见过那些怪物。”   “...我的确是没见过,可我认识几名你们耳熟能详的英雄,特蕾莎修女我也是相当熟悉的...”   “哈——”   轻叹一口气,我将脑袋扭向旁侧巨大的拱门落窗,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我第一次来到这间教室,第一次上这门学课的时候。   那个时候,满头银发的修女,就站在现在老者所在的位置,距我仅有咫尺之距。   她把课本高举手中,她告诉我们说:书本里没有怪物,仅仅只是笔墨。   她给我们看了琥珀之眼的教宗骑士徽章,和我们讲了她的事,因为她们是朋友。   那其中所有的真情流露,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觉得她是在作假。   我想,特蕾莎也不必拿这种事来作假。   [我希望你们能在接下来的课程里,找到属于自己要走的路,把它走直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最终却与我兵刃相向,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化身成为最可怖的怪兽。   那...当初这句让我记忆尤深的话,你究竟是要告诉我们什么,或者只是在提醒你自己?   不使用信仰之力,不愿意教授神学。一个被神明抛弃,或者抛弃神明的人...   温柔善良的修女,丧心病狂的恶魔。   特蕾莎,哪一个才是你?   这当然不是能在下课之前就想明白的问题。   可直到离开教室很久以后,我都想不起来那个主教到底讲了些什么内容。   ............   在伊森贝尔,三月和四月属于梅雨季节。   10日过后,连绵不断的小雨,无休无止地下了起来。空气变得异常湿闷,温度也逐步渐升。   最近的王城,有时能听到小鸟欢愉的叫声。   “等这场雨结束以后,王城就要进入夏天啦!”   莎拉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雀跃好像吃到糖果的小丫头一样,她似乎很喜欢夏天。   可是我不喜欢...   以前就很不喜欢。自从有了这副身体以后,我就更不喜欢了。   但我很喜欢看莎拉的笑容。我喜欢看到单纯的人,能继续安然无忧,一如既往的单纯下去。   和这样的人相处,仿佛连我自己也受到感染,慢慢就会淡忘掉一些藏在内心深处的,让人焦虑的不安。所以在这些天里,我每天就只有上课、下课,抱着书本踩上花园的羊肠小道,走过百花怒放的道沿楼宇,与开心了就会笑,难过了就会哭的女孩们呆在一起,生活乐得轻松安逸。   不久之后,我迎来了在学院的第二个休息日。   我背着挎包撑着伞,和莎拉、索菲亚并肩走在细雨绵绵的道路边,于归家的人潮里随波逐流。   黛西没有和我们一起,她说想趁着休息日复习课程。   “佩伊洛,我回来给你带家里做的松饼哦,你可别又突然跑掉!”   “嗯嗯。”   我有些期待,眼神发亮地点点头。   戴在脑袋上的宽边蕾丝帽有些歪了,抬手将它扶正。   “吃吃吃,就知道吃。”   索菲亚翘起鼻子,对我们俩刚才的对话示以鄙视。   “这讨厌的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裙摆都湿透了。”   “谁让你穿这么华丽的裙子啊!把自己打扮的和公主一样,太臭美了。”   “莎拉,你说谁臭美?你以为我愿意穿成这样吗!”索菲亚狠狠地瞪了莎拉一眼,“我父亲今晚可是要面见女王陛下的啊!女王陛下!作为陪同的我,穿礼裙可是最基本的礼仪,你这柴禾妞懂什么?”   她这番话说得看似有些恶狠狠,但我能感到她内心那份骄傲的情绪。   可莎拉大抵不行:“你骂谁柴禾妞?瞧不起我啊!”   索菲亚轻轻提起裙摆,干脆不理她了。   “什么意思嘛...”   “喂!”   我看着莎拉撅着嘴巴,对索菲亚的肩膀推推搡搡,对方却目不斜视不愿意理搭理她的有趣模样,心里觉得好笑。   岔开话题吧?   省得一会她俩打起来...   “索菲亚,今晚要见女王?”   “是啊。”   她马上回应道,好像早就等着我们问她这个一样,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   “其实我有些不太想去啊,真是的...那种名流晚宴什么的,我向来都不喜欢。礼服特别勒腰,高跟鞋踩着也难受,见谁都要笑,还不能好好吃东西...所以我很羡慕你们呐。回家马上就能躺下,想去哪就去哪,多好。”   “可你能见到女王陛下啊...”   索菲亚摇摇头:“我不一定能见到的,不过我父亲肯定可以。”   “你一定要见到她啊,她可是我崇拜的英雄!”   “...我能不能见到她,和你崇拜谁,这之间有什么必须的关联吗?”   “有啊。”   “什么关联?”   “因为我见不到她啊。”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倒是隐约可以理解莎拉的心情,可我不会说出来的。   因为那不是说出来会让人感到开心的事。   一路走到门口,随着人群出了学院的大门。   入眼便是停放在两旁、那些青白色的租用角马车,依然如往常一般不计其数。而在这些角马车的另一侧,还停着几辆印有家徽的车厢,打扮得体的家仆撑着雨伞,在打着响鼻的野兽旁翘首盼望,等着接自家的少爷小姐回家。   雨似乎渐渐下大了,滴在伞面「梆梆」作响。   “我家里近,走回去就好了。你们怎么办?”   莎拉一面甩着被打湿的臂膀,一面问道。   “我有人接的...啊,我看到我家的车厢了。”   索菲亚眺望片刻,向远处一辆银白色的角马车一指。   “看,就是那个...哎呀,父亲怎么又让人把这个银色的驶过来了。我明明就说喜欢那辆红色的...银色真的好丑啊。”   “不会啊,很漂亮。”   坐惯了教会灿金华丽的车厢,我倒是觉得银色看着蛮舒服的。   “我反正不喜欢...算啦,来都来了。”   索菲亚家的仆人已经在向着这边走过来了。她踏前一步,忽然又转头问我:“佩伊洛,你去哪里啊?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啦。”   我对她甜甜一笑。   “你要、见女王陛下,别耽误时间。”   “那你怎么走啊!”莎拉轻皱着眉头,面露些许担忧之色,“说起来我们都不知道你住在哪,远不远啊?不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别担心,我坐那个——”   我正要给她们说,我坐租用的车厢就好,很快就能回去。陡然间,右侧的人群喧哗起来。   视线的余角,两头俊白高大的角马兽,踩着铁蹄吐着嘶鸣,拉着身后精致华丽的宫廷式角马车,自雨中徐徐驶来。   “这是,王宫的角马车...”   “好漂亮...”   “奇怪,今年我们学院有王子公主吗?”   “好像没有吧...”   “那这是来接谁的?”   【?>!~摆*%~烂*(图%书?/馆{}】%^q群::%si$#^liu*而<>器|尔~!jiu!4||@#&%芭/3。   <摆@#&%烂<>外=群@#&%<~群留,~liu{}2///柳#$另(零/[八|迩@#&%儿   “等等,我记得这辆车...”   “不会吧...”   嘈杂的人群窃窃私语,而身旁的索菲亚似乎有些被惊呆住了。她愣愣地望着那辆宫廷式角马车,口中喃喃自语:“这好像是,女王陛下的...”   咯吱咯吱...   宝石镶边的靡丽车轮碾过积水,在我面前缓缓停下。 第四十三章 参加晚宴?   ?   我感到非常困惑。   仰头凝视着眼前这辆宛若鹤行鸡群,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显眼无比的华丽巨型车厢,脑袋下意识就歪向一边,细眉微微拧起来。   维多利亚那女人,想干什么啊...   我当然一眼就认出,这是经常停在隆道尔街2号宅邸的那辆角马车。我只是有些疑惑,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王立学院的门口。   停我面前干嘛?   太惹人注意了...   “佩伊洛。”   索菲亚在身畔叫一声我的名字,难得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些许嗫喏。   “这是,什么情况?”   “喂佩伊洛,这是来接你的吗...”   就连莎拉也变得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用胳膊肘碰我,凑到耳边小声问话。我转过头,看到她略显拘谨的神色,小脸已然不复往日大咧咧的洒脱。见我看过来,有些不自然地回避过我的视线。   这样的反应,让我有了片刻的迟疑。   “不知道...”   角马车逐渐在前方停稳了。   “佩伊洛,你、你认识...你认识这辆角马车的主人吗?”   索菲亚嘴巴微张着,漂亮的瞳孔轻微颤动。   她大概已经意识到角马车里有可能坐着的人是谁了吧?此时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模样,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我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看着那名打扮宽严得体、头发梳的铮亮的车夫从车厢前室的位置下来,对兀自晃神的我深鞠一躬。   “小姐,主人请您上车。”   “唔——”   还真是来接我的...   “做什么?”   车夫闻言将腰弯的更低了。   “请您移步车厢内,主人在里面等候着。”   话刚落音,围在车厢四周,将整个内部遮挡严实的精美绸布帘,被一只大手掀开了缝隙。   “嗨~”   有颗熟悉的、绿油油的脑袋伸出来。他在看到我后眼睛一亮,呲牙露出笑容:“希...咳咳,快上来!”   “...干嘛啊,雷克特。”   “你先别管干嘛,肯定是有好事情,快来快来~”   雷克特不停对我招手,咧开嘴巴笑容灿烂。略显浮夸的神态,就好像那些喜欢在街边勾搭小妹妹,技术却不怎么行的憨货。   我一翻白眼,正待开口说话,这时莎拉再次捅了一下我的侧腰。   “是不是坎里之剑...佩伊洛,他是坎里之剑吧?”   她将声音压的很低,能听出在极力掩饰心中的激动。但雷克特何等敏锐,莎拉的话自然被他听的一清二楚。   “你好啊,可爱的小妹妹~”他很自然的对莎拉打声招呼。   莎拉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对方听到,突然害羞起来,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你、你好...”   “你们是朋友吗?”   “是、是的,我是锡兰湖畔的一级学员,和佩伊洛住在一个宿舍,1504的——”   咚。   我没好气的给了她一个脑瓜蹦。   “小心他,夜袭你!”   雷克特这家伙神出鬼没,走路都没声音的,万一他跑去偷看莎拉洗澡怎么办?   “呃,坎里之剑的大人,不会的...”   莎拉挠着脸,笑的有些憨厚。   “哈哈,小妹妹很懂啊。我是那种——”   “雷克特。”   陡然间,车厢内传来宛若溪泉般清澈无比,却冷若寒霜的声音。   雷克特脸上的笑容一顿。   “是。”   他马上对我连使眼色,示意我快点上来。   “佩伊洛,你快点去吧。”   莎拉大概一时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索菲亚明显反应过来了。她在那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脸色就开始急剧变化,此时目露焦急之色,颇为紧张地催促着我。   “别让...久等了...”   我看了她一眼,随即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   “嗯...”   学院门口来往的人非常多,周围全是各个年级的学员,向这里聚焦的视线也越来越密集,议论声在耳边逐渐变得聒噪。   我可不想被当成猴子围观...   迅速踏入车厢坐稳,角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我掀起车帘的一角,望着莎拉和索菲亚站在雨中的身影,与她们对视片刻,笑着挥一挥小手。   等角马车再向前行驶一小段距离后,视线就被负坚执锐、骑着角马兽的银甲卫兵遮住了。   卫兵们列队整齐,严阵以待地拥簇在车厢的前后,将周围的人群隔开。从盔甲的样式能看出来,这些应该都是王城守备军的人。   ...咦?   这些人,以前有像这样守在维多利亚身边吗?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和维多利亚一起出去过,几乎每次见面都是在2号或者3号宅邸,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   “希尔维嘉小姐,学院的生活感觉怎么样?”   听到雷克特的问话,我将车帘放下来,转过头。   “还好。”   灵动的双眼眨了眨,目光投向对面双手抱于前胸,正闭目养神的冷面金发女。   “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比如哪个小男孩死缠烂打追求你?”   “没有。”   “怎么会...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上课?”   “我不想,告诉你。”   问问问,问个不停的,烦死了!   刚才还想搭讪我舍友,什么破男人...   我不想再搭理雷克特了。紧蹙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多利亚一直看。   依然是白璧无瑕、精致到有些不真实的容颜。卷曲的睫毛扇在眼帘,如蝶羽般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逶迤拖地的绿叶裙宛如悄然绽放的礼花,却仍难掩她本身那足以令任何人沉沦迷醉的魅力。   咯吱...咯吱...   角马车行驶的速度不慢,铁蹄声在厢外震鸣。   我就这么看了她半晌,眼睛都有点酸了。可维多利亚仍是那副闭目合眼的模样,呼吸均匀胸口微微起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着了呢。   ...这么高调的跑过来,接我上车却什么话都不说吗?   我轻皱起鼻子。   “女王陛下!”   清脆悦耳的声线夹着些许不满,自口中袅袅喊出。   整个车厢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片刻之后,维多利亚眼帘扇动几下,亮金色的瞳眸终于缓缓睁开。   “你...”   她秀眉轻蹙,轻启朱唇,像是很随意的撇了我一眼。   “你叫我什么?”   嗖——   渗人的寒气,陡然从脊椎直窜脑门。   我心中莫名一突,头发汗毛倏地好像要炸起来,忍不住一顿哆嗦。   “维、维多利亚!”   口中条件反射地叫出她的名字,可脑袋却仍然处于懵逼状态。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啊!怎么回事!?   刚刚,我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一股...仿佛小说里描述的「杀气」那样的东西...   我知道那股气势是面前这个金发的女人发出来的。接着我还发现,此时自己的双手正搭在膝盖的位置,上半身挺地笔直,暮然变成了非常乖巧的坐姿。   一瞬间,我对自己非常失望。   偷偷瞄一眼维多利亚的脸,见她居然又合上了眼睛,不再搭理我了。   ...搞什么嘛!   那股怵然的感觉顷刻间褪去,心里一下变得很气。   “维多利亚,说点、什么啊!”   “说什么?”   她淡淡回应,并没有睁开眼睛。   “你要、带我去哪?”   “宴会。”   我瞪起眼睛:“什么?”   “晚宴会场。”   晚宴会场?   什么晚宴会场?是索菲亚说的那个吗?   ...干嘛要去那种无聊的地方啊!   我马上摇头:“不去。”   “带你见几个人。”   “我不要见。”   我才不想和王城的贵族打交道啊,事儿肯定贼多...   “是很重要的事。”   “我不。”   气氛再次沉默。   维多利亚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高高在上的金发女神,突然露出仿佛憋尿的表情。   “晚宴有甜点吃。” 第四十四章 罪魁祸首?   角马车缓缓停下。   少顷车夫掀起车帘,垂着脑袋卑躬屈节着道:“女王陛下,请您下车。”   这就到了吗?   我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率先跳下车厢,拍拍裙摆,抬眼向四周望去。   暮色苍茫,余霞成绮。   陆离斑驳的火烧云在天幕拉起绚丽的云墙,犹如陈列在美术馆里的名画著作。橙红色的光辉倾洒而下,将周边金碧辉煌的宫殿映衬出美轮美奂的梦幻之形,雕梁画栋精彩纷呈。   宽敞的宫前广场上,中央树立着一座鲜衣怒马的老者石雕像,手持长剑怒目圆睁,似是正奔驰于战场的骁勇战将。形色各异的角马车停靠在雕像外五十米处的青白石棚,远远听到野兽的轻声嘶鸣。   衣冠华贵的人们在眼前来来往往。有人望见这边停下的角马车,在短暂的讶然过后,满面笑容的迎过来了。   咯噔。   踩着高跟鞋的维多利亚,提着裙摆优雅地走下车厢。   “女王陛下,贵安。”   “女王陛下,容我对您献上最诚心的祝福。愿您有个愉快的夜晚,愿伊森贝尔在您的统治下繁荣昌盛。”   “诚谢各位。”   维多利亚一面回应他们,一面淡然朝我望来一眼,将右手提起至身侧——   啊...   我马上会意,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轻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香荑。   “女王陛下。晚宴已经开始,请您随我入宫。”   身着银甲的中年骑士,领着一队守卫在维多利亚面前脱下头盔,左手扶右胸,身体前躬微微示意。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对人群说道:“请诸位移步王宫,珍馐美酒今晚尽情享用。”   她说话的同时,中年骑士对一直跟在车厢后的王城守备军摆手示意,指挥着他们列队守在广场,随后领着我们迈向前方富丽堂皇的宫殿。   雷克特默不作声,像影子一样跟在身后。我牵着维多利亚的手,被一众贵族围在中间,等快进入大门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啊,这里好像是王宫...   自从来到秩序王城,我还是第一次进到王宫。   早先我因为不喜欢维多利亚那副傲人嘴脸,卡洛斯让我拜访的时候,我硬是赖着不愿意去。而且那时候也听卫兵说了好多王城贵族不好的话,我先入为主就把他们想象成一群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阴险家伙,心里更是不愿接触。   结果最后还是来了。   而且,这些贵族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至少大多数面相都不讨厌。   得体的礼服,铮亮的头发,与人交谈时嘴角会勾起迷人的笑容,举手投足都带着典型的贵族式优雅...竟然比寒冬之城那些大老粗们看着要顺眼一些。   这也许就是千年国度的文化底蕴吧。   一开始的抵触情绪,早已在心底消散无影,我现在甚至还有点小激动。   最主要的是...   我还没吃过王宫的蛋糕!   那肯定比街边的店铺要好吃的多!   这么一想,我就食指大动,满心期待起来。   一路踩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穿过雕栏玉砌的罗马柱,我和维多利亚一同走进宴会大厅,踏上瑰丽的红毯。   哗啦啦啦——   耳膜瞬间被宛如潮水般的掌声淹没。   在这个充斥着艺术气息的内殿大厅,在令人沉醉的亮金奢华的吊灯之下,盖着白布的长餐桌满载着形形色色的冷餐,在烛光里错落有序。层层高垒的香槟塔,杯口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娓娓而谈的年轻、年迈贵族们,在维多利亚到来的一瞬间面露喜色,于觥筹交错中或高举酒杯,或献上最热烈的掌声,将气氛烘托了到极致。   “女王陛下,祝您美貌永驻!”   “您是伊森贝尔的英雄,我们将永远谨记于心!”   “愿王城在您的引领下如日恒升!”   维多利亚对他们挥手示意:“诸位请慢慢享用,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她脸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脚步不停拖着我快速掠过餐桌和人群,沿着红毯向厅堂里侧走去。   偶尔听到这样的声音:“女王陛下身边那名女孩是?”   “黑色的头发...是帝国过来的皇室成员吗?”   我当然无心理会,眼睛盯着餐桌上满目琳琅的蛋糕点心,鼻子嗅着满堂回荡的奶油香味,忽然一沉屁股,有点走不动路了。   看起来都可好吃...想马上尝尝味道...   维多利亚又向前走了几步,许是感到手上传来的坠力,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感觉到视线的我,目光自一块粉嫩嫩的水果蛋糕上移开,望着维多利亚冰冷的脸,眨巴眨巴眼睛。   “我想吃、那个...”   没想到维多利亚竟然也对我眨眨眼睛。   “等会吃。”   听到她毋庸置疑的语气,我有点着急了,苦着脸拽住她的手轻轻摇晃。   “先吃...一块...”   语气有些可怜巴巴。   虽然我知道有人在看着,可是真的很想吃那个蛋糕,管他那么多...   然后就听到维多利亚似乎轻叹了口气。   “雷克特,给她拿两块。”   说完拉着我继续朝前走。   我有些不放心,边走边回过头,看见雷克特的确走到餐桌旁,一手一个端起盛着蛋糕的盘子。然后...快步跟了上来,并用衣袖遮住了脸。   “不是我要吃啊...真丢人...”   可我才不管他,马上心花怒放,嘴角的笑容都收不住。   就这样穿过大厅,走到最里侧的一扇门前。门口的佣人立刻为我们打开门,领路的骑士示意我们进去。我和维多利亚并肩踏入房间,等雷克特也跟进来后,仍立在门口骑士,从外面把门掩上了。   搞什么...?   举目望去。   这是间看上去像会议室的屋子。摆在中间的圆桌此刻坐满了人。他们在我们进入房门的那一刻,全都站起身来施礼。   “女王陛下。”   “恭喜啊!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今晚容光焕发啊!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是您最衷心的追求者。”   “哈哈!”   那其中一位身裹精湛铠甲的老年骑士,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热情地走上前来。   “雷克蒙侯爵。”   维多利亚松开我的手,柔荑平举身前,老年骑士便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随后抬起头。   “女王陛下。我这次回来,可是代表着雷克蒙家族为您准备了惊喜的。所以今晚...您可得让我敞开了喝!”   他满脸沧桑却精神矍铄,笑容极具亲和力。如果褪去那身威武的盔甲,换上布衣,就和邻居家的爷爷没什么两样。   “那可不行。侯爵身体欠佳,要早早回去修养才是。”   “我哪里身体欠佳?”老骑士将胸口拍的「梆梆」作响,“肯定是拉德尔那小子给您说胡说八道!我身体好的很...”   无聊的寒暄...   我对他们的对话并不感兴趣,转身从雷克特手中抢过盘子,抓着蛋糕就往嘴里塞。   咀嚼...咀嚼...   眼睛亮了起来。   哇...这个味道,滑腻腻的口感...好甜!好好吃!   我开始大快朵颐,鼓着嘴巴一个劲儿吃蛋糕。同时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看,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视线却陡然一黑。   “诶哟,这还有个偷吃蛋糕的小美人呢!”   苍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停下咀嚼仰起头,与老年骑士那双咖啡色的眼睛对视片刻。   “小丫头,让我猜猜。你就是我孙子整天朝思暮想,结果被人打断了腿的那个小罪魁祸首?” 第四十五章 会谈(上)   啊?   什么...   歪头,皱眉,擦掉黏在嘴角的蛋糕屑。   “谁...被打断腿?”   他是在怪罪我什么事情吗?   脑瓜迅速回忆一下,没想起来自己以前打断过谁的腿。老骑士的话让我深感困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生气。   罪魁祸首?   我连他孙子是谁都不知道!   “我没有、打断谁的腿。”   说完想了想,怕他不相信又补上一句:“我只打鼻梁。”   老骑士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小丫头,有性格!”   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似是想要摸摸我的头...怎么谁见了我都想摸头!   我不耐烦地将脑袋一偏,躲了过去。老骑士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兀自笑道:“真不愧是山特尔堡斯卡利杰大公的女儿,哈哈哈,打断别人鼻梁!你们瞧瞧,是不是有寒冬之城那个味道了?”   “虎父无犬女啊!”   “哈哈哈——”   众人哄笑。笑的我心里一烦,「啊呜」一口吃掉好大一块蛋糕。   左手餐盘里的吃完了,可盘子边缘还沾了点香喷喷的奶油。   ...奶油不能浪费。   我犹豫了一下,马上抬眼看向老骑士,见他仍站在那里傻笑,并没有注意到我,赶紧伸出小舌头,飞快地将奶油舔干净,再把空盘子递给背后的雷克特。   还剩下一盘,慢慢吃吧。   “丫头,你记不记得有个叫彼得的小子?”笑过之后,老骑士再次开口,“他在学院惹过你。人长的挺壮实,会点火焰秩序。”   彼得...   哦。   经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来了。   是开学典礼时的那个火焰男孩吧?好像索菲亚之前就和我提过,说他后来和亚历克斯打起来了...   “有点印象。”   所以这老骑士是过来找我茬的?   虽说那什么彼得被打断腿是有点可怜,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哈哈!看你这懵懵懂懂的样子,我要是不说这事,你都记不起来了吧?可惜彼得那小子白白挨了顿打,心仪的姑娘怕是抱不回去咯...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哼,混账小子!屁本事没有,惹是生非倒是比谁都能行,活该挨揍。”   老骑士变脸迅速,顷刻间转喜为怒,骂骂咧咧地喷几句自家孙子,马上又露出笑容。   “那什么...哈哈!其实彼得他除了有些幼稚以外,还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也懂得疼人...男人总是会变成熟的!丫头你今年有十六了吧,不考虑一下?”   “咳咳——”   我有点被奶油呛到喉咙,狠狠瞪他一眼。   这老头,说什么傻话呢!   为老不尊...要不是看你年纪大,我早就揍你了哦!   “雷克蒙侯爵。”   维多利亚淡淡开口,脸上是似笑非笑的冰冷神情。   “你是在故意逗希尔维嘉小姐开心?这个玩笑可不好笑。你也不必装作不知道她教宗骑士的身份,小丫头小丫头地叫来叫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说话的语调...好像比平常的温度更要低上一些。   是生气了吗?   “我们坐下说话吧。”   老骑士闻言眼珠骨碌一转,再一拍脑袋。   “哈!瞧我这记性!老啦。”   他躬身对维多利亚做出请的手势:“女王陛下莫要怪罪于我。老头子我今天要见的可不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而是山特尔堡的小公主佩伊洛啊。”   嗯?   他说这个什么意思...   我跟在维多利亚身后,端着甜点坐在她身旁的椅子,老骑士也在另一侧坐下来,接着众人陆续落座。   随后维多利亚才正式向我介绍起这些人来。   “雷克蒙侯爵,秩序王城守备军原统帅,雷克蒙家族现任家主。有王城雄狮之称,是很了不起的作战指挥专家。”   “哈哈!我老啦。守备军现在交到儿子手里,比我当年做的好多了。”老骑士倒是颇为谦虚。   维多利亚没有再理会他的话,又指向另一边微胖的中年男人。   “伊森贝尔北境大领主,蔷薇战争最大的功臣之一,巴库斯伯爵。”   “你好,美丽的佩伊洛小姐。”   “你好...”   “也请代我向令尊问好。”   “好的...”   “卡普拉斯伯爵,克里斯罗德尼城城主。”   “我很喜欢寒冬之城的雪景,愿月光永远照耀着山特尔堡。”   “谢谢您...”   “巴尔马女士...”   她逐次将坐在圆桌前的人都向我介绍了个遍,我也微笑着一一给予回应。   「既不过分亲密,也不过于冷淡,保持人与人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母亲教导过我的贵族社交规则,想做的话我当然可以做到很好。   只是...   眼睛又一次瞄向放在桌上,只被我咬过两口的小蛋糕。   少顷之后,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   过上一会儿,再偷看一眼。   口水都快流下来。   现在要是吃一口,是不是特别不合适啊...   那什么时候吃才合适...   满脑瓜都是这些事。   结果一圈下来,我除了知道他们都是伊森贝尔的实权贵族以外,什么都没记住。   “至于佩伊洛的小姐,她的身份你们都知道了。瓦伦帝国斯卡利杰大公爵的女儿,同时也是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于灾难中拯救王城子民的英雄...”   说到这里,维多利亚忽然一顿。   然后我眼巴巴地看着她将桌上的餐盘端起来,搁到了另一侧。   啊...   她好似仅仅做了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也没有看我,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对众人说话。   “今晚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朋友,朋友之前理应相互扶助。山特尔堡作为秩序王城长久以来的合作方,也是我们大家亲密的盟友。我想就借着这次晚宴的机会,将我们王城与山特尔堡之间的关系,再往前推一大步。”   室内倏然安静。   围在圆桌前的所有人,他们脸上或多或少仍带着些许笑容。只是眼神开始闪烁,不动声色地审视周围的每一个人,抱着傍观必审的心态,静候女王陛下提出自己的主张。   “如今...”   维多利亚沉吟着,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点在桌面,说话的语速很慢。   “无论是我们,还是远在帝国的山特尔堡,或许都将面临不可预期的严重事态,我希望我们可以共度难关。山特尔堡目前需要的是人,是军队,是能力压敌人的大山。山特尔军的猎人们固然凶狠,或许战场上他们足以一当十,可面对数量在他们十倍以上的城卫军,纵使打了胜仗,想固守城池也非常困难。拉锯战一旦展开,就很容易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她转头望向我:“佩伊洛,我希望你能把王城当作一道保险。告诉你的父亲,倘若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山特尔堡一旦因人手不足陷入劣势,王城势必会施以援手。” 第四十六章 会谈(下)   我望着她闪耀着金色光辉的眼眸,半晌没有开口。   原本我只是来蹭蛋糕吃的。我根本不会想到,维多利亚叫我过来的目的,居然是要和我说这些事。   我已经太久...差不多有一年了吧?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与人谈判。   自从有了这副身体,我似乎已经变得...怎么说?小女孩心态也好,不成熟的表现也罢。总之,我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些都是「大人」该干的事,用不着我来操心。   所以在山特尔堡的时候,我从来不愿意去主动了解中央工坊的运作,实际上也没怎么关心过家里的事,父亲和拉法叶在做什么一概不知。   卡洛斯当初在调查异教徒,我也仅仅只是好奇,并不想跟着他一起,因为觉得很麻烦。他们大概也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了吧?有什么事都不和我说,我就乐得清闲,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反正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   我深知这一点,可性格使然,不愿意、不想、烦人、讨厌...这些小孩子别扭的情绪,一直在阻止着我的行动,甚至限制了我的思维。   我居然,一直都没能意识到。   哪怕很担心父亲母亲的安危,哪怕前些天看到言报上的消息,我害怕的晚上睡不好觉,甚至几次想过动身返回寒冬之城的念头。   哪怕已经这样,我也根本不会想到:原来强援一直都在身边。   我和她一起喝酒,一起并肩战斗,甚至睡过一张床...我就是想不到,她是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一个聪明到可怕的女人。她或许会有办法,在最危难的时刻,助山特尔堡一臂之力。   我就像电视里那些年幼愚昧的小女孩,出了事就只会忧心仲仲。明明害怕到浑身发抖,可就是不会想办法,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兀自在那里黯然神伤,又或者在最后一刻才歇斯底里。   直到这一刻,维多利亚点醒了我。   我恍然认识到:原来...我手中已握有这么多的筹码,这么多的资源,多到足够影响一个国家统治者的决策。   除了战斗,我还有事可做。   我不想成为会被观众破口大骂的愚蠢女主...男主角。   思绪转瞬万千。   下一刻,头脑蓦然清醒。   “这样最好。”   我对维多利亚点点头,视线向周围的人快速扫过一圈,目光再次凝聚到金发美人精致的脸。   “但是,我有问题。”   “你说。”   “我知道王城、情况不乐观。铁甲卫全部、都在那什么家族,手里。好几万人。维多利亚,援军从哪来?”   “哈哈!”   维多利亚还没说话,老骑士先大笑一声。   “佩伊洛小姐,你说这话是无视我这把老骨头的存在吗?我虽然老了,可王城守备军还有两万雄兵!他们年轻力壮,论打仗可从来没怕过谁!”   果然...   最开始进来的时候,我只顾着吃蛋糕了,对维多利亚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为什么要见这些人完全没有上心。等到她说要协助山特尔堡的时候,我才完全明白过来。   想必在此之前,维多利亚早就和那个老骑士谈过了吧?难怪接我的时候有那么多银甲护卫跟着。现在看来,这个...什么家族几乎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维多利亚再也不会和之前一样,只有坎里之剑那寥寥的数十人可用。   至少她获得了王城守备军的明面支持。   “不止是守备军,巴库斯伯爵拥有伊森贝尔最凶悍的游牧骑兵团,卡普拉斯伯爵可以为城池防卫提供先进的城墙筑造方案...坐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只要他们愿意,均可为山特尔堡提供有效援助。”   维多利亚的话一落音,我就看到有人开始了交头接耳。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事...   可似乎势力最大的几人都目不斜视,态度也不见有波澜。维多利亚肯定和他们提前沟通过了,至于其他仍在摇摆不定的人,看见这一幕自然会在心中权衡利弊。   从特蕾莎事件过去才几天?就在我傻不拉几坐等消息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做了这么多事...难怪一直不见她人。   真厉害...   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剩下的就只有——   “条件是、什么?”   剩下的就只有我的态度了。看我能不能给予他们想要的,或者满足他们的要求。   “中央工坊以成本价,向王城提供质量上乘,数量足够的兵器和盔甲,并终止与克莱夫家族的所有合约。”   “佩伊洛,我这边的情况你很清楚。铁甲卫一直以来有中央攻工坊最精良的装备支持,他们收编骑士团,无限制地征兵、养兵,这些都需要耗掉巨额的费用。为此克莱夫家族这些年持续掏空金库,导致王城财政紧缺,负债累累。他们这样的做法,其目的不言而喻。一旦他们做好了准备,伊森贝尔势必会变得动荡不安,甚至民不聊生。”   “今天坐在这里的各位,代表的是王城新的咨议会。我们要提前解决所有隐患,抢在他们之前做出行动,可王城能动用的资金有限,没有充足的预算筹集装备。可我不能拖,如果不先解决掉这些问题,我无法对山特尔堡提供任何援助。佩伊洛...”   维多利亚伸出手来,轻轻抚上我的脸。   她掌心很柔软,有沁人心脾的味道,令人舒适的温度。   “我希望你能帮我。”   绵言细语的话,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像只猫一样,舒服的闭上眼睛。   “......”   片刻之后陡然惊醒。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摸我的脸?这女人是在色诱我吗?!   可我却并没有把她的手拨开。   “维多利亚...”   我忍着想在她掌心蹭一蹭的奇怪心情,稍加思索一番,接着说道:“你的条件,就这些?”   我原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   我知道那或许不是她的本意,可作为女王,她有她的职责,也有着许多迫不得已的事。而坐在这里的贵族们...   我从他们的表情中看不出太多的东西,可有些人的眼神告诉我,或许他们未必就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想要在这些精明的家伙之间周旋,照顾到所有人的利益,让他们统一战线...维多利亚的压力,一定比我想象的要大许多。   我都做好了她说出「免费提供盔甲武器」这样苛刻的条件了,可维多利亚并没有。她的条件,听起来似乎对山特尔堡没有任何损失。   “怎么,你以为我会说什么?”   维多利亚望着我,一瞬间我觉得她好像看穿了我心里在想什么。   “条件就是这样,不过...给工坊的金币,要分五年付清。”   唔...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狡猾的女人...   但是...   “我会用渡鸦、传信给父亲。”   先告诉父亲这个消息吧。   维多利亚值得相信,我也愿意帮她。如果工坊的生产条件允许的话,我想父亲也会答应的,毕竟山特尔堡最不缺的就是钱。   “哈哈!”老骑士再次笑起来,“佩伊洛小姐,就等你这句话了!请务必为王城的战士们争取到最好的装备,感谢!我得好好教训一下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敢欺负我孙子,哼!”   维多利亚将手从我脸颊移开,摸上我的脑袋,揉一揉。   “谢谢你。” 第四十七章 梳妆(上)   就此事达成共识后,维多利亚与贵族们又针对一些细节问题展开探讨。有人提出疑问,她也会一一给出合理的解决方案。我有时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听出,这些贵族很多都是与克莱夫家族积怨颇深的势力团体代表,大家的目的基本一致,需要商议的只是资源划分和具体如何落实。   这就没我什么事了。于是趁着维多利亚不注意,偷偷又把盛着蛋糕的盘子拉回面前,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讨论很快结束。贵族们陆陆续续离开房间,回到晚宴大厅。   “哈哈!”   临走的时候,老骑士笑的特别开心。   “老头子我要去喝酒了!今晚开心,不得喝他个天翻地覆!女王陛下可不能让人打我小报告啊...哎呀王宫的鲜美大鹅肉,可让我想死了...”   结果他前脚刚离开,维多利亚就面无表情地对雷克特说:“把他刚才说的话传给广场的守备军。”   于是雷克特也离开了。   我吃下餐盘里最后一口蛋糕,有些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巴,视线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大鹅肉?   炖的还是烤的,什么味道啊...   想吃他说的大鹅肉。   “佩伊洛。”   蓦然听到维多利亚在叫我。   我转过头,举着方巾的白皙玉手就伸向了嘴边,有点吓了我一跳。维多利亚身子轻靠过来,为我擦去粘在嘴角的奶油,淡淡的馨香沁入鼻间,是她独有的味道。   “我们走吧。”   她随手将用过的方巾丢在桌上,拉着我站起来,走向门侧精美的长廊。   进入长廊我才发现,原来这里并不是一间密封的房间。威严的长廊四通八达,看样子像是能通往王宫的各个方向,镂空的设计也可以让我看到长廊左侧漂亮的花园。   天色已经暗下来。云层灰沉沉的,小雨淋淋沥沥地下,可仍有园丁在绿茵花丛里冒雨忙碌。   维多利亚带着我来到长廊尽头,走到一扇木门前。早已站在门口的老执事恭敬地为我们开门,进去以后发现这里像是一间衣帽室。造型古朴的衣柜成列摆放,几面大镜子立在墙的另一边,梳妆台卓殊奢华,还有放着珠宝首饰的置物架。   佣人打扮的女孩靠衣柜站成一排,垂下脑袋。   “到这里,做什么?”   “给你换衣服。”   “换衣服?”   我有些疑惑,抬头对上维多利亚淡淡的目光。   “不然呢,你想穿成这样参加晚宴?”   呃...   我低下头,看了看穿在自己身上的薄裙。裙子颜色很素,裙摆绣着我偏爱的花纹。   挺漂亮的啊?为什么要换...   这个想法在下一秒灰飞烟灭。   随着女佣们将成排的衣柜打开,数不清的绚丽礼服映入眼帘,在烛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辉,我马上就挪不开眼睛了。   “哇!”   我忍不住发出感叹。   “好漂亮啊!”   好多好多的漂亮衣服!   一瞬间心花怒放,满心欢喜地小跑过去。   这里简直就像世界服装艺术展览会,什么风格的礼裙都有,一条比一条好看,看的我心里直痒痒,这里摸摸那里瞅瞅,再对比一下身上朴素的裙子,马上就觉得自己土的要命,像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   随便给我穿上一件,肯定都好看的要死...   我已经跃跃欲试了,但很快又发现一件让人沮丧的事实:这些礼裙对我来说太大了,明显是维多利亚的尺寸,我都穿不了...   于是转过身,可怜巴巴的望着女王陛下。   “喜欢礼服吗?”她问。   “嗯...”   我轻轻点头。   当然喜欢啊。   漂亮的衣服,有谁会不喜欢嘛!   然后维多利亚就走到最里面的一间衣柜,打开了柜门。我看到柜子里同样挂着许多光彩照人的漂亮小礼裙...咦?   下意识地走过去。   我注意到这些礼裙,和其他柜子的相比明显小了很多...好像我可以穿?   维多利亚很快从里面挑出一条黑色镶钻的蓬蓬裙,举在我身前比划一番,对女佣说道:“这个给她换上。”   “是,女王陛下。”   女佣忙垂着头走上前,维多利亚把礼裙给她,也没理会我,径自为自己选衣服去了。   于是我懵里懵懂地被女佣带到换衣室,又稀里糊涂地被她扒掉素裙,换上那条黑色的礼裙。   尺寸正好合适。   从换衣室出来,我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焕然一新,犹如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的自己。   侧身,抬手,提起裙摆转一圈。   真好看...   紧接着,疑惑如同醒醐灌顶般涌上小脑袋。   王宫里...为什么会有正好合适我的礼服?是维多利亚提前为我准备好的吗?可她也没必要准备那么多条吧...   而且她是什么时候,怎么知道我的尺码的...   盯着镜子望了片刻,嘴角勾勒出甜美的笑容。   算啦!那不重要。   反正礼裙这么好看,我喜欢就好了。   “好了么?”   淡如清水的声线自身后响起。   “过来我看看。”   我循声回头,望见出尘脱俗的绝色佳人。   维多利亚佛不应存在于世的仙女一样。   她换上一袭洁白的长摆波浪裙,裙身繁华的丝绺,好似飘摇于风间的海浪,又像缭绕汇集的雪云。轻盈的身姿飘然向我走来,裙摆随着步履翩翩起舞,宛若浮生一梦的情景。   好漂亮...   像雪莲花一样漂亮。   我有点看呆了。前世今生,我都没见过美到如此地步的女人。   呃,当然我自己除外...   恍恍惚惚间香风扑面,维多利亚已然走至我的面前。她眼神淡漠,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我,少顷轻蹙起眉头。   “换掉。”   “为什么?”   维多利亚觉得这件黑色的不好看吗?   我有点纳闷,可她并没有要和我解释的意思,兀自又转身走到衣柜前,选出一件深蓝色的全长褶裙。   “换上这件。”   女佣忙接过长裙,向我走来。   可是——   “我觉得、很好看啊!”   “你知道什么是好看?你就知道吃。换掉。”   如同命令一般的语气,不容置疑。   于是我又被迫换上那件蓝色的礼裙。换好之后维多利亚皱眉看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换。”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连换了无数条礼裙,结果没有一条能让维多利亚满意。我渐渐感到麻木,摆出和维多利亚一样的毫无感情的脸,像个布娃娃玩偶一样任由她摆布。   这女人,婆婆妈妈...   直至换上一条黑色的鱼尾裙后,维多利亚终于点了头。   “曲线出来了,像点样子。”   噗——   曲线?   “不过,还差一点。”   她马上又让女佣拿来首饰盒,打开在里面挑挑拣拣,取出一对宝石羽毛耳坠,一枚繁复极致的黑色大花胸针,湛蓝湛蓝的珐琅白银头饰...随后对我招手。   “过来这边。”   什么嘛...   好像在唤谁家的小狗狗。   我挪着小碎步,不情不愿地走到她前面。维多利亚先将胸针为我别好,再指向梳妆台的位置。   “坐过去。”   “哦。” 第四十八章 梳妆(下)   我乖乖的走过去,身材高挑的女佣为我拉开椅子,坐下。   “希尔维嘉小姐,头发要盘起来——”   话没说完便被维多利亚打断:“退下吧,我来。”   “是,陛下...”   她顿感惊慌失措,双手紧贴在小腹,垂着脑袋退到一边。紧接着,淡淡的雅香飘进琼鼻。   我眨眨眼睛,望向面前的镜子。   烛光在镜面里摇摇曳曳。立在身后的维多利亚冰肌玉骨,恍如画中之人。   她神色淡然,轻抬起芊芊素手,一下、一下地在我头上来回拨弄,少顷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为我梳理起长长的黑发。   头皮传来一阵被扯动的微弱触感,有点麻麻的,但很舒服。   偶尔能感到维多利亚轻滑过的指尖。   “头发很漂亮。”   听到她的夸赞,我忍不住翘起嘴角,下巴微微扬起来。   “那可不~”   哼哼。   头发漂亮用你说!   在山特尔堡的时候,母亲可是每天早上都会赞美一遍的!   “不要乱动。”   维多利亚抬起手掌,轻轻拍一下我的脑袋,另一只手伸向脸侧,捏起一缕鬓发曲卷玩弄着。   “咯咯,别...”   我被弄得耳朵有些痒,低声笑起来。   “有点长了,我给你剪一剪。”   ...嗯?   我稍稍一呆。   然后就见维多利亚转身向女佣要了剪刀和白布。她将白布围上我的脖子系好,把剪刀抓在手里,在我头顶比划两下。   “维多利亚...”   我细眉轻蹙,通过镜子对她投去略显怀疑的眼神。   “你会、剪头发?”   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靠谱呢?   女王陛下肯定从小养尊处优,给人打理头发...她以前做过这种事没有啊?   万一剪坏了,那可是得丑好久的。   “会。”   咔嚓。   啊!   维多利亚果断地捏起一撮发稍,已经开始动手剪了...   她看起来特别专注认真,在我看不见的后背「咔嚓咔嚓」剪个不停,手法似乎非常娴熟,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我心里稍稍放松下来。   “以前,我经常给王宫庭院里的蔷薇月季修剪枝叶。”   “咳——”   口水卡住喉咙。   不是...   你这是和我在开玩笑吧?会都不会就硬剪?要是把我剪丑了怎么办!   “停!我不要你、剪了!”   “我说了,不要乱动。”   维多利亚按住我不安分的脑袋。她当然不会理会我的话,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咔嚓,咔嚓...   黑丝飘然落至脚下。   我很忧愁,可是没勇气就这么站起来跑掉。   万一她不小心,一剪刀给我弄出个大豁口...我该找谁哭去。   心情十分忐忑,愁眉苦脸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维多利亚倒是面色坦然。   “小的时候,王宫的庭院里有一整面花墙,都是我在照顾。蔷薇花年年都开,花海美到让人惊叹。每年花开过后,我都会对徒长枝进行重剪,去掉老枝与黄叶,仅留下最强壮的枝芽。等到冬天再牵引好造型,来年又是满墙...剪头发同理。”   同理个屁啊!   哪里来的歪理...   “你现在住的3号宅邸,那些蔷薇花也是我引上围墙的。蔷薇生长的很快,开花时枝条花朵密密麻麻,很漂亮。”   漂亮倒是真的...   维多利亚拽着我的一撮刘海,认认真真地修饰。   “我其实很喜欢做那些事。年幼时懵懂无知,甚至幻想过将来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花艺师...每当我说出这样的话,父亲便会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我笑。我曾经以为那是他对我无言的鼓励。等长大之后才明白,原来我永远都不可能去做什么可笑的花艺师。”   她这一番话说的平平淡淡,就是将周围的女佣们吓个半死,一个个低头望着地面,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   我望着她倒映在镜子里的侧颜,想起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声唱起的歌。   维多利亚,其实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女王吧...   抛去身份,她只是个追求自由的姑娘罢了。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许永远也得不到...   “维多利亚。”   “嗯。”   “你知不知道,隆道尔街、附近的集市,有可多好吃的?”   维多利亚摇摇头。   “我没怎么去过集市。”   没去过集市啊...   “哦。”   我点点头,心中默默做了决定。   “别动。”   “嗯嗯。”   “还有,别人和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不要只想着吃。”   “嘿嘿。”   头发剪好之后,我对着镜子瞅了片晌,竟然觉得还不错。   维多利亚为我剪了发梢和鬓角,现在看起来没以前那么长了。只是刘海也短了好多,露出半个光洁的额头,感觉有点瓜瓜的。   新发型都这样啦...   我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比修剪花枝容易多了。”   “你用我的脑袋、和花枝比?”   维多利亚放下剪刀,用方巾擦了擦手,把刚才挑选的首饰拿了过来,对我说道:“你的脑袋会开花吗?”   我顿时气急:“你的脑袋、才会开花!”   “那你凭什么和花枝比。”   “......”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马上就想站起身。   “着什么急。”   维多利亚一把将我按住。   “还没完。”   她开始拉着我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拧成发绳。   “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   发绳很快又被她编成小辫,盘上我的脑袋。维多利亚编地很细心,灿金的瞳眸认真盯着我的后脑,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脖颈,如若幽兰。   “佩伊洛。”   “嗯?”   “山特尔堡漂亮吗?”   “你没去过?”   “嗯,一直没什么机会。”   “那可、真是遗憾。”   “我听人说,那边风雪甚好,满月如盘。到了夜晚,繁星好似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对,还有大雪山。雪山里有银狐!你肯定、没见过银狐。”   “是没见过...”   咔哒。   湛蓝的珐琅白银头饰,将盘起的长辫稳稳固定在头上。   “等事情尘埃落定,我想去寒冬之城看一看。”   我心里一惊,猛然回头,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   “怎么,寒冬之城不欢迎盟友吗?”   “不是...”   我晃晃脑袋。   维多利亚要是能去山特尔堡,我肯定很开心啦,可那句话怎么听着就像是在竖FLAG一样...呸呸呸!   哪会有那么狗血的事...   “随时、欢迎你到我家。”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头发盘好之后,维多利亚又拿起那对宝石羽毛耳坠...等等,耳坠?!   我蓦然意识到这玩意是戴在哪里的,赶忙捂住两只耳朵。   “我不要带着个!”   维多利亚蹙起眉头:“礼服都穿上了,哪有不带耳坠的道理...手放下。”   “就不!”   我拼命摇头。   “听话。”   “不!”   维多利亚一个劲地将耳坠往我耳朵边上凑,同时拽着我的胳膊往下拉,我扭动着身体连连反抗,脑袋向后高仰,顶在她柔软的肚子上,好让她不容易下手。   开什么玩笑...   穿裙子盘头发也就算了,我佩猛男怎么可能带这种东西!这可是身为猛男最后的尊严了,我必须守住!   才不是因为害怕!   “你敢把我弄好的头发再蹭乱,今晚就什么都别想吃了。”   “不吃就不吃!”   我愤然呐喊一声,可挣扎却不自觉地减弱许多。   “把手放开。”   “不。”   坚决摇头。   见维多利亚盯着我看,我也瞪大眼睛,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   片刻之后,维多利亚将耳坠举在我的眼前。   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火光地照耀下闪烁着绮丽的光晕,我眨巴眨巴眼睛。   “好看吗?”   “好看。”   哎呀——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带上更好看。”   “唔。”   我歪着脑袋稍作思考。等察觉到的时候,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耳朵上放下来了。   维多利亚先是摸上我的耳垂,再俯下身子凑近看。   “耳孔有些长住了。”   我知道啊...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反抗啊,那肯定很疼...   或许以前的我会经常带吧?可自伍德沃德之森醒来以后,我就再也没带过耳坠这种东西,到现在都过去多久了,耳孔肯定会长住。   “所以维多利亚,不戴了吧...”   我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故意用羸弱的声线说话,仰头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可维多利亚并不吃我这套,轻轻摇头。   “不行。”   她掰开我的手,居然转头让女佣取来了酒精...   我愣愣地看着她将耳坠的针头拿到烛火上燎过,再沾一沾酒精,就准备朝我的耳朵上扎。   糟糕啊...   从小就对针这种东西尤其讨厌...   心里慌的要命。我紧绷着身体闭上眼睛,对维多利亚做出最后的哀求。   “不要...”   “别动。”   “疼...”   “一下就好,不会弄疼你。”   “别...”   “听话。”   “不戴、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逼我带着个啊!   “晚宴是正式场合,你是山特尔堡的小公主,如果不够得体,别人就会笑话你。”   什么啊...   “我会让后厨炖鹅肉给你吃。”   听到这句话,我马上安静下来。   鹅肉...   算了。   不就是扎那么一下,我豁出去了!   “来吧。”   暮然间,耳朵一凉。   “啊!”   我忍不住挺直腰板,轻呼出声。   “痛...”   耳垂传来沉甸甸的感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另一边的耳朵传来相同的针刺感。   “嘶——”   “好了。”   我迅速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维多利亚近在咫尺的面容,与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眸。   “去照镜子。”   她拍拍我的脑袋,如此说道。   于是我拧身望向镜子里的少女。   带着些许水光的眼眸乌黑清澈,灿若星辰。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以往如绸缎般的黑发盘于头顶,隐隐露出发饰的边角,白皙无暇的耳根透着淡淡粉红。   我的天...   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此刻的我,与以往的风格已经截然不同。青涩的身体被鱼尾裙勾出微弱...不,是傲人的曲线。而那对耳坠就如同点睛之笔,我竟然在自己身上看到一丝勾人心魄的成熟韵味。   就像是青涩的果树,在开花的那一瞬间,极尽所能而绽放出的美丽。 第四十九章 黑夜里的星辰   咚咚。   有人敲门。   “女王陛下,雷克特队长求见。”老执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下的维多利亚,示意一名女佣将托在双手的锦盒递给我,并让她去开门,随后对我说道:“把它打开。”   锦盒很沉。   “这是,什么啊...”   耳朵挂着一串东西的感觉很不习惯。我轻晃一晃脑袋,尽力忽略掉好像一直在被人扯着耳垂的不适,掀开盖在锦盒上的赤红绸布,把盒盖打开,看见陈放在盒内的一顶王冠。   王冠金光闪烁,无数颗璀璨夺目的宝石镶嵌于冠体,光彩夺目耀眼。   “给我戴上。”   维多利亚淡声说道。   “哦。”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顶权力象征取出,双手捧着走到维多利亚身后,将王冠置于她的头顶,为她戴好。   抬起眼帘,朝对面的镜子望去。   略微泛黄的镜面中,倒映着神色淡漠的倾国容颜。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戴着王冠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的维多利亚给我的感觉,是不带半分烟火气息的惊鸿仙女。那么这一刻,在维多利亚带上王冠的那一霎那,她就是真真切切的,伊森贝尔的冷傲女王。   我再一次被这个女人的美丽折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的美丽。纵使再华丽的修饰词,放在维多利亚身上都只会让人觉得词不达意,不足以描绘出她绰约风姿的万分之一。   “女王陛下。”   雷克特的呼唤将我从愣神中唤醒。   维多利亚望了他一眼,挥挥手让女佣们全都出去,然后才问:“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是。”   “伦纳德子爵和哈里森那边呢?”   “我会派人继续盯着。”   “好。”   维多利亚轻轻点头,从座椅上站起来。   “注意他们的动向。一旦发现任何异常,就地处决不用特意向我汇报。”   “明白。”雷克特迅速回应。   但他似乎有些顾虑,踌躇片刻又说:“女王陛下,请恕我多嘴...我明白您现在急切想要聚拢各方势力,呼吁他们共同抵抗克莱夫家族的想法。这没什么问题,可是有些人...真的值得我们信任吗?”   雷克特没有明说「有些人」是在指谁,可就连我都能在圆桌上看出来个别记不住名字的家伙,他们脸上所表现出的摇摆不定。以维多利亚的智商,势必早就查觉到了。   虽然我知道她很厉害,可毕竟太过年轻,又是「被迫」才加冕的女王,继承顺位原本应该是排在靠后位置的。那么难免会有些人...比如稍远一些地方过来的,尤其是北边来的家伙,那些上了年纪又老奸巨猾的贵族。   他们虽然与克莱夫家族积怨,可这并不代表就要信任自己年轻的女王,心里肯定有着自己的小盘算。听了雷克特的话,我开始想到...虽然那些人表面功夫都做的挺好,可万一到了紧要关头,有人突然不愿意出力,抱着鹬蚌相争的想法敷衍了事,或者干脆就不作为,这对维多利亚来说也许就会成为致命伤。   于是目露担忧的望着她。   “值不值得信任,在事情发生以前,你永远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可维多利亚有她自己的想法。   “他们毕竟都是我的子民。因此无论是谁,我都会先给予足够的信任。形势向来只会东风压倒西风,拥有民心的一方才能获胜,这是我的态度。”   金发的佳人轻握住我的手。尽管面容冷峻,掌心却有煦暖的温度。   “信任是相互的。倘若有人辜负我的信任,那便不要怪我辜负他的期望。”   她拉着我,走向衣帽间的出口。   “时间差不多了...”   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女佣们垂手低头,在门外站成一排。为首的老执事卑躬屈节:“女王陛下,您的诞辰庆典仪式已准备妥当。”   “嗯。”   维多利亚淡淡应声,脚下步伐不停,稍稍垂下头,看了我一眼。   “走吧,一起去晚宴会场。”   ............   初来王宫的索菲亚,心里感到非常的紧张。   虽说她平时也不乏参加一些贵族圈内的晚宴,以及各种交际舞会。这样的场合对她来说简直如鱼得水,什么时候该说怎样的话,要怎么应付那些形形色色、喜好迥异的贵族...此类事情,索菲亚早已驾轻就熟。   没什么办法,谁让家里的哥哥们都不怎么行,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无奈的父亲只好将希望寄托到她的身上。而作为家中平辈里最小的妹妹,索菲亚自小却争强好胜,喜欢攀比,做什么都想压人一头。她很享受比别人优秀的感觉,也因此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   索菲亚内心迫切地希望能尽快独当一面,为家族事业尽一份力。因此今天的晚宴,她央求父亲带着自己来了,想要结识更多优秀的贵族,拓展自己在王城的人脉。   为此她精心准备了许久。身上穿的礼裙是休息日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挑选的,价格非常昂贵。索菲亚几乎花光了自己半年的零用钱,为的就是能在晚宴诸多富贵小姐中脱颖而出。   她知道,今天的晚宴和平时参加的可不一样。   这是女王陛下的23岁诞辰庆典。   索菲亚觉得,自己和莎拉黛西她们可不一样,那两人一个口口声声说想要成为骑士,说自己剑术怎么怎么厉害,实际上却有些懒,下了课就从没见她去过训练场。而另一个...算了,另一个没什么可说的。   她和她们不一样,她有着身为贵族与生俱来的责任,绝不会轻易浪费自己的时间,她要时刻为未来的机会做准备。   说起贵族,索菲亚想起宿舍那个来自瓦伦帝国的、漂亮到没天理的小丫头,佩伊洛。   原本她以为佩伊洛只是冬之月的边缘血脉——大概就是那种摸不着边儿的亲戚。因为她完全没有贵族应有的内涵,甚至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像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还那么能吃...真正的贵族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吃相,跟谁要和她抢似的...啊,有时候莎拉的确会抢。   所以在索菲亚心里,佩伊洛大概和莎拉是一类人。家里或许有些条件,可远远比不上那些百年家族所具备的底蕴——虽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可索菲亚真的一直都这么认为。   直到今天,她看见佩伊洛上了那辆华丽的角马车。   索菲亚知道,那是女王陛下的角马车。因为她曾经随着父亲,远远的看到过。   她不仅知道那是女王陛下的角马车,她还认出了车厢里露面的那名绿发男子。索菲亚知道,那是女王陛下最信任的下属,名声赫赫的王城守护人——坎里之剑的队长,雷克特·拉文西内尔。   因为那头碧绿的短发实在太过扎眼,不由得索菲亚认不出来。当然,她认识雷克特,雷克特并可不认识她。这很正常,坎里之剑的队长是什么人?他或许接触过自己的父亲,但绝没可能认识自己这种乳臭未干的姑娘,以她的交际圈还接触不上这样的人物。   这本没有什么。索菲亚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通过努力,让那样的名人都认识她。   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佩伊洛会和坎里之剑的队长那么熟悉?   为什么,她和那样的人物,看起来就像非常要好的朋友一样?完全看不出半分隔阂。明明自己都感觉到紧张了,可她却能够很自然的交谈。   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女王陛下的角马车...   不,不仅仅是女王陛下的角马车。   索菲亚听到了车厢里女人的声音。尽管她不敢百分百的确定,可能够坦然坐在那辆角马车里,能以那种命令的口吻与坎里之剑的队长说话...索菲亚甚至不敢往下想了。   她无法相信,伊森贝尔的女王,会专程在休息日,在自己的诞辰日来到王立学院,接她那个傻乎乎的舍友。   这不可能...   佩伊洛怎么可能...   来王宫的路上,索菲亚满脑子都是那一幕:熟悉的黑发少女,十分自在地上了眼前华丽的车厢。接着角马车缓缓使动,她探出脑袋对自己和莎拉挥手道别。   那一刻,索菲亚心中宛若惊涛骇浪。   她到底是什么人...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杂七杂八的想法,直到角马车在宫前广场停下,也无法被她抛之脑后。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索菲亚打起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考验。   是的。对她来说,这是场考验。   虽说平时的确参加过不少晚会,可这里不一样...这可是王宫,是伊森贝尔的权力中心!   仅仅是跟着父亲从广场走进内殿的路上,索菲亚就已经看到许多连父亲都得上前行礼的大人物。这样的人物在进了会场之后变得更多,几乎可以说是顶层贵族的云集,据说侯爵至少来了三个,而伯爵则更多...会场里全是伊森贝尔远近闻名的人物,和平时自己那些小打小闹的年轻贵族聚会完全不同。   因此,索菲亚感到非常紧张。   她发现有些高估自己了,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些人物打交道,只好充当起父亲的跟屁虫,陪着他与人碰杯。作为父亲的附庸,索菲亚感到稍许宽心。   不久之后,索菲亚看到有许多人从会场里侧的一间房门里出来,父亲见此连忙带着自己迎上去,满面笑容。   通过他们的对话,索菲亚知道了,这些人才是在伊森贝尔最有实权的贵族,也是这场晚宴真正要招待的客人。   “女王陛下还在里面...今晚的事情...”   “嗯,我明白...真是太好了...”   有人和父亲悄声密谈几句,两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索菲亚有点好奇:“怎么了,父亲?”   “没什么。”   她看到父亲摇摇头,可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女王陛下刚刚在里面开完咨议会,山特尔堡的小公主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两边有可能会结为同盟...这是好事。”   山特尔堡的小公主?那是谁...   “索菲亚,这件事可不敢随便声张,小心隔墙有耳。”   “哦。”   望着父亲谨言慎行的模样,索菲亚略微晃神。   不久之后,她见到了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一袭白裙,在人群的拥簇下穿过长廊踏上红毯,对会场中热情的人群淡然挥手。   她好美...   索菲亚忍不住赞叹。可是紧接着,她就愣住了。   因为她看到女王陛下的身边,有一名同样被拥簇在人群当中的少女。   少女穿着雍容别致的漆黑鱼尾裙,绮丽的宝石在火光的照耀下光彩琉璃。尽管与往日的打扮截然不同,娇小的身影却依然如此熟悉。   索菲亚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揉揉眼睛,使劲摇一摇脑袋,瞪大眼睛再次看去。   没错。   那的确是佩伊洛。是那个没心没肺,整天为了吃饱花尽心思的小傻子。   她就走在女王陛下的身旁,与她手牵着手,宛若黑夜里最耀眼的星辰。 第五十章 索菲亚的胡思乱想   光影与觥筹,在索菲亚的眼眸里不断变幻交错。   金碧辉映的晚宴会场中,掌声与呼喊空前热烈,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那一黑一白两道倩影上,她们的到来就如同轰然砸进海面的一个巨石,瞬间将整个会场的气氛掀至顶峰。   “索菲亚,你瞧见了吗!”   耳边传来父亲略显失态的呐喊,嗓门尤为洪亮。   可即使如此,那声音在索菲亚听来亦不怎么真切,像是远在天边、又或者萦绕在梦里的绵言细语。   “看那个走在女王陛下身旁的小姑娘,她就是瓦伦帝国斯卡利杰大公爵的女儿,山特尔堡的佩伊洛小姐!”   佩伊洛...   斯卡利杰大公爵的女儿...   索菲亚不知该作何回应。她的脑袋一时间处理不了这些信息,实在无法将那个除了吃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女孩,与记忆里傍山而立的巍然城堡联系在一起。   她只是愣愣的看着。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与高贵的女王陛下携手踏上高台,成为整场晚宴的中心。   “诸位,请安静!”   穿着华丽盔甲的老骑士向大家喊话。索菲亚记得那名老骑士,她虽然不清楚那是谁,可她先前看到了父亲与他握手的时候,下意识将腰弯的很低。   “哈哈,非常荣幸能够成为今晚庆典仪式的主持!女王陛下的23岁诞辰,如此重要的时刻,老头子我能及时回来实在是开心啊!说实在的,若不是女王陛下特意交代我不能大肆声张,我都准备搞个阅兵仪式出来...”   老骑士并不似索菲亚印象里的贵族那样,在正式场合讲话敬小慎微,一听就知道是提前打好了言稿,惟恐一不小心被人给抓到话柄。即使在女王陛下面前他也放的很开,言辞神态与其说是大贵族,索菲亚倒更觉得像是王城里随处可见的市井老大爷。   如果能忽略掉盔甲的话。   她明白老骑士的身份一定尊贵至极,否则不可能在女王陛下的诞辰晚宴上如此讲话。可纵使有了心理准备,在问过父亲之后,老骑士的地位依然让索菲亚瞠目结舌。   “那是雷克蒙家族的家主,雷克蒙老爷子。”   短短两句话,便道出了老骑士在伊森贝尔举足轻重的分量。   可纵使这样的人物,在那个几乎可以说成是全场最矮的少女面前,依然将姿态放的很低。   “...今晚的宴会,女王陛下还邀请来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客人,来自山特尔堡的,美丽的佩伊洛小姐...好了好了!我知道有些年轻气盛的家伙,早就挪不开眼睛了吧!都别想了,我孙子还排不上号呢!哈哈!佩伊洛小姐与女王陛下可是私交很好的朋友...”   至于老骑士后面都说了些什么,索菲亚再没能听进去。她脑袋里就只剩下那一句话:佩伊洛小姐与女王陛下可是私交很好的朋友。   那个小傻瓜...   居然和女王陛下是朋友...   若不是亲眼看到,这种简直如同玩笑一样的话,索菲亚永远都不可能相信。   难怪。   难怪佩伊洛会对亚历克斯,对学院里那些嚣张跋扈的贵族持无所谓的态度。索菲亚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年纪小,未经历过复杂的事情,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直觉得佩伊洛的没心没肺是家里骄纵出来的,她见过很多活在长辈羽翼之下的人,多数都是那副样子。可直到此刻,索菲亚终于明白了,原来佩伊洛的不在乎,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事情压根不操心,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屑于在乎。   女王陛下的朋友。   深谙贵族们那些隐性规则的索菲亚,明白这可不是在这样的场合里,随随便便就能讲出来的话。   哪怕是伊森贝尔那些最有权势的家族:克莱夫,雷克蒙,克里斯罗德尼...哪怕是他们的子孙后辈,比如像亚历克斯这样的人,他也就能仗着家族的威望,在学院里或许没人敢惹,在外面也能欺负欺负平民商人和小贵族家的女儿,但仅此而已了。   他们这样的人,在自身能力足以胜任家族的重担之前,绝没有可能在正式场合被宣称为女王陛下的朋友,纵使有人真的和女王陛下从小玩到大也不行。没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和理由,就只能和自己一样,站在会场的某个不起眼角落,默默地为台上之人鼓掌。   所以按理说,佩伊洛能携手和女王陛下站在那里,成为贵族们的焦点是不合理的。   纵使...她真的是那个名声显赫的诡兵之王,是那个搏杀过深渊的教宗骑士,斯卡利杰大公爵的女儿,她也不应该站在那样的位置。   站在那样位置的人,应该是她的父亲...或者那些家族的家主,比如雷克蒙老爷子。   这样才合情合理。   可奇怪的是,好像那些家主们...那么多的大人物,似乎没人觉得这样不可理。雷克蒙老爷子甚至故意站的靠后一些,给那个少女留出了足够多的空间,通过很微小的、不易察觉的细节,呈现给索菲亚的感官,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佩伊洛和女王陛下身份对等」这样的错觉。   这是错觉吗?   索菲亚无法确定。今晚看到的事实给了她很大的冲击,她脑袋已经乱了,如同一团浆糊。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佩伊洛站在那里是有理由的。   那也是佩伊洛压根不把亚历克斯这种人放在眼里的理由,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阶层,佩伊洛接触的...至少都是他父辈级的人物。   索菲亚隐隐明白,除去斯卡利杰女儿的身份,佩伊洛一定还有着其他的什么...身份?或者资源?总之是能让雷克蒙老爷子这样的大人物,对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摆出如此态度的理由。是能让她公然与女王陛下携手并肩,共同出入正式场合的理由。   那或许是超出了索菲亚想象的理由。   蓦然间,高雅怡然的乐曲于会场奏响,将索菲亚从走神中唤醒。   她凝神望去,身着燕尾服的管家昂首阔步,带着四名女佣将足有五层的蛋糕推上高台,将手推车停到女王陛下的面前,再躬身退下。   老骑士凑上前与女王陛下耳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但女王陛下却轻轻摇头。   随后她将切蛋糕的刀具递到佩伊洛的手中。   会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索菲亚看着小小的少女,举着刀切开比她人还要大的蛋糕,然后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挖掉一大块奶油塞进嘴巴里,乌黑的眼眸里射出惊人的光亮。   索菲亚捂住脸庞。   但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些宽心下来。   佩伊洛...   终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傻瓜。   不久之后,晚宴进入下一个环节。女王陛下从高台上走下来,与老骑士和其他几名身居高位的贵族一同坐到下方的长桌前,开始了与众人的攀谈。这大概是本场晚宴的重头戏,许多平时没多少机会见到女王陛下的人,都想希望能将各自的想法亲口说与她听。   父亲也是一样的。   佣人送来的蛋糕他只象征性的吃过一口,便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诞辰礼物过去了。   临走之前,他对自己交代道:“索菲亚,佩伊洛小姐和你是年纪相仿,你趁这个机会赶快去和她接触接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父亲...”   索菲亚轻叹一口气。   她望着早就躲到了一边儿,抱着能遮住整张脸的蛋糕在大吃特吃的少女,嘴角勾起有些无奈的笑容。   “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佩伊洛...是我在学院的室友。”   紧接着,索菲亚看到一向沉稳的父亲,陡然瞪起眼睛张大嘴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第五十一章 迟到的客人   美味!   我躲在宴会大厅的角落里,坐到长桌前死命往嘴巴里塞蛋糕,如风卷残云般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维多利亚的生日蛋糕,实在太好吃了!   和瓦伦帝国的欧斯秘鲁蛋糕还有之前在集市买来的杏仁蛋糕都不一样,香浓滑腻的奶油入口即化,带有淡淡乳酪与柠檬的味道,在口腔里徘徊不散,连鼻子呼出的气息都是香甜的滋味。   自从之前仆人把蛋糕推上高台的那一刻,我的口水就已经流个不停了,当时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谁也别想和我抢这块大蛋糕!   我差点完成一项壮举:吃下比整个自己还要大的蛋糕。虽然不明白那要怎么才能装进身体,但我觉得我肯定能吃完。   只是挣扎犹豫了好久,望着会场下方那么多人,又顾及这是维多利亚的诞辰日,最终我还是压住了当场就要扑向蛋糕的行为,给自己留了脸面。   真就当场扑过去,那我以后在王城真就没脸见人了。   不过我还是分到最大的那块。   虽然是最大的那块...   望着餐盘里的仅剩不多的美味,我用手背一抹嘴巴,眉头轻蹙起来。   还是不怎么够吃,再几口就没了。   “我的也给你吧。”   耳畔倏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索菲亚端着一小盘蛋糕走徐徐走来,在我身旁坐下,将蛋糕放在桌前。   她果然在这里啊...   “索菲亚,你太好了!”   我马上心花怒放,迫不及待的将餐盘拉到面前。   “怎么呆在女王陛下身边?那些人好像都很想和你说话的样子...”索菲亚笑望着我。   “我阔不想、或他们嗦话。”   吞下一大口蛋糕,我变得有些口齿不清。   我当然知道很多人都想和我说话,尤其是一些看起来年轻又自负的家伙,所以才故意躲到这里的。可我才不要理他们,用屁股都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即虚伪无聊又不好吃...   刚才还陆续有几个找过来的,简单介绍过几句以后,见我不怎么愿意搭理的样子,觉得自讨没趣便悻悻离开了。   “哈哈。”   索菲亚闻言轻笑出声。   “这样的场合,别人都是挤破了头想进来,挖空心思去接触那些比自己更优秀的人。你倒好,明明都是站到女王陛下身边的人了,整场晚宴的焦点...却独自躲到这里偷吃东西,谁也不愿搭理。”   “我没有、偷吃东西!”我马上反驳她。   索菲亚微微一愣,笑容随即变得无奈起来。   “重点不在这里啊...真是。”   她轻轻揉着额头叹了口气,紧盯着我的双眼稍许暗淡,失去了往常该有的活力,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怅然若失。   苏菲亚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是有人惹到她了吗?   我有些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露出这副模样,这一点也不像索菲亚。歪着脑袋想了想,叉起一小块蛋糕递到她的嘴边。   “要吃吗?”   “噗嗤——”   索菲亚有些失笑,她轻推开了我的手。   “吃你的蛋糕吧,我可没法做到像你这样。不如说在这种场合里,能旁若无人只顾着吃蛋糕的,也就只有佩伊你了...你看看他们的眼神...”   他们的眼神?   咽下蛋糕,我用目光打量一番会场。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聚在维多利亚那边了。我这里离她比较远,坐在周边的人相对已经稀少了许多,留下的大抵都是和索非亚一样的年轻贵族,三五个围在一起,一边碰杯一边欢声畅谈。   继刚才那几人的接连碰壁之后,他们大抵摸不清我的性格,但也知道我并不希望被人打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我接触于是按兵不动了,只是视线仍会不经意地向我瞥来,眼神里充斥着的某种希冀与渴求,让我深知这些人此刻的心态。   那大概是我非常熟悉的,男人开始动脑筋寻找攻略猎物方法的心态。   “因为他们,想和我说话。我就必须、得理他们吗?”   明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过来与我搭讪的,我不揍他们鼻梁就算是给维多利亚面子,难不成还要强迫着自己去回应他们,以此满足那些人心里的愿望,给他们一种「她有些在意我,所以我可能有机会」的错觉?   这是绿茶妹妹才会干的事情。   而我希尔维嘉是个猛男。   食指掠过唇瓣,将粘在嘴角的奶油刮下来,伸出小舌头舔一舔。   “嘁。”   我嗤笑一声,把已经吃完的餐盘挪到一边,埋头开始解决索菲亚端过来的另一盘。   “啊呜...呜姆...”   嘴巴里塞满丝滑奶油的同时,我能感到身旁索菲亚的视线。她没有再说话了,似乎就一直在盯着我看...这样看的我心里怪怪的,吃了几口便停下来。   “怎么了嘛。”   我皱起小琼鼻,语气稍显埋怨。   “没什么。”索菲亚轻声说道。   她拢了拢耳边垂下的秀发,侧颜在长桌上明火的照映下不断闪烁。   “就是看到这样的你,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我被你吓到了啊,佩伊洛。你、你的父亲真的是斯卡利杰大公爵啊?那个寒冬之城的主人,被称为诡兵之王的教宗骑士?”   “嗯。”   我望着她,平静地点点头。   索菲亚好一阵没再出声,过得片刻才小声唧哝着:“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啊...”   “没人、问过我啊。没什么机会说啦。”   这种事,我还要拿出来炫耀吗?   “不是...你看。我们都是住一个宿舍的人了,时间也过去不算短。你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可我们却没有人知道你的...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小贵族呢,今天可是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女王陛下亲自接你了呢。”   “嗯...”   我点着下巴思索片刻。   “只是觉得,不是、重要的事。说、不说,都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家里、你家里都要打仗了啊...等下,如果山特尔堡要是胜了,那你不就是真正的公主...那样太好了...不对,打仗有什么好的...啊真是的,我都在说些什么...对不起,是我父亲非要让我过来和你说说话的。啊啊啊,脑袋好乱...”   我咬下一小口蛋糕,奶油含在嘴里用舌头来回拨弄着,就这么望着索菲亚。待她稍稍冷静下来,继而对她展露出甜甜的微笑。   “索菲亚,谢谢你、送来的蛋糕。可好吃了。还有——”   我顿了顿,吞下口中几乎融化成水的奶油,继续说道。   “你总是,帮我、在食堂骗吃的,不然我就要、饿肚子。索菲亚,谢谢你。你是、很好的朋友。”   索菲亚略显呆滞的看着我。   片刻之后,她如同释然一般,涂抹着嫣红的唇瓣翘起来,露出轻松的笑容。   “佩伊洛——”   索菲亚正要对我说些什么。陡然间,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抱歉抱歉,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俗事缠身耽误了太长的时间,来的稍微晚了些,您不会怪我吧?”   有道充满磁性的低沉男音自硕大的宴会厅内响起,言谈间底气十足,声如洪钟。   我循着声音举目望去,看到两鬓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者,带着几名衣着华贵的随从踏上红毯,朝维多利亚的方向大步走去。 第五十二章 威胁?   那是...谁?   怎么一副如火如荼,走路都带着风的样子。   老者看起来像个十足的绅士。   从他上身浅灰色的马甲与笔挺修身的长筒裤,加上跟在身后的人来判断,他应该是个在伊森贝尔身份地位很高的人。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整场晚宴本来就没几个我认识的人,所以谁迟到谁早到这种事,我根本就不必在意。   蛋糕还没吃完呢...   可我却下意识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原因无它,仅是从会场贵族们的反应上,我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好像来着不善...   紧接着,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一般,我忽然从跟在老者身后的那几人当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一名身材臃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中年男人。之前在我家被维多利亚一拳打断过鼻梁,后来被雷克特丢出去。   我记得他是铁甲卫的统领...叫什么名字来着?   忘记了。   今天他没穿那身烫金色的、被撑到变形的链甲,而是换了身温文尔雅的米色礼服,导致我差点没能认出来他,如果不是看见包裹在他鼻子上的纱布...   显然维多利亚下手比我狠多了,她才是真正的鼻梁终结者。   等等,既然有他在的话...   我望着走在最前方的老绅士,有点猜到他是谁了。   “那是,莱克斯公爵大人...”索菲亚喃喃说道。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   他就是胖子统领之前有提过到的,也是维多利亚的母亲一直不敢提及的,在伊森贝尔拥有诸多领土、铁甲卫真正的拥护者、掏空王国金库的罪魁祸首,克莱夫家族的现任家主。   那是维多利亚即将面对的大敌。   想着想着,我眉头深皱起来。   那边的老绅士带着人径直穿过殿堂,挡在前方的贵族们都自觉让出了道路。他破开人群,走到维多利亚坐着的长桌前,脸上笑容热切。   “女王陛下,想必您是不会怪我的吧?”   老绅士将先前的问话再次重申一遍。   “不会。”   我听到维多利亚冷淡的回应,话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好像来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客人。   “莱克斯公爵事务繁重,能抽出时间来便是心意。”   “嗯,感谢陛下的理解。来之前我还在担心会不会惹你不高兴,进了王城都没敢歇着,一路直奔而来,跑的角马兽都吐舌头了。听您这么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老绅士这番话说的倒是好听。只是姿态却昂昂不动,见到维多利亚也不施礼。不仅如此,连他身后的几人都没有施礼,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低头看向坐在桌前的维多利亚,颇有那么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莱克斯大人。女王陛下面前,您...怎么就能站这么直呢?”   坐在维多利亚身边的老骑士说话了,语气说不出地讥讽。   “雷克蒙大人,您怎么也回来了?”   莱克斯公爵像是突然才看到老骑士一般,说着故作惊讶般的话,苍老的面颊堆砌出更加亲和的笑容。   “不过您说的对,我这么站着是有点不合时宜。”   他装作没听懂老骑士的话,竟然直接在维多利亚对面坐了下来。   “跑了大半天的路...老咯!浑身都痛的厉害。”   “哼。”   老骑士皮笑肉不笑地一声冷哼。   “我家孙子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我能不回来么?”   “哎呀!这事我也是刚刚才听说,没想到是亚历克斯那混小子...这种小事哪能劳烦您呐,让人写信说一声就好了。您放心,等我找到那小混蛋躲在哪——”   “不是您把人藏起来的吗?”   “我怎么会!不会不会,这玩笑可开的过分了啊。女王陛下,您可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啊,小孩子争风吃醋的事情,我不至于吧?”   “莱克斯公爵。你今天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事的?”维多利亚不冷不热的回应道。   “哪里,我可是专程为了陛下的诞辰而来,今天可是带着满心诚意的...”   莱克斯公爵向身后的人示意,胖子统领便接过另一人捧在手中的小盒子,上前两步轻放到桌面上。   在这个过程里,公爵仍在继续说话:“我是带着满心诚意来的,结果刚进城就听到很不好的消息啊。本以为我这次会给女王陛下一个惊喜,没想到您倒是先给了我一个惊喜啊。您说...怎么突然间,就有人污蔑我是什么异教徒的帮凶了呢?”   “莱克斯公爵,这话是在问我?”   “不然呢。”   “你该去问神圣教会。如若不赶时间,圣女殿下再过几天就会回来。”   “这么说,女王陛下您并不清楚这件事?”   “只是知道。”   “公爵大人,那只是一些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谗言而已,您完全无需理会,也不用在意。”老骑士眯着眼睛,将胳膊压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毕竟,身子正不怕影子斜嘛。”   莱克斯公爵闻言,指着老骑士大笑起来。   “哈哈!雷克蒙大人说的对,是我乱了分寸。我这不是因为被说成异教徒帮凶...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到头上,心里实在有些不踏实啊。不过清者自清,我相信教会会给予应有的公正...”   莱克斯公爵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放在桌上的礼盒打开来。   “糗事暂且不提。女王陛下,来看看我为您的诞辰庆典所准备的小礼...”   他用双手将礼盒平推至推到维多利亚面前,嘴角高高上扬,勾勒出夸张的、令人不适的弧度。   “不成敬意。”   哗——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不少人捂住嘴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   身旁索菲亚茫然问道,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清楚。”   这里的位置离维多利亚较远,我看不见桌上的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可周围那些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却告诉我那肯定不会是让人喜欢的礼物。   “...莱克斯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骑士的话语声变了味道,已经不复之前那种轻松调侃的余裕,稍稍严肃起来。   “什么什么意思?雷克蒙大人,瞧您这话说的,这是我给女王陛下的礼物啊,可费了大力气的...怎么了,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喜欢?”   “喜欢?”   老骑士又看了一眼盒内的东西,脸色越发阴沉。   “我问的是,你送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莱克斯公爵迅速回答:“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会场内部的空气逐渐焦灼,远处的人们早已收声,或坐或立着静观事态发展。   可是,维多利亚怎么也不说话了啊...   那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丝丝担忧的情绪自心底升起,我再次吃下一口蛋糕,浓郁的奶油却没有了先前怡人的香甜。   那边莱克斯公爵仍在说着话。   “我在夫勒斯克听到消息,说太后勾结异教徒,在神圣的葬礼仪式上公然诋毁女王陛下。虽然对她的逝世深表遗憾...可先王英年早逝,我早就觉得他当时死的蹊跷,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现在看来这便是真相了...我怀疑太后仍与北方的叛党余孽有所勾结,他们一直在图谋让王室换代。”   “女王陛下,我来是告诉您好消息的。北方的叛党家族已被我率领万余铁甲卫彻底剿灭,正巧赶上您的诞辰,现为您献上蔷薇家族的家徽。如今北境再无蔷薇家族的活口,他们的头颅早已在城墙上腐烂发臭,身体被拖到城外的荒野曝晒,几乎让乌鸦吃了精光——”   “姨妈!奶奶!”   陡然间,一名幼小的女孩从人群里冲出,哭喊着朝老绅士扑过去。   “你把她们怎么了——!”   下一刻,面露悲愤之色、死死咬住下唇的女人将小女孩紧紧拥在怀中,阻止了她的冲动行为,只是望向公爵的眼神里充满憎恨。   她们都拥有和维多利亚一般的,漂亮如绸缎的金发与太阳般璀璨的瞳眸。   “女王陛下!蔷薇家族不是叛党!我们签订过停战条约的,她们是你的亲人啊!克莱夫家族的人都是侩子手!是畜生!是畜生啊——!”   女人的呐喊声嘶力竭,其中夹杂着小女孩微弱的哽咽。   “妈妈...”   我不清楚她们是不是王室的成员,但我知道那至少都是和维多利亚,和太后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老公爵杀光了维多利亚母亲的家族。   他埋葬了太后在临死前说的,要将维多利亚带去的北方避风港。   太后逝世才过去多久?从北方杀完人再赶回王城需要多久?这种谎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我听到过太后临终之前的那番话,我知道那老头说的全部都是放屁!什么听到消息说太后勾结异教徒,诋毁女王陛下...恐怕这件事还没发生的时候,你就已经把人都杀光了吧!   老公爵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让维多利亚和母亲活着。   混蛋...   这蛋糕没法再吃下去了。   我扔下刀叉,扭头对索菲亚说一声「我去看看」,然后就小跑着过去。   “是我惊吓到诸位了吗?”   面对周围人群的视线,莱克斯公爵不动声色,依旧满面笑容。   “我不大懂你们那些繁琐的规矩,有时也许会考虑欠妥...”   “莱克斯公爵。”   维多利亚终于开口,声线似冰霜般毫无温度。   “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不不不,您是女王陛下,而我是您的臣民,谈何威胁?我只是做了臣民应做的事,想为您分忧而已。”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公爵的好意?”   “那倒不敢。只是驻扎北方的铁甲卫军与叛乱分子交战整整三天。兄弟们死伤不少,盔甲武器也需要维修,这又是一笔庞大的费用啊...女王陛下,能否就此收回关于铁甲卫军饷的法令呢?”   公爵对维多利亚摊了摊手,表情略显无奈。   “铁甲卫是伊森贝尔最强大的军队。陛下要是让他们饿着肚子了,很可能会导致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军心一但溃散,那些如狼似虎的年轻壮丁擅自行动起来,可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挡得住的...您说对吧?陛下。” 第五十三章 威胁!   老公爵不紧不慢的话,传至耳边异常清楚。   整个晚宴大厅渐渐变得安静。除去那对母女压抑的哭声之外,没有人再开口,连窃窃私语都几乎听不到。   “让开。”   “让我过去!”   我绕过长桌、穿过衣着华丽的人群,快速走到维多利亚的身后,停住脚步。   先探头向桌面的盒子里望去。   盒子里放着一枚沾染了暗红色血点的徽章,徽章上刻着粲然绽放的蔷薇花。我认出这朵花的形状与3号宅邸围墙上的蔷薇如出一辙,应该是同一品种。   那是维多利亚亲手栽培、细心照料的,蕴含着她心中念想与温情的花朵。   而现在,蔷薇的花瓣已被染上丑陋的暗红。   可维多利亚似乎对那暗红视而不见。她端端坐在桌前,绝美的面容水波不兴,冰冷的眼眸毫无波澜,只是望着老公爵的脸。在听见我的声音后,她才轻轻侧过头。   “蛋糕吃完了?”   说出无关紧要的话。   “嗯。”   我轻应一声,眉头紧皱。视线在对面的几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迎上老公爵微微眯起的眼神,定在他布满皱纹的面庞。   那一瞬间,我看到老公爵原本满面的笑容猛然一敛,瞳孔一阵收缩,接着又仿佛若无其事的再次挂上笑容:“让我猜猜。这位美丽的小姐,可是山特尔堡来的贵客,亲爱的佩伊洛小姐?”   ...叫谁亲爱的?   我满脸的不高兴,正想张嘴骂人,一旁的老骑士却抢先开了口。   “莱克斯大人,眼光还是如以往那般毒辣啊,立刻就认出了今晚我们宴会最可爱迷人的贵客。”   老骑士变脸迅速,原本阴晴不定的面色在下一秒便喜笑颜开,让人无法捉摸。   紧挨着维多利亚右侧的他,故意往边上挪了一下,将原本的位置留给了我:“佩伊洛小姐,来来来,快请坐!”   我拍拍裙摆,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然后偏过脑袋,对维多利亚粲然一笑。   “蛋糕,特别好吃!”   “是吗?”   维多利亚抬手拨顺我额前的刘海,再揉一揉我的脑袋。   “那就多吃些。”   我马上摇头:“不啦。”   “怎么?”   “要吃大鹅肉!什么时候好?”   目露期待地看着她。   维多利亚一面帮我拢着盘在头顶的辫子,一面说道:“吩咐过后厨了。再耐心等等,很快就好。”   她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语气。望着我的眼眸里泛着些许...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感觉维多利亚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和母亲有那么一丢丢的神似。   “哦...”   我下意识就乖乖点头。   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山特尔堡的小公主,今晚可真是个好时刻。”   对面一直沉吟着、眼神在不停闪烁的老公爵开口了。   “佩伊洛小姐,还记得我吗?怕是不记得了吧。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小的很,我和你父亲是长年的合作伙伴,也是老交情了。”   他望着我,笑容和蔼亲切。   “我本人对他可是十分敬佩啊。斯卡利杰大公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尤其是在教育后代这方面。你们说,他怎么就能培养出像佩伊洛小姐,还有拉法叶伯爵这样优秀的孩子呢?下次见面,我可得向他好好讨教。”   老公爵这番话说的很热情,他在和我套近乎。   也对...   他最大的依仗无非是铁甲卫。而铁甲卫之所以能如此强横,除去人数上的优势以外,还有着中央工坊强大的武器装备作为支撑,这是很重要的因素。老公爵若想在今后保持住以往的优势,那就必须维持好和山特尔堡的合作关系,得源源不断地给我家送钱才行。   可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情况是:维多利亚切断了他的财路,而我作为「合作伙伴」斯卡利杰的女儿,却出现在了对手的诞辰庆典上。   老公爵他...   心里其实很慌吧?   至少他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   对他来说,我是不好得罪的人。所以...态度差一点点,没关系的吧?   脑瓜转起来,思绪就转瞬万千。   我转头望向老公爵饱经风霜的脸,眨一眨眼睛。   “诶。可是。我没怎么,听父亲、说起过你呢。”   老公爵微微一愣。   他似乎有点生气了...又似乎没有。我看不出来,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半分都未减弱。   “想必便是这样,哈哈!冬之月可是高贵至极的末尾名...哦,你们那边是称作姓氏吧?意思都一样。斯卡利杰大公出身如此高贵,瞧不上我这种在贫民窟里摸爬滚打的穷小子,那是很正常的事。可这并不妨碍我敬仰他的本事,有机会是一定要向他讨口酒喝的。”   老公爵主动将姿态放低,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小小的尴尬顿时化解于无形之中。   “不过佩伊洛小姐,你可真是个率真的性子啊。和王城里这些家伙都不一样,没有那些令人厌恶的油腔滑调,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该说不愧是斯卡利杰大公的女儿吗?老头子我喜欢!”   他这话...是夸我的同时贬低维多利亚与其他人吗?想将我和他们先区分开,好方便促成对立?   会玩哦。   我对他一翻白眼:“你这个人,嘴上、说的好听,满眼虚情假意。还对、十六岁女孩、说喜欢,老不羞!”   老公爵闻言,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哈哈哈哈!”   坐在我右侧的老骑士,顿时被乐的哈哈大笑。   “莱克斯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一直沉浸在争名夺利、打打杀杀的事情里,难道连怎么讨小姑娘欢心都忘光了吗?哈哈哈——”   他这一笑就有些停不下来,加上嗓门又大,原本周围的贵族们因为觉得形势不妙都已经逐渐散去,此时又忍不住向这边投来目光。   我感觉老公爵脸上真的有些挂不住了。   “也难怪亚历克斯那混小子那般可笑。佩伊洛小姐对他不理不睬,居然想以斗殴的方式吸引起她的注意...这蠢招谁想出来的?莱克斯大人,我建议您向斯卡利杰大公请教之前,是不是先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看看问题到底是出在孩子的身上,还是你的身上?”   唔...   这老骑士,他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就好像他孙子多讨人喜欢似的。   我顿时满腹讥讽。   那边的老公爵面色有些泛红,脸颊硬邦邦地鼓起来,很快又恢复正常。   “雷克蒙大人,这话说的有点过分了吧?我怎么记得一直都是你比较不受欢迎。不过你刚才说——”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调整好情绪,对老骑士的讽刺避而不谈,转头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旋即笑道:“原来那个女孩是佩伊洛小姐?这可真是...我本来还在奇怪,我们克莱夫家族的孩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亚历克斯平时那么老实听话,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现在见到正主,我倒是有些能理解他了。”   老公爵说着,十分亲切地握住了老骑士的手。   “雷克蒙大人啊,你可是比我先目睹到佩伊洛小姐的美丽,难道不应该更早一些理解?男孩子嘛,到了年龄遇见心仪的姑娘,真争起来我们能拦的住吗?你敢说你年轻的时候,没为哪个姑娘争过风吃过醋?别那么较真嘛。”   “哼。”   老骑士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   “别较真?躺在床上的又不是你家小子,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我懂我懂。这样吧,今晚当着佩伊洛小姐的面,咱们都把心放宽一些。等我逮住亚历克斯那小子,我带着他登门给你赔罪。到时候你想让他躺一个月还是三个月,都由你说了算。怎么样?”   老骑士笑着望了他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将手抽离出来。   我看到公爵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你们聊。我吃的有些多了,去解个手。”   老骑士站起身,兀自伸了个懒腰,缓缓离开长桌。临走之前,他看似不经意地望了维多利亚一眼。   面前的老公爵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我忽然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胖子统领对另外两人使了眼色,接着那两人也紧跟着老骑士离开了。   ...有些不对劲。   他们想干什么?   我马上看向维多利亚,张嘴正待说话,她却在桌下抓住了我的手,轻轻握两下。   ?   怎么...   维多利亚知道什么吗?   还是说她心里早有某些想法?   “佩伊洛小姐,亚历克斯那小子从小被母亲骄纵惯了,有时候可能会显的不知礼数了些,若有冒犯到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会教训他的。”   老公爵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面不改色对我说道,语气倒是颇为诚恳。   “我刚才听见你和女王陛下说,想吃鹅肉?那可真是巧了,我们克莱夫家族的人别的不会,就是对打猎这种事特别擅长,山原上的那些嗷嗷叫的野鹅,不出两箭就能射穿它们的心脏,那肉质可鲜嫩着呢。什么时候有空?欢迎到夫勒斯克堡品尝。”   我对他微微一笑:“不去。”   “哦?为何?”   “不喜欢你们。”   老公爵无奈地摸一摸鼻子:“佩伊洛小姐,我们不是敌人吧?为何会对我这个老头子带有如此深的偏见?”   我将脑袋歪向右侧,想了想理由。   “亚历克斯,欺负过我。”   老公爵闻言一扬眉毛。   “哈哈,小姐说笑了,亚历克斯他可没有那个能耐。”他望向我的目光颇具深意。   哦...   既然维多利亚的母亲都能知道,老公爵或许也知道我的另一个名字。   没关系,这样更好。   于是我便没回应他的话,兀自伸出芊芊玉指,轻轻点向站在老公爵身后,正不断擦拭着脸上汗水的胖子统领。   “那个胖子。砸坏过、我家大门。”   “嗯?”   老公爵侧目向身后望去。   “我那时不知道...”胖子统领慌忙解释,“我已经付过赔偿了!”   咦?   修缮费用是他出的吗?忘记了...   算了。我只记得他砸坏过大门,至于最后是谁修好的,那关我屁事。   “克莱芙家族,都很讨厌。”   老公爵轻轻摇头,笑容很是无奈:“好吧,佩伊洛小姐。我不是在为他们辩解什么,或许你不凑巧的撞见了他们不堪的一面,对此我深感抱歉。可话说回来,纵使他们惹你生气,我这个老头子总是无辜的吧?”   我摇摇头:“你喜欢杀人。”   “这话说的...”   老公爵顿时失笑。   “没有人会喜欢杀人。佩伊洛小姐,你可是因为今天这事不满?”   他指向仍摆在桌面的礼盒。   “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是叛党,是敌人。是不得以而为之,是成大事之人不应拘泥的小事。有的时候,讲道理的人永远都会输给挥拳头的,世道如此...小姐难道就没见过山特尔军杀人吗?”   “见过。”   “那你讨厌他们吗?”   “不讨厌。”我轻声说道。   “那你能不能别讨厌我呢?”   他差不多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大抵是真将我当成不谙世事又傻不拉几的小姑娘了。   “不能。”   我望着老公爵,嘴角浅浅勾起。   “他们杀人,是为守护。而你杀人,是为掠夺。这是不一样的...但其实,那都不是理由。”   笑容慢慢收束,眼神逐渐认真。   “老头,我很厉害...这个、也许你知道。哪怕有谁、带几百人,几千人。只要敢伤害、维多利亚,我保证,会打死他,再把他、冻成冰棍。”   小拳头扬起来,在他面前晃悠两下。   “这才是理由。”   哼,敢威胁维多利亚!那我就威胁你!   我知道自己说了大话。军队中取敌方将领首级远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如果只有几百人的话,我还有点信心,可要是真的有几千甚至上万人,我可能会在找到他之前就会精疲力尽。   不过...   也并不能算是完全在说大话。   只要动用那股可怕的、令人战栗的力量,我可以在教会的人赶来之前杀光所有人,把他们都变成食量——   ...糟糕。   我在想什么?   “佩伊洛。”   半晌没怎么开口的维多利亚,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饿了就去吃蛋糕吧,用不着说这些。”   吃什么蛋糕,大鹅肉呢?   我回过神来。   看到对面老公爵阴晴不定的脸。   “看来佩伊洛小姐和女王陛下关系很亲密啊...这是好事。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得确认一下。佩伊洛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老头子我是女王陛下的臣民,可不是敌人啊。”   他还在试图对我解释。   可表明过态度之后,我懒得再和他说话。   “莱克斯公爵。”维多利亚淡淡开口。   “嗯?女王陛下,您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沉默,是在思考之前的问题吗?”   “不是。”   “不是?”   “我在等你行动。”   “...什么?”   这一瞬间,老公爵没能掩饰住内心的震动,脸色骤然聚变。   “呵。”   将他面目变化尽收眼底的维多利亚,蓦然轻笑一声。   “我们有多久未见面了?莱克斯公爵。怎么这次一来,你给我一种特别软弱的感觉呢?”   “是因为母亲逝世,叔父还关在牢里的缘故,你没有了以往全面的情报信息呢?还是因为铁甲卫内部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你大老远跑来,絮絮叨叨在这里说废话,就真的只是为了给我送蔷薇家族的徽章?”   “还是说,我们就坐在这里,关于铁甲卫的事争上两个小时,你觉得能不能解决问题?你我都不傻,知道那没有用。所以我一直没说话,我是在等你的行动...可你却一直没有行动,你在等什么?”   老公爵面容颤动,张口正要说话,却见维多利亚一摆手。   “让我猜猜。”   “你是在等刺客抵达王宫,还是在等内应为你的军队打开城门?又或者...等我们的毒效的发作?” 第五十四章 阴谋暴露   什么?   维多利亚在说什么?   刺客,军队...毒效?   我愣愣地望着她的侧脸,望着她淡如止水的眼神,微微张开小嘴,脑瓜有点发懵。   我不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维多利亚的样子实在过于夷然自若了。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若无其事、不慌不忙,情绪完全不见有任何起伏。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这女人仅仅是突发奇想,随口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而已。   可视线的余角里,老公爵微微抖动的嘴角,和他身后胖子统领怛然失色的脸却告诉了我,事情也许和维多利亚料想的差不多。   我心下警惕起来,身体略微紧绷。提放老公爵的同时,也在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担心有刺客混入或者有人突然放毒。   维多利亚刚才说话的声音很小,可还是被不少距离较近、正屏气凝神观察着这边动静的贵族们听到了。此时他们开始变得惊慌失措,会场逐渐又喧哗起来。   “你们听到女王陛下刚才的话了吗?”   “开玩笑的吧...莱克斯大人想干什么...他怎么敢...”   “嘘!小声点,我们快点先离开这里。”   有人悄悄朝着会场的出口走去。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在这里,静观事态的发展。   “女王陛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一句都没听明白。可以麻烦您...说的更详细一些吗?”   坐在对面的老公爵依旧镇定,只是脸上不再有半分笑容,眯起的双眼紧盯着维多利亚绝美的脸,嗓音比起刚才低沉了许多。   可站在他身后的胖子统领明显慌了。他不自然的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将颤抖的双手藏在背后,脸上满是汗水。   肯定有问题...   我双手撑着坐骑支起身体,保持随时能够起跳的姿势坐好,目光紧紧锁定老公爵一众人,以防对方会突然发难,使出谁也料想不到的阴招来。   可相比我的紧张,维多利亚却显得异常镇定。   她将装有徽章的礼盒拿起来,端在眼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再把鼻子凑过去闻一闻。   嘴角稍许翘起。   “蛇吻。”   轻吐出让我一头雾水的陌生词语。   可这一刻,我看到老公爵彻底变了脸色。   “主要由分布在艾波丽斯塔的藤本植物,蛇根须,取其芽叶捣碎后所调制的剧毒。毒液无色但有微弱的腥味,不仔细辨别很难被发觉。其毒性是响尾蛇的十倍,闻之能致人昏迷,触之则半小时内血脉偾张而死。因毒素生效有延缓期限,且在毒发之前,中毒的人完全不会出现任何异常反应,因此深受各国刺客们的喜爱——”   哐当!   我一巴掌将礼盒从她手中拍飞出去,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同时另一只手赶尽捂住鼻子。   由于用力过猛,手掌打在脸上「PIA」的一声。   “你还闻!傻呀你!”我噙着眼泪,瓮声瓮气对她喊道。   自己都说了闻之能致人昏迷!   该死的老公爵,居然把毒涂在用来威胁女王陛下东西上!   我们已经闻多久了...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哐当,哐当——   礼盒摔在远处的地毯上。周围的贵族们顿时一片哗然,个个面带仓皇之色,惊恐的向后退出数步,有人被吓的尖叫出声。   “请诸位不要惊慌,蛇根须的根茎可以解毒。我已经将其研磨成粉混入蛋糕里了,你们不会有事。”维多利亚淡然说道。   她的话刚一落音,我就看到有不少人端起蛋糕一阵猛吃,吃相完全抛弃了贵族风范,感觉比我都狠。   我慢慢将捂着鼻子的手放下,目光呆呆望向身侧的维多利亚,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   只听她继续说道:“这是害死我父王和母亲的毒药。莱克斯公爵,你真的认为我会毫无防备?事实上,五天之前我就已经让人买来足够的蛇根须。我知道你要来,也清楚你的那些伎俩。为了以防万一,晚宴开始之前,我甚至还打过毒素中和剂。”   说到这里,她望了我一眼。   “我给她也打过,还有老雷克蒙...”   ?   我什么时候被打过药?居然半点都没察觉到...不可能...啊!   耳坠...   “我以为你会用更凌厉的手段,可是你居然故计重施。莱克斯公爵,是什么让你变的如此松懈?是因为觉得成功在望,还是形势所迫,内心已经变得焦急不安?”   “焦急不安?笑话!”   老公爵已经完全褪去伪装。他不再笑,望着维多利亚的眼神如同蛇蝎般阴毒。   “我焦急什么?我说过,今天是给你送礼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维多利亚打断。   “让我来告诉你,你在焦急什么。”   维多利亚一面说话,一面从座椅上站起来,对远处的不知哪里的地方打着手势。我随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看到有几道身影从人群中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坠。   “想必你早已收到教会的传唤卷轴。你不敢听从传唤,却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被实行强制措施。这是你面临的第一个困境。”   “紧随其来的是第二个问题。你想拖延时间,可如今没了金库在背后支撑,铁甲卫的俸禄补给逐渐开始吃力。军饷一日供给不上,你就得自己填补窟窿,四月底就要顶不住压力了吧?你实在没办法,只好找借口去抢。可你又不想违背条约,怕触犯了教会制定的战争罪。那样一来,教会骑士就有了出征的理由,他们不出一个月就能踏平你的夫勒斯克堡。所以,你只好将我母亲和父王的死当作借口,做一次北境的盗匪流寇。”   “你杀光我母亲的家族,抢了他们的粮食物资,可你知道这撑不了多久。一但没了足够的金币养你的人,他们就不会再听你的,铁甲卫也会从内部开始分崩瓦解。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与你一起饿着肚子拼命,你不敢赌...这是你的第三个困境。”   维多利亚讲话不紧不慢,语气慢条斯理。可随着她说的越多,老公爵的脸色便越发阴郁。至于站在他身后的胖子统领...身体早已抖成筛糠,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毯上。   他好像有点顶不住心里压力了...   我有心将几人直接揍趴下,可又担心他们还有后手。维多利亚好像早就把老公爵看透了,她也许有自己的计划...   还是先听她说吧,注意防范就好。   “三个困境,足以让你焦头烂额。这些日子睡眠质量应该不怎么好吧?这是摆在你眼前的局。你想破这个局,就必须迅速做出行动,一刻都不能耽搁。而现在...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时机。”   “...是这样吗?”   老公爵站了起来,静立在维多利亚对面,嘴角勾起冷笑与她对视,眼神如同即将喷出火焰。   可维多利亚依然漠然置之,像是毫不在意般兀自说着话。   “博斯韦尔已毁,王城不再固若金汤、不可攻陷,加上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现在是最不稳固的时期。而今晚的庆典,所有人都会聚在一起,这就是你最佳的动手时机。只有攻陷王城,你的境况才有望出现转机。”   咻——   她猛然抬手,弹出一道细小的劲风,转瞬之间打在老公爵的身上。   铛!   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轻吟。   这老东西,衣服下面穿着锁甲!   哗——   霎时间,整个宴会大厅沸腾了。   “抓住他!”   “抓住这个老家伙!”   “胆敢预谋刺杀女王陛下,应该把他绞死——!”   老公爵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维多利亚的脸,嘴角高高扬起来。   “精彩,精彩!老头子我最难堪的一面居然全被你说出来了。女王陛下,我承认这次有些大意了。你的智慧令我佩服...说实话,我现在很生气。虽然很生气,可就是忍不住还想继续往下听。正如你刚才所讲,我是在等。那么请你接着往下说。猜猜再过不久,究竟有多少名铁甲卫碾过王宫。” 第五十五章 一个也不会有   寂然无声的安静,如同某种肆意蔓延的病毒一般,自高台前方的长桌,以维多利亚和老公爵为焦点向周围蔓延开去,迅速扩散至整个晚宴大厅。   距离长桌位置较近的,那些前一刻还吵吵嚷嚷、情绪被境况与气氛逐渐调动起来的贵族们,此刻全部失了神,一个个瞪大眼睛,无数不可置信的视线相交汇聚,无数脸孔面面相嘘。   而远一些的地方,不明所以的人仍抱着疑惑悄声询问身旁的同伴:“怎么了?”“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女王陛下那边发生了什么?要不要过去看看...”诸如此类的毫无头绪的话。   内殿本来就很大,今晚的宾客又的确相当多,虽还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乐曲的鸣奏、筹光交错间的只言碎语,偶尔还有懵懂的孩子在会场跑动、嬉笑打闹,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大多人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看到老公爵的到来,但根本弄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气氛会突然变得如此诡异。   于是有人仰着脖子在向这边张望,有人迈起脚步逐渐靠了过来,也有极少数人敏锐地嗅到那丝非同寻常的气息,正拉着身旁的女伴向出口或更远的地方退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公爵低沉却声色俱厉的话语犹自在我耳边回荡。他嘴角扬至狞笑的程度,几近眯成一条线的双眼里闪出一道凶光。而在他的对面、我的身边,与老公爵对峙着的那名年轻女王,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感到眼皮轻轻一跳。   就在这一刻里,全神贯注将感官提升到极致。   其实脑中还在反应着老公爵话里所代表的含义。与此同时,乌黑灵动的眼眸快速转动,目光穿于瞠目结舌或满目茫然的宾客人群间穿梭,试图寻找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蛛丝马迹。   暮然间,头顶的某处「咚」一声轻响。   那似乎是重物砸在石壁所发出声音,非常的微弱,距离也不近。若不是人群突然安静,甚至连我都可能忽略掉。   哪里传来的...   我抬头向上放的拱顶望了一眼。   下一刻,无数彩窗、木屑的碎片,夹杂着血光在视线里突兀绽放。   哗啦——   “啊——”   伴随着人在死亡前的那一刻,竭尽挣扎所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纠缠不清的两道人影破开拱顶的一处彩窗,从十几米的高空倏然坠落。两人在空中不断变换着位置,无数菱角分明的碎片在灯火下射出冷芒。身影下落的过程里,其中一人高抬右臂,于辗转间闪过寒光,血花随着惨叫声四溅喷洒,一条断臂脱离重力逆向飞出一米多高,旋即又落下。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我,微微张开小嘴巴。   有刺客!   那两道人影的下落速度非常快,转瞬间便随同碎片、断肢相继摔进四处惊散的宾客中,就在距离我不到十米的左方。   哐啷!呯——!   哗啦啦啦——!   闷响于会场中接连不断的尖叫声里轰然爆出,落下的人影将一处长桌拦腰撞断,盛放着糕点的餐盘被尽数打翻,酒液溅向半空,更多的木屑飞到几米之外,猩红的液体溅在周围人的身上、脸上,他们满目震撼,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的面无血色,立刻开始四散奔逃。   “啊!啊啊啊——”   痛苦的狂嘶自人影跌落处传来,我被向这边拥挤而来的人群挡住视线,看不到那边地面的情况,心中顿感焦急。少顷却听得「噗噗」两声利刃入肉的微弱声响,那嘶吼嘎然而止,一道满身是血的人影从狼藉中站起身来。   我马上注意到他绿油油的脑袋。   那是雷克特...   “刺客已被坎里之剑击杀——!”他高声喊道。   但整个会场还是乱了起来。人潮拥挤着奔向大厅出口,孩子在远处大哭,有人大喊大叫,混乱中妇女摔倒在地上。   维多利亚的生日毁了...   不可思议的,我脑瓜里第一时间蹦出的是这个念头。   接着才愤怒地回过头,向对面的老公爵瞪起眼睛——   “啊啊啊——!”   却忽然见到他身后的胖子统领大吼一声,右手伸进礼服胸口的同时,朝我和维多利亚扑过来了。   我猛地一个激灵。   视线里,胖子统领面目狰狞,脸色被亢奋的情绪憋的通红,看似凶相毕露,睁圆的双眼里更多的却是恐惧与惊惶。他的行为似乎在老公爵的意料之外,讶然抬手想要拦住胖子统领的动作,但显然来不及了。   胖子统领已经将手从衣领里抽离。   我下意识地侧身撞了一下维多利亚,同时右手攥紧拳头,由下而上愤然挥出,轰向胖子统领的胸口——   嘣!   一声沉闷无比的巨响。   硕大的身躯如同被卡车掀飞的稻草,怪叫一声倒飞而出,翻转至三四米的高空,几点腥热的液体溅在脸庞。与此同时,灰蒙蒙的粉尘自面前炸开了。   “咳,咳咳!”   粉尘非常的呛人,咳嗽两声之后我连忙屏住呼吸。   这种似曾相识却更加令人难受的感觉...我马上意识到,这胖子统领洒出的粉末,和爱德华埋伏我的时候用的是一样的东西。   曼陀罗花籽麻醉粉!   我一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牵起维多利亚,拉着她就要往后撤。   下一刻,劲风自身畔肆虐而起。   呼——   狂暴的气流顷刻间吹散眼前的粉尘,连同摆在长桌上的灯烛酒杯一同掀飞,纷乱的长发扬起贴上面颊,有几缕飘进嘴巴里。   “停下!”   差点站不稳身子的老公爵,高举着双手在风中呐喊。我还听到他口中小声骂了句「蠢货」,也不知是在说被雷克特解决掉的那名刺客,还是不远处堪堪落地的胖子统领。   不过...   现在你说停下?   屈膝起跳,跃上桌面,毫不犹豫一脚踢向老公爵的脸。   我停你母亲!   撕拉——   我忘记了自己穿着紧裹着腿的鱼尾裙,结果这一抬脚,整条裙子右边从下摆一直到侧胯的位置被撕开一条长长的豁口,光洁无暇的大腿顿时暴露在空气中,踢击的动作也因此受阻。老公爵反应很快,身体连忙侧仰试图避过,口中仍在喊着:“停——”   哐!   这一脚踢在他的肩膀,老公爵的身体随着巨大的力道飞出、倒地。   我飞速将腿收回来,感觉下身被风吹地有些凉飕飕的,脸上顿时一热。   这么漂亮的裙子毁了...好可惜...   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   骚乱已经完全扩散开去,会场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朝出口在涌,将那里堵得水泄不通。更聪明的人选择默默躲到桌下或者角落,也有人悄悄跑到之前我们开会的那间屋子里,我知道从那边的长廊就可以离开。   五米开外的方向,雷克特推开挡在面前的众人,快速向这边冲过来了。同一时刻,仿佛像是连带效应一样,几处不同的地方几乎同时交起了手。桌子被接连掀翻,用来享受美酒的高脚杯被人敲碎,当成利器捅入对方的脖颈。鲜血溅起的同时,四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空前混乱。   这时候恐怕没人会在意我是不是走光...   我粗略朝大厅扫过一眼,没看到索菲亚躲在哪里。轻轻晃一晃有些发晕的脑袋,这时那几名站在老公爵身后的人也已经反应上来了。   尽管刚才被胖子统领撞飞出去一个,可其余的人都已经来到长桌旁将我半围起来。手里虽都握着短匕利刃,可他们相当犹豫,似是被我刚才一拳击飞胖子统领的威势给吓到了,没人敢第一个对我动手。   那我先来吧...   唰——   双脚用力,身体如大鸟般腾空跃起,在半空旋转一周,「啪嗒」落至几人的身后。   幸好维多利亚没逼我穿高跟鞋...   心里想着无聊琐事的同时,我只是简单的躬起身、向前挥动双拳。   呯!呯!   连秩序之力都没必要使出。   哗啦啦——   随着两声短促的闷哼,身前根本连转身也来不及的两人立刻向前扑飞出去,连带一同被砸飞的桌椅滑向五米开外的红毯处,撞上高台坚硬的花岗石边,倒地不起。   我抬起小手,对着微微发红的关节骨轻吹一口气。   锁甲好硬,还硌手。   有点点疼...   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雷克特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面前。他摸至其中一人的后背,将手中的利刃送入对方的脖颈。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倒地,少顷鲜血如泉水般涌出来了。   而另一边,维多利亚只稍抬起右手,羊脂玉般的食指在空气里虚拨几笔,细长的风刃便带着「嗖嗖」风啸飞出,斩在就近一人的胸前。「铛」的一声,火星如孔雀开屏般迸射而出,那人接连后退数步,捂着胸口满面痛苦的倒下去。   战斗几乎在顷刻间打起,又在转瞬间结束。   哐当、哐当。   仅余下的两人快速扔下短匕,举起双手跪在地上。   “投降!我们投降!”   “我们只是被逼奉命行事,女王陛下饶命——”   他们已经完全丧失斗志...或许一开始就不具备斗志,没有谁有勇气在战斗中独面教宗骑士。或许他们不知道我,可维多利亚的名号却几乎无人不晓。   见此状况,我放下了横举在胸前的小拳头。   视线里,不远处的老公爵正在艰难起身,捂着肩膀在喘粗气。维多利亚则脸色淡漠,缓步开始朝他的方向走。整个大厅依然无比喧嚣,我转身回头,看见先前被我一拳轰飞的胖子统领。他倒在不远处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地面,暗红色的鲜血混合着颜色更深的碎肉块不住从口中喷涌而出,肥硕的身躯抽搐着、抽搐着,几下之后逐渐停歇。   他死了吗?   我好像下手重了...我只是想让他失去行动的,可没收住手...   胸口有些发闷。   我真的没想这样...那时候被他吓到了,本能地卯足了劲儿。炼体之力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盛,我还没能熟练掌握提升过后的力量...所以...   嗖嗖——   忽然响起的两声风啸将我惊到,我一缩肩膀回过头,正巧看到那两名跪地求饶的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而视线的右前方,维多利亚若无其事的收回右手,看也不向这边看上一眼,带着雷克特径直走到老公爵的面前。   老公爵深吸一口气,将腰板挺直。   维多利亚静盯着他的脸,半晌才轻声开口:“我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清丽的声线一如既往,毫无波澜。   “我猜。今晚能抵达王宫的铁甲卫,一个也不会有。” 第五十六章 闹剧结束...?   随着她话的落音,大厅的出口处再次喧哗起来。   铿锵,铿锵...   无数盔甲摩擦的声响,由远及近自那边传出,步伐听起来稳健整齐,我疑惑地回头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那些还未跑出会场的人群开始逐步倒退回至大厅。男人们仓皇将女伴挡在身后,贵妇抱紧怀中的孩子,此时都是满脸的迷茫,时而紧张地四处张望,看看几处仍在交战的地方,想找藏身处却发现前后都是人,只好随波逐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铿锵,铿锵。   盔甲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我听到出口外的走廊传来老骑士浑厚的嗓音。   “闪开!都靠边站!”   随着话的落音,人群忽地如潮水般四散而开,队列整齐的银甲卫兵穿过内殿正门,如游龙般破开人群,迅速踏进大厅内部。粗略估计至少有五六十人,殿堂外大抵还有更多。   “守备军听令!迅速配合坎里之剑!击杀还在反抗的刺客——”   为首的老骑士高举右臂,再倏然挥下。   “一个不留。”   锵锵锵——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走在两翼的守备军立刻散开,拔出腰间的佩剑,向正在交战的几处方向俯冲而去。老骑士则脚步不停,带着余下的十几人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过来了。   铁靴踏过红毯,踩上泼倒的酒水,溅起细小的花朵。   ...好像要结束了。   看起来似乎是维多利亚料到所有的事,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前不久还咄咄逼人的老公爵,那气势凶凶地...呃,假如一切都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实施,也许的确算的上是出乎意料、来势凶猛的行动吧。   可现在的他,独自一人站立在高傲的女王面前,身体因右臂的疼痛而略显伛偻,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丝丝缕缕挂在额前,脚边不远处躺着他带来的所有手下,但那些人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情景倒是看着苍凉。   可不管怎样,他的阴谋已在维多利亚面前分崩瓦解。   “莱克斯大人!哈哈抱歉抱歉,我这有点吃坏肚子,好像时间花的长了些,怎么样?没让您久等吧!”   老骑士洪亮的大笑和嘲讽的话比人先到一步。莱克斯公爵闻言转过头,目光阴冷与他对视片刻,紧抿着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身银甲的卫兵从我身旁掠过,带起的微风轻拂过大腿,有点清爽。   ...啊!   我的裙子!   忽然想起来裙子还破着呢,脸上再次一热,眼见似乎没人注意到,连忙用双手护着大腿右侧,挪着小碎布磨磨蹭蹭地走到维多利亚身后很近的位置,拉起歪倒在地的座椅,拍拍屁股就坐下来,再扯下一旁的洁白桌布盖住大腿。   心里稍稍有了安全感。   暮然又想起索菲亚...她在哪里?   那些刺客好像没有伤到任何人,索菲亚应该会没事的吧?   我一面摆弄着盖在腿上的餐布,试图用它将腿部连同屁屁一起包住裹紧,一面仰着脖子在会场四处张望,寻找着熟悉女孩的身影。   同时耳中听得维多利亚在说话:“莱克斯公爵,你这次输在...依然将我当作以前的小女孩看待,以为我还是孤身一个人。”   “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形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你太小看我了。我在六天前就已经收到情报,获知约有一万三千铁甲卫离开了夫勒斯克堡,再过不久就会抵达王城。那时候我便已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对于你而言,无论是从局势上还是形势上看,你的时机都已成熟,只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杀掉我,杀掉我这个王位仅剩的合法继承人。”   “我想,那些铁甲卫已经在王城外等候多时了吧?只是很可惜,他们暂时还没办法进来。我知道你的线人是谁。伦纳德子爵,北边来的矿石商人哈里森...这两人之前告诉过我,说今晚会运来一大批生铁进城,并声称要将其中的一半送给我作为诞辰礼...你觉得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哈哈!莱克斯大人,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吃坏肚子了?脸色不太好啊。”老骑士接下维多利亚的话,笑声听起来十分开心,“是不是很意外?没想到在晚宴上还能见到我这张老脸吧?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那宝贝外孙,没他那事我可能也不会过来。你刚才让女王陛下陪你玩猜来猜去的无聊游戏,女王陛下也都给了面子。那现在轮到莱克斯大人您。不如您来猜猜看,今晚驻守在城墙的王城守备军,究竟有一万人呢,还是两万人?”   “...怎么,您不猜?那就换我来猜一个。我猜...你现在的心情一定糟糕透了,对吗?”   撕拉——   洁白的餐布被我撕下一大块布片,然后系在腰间围好,再慢慢站起身来,低头一看——布摆的长度正好遮过膝盖,这下不怕走光了。   虽然是丑了点...   吵闹的喧嚣声逐渐小了许多,晚宴会场的战斗已然宣告结束。雷克特不知何时已经从维多利亚身边离开了,他走到远处指挥着坎里之剑与守备军一起清理死去的刺客,将一具具浑身是血、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抬出大厅。   “很抱歉惊扰到了大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相信今夜依旧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   然后像是如此这般在疏导着、安慰着惊惶失措的宾客人群。   半晌过后,沉默许久的老公爵终于开口:“所以呢?亲爱的女王陛下,事已至此...我固然失败一次,可您又能怎么处置我呢?”   “我现在落在您的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眨一下眼睛我就不配领导克莱夫家族...斩首?或者绞刑?我知道你恨不得马上处置我。可正如你所言,现在有一万三千人的军队就在城外的某处等候着,这个数字再过不久还会往上飙升...现在的情况,谁先动手谁就是挑起战争的人。女王陛下,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是将我公开处刑,然后与克莱夫家族就此开战,将整个伊森贝尔都卷入战争的泥潭呢...还是说要去寻求神圣教会的帮助?我知道骑士团第二军就驻扎在拉贝利尔大峡谷,或许你有办法接触到他们?前提是他们有余力顾及到这边。”   “怎么样?是选择交涉,还是直接动手...您可得考虑清楚了。”   我皱着眉头,望向老公爵微微眯着的眼睛。   这老家伙...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如此讨人厌恶。   可就他所说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城外有一万三千铁甲卫。   如果他们都穿着中央工坊的盔甲,用着中央工坊的武器...我深知自家兵器有多厉害。以守备军的标准佩装备来估计,哪怕是有两万人守起来也非常困难。   假若对方再带着大型攻城器械...   这对王城来说,或许是比特蕾莎怪兽更加巨大的威胁。   “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你再操心。”   维多利亚淡声说道,随后转身对老骑士轻轻挥手。   “押进地牢。”   “哈!”   老骑士轻笑一声,令几名卫兵上前,押着不再言语的老公爵退下了。   我心里担忧,不自觉地就朝维多利亚走去,伸手想拍她的后背,这时却听到走出不远的老公爵似乎「哼」了一声。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巧看到他布满褶皱的侧脸,与扬在那之上的、逐渐收回的古怪笑容。   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笑容。   哪里不对劲...   “佩伊洛——!”   有清脆动听的女声在远处叫我。   循着声音望去,我看到站在人群里的索菲亚正在朝望着。好看的瓜子脸上,那丝惊恐的余韵似乎仍未褪去,眼神还残留着些许战栗。   她没事...   我抬脚朝她走去。 第五十七章 冬幽兰   从几人身旁穿过,来到索菲亚面前,对她眨眨眼睛。   “呃...”   伸手挠挠脸颊,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踌躇片刻只好问道:“你没事吧?”   我当然知道她没事,打眼一看就能知道。她只是头发乱了,来时穿的华丽礼裙因为裙摆过长所以沾上了地面的酒水残渣,有一点点脏,但她应该还没发现...除此以外安然无恙。   就是有些被吓到了。嘴唇略微发白,瞳孔不住抖动,听到我的问话也只是抿着嘴唇,僵硬地摇一摇头。   得稍微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于是我朝她的脚下一指:“脏了。”   索菲亚闻言一愣,低头看去,轻声「啊」了一下,迅速抖了抖裙摆,见弄不干净又马上抬起头来,紧张兮兮地说道:“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佩伊洛,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可我刚才躲在桌子下面,看到你和那些人...你真的没事啊?”   “真没事。”   “哦...他们是什么人啊?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什么和什么啊,我都快吓死了...佩伊洛,你裙子破了吗?是不是受伤了?你干嘛非要凑上去啊...”   索菲亚如同连珠炮般蹦出一连串没头没脑的话,我有些无奈的笑起来。   “我真没事...”   没见过她这么慌乱的样子,看来是真的被吓坏了...   “索菲亚,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有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贵族走过来拉起她的手,随后将目光望向我:“佩伊洛小姐,很遗憾在这样的时刻见到你,我是索菲亚的父亲。女儿在学院承蒙你照顾了,晚宴已经结束,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听到他的话,我举目望向四周。   短暂的战斗早已宣告结束,宾客们惊惶的情绪也逐渐平息下来,此刻正在守备军的疏导下有序地离开会场。那些刺客的尸体也被全数抬走,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景象和触目惊心的血迹。雷克特立在不远处,正与几名身上染着血的人在小声交谈,似乎是有人受了伤,但所幸都无大碍,他交代几句便往维多利亚的方向走了。   除他以外,我还看到有几人在朝这边走,但绝大多数宾客都准备离开了。经过刚才的风波,没多少人留着胆子敢继续留下来,而他们的女王陛下显然也没什么心思将晚宴继续下去。   可我还不想走...   “不啦,叔叔。你们先走。”   索菲亚的父亲闻言一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拉着索菲亚就要离开。   “佩伊洛...”   索菲亚似乎还想和我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抬眼看向维多利亚那边,随后摇头:“没事,你小心点。”   “嗯。”   等两人远去以后,我再回身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老公爵的身影。看来他已经被押离大厅,送往地牢了。   另一边,维多利亚正在安慰那两名王室母女。她摸摸小女孩的头,又和女人交谈几句,等她们也离开后,便转回身和老骑士说话。这在个过程里,有几人聚到维多利亚的身边,我认出那都是之前会议见过的熟悉面孔。   “女王陛下,您可安好?”   “没事。”   “果不其然,一切都如您所料...”   “伊森贝尔能拥有如此年轻却极具先见之明的国王,那是我们这些人的荣幸...”   “今晚可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下失去了莱克斯公爵,克莱夫家族就等于成了没头的苍蝇,我倒要看看那些小子们该怎么蹦跶...”   几番客套恭维的话并不能让维多利亚动容,她绝美的面容依然水波不惊,不咸不淡地回应着。少顷雷克特来到她的身旁,但他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和维多利亚耳语几句便转身就走,在看到我时微微一笑,随后对着大厅里几名坎里之剑招招手,领着他们迅速离去。   “佩伊洛小姐,今晚多谢你出手相助!”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将巴特统领打飞出去,我可是看到啦!”   “那拳拳生风的小模样,真是令人既佩服又心动,厉害!实在是厉害啊!哈哈!”   对于他们的称赞,我只是笑着摇头,不大想参与到对话之中。不远不近地找了张椅子拉开坐下,趴在被我抽掉白布的光洁桌面上,望着在通亮的灯火下金碧辉映,宾客却逐渐稀少的晚宴大厅独自发呆。   胖子统领的身体已经不见了。   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抬走...那副样子,大概是要没命了。   我真的没想杀他啊...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沉闷到犹如憋着一口气的难受。   ...我不是在同情他,也不是觉得他罪不至死或者怎样,没有这样的想法。那是无所谓的人,在今晚之前我甚至不记得他。可他却突然攻击我...我反击是理所应当的,没错。   没错是没错...   可我就这样随手杀死了那个家伙。   不是因为迫不得已,他也不是像特蕾莎那样罪孽深重,必须要杀掉的人。   可我却一拳打死他了,像呼吸一样的简单。   我失手杀掉了一名「无所谓的人」,轻而易举地夺去生命,在我意识清醒的时候...我仅仅是对这个事实感到有点恶心。但其实更让我难受的是,似乎所有人都将这件事当成了理所必然。没有人来指责我,告诉我这是错的,我当然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坐牢。   因为他们认为这并不是错的,对待敌人就该这样。说不定有人还会暗地里高兴,这下可算是把山特尔堡绑住了,大家一荣俱荣,不仅如此佩伊洛小姐还是教宗骑士,她现在说不定很生气...对王城而言,这是多好的事。   我不用为这次的「过失杀人」...嗯,我自己认为就是这样的。   我用不着为这件事买单。杀了就是杀了,没有律法上的后果,似乎一切理应如此。   但我其实可以不杀他的...   我好像...   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杀死一个人...   ...哎呀!   不要再想了。   矫情...   可就是闷闷不乐,心里难受、犯恶心。   这样的心情,直到香喷喷的鹅肉端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才稍有缓解。   不高兴就要调整心情...   吃东西就能让我开心。   “...依我看,以莱克斯公爵的性子,即使情况再严峻,他也不可能将赌注押在仅此一次的机会上...”   “今晚没见他带几个亲信,他那个生性残暴的儿子连面都没露。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严加防范...”   “尽快探明城外铁甲卫的驻扎地点。查清楚他们的规模、兵力部署、粮草情况,注意周边几个城的动向...”   “如情况允许,迅速转移罗柴尔、旺多姆等小镇所有居民...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什么也别给他们留...”   维多利亚她们在旁边开起了小会。我断断续续地听着,但很快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盘中的美食上。   鹅肉是蒸的,肉质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非常好吃。我将整整一盘吃地干干净净,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一舔嘴巴。   还想吃...   但是好像已经没有了,刚才给我送餐的管家也找不到人。于是我满心期待地将目光朝维多利亚投去——   她还在忙。   算了...   中场休息一下吧。   我起身跑到大厅左侧的盥洗室,把自己油乎乎的嘴巴和沾着奶油的双手洗干净,歪着脑袋照照镜子,拨弄几下额前的刘海,觉得满意后又穿过长廊走到之前的衣帽间,抬手推开门。   “佩、佩伊洛小姐!”   这里还留有两名女佣,在我推门而入的时候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我让她们帮我取了先前第一次试穿的那件黑色礼裙,重新换好之后再回到大厅。发现老骑士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而维多利亚也已然起身,似乎就要往外面走去。   结束了吗?   我小跑着追上去,轻轻一拍她的肩膀,维多利亚慕然回首。   “你干嘛呀。”   “你去哪了?”   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愣。   “换了裙子。”   “去透透气。”   呃...   呆了一会儿,我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和你一起。”   盛筵早已不复。   宴会大厅空荡荡的,唯留下佣人与管家忙前忙后的身影,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维多利亚的生日晚宴终究算是毁了...说起来,我连礼物都还没给她准备。   但是...   距离十二点还有好多时间呢。   ............   夜色渐浓。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殿堂外的天空黯淡阴晦。月光朦胧,不见繁星。   走出巍然的王宫大门,穿过湿漉漉的宫前广场,我和维多利亚在绿愔愔的树下停歇片刻。   这里很幽静,到处都是春雨的味道。   身裹银甲的小队卫兵沉默着跟在我们身后,见我们停下来,他们也便立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不再靠近。   “咦?”   我仰着脑袋,望向头顶树枝稍上苍翠欲滴的叶子。这些树叶就好像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自叶托两扇开向外盛放,中间是稚嫩的柔白,有露珠滴在叶片上。   “这个,好好看!”   我在原地蹦蹦跳跳,举着胳膊想要折一枝下来,却差了一点点没够着。   “这是什么树?”   “冬幽兰,一种只会在大雪时才会开花的树。”维多利亚轻声说道。   她的话让我感到奇怪,马上停止了第三次起跳的准备动作,有些困惑地回过头。   “可伊森贝尔,没有大雪呀。”   “所以这棵树被种在这里,就永远不会开花。”   “那为什么,要种它啊?”   “因为它的叶子色泽鲜艳,形状也很漂亮。王宫的花艺师们费了很大的力气,从很远的地方运来这么几株,栽在这里供人观赏。他们说这是最适合伊森贝尔气候的景观树,因为它花很丑,又不起眼,人们希望它永远不要开花,这才是冬幽兰的价值所在。”   “哦...”   哪里有开花反而会变丑的树?   奇奇怪怪的树。   我再次抬头,望着盘踞在上方的青枝绿叶,忽然就觉得它没那么好看了。 第五十八章 带女王出去玩!   雨后的微风湿漉漉的,吹在脸上有泥土的清香。   脚旁的路面积起浅浅水坑,水面倒映出我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随风飘摇。我忍不住双手提起裙摆,踮着脚尖靠过去,小心翼翼地踩上一脚。   水波自脚尖处向外荡漾,将人影搅的歪歪扭扭,然后消散不见,过一会又再次聚拢成型。   我再踩一脚。   “嘿!”   这次用力了些,溅起的小水花洒在鞋面上。   “哎呀——”   我慌忙向后一跳,快速抖一抖脚,可还是感到有水渗进了皮鞋里。   “小孩子一样。”   身畔传来维多利亚和微风一般细绵棉的话语,我有些不服气地瘪瘪嘴巴。   踩水多好玩的,你都不懂。   没有童趣的女人...   将脚面的水抖干净之后,我再转头望向她:“维多利亚。”   “嗯?”   “那个老公爵...”   我歪着脑袋,停顿少顷。   “你今晚,抓住他了。要砍头吗?”   “或许吧。”维多利亚淡淡回答,仿佛在说事不关己的人。   “...或许?”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这取决于他们的选择。”   “哦...”我点点头。   然后踌躇片刻,犹犹豫豫地又问:“你...你不恨他吗?”   “恨。”   她如此说道,语气如往常一般冷冷冰冰,没有情绪。   “那你为什么,能做到...呃,就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今晚出现的是逼死她母亲的人,说不定连父亲的死也是老公爵在背后推波助澜。换做是我,我可做不到像维多利亚这么冷静,或许在见到仇人的那一刻就会把他撕成碎片,连血带肉全部吃掉,骨头渣子也不剩下。   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所以我就问出来了,但又怕话语太过直白会伤到她,于是话到嘴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可维多利亚猜出了我的意思。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能一直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即使对方是弑亲的仇人,即使他将我母亲的家族,将染着血的蔷薇家徽扔到桌上给我看,我也可以那样无动于衷?”   “嗯嗯。”   我连连点头,随后咬住嘴唇:“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呃...我不是在——”   “没关系。”维多利亚打断我的话,“佩伊洛。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用顾及,想说什么都可以尽管说,我不希望你对我有所保留,明白吗?”   “呃...”   视线里,金光灿灿的瞳眸明澈无比。   她没等我回复,便径自接着说道:“你的问题很好回答。假若有一天,等站在你身后的人不仅仅再是父亲、母亲,或者亲人朋友的时候,等数百万子民在仰望你的时候。你看着他们充满冀望的眼神,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高贵优雅的倩影,静静立在高耸的冬幽兰下,左侧是铺青叠翠的草坪,头顶是万籁俱寂的夜空。   她目光眺望远方,那边是灯火通明的夜城。   “你看着他们,明白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儿,他们明天的生活安逸与否,他们对未来的所有寄托...你明白这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的任何一个决定,无论是好是坏,都有无数人与你一同承担后果,即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那个时候,也许你什么都做的到,又或许什么都做不到。是建树还是毁灭,一息之间,一念之间罢了。”   维多利亚回头望着我,面如明月,眼若星辰。熠熠生辉的金色王冠与秀发浑然一体,在月光下映出淡淡明光,宛若幻想里的女神一样。   可她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女神。   她是伊森贝尔的王。   “佩伊洛,你见过战场吗?”少顷的沉默过后,维多利亚如此问我。   我轻轻摇头:“没有。”   我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   可那只是影视作品,作品是艺术。艺术无论呈现给我们多么真实、多么令人震撼的画面,也远远不及现实的万分之一。   “我见过。所以我不愿再看到伊森贝尔变得祸结兵连,血流漂杵。”   ...我明白她的想法了。   我很喜欢这样。我很喜欢她是这样的国王,可是...   可是我也明白,有些事情来了就躲不过。   “那如果...铁甲卫、打过来了,怎么办?”   “打回去。”   听到维多利亚毫不犹豫的回答,我眨了眨眼睛。   “我会竭力避免战争,可这不代表我畏惧战争。如果倾尽全力也无法扼制,我会选择一击毙命...所以佩伊洛,工坊的事情,拜托要尽快。”   “嗯。”   鼻腔里哼出一声糯糯的应答。   我望着那张即使在黑夜里也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两手背向身后,脚尖轻轻点起来、再落下,如此反复两次。   “维多利亚。”   “怎么。”   “你累吗?”   “还好。”   “每天都是、这些麻烦的事,你肯定很累。”   “累又如何?我不能像你一样,自由地选择喜欢做的事。”   “偶尔一次的话,没关系的吧?”   即便不能选择喜欢的事,但偶尔休息一下,相信谁也不会在意的。   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我们、出去玩吧!”   “...什么?”维多利亚有点懵。   聪明如她,一时间也理解不了我这跳跃式思维,就呆呆地站在面前,模样忽然变得可爱起来。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离开这里,出去看看。今天是、你的生日...不对,是诞辰日。我陪你、体恤民情。”   这下她总算明白了。   “现在?”   “现在。”   “去哪?”   “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像歌里、唱的一样。”   维多利亚有短暂的犹豫,随后嘴角微微上扬:“好。”   她眼中有了笑意,瞳眸亮晶晶的,犹如准备做坏事的小女孩一样。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两下。   “走吧。”   决定了就马上行动,维多利亚可不是优柔寡断的女人。她果断转身,反手拉着我朝不远处的守备军走去,一边走一边摘下头上的王冠,将它递给带队的小头领。   “放回王宫,今晚不用跟着我。”   小头领心惊胆颤的双手捧过王冠,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女王陛下——”   “执行命令。”   “...是。”   我们两人快步走回角马车的位置,提着裙摆相继上到车厢,坐好之后我忽然有点兴奋:“我们、就去集市吧!”   “先找地方换掉衣服。”维多利亚说道。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精美华丽的黑色礼裙,再看看她身上更夸张的,心想也是。   “我知道,有家裁缝店,离家不远!”   “你决定就好。”   “嗯嗯!”   我快速对车夫报了目的地。随着车厢开始缓缓晃动,角马车渐渐驶离王宫,奔向灯烛辉煌的街道。 第五十九章 晚夜(上)   咯吱...咯吱...   角马车在闹市穿梭,人声随着渐行的路程逐渐鼎沸,隔着精美锦绣的车帘,我就能感受到王城夜晚的喧嚣与繁华。   王宫距离最繁华的街区其实很近。不久之后,车厢在某处缓慢停下,车帘被轻轻掀开,立在外面的车夫对我们鞠躬垂头:“主人,小姐,我们到了。”   他倒是个明白人,大概路上隐约听到我们的对话,猜到自家女王陛下要做什么了,这时突然改称她为主人,也没有叫出我的名字。但这其实没多大用处,镶金的角马车与我们身上的装束实在过于显眼,一下车便感受到无数炽热的目光。   “那是谁家的小姐...好美...”   “角马车是王宫的吧?我看着从那边的方向驶过来的...”   “金色的头发...不会是女王陛下吧?是女王陛下吗!”   “我见过女王陛下,那好像就是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   维多利亚似乎快要被人出来了。周围的目光变得越发热切,远处有查觉到动静的行人顿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开始朝向这边张望。   要是被认出来,我们就很难愉快的玩耍了...   “快走。”   趁他们全部围过来之前,我赶紧拉住维多利亚的手,低头快步走进街边的一家裁缝店。进店后马上转身关门,隔着门上的副窗朝外看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谁打算追着过来,这才轻舒一口气。   “请问两位尊贵的小姐,呃...”   听到身后有人问话,我转回头,看到一名女店员双手交叉握于小腹前,俏生生的立在那边,是个鼻头有雀斑的年轻的姑娘,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实在抱歉!如果您们是来定做礼服的,小店可能没法满足条件...小姐可以去莫斯韦尔街看看,那边大概更适合您们的身份...”   她没认出维多利亚是谁,但似乎觉得我们是走错了店门的显贵家族小姐。大概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客人,蹩脚的敬语听着有点笨笨的,我觉得很可爱。   这里是集市的临街,我之前在街的另一头买过衣服,那里的衣服很漂亮,布料精致但不算显眼,大抵也是这条街中最贵的店铺。我本是打算带着维多利亚去那边买的,结果一着急把她拉到了这里。   相比而言,这家店就非常普通了,是真正的平民向裁缝铺。放眼望去,挂在店内的服装大多是亚麻布料,颜色基本就黑白灰或者褐色,款式都很通俗,与穿在我们身上的华丽礼服简直是天差地别,也难怪店员小姐姐会那样说。   她是觉得我们根本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会穿粗布衣物的人吧...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维多利亚能不能接受。   于是我抬头看向她。   “没关系,就这里吧。”   维多利亚淡声说道,随后径自朝里走去,居然就开始挑衣服了。   好吧,她不在意。   我对店员小姐姐微笑着说道:“我们不定制,普普通通、就好。”   “那、请小姐们随意看看...”   她见我们似乎真的要买,便开始给介绍起哪些是最近受欢迎的衣裙,费尽心思在店里选出几件质量最好的,拿给我们看。但其实都是相当简单的款式,远谈不上漂亮。   维多利亚很快选了件素白的束腰连衣裙,抱着进了换衣间...其实也就是被一道布帘遮住的小角落。见此我也就随意挑了一条褐色的裙子,走去另一个角落,拉上帘子换好,等出来的时候,看到同样换好衣服的维多利亚,蓦然像是换了个人。   褪去高贵典雅的礼服,换上朴素布裙的她,不再是那个仿佛触不可及的女王,给我的感觉是自然随意的,就好像随处可见、清澈干净的邻家姑娘...漂亮到有点过分的邻家姑娘。   我喜欢这样的邻家姑娘。   “你的裙子有点大了,看上去非常蠢。”   邻家姑娘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道。   “...哦。”   心里话可以收回吗?   刚才说的不作数,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   讨厌死了...   我最终选了小码的褐色裙子,另一边的维多利亚给自己挑了双黑色尖头皮鞋,将原本镶着水晶的高跟鞋换下来,走到我面前:“可以吗?”   我点点头:“可以。”   这时的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国家的女王,出去应该不会再和刚才一样马上就被认人出来...虽然还是顶着一头醒目的金发和祸国殃民的脸,但想必没人会认为女王陛下能穿成这样随便走在大街上。   但总感觉还是差点什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举手将她头上的发髻取了下来,任由金丝散落披在双肩,遮住她耳垂上醒目的珠宝。   “这样更好。”   说完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你帮我、把头发弄下来。”   后脑一阵悉悉索索。少顷我感到头皮一松,柔顺的黑色瀑布倾洒而下。我甩一甩头,再用手拨一拨秀发,掏出币袋给店员小姐姐付了钱。   两件衣服一双鞋,一共都要不了十个银币。   这可能是维多利亚长这么大穿过最便宜的衣服吧?   “小姐,您的礼裙...”   店员小姐姐双手捧着我们换下来的礼裙,递到我的面前。她眼神闪烁,望着裙子上闪闪发亮的宝石,摸着柔顺丝滑的布料,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   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衣服吧?   不如...   “送给你了。”维多利亚说道。   “啊!那怎么可以?”店员小姐姐闻言满目讶然,激动的脸色泛红,却兀自摇头,“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您们这么贵重的——”   “你就收下吧!”   我将店员小姐姐递过来的礼服又推回去,笑着对她眨眨眼睛,不等她再推辞就和维多利亚快步走出裁缝店的大门。   出来之后,发现还是有人远远围着角马车在议论纷纷。它是实在是太显眼了,就好像前世的布加迪、劳斯莱斯一样,走到哪都会成为视线的焦点。   于是我和维多利亚对视一眼。   “我们、走走吧?”   “嗯。”   维多利亚便吩咐车夫先驾车回到2号宅邸,而我们两人则如同晚餐之后的散步一样,并着肩朝隔街的集市慢悠悠的走去。   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潮水般不住掠过身旁。昏黄的路灯恍惚射出煦煦黄光,将我和维多利亚的影子映地忽明忽暗、此短彼长。沉幕的夜色如真如幻,两轮弯月拨开云层、洒下微光。   即使穿上朴素的裙子,我们两人的回头率依然相当的高。街上的男人快要把眼睛瞪直了,有人差点装在灯柱上。好在我们两人谁也不会在意那些目光,一边走一边聊着眼前的趣事。   “你看快那个,小丑杂技!”   “嗯。”   “猎狗旅店,咯咯!什么破名字...”   “......”   “维多利亚。你住过、旅店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去过、酒馆?”   “没有。”   “可我去过,就在不远、的地方。”   “你跑去酒馆做什么?”   “晚上饿了,找不到东西吃。”   “......”   “维多利亚。”   “嗯。”   “你以前,有这样过吗?”   “什么?”   “逛街。”   “有过。”   “什么时候?”   “很小的时候吧。仗着自己会飞就经常从家里逃出来,偷偷跑到街上,像这样融入人群,什么也不做,就看着他们。”   “...为什么啊。”   “不知道,就是喜欢吧。有时候躲在人群里,有时候躲在天上...”   “好奇怪,像偷窥一样。”   “我已经很久不那么做了。”   “因为,对偷窥、失去兴趣?”   “因为民心只用双眼根本无法看到。”   晚风吹至耳畔,人影川流不息。   这个夜晚宁静而喧嚣,值得我们好好享受。   ............   不久之后,我们相伴来到熟悉的集市。   此时正值繁夜。白天的商品摊铺都已经尽数关张,取而代之的是各色王城小吃摊。因为城市亮化远胜于寒冬之城或者翡翠之都这样的地方,王城的夜晚总是沸反盈天,热闹非凡,吆喝叫卖与欢声笑语夹杂一起,穿透周边鳞次栉比的房屋,传向更远一些的地方。   我和维多利亚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漫无目的地闲逛。   “你饿吗?”   鼻尖轻嗅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头向她问道。   晚宴上我可是一直都有注意的,维多利亚几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虽然她平时就吃的很少,但总不能老是这样,感觉对身体不太好。   “有一点。”维多利亚淡淡回答。   “我也饿了。”   正好看到旁边就是一家木棚搭起来的小吃摊,我马上牵起维多利亚的手,也没仔细看卖的是什么,拉着她就往过走,来到摊位前才发现是鱼。   “老板,这是什么鱼?”   我指着被一条条看起来有些干瘪,上面淋着暗黄色酱汁的青鱼问道。   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样子...像暗黑料理。   “撒伯尔河鱼。”干瘦的中年老板卷起衣袖,对我们呲牙一笑,“都是从王城运河钓上来的。火烟生熏,再用糖、醋和盐腌过,两位美丽的小姐,要不要来一条尝尝?”   “好吃吗?”   “浇上自家秘制的卤汁,可香着呢!”   “那我要两条。”   虽然看起来不好吃,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好吃。   老板用木签分别穿了两条鱼递给我,我接过来付了钱,再转身看向维多利亚,犹豫了一下,先把鼻子凑上去——   嗅嗅。   ...鱼腥味有点重,闻起来臭臭的。   可能不怎么好吃。   于是我伸手递给维多利一条:“你先试试。” 第六十章 晚夜(中)   “你怎么不先试?”   她轻蹙双眉,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还是将熏鱼接了过去。   “你饿了嘛。我想、让你先吃。”我皱皱小鼻子,满脸期待的望着她。   维多利亚浅浅看过我一眼。   我心里在想什么她肯定一清二楚,掩饰也没用。但只要睁大眼睛,再眨一眨,维多利亚可能、也许、大概...就会照我说的去做。   结果不出所料。   只见她接过熏鱼以后,先放在唇边犹豫片刻,伸出粉红的舌尖,试探性的在酱汁上舔了舔,大概觉得没什么异味,再张开嘴巴小小地咬下一口。   喀嚓。   听到鱼皮碎掉的脆响,我口水就渗出来了。   “好吃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维多利亚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继续朝前走去。我跟在她的身旁,侧过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等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又问一遍:“好吃不。”   “还不错。”   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随口说道,然后再咬下一小口熏鱼,视线向远方望去。   看上去似乎吃的蛮开心。   “刺多吗?”   “很少。”   我瞅着手里的熏鱼,再将它凑到鼻子跟前,闻上一闻...不管怎么闻都觉得很腥。   可既然维多利亚都说不错,那味道应该就不会差...是属于臭豆腐类型的食物吗?   先尝一口!   “啊呜。”   咯嚓——   我咬下好大一口,几乎将整条鱼背部的肉都吃进嘴里,露出一面齐刷刷的刺骨。酱汁沾到了上唇,我伸出舌头舔掉,然后开始咀嚼。   很咸,又有点甜。甜中带着酸...从没吃过的味道,但感觉还行。   感受到维多利亚看过来的视线,我鼓着嘴巴对她露出笑容。   “呼呼——”   可嚼着嚼着,我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很腥。   最初酱汁的味道过去以后,鱼本身的腥味像是突然从口腔里爆出来,再冲上鼻腔,导致我呼吸之间全是鱼腥气。嘴里干燥的白肉开始发苦,又有点辣辣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非常刺激的味道。   什么呀...   这是什么呀!   我忙将脑袋歪向路边,想把鱼肉全吐出来,可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被维多利亚眼疾手快一把捂住。   “不要浪费食物。”她对我说道。   “唔唔——”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被捂得很紧,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有不住晃头。可维多利亚真的很用力,感觉脸蛋都要被她捏扁了,想咬她的手却一个不小心,「咕噜」一声将鱼肉全咽下肚。   维多利亚这才放开。   “呕——”   我忍不住干呕,随后紧皱着眉仰起头,举着手中的熏鱼,不满地朝她喊道:“好难吃!什么呀,这是!”   “撒伯尔河鱼。”维多利亚看着我,眼中有了一丝笑意,“王城人常会吃的一种鱼,几乎隔三岔五就会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虽然是河水鱼但很腥,所以通常会用浓厚的酱汁来遮掩刺鼻味道。”   我眼睛瞪的更大了:“你早知道、不好吃!还不告诉我!”   “你没问。”维多利亚不紧不慢的说道,居然又咬下一口鱼肉,细细咀嚼着。   她怎么就能吃的下去...   我看着手里缺掉一口的鱼,盯着它**泛白的眼睛,感受着口腔里的余腥,咂咂嘴巴怎么也下不去口了。   “唔——”   兀自生起气来。   “不许扔。”维多利亚轻声说道。   “...我没想扔。”   “撒伯尔河鱼十分机警,钓一条上来通常会花费半小时甚至更久的时间,你不要随便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既然已经买下,就把它吃完。”   “......”   可我真的不想吃。早知道就不买了...   歪着脑袋想了想,转头把熏鱼朝维多利亚递去,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我吃不下...”   维多利亚与我对视一会儿,最终伸手接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与我并肩走在喧闹的街道上,两只白玉般柔滑的手各攥着一条串在木签上的熏鱼,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鬓角的金丝落上脸颊,她伸出小指勾回去,露出漂亮的耳廓。   我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把高高在上的女王拉出来,结果让她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还吃这么难吃的食物...   “莫尔姆大香肠!刚出烤炉的莫尔姆大香肠,来闻闻这香味,保证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陡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卖,我愣了愣。   香肠...   目光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摊铺大叔面前油滋滋的肉肠,眼睛一亮。   我可是记得的,卡洛斯给我买过这个。印象中虽然有点油腻,但味道确实很香。   “维多利亚,吃香肠吗?”   “我从不吃香肠。”   “为什么?”   那么难吃的鱼你都下得去口,好吃的却不想吃...是和索菲亚一样不喜欢油腻的东西吗?   “那边的,莫什么大香肠,可好吃。听说、贵族的小姐们,都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后,我看到维多利亚往嘴里送鱼的动作一顿。   “这是谁告诉你的?”她问道。   “什么?”   “贵族小姐喜欢吃莫尔姆香肠。”   维多利亚脸色暮然冷了下来,我察觉到她似乎有点情绪。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的眨眨眼睛:“卡洛斯。”   “...他在骗你。”   ?   什么在骗我?骗我什么...   我没反应过来维多利亚话里的意思,小脑瓜兀自还在转着,口中喃喃说道:“没有啊,真的很好吃...”   维多利亚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你以后不要随便和他搭话。”   “为什么...”   我有点懵。   说起来,我依稀记得刚进王城的时候,卡洛斯似乎有说过伊丽莎白女王是个麻烦的女人...难道这两人相互看对方不顺眼?不会是以前发生过什么秘密的事情吧...   “因为王城的贵族小姐不会喜欢莫尔姆香肠。事实正好相反,喜欢莫尔姆香肠的多是男性贵族,他们也不自己吃,就喜欢看小姐们吃,喜欢看她们吃到满嘴白浆的样子...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一些吗?”   “呃——”   我陡然愣住了。   “卡洛斯的感情史多到足够写出一册「百花鉴赏」,他最懂得那种下三滥的路数,专骗和你一样傻乎乎的女孩。”   “......”   怒火逐渐从胸中溢出,我气的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卡洛斯——   他敢耍我!!!   王八蛋!!臭狗屎!!   “我想打死他。”   我恨不得现在就跑回瓦伦帝国去,把那个男人揪出来然后揍个鼻青脸肿,腿都给他打折!   太可恶了,那人太恶心了!   怪不得他在瓦伦帝国呆了那么久,与父亲明明很熟却没见过以前的我...说明父亲从来都没把我介绍给他认识过!   怪不得我总觉得母亲有些提放他,他们肯定都太了解那个家伙了!   混蛋...   居然让我干那么恶心的事。下次见到他,我非要把他小兄弟给打折不可。   等着吧。   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可还是压不住满腔怒火,觉得不解气张嘴想再骂上几句,身边的维多利亚却不知看见了什么,暮然间握住我的手,快步朝街边的一处地摊走去。   干什么啊...   我撅着嘴巴,满脸不高兴的跟着。 第六十一章 晚夜(下)   卡洛斯的事情还没说完呢,我现在可生气!   我得把他的小鸟用格雷船长剁下来,然后拿去喂山羊奶酪。否则他不会明白什么叫猛男不可承受的怒火...咦?   维多利亚拉着我走到街右侧的道沿,随后她松开手,在摆满小物件的白色麻布前蹲下身。我随意扫去一眼,见麻布上摆放着的似乎都是些手工艺品,有乌木雕刻的小鹿、象征教会的圣十字架、精美的书籍装帧...等等做工精湛的小玩意儿。   我马上就被这些有趣的玩意吸引到。   都好好看啊!   ...卡洛斯什么的,随他去死好了。   烂人被我抛至脑后。我学着维多利亚的样子,在她身旁抱着双膝蹲下,兴冲冲地看着满目琳琅的小物件,随后见维多利亚拿起一串亮晶晶的腕饰,目光便跟着过去,眼睛挪不开了。   那仿佛是用流光珠宝串起来的精美手串,翠绿、绯红、奶白...各色玲珑剔透的宝石搭配在一起,在华灯光影下绽放出缤纷斑斓的绚丽——虽然我立刻便看出来,那其实都只是些漂亮的石头而已。   “赞美神明,美丽的姑娘们,想要些什么?”   摆地摊的是个头白齿豁的老妇人,身上穿的粗布灰裙有些脏,裙摆处还有个很明显的破洞,可这并不能影响到她开朗的笑颜。   “那个腕饰很漂亮吧?鹅卵石都是我在河边挑的,一个个用砂纸打磨圆润,再串起来...都是我一个个弄好的,喜欢吗?”   老妇人说着,又从白布上拿起另一串同样由颜色相近、大小相同的鹅卵石串起的腕饰,艰难地伸着手,把腕饰朝我递过来,口中不住说着:“看看,喜欢就看看...”   我连忙将腕饰接过来,举在眼前仔细瞅瞅,越看心里越是喜欢。   纯手工制品,一看就很用心...鹅卵石的孔是怎么弄的?   相信没有什么自动化的机械工具。奶奶年纪那么大了,做起来肯定相当费劲。   “这两串腕饰,都是被善良的修女大人赐过福的,相信带着它的人永远都会平安幸福。”老妇人说道。   “奶奶。这么晚了,还不收摊吗。”维多利亚将手串试戴在手上,淡声询问。   “呵呵,街道这么热闹,老婆子我呆在这里舒心,着急收摊回去做什么?趁着老眼还没昏花,捣鼓些漂亮的手艺品拿出来,再给它们寻个好归宿...我年纪大了,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顺便攒攒银币留给在城外工作的孙子,他可该到娶妻的年纪啦!”   老奶奶说话颤巍巍的,笑起来脸上满是褶皱,可就是莫名让人觉得暖心。   “要是能讨到像你们这样好看的人儿,老婆子我死了也能安心咯!”   “奶奶。手艺这么棒,身体、肯定可好了呢。”   有颗鹅卵石上沾了灰尘,我用手拂去,再鼓起嘴巴吹一吹,卵石变的越发清澈透亮。   “一定能活、好久好久。等孙子生下、重孙子。等他长大,还要再给他、攒钱娶老婆。”   “哈哈哈!”老妇人听了眯起眼睛,开心到合不拢嘴巴,“小姑娘可真会说话,那老婆子我就借你吉言咯!”   这时盯着腕饰看了好久的维多利亚暮然回头。   “我想要这个。”如此对我说道。   她面容透着**,明眸充盈灵韵。尽管声线一如既往的淡然,可我却突然觉得,这一瞬间的她,就好像一名正在向大人要求礼物的漂亮小丫头。   “好哦。”   我轻轻点头,忍不住嘴角溢满笑容。   然后又听她说:“两个。”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马上转头看向老妇人:“怎么卖。”   “喜欢的话,一个银币就好啦。另一个就当作是送给你们的,都是好姑娘啊...生的可真让人心疼,看的老婆子我心都化啦。你们这样的姑娘都应该平安幸福。”   我从币袋里掏出两枚银币,抓住老妇人满是裂纹的糙手,轻轻放到她的掌心。   “不好好、付钱的话。赐福、说不定,就不灵验了。”   “好姑娘。”老妇人闻言也不推辞,收下银币对我俯身低头施礼,“你们都是好姑娘,好姑娘一定会幸福的...”   离开地摊之后,我和维多利亚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她将腕饰戴在手上,路过灯柱的时候,抬起手腕举在火光下看着,心情似乎不错。   而在我的左腕上,带着与她相同的另一串腕饰。   鹅卵石凉凉的。石头面被打磨的光滑细腻,比起右腕帕西法尔送的白色手镯戴着还要舒服,我很喜欢这样的触感。   “新鲜的牡蛎——”   “糖苹果!炒杏仁!来瞧一瞧咯——”   耳边的叫卖声,在喧闹的夜色里此起彼伏。   维多利亚将两条鱼吃了个精光,我又拉着她买了一小袋炒杏仁,一边吃一边随口问些诸如「你喜欢吃鹿肉饼吗」,「你为什么总是吃大白菜?和兔子一样」,「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中多数都被维多利亚选择无视。   实际上我发现,和维多利亚聊天是一件十分费劲的工作。她和一般的人不一样,不会跟我讲今天吃的什么,明天想吃什么,也不会与我吐槽那谁家的小谁又干了什么蠢事。她就是个非常不接地气的、骄傲到极点的女人,即使穿得再亲民,脑袋里思考的东西也与普通人不一样。   所以与她最好的相处方式,其实是偶尔的交流和绝大多数时的沉默。   虽然沉默,但并不会感到尴尬。   那是一种于喧闹之中袅袅散发的、一种什么都不需要说的、令人舒畅的静默。   很遗憾,这样的静默没能持续多久。   就在我吃了完炒杏仁,扔掉纸袋眼珠开始滴溜乱转,四处寻觅想吃的美食时,身侧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感叹。   “哦我的天呐!”   随后是有点娘娘腔的声音,像是在呼唤着我们。   “美丽的小姐!那边两位美丽的小姐——”   我眉头轻蹙。   是哪个讨厌的家伙...来搭讪的吗?   下意识就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身形消瘦、衣着朴素却整洁讲究的男人,此时正站在用木架篷布搭建的简易摊铺前,于行人背后踮着脚尖对我不停挥手。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眼眸亮起一缕明光。   ...是好吃的!   迅速握住维多利亚的手,拉着她朝男人的方向走去:“我们去那边!”   “是熟人吗?”维多利亚显然也看到了那名男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好吃的。”   我头也不回地对她说。   穿过人群走到摊铺前,那男人见到我满脸惊喜:“美丽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您今天依旧如此迷人~哦!天哪,居然能见到两位如星辰般美丽的女孩...这可真是神明赐予的福分~”   他对我轻轻鞠躬行礼,话说的很是热情。   我已经闻见蛋糕的香味了,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指着他想打招呼,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又见面啦,欧培拉杏仁蛋糕!”   “哦呵呵,小姐真是有趣~我可不是什么蛋糕...”   男人闻言掩住嘴巴轻笑,模样妩媚妖娆。   “怎么,今天还带着朋友...或是姐姐?要来点蛋糕吗?”   我连连点头:“要!”   上次就觉得他做的蛋糕味道很棒,比格雷船长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之前去学院的时候,因为怕放坏所以家里没留下多少能吃的东西,现在买来正好可以当作明天的早餐。   反正维多利亚不吃这些甜食...买多少就都是我的。   于是又补上一句:“帮我包起来。”   “好的~小姐要多少?”   “还有多少。”   “嗯,可能不是很多了...”   男人说着扭动肩膀回过头,朝身后的棚摊里喊一声:“亲爱的,有客人要杏仁蛋糕,我们今天的还剩下多少?”   咦?   这声亲爱的倒是让我感到好奇。   老板今天和爱人一起的吗...   忍不住侧头朝他身后望去,下一刻却听到棚摊中暮然传出相当粗犷的嗓音:“今天卖的很好。就剩下两磅多一点吧,够吗?”   ??!   我的气息顿时一滞。嘴角颤抖几下,望着摊棚里只露出半个后背的彪悍身影,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小姐,如您所闻。蛋糕剩不多了,您是和上回一样都买下来吗?还是...”   男人耸耸肩膀,又拈起莲花指弹了弹衣领,有些抱歉地对我说道。   “呃,都给我吧...”   我挠挠脸颊,也不知怎么的,心情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他刚才的确是叫了亲爱的,叫里面那个看起来...非常强壮的男人。   我没听错吧?   这个老板...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有点娘,没想到真的喜欢男人...   ...维多利亚会怎么想?   突然就有些在意她的想法,于是偷偷瞄去一眼,见维多利亚面色依然淡如清水,除了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以外,完全没有其他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察觉到我的目光,将灿金的瞳眸投过来:“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我马上移开视线,再次望向消瘦老板的时候,他正转头对身后再次喊话:“阿瑟,剩下的全包起来吧!”   这次没再叫亲爱的...刚才是下意识的反应吗?   我忽然有种窥探到别人秘密的不自在感,扭扭捏捏地望向脚面,再瞅瞅夜空。消瘦的老板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自在,他愣了少顷,接着露出豁然又暗淡的神情。   “诶哟,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呢。”   男人望着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小姐,您如果对我们这样的...恋情,要是抱有其他的看法...我不能左右您的思想,但即使瞧不起也好,也请您不要大肆宣扬,好吗?”   言语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热情,变成了客客气气的请求。   呃...   我其实没怎么多想。他可能误会什么了...   于是连忙摆手:“我不是——”   “没关系的小姐。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习惯被人另眼相看,也能够理解您的心情。只是希望...希望您不要对美味的蛋糕有意见。无论如何,美食都是无罪的。”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有点好奇...我不会、告诉谁的。”   男人的目光稍显柔和。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接着对他说道:恋爱,是自由的,感情是、神圣的。没有谁、能瞧不起你。”   这番话之后,消瘦老板的眼眸亮了起来。   “小姐,您真的这么认为?”   “嗯。”   我当然这么认为。   作为一名穿越人士...大概是穿越人士?但无论如何,我总归仍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我记得那时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就喜欢男人,可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那我可真要感谢小姐您能够如此开通...”   像是从我的眼中感受到了真诚。瘦弱的老板不禁又翘起兰花指,稀薄的唇瓣弯起弧度,我忽然觉得他笑得有些像我那个朋友。   “赞美您,我的小姐。您简直就是神明派来这世上的天使,不仅拥有美丽的面容,连心灵也如此纯净...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为了表达我的谢意,两磅蛋糕就算作是礼物啦!”   “不用的,这没什么...”   我忙摆手拒绝,可男人的态度非常坚定。   “不,请小姐务必收下。”   “真的不——”   “收下吧,佩伊洛。”维多利亚忽然开口。   男人望了她一眼,脸上笑容更甚:“谢谢,谢谢理解...能遇到两位小姐是我的荣幸,小小蛋糕仅表诚意...”   在我们说话的同时,那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已经默默将蛋糕用牛皮纸包好,从棚摊里走出来,对我露出略显敦实的笑容。   “蛋糕包好了。”   “阿瑟,我来给你介绍~”   瘦弱老板接过牛皮纸袋,温情脉脉的望他一眼。   “这位小姐就是她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在你诞辰日那天买掉所有蛋糕的女孩,所以我才能送你那样的惊喜...我觉得她是一名动人的小精灵呢~”   “是你啊,小姐。”魁梧的男人挠挠头,“我感谢您...那个,呃...我不太会说,就是很感谢您。”   “笨蛋。”   瘦弱老板笑骂一句,随后将蛋糕递到我的手中。   “请收下哦~”   我接过蛋糕,有点犹豫:“这样...可以吗?”   “我都觉得太少啦...小姐,看您年纪不大吧?大概您不会明白,您刚才说的那番话,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们原本都不是王城人,也没有家人。一路漂泊流离,去到过许多的地方。可那并不是我们想这样,而是我们的恋情...总是会被别人当作是畸形的,不详的东西来对待...”   “因为这个,我有一次差点被镇长烧死,还有一次,有人想关我进大牢...所以,您不明白那句话的意义。”   消瘦的老板在笑着,魁梧的男人沉默着转过身,开始收拾起摊铺来。   我忽然才意识到,这里不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   像他们这样的恋情,似乎并不是世俗能够接受的存在...而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们,也并不是开明的、理智的人。   “哎哟,遇上善良的小姐,忍不住就说的多啦!您可千万别觉得我烦~”   “不会。”   我将蛋糕紧紧抱在怀里,隔着纸袋感受到美食的余温,微笑着轻摇头。   “你们现在,过的好吗?”   “感谢小姐的关心。”老板对我再次行礼,“如您所见,现在我们过的很好。我依靠母亲传授的手艺,每天来这条街卖蛋糕谋生。我男人呢,他在另一头的街巷倒腾点小货。虽然偶尔还是会遭到异样的眼光,好在大家都很友善,生活总能如意。前不久才在居里大街拿到一小块地契,已经很满足啦~”   “伊森贝尔是个自由的国家,王城是我们的容身之所。感谢伊丽莎白女王陛下,若不是她决意废除原先的法令...我们这样的人,大抵也不会允许呆在这里吧?”   我闻言一愣。   “她是我们的恩人,和我见过的那些贵族都不一样...”   老板后面的话我没怎么听清,脑瓜有点宕机。   他刚才说伊丽莎白女王陛下...那不就是维多利亚吗!   维多利亚...废除了禁止同性恋的法令?   是这样没错吧?   忍不住就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张绝美的侧颜。   而紧接着,维多利亚第一次回避了我的眼睛。   什么...   她怎么...   ?!   “小姐...”   “...小姐?”   我倏然反应过来:“哦!”   “我说,如果小姐您不嫌弃,有机会一定要来我们家里做客哦~”   老板望着我,脸上的笑容与身后的爱人是同样的温暖甜蜜。   “嗯嗯。”我对他们轻轻点头。   “那么我们这就告退啦,祝您两位小姐有个愉快的夜晚~”   街道的行人络绎不绝。   夹在其中的同性恋人,在视线里越走越远。   “维多利亚...”   “嗯。”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   “哦...”   之后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我突然没有了想继续逛街的心思,我想维多利亚一定也是。没过多久,我们便沿着石路走回了隆道尔街。   临到2号宅邸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你废除了,那个法令?”   “是。”维多利亚淡淡回答。   “为什么?”   “不喜欢。”   “哦...”   简单粗暴的答案。   “啊。到家了...好快。”我对她说道。   “嗯。”   回答我的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我都没送你、什么好礼物。”   “你不是送了吗?”   维多利亚扬起手腕,露出亮晶晶的手串。   我撅起嘴巴:“那个,怎么能算啊。”   “我觉得很好。”   “可是——”   “我觉得很好。”   她再次重申一遍,神色认真:“我很喜欢。比今天收到的所有礼物都要喜欢。佩伊洛,你今天让我看到许多人的笑容,那是他们真心实意的笑容。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礼物。”   咔哒,咔哒...   2号宅邸的铁门被女佣打开。   维多利亚抬手摸摸我的脑袋:“回去吧。早些休息。”   “嗯...”   走出两步之后,我再次回头。   “对啦,还没和你说...生日快乐,维多利亚。”   朦胧的月色下,金发的女人勾起红唇。   “哪里的奇怪祝福语?”   “来自,希尔维嘉的、特别祝福!” 第六十二章 信与心心念   哐当。   离开不远,我听到身后传来铁门关闭的声音,明白维多利亚已经回去。   脑袋微微仰起来,眼睛看向天空。   乌云逐渐溃散,澄净的弯月自背后露出半个小荷尖,微弱的光穿过一旁的树阴,漏下满地闪闪烁烁的琼辉。   “呼——”   我轻舒一口气。   ...回家吧。   抱着装有蛋糕的牛皮纸,一路心不在焉地走回3号宅邸。穿过庭院湿漉漉的草坪,从币袋里翻出钥匙,打开内宅的门,抬起一只脚正要迈进去,蓦然发现鞋底早已满是泥泞。我将它脱下来扔在门口,光着脚丫子走到屋内。   宅邸内杳无声息,烛灯也都灭着。淡淡皎白的月光自窗外洒射而入,映出客厅里沙发与茶桌的轮廓。   我没在客厅做停留,径直走进厨房,歪着脑袋想了想,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一块杏仁蛋糕叼在嘴里,再把袋子扎好放在案板上,转身出去上了二楼。   一面小口咬着蛋糕,一面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丁香扑面袭来的同时,我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尖锐嘶哑的大叫:“佩佩!傻瓜——”   “啊!”   我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蛋糕掉落至地毯上,黑漆漆的看不见滚去了哪里,心里一生气——   “蠢鸟!”   对着窗户的方向尖叫一声,张牙舞爪地冲过去,跑到一半陡然愣住。   咦...   山羊奶酪回来了!   它回来了,就说明家里有回信了!   下一刻,少女黑暗中的小脸,那犹未完全展露的怒容,瞬间便转化为发自内心的喜悦。   “山羊奶酪!”   拉窗帘,打开窗户。微风徐徐袭面,乌黑的渡鸦张开翅膀扑扇几下,探头探脑地蹦了进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我一眼便看到绑在它腿上的、火漆封缄的纸筒,上面印有月亮形状的家徽。   果然是家里的信!   我没有急着把信拆下,关上窗户转身从柜子里翻出火绒盒,先把摆在书桌的提灯点燃。昏黄的光芒摇摇曳曳,很快便将眼前的一切照亮。   山羊奶酪趁机跳上我的肩膀。   死鸟沉甸甸的...最近不知道都吃了些什么?好像要胖上不少。   “下去。”   我不满地蹙起眉头,对它呵诉一声,然后把灯提在手里,弯腰开始在地上找我的蛋糕。   地毯上没有...桌椅下面没有...梳妆台下面也没有,能看的见的地方都没有。   滚到哪去了?   “傻瓜——”   “闭嘴。”   山羊奶酪仍紧紧抓着在我的肩膀,直到我在床边趴下来,它才又扑腾着翅膀飞上椅背,侧着脑袋用单只猩红的眼瞳瞅我。   瞅什么瞅,眼珠子给你抠下来...   我一面无聊地想着,一面把手里的提灯向床底下照去——   啊,找到了。   被咬过几口的蛋糕就静静躺在床下。   怎么滚到那里的...   我将胳膊伸直了,一下、两下...好几下才把蛋糕够出来,随后站起身,拍拍裙摆,拿着蛋糕走向书桌。   蛋糕沾上了细细的落灰,我把脏的地方抠下来丢掉,吹一吹又咬下一大口。一边咀嚼着,一边从山羊奶酪腿上把信件解下来,再坐到书桌前,把提灯放在桌角。   信纸在眼前摊开铺平,娟秀的文字密密麻麻,很明显是母亲在执笔,抬头如此写到:   [至我亲爱的宝贝女儿佩伊洛:   妈妈想你了。]   只是看到这一句话,滔滔暖流便自心涧涌出,循着血液奔流全身。   母亲,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   强忍着心中的思念之情,继续往下读: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好看到教会言报。那上面说了发生在王城的可怕灾难,说你是拯救王城的大英雄。佩伊洛,妈妈知道你又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妈妈真的很为你骄傲。可比起骄傲,妈妈心里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到晚上都睡不着觉...]   母亲在后面写了很多担心的话。   她告诉我,与其看到言报上的「希尔维嘉小姐」如何英勇,如何舍生忘死与怪物搏杀,挽多少无辜的生命...比起这些,她其实更希望看到那个捣蛋调皮的佩伊洛,看到她每天都与自己同坐在餐桌前,为了琐事而烦恼。   这是她小小的愿望。   可她也明白,我大概不会那样想。   [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知道你胸怀远志。可妈妈就是个普通的女人,看到自己的女儿深陷险境,忍不住想要发些牢骚,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的女儿,你很了不起,知道吗?你做出了妈妈都不敢想的事。你是山特尔堡的骄傲,是冬之月的骄傲。所以,你就按你心中所愿,好好的做你自己吧。但妈妈希望你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面临什么样的强敌,处境有多么的糟糕,你必须得记起来,在西洲北方有座常年冬雪的城市,这里还有日夜牵挂着你的人。   妈妈希望你永远记住这点。   爱你。]   望着落款处洋洋洒洒的「凯瑟琳·冬之月」的大名,我鼻头忽然一酸,眼眶微微湿润。   “吸——”   咬下一大口杏仁蛋糕。   你们有事没有啊...   我想知道的是山特尔堡的近况,是寒冬之城和父亲他们的具体动向。帝国究竟会不会打仗,你们有没有做好准备...我迫切的想知道这些。   可这些内容母亲几乎在信里没提多少,只是叫我安心呆在王城,不用担心她们。稍微具体一些的事,也无非就是山特尔军的猎人们有了新编军制,贝拉被正式任命一队队长,同时兼任山特尔军的总指挥,胡佛的精英三队扩充到了千人规模...像这样仿佛为了使我宽心而写下的消息,我从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地出来,母亲并不想让我为此担忧。   可是母亲...   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放心啊。   半晌过后,我将信纸收起来,重新再拿出一张崭新的铺开,咬着笔头开始写回信。   死掉的胖叔叔...父亲和猎人们怎样...他们离开后,寒冬之城由谁驻守...山特尔军的兵力部署...等等。   我将心中的疑问全部写下来。当然,最重要的是维多利亚提及的合约。   我希望这能为父亲和拉法叶带来帮助。   信写完以后,我将它卷起来密封好,绑在山羊奶酪的腿上,将蠢鸟从窗户放飞出去。   “辛苦啦~”   “嘎——”   山羊奶酪很快融入到黑夜中。   直到再也望不见它的身影,我将窗户关好,拉上帘布,换了睡裙去洗漱一番。把自己收拾干净以后,立刻飞扑向柔软的床铺,小脸埋在枕头里。   夜色墨浓。   烛光在身畔忽明忽灭,庭院里偶尔响起细微虫鸣。   我在床上趴了许久。修长白皙的右小腿,从腿弯处高高翘起、落下,再抬起左边的小腿。如此晃啊晃地交替反复数次,脚丫拍在柔软的绸被上,发出「噗噗噗噗」的轻响,心里半分睡意都没有,脑瓜中无数念头交织搅动。   我想到巍然矗立的山特尔堡,想到城堡桥下的白鸟,想到母亲与我在看着那些白鸟的时候,她那张顾盼流眄的温柔面庞,想到书桌前父亲的无言浅笑。   想着假若王城...假若伊森贝尔能和寒冬之城建立盟友关系。将来有一天,我能和维多利站到山特尔堡的落地窗前,一同欣赏挂在风雪里的满月,那将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维多利亚...   我蛮喜欢她的。   说不上来具体喜欢哪一点,但就是很喜欢她。   可是——   我只是想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啊...   维多利亚今晚那样的反应...为什么会躲我的眼睛啊?这可一点都不像她...   她是百合吗?   还有...   王宫为什么会为我准备那么多的礼服!   肯定也都是维多利亚弄的吧?也只有她知道我穿衣的尺码...   “唔——”   我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以往与维多利亚相处的画面,犹如幻灯片般在眼前一一闪过,很多事情在当时看来完全不会让我觉得哪里不自然。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又能隐隐察觉到...某种不一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愫,的的确确有参杂其中。   维多利亚她...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想法陡然在意识里乍现,然后马上被我摇头否认。   不可能吧?   不可能不可能...自作多情,想什么呢!   再说了,维多利亚也没说过自己是百合啊。   她废除法令,说不定只是崇尚恋爱自由...民众不是很喜欢他们的女王陛下嘛。维多利亚这么做,一定会有因此吸引到更多的外来人迁移王城,这只是促进人口增长的方式之一罢了。她本身就不是迂腐的人,想要好好发展城市建设,肯定能想出一堆奇思妙招的——   真是...   我在这净瞎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睡觉睡觉!   煦暖的卧室里,柔软的白床上,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女翻过身,眉头轻拧着,眼帘紧紧闭合,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少顷过后,她将枕头抱在怀里,拉起丝滑的绸被盖上、蒙住脑袋,将大半截白生生的小腿露出来,脚丫子左摇右摆地晃。   少女仍在胡思乱想。   如果...   如果维多利亚真的喜欢我。那我——   少女想了很久,居然有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问题。   于是她决定开始数羊。 第六十三章 圣女回来了   “嗯...”   当炽光穿透窗帘,将卧室映的通亮之时,横躺在白色的大床上,怀里抱着枕头的少女轻蹙眉头,从鼻腔里轻哼出软糯粘腻的音色。   她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眼睛。   ...好热。   虽然还想赖一会儿床,可是好热...   鬓角的黑丝被细汗浸透,紧紧贴在侧脸有点难受。我抬手摸摸额头,触感湿润滑腻,指尖上都是汗水。   热死了,出了好多汗。   有点烦...   莎拉说的很对,当连绵细雨在昨夜终于宣告结束以后,王城似乎真的如同迎来夏季。整个卧室变得湿闷齁热,而我又穿着不薄的丝绸睡衣,虽然盖在身上的被子早已被我踢到了脚下,可还是被热醒了。   受不了...   将舒软的枕头扔向一边,揉着头发从床上爬下来,径直奔向洗漱间,一边走一边脱下睡衣和内衬,光溜溜的进去,反手关上门,接了小半桶水就往身上浇。   舒坦。   简单的洗了个冷水澡,擦干后又走到衣柜前,蹲下来拉开抽屉,取出崭新的内衬和胸衣换上,皱着眉头在悬挂的诸多衣裙里翻来覆去地挑,半天也挑不到一件合适的,因为全部都是长袖。   ...我好像没有短袖或者无袖的衣服。   记得最早倒是在小村子的时候穿过,都是克莱尔奶奶亲手缝制的,可走的时候没带几件。到寒冬之城后,母亲觉得那些衣服的布料太粗糙,没再让我穿,全留在城堡里了。   出去买吧...   心里莫名就有点气,感觉特别的烦。   怎么说我也是冰霜秩序,为什么就不能像故事里讲的那样方便,感觉热了就放放冰雾给自己降温呢?   之前穿铠甲的时候就想到了,可稍微放出一点,低温就会先把汗水冻成冰渣,时间一久还会冻硬裙子。如果是在战斗的时候还好,根本顾不及那些,可平时的话...那样难受死了,还不如就热着。   我只好先随便换上一件轻薄的及膝短裙,光着脚丫「嗵嗵嗵」地跑下楼,把昨天买的杏仁蛋糕全部吃光,穿鞋出门。   骄阳似火,云层翻涌。   隐约听到高空传来的清丽鸟啼。   走到庭院的时候,我忍不住朝隔壁的高宅瞅去一眼。那边似乎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这会都快中午了...维多利亚那么忙,她肯定一早就出去——   ...嗯?   我疑惑地转过头,视线往身后宅邸的顶部望去,见那里空无一人,连只鸟或者其他小动物都没有。   可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感觉到视线...   是错觉吗?   我转过身,歪着脑袋站在庭院的草坪中,仰头盯着自家的双层小宅看了很久。   “雷克特?”   然后试着轻唤一声,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   “维多利亚?”   还是没人回应。   可除去这两个人,谁还能轻易躲过我敏锐的感知能力?卡洛斯吗?   ...他敢回来!   肯定不是他...   我记得前不久就有过一次像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仿佛半夜里一个人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小巷,那种背后总有人注视着的奇怪感觉。上次我以为是坎里之剑所以没在意...果然是我太敏感了吧?   还是说,我的感知能力也随着吞噬变得越发敏锐...我以为我早就习惯,看来仍需要一些时间。   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铁门,我慢悠悠地走在隆道尔街的石路上。空气实在闷热,很快鼻头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半个后背如同被丢进蒸笼里一样热到发烫...这是头发的原因。又厚又长的散下来,简直就像披了一件大皮草。   出门前应该把头发先扎起来的...   走快点吧。   这样想着,脚下便加快了步伐。走到街口的拐角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围墙上贴着几张告示。   咦?   告示的纸张看上去很新,好像是几张画像,画像下写着几行小字。   这是什么时候贴的...昨晚就有吗?我没怎么注意。   走近一看发现是寻人启事。   [朱迪思,3月4日晚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奥丽薇亚,3月9日清晨去居里集市采购食材的路上走失,至今下落不明...]   [汉森,3月13日晚醉酒回家,但至今未归...]   告示一共有六张,全是失踪的人,男女都有。每张纸的下方都盖着仲裁处的印章。   [提供消息者有重金酬谢]   ...可这画像画的,真的能找出人么?   怎么还有买个菜都能走丢的...   王城如此繁荣,虽说治安很好,可城内居住的少说有百万人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前几天在学院的时候,莎拉还说休息日居里街有家酒馆发生斗殴事件,好像打死了人,至于失踪更是屡见不鲜的事。   所以我也没怎么在意。   来到昨晚与维多利亚下车的那条街,走到街的尽头,进了一家名叫「知更鸟」的服装店——也就是我本来打算带着维多利亚买衣服的那家。   这里的衣服远比不上王宫那些华丽的礼裙,大概也比不上贵族们量身定制的华服,可也算得上是相当高级的服饰了,采用的面料都很舒服,最重要的是设计很漂亮,我喜欢。   快速挑了几件简单又好看的无袖长短裙,又买了两顶遮阳用的大沿帽,一顶扣在头上,付过钱提着衣物出来,想回家却忽然在街对面看到熟悉的倩影。   仍然是一身洁白的修女服,姣好的身材即使在宽松的衣摆下也隐隐衬出轮廓,白纱将脑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浅蓝色的眼眸,袅袅娜娜的站在路旁,手里拿着咬过几口的鸡腿,两边脸颊微微鼓起、缓慢蠕动。她仰着脑袋——好像是在看街对面的橱窗里展示的衣饰,对路过行人投去的视线完全不予理会。   那是玛格丽特?   好像是...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那干什么呢?有点傻里傻气的...   ...真的是玛格丽特?   抱着相当的困惑,我穿过街道朝她走过去,接近后确认就是玛格丽特。   她似乎还没发现我,慢腾腾地又撕下一小块鸡肉,放进嘴巴慢慢咀嚼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对面,好像发呆一样。   我歪着脑袋,将提着衣物的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嘴角勾起笑容:“嘿!”   “啊!”   玛格丽特一个激灵,口中发出轻呼的同时,下意识地就把双手背到身后,鸡腿藏起来,然后才转头与我对视。   我眨眨眼睛。   她也眨眨眼睛。   “...噗,哈哈。”   我被她这种犹如偷吃被抓现行的小女孩子举动逗乐,忍不住笑出了声。   玛格丽特看到是我,表情略显尴尬,但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希尔维嘉小姐...”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问道。   “前不久,刚刚进城。”   刚进城?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正好路过这里,下来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她似乎不大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马上岔开话题:“你来的正好,我和你说一说...你现在不忙吗?”   我轻轻摇头:“不忙的,正要回去呢。”   “那我们过去说。”玛格丽特伸手朝街道的另一头指去,“角马车在那边停着,我送你回去吧。”   “好。”   我随她沿着道路走,玛格丽特一边走一边快速将鸡腿啃干净,骨头随手丢给一条脏兮兮的野狗。等她咽下口中的食物,我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还不错。”   “哪里买的?”   她吃的我有点馋...   “隔街。”   “哦...”   想了想似乎顺路,于是又说:“等下在那边,停一下。”   “好。”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再拐进另一条街道,远远看见有两辆华丽的教会角马车停在路旁。   干嘛停这么远...   疑惑地望了玛格丽特一眼,见她目不斜视,腰板挺得笔直,掏出丝巾将嘴巴擦擦干净...她肯定感受到我的视线了,却并没有将头转过来。   “圣女大人。”   走到角马车前,早就等候着的修女为我们掀开前一辆车厢的车帘,玛格丽特对赶车的修士说了先去隆道尔街,随后与我一同上了车厢坐好。   “新的深渊,就目前来看没有任何异常状况。”角马车缓缓驶动之后,玛格丽特对我说道,“泥沼已经在沸腾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根据学士们的推测,深渊孵化的时间或许还需要两个月...甚至更久。”   我轻蹙眉头:“有这么慢吗?”   玛格丽特轻轻摇头。   “以往的深渊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通常都会在泥沼沸腾后的半个月至一个月内孵化。可这次拉贝利尔大峡谷的深渊有些特殊,绽裂的深渊鸿沟相对以往要更小一些,泥沼的深度不可知,孵化周期明显要更长,它现在还没有半分要苏醒的迹象。”   特殊的...   我当时是多久才苏醒的?在泥潭里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根本无法计算时间,但感觉并没有多久的样子,意识恢复之后很快就出来了。   绝对没有两个月。   如果我这样的进度属于正常,村子里出现过的无尽深渊是特殊情况,那这个有属于什么?   我有不好的预感,想去看看...   “玛格丽特,什么时候再去?我要一起。”   玛格丽特闻言有些犹豫,少顷她再次摇头。   “不行,你最好先不要过去。”   “为什么?”   “那边的情况很特殊...有一名枢机主教大人亲临了现场,他是教会中为数不多知道你身份的其中一人,而且——”   说到这里,玛格丽特顿了顿,似乎在顾虑着什么,后面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   “总而言之,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第六十四章 局面   什么啊...   我瘪瘪嘴巴。   心里大约明白玛格丽特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肯定那个枢机主教对安吉尔的做法抱有异议吧,对我的存在感到不满或者质疑。他或许认为我是个怪物,可难道我就要因此——   “那我,就等着?”   我就要因此什么都不做吗。   玛格丽特从我的话里听出了情绪。她略微垂头斟酌一番,对我露出恬静的笑容。   “希尔维嘉小姐,我明白你的想法,也知道你因为西尔加亚的那个小村子...或许你心里很着急。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因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由衷的感到宽心...如果这样说有让你感到不舒服,对此我很抱歉。可我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是真的很宽心,这恰好证明你绝不是那些人口中的怪物。”   “希尔维嘉小姐,你是不同的。可正是因为你的不同,我才不想让那些...或许会将这份不同抹杀掉的人与你见面,至少不是现在。”   我轻蹙起眉头。   玛格丽特用了「那些」...看来教会里并不只有一两个认为我是怪物的人,而她似乎认为我会被他们影响?   “我不会的。”我很认真的望着她。   “不是这个问题。”玛格丽特轻轻摇头,“你现在就是过去也做不了什么,这没有意义。我希望你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与枢机主教大人见面,避免提早的接触与过多的交流,用事实来证明,你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好吗?听我的,这对你没坏处。”   没坏处吗...   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听起来的确是在为我考虑。   好像是我有点心急了...   思索片刻,我点点脑袋:“好吧。”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   角马车辘辘碾过碎石、拐过弯道,车厢略有颠簸。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又问她:“那个血珠,找到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下落。”玛格丽特轻声回答,“教会已经贴出悬赏告示,在下一期的言报上也会刊登。根据我们上一次的推断,对方极有可能会想方设法与横渡伊波斯海域的那批异教徒会合。我已经把情报汇总给教宗大人,伊森贝尔通往西尔加亚的几路关卡将会严加盘查。但不排除有人会帮他的可能...”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如果有人帮他,大概率会是老公爵的那什么家族...也不排除教会内部通敌的可能。毕竟有特蕾莎这个前车之鉴...这些情况玛格丽特当然能够想的到,我帮不了什么忙,等消息就好。   比起这些,我更关心的是——   “西尔加亚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   我更关心的是这个。如果那些丧心病狂的异教徒过来,如果他们成功抵达伍德沃德之森,那小村子...克莱尔奶奶她们还会安全吗?   每每想到这件事,淡淡的忧虑就如同附骨之蛆般重新盘踞心头,久久不愿散去。   “根据最新的信报,教会骑士第三军团已经动身前往西尔加亚海岸,他们将与驻扎海岸线的第六军共同迎击敌人。除此之外,这次的拦截行动还会有诸多优秀的主教、神父、修士修女,以及两名教宗骑士的参与。行动的主要负责人是第三军团团长,尼克·威廉姆斯。你应该对他不陌生,那可是非常优秀的指挥官,他不会让异教徒上岸的...我这么说,能让你感到安心吗?”   我撅了撅嘴巴。   尼克·威廉姆斯?   不就是当初与卡洛斯和长袍老头一起打我的那个...他可是差点被我冻成了冰棍啊,这可没什么说服力...   不过有两名教宗骑士在,加上两个军团的兵力...听到这些,我心里的小疙瘩的确被抚平许多。   “哦...”   “侍奉恶魔,祸害民众,真理之门是极端的邪恶。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动,神圣教会一定会给予最严厉的打击。”   “嗯。”   不久之后,角马车缓缓停下。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厢,在玛格丽特说的那家摊铺买了十个鸡腿。再回到车厢的时候,我想起另一件事。   “玛格丽特。”   “嗯?”   “你看到、城外有兵吗?就是铁甲卫。”   玛格丽特摇摇头:“没有。怎么了吗?”   看来她还不知道...   于是我将昨晚发生在王宫的事告诉了她,玛格丽特听后皱起眉,半晌不语。   “教会,会管吗?”我忍不住问她。   “嗯...”她沉吟片刻,“这件事说起来比较复杂。我不清楚你对人类社会的规则有多少的了解...照你所说的情况,如果是有一方确确实实触犯了战争罪,教会理应是不会放任不管的。可依目前的情况,那些铁甲卫只是远远驻扎城外...他们本就是王国的士兵,杀蔷薇家族也有着明确的理由。虽然很遗憾,可作为公正的神圣教会,任何一方势力我们都不能偏袒的。教会的保护原则只针对平民,不干涉内政...我希望你能理解,若是铁甲卫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实际上这无法构成任何罪名。”   呃...   这算什么啊。   心里有一点点不高兴。   但我也明白,玛格丽特不是因为不想搅混水而信口开河。   我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战争罪是如何定论的。可就教会如今的地位而言...想必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损害到自身的利益,那么一个国家任谁当上国王都没什么区别。这样的世界,到处都有纷争,就像当时在瓦伦帝国杀死爱德华时一样,类似的事情大概隔天就有发生,权力的架构并不像前世那样稳定,教会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与精力,去处理诸多王族或贵族之间的矛盾。他们要应付更重要的事,比如深渊,比如异教徒。   看来维多利亚的事,并不能指望教会太多...不过玛格丽特,你说话就说话,老是看我的鸡腿做什么?   当她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来时,我抱紧了怀里装有鸡腿的牛皮纸。   忙都不帮,还想吃...没门!   玛格丽特立刻移开视线,口中继续说道:“目前阶段能做的只有调解矛盾,避免战火。希尔维嘉小姐,你担心女王陛下我懂,只是不用想太多。实际上我们已经在协助她了,金库的事情若是少了教会的帮助,女王陛下想实施下去远比现在要困难的多。更何况克莱夫家族已经被列为私通异教徒的嫌疑人,在这点上教会一定全力协助。她也许有多事情并没有告诉你,但你了解她,你知道她可以处理好。”   “嗯...”我点点头。   的确。维多利亚给我的感觉就是无所不能,好像什么事到她手里都能迎刃而解...可我只是想为她再多争取一点东西嘛...   “至于那个老公爵,这几天我会抽时间去见一见他的。”   “好。”   我笑了起来。   但就算这样,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分到一个鸡腿吃。   ............   角马车很快抵达宅邸门口。我提着衣服和鸡腿站起身,下车厢之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玛格丽特。前些天、晚上有个人、喝醉了酒。想对我...”   怎么感觉有点难以启齿...   奇怪,我脸红了吗?   “我打伤了他、但是,不是有意的...我害怕...我让他去了、教堂...想知道,他有没有好。”   那个男人很恶心。虽然很恶心,但他喝醉了酒,再加上朋友的怂恿,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事。那天晚上我的状态不是很好,如果他就那样...死掉的话,我可能要睡不好觉了。   我不希望他死,更不希望教会有人会因此推断出我有可能会失控,所以我必须和她解释清楚。   “我明白了。”玛格丽特柔声说道。   说出来后心里踏实许多,一个小跳下了车厢。华丽的角马车绝尘远去,我在原地站目送一会儿,转身准备回家的时候,见到铁门口蹲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她抱着膝盖,在墙角的阴影下缩成一团,似乎正仰着脑袋在看我,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朝这边走出两步——阳光洒在她圆润可爱的脸蛋上。   “艾丽!”我惊喜的叫了一声。   “佩伊洛姐姐,是我。”   小女孩喜上眉梢,扎在脑袋上的小辫子翘来翘去,小跑着来到我面前,双手背在身后,有些羞涩的说道:“我来啦...”   真的是艾丽...她什么时候来的啊?鼻子额头都是汗,等好久了吧...   “对不起。我出去一趟,家里、没有佣人...”   小女孩对我甜甜一笑。   “没事的姐姐,我也刚刚来呢。”她蹦蹦跳跳地又跑回铁门,小手扒着栏杆朝里面好奇的张望,灵动的双眼里闪烁着辉芒,“姐姐,这里真的是你家啊?”   “嗯。”   我走上前,轻轻推开铁门:“快进来,我们去屋里,外面热死了。”   “哦...姐姐你把东西让我提着吧。”   “不用。”   “没事的,给我吧!”   艾丽夺过我提在手里的衣服,像只小兔子似的溜进铁门,我紧跟在她的身后。   “好大!好漂亮哇...”   “我都没到过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还有喷泉...”   “这些花好漂亮啊,是姐姐你在打理吗?”   “呃,不是我...”   走到庭院踏上草坪,艾丽兴奋的犹如小女孩找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刚刚找过来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姐姐你住这里,害怕自己找错了,不敢叫门...找错了可是要被人给打出去的,嘿嘿,我才不要挨打。”   “谁打你,姐姐就去打他。”   与艾丽一同穿过庭院,走到内宅的门口,她忽然看到昨晚被扔在门口、满是泥泞的鞋子,纤细的眉毛拧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宅邸的两人儿   我察觉到艾丽的神情,脸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将有些东倒西歪的鞋子踢到一边去,背对着她一面开门一面嘟嘟囔囔:“没来得及,收拾...”   昨晚满腹心事的回家,想了好多乱七八杂的。迷迷糊糊睡着,早上又被热醒,着急出去买新衣服穿,就忘记收拾了嘛...才不是邋遢。   吱呀——   推开门和艾丽进到宅邸内,好在里面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虽然有好些天都没打扫过,可因为我不在就没人住,每次走的时候也都锁紧窗户,所以地板没什么明显的积灰,这让我稍稍挽回一些面子。   “哇~,好漂亮的房子...”   进门之后,艾丽眨着大眼睛,这里瞅瞅那里看看,视线在客厅的钢琴上略有停顿,小手在身前搓啊搓的,犹犹豫豫地转头看我:“姐姐,我是不是要换双鞋子啊?”   “不用。”   我轻声说道,提着带着走到客厅,把装有鸡腿的纸袋放到茶桌,听到身后艾丽跟过来的脚步声。   “姐姐。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   “嗯。”我点点头,“艾丽能来,很开心。”   “姐姐,你能邀请我,我也很开心的...我只是个...我没想过能和姐姐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之前还怕给姐姐添麻烦,犹豫了好久呢。”   “艾丽,不要这么说。”   “这是我的心里话啦,不说会很难受的。”   小女孩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看上去的确很开心的样子。她缓缓走向那架黑色的大三角钢琴,那似乎对她很有吸引力:“姐姐,你会弹钢琴啊。”   “会一点。”   “好厉害...感觉姐姐什么都会呢。”   艾丽有些感叹,略微羡慕的眼眸扑闪扑闪地眨几下,伸出手举在半空,忽然定住:“我、我能摸摸吗?”   她转头望着我,面露期待之色。   我微微一笑:“可以啊,想弹弹都行。”   “嘿嘿,我可不会。”   得到我的允许,艾丽便放心的将手轻触上琴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稚嫩的小脸微微泛红,模样看上去很是讨喜。见她似乎很喜欢钢琴,我忍不住就对她说:「我可以教你」,不料艾丽却摇摇头。   “姐姐,我今天是来帮你收拾宅子、照料那些花花草草的。”   “那个,下次也行啦。”   之前对她说的那些,其实只是随口找个理由而已。我担心特蕾莎的事情会对她造成很深的影响,所以才邀请她来家里,目的是两个人能好好的聊聊天,或许还能慢慢引导她走出阴影,可不是真的想要个佣人...但小女孩的态度却异常认真。   “姐姐,你对我太好啦。可我什么都不会,没什么能回报你的,能帮上忙的只有做杂活。你要是、你要是不让我做,下回我都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再过来...你看,琴盖上都落有灰尘了呢。”   艾丽笑着朝我晃一晃小手,不等我看清到底有没有灰尘,马上又指着提在另一只手里的衣服:“姐姐,这些放哪里呀?”   “放回卧室...”   我下意识的回答,随后就见艾丽的眼睛暮然亮了起来。   “姐姐的卧室在哪?我、我能去看看吗!”   我眨了眨眼睛。   “在楼上。”   卧室有什么好看的啊...   但还是带着她上到二楼,来到卧室的门口。艾丽看上去兴高采烈,我轻推开房门抬脚步入,再陡然愣住。   凌乱的床单,揉成一团的被子,小小的粉色胸衣耷拉在床边,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地毯上。从卧室中央的白色大床,到左侧洗漱室这短短几米的路上,分别丢着睡衣、睡裤、带蕾丝花边的内衬,以及一根黑色的羽毛。   呃...   脸颊蓦然发烧。   “姐姐...”   身后的艾丽嗫喏着叫了我一声,语调听起来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然,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时候我要冷静。   艾丽也是女孩子,看到这些也没什么关系的。她还小,而且很单纯,说话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只要我装作若无其事、稀松平常,她大概就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嘲笑我。就算嘲笑我,她也不会像维多利亚那样直接讲出来,对我造成伤害。   这些想法快速在脑中掠过,我迅速朝床边走去,弯下腰——先把小内内捡起来塞进裙兜,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将内心的羞涩掩盖住,想象着维多利亚的样子,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慢慢转过身。   “早上...有很着急的事。”如此对艾丽说道。   “嗯嗯!是呢。”   她马上回应,然后将头转向一边,很努力的憋着笑容:“佩伊洛姐姐,意外的有点...噗...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姐姐竟然有这样粗心的一面呢。”   粗心...   这是个很温和的形容词。   虽然很温和,可还是让我的脸越发滚烫。   许是察觉到我的尴尬,艾丽很贴心的岔开了话题:“哇!屋子里好香啊~有姐姐的味道...房间的布置也很漂亮,感觉很温馨啊...就是有一点点的、一点点的乱。”   她将食指与大拇指捏在一起,试图向我表明那一点点究竟有多么的微乎其微,然后又自己为我找了理由:“大概是因为姐姐很忙的关系吧?没关系,我来帮你收拾吧。”   我忽然有些不想与她对视了...   于是将目光移向一边,伸手抠抠脸蛋:“不用了吧...艾丽,我们先吃——”   “没关系的!姐姐你不用管啦,我自己来就好~”   小女孩是说干就干的性格,不由分说地挽起衣袖开始帮我收拾起来。床柜、梳妆台、书桌...她很快将上面一些我从来都没在意过的装饰物件摆放整齐,又跑去拢了拢壁炉里的柴堆,抬手一摸炉顶的青石墙,举在眼前瞅了瞅:“有灰尘。姐姐,擦洗的布放在哪?还有扫帚。”   “在厨房...我去拿。”   “不用的。我去就好,姐姐你休息吧!我看你刚才买了吃的...”   我摇摇头:“待会、一起吃。”   让一个这么小年纪的女孩子干活,我自己却坐到客厅里吃好吃的...这种事情做不到啦。   不等艾丽再出声阻拦,我「噔噔蹬」就跑下楼,到厨房拿了打扫用的工具,走回客厅的时候忽然停住,小跑到茶桌前,从纸袋里摸出一个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口,鼓起嘴巴奋力咀嚼几下,然后再跑上楼。   鸡腿好香啊...   等会可要好好享用。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艾丽两人开始了对宅邸的大扫除作业。小女孩做起这些事来像是换了一个人,脸色认真小手舞动地飞快,动作干净利落,可比我这个教宗骑士清理起来要快上好多。   “姐姐。陶器的花瓶,如果不经常擦的话,就会失去光泽哦~”   “嗯...”   “镜子都沾上水渍啦。”   “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   “咦?这里有个很小的蜘蛛网!”   “呀!快弄破掉...”   最怕腿多的虫子...我可不希望它半夜里爬上我的床。   “姐姐,你养着小狗狗吗?”   “没有啊。”   “可这里掉了一片骨头的碎渣...难道是姐姐在这里啃肉骨头吃了?”   噗——   可能是那晚吃过鹿腿留下的证据...   “不清楚哦。不过我养着、一只鸟。”我当然不想承认,随便就栽赃给山羊奶酪。   “鸟?”   “是渡鸦,用来送信。”   “哦,难怪有黑色的羽毛...不过鸟会吃肉骨头吗?”   “我家的,什么都吃。”   “好奇怪...油渍都沾到地毯上啦...嘿咻...好难擦啊。”   “艾丽,做起家务、好厉害啊。”   “嘿嘿,因为我总是做这些事啦!教堂打扫起来可要困难的多呢...但是修女姐姐们都夸我很能干。姐姐你知不知道,前不久教堂又来了好多孩子呢。”   “呃...我不知道。是和艾丽、一样的孩子?”   “嗯,差不多是...有些是从其他院里转过来的,就像我还有卢卡斯当时...”说到这里,小女孩的情绪有些低落,“就像我们当时一样。但大部分都是在王城的灾害里失去双亲的...最小的只有四岁。什么都不懂,一直觉得父母出了远门,过些时间就会回来...”   ...是啊。   特蕾莎究竟残害了多少生命,又毁掉了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呢?   该死的真理之门...   将地毯打理干净之后,艾丽站起身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再次开口说道:“教堂里现在可热闹啦!修女姐姐们根本忙不过来,主教大人现在让我负责照顾着好几个人呢!”   她望着我,语气神态有着小女孩式的骄傲。   “艾丽。都可以,照顾别人啦?”   “嗯!”她很认真地点点头。   “了不起。”我示以夸奖,随后又有些好奇,“他们、会听你话?”   艾丽才十一岁吧...有十二了吗?这个年纪的女孩,想让同龄甚至年长的孩子乖乖听话,大概是很困难的。   “大部分都很听话啦...但也有个别调皮捣蛋的。”   她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擦拭镜子。许是想起了什么事,忽然就变得有些愁眉苦脸。   “男孩子其实还好...有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就特别调皮,总是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人,然后又出现在莫名奇妙的地方。会做奇怪的事,说些奇怪的话...反正很让人头疼啦!修女姐姐们说她都不管用,都不知道为什么老是那个样子...每次我都会被连累一起挨训,好讨厌哦...她又不听我的。”   说着说着,艾丽居然有点生气了,可嘴巴撅起来、兀自懊恼的小模样却倍显可爱。   小女孩的情绪总是来的快,去的更快。不久之后她便又将烦恼抛至脑后,叽叽喳喳与我说起其他开心的事情。   “前些天,女王陛下给我们送来好多礼物~衣服、羊肉鹿肉、还有小点心,好多好多好吃的!我拿到几件可漂亮的裙子,布料都特别舒服呢!你看我身上穿的这件——”   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及膝裙。谈不上多么华丽,但也看的出来质量很好,至少比我昨晚给维多利亚买的要好上许多。   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维多利亚...即使忙成那样,也不忘她在葬礼仪式上对我说过的话...我自己都快忘了呢。   片刻之后,待到艾丽去擦卧室的大镜子时,她忽然看到靠在墙角的那柄漆黑巨斧。   啊!糟糕...   这一刻,我看到小女孩纤弱的肩头在微微抖动,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我怎么就把这个东西忘了!该死...   “这个...在姐姐这里啊...”   羸弱幼小的声线,颤巍巍的有些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好迅速走过去,将双刃巨斧挡在身后。   “艾丽...对不起,我忘了、收起来...”   “姐姐,没关系的。”小女孩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情绪,对我露出笑脸,“我没你想的那么软弱啦!姐姐,我已经长大了。这些天其实有想过很多...虽然还是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我不会逃避的。那个什么...哎呀,我忘记是哪本书里说过的话,人要勇敢的面对问题才行嘛!姐姐,我会好好面对的。”   艾丽攥紧小拳头朝我晃一晃,那样子倒好像是她在给我打气一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瞳中,有着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光辉。   “嗯...”   这个善良可爱,懂得对别人好的小女孩,在那之后的确长大了一些。   把卧室收拾干净之后,我们坐到客厅里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一起把十个鸡腿都吃光,接着再打扫其他的地方。从内宅一直到庭院,这一下午的时间,我们就一边闲聊一边清理、为花草绿植洒水。直到暮色浓郁之时,整个庄园似乎都焕然一新。   我们迎着夕阳,立在庭院的蜜果树下,艾丽有些开心的叫道:“姐姐你看,这棵树结果子了呢!”   我仰起脑袋,将视线投向密密匝匝的枝叶,望见了藏在其中的几颗青涩果实。   “艾丽,知道蜜果成熟、要多久?”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差不多60到100天吧?这段时间姐姐可得好好施肥,细心照料才行。”   60到100天啊...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艾丽,会照料树吗?”   “会一点的...小的时候父母亲都还在,我家在镇子里是有一亩果园的。每年到了丰收的日子,我也都会去帮忙。”   “哦...那艾丽、也来帮我吧。”   “什么啊?”   “以后,多来这里、照料果树。”   我望着在眼前郁郁葱葱的蜜果树,脑中不经意间闪过维多利亚绝美的面容。   “我想让它,结出很大、又很甜的果实。”   “好是好啦,可是...真的不会给姐姐添麻烦吗?”   我伸出手,在身旁总是有些自卑的小女孩脑袋上轻轻揉着。   “不会的。”   光影斑驳,晚霞瑰丽。   晕黄的天穹云卷云舒,树下的小人儿影影绰绰。 第六十六章 鸟   当天色渐晚的时候,我和艾丽又去了一次集市。   今天是休息日的第一天,接下来我大概还要在宅邸里呆上两天,得买够这两天需要的食材才行。有了艾丽帮忙拿东西会方便许多,我们买到大概足够我吃的蔬果和鹿肉,以及一些佐料和黄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晚上我做了格雷船长,艾丽帮忙打下手。小女孩有兴趣学这些,我就按照母亲教给我的步骤,一步步耐心告诉她怎么才能做出好吃又好看的甜甜圈。艾丽学的很快,看的出来她在这种事情上颇有天赋,不久便能独自烤出一箱。虽然卖相不如我做的好看,味道却已经非常接近了。   我们一边吃着甜甜圈,一边聊了好多琐事。艾丽告诉我,卡塔洛玛的修建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大概再有三个月的时间,孩子们便又可以回到熟悉的地方生活,而教会也将任命新的院长。可对于这件事,很多孩子似乎颇有抵触。   “大家还是很喜欢特蕾莎,觉得不会有人比特蕾莎更喜欢我们,对我们好...他们很难过。可每次听见他们说那些话,看到有人偷偷在哭,我就更难过...”   艾丽低声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可我只能轻轻拍一拍她的后背,试图以此安慰小女孩那颗幼小又坚强的心。   除此之外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毕竟大多数孩子并不知道事件背后的真相,特蕾莎在他们心里的位置是无可取代的——这正是最让人无奈和难过的事,也是艾丽最痛苦的事,因为她不可以对任何人说,那会将无数尚未成熟的三观彻底颠覆——当然也可能根本不会有人信她。   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如何才能做到背负着这样的阴暗面,每天依旧笑着面对以往的小伙伴,听他们说有多喜欢那个差点将他们杀掉的人,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去说...如此日复一日,她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   她还能不能再看见世界美好的一面,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真诚?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   所以我希望她能时常来这里玩耍。   好在小女孩足够坚强。就目前来看,她的心态正在往向好的方向变化,这是唯一能让我感到欣慰的事了。   吃过晚餐后,艾丽告诉我她得离开了。   “虽然住在教堂,可修女姐姐管的和以前一样严格呢。我们不能随便乱跑的,出去要记录,晚上必须准时回去睡觉,不然会挨罚...姐姐们训起人来可凶可凶了...”   她这么说,我便没什么借口再把她留下来。   “还说、晚上多聊聊...好可惜。”   “没关系啦姐姐,等你下个休息日,我还会再来的~”   把艾丽送出门,目送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离开隆道尔街。我转身回到宅邸,上二楼走回卧室,有些无聊的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感到身上又变得有些黏糊糊的,又跑到洗漱室冲了个冷水澡——冰霜秩序就是有这么个优点。无论夏天或冬天、酷热或严寒,我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洗冷水澡,将身体侵泡在冰凉凉的水里,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感冒。   泡了有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舒服够了从桶里站出来,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将身体擦干,回到卧室换上新买来的白色连衣百褶裙,低头看一看裙摆处我喜欢的飞鸟图案,颇为满意地点一点头。   但还想没什么能做的事了...书也不想看,好无聊啊。   思索片刻,我决定去露台吹吹晚风。   今晚王城的夜色依旧迷人。月光朦朦胧胧洒下,穿过树叶的缝隙,如轻纱般覆盖着一座座灯火通明的房屋。绵雨过后的空气有淡淡沁人心脾的馨香,但也夹杂着一丝夏日灼热的味道。   我立在露台边上,右手扶着爬满枝叶藤曼的栏杆,深呼吸几口,视线往隔壁2号宅邸的方向看去。   那里亮起了烛光。   是维多利亚已经回来了吗?还是只有女佣们在...   “唧啾...”   视线里,两只白色的不知名飞鸟划过夜空,在墨浓的颜色里交错盘旋、忽高忽低地飞着,看上去好像一对自由自在的恋人。我静静的望着它们,看它们落在屋顶,落上树梢,最后竟然飞到距我不足五米的栏杆上,红色的鸟喙嬉戏相啄,发出动听的鸣叫。   “啾啾——”   好可爱...   好想吃掉它们。   比夜色更浓的黑瞳一眨不眨,紧紧盯着身侧不远处的两只白鸟。我将左手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伸出一根白嫩如玉手指。黑雾丝丝缕缕散发出来,于指尖飘忽缠绕,在下一刻如离弦之箭般「呼」地窜出去。   “唧...”   察觉到危险的鸟儿刚展开双翅,啼鸣半声便被黑雾包裹、吞噬殆尽。两丝细白的烟雾与黑烟交织一起,在夜色中悄然返回,迅速没入我的胸膛。   我闭起双眼。   片刻之后,再陡然睁开。   “呼——”   轻轻吐出一口气。   美味...   还想吃更多的美味。   体内深渊的混沌之力,自从上次连续几天的昏睡不醒后,现在已经趋于稳定。但我隐隐能感觉到...它的「容量」似乎变的更加庞大,今天我又重新感受到那股与饿肚子略有不同的「饥饿感」。虽然它还不算强烈,完全在我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可是有吃东西的机会,我干嘛要忍...   吃掉两只鸟使我心满意足。兀自又在露台等了一会儿,想看看会不会还有鸟或者其他什么小动物落在我的掌心,然而并没有等来。   不久之后又开始热到出汗。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眼眸一亮,侧身将右手平举前方,微薄的蓝芒在露台绽放。   小一点...力量再小一点...想象当时救艾丽的感觉...   好...   差不多是极限了。   噗——   一团冰雾自掌心喷出。   栏杆上的藤叶瞬间被风力吹的「沙沙」摇晃,连摆在露台上的桌椅也猛然一颤。与此同时,我快速走进还未消散的冰雾中,仰起脑袋合上双眼,提着裙摆转起圆圈。   ...好凉快!   “咯咯。”我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忽然想到前世的那些女性朋友,她们有时喷香水会这个样子。于是灵光一闪,心里就想试一试——果然很有用。既不会冻僵衣服,过后也不必清扫,一点点的冰雾放着不管很快就会蒸发掉。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呵哈哈。”   咦?   我忽然停住了,眼眸缓缓睁开。   冰雾渐渐在眼前消散,附近的藤曼和栏杆上都被蒙了薄薄一层白银...但我现在顾不上管这些,有些疑惑地向四周张望。   刚才...有人在笑吗?   呼啦呼啦——   头顶忽然有翅膀煽动的声响。   !   我倏然抬头。   硕大的黑色乌鸦在头顶飞速盘旋着,两圈之后掉头俯冲而下,扑扇着翅膀停在我面前的栏杆上。   “嘎——”   它嘶叫一声,偏过脑袋,猩红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山羊奶酪?”我试探着叫呼唤一声。   黑色的乌鸦没有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不对...   它不是山羊奶酪。 第六十七章 病房(上)   这只渡乌鸦和山羊奶酪非常相似。   大小相近的体型,同样惊悚的猩红的眼眸,连喙的形状都几乎一模一样。但仔细一看,也不难发现一些稍显不同的地方。比如眼睛的颜色更深,脖子下方的羽毛不如山羊奶酪那样浓密,尾上覆羽和尾羽相对更长、更翘...等等,很细微的、不仔细看特别难发现的差别。   但它的确不是山羊奶酪...   不是山羊奶酪的话,就代表着我可以吃掉它。   “嘎——”   漆黑的乌鸦再次发出沙哑刺耳的鸣叫。它猛地张开双翅,仿佛就要腾空而起——下一刻,浓郁的死烟将乌鸦彻底笼罩。   想跑到哪里去...   黑色的烟尘成丝成缕,在同样漆黑的大鸟身体上缠绕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不需片刻便将其侵蚀罄尽。我闭起双眼,静静等待着进食的**来临。   “......”   ?   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期望的感觉。我又半眯着将右眼睁开,视线中只有前方的栅栏与藤曼。原本立在上面的乌鸦已经消失不见,连死烟都消散的无影无踪,我没感到有任何东西返回我的身体。   奇怪...   乌鸦已经被死烟吞没了吗?可我并没有吃到它...这是怎么回事?   没道理啊...   下意识地迈出脚步,纤嫩的手臂轻轻抬起,想要触摸那空无一物的前方——   嗡...   脑袋忽然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啊!”   转瞬即逝的痛感算不上多么强烈,可仍是让猝不及防的我发出一声轻呼。忍不住将探向前方的手收回来,大拇指按住太阳穴揉一揉。   ...怎么?   暮然之际,那股触电般的抽痛再次袭向脑海,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晕眩。我脚下稍有踉跄,反应过来便立刻扒住栏杆,紧接着无数画面犹如快进的幻灯片一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湿淋淋的房间墙壁满目斑驳,一排排纯白色的破败小床被帘幕隔离起来,躺在床上的人影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蠕动。   摆满不知名物品的朽木样品柜,泛黄的透明器皿,针筒。   血。   鲜红的、正在沿着某种管状物,缓慢往下滴的血液。   许多人影。   不知道是什么的蠕动物...   这一幕幕画面场景闪过的太快。我根本来不及仔细去看那到底都是些什么,一切又重归寂静,露台的栅栏与藤曼在视线里逐渐清晰。   “呕——”   强烈的晕眩感让我忍不住干呕一声,紧接着听到空洞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那声音仿佛自脑海深处传来,又好似就在身后。   刚才那些都是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我感到慌乱无比,不清楚自己这是又出了什么问题,脑袋一片空白,心跳骤然加速。兀自愣在原地片刻,突然就转身往回跑。   我要去睡觉。要缩进被窝里躲起来...只要好好睡一觉,再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会过去。   可刚跑出露台,没两步却急刹车似的陡然停住。   眼前是狭窄幽暗的过道。过道像是用粗木架搭起来的,一直延伸到远方漆黑如墨的尽头。四周的墙壁和刚才看到的画面里一样老旧斑驳,有些地方的墙皮都已经脱落。挂在墙壁上的烛灯燃着火苗,光线昏暗到随时似乎都会熄灭掉。空气里满是潮湿的、腐朽的气味。   隐隐夹杂着血腥。   这里不是我家...   可我刚刚明明就在家啊!   唇瓣抖动两下,右眼皮在微微跳动。我被这匪夷所思、前所未有的状况彻底搞懵,脑瓜里像一团浆糊,完全无法思考,只是脚下自觉倒退两步...转身又往回跑!   快从露台跳下去找维多——   咚!   剧烈的撞击让我失去平衡,脑袋后仰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马上捂住脸颊,口中呻吟出声:“唔...啊...”   疼疼疼...   疼死我了!   这一下可真撞了个结实。脸直接磕在什么棱角分明的硬物上,差点没咬掉舌头,现在有点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直响,少顷感到鼻子一酸,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   “呜...”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有摸索着向前探去,然后摸到了湿漉漉、冰凉凉的硬石...我心里一突,连忙用手背抹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定眼望去——发现身后已经不再是露台了。   湿漉漉、冰凉凉的岩石,已经将后方的过道完全堵死。   怎么回事...   PIA,PIA,PIA。   小手不住在岩石上四处拍打着,却完全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是在家里吗?这里是哪啊!   我感到非常惶恐,咬着牙卯足了力气,一拳击打在岩石面上。   咚!   这股力道足以直接将一般房屋的墙壁打个对穿。一拳下去脚下的地板都开始颤动,头顶簌簌落下灰尘,手背上传来钻心的痛,可眼前的岩石依然纹丝不动。别说裂痕了,连轻微的震荡都没有。   “嘶——”   我马上意识到用肉体和岩石刚正面是非常愚蠢的举动,迅速后退出好几步,再深吸一口气,全身绽放出蓝芒。   嘣嘣嘣...   无数尖锐的冰刺自上方凝聚,我将冰的硬度压缩到极限,一挥手臂。   嗖嗖嗖——   冰刺以肉眼几近不可见的速度向前方飞去,「叮叮当当」的打在岩石上,又迅速被弹开,横七竖八地差满墙壁和地板,有一根甚至擦着我的脸颊飞过。   咔嘣,咔嘣。   下一刻,极冰短镰已然握于右手。   “啊!”   我一声轻呵,于白雾缭绕间俯冲而上,一镰刀砍在上岩石面。   咯嘣!   尖锐的冰刃几乎整根没入,数道龟裂自岩石面绽开,伴随着「咯嚓咯嚓」带着回声的巨响,迅速蔓延直看不见的地方。   能行...   我费力将短镰拔出,对准裂缝再次挥下——   哐!   刷啦啦...   碎石飞溅迸在额头上,石面的裂缝再次扩大。我紧抿着唇瓣,再次将短镰拔出、挥下。   轰!   轰轰轰轰——   无数次地挥舞着手中冒着寒气的凶刃,眼前的岩石逐渐被我凿出一个大洞,白霜自石面扩散蔓延,攀直两边的墙壁。碎石在脚下越积越多,很快就变得无处落脚。可直到我手臂开始发麻,虎口感到疼痛,等洞口已经足以让我整个人都进到里面,眼前的石头仍旧没有丝毫即将松动的迹象,好像我在凿一座大山。   铛!   短镰终于断裂。   “呼——,呼——”   我穿着粗气,将镰柄随手扔掉,一屁股坐在乱石堆上。   累了。   滴答,滴答。   奇特的水滴声还在耳畔回响着,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静到诡异,静到我心中怵然。   我无法理解现在所发生的情况,这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果然是在做梦吧?   就像之前的几次一样,那种真实的、宛若身临其境的梦境...但这一次,似乎又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很明显,这次不是回忆。而我也不再是一个无法做出行动的旁观者,我已经身处其中...这真的是梦?   刚才我根本就没有在睡觉啊...   想不通。   我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犹豫片刻,抬脚开始沿着过道向深处走去。   既然出不去,索性看看里面有什么...   咯吱,咯吱。   狭窄昏暗的空间里,鞋子踩在木板的声音尤为刺耳。我沿着过道战战兢兢的向前走,双手不自觉地缩在胸前,小拳头攥紧。   好害怕...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清清嗓子,嗫喏着开始喊:“有人吗...”   “有没有人在?”   “喂——”   酥软羸弱的声线没入黑暗之中,不见回应。   不久之后,我看到前方过道的左侧有一扇虚掩着的门,莹莹火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是什么房间...   我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先趴在门边侧耳静听一会儿,没发现里面有动静,于是壮着胆子轻轻把门推开。   吱呀——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鼻而来。 第六十八章 病房(下)   那就像是什么刺鼻的药水,与一些无法想象的东西腐烂之后所混杂在一起的气息。我说不上它臭或者不臭,但的确很刺激鼻腔,甚至还有点辣眼睛。   “阿嚏!”   我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晃了晃脑袋,眉头紧皱着捏起鼻子,向房间里探头探脑的望上一眼。   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正对房门的古朴木桌,木桌上垒着一些书,书旁边是一盏被点亮的银色烛台。摇摆不定的火光将书桌左侧的一排乌木高柜映亮,那些柜子看上去似乎是某种样品柜,上面满满摆着大大小小的泛黄透明器皿,里面隐约装着液体和...咦?   我好像...在之前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有看到过这个!   那些是什么?   心里其实有些不好的...或者说不舒服的感觉。我好像在下意识地排斥着这里,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要进去,不要再看到那些东西。可身体却不自觉地做出行动,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到了房间内部。   里面的空间并不大,陈设也相对简陋,看上去像是一间办公室,但和外面的过道一样充斥着潮湿的气味,光线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明亮。   黑漆麻乌的...   于是我径直先走到书桌前,伸出手想要将烛台端起来,暮然看见摆在书桌正面的一本厚皮书。   ...嗯?   鬼使神差的,我先拿起了那本书,捧在眼前借着火光端详一番。   书很沉,封面非常精致。镶银裹金并用白色的兽骨刻出繁华细致的浮雕,我看不懂那些图案的意义,只能看明白浮雕中央的那一行小字:「《诗经》——重获新生的信仰是一切侍奉的前提。」   什么意思?   这是神圣教会发行的什么诗歌集吗?   随手翻开一页,再翻开下一页...翻开好几页之后发现这本书里根本没有内容,全是空白的纸张,半点墨水都没沾。   什么嘛...   让人搞不懂。   我轻轻摇头,随手把书放回桌面,端起烛台转身走到柜子前,把火光举在眼前,脑袋凑近了向那些器皿看去...每个里面都盛着半透明的液体,液体中似乎泡着肉乎乎的——   “呀!”   待看清那里面的东西之后,我猛然发出短促的惊叫,然后马上捂住嘴巴,面色苍白迅速朝后倒退。   那是什么!   那些肉块是什么...内脏?器官?谁的...不,那是什么东西的肉...   那些鲜红色的肉块竟然还在器皿中缓缓蠕动,仿佛依然活着一般,但那明显是被割下来的组织。我感到头皮发麻,脊背不住冒寒气。愣愣站在原地片刻,然后挪着小碎步开始向门口移动。   赶快走吧。这里太恶心了,还有点吓人...   哐当!   陡然间,有一个圆形器皿从柜子上落下摔碎,液体四溅差点飞上我的脚面,我猛地一个激灵,有些紧张地缩起双肩,屏住呼吸眨眨眼,随后看到明明灭灭的火光下,不远处的地板有块深褐色的、青筋蠕动的肉块在缓慢向我这边爬着。   “噫——”   这一瞬间,我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什么恶心的东西啊!   小脑瓜霎时飞快运转,有两个选择在下一刻里冒出脑海:我究竟是先冲上去一脚踩碎它再跑,还是直接转身就跑——我只思考了不到半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直接转身就跑。   那么恶心的东西...才不要去踩它咧!   一溜烟地跑出门,再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呼——”   心下松一口气,但马上又紧张起来。   我究竟在哪里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刚才那个房间又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那种恶心的东西!是有人在搞活体研究吗?   那些蠕动的肉块让我想起特蕾莎...这种莫名奇妙的地方,是否和真理之门那可怕的力量有所关联?   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挂在门侧衣架上的一件黑色斗篷。我跑的太快没看清,只是匆匆扫过一眼,感觉斗篷的款式与教宗骑士斗篷有相似的地方,只是背后的图案...像是是一朵血红色的荆棘花。   那是房间主人的斗篷吗?   我不清楚,但我不想再进去确认任何事。   快点离开这里吧...   我加快脚步向过道更深处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越往里走光线就越发昏暗。过道两边的烛灯依旧燃烧着,可那些火焰的光芒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黑暗吸去,反常地只能照亮附近半米都不到的范围。我护着手里烛台的火焰,保证让它能勉强将周身很小的范围照清楚。虽然连脚下的路都几乎看不见,这点光亮也能给我带来一丝心安。   这里一定不是现实...   现实不可能会这样,这是梦境...   可我该怎么出去...   滴答,滴答。   水滴声仍在耳畔回荡着,一刻都不曾消逝,反而随着我的深入越发清晰。   我很害怕。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迎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不久之后,我再次看到一扇虚掩着的房门,门缝里透着微弱的亮光。不同的是,这次的房门开在过道右侧,我在几米开外就已经听到有人在絮絮不休地低语。   “神明保佑...我不是罪恶的...神明保佑...神明在哪里...你们在哪里...哦天哪!原来在我的肚子里吗?啊哈哈哈哈——”   “活着...死掉...活着...死掉...活着...我不会死...嘿嘿...”   那诡秘的话语声飘渺又疯癫,听上去好似是从虚掩的门内传来,但仔细一听又似乎近在咫尺,与水滴声汇聚起来,如同恶魔在耳边鸣奏的乐章。   活着...死掉...滴答...拉比斯...赫墨斯...滴答...活着...死掉...拉比斯...赫墨斯...嘿嘿...   我在门口不远处站了许久,只感觉浑身触电一般的僵住不能行动。脸颊在不住颤抖,呼吸变得异常粗重,心脏差不多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间房里或许有人...   他在念叨着拉比斯赫墨斯,那是深渊告诉我的名字!   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人,不管这里是不是梦境,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那个人一定明白些什么。   要进去吗?   可我不敢啊。好害怕...   “喂...”   我捏紧拳头,立在原地轻轻一声呼唤,软糯的声线控制不住地微微哆嗦着。   “有、有人吗?”   在我问出这句话后,那絮语陡然停了下来。   “呃...”   怎么没动静了?   我踌躇片刻,慢慢地、慢慢地挪到门前,抬手轻轻推开。   吱呀——   湛白的光芒有稍许刺眼。我眯起眼眸,两秒之后逐渐适应这股亮光,揉揉眼睛向房间内看去。   入目便是数十张纯白色的、被轻纱帘幕隔离起来的破败单人床。这些小床几乎将硕大的房间全部占满,每张床的床头都配着一个同样纯白的矮柜。就近一个矮柜上放着的好像是...那是钳子和药瓶吗?   这好像是个病房...可是没有人在啊?那刚才说话的人——   “拉比斯赫墨斯。”   恶魔的低语陡然在耳畔炸开。   !!!   仿佛灵魂飞出躯体的感觉。脑袋先是「嗡」的一下,接着好像有什么「咔嘣」一声断掉,瞳孔涣散意识陷入空白。恍惚了有那么一瞬的时间,紧接着心脏剧烈收缩两下,再瞪大双眼。   深吸气,张大嘴巴:“噫呀啊啊啊——”   我要疯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魂飞魄散,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掉头撒丫子就开始跑。   我只管跑,连路也顾不得看。   快跑...再快点...   这是可怕的噩梦。   我要醒来...求求你让我醒来...   我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可直到气喘吁吁、肺部像是火燎一般的疼痛,我也不想停下来。   我好害怕...   咔嘣,咔嘣。   极冰短镰再次于手中凝现,凶猛的寒气肆意自身边涌出,即使如此也不能给我带来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嗵嗵嗵嗵...   鞋子踩在地板的声音无比刺耳。跑起来之后我才感到下方似乎是悬空的,木板的缝隙之下似乎更加黑暗,我不敢仔细去看底下有什么,只顾着抡圆了腿逃跑。   一直跑到过道的尽头才缓缓放慢脚步。   我到尽头了,前方再也没有了路,一扇仿佛牢狱里带着视窗的铁门横在眼前,看起来相当的厚实。   这里是...出口吗?   我紧了紧手里的短镰,战战兢兢地迈着脚步。陡然间,铁门发出一阵巨大齿轮转动声。   咯咔咔咔——   轰!   它缓缓打开了,像是在迎接我。   滴答,滴答。   这次我听的很清楚,水滴声就是从铁门内传来的。但里面几乎一丝光亮也没有,能见度几乎为零,犹如怪兽黑漆漆的、能够将一切吞噬的可怕巨口。   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也只能进去看看。   我一手举着烛台,另一只手紧握短镰,缓步踏进铁门里。   除去黑暗,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样品柜,没有病床和低语,甚至连天花板和地板也不曾存在。它就像是一片异次元空间,有的只是无边无尽的幽暗。   滴答,滴答。   水滴声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到足够我辨别来源的方向。循着声音望去,我看到在黑暗里亮起的一束白光。   白光犹如凭空自黑暗里打出的舞台灯束,照亮了下方的一片阴影...那里有着什么。   我得过去看看...   深呼吸,壮着胆子向那束白光走去。靠近之后发现,那横在白光下的阴影,其实是一张破旧生锈的手术床。手术床的侧面立着同样锈迹斑斑的吊瓶架,架子上悬挂着仍未打完的吊瓶,鲜红的液体正沿着导管流下,自耷在床边的针头往下滴——滴答,滴答。   液体被黑暗吞没,发出声音。   我陡然愣住了。   这是——   心涧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害怕、惶恐、愤怒、以及...无法释然的哀痛。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径自扔下短镰与烛台,任其和液体一同坠入黑暗,慢慢走到手术床边,抬手摸上硬邦邦的皮革,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   我在哭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视线变得模糊了。   恍惚间,我看到许多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在眼前忙忙碌碌。不久他们向我走来,举起手中的针筒...我分不清那是否为梦境又或者现实,做不出任何反应。   下一刻,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我坠入了黑暗。   “想起来了吗?”   耳边响起幼嫩的童声。   “佩伊洛姐姐...”   ............   “啊!”   短促的轻呼过后,我猛然睁开双眼。   “呼——,呼——”   小胸脯急速起伏,身上全是冷汗,腿抖的厉害...可我顾不上这些,马上先朝四周查看一番,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宅邸中。   此刻我仍站在先前的露台。没有乌鸦,也没有水滴声,眼前是缠绕着藤曼的栏杆,一步也没有动过。回头望去,身后也是熟悉的二楼走廊,下方客厅里的吊灯将其映的通亮,没有狭长幽暗的过道。   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下淌的汗水,随后发起呆来。   是噩梦?   不,不像是噩梦。难不成我还能站着睡着?!   可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心中的情绪难以抚平,下意识又回头看上一眼,望着身后熟悉的家,还是感到很害怕。   我不要呆在这里...   转身,屈膝,毫不犹豫地从露台一跃而下。落到草坪站定,头也不回的向2号宅邸奔跑。   怎么回事可以慢慢想,反正今晚我死也不要一个人睡这里! 第六十九章 朋友间的借宿   我甚至连铁门都不想动手去开,直接从围墙上一跃而过,脚步不停地往隔壁方向跑去,眼看着就要到2号宅邸的大门口,暮然又想起昨晚的一些事,速度渐渐慢下来。   ...我就这么去找她好吗?   维多利亚如果真的是那个,那她会不会误会什么啊...   像她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从我昨晚的反应里看出端倪,心里清楚我已经猜到了她喜欢女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现在去找她,不就相当于在诱惑她吗!   想到这里我顿住脚步,望着近在眼前的铁栅大门,心里突然就有些犹豫。   ...那要是她真这么想,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不想让维多利亚讨厌我。   因为我很喜欢她。喜欢她可靠的为人,喜欢她不屈不挠的性格。我想经常和她说说话,想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是...百合什么的,虽然在小说里看着很开心,可现实中...那样的事,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啊。   我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了?   差不多有一年...将近一年了吧。   最初从伍德沃德之森林苏醒,什么都没搞明白,迎接我的却是一场可怕的战斗。我侥幸不死,后来进到小村子里,过了一段时间安逸舒心的生活。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什么压力都没有,我几乎就要觉得人生本应如此了,直到无尽深渊摧毁掉一切。   所以我憎恨它们,憎恨那些和我一样的怪物。   自那以来,有些情绪便一直深埋于心。我迫切地想要杀死从深渊而来的怪物,越多越好...为此我离开了山特尔堡,离开对我依依不舍的母亲,随卡洛斯一同来到王城。   然后那家伙丢下我自己走掉...讨厌鬼!想起他就来气。   我本是满心期待来这里学东西的,可现在却有点小失望...秩序的课程大概要在后半年才会开启。王立学院遐迩闻名的大图书馆,我在那里根本找不到多少有关深渊的资料。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只有特蕾莎讲的课对我有起到帮助...还真让人笑不出来。   如今终于出现了新的深渊。明明距离王城就不远,玛格丽特却百般阻挠不让我过去,我——   算了。   想远了。   我只是满心都装着这些,以至于忽略掉我认为不是很重要的一点——或许潜意识里压根就不曾在意,但现在的我的确确拥有着女性的身体,并且还未成年。   尽管是猛男这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是永远不可能喜欢上男人的,只是想想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对方如果是女人,我该怎么办?   能接受吗...   脑袋里下意识的想到与维多利亚紧紧相拥、然后闭着眼睛亲亲...再然后...   “哎呀——”   轻轻一跺脚,小脸捂起来。   有点羞。但好像...不怎么讨厌...?   那反正...如果真的那样...   脸颊微微发烫,我开始胡思乱想。想象着自己如果和维多利亚躺在一起,接下来...如果我们做起这样那样的事...我们...呃...   刚刚升起的莫名情绪陡然之间被冷水浇灭,我心里膈应起来。   不行。   我接受不了...   那怎么办?要不就回去算了...   回头看一眼身后依然亮着烛火的自家小宅,呆了一会儿,马上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我才不要咧!   可害怕...   那如果我不去找维多利亚,我该找谁啊...莎拉?索菲亚?都不知道她们住哪里...   “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噫呀!”   头顶忽然传来的清丽女声吓的我一个哆嗦,差点就要蹦起来,反应过来后立刻仰起脑袋。   一袭红裙的维多利亚静静悬于天空,满头的金色瀑布无风自舞。她一手端着宽口的闻香杯,另一只手紧紧压着裙摆,就在宅邸围墙上方的不远处,满目漠然、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我心里莫名一慌。   “你怎么在这!”   糟糕...想的太入神了,完全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是不是我刚才的反应全被她看到...我没做什么丢人的举动吧?   但愿没有...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眼珠咕噜一转:“我、我睡不着...出来散步。”   “散步?你在这里呆了快二十分钟。”维多利亚毫不留情地拆穿我,“一直在宅邸门口走来走去,偶尔还会停下来扭一扭。模样很蠢,看上去似乎在烦恼着什么。如果有话想对我说就进来,我不喜欢看到你总是纠结小事,那会让我很烦。”   “呃...”   她果然看到了,还说我扭一扭...我刚才扭腰了吗?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动作啊!好丢人...   装作不在意的掩饰过去好了。   “维多利亚。”我气哼哼的朝她瞪眼睛。   “怎么?”   “你以后、不许骂我。”   讲出这句话后,我其实已经做好被她再损几句的心里准备了,没想到维多利亚很干脆地点点头。   “好。”   她转过身向庭院飘去。   “别站着了,进来吧。”   “...哦。”   「咔嚓」一声,铁门被女佣打开一道缝隙。   我再次望一眼自家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2号宅邸的庭院,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草坪似乎变得更加丰茂,看起来生机盎然却感觉杂乱无章。显然维多利亚没什么心思,也没花什么心思让人好好去打理。   此刻的她,正独自一人半躺在圆亭的摇椅上,端着酒杯望着月亮。火红色的裙摆自椅子下方散开,犹如盛夏里硕然绽放的玫瑰花。   我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从摆在眼前的果盘里抓起一颗拇指大的橙黄色水果,一口吞下快速咀嚼。   “里寨做...啊呸!”   我苦着脸,将嘴里的东西吐到地上。   “呸,呸呸...好难吃。”   这是什么啊,又酸又苦...   维多利亚小抿下一口酒,淡淡的眼眸看过来。   “利兹果,可以吃可以泡酒,要先剥掉皮。”   “...你怎么、刚才不说。”我颇有些埋怨她。   “你没问。”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脸颊有令人迷醉的酡红,举杯对我示意,“朗姆酒,喝吗?”   淡淡的酒气飘入鼻子,我轻蹙起眉头。   “干嘛又喝酒...”   说话的同时,我又把手伸向果盘,再次拿起一枚果子,老老实实开始剥皮。   维多利亚见我没有要喝酒的意思,便不再相劝,有些慵懒地靠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马上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埋头盯着手中的果实:“没什么,就是无聊...”   我要怎么和她说啊?感觉好难开口...明明是很简单的话啊。   ...要不,干脆坐一会儿就走吧?   “你刚才说睡不着?”维多利亚问道。   “嗯...”我有些心不在焉的应着。   “你这么早就睡觉?”   “困了嘛。”   将手里的果实剥好,放在鼻尖闻一闻,扔进嘴巴里,一口咬下。   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肆意爆开,我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嘴角刚刚翘起来,却在下一秒僵住。   好酸!!!   “呸,呸呸——”   我被酸到不行,眼泪都快出来了,口水拉丝一样沿着下巴淌到地上,忍不住一阵哆嗦,将嘴巴里的东西都吐干净后,恶狠狠地抬起头。   “维多利亚!这是什么!”   她肯定在耍我!哎呀烦死了!   “利兹果,一般用来做料理或者调酒,像这样。”维多利亚语气稍显戏谑。   她抓起一枚利兹果,用指甲抠开一点外皮,举在盛着酒的杯口轻轻一捏,透明的汁水便滴入杯子中,与酒液融为一体,再将杯子端起来轻轻摇晃着,随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见此我更生气:“你说它可以吃!”   “的确有人直接吃。”   “这么酸,怎么吃!”   这简直比柠檬还要酸,酸到我的牙齿都变得敏感。   “我以为你什么都能吃。”   “你才、什么都吃!你吃一个看看!”   “我不吃。”   “为什么?!”   “太酸了。”   “......”   我狠狠瞪了维多利亚一眼,撇过头不想再理她。   烦人...啊啊啊太讨厌了!   生气。   于是我瞪着眼睛,兀自开始和一旁圆亭的亭柱开始较劲。过不久突然闻见异常浓郁的酒气,猛然转过脑袋,看见维多利亚近在咫尺的容颜。   她身体微微前倾,将脑袋凑了上来,金灿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幽兰般的吐息夹着酒精吹在我的脸。   “酒臭味!”   我皱着眉头把她推开。   真的酒气好大...这女人可能已经半醉了吧?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眼睛瞟向摆在桌上的朗姆酒瓶,发现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一把将酒瓶夺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你不许喝了。”   重新坐回去的维多利亚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抿着嘴喝下杯中最后一口液体,朱红的唇瓣轻轻勾起来。   “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今晚会过来。”   “呃...”   我踌躇片刻,有些难为情的闭上眼睛:“就是...”   “就是?”   “就是、我刚才...我做噩梦了。”   啊...说出来了。   “嗯。所以呢?”   “我、我害怕。”   反正说出来了,索性就豁出去脸。不管怎样我都不要再回去,一个人睡到空旷的大宅邸里...   “今晚,我能不能、睡你这里?”   我已经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些,就像朋友之间的借宿...希尔维嘉,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你越是心虚,维多利亚就越会察觉到不对劲,她会想歪的,会想到乱七八糟的事。   可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搁在桌下的手指来回搅在一起。   维多利亚漠然望了我片刻。   “可以。”   她将空掉的杯子放在桌上,对我缓缓点头,嘴角似乎又扬高一个弧度。   “但我这里没有客房。” 第七十章 套路   噗...   我信你个——   嘴唇哆嗦几下,什么话也没能讲出口。   我是真的有点傻了,完全没料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套路。很明显对方连脑子都没动,意图过于明显,方式过分直白,简直就和那些不懂恋爱、急于求成的半大孩子一样,好歹编个委婉的理由呀你!   一时间脑袋极其混乱,心情异常复杂。身体紧绷着坐直了,小拳头在桌下攥紧,憋着气和维多利亚对视,过一会终于忍不住大声朝她喊:“没客房?!这么大的、宅邸,你骗谁呀你!”   “没有就是没有。”面对我的质疑,维多利亚显得相当镇定。   ...这女人果然以为我是在诱惑她吧?   看看她现在那副得意的臭样子!气定神闲的...好像就已经成竹在胸,以为我会乖乖说出「哎呀,那就没办法啦」这样的话吗?   酒喝多了吧你...   “我不信!”   「咚」地一声,我把酒瓶放在桌上,瞪大眼睛望着她:“你就是想——”   你就是想睡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后面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没好意思讲出来。   “就是想什么?”维多利亚淡声说道,“佩伊洛,你知不知道...我偶尔会有撬开你脑袋的想法,很好奇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她纤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眼眸微眯起来。   “我的宅邸从来不需要为任何人准备留宿的地方,能过夜的除了二楼我的卧室,就只有一楼的几间佣人房。其他用不到的房间都让人锁起来了,所以我说没有客房,这有问题吗?”   “呃。”   好像没问题...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突然想把脑袋埋到桌子下面去。   “没、没有...”   那我不知道嘛,你又不和我说清楚...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过度反应?佩伊洛我问你,你刚才在想什么?”   【=摆/烂{}图|书{馆?/】%q群::|丝#刘<>儿?/>奇@弍)9;~四/巴@#&%san   ?/>摆?/>烂/外$#^群%*&^]q!裙柳>liu/二/六【@#&%绫<铃\>霸?>!~而(2//   “没什么...”   我不敢再看她的脸,眼神飘忽不定地瞟向远处的天空,心里默默地数着星星。   “你今晚很奇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好好睡在自己的宅邸,也不想问你过来这边的真正理由。但如果你坚持要住,我会让莎尔曼收拾好二楼的书房,那里可以让你睡一晚。”   “好...”   好尴尬...   这感觉就好像明明很生气的对人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喜欢你,不要再来烦我!结果被对方一脸懵逼的回复:谁TM喜欢你,我就是过来送个快递。   维多利亚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刚才在想什么,她肯定猜到了...啊啊啊啊!   自作多情。好丢人...   烦躁。   但同时又在心底松了口气。   “跟我来吧。”   维多利亚缓缓站起身,对我说出这句话后便朝着宅邸的方向走去。   “哦。”   我连忙跟着站起来,转头再向自家宅邸的方向看一眼,小跑着追上她。来到宅邸的门口,有名面熟的女佣为我们打开门。   “莎尔曼,把书房收拾收拾,找张床搬进去。”   那名叫做莎尔曼的女佣,听到维多利亚的吩咐后微微一愣。   “再送些红酒和水果到我房间里。”   维多利亚并没有对女佣多做解释,而是又给她吩咐了一项工作,然后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宅内。我对立在原地的女佣微微一笑,随后也跟着走进去。   “是,女王陛下。”少顷之后,女佣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水已经为您烧好了。”   “嗯。”维多利亚轻应一声。   我走到她的身边,皱着眉有些不满说道:“你怎么、还喝酒?”   “睡前饮一杯红酒有助睡眠,这是我的习惯。”   “...借口。”   “等你失眠的时候,你会知道这有多么重要。”   听见她这么说,我眉头皱的更深了。   “你失眠吗?”   维多利亚点点头:“只是偶尔。”   “那你刚才,答应我、说不喝了。”   “我是说不喝朗姆酒。”   “什么嘛...”   这女人说话不算数。   待会要是看到她再喝,我就跑过去捣乱...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跟着维多利亚一路上到二楼,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前。等在门口的一名女佣为我们打开房门。透过里面的烛光,我看到一张醒目的朱红色大床...我立刻停住脚步。   “维多利亚。”   “怎么。”   “这里...不是书房吧?”   “这里是我的卧室。”   ...果然!   我就说觉得哪里不对劲。记得上次有来过2号宅邸的书房,位置明明就在...我忘记在那里了,反正肯定不是这边!   想到这里我马上紧张起来:“不是说,去书房——”   “书房还没打扫。”   维多利亚迅速打断我的话,平淡的语气里夹着稍许的不耐烦:“我几乎都不怎么去那里,灯芯都好久没换了,你现在过去做什么?”   “...也是呢。”   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虽然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我总觉得有点...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维多利亚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轻拽着将我拉进了她的房间。一进门我就闻到沁人心脾的淡雅清香,那是金发佳人身上独特的味道。   特别让人舒服的味道...   “在佣人收拾好那边之前,你就在这里休息。”维多利亚转身对我说道。   “哦。”   我轻轻点头,耐不住好奇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女王陛下的私人卧室啊...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房间的色调基本以红色为主,没有书桌,也没有书架,衣柜倒是有好几个。美观用的挂饰或装饰并不多,整体布局看似很朴实,但如果细究便能感受到那股内敛的奢华。摆在卧室中央的床比我在山特尔堡的还要大,铺在上面的镶金床单丝滑柔软,一看就明白是珍贵的面料。   躺在上面肯定能睡个好觉吧?   我有些出神的想着,却听一旁的维多利亚突然对我说道:“去洗澡。”   ...!   “为、为什么!”   可能是有点过于敏感,我下意识就问出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   “因为莎尔曼刚刚烧好热水。”维多利亚皱着眉头在看我,“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沟通起来如此费劲。”   “唔——”   别说啦,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为了掩饰尴尬,我低下脑袋,装模做样的拍一拍裙摆。   虽然刚刚才洗过澡不久,但经历了那个噩梦...身上又出了些汗,感觉黏糊糊的,的确有些想再洗一次。   盥洗室就在卧室的右侧。我本以为会和3号宅邸的结构差不多,推开门却发现别有天地,里面居然建了个单独的小浴池。浴池里此刻盛满了热水,丝丝雾气自水面升腾而上。   看起来好热啊...水不会很烫吗?   脱掉鞋子走进盥洗室后,我突然想起自己没带能换的衣服,于是又转过身:“维多利亚,我没带睡衣。我想——”   我望着门口的维多利亚,想说回去拿身睡衣再过来,可话说到一半又她打断。   “没关系,我让人给你准备。”   我闻言歪了歪脑袋。   ...你让人准备?   3号宅邸的钥匙在我这里,你怎么让人准备...啊!   下意识地摸了摸裙兜,却什么也没摸到。我这才想起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根本就没来得及拿钥匙。   “我没带、钥匙...”   “不用钥匙。”维多利亚淡淡说道。   “不用钥匙?”   “嗯。”   ?   我张了张嘴巴,正要再说些什么。   “我这里有你的衣服。”   「咔哒」的一声,盥洗室门被紧紧关上了。   ...!   她有我的衣服!   不仅仅是王宫,连这里都准备了!   这一刻,我恍然有种羊入虎口的不妙预感。   心思重重地脱掉衣服,胡乱地揉起来放进一旁的篮子里,走进浴池将慢慢将身体浸泡在热水中,长舒一口气。   “哈——”   水温不如想象中的烫,不如说正好合适,泡进去后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过一会儿又感觉有些闷。   还是凉水舒服...   ...洗完澡再走还来得及吗?   可如果我再回去3号宅邸,那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维多利亚现在应该就在门外的卧室里呆着吧?我没听见她出去...这么想着,心里稍稍有些安心。   只要身边有人在,我就不会感到害怕。   咔嚓。   外面忽然响起开门声,好像有人进到卧室里...她在和维多利亚说话。具体说什么听不真切,但声音似乎是那个叫莎尔曼的女佣,应该是维多利亚在给她交代收拾书房的事情吧?   不久之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们在朝这边走来。   咚咚。   有人敲响盥洗室的门。   “干、干嘛!”我又开始紧张起来。   吱呀——   门突然被推开了。   我心里蓦然一惊,马上捂住胸口将身体潜进水里,只露出脑袋,然后转过头,看见一袭红裙的维多利亚走进来。   “哎呀!你怎么、就进来了!”   “都是女人,你怕什么?”   维多利亚一面说,一面快步走到我装着衣服的篮子旁边,弯腰把拿起来,递给身后的女佣莎尔曼,再从她手中接过木质的圆盘。   “下去吧。”   “是。”莎尔曼低头退下。   维多利亚端着圆盘朝我走来:“要吃水果吗?”   我望着盘子里圆润饱满的果实,眨几下眼睛。   “要。”   那是阿克里果!   我记得这个,第一次见维多利亚的时候她就给我吃过,可好吃了。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维多利亚的手,看着她把圆盘放到浴池旁边,马上「哗啦」一声把右手从水里伸出来,抓起最大的那颗果实捧在面前,张大嘴巴狠咬下一口。   ...好甜!   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来,有些开心的望向维多利亚,却看到她正在解自己裙领的丝带...我陡然愣住。   ...干什么!   下一刻,维多利亚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无所谓的小事,随口对我说道:“宅邸里没有多余的床用,今晚你就睡我这吧。” 第七十一章 疤痕 第三卷第七十一章疤痕   “啊...”   嘴巴张地大大的。   捧在手里的果实,再也没有心思咬下第二口。   我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犹如万马自胸腔中奔腾而过,沉重的铁蹄一下又一下地碾压着我幼小无助的心灵,导致我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片刻之后,意识里清晰地映出一句话:我被套路了。   眼前这名正在脱衣服的美人,在她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句话后,一瞬间我的脑袋里犹如电光闪过,思绪转瞬万千,将与维多利亚见面后的情景从头到尾急捋一边。   然后蓦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傻不拉几的,特别老实的,就这么一步步落入维多利亚为我精心...不,大概是随手为我设下的陷阱。   这女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她太擅长揣摩人心。   也许从最开始我在门口徘徊被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声不响的在分析我的心理状态,知道我肯定有事找她却难以启齿,说不定也猜到我为难的原因正是和昨晚了解到的情况相关——就算她当时没猜到,我在圆亭的表现也能让她一目了然。   紧接着,第一个陷阱出现了。   心理博弈术:一个容易接受的条件,在一个苛刻条件的衬托下,将显得更容易被接受。   维多利亚心里非常清楚我的顾虑,她先对我说出她认为我最难以接受的条件:「没有客房」。她明白我会因为昨晚的猜测,在这一瞬间将警惕心提到嗓子眼。看到我情绪升温再马上说出其中的「原由」,提一个相当温和的方案:「睡书房」。   这还不够。   这女人显然玩的更高级,她甚至还反过来质问我「你在想什么」!听到那句话后我开始严重怀疑自己,这时候心理防线已经被降至最低了,再加上害怕...我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进了宅邸。   那名叫莎尔曼的女佣是助攻。   现在回想起来,维多利亚当时吩咐她去收拾书房,我看见女佣愣了一下...她一定很了解维多利亚,也比维多利亚更了解这栋宅邸,明白根本就没有床能搬过去,又或者自家女王根本就不是想做这样的事...可她却一口答应下来,并且还给出了相当贴心的提示:「水烧好了」。   我猜维多利亚的第二个陷阱,就是这一瞬间在脑子里成型的。   她把我骗进自己的卧室,给的理由是「书房没收拾好」...没收拾好,那么大的客厅不能休息吗?非要去卧室?!   也许她早就意识到这里很难去圆一个合理的谎。为了以防万一,她吩咐女佣送一瓶红酒。这摆明就是告诉我:「我要在房间里喝酒啦,你快来阻止我吧」,以此作为备用手段。   很遗憾。我简单的脑瓜与傻白甜般的盲目信任,让她完全用不着启动此手段。   她肯定也不止这一个备用手段。   这些手段其实都不复杂,重点在于她精湛的演技...也不对。维多利亚哪来的什么演技,在这方面她甚至都不如我。她只是面无表情、神色坦然,让我完全无法看出破绽。   我不是笨,我只是毫无防备。   我以为哪怕她就是百合,那我不愿意她又能把我怎么样?感情这种事向来都是你情我愿的,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愿意,你总不可能强迫我吧?更何况我也不是没有反抗能力,难不成你还能给我下药?   然而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所以这一刻,我输了个精光。   我输在自己坦诚相待,而对方却精心算计、步步为营。我输在对别人的盲目信任,而对方却用上了「心理策略」这种高端战术!   我输在...骗我的人是维多利亚。我对她盲目信任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她绝对不会伤害我。   但我低估了这个女人的险恶用心。   她的确不会伤害我。   但她是真的臭不要脸,她想上我!   所以在进到卧室之后,面对我的是第二个终结陷阱,也是最后的决胜手段。   她让我去洗澡。   洗澡当然要脱衣服。   现在好了,我的裙子都被女佣拿走了。我光着屁屁。   而维多利亚也终于在这一刻原形毕露,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没床了,睡我这里」,连掩饰都懒得再掩饰,因为她明白我已经逃不出掌心。   只要维多利亚乐意,她甚至可以就这么让我度过一个光溜溜的美好夜晚。   我太蠢了。   所以活该变成待宰的羔羊,只能任由维多利亚摆布,除非我愿意从窗户跳出去,上演一场「王城の夜晚露出少女」。   ...想这些都没用。   我被搞定了。   橘势紧迫。   维多利亚现在一定很开心。   我向她投去恼羞成怒的目光。   但金发的女人丝毫不会在意。就在我刚才想一堆乱七八糟的时候,她已经解开丝带抽离腰束,火红的长裙自窈窕的身段滑落在地,再被她一脚踢开。亮眼的金发披散下来,被她撩至后背。   薄雾朦胧间,维多利亚将白净光洁的脚,沿着浴池的台阶迈下一步,两步...她解开塑身衣的衣扣,一颗,两颗...我脸颊已经僵硬,能听见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维、维多利亚...”   话都说不圆了,声线在颤抖。   “嗯。”她淡然回应。   我不自觉地靠向浴池边角,将身体尽可能地蜷缩起来:“你、你干什么...”   我明明对女生的身体早就习以为常。起先是看过自己,在山特尔堡的时候又和母亲一起洗过澡。后来到了王立学院,和莎拉她们整天住一起,少女或丰满或贫瘠的身材,我全部都看到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的紧张、这么的心跳加速。   我很慌,慌到六神无主。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之前...无论是在山特尔堡还是在王立学院,无论是面对卡洛斯还是母亲或者其他什么人,只要是我不想、不愿意面对,不开心去做的事,我总能想到办法,或撒娇或装可怜,也许再撒点小谎,这样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逃掉。干这些我轻车熟路,相当老练。   可是到了维多利亚这里,这些小聪明全都用不上了。因为我清楚自己那点蹩脚的伎俩,维多利亚一眼就能看穿,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再套路我。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到维多利亚解下最后一颗衣扣,我感到脸上烫的厉害。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傻望着泛起波澜的水面,两只手在水低下划呀划的,满脸不知所措。   “洗澡。”   清丽的女声已是咫尺之遥。   她没再瞎编任何借口,就简简单单的陈述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反而让我无话反驳。   但总要再挣扎一下吧...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珠骨碌一转。   “啊!突、突然想起来,家里露台、落地窗没关...”我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抬头对她露出笑脸,“维多利亚,你、你让女佣,把衣服——”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笑容也陡然僵在脸上。   我看到维多利亚已经把紧身衣扔向一边,将近乎完美的、如同艺术品般的身体,毫无保留的彻底展现在我的面前。   丰韵娉婷,冰肌玉骨。   纤细柔韧的腰肢,勾魂摄魄的锁骨。曼妙似画中仙般秀逸的容貌与身姿,差不多是最让人羡慕的黄金比例。小腹平坦光滑宛若镜面,长腿细削光滑如雪藕,其余的...不待我看清就已经没入水中。   那真是几近完美的,让所有女人都羡慕不已的皮肤和身材。   如果能忽略掉那些伤疤,「几近」两个字完全就是多余的。   可惜没有如果。   几道长短不一的疤痕,纵横交错在维多利亚白玉般洁净的身体上。小腹、侧腰、右肩、左臂膀...已经被埋入水中的大腿,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两条。   这些伤疤看起来都是很久以前的。淡淡的浅红色印记,将美玉原本的白璧无瑕彻底毁掉,其中最可怕的一道在左胸口偏中央的地方。虽然是最小的一道,可那是贯穿伤。我不懂人体学,无法推断那个位置离心脏有几厘米远,也不敢去想。   我只知道,眼前这名被称作王的女人,曾经有过多少次濒临死亡。   “很丑吗。”   维多利亚迎上我的目光。   她将身体缓缓沉进水里,金色的眼瞳淡漠而恬然。 第七十二章 你喜欢我吗?   我心里一下就很难过。   嘴角刚刚扬起的强笑,经短暂的停顿之后迅速消退。原本忐忑不安的紧张情绪,被这股哽在喉头的难过冲淡了许多。   我忽然想摸摸那些伤口,再说些什么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的话。   很好看的...   或者,其实一点也不丑。   类似这样的慰籍之言,一时间有不少蹦出我的脑袋,可我最终却哪一句都没能讲出来...因为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她是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不会需要这种听起来很舒服,但其实什么作用也起不到,只能让人耽溺在虚假又短暂的谎言里,过不久便会清醒的话。这样的话,也许对普通的女人来说很管用。可维多利亚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会因为听到这种懦弱的、毫无意义的同情而感到怡悦,不会从里面找到适意。   她的世界里,大抵只有问题和解决问题。   所以我压下想触摸她伤疤的冲动,尝试着以她的思维方式做出回应:“有办法、去掉吗?”   “暂时没有。”   维多利亚双手拨开水面,缓慢向我靠近。   “能这样已经是一流的治愈神迹发挥了作用,否则还要明显的多。”   她靠过来,走到我的面前。浸水的金发散开在后背,滑嫩的香肩浮出水面,眼睛直视着我的脸。   “是...刺客吗?”   我强自镇定的问道,手里的阿克里果紧紧捏着。想吃却不敢吃,下意识地挡在身前,好像有了那么一丢丢的安全感。   “大部分是。也有些不是,比如这里。”   「哗啦」一声,维多利亚将左臂抬出水面,指着臂膀上的伤痕对我说:“这是前不久与怪物的战斗中留下的,腿上和腰上的两处也是。因为是圣女殿下亲自施展的神迹,所以它看起来要淡一些。”   就算是玛格丽特亲自施展,也去不掉疤痕啊...   “药草,什么的。也没办法?”   我记得黛西有修习药草学的课程,印象中那是一门需要背超级多名字和功效的学课。我根本不是那块料,但有时也会听到女孩在宿舍里捧着书念念叨叨,有几次隐约听到疗伤去疤痕的名词...叫什么来着?   维多利亚轻轻摇头:“找过有名的医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就这样了,我其实不怎么介意...”   哗啦,哗啦。   水波在被搅动着。   维多利亚再次逼近我,她离我几乎只有半步的距离,绝美的脸凑过来,细眉挑起,一双金眸里充满侵略性。   “你会介意吗?”   夹杂着浓郁酒精的气息钻进鼻子里,我的呼吸顿时一滞,心跳好像停了半拍。   接着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剧烈地收缩起来。   砰砰,砰砰!   「不介意」...这个简单的词,我愣是没敢说出来。脚下扑腾扑腾地蹬着光滑的浴池底板,想再后退但已经背靠在浴池的边沿,这让我更加紧张,捏着阿克里果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噗!   果实爆开了,我和维多利亚都被吓了一跳。   汁水与果肉四散飞溅,有一片沾在维多利亚的侧脸。她只愣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将粘在脸上的果肉取下,放入口中咀嚼,吞咽。   “呵。”   维多利亚笑了起来,红润的唇瓣勾起好看的弧度。   “你在紧张?”   “我...我没有!”   “那你缩着做什么?”   “我、我喜欢这样...”梗着脖子对她说道。   脸上好烫...   心脏真的要跳出来。   “维多利亚...”   “嗯。”   维多利亚将脸再次凑近一分,挺拔的鼻尖都快戳到我的脸上。我拼命将脑袋后仰,左臂护住胸口,捏爆果实的右手僵硬不动地横在身前,胳膊触碰到半埋于水面的柔软,想推开却担心会触碰到更多的地方,身体绷直一动也不敢动,害怕的闭起双眼。   “你、我...我洗好了,我想出去了...”   “急什么。”她说。   她好像在故意逗我,保持着能感受到双方呼吸的距离,保持着身体的轻微接触,不再靠近却也不后退,就这么盯着我看...我虽然闭着眼睛,但能感到她戏谑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过后。   “维多利亚...”我忍不住又叫她。   “嗯。”   “你、你不是...洗澡,快去洗吧...”   “我在洗澡。”   “可你...你离我这么近,干、干什么呀...”   “看你。”   “...看我,干什么呀...”声音越来越小。   “很有趣。”   “你、你别看了...”   “再看一会。”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明白该怎么办。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我那算不上长的人生里,并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   我努力想找些办法或者借口,想让维多利亚别这样,想快点逃离这个空间,可我想不到,我脑袋一片混乱,像浆糊。   我想就这么用力推开她,但又怕这样做会伤害到她。   即使是维多利亚,现在也是借着酒劲才能鼓足勇气吧...   这样的恋情,哪怕是在群众思想已经相当开明的前世,也不乏总有些另眼相看的人,更别说是在这里,在这种许多民众都会视其为畸形的世界中...如果我就这么推开她,或者说些严厉的话,维多利亚虽然不会表现出什么,可说不定会一个人偷偷难过,说不定会觉得我对她有不好的看法...我不想让她那样想,一点点都不行。   可若是不推开她,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正确面对这件事——   接受?婉拒?   我不知道。   我甚至都不懂自己的真实情感。   就好像刚到山特尔堡的时候,那种强烈的「人格冲突」所导致的分裂感,那本已逐渐平息的矛盾与违和,此刻再一次自心中涌现。   似乎存在着两种情绪。一种是作为男性的陈宇轩,对眼前的绝色佳人所露出欣赏、心动,和面对优秀异性时那种无法抗拒的悸动。另一种是作为少女的佩伊洛,面对此时的情况,她只有满心的无所适从与惶惶不安。   前者很轻,后者相当重。   似乎是存在着这两种情绪。只是它们混杂交织于一起,变成了更为复杂的,让我无比矛盾的情愫。   我感到心乱如麻。   暮然间,右小臂触碰到软肉面积开始增大,轻微的压迫力传来,下巴别人捏住,慢慢上抬。   啊...   我慌忙睁开眼睛,看到维多利亚前倾、下压的身体,与逐渐接近的,如丹霞般瑰丽的红唇。   她要亲我了!   这一瞬间,我如同触电一般,身体顷刻紧绷再陡然软下来,感觉都快站不住,心中犹如小鹿乱撞,血液一瞬间逆流上涌,脸颊发烫,脖子发烫,胸口四肢到处都开始发烫,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我傻了。   我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今晚,在这里失去少女最重要的东西,我甚至都没法思考这些。我最终只是遵循了本能,遵循这副身体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遵循一名情感尚属于空白的少女,在面对如此心惊肉跳又不知所措的时刻,她所能做出的最真实反应。   将眼睛紧紧的,重新闭合。口中吐出近乎哀求的嗫嚅声。   “维多利亚,别...”   “别这样...”   “我害怕...”   女人的动作有瞬息的停顿。   下一刻,温软柔嫩的触感印上额头。   啵。   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轻嘬,一触即离。   攻势褪去。   “呼——,呼——”   如同一个溺水许久才终于获救的孩童,我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将蒙着水雾、略显迷离的眼眸缓缓睁开,与那双金瞳对视。   片刻之后,眼前双颊泛着红润,容色倾城倾国的女人,她避开了我的视线。   “转过去吧,我给你洗洗头发。”维多利亚对我说道。   “...哦。”   我呐呐的应上一声。   ...好讨厌。   为什么会有想哭鼻子的冲动...   为了掩饰自己懦弱的情绪,我很听话的转过身,背对着维多利亚,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双手趴在浴池的边沿,将脑袋搭在手背上,吸一吸鼻子。   胸腔里仍自在砰砰乱跳,但紧张的情绪随着维多利亚不再紧逼而稍有放松。   哗啦...   身后的水声慢慢远去,维多利亚好像游到一边去了,她又想干什么...   忍不住向身后偷瞄一眼,看到维多利亚从摆在浴池边的台架上取下一盒...哦,她去拿香膏盒还有橄榄皂。   她应该不会再做什么了吧...   脑袋里不禁又浮现出维多利亚刚才的样子...像是有点害羞,又有点心虚,反正她不敢看我的眼睛...从来没想过那个高傲的女人居然会露出那种表情。   什么嘛...   一副胜券在握,好像吃定我的模样,其实自己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吧?   哼。   维多利亚很快返回,沉默着将我的发梢抓在手中,轻轻地搓-揉起来。   我们两人谁也没再开口,盥洗室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到只剩下汩汩水流细微的轻响,以及我偶尔吸鼻子的声音。   我已经不想哭了,只是有点燥热,老是感觉鼻涕会流出来。   这样的安静没持续多久,维多利亚再次开口。   “抱歉。”   依然是淡漠的、冷冰冰的语气,只是听上去有点轻飘飘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好微微摇头。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维多利亚再一次将身体靠过来,温软的前胸贴在我的后背,这让已经闭上眼睛的我猛然一颤,身体再次绷紧,然后发现她只是给我挠头。   “...啊,疼...”   手法太烂了,指甲又长...还不如破旧小巷里那些理发店的技师,她肯定从来没给别人做过这种事,傻乎乎地就搁着一个地方使劲挠,在听到我喊疼之后,手上的力度减轻许多。   “维多利亚...”   我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喜欢我吗?” 第七十三章 我喜欢你   好奇怪啊...   明明就是几个简简单单的词汇。   明明就只是一句稍稍忸怩的话。可为什么问出来以后,仿佛一下子就耗光了所有力气...   我其实可以不问的。   因为我刚刚确认到维多利亚的弱点...也不能说是弱点吧。只算是能改变她想法的一个很好用的手段,这也是我最擅长的手段,方法非常简单,都不用动脑子的——我只要在适时的时候,做出可怜兮兮的姿态就可以。   只要我露出惶恐害怕或者楚楚可怜的模样,维多利亚一定就会心软。她会顾及到我的感受,既而不会再强迫我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比如昨晚逛街的时候,我不想吃那个很臭的熏鱼,我只要看着她,再委屈的眨眨眼睛,说句软乎乎的话,她就会依我的意思做出让步。   还有更早的时候,宅邸发生过的几件小事...   维多利亚是很强势的女人,她有着极强的主见。一般决定了的事,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情,都不会再轻易再做出改变,行事言谈基本不会顾及谁的感受,更不会盲从别人的意见——只有我是例外。   只有我,简简单单的露出诸如「我很难过、很害怕、很委屈、我太可怜了」这样的情绪,瞬间就能改变维多利亚的主意。   这件事,我差不多是在昨晚才发现端倪,于不久之前验证完毕——虽然那不是我的本意。   可不管怎样。我现在,终于!有了抗衡维多利亚的办法。   所以,我其实可以不问那样的话。我可以选择继续装傻充楞,要是维多利亚再想对我做羞羞的事,我只需要飙段演技...不,我只需要把内心深处的想法,不带丝毫掩饰的展现出来就好。   她就会像刚才那样老实下来,绝不会逾越那道通往橘色禁区的大门。   但其实相比这些,我更愿意相信维多利亚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至少今晚不会。   她不是一个不懂得克制的人。事实正好相反,维多利亚比谁都严于律己。她明白继续下去可能会对我造成伤害,那无论她心里究竟有多渴望,她也不会再去尝试,她会在看到我痛苦的那一刻之前就停下来,我相信她这一点。   所以我大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不把这层窗户纸挑破,不去面对那让我措手不及的感情。只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要我能蒙混过今晚,等明早太阳一出来,我就赶快跑。这样一来,维多利亚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她永远都不会再对我坦白了。   我可以选择逃避。或许暂时,或许永远,但这样心里会轻松一些。   可我还是问出来了...   因为我不喜欢那样。   那会产生隔阂。   我不希望在往后和维多利亚相处的时间里,往后我们见面的时候,再也没有了昨晚那样的静默,那样的惬意。我们两人必定都会在彼此心中埋下一根软刺,这根软刺或许会伴随一生。在不久的将来,无论我们是三日不见还是久别重逢,那根软刺都会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冒出来,卡在喉咙,把好多原本该说的话堵回去。   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会觉得和维多利亚相处是一种尴尬,一种煎熬,也不希望她对我抱有同样的想法,就是不想。   我想和她成为无话不谈、彼此知心的挚友,我想和她变得亲密无间...当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   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些事。再三犹豫才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那句话。   “你喜欢我吗?”   这真是...   好让人难堪啊。   羞死了...   问完之后我马上低下脑袋,将脸埋在胳膊中,感受着面颊炙热的温度。   我想把话挑明,想告诉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告诉她什么,反正就是不想憋着。   维多利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半晌都没有说话。我想转身看看她的表情,脚下动了一动...没好意思抬头。   静静等着,心里很忐忑。   “佩伊洛...”   许久之后,身后的佳人终于开口。   “你知道,我的家庭是失败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宛若叹息般的,轻吐出漠然却略显低沉的话语,说着答非所问的事。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的婚姻是利益纠纷之下所诞生的产物,彼此之间远远谈不上爱情,这是我很小就明白的事。我知道除了必要的社交场合,他们两人从来没有一起做过什么。赏花,品茶,聊些不那么严肃的事,从记事起我一次都没见到过,连吃早餐的时间也要故意错开。”   “而我,正是这样的两个人结合所生。我是他们的孩子,在他们的教导下长大成人。我明白等自己长大成人,也会像母亲那样,嫁给一个只见过几面,又或者连面也没见过的人。这是我作为王室之女,作为伊森贝尔的公主,理所应当该承担的责任,那是我的价值所在...”   轻轻搭在脑袋上的手,沿着头发缓慢滑落至我的肩膀,在上面停留片刻,继续往下滑...我再次绷紧身体。   背后清丽的声线,夹带着复杂又安然的情绪,继续传入耳畔:“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我不懂什么是喜欢。尽管憧憬过故事里那些被人歌颂的爱情,幻想过倘若有一天,我也可以遇到那样英俊又可靠的骑士。可我却想象不出,假若我真的遇到那样的骑士,我应该要怎么去做,怎么对他说...我的想象只能停留在遇见骑士,对我来说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不需要后续。究其原因,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不会有像故事里那样美好的爱恋,那不存在于世,因此才会被写进故事里。”   说这些话的时候,维多利亚的手指一直沿着我的后背往下滑,滑至侧腰再向前伸,摸到我的小腹...我再也忍不住,将她的手死死按住。   维多利亚稍作停顿。   “佩伊洛...”   她将身体贴过来,在耳边轻声呼唤我。   “我、我听着呢...你别再...”   我将她的手推开,身体控制不住地簌簌发抖,想要逃开却感到右肩一沉,维多利亚将脑袋搭了上来。   “别动。”她说道,“就一会儿...好吗。”   手再次攀上小腹,轻轻将我拥在怀中。我只象征性挣扎几下,便没了力气,身体软的像失去骨头一样。什么装可怜,什么飙演技...做不到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她说就一会儿...   算了...那就一会儿吧...   “我不知道爱上别人是什么感觉。心里有期待,但其实更害怕那些。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等待我的只有联姻。”维多利亚见我安静下来,又继续在我耳边说话,“就像父王和母亲那样,还有那些王叔叔母、姐姐们...爱情在我眼里,就是他们那个样子。与冷漠朝夕相处,将真正的情绪埋在心里。不近不远,相敬如宾。”   “直到有一天,我飞上天空,飞向城外的田野,落在树梢,远远看到两个姑娘。大概十七八的年纪,她们在田间奔跑、嬉闹,笑的很开心。她们赤脚踩在泥地里,头发都脏了,却并不在意。跑累了就在泥巴里坐下来,紧紧依偎在一起...明明很脏,可我却觉得没人比她们干净...那一刻我想,我看见了故事里的爱情。”   维多利亚将脑袋靠过来,侧脸贴上我的面颊,触感细腻。   “我想要那样的爱情。”她说。   “我想拥有那样的爱情,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拥有那样的爱情。为此我一度陷入痛苦与迷惘,直到我被加冕为王,直到俗世陈规再也无法束缚我,直到那天晚上...我遇见了你。”   维多利亚抱我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她的身体。   “所以佩伊洛,你的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   我说不出话。   但我想,大概不用维多利亚再说了。   可她还是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第七十四章 叫我维姬   我喜欢你。   伊森贝尔的女王将我紧紧拥入怀中,用平静且坦然的语气,如此说道。   没有羞怯,没有煽情,没有悸动,没有慌张。维多利亚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自信的一面,即使她大概已经明白我的态度,也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   我原以为自己会变得很慌乱,情绪会升至最高的沸腾点,但其实没有。也不知是因为她的镇定,还是源于将话挑明之后的安心,好像突然之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的海啸已然翻涌远去,一切终归风静浪平。   我觉得我可以好好和她交流了,但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维多利亚静等片刻,见我不出声又接着说道:“王城是个民殷财阜的地方,也是西洲人口最密集的城市。这里会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黎民与贵族,他们怀揣着各自的目的,有人来寻求学识,有人想囤积居奇,有人踏踏实实做事,也有人走投无路,只为找到一所安身之处...他们或安分守常,或刁滑奸诈,或凶暴蛮横,或愚不可及...王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人,我都接触过。”   近若咫尺的话在耳畔飘忽不定,轻言细语恍若梦呓。   “所有的人...贵族也好,平民也罢,地位显赫或一无所有,他们都一样。做什么说什么,永远都脱不开一己私欲。绝大多数的人,我只用坐下来喝一杯茶的时间,就能把他们看个通透。也有些懂得掩饰,将情绪隐藏很好的,我观察一些时日也能洞悉。因为他们做事都有目的,每个人最终都只是为了自己,有所图谋就有迹可循。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事,人之天性本就如此,就连我也不例外...可是佩伊洛,你不一样。”   维多利亚开始在我柔软的肚皮上揉**捏,然后摸到肚脐眼,用手指绕着周围画圈圈,痒痒的让我有些想笑,忍不住就去抓她的咸猪手,没想到维多利亚却反过来将我的手牢牢攥在掌心,紧紧不放。   我挣扎了一下,发现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想了想觉得要是松开她说不定又会乱摸,不如就这样好一点,于是就不再反抗。   水雾蒙蒙的双眸微眯起来,安静听她在耳边低语:“唯有你与众不同,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那些。贪婪、欲望、争名夺利、爱慕虚荣...这些你都没有,所以你是特别的。”   “佩伊洛,你太干净了...善良,纯真,有一双清澈的眼瞳。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是一名非常坚贞的女孩子,在大是大非面前刚毅果决,行动力远超你的年龄...”   哇...   我脸又开始发热,眼睛里光晕流转,偷偷侧目瞄一眼维多利亚紧贴着我的脸,又赶快移开视线。   她这算是在对我说情话吗...   第一次听她说这种话,第一次这样被人这样夸赞,不得了哦...明明平时总骂我蠢。   忍不住扭动两下身子,在维多利亚怀中找到更舒服的姿势,安静不动了。   原来我在她心里是这样的形象...不过她说的那是我吗?自己都不信...我还是有欲望的啊,我食欲特别强。   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行动力高是因为我两世为人啦,加起来可是要比你年长的哦,维多利亚...就算你说这些——   “佩伊洛,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维多利亚轻声问道。   突然被她问话,我立刻从莫名奇妙的陶醉中醒来,眼睛稍微睁开一点:“什、什么啊...”   我刚才是被好听的话给迷惑了吗?现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啊。   真没出息...   得赶快想想要怎么回复维多利亚,怎么样才能让她心里舒服,又能避免尴尬,告诉她我暂时还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那个什么,但抱一抱是可以的,只有一会儿的话,是可以的,都是女生这没什么...但她要保证规规矩矩的,不许动手动脚,不许做别的事,只是抱抱...这样说会不会比较委婉?   ...咦?不对啊,我是猛男来着...   在我胡思乱想的同时,维多利亚依旧在我耳边喁喁私语,语气越发柔软,嘴巴跟抹了蜜一样。   “你才十六岁,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却比许多活过大半辈子的人更有责任心,看问题比他们要透彻许多。你经历过糟糕的事,与最可怕的敌人殊死相搏,见识过人性丑恶残酷的一面,每一件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每一件都是沉重的、令人难以承受的事。可在经历过这些以后,你仍然能够保持一颗干净纯粹的本心...”   “你别、别夸我啦...”   脑袋晕晕乎乎的。   再说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要飘到哪里了...   要不然这样吧,今晚我和她一起睡,反正回去也会害怕,之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万一她还是想做些什么...不行,最多只能抱抱,什么也不许做,必须穿睡衣...我要是这么告诉她,会不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话说她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不会觉得热吗...后背滚烫烫的,我好热啊。   “你知道吗?你就像一件弥足珍贵、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让我恨不得含进嘴里...”   右耳突然传来「哈」的吸气声,耳坠被柔软和温热紧紧包裹,紧接着一痛。   “啊!”我惊呼出声。   维多利亚...她咬我耳朵!   身体顷刻僵硬,脚趾头蜷起来,轻颤几下再也站立不住,软趴趴的就倒下去,却被环抱着我腰的维多利亚紧紧箍住。   她淡声说道:“我没想过今天会和你说这些,也没想过今晚要对你做什么。但既然你问了,我也不会对你撒谎。”   ...没想过对我做什么?不会对我撒谎?   那是谁把单纯的我骗到卧室,又骗走衣裙?又是乱摸又是咬耳朵的,之前要不是我拼命按住你的手,你还准备往哪摸呢...臭流氓...   想到这我心里顿时又羞又气,忍不住低声呢喃:“你就是、骗子...”   “骗子?”维多利亚将语调扬高几分,“那你觉得,我想对你做什么事?”   “......”   我羞的说不出话。   “猜猜看,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清楚的听到她的呼吸,她说话的气息都快吐进我的耳朵里。   “我不知道...”   我嗫喏着说道,手脚又开始僵硬,心里又开始紧张。   刚才干嘛要说她是骗子啊...没事找事...   “维多利亚...”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维多利亚用额头顶了顶我的脑袋,身体稍稍后退,箍着我的手力度略有松懈,“佩伊洛,你现在还太小,就和当初的我一样,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更无法接受如此不受世俗待见的感情。我从你的双眼里看到的只有迷茫,你心里没有主意,没办法接受我...”   她将手松开了。   我心里一沉。   她是不是觉得难过了?是不是不开心?我是不是伤害到她——   “呀!”   屁屁蛋被从后面轻轻捏了一下。   紧接着又听到维多利亚说道:“可我要是接着继续下去,你大概率也不会拒绝我。”   我马上急眼了,回头看她:“胡说!”   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女的?活该她难过去!   维多利亚拨撩着湿漉漉的金发,看着我勾起唇瓣,眼里有了笑意。   “你会的。”她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只要再多粘你一会,一步步循序渐进,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乖乖就范。我看的出来,对于我,你根本没有在心底设下防线,也就是需要多点耐心和时间。”   我瞪着眼睛看她,撩起水花洒向她的脸:“我不是!你放屁——”   我有那么随便吗?!   生气!!!   维多利亚偏过头,但还是被水溅在肩膀和脖子上,不过她并不在意。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做的。那会让你面临很多不应该由你承受的压力,那些压力是巨大的。世俗的眼光会伴随你一生,而你的家族也不是无名之辈,斯卡利杰大公声名远扬,很快你也会成为冬之月的公主。等到那个时候,你的母亲会开始为你筹备婚事,如果我现在就将你这个花骨朵摘下,那时候可是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的,差不多就是故事里那些恋人要度过的最难关卡了。”   噗...   婚、婚事?   “我不可能、嫁人!”   安排个屁的婚事!本小...猛男绝对不可能嫁人!   维多利亚一愣。   我旋即意识到这句话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歧义了,连忙慌张地摆起手:“不、不是,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我是说...哎呀!就不是——”   “我也不会嫁人。”   维多利亚眼里笑意更浓。   “佩伊洛,现在我是伊森贝尔的女王。在我加冕之后不久,就已经做出决定,我不打算成家。我要将毕生的精力放在治理王国,治理这片土地上。至于伊森贝尔未来的接班人,我会在王室直系血脉的下一代中选出佼佼者,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现在,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做好各自的事,希望你也能将你的精力,花费在你应该要做好的事情上,其他的不要多想。我喜欢你,你知道就好,不必为此烦恼。”   “明白了吗?”   她摸摸我的脑袋。   我看着她灿烂的眼眸,轻轻点头:“嗯。”   心里忽然踏实下来,于是露出微笑。   “呵。”   维多利亚也笑了起来。   这是我看到她最开心的笑容。那笑容在雾气朦胧的盥洗室里晕开,犹如绚烂的金花,在心涧悄然绽放。   “等你再长大一些吧。等你明白什么是自己喜欢的,等那时再遵循内心的声音。若你和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你愿与我一同承担这些非议,并做好充分的心里准备,我便立你为妃,你的父母由我来想办法说服,其他的任由他人去说。”   “可如若那时你发现,你对我的感情远远到不了那个程度,那我对你的期望,就是偶尔的时候,当我们都不那么的忙,你可以像今晚一样,过来找我,和我说说话,让我抱一抱,这样就好。若是连这个也做不到...那我就只有一点要求。不论如何,不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不要忘记我,遇到难以解决的事,不要自己一个人烦恼,记得过来找我,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她定定的望着我,笑容早已收敛,绝美的面容波澜不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我抖了抖嘴唇。   “...好。”   声音沙哑哽咽。   我突然好像对她说点什么,好像主动抱一抱她。   “维多利亚...”   但只是刚开口,她便立刻打断了我。   “叫我维姬。”   “呃...”我有些晃神。   “叫我维姬。”   再次重申的时候,维多利亚带上了如往日那般的命令式口吻,于是我下意识就跟着叫了:“维姬...”   她再次勾起红唇。   “嗯。”   素肤如凝脂,一笑百媚生。 第七十五章 夜话   我想,无论几年之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维多利亚今晚对我说过的话,都会让我记好久好久,直到死去也忘不掉吧。   感动中带着一点点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奔腾,久久难以平复。   “维多...维姬。”   对于她如此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感情,我没有办法答复,因为我的确如她所说,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取向,甚至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考虑过这件事。   那是下意识的逃避。因为我明白自己不可能会嫁给男人,可对女人的爱恋或者心动也几乎不会再有——就连维多利亚这种祸水级的美人,也仅仅只是让我回忆起了一点点,那种曾经面对小曦时的悸动,但也只有一瞬间,紧接着就被浩荡而来的惶恐与不知所措覆没,连浪花也没掀起一朵。   受这副身体的影响,我从此无法再喜欢上女人。所幸的是,我也没因此变得喜欢男人。   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   事实上,如果以后我还是这样的状态,那我认为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和谁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遇到维多利亚,如果不是她喜欢我,我大概还意识不到这些。之所以一直意识不到,恰恰说明了我对恋爱这件事的淡而远之,因为不再有兴趣,所以才会忽略。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回应她的。   也许暂时还做不到那么多,做不到她心中期望的样子,但小小的回应,我要给她。   “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家人,他们叫我、佩佩。”   尽管我无法强迫自己的感情,可维多利亚让我明白了我在她心中的分量,那至少我也要让她明白,她在我心里同样重要。   “以后...你也、叫我佩佩吧。”   名叫维多利亚的女人怔了一下。   “好。”   她不咸不淡,点头应道。   然后转过身去,为自己清洗着身子,不再言语。而我也默默洗去头上的泡沫,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双肩撩水,过一会儿又半蹲下来,将嘴巴埋进水里吐泡泡。   “噗噜噗噜——”   “不要那样,很脏。”   “噗哈...哦。”   等我们两人都洗的差不多时,名叫莎尔曼的女佣为我拿来新的裙子。   裙子的布料柔软舒滑,是相当高级的手工制宫廷风,上面绣着复杂又好看的淡红色花纹,说实话我还是蛮喜欢的,可那是件睡裙。   它很轻薄,质感很棒,薄薄的面料几近半透明,裙摆堪堪遮住大腿,在火光下一照就跟没穿差不多——这是一件情趣睡裙。   而且...我不知道这是维多利亚的意思,还是这名看似古板实则狡猾可恶的维多利亚爪牙自作主张,她并没有给我送来能穿的内衬,或者胸衣,就连我原先穿过来的那件,也都不知道被她拿去哪了——维多利亚该不会是个想把它当成收藏的变态吧?   我已经不会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虽说仍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去习惯,但彼此的心扉都已然敞开。   正要朝准备换衣服的维多利亚投去鄙视的眼神,没想到却听她对女佣说:“给她换另一件吧。”   “是。”   表情和维多利亚一样淡定的中年女佣轻鞠一躬,拿着那件情趣睡裙退出盥洗室。   ...果然是女佣自作主张。   我松了口气,随即马上又想起另一件事,忽然瞪向维多利亚,迟疑片刻:“你...你是不是——”   “不是。”维多利亚在我面前穿上崭新的睡袍,拨弄着金发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是?   我还没问出来呢,你就给否认了?   你好像很懂嘛...   那女佣干这个看起来也好像很熟练、习以为常的样子,面不改色就把那衣服拿出来了,非常的自然,给我感觉不像是第一次...   所以我刚才其实是想问她,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干的...算了,问这个干嘛...但不问又憋的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维多利亚似乎查觉了我心中所想,她解释道:“那件睡衣是你的尺码。外面卧室所有的衣服,除了我的尺码,就剩下你的尺码。王宫的换衣间,我的寝宫,很多有我私人物品的地方,都是这样,除了我的,就是你的。”   我呆了呆。   其实之前大概有猜到,因为这女人和我睡过一晚,有机会知道我衣服尺码的只有她。那时我没想明白她准备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又不会经常去王宫...现在我懂了。   可我还是没想到,她连这里都准备了...这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吗?到底什么时候弄的...居心悱恻...这女人馋我身子多久了?   维多利亚系好衣带,转过身走到浴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还泡在池子里发呆的我。   “莎尔曼永远都是那个样子。身为我的女佣长,她沉稳细心,做事干净利索,且恰好知道我喜欢什么。”   “哦...”   我点点头,正想再开口,随后看到那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怎么,你以为自己的尺码是通用的?哪里来的自信。”   我闻言一愣,两秒钟过后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顿时恼怒:“维多利亚,你骂我!”   她这是变相在讽刺我胸部小,个子小,衣服其他人根本穿不上!   “你说了,不骂我的!”   “我只是阐述事实。”维多利亚淡然说道。   “......”   我顿时气结,想反驳居然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心里更生气了,扭过头不愿再搭理她。   随后听见盥洗室的门被开了又关,转头看去,看到女佣长拿了一件新的睡裙走过来。   “小姐,请换上吧。”   这次倒是正常的白色睡裙,可仍然只有一件睡裙。   我没伸手接,对着女佣长眨眨眼睛:“内衬呢?”   女佣长面色不变:“小姐,给您洗了。”   ...谁让你洗了?   我才换的,干净着呢!   “帮我、拿新的吧?”   这里既然有我的衣服,那内衬什么的应该也有准备吧?   但女佣长不为所动,她平静的说道:“抱歉小姐,我只听命于女王陛下。”   变通一下会死啊...   于是我转过头:“维多——”   却看到维多利亚快步走出了盥洗室。   ...这女人不是说不再对我做什么了吗!那干嘛还想让我光着屁屁?什么奇怪的癖好?!   我满脸不高兴的从水里站出来,擦干身体将睡裙换上,推开盥洗室的门,看见维多利亚正散着头发斜依在床边,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小口抿着。   我马上忘了刚刚想对她说什么,气冲冲地走过去。   “你怎么、还喝!”   “想些事情。”她对我说道,随后用眼神示意我躺到床的另一边。   但我没理她:“想事情、和喝酒,有关系吗?”   “给我!”   我一把将酒杯夺过来,又拿起床柜的托盘上放着的酒瓶,此时正好女佣长从盥洗室出来,马上走过去递给她。   “拿走,谢谢。”语气有些生硬。   女佣长看了维多利亚一眼,见她点头才伸手接过。   “陛下,小姐,我这就告退,您早些休息。”   等她离开之后,我又走回床边,站到维多利亚面前。   “你以后,少喝点酒。”   维多利亚望着我,半晌才点点头:“好。”   眼里笑意浓厚。   今晚维多利亚微笑的次数,已经比之前我见过的加起来还要多。或许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原因吧,她不再那么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需要用冷漠和不近人情来武装自己,以弥补与别人在年龄上的优势差距。   能看到这样的她,我也发自内心感到欣喜。   窗外夜色渐深。   透过窗帘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3宅邸亮着的明火,那边一片静寂,什么动静也听不到。我忽然又记起露台没关的落地窗,歪着脑袋想了想,决定暂时忘掉这件事。   害怕过去...   隆道尔街是王城治安最严的地方,守备巡逻频繁,没人敢随便夜闯这里,敢夜闯这里的人也不会偷东西,宅邸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偷,最值钱的月刀把教宗骑士叫过来也未必能带的走,索性就不管了,明天再说。   还是这里安心...能睡个好觉。   硕大的卧室格外敞亮,慵懒的佳人就在身旁,左右抱胸,右手捏着下巴在想事情。单薄的睡袍勾出她完美的形体,鼻间满是不同于我的淡雅香气。   我忸怩着走到床的另一边,爬上去坐好,拉开被子盖住腿,学着维多利亚的样子倚靠在床头,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一会儿将手拄在床上,一会儿又交叉放于小腹,手指头绞来绞去,不时偷看她一眼。   说点什么吧...不然感觉怪怪的。   于是我试探着问:“你在、想什么呢。”   结果好久之后才听到她淡漠的回答:“你不需要知道。”   “......”   好吧,虽然今晚变了些什么,但有些事情还是永远都不会变,她依然是那个不怎么会聊天的话题终结者。   我有点想睡觉了,但有件事情要先告诉她。   “维多利亚。”   正在沉思的女人,眼神忽然一凌。   我连忙改口:“维、维姬。”   还是有些不习惯啊...   不过这女人...刚才问你话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快反应?   心里微微不忿,口中继续对她说:“昨晚,我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蠢鸟...不是,信鸟很快,大概、往返用不到、二十天。”   这回她将头转过来了,眼中有轻微的讶然。   “二十天?什么信鸟有这样的速度。”   “渡鸦。”我说道。   “渡鸦?”维多利亚轻蹙眉头,“虽说渡鸦是最难驯化,也是最稀有的信鸟,可据我所知,它没有那么快的速度。”   “嗯...我的渡鸦、有些特殊?”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山羊奶酪不寻常的地方太多了。智商高的离谱,能听懂人话,能穿过王城的壁障,飞的还快,它一定不是普通的鸟,但我现在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显然这样含含糊糊的回答让维多利亚更疑惑,但她只是想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旋即不再深究。   “我明天就让律法司起草合约,晚上派外交使者带着合约出城。若斯卡利杰大公有意向,我们就能省去至少一个来回的时间,让事情尽快动起来吧...山特尔堡在运送方面有困难吗?”   我想了想,有些惭愧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   突然有些后悔。在山特尔堡的那段时间,我简直什么心都没操过,根本不知道工坊的具体情况,不知道自家买卖是怎么做的,以至于现在居然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我怎么...   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呢...   “对不起。”我向维多利亚道歉。   “没事,我来想办法吧。”维多利亚当然不会责怪我。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以后不要对我道歉。”   我闻言默然。   这不是道歉不道歉的事儿...这个坏毛病,我一定得改掉。要不然以后什么事都很被动,什么事都做不好。   沉默片刻之后,我又想起那天和玛格丽特说的话。她说没有在城外看到铁甲卫,我忘了问她是从哪个城门进来的,也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情况,忍不住问维多利亚:“铁甲卫、已经来了吗?”   记得老公爵那天说,城外有一万三千人,还会继续增多。我对打仗一窍不通,更不懂这个世界的用兵方法,兵种配置,攻城器械等等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毕竟在最初醒来的时候,那些朝我呼啸而来的大火球,我可是印象深刻...当时才多少人?   现在城外可是那时候几倍的人数,我不知道这些敌人如果继续增多,对王城而言是个什么概念。王城的城墙很高很厚,看起来坚不可摧,可万一对面要是有那种能放陨石流星的东西呢?   虽然不太可能...   但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维多利亚。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昨天夜里已经开始轮番派人去探。截止两个小时以前,搜索范围已经扩大到三十公里以外,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王城外的地形多是平原,一万多人想要藏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些铁甲卫要么就是躲进了南面的坎里森林,要么就还在更远的地方,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第七十六章 假如我还是个男人   “莱克斯公爵被捕关押,如今成了我的阶下囚,可我不会因此就小看他。那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尤为擅长攻心之策。王宫的行刺计划没那么简单,莱克斯公爵很怕死,否则也不会变得这么急躁。若不是我获得了雷克蒙家族的支持,若不是教会这座大山压至头顶,若不是...”   说到此处,维多利亚有了片刻的停顿。   随后像是轻声叹息:“若不是母亲以死自证清白。按他以往的性格,一定不会这么快就露面,他会继续躲在夫勒斯克堡里,每天琢磨着怎么能让我悄无声息的去死,死得和他毫无瓜葛,并将这一切都栽赃到别人的头上。”   是啊...   想想那之前都发生过的事。   前任国王的意外,立摄政太后,小王子的死,维多利亚身上的疤,王城的灾难,太后的死,真理之门...所有的事情,听起来好像都和克莱夫家族沾不上半点关系。   前任国王是太后下的手,毒死小王子的是维多利亚的叔父,王城灾难事件的元凶是特蕾莎,太后则是自尽,她死于无法释放的仇恨与深埋心底的软弱,她是欲盗国而失败者。人们会认为她愚蠢,自私,多疑,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相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至于勾结异教徒...   即使是像我这样知道内情的人,若不是有维多利亚的点明,我也不明白这其中克莱夫家族究竟都参与了什么。他们把自己摘的太干净了,深谙借刀杀人的真髓,除了雇佣刺客这种有钱谁都会干的事以外,克莱夫家族...或者说老公爵他真的什么都没做,绝不留下任何把柄,连话柄都不愿意留。   可所有的事,最终获益的人都是他们。   国王死去,政权分崩离析,仓促间摄政太后上位,可她却是个恨透了王室的北方人,她只会加速王室的陨落,为他人成就伊森贝尔最强大的军队——铁甲卫,被人玩弄于股掌然后死去,死了还要代替别人的罪行背负骂名。   杀人诛心。   这样的事,不知道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即使有谁猜到也不敢往外讲,只能藏于心中,这是所有人都害怕克莱夫家族的原因。因为玩不过,玩过了更打不过。   等维多利亚即位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敌人的权力已经稳固,不是一个国王可以任意措置的存在了。   对维多利亚来说,老公爵是一个相当可怕的,需要尽全力去应对的强敌。   “只要能杀了我,失去博斯韦尔的王城,那些高墙和城门对他而言形同虚设,王室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的脚步。我们将失去荣耀,失去尊严,失去过去和现有的一切,未来还会被定在王国历史的耻辱柱上,而我将成为伊森贝尔数百年以来最无能的国王,因为他们会为篡权捏造一个合理正当的借口。这是必然的结果,也是莱克斯公爵最想看到的结果。”   维多利亚将满头金发收拢在脑后,一对白嫩的玉**叉搭在床边,紧裹着身体的睡袍下摆微微撩起,露出消瘦笔直的大长腿。   她似是对我,又好似只是对自己在轻声说话,眼神眺望至窗外远方的灯火。见此我想了想,侧过身子拉起被角,把她的腿盖好,再轻轻拍一拍。   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沉甸甸的难过,尤其是在听她平淡的说出那番话后。   因为这不是完全没可能发生的事。   维多利亚面对的是一个城府深沉,精通算计,运筹帷幄,耐心十足,胆大心细有魄力,懂人性,并且野心勃勃的老家伙。   如果不是我明白他的统治思想,如果不是我曾在自己家里听过那个不知道死活,也不想知道死活的胖子统领所说的,有关于征税的新政策。如果不是因为我来到王城,认识并认可了维多利亚,假如我只是在很远的地方,听别人说起这么一个人,说起他的事迹,我大抵会在心里佩服他吧。   他是个人杰。   但也仅此而已了,连一方枭雄都谈不上,更不会成为一名受人尊敬,引领伊森贝尔与其子民蒸蒸日上的国王。   有些人站在高位,会把精力放在如何发展优势领域,如何解决国家级疑难杂症,如何让下面的人远离苦难,让他们懂得天道酬勤,劳有所获,想办法给子民带来富足生活等等这些事情上,比如维多利亚。   而也有些混蛋,他们在手握重权以后,会大肆包揽,中饱私囊,满脑子剥削思想。他们不思进取,不懂建树,只会以暴制暴,破坏规则和市场,搅得地方民不聊生,且永远鼻孔朝天,不愿意朝脚下看哪怕一眼。   他们会把绝大部分精力花在一件事情上:让自己活得更舒服,让别人永远活在压迫和畏惧当中,直至不敢再升起一丝反抗之心。   显然老公爵不是第一类人。至于他是不是第二类人...我虽然不清楚他那什么堡的具体情况,但可以想一想他做过的事。   就我知道的几件事,都是充满着杀戮与破坏,暴力与压榨。他做这个似乎很擅长,完全不懂得敬畏规则,这些年也只是在不断地扩张武力,以损害王国利益、阻碍城市发展为前提。他的家族为了获利毫无底线,竟然协助特蕾莎做事,最后把守护王城几百年的神之遗物——博斯韦尔给弄没了。   如果神之遗物还在,任他的铁甲卫有多强,兵力有多少,也休想撼动这座千年之城,我甚至觉得这可能就是克莱夫家族愿意暗中帮助特蕾莎的原因之一。   这个人心中没有天地,眼里只有自己。   他或许可以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成为枭雄,却不适合如今王国歌舞升平的景象。假如他能坐上王位,那伊森贝尔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座巍然而立的青城会被搞的如何乌烟瘴气?而在他的统治下,人们的生活又终将怎样,我甚至都能预想的到。   前两天闲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早,躺到床上会开始胡思乱想,有时候就会想到这些。   越想越觉得这些人简直可憎。   咯噔,咯噔。   我轻蹙眉头,咬着手指甲,安静聆听着维多利亚的话。   她说:“可他终究无法再那样做下去。他着急了,想趁着教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西尔加亚和深渊的机会,想借着博斯韦尔消失的机会,趁铁甲卫暂时还愿意听他的,不惜一切要杀死我,拿下王城。他着急了,人在着急的时候会变得急于求成,会因为诸多压力而做不到深思熟虑,无法静下心来认真审视局面,也会忽略掉许多本不应该忽略的信息,会犯错误,所以这次他失败了。”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莱克斯公爵会这么轻易就将主动权交到我的手中,没这么简单。他不会没考虑过失败以后的计划。克莱夫家族还有他的大儿子在,那是个比莱克斯公爵更加残暴、一个理智的疯子,老雷克蒙他们或许会小看这个人,可我不会...我认为缺少了莱克斯公爵的制约,他们说不定会做出更大胆的,出人意料的事。或许我还要考虑到真理之门,以及那些潜伏在暗中的敌人...这些人一定要拿下王城的,非此不可...可如果我是他们,我会怎么做...”   后面的话,维多利亚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闻言眉头皱的更深:“深渊要来了。玛格丽特说,那个峡谷,角马车三天、就可以到。离这里很近。如果...”   想了想,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我可不想乱竖FLAG,王城还没有从上一次的灾难里缓过来,那些被毁掉家园的人至今仍未获得新住处,人们依然惶恐不安,那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一次。   但维多利亚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继续对她说道:“明明,最可怕的敌人,就在眼前。这些人,为什么、不去在意...为什么,还有心思、做这些事...蛋壳都没了,本来都好好的...如果、王城的防御力、再削减,假如深渊很强大,那所有人,都有危险啊...都不怕吗...”   断断续续的话,其实都只是在抱怨而已,我心里是清楚原因的。   “因为对那些人来说,深渊不是敌人,我才是。”   维多利亚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淡漠的、不含情感的声调里,隐藏着的是更为复杂的心情。   “或许等他们攻占了王宫,之后会转过来考虑这个问题吧。在此之前,这里会发生什么,这里的子民安全与否,伊森贝尔会因此受到怎样的影响,都不在他们的顾及范围之内。他们甚至巴不得我能死在与深渊的战斗中,铁甲卫迟迟不出现的原因,或许就是这个也说不定。”   所以我是清楚原因的。   人总是会因为摆在眼前的利益、机会、空当、形势...等等这些因素,被这些东西蒙蔽双眼,变得愚蠢和自私,变得不计后果,又或者他们本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这些烂人,就敢明目张胆的,在这种时候对付真正为王城流过血的国王...他们还在维多利亚的生日宴会上动手,可维多利亚才是英雄,他们凭什么...   他们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贡献啊...   我感到很烦,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出不来。可我不是这个国家的子民,更不是这里的贵族。我是另一个国家的皇室,有些事情我做不得,就只能看着。   ...可也有我能做的事,我会尽力把它做好。   “不管怎样,王城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维多利亚说道。   “铁甲卫不可能做得到围城,除非他们有三十万人。城外围的清理工作已经展开,我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的让守备军抵达周边的村镇和农牧场。粮食,牲畜,能带回王城的全部带回来,带不回来的就地烧毁,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可用物资。如果他们真要打,我就逼他们强攻城墙,逼他们寻死,逼他们犯更多的错误...”   维多利亚抓着我脑袋上的头发,手指不停在我头皮上挠着,面色沉静。   “目前驻扎在城内的守备军,步兵有一万两千人,骑兵有两千,弓箭手两千,骑士两百有余,能参战的角马兽三千多头,再加上坎里之剑...老雷蒙这次几乎是不遗余力的支持了,把老家的人马都调集过来。其他几名城主虽然写了信,但支援可能来不及...不过没关系,守城足够了。”   她眼中有寒芒闪烁:“我虽然还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不知道他们打着什么主意,但我可以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克莱夫家族一定很着急。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他们都比我更着急,我会让他们越来越着急...等着吧,消息说不定就在明天。”   维多利亚在我的脑袋上轻拍两下,将手收回去,转头熄灭床柜上的烛火。   卧室的亮度稍稍暗了一些。   “不过这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休息吧。”   “嗯...”   我望着她的侧脸,对她甜甜一笑。   维多利亚今晚的话特别多,以前她可从来不会和我说这些事...也许是因为浴池发生的事,也许是因为...她心里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忧虑吧...所以她才会说出来,仿佛在为自己树立信心。   “维姬。”   “怎么了?”   “你肯定、会赢的。深渊也好,铁甲卫也好。没什么敌人,能打倒你,打倒我们。他们敢来,咱们就、使劲揍他!”   维多利亚浅浅一笑,也不作回应,只是摸摸我的脸。   “睡吧。”她如此说道。   夜已经深了。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被枕上熟悉的雅香,借着微光看到身旁金丝缠绵的绝美容颜,她安静的闭上双眼,侧躺着面向我,呼吸均匀。   我与她面对面,黑溜溜的眼睛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时候的维多利亚,安静的有些柔弱,惹人怜惜。   我就一直这么看着她,心里莫名的安心。无论是深渊,还是体内越来越澎湃的混沌之力,亦或者那些莫名其妙的可怕梦境,我好像什么都不再害怕。   我在想,如果我还是男人就好了。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我会真的爱上她,愿意用生命保护她,一生安安心心呆在她的身旁,全心全意地辅佐她,一直到死亡或者老去。   不过...   假如我还是个男人,维多利亚是一定不会爱上我的吧?   命运真是喜欢作弄人呢。   我这就样一直看到困意来袭,眼皮开始打架,意识逐渐朦胧。   睡吧...   迷迷糊糊间,有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腰。 第七十七章 没有乌鸦   早晨醒来的时候,枕边已不见佳人的身影。   我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揉眼睛坐起身,伸手抓一抓乱糟糟的黑发,把滑下肩膀的衣领拉上来,就这么坐着发了会呆。   脚丫子不安分地摆来摆去,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扁平的床尾柜,上面放着一套叠整齐的衣裙内衬。   ...屁屁有点痒。   我伸手去挠,只摸到一片柔嫩光滑如凝脂般的皮肤,心里突然一惊,脑袋反应过来。   昨晚我真空...   维多利亚没趁我睡着后做什么吧!   我马上用手在身上乱摸一气,伸进睡裙里探一探,感觉哪里好好的,没有奇怪的、意义不明的痛感或者不适。   但有些事怎么可能摸几下就能确认...   于是慌手慌脚地从大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走上两步。   ...没问题。   胆子便大起来,步子再迈的宽一些,绕着床在卧室里踱步两圈,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几下。   一切正常。   我今天依然还是猛男,确认无误。   “呼——”   轻轻舒一口气。   但紧随而来的,莫名其妙的,心里控制不住的,又缓缓升起一股非常微妙怪异的情绪,我突然有些鄙视起那个女人。   老实人...   昨晚看把你能的。结果都到那一步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敢做哦...   你是什么后宫文的男主角吗?   还是我不够漂亮可爱啊...我明明这么惹人喜爱...你为什么能忍得住?   很没面子的啊,好歹再试一下...   ...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我明明很害怕那样才对...   复杂的心情难以言喻。   但这一刻,我的确有种放下担子的轻松感。   简单的洗漱一番,有名年轻的女佣为我送来新的衣裙,这次当然包含着内衬,还是蕾丝花边的南瓜灯笼裤,也不知道是不是维多利亚的爱好。   “她人呢?”我问女佣。   “女王陛下去南面城墙监视了。”女佣恭敬回答。   “哦...”   拒绝了女佣的更衣服务,我让她先出去,自己把衣服换好,穿上鞋下楼,餐厅已经准备好热气腾腾的早餐,看起来很精致,但却让人食欲不大——清汤寡水全是蔬菜,还没什么味道,只有维多利亚才喜欢这么吃。   但我还是把餐盘清扫了一遍。   吃完之后便不做停留,走出2号宅邸准备回家,出了大铁门忽然停住,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   好像遗忘了什么...   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没想起来。   算了...   挠挠脸蛋,皱着眉头一路走回自家宅邸。   昨晚没带钥匙,今天当然得翻墙。我来到侧面的墙壁,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巡逻守备,一个跳跃落至庭院,小跑几步踏出月步,身形再次腾空而起,转瞬间翻跃至露台站定。   活动几下手腕脚腕,再扭扭脖子,吐出一口气。   对身体的精准控制越来越强了,速度和力量也提升显著...不知道是因为熟能生巧的关系,还是吞噬掉特蕾莎怪兽的原因...   八成是因为吃掉了怪兽吧。   虽说在那之后经历了几个耽惊受怕的夜晚,好在目前来看...吞噬带来的都是好结果。深渊的混沌之力虽然日渐强大,但只要能喂饱就一直很听话,而我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说...   我是不是应该多吃些怪物呢?   深渊也好,真理之门也行。消灭它们,吃掉它们。既可以稳定自己的状态,还能获取更多的力量,再去吃更多的怪物...   把它们全部都吃掉好了。   我也不用总是忍着,让自己那么难受,没必要嘛。   脑袋里胡思乱想的同时,我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进宅内。   目光环视四周。和昨天相比,无论是露台还是二楼,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过道的烛火依然亮着,只是蜡烛快要消耗光了,毕竟亮了一个晚上,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我站在过道护栏的边缘,扒着栏杆探出脑袋,向楼下望去一眼。   下方静悄悄的一片。   闭着眼睛认真聆听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异响。我又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四处查看一番,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仔细检查,再打开衣柜来回翻找,翻箱倒柜好久,没发现有丢的东西。   我走到床边坐下,一个人拄着下巴,拧着眉毛想了好久。   ...昨晚应该是我站在露台,吃了小鸟,然后睡着了。   睡着之后做了噩梦,进入了奇怪的梦境,那梦境似乎是想对我传达什么信息。   病床,针筒,手术台,放在器皿里的,奇怪的肉。   一本没有内容的诗经,一件印着荆棘花的黑斗篷。   以及最后的那一瞬间,那自我内心深处迸发而出的恐惧,与悲伤...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知道。   完全没印象。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告诉我,那是和我有关系的过去。   也许我需要抽些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思考,把事情捋一捋了...   ...不过现在先去吃饭吧?   刚才那在维多利亚那边只吃了一点点,根本就没有感觉。正好家里有昨天和艾丽一起买的——   我正准备要站起身,却忽然看到一直被我放在脚落里的,装有格雷船长的黑色皮箱,陡然间就愣住了。   那个,是不是...   带着疑惑的走过去,在皮箱前蹲下身,伸出手摸一摸。   皮箱平倒在角落,黑漆漆的仿佛将周围的光源尽数吸走一般,是山特尔堡特制的皮革,结实牢靠,不会轻易被弄出刮痕。我把箱子打开来,看到被折成三段的格雷船长静静躺在里面,锋利的镰刃在微光之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奇怪...   箱子之前,不是被我靠在墙边的吗?怎么倒下来...倒下来也不是这个位置吧...   难道说...昨晚有人动过了?   !   是不是有人闯进来,想拿走箱子发现搬不动,用尽力气也只能把它移到这个位置,最后悻悻走掉?!   心念至此,我立刻起身跑出卧室,脚步不停冲到露台,曲膝一跃跳上屋顶,站稳后视线向四周环顾一圈,双手护在嘴边做喇叭状:“原谅头!”   “雷——克——特——!”   没人回应我。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马上又喊:“坎里之剑——!”   “有人吗!”   “我有事、找你们!”   啪嗒。   宅邸后方的不远处,隔街暗巷的小楼下方传来一声轻响。我马上循声回头,只见楼下的灌木丛悉索抖动少顷,一名肩头印着剑之徽章的男子从中起身走出。   “希尔维嘉小姐,什么事?”   他与我隔着后院的一道高墙,在那边站定,仰着头问道。   我下意识地压住裙摆。   不认识的人...   可对方既然叫出我的名字,那就知道我身份的,于是我也不用客套,直截了当就问:“请问、你昨晚,也在这边吗?”   “在的。”男子回答。   “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男子闻言一愣,旋即摇头:“没有。”   “真的?”我皱起眉头。   这句明显带着质疑的反问,似乎让对方感到了不悦。   “希尔维嘉小姐,昨晚我一夜都在这里盯梢,除我之外还有五个人,他们现在都在附近,别说是可疑的人,哪怕是一只老鼠,都逃不过坎里之剑的知觉。2号宅邸和3号宅邸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之内,我知道您昨晚在女王陛下那里,如果您是在怀疑有人悄无声息地闯进3号宅邸,那我向您保证,除了我们的队长以外,没有人可以做的到,即使强大如您也不行。”   他没说大话。   因为第一次我闯进2号宅邸的时候,这些人马上就发现我了。   ...可那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皮箱本来就被那样放着吗?   男子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再说话,便继续说道:“我说这话没有任何的不敬,只是想请您相信坎里之剑的能力。希尔维嘉小姐,请问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事了,谢谢你。”我对他轻轻摇头。   男子闻言对我轻鞠一躬:“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们的帮助,请第一时间鸣响虫哨,队长给过您的吧?鸣响虫哨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我知道您很强大,但保护您也是女王陛下对我们下达的命令。”   虫哨啊...   去卡塔洛玛的时候雷克特确实给过我一个,后来好像被烧坏了...   但我还是对他点头:“嗯,谢谢。”   坎里之剑都没有发现,应该确实是我敏感了...或许皮箱子早就倒在那里,我一直没怎么注意过。   算啦,先回去...   眼见那男子就要再次隐没在暗巷中,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头皮一炸,连忙喊道:“等一下!”   男子回过头。   “你昨晚...”   我踌躇片刻,小脑瓜飞速转动,口中低声问道:“看到我、在露台...做什么吗?”   身体绷紧,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拳头攥起来,心跳的飞快。   后悔什么的没用了。自己忽略了这一茬,以为隆道尔街宅邸之间相隔这么远,加上是夜晚,谁也看不见谁,犯傻了...动用了死烟,却忘了坎里之剑还在。   他如果看到我...怎么办?   要杀他吗...可听他说还有五个人...他们都在那?   眼珠开始噜咕咕地四处打转,试图搜寻其他几人的踪迹。   下一刻,却见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他像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希尔维嘉小姐,您是在质疑我身为战士的素养吗?还是在质疑我身为坎里之剑的荣耀?我们的职责是守护!坎里之剑绝不会做出窥探目标隐私的行径。我不知道您在露台做什么,我们只会注意宅邸以外的动静,请您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我认真盯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心里放松下来,露出有些抱歉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双手拈起裙摆,远远对他行一个曲膝礼。   “我只是,有个疑问。就是昨晚、在我出门之前,你有没有、看到乌鸦、飞过?”   男子皱起眉头:“乌鸦?”   “嗯。因为我、养了乌鸦。但它好几天、没回来,昨晚在露台...我好像看到,你有看到吗?”   我下意识就撒谎了。   坎里之剑闻言低头沉思。   但他很快便抬起头:“昨天黄昏到夜晚的时间,直到您突然离去找女王陛下之前,一共有9只鸟在宅邸上放盘旋过,那其中不包括乌鸦,您一定是看错了。”   我心里猛然一突。   “就在我、离开前不久,你...”   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你是不是记错了」这样质疑的话。   “您离开前不久,只有两只白雀飞过,但很快就不见了。如果您当时在露台,应该可以看到。”   男子说道:“希尔维嘉小姐,我想您一定很想念您的乌鸦。”   “...是的。”我轻声回答。 第七十八章 战前   坎里之剑离开以后,我从屋顶跳下来,回到宅邸,到厨房把三斤鹿肉切片煮熟了,端到客厅去吃——本来想试试做成鹿肉饼的,但现在没有那个心思了。   脑袋里一直在想刚才坎里之剑对我说过的话。   因为心不在焉的关系,鹿肉被我切成难看的大块状,吃起来很费力。我盘腿坐在沙发上,从餐盘里挑出最大的一块熟鹿肉,双手捧着,放在嘴边轻轻撕咬。   坎里之剑说没有乌鸦。   没有乌鸦,就代表着我在那时候就已经进入了梦境。时间大约在吃掉白鸟之后,看到乌鸦之前...   我记得...那时我觉得有点热,出汗了,然后就给自己喷了冰雾降温。再然后,我好像有听到笑声——我其实并不是很确定这一点,因为那时候正开心着呢,心思都不知道飞在哪里,那笑声就变得犹如幻听,隐隐约约的...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在偷乐。   至于有两次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视线...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坎里之剑。   虽然刚才那个男的口口声声说不会窥探目标隐私...我就当他说的话属实,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无意间看过来那么一两眼呢?毕竟两次都是在我准备出门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看过来也很正常吧...   应该就是这样。   可除此之外,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按照坎里之剑说法,除了原谅头没人能做到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可如果...那是个会施加幻术的异族呢?   那有可能是他们不知道的某种存在...一种非常擅长销声匿迹的生物。和人类一样具有高等智慧,对我非常感兴趣所以变成偷窥狂,每天看着我,喜欢恶作剧,让我陷入梦境——或许它可能知道些什么,并且...想用梦境让我也知道些什么,或者回忆起什么?   接下来大概就要被我揪出来打一顿,然后发现其实是个美少女,果断收为后宫...?   “嚼...嚼...”   ...鹿肉好硬。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咕噜。”   将口中怎么也嚼不烂的鹿肉咽下,我轻轻摇头,伸手再抓起第二块。   乌鸦...   依稀记得,在昨晚之前,我还见过一次那只和山羊奶酪十分相似的乌鸦。   那是我一直不愿意去回想的夜晚。那晚我吃掉真理之门的教徒,一个人坐在高楼上,望着下方燃起熊熊火焰的房屋,我无动于衷。   有关那晚的记忆已经朦朦胧胧,宛若一部三年前看过的电影,完全记不起细节,也不想去记起。现在能想到的,只有那只乌鸦落在肩膀,我以为是山羊奶酪,紧接着铺天盖地的乌鸦掠过头顶,悬挂于夜空的月亮蓦然间血红,连我的眼前也一片血红,恍惚中有人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她叫我姐姐...后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但我很清楚,当时下方有不少人在,只有我能看到那一幕。   没人发现的红眼乌鸦,突兀而入的诡异梦境...   和昨晚的情况非常近似。   在昨晚的梦境里,在最后的时刻,同样也有个稚嫩的声音,她唤我作「姐姐」。   她是谁?   她想干什么?想告诉我什么...若她真的存在,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心里很烦。   同时也不知所措。   我搞不明白这些,也不知道该去和谁诉说。之前我下意识对坎里之剑撒了谎,因为我觉得这可能和我的身份...或者和我失踪的那段经历有牵扯,这是我的直觉。这些事,我不能随便告诉陌生的人,我只能和最信任的人讲。   可我该和谁讲呢?   好像没有人...   或许维多利亚可以。   她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很关键的地方,但她要准备打仗了,她有那么厉害的敌人,她有很多要做的事,我不想因为这个让她担忧,让她分心...   ...要是卡洛斯还在就好了。   我现在连个能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可能我这样的存在,本身就不应该会有吧...   对了,玛格丽特也知道我的身份。那我要和她说说看吗?   可她要觉得是我出了问题,那该怎么办啊...   庭外绿茵满地。   日光自落地窗洒下,将窗帘映地通明。光晕缭绕间,客厅里细舞的飞尘无所遁形。   窝在沙发中的少女盘腿蜷缩成一团,捧着鹿肉像松鼠一样快速啃食,楚楚怜人小脸满是彷徨。   夏日炎炎。   等到夜晚的时候,我在屋顶铺上干草,再把卧室床上的被褥抱上去,铺在干草之上,将宅邸的门窗锁好,抱着格雷船长在临时弄好的陋床躺下,感受着温风拂面,望向头顶繁星点缀的夜空,眨巴眨巴眼睛,静静等待着未知的来临。   在房间里睡害怕...这样会好很多。   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忍不住又朝隔壁的2号宅邸望去,见那边烛光幽微,寂然无声。我知道维多利亚今晚不在,她没有回来。   就算她回来,我也不会过去的...   将头转回来,轻轻合上眼睛。   深邃的黑幕星月交辉,翻涌的云层聚拢又扩散,汇成千奇百怪的形状。煦暖的微风撩过庭院的树叶草坪,「哗哗哗哗」地奏出动人乐章。   不久之后,屋顶的少女鼻息安恬。   今夜没有乌鸦,亦无噩梦。   ............   休息日的后两天,维多利亚再没有回过2号宅邸,而我也在自家屋顶度过了两个夜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睡的很香。   这两天王城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街上巡逻的不再是往常穿着青衣的仲裁处,经常能看到全副武装的守备军小队穿过。有一次我白天闲逛觅食的时候,还看见许多粗布衣衫、农民打扮的男人妇人老人,他们牵着牛羊拉车,有的还带着孩子,在守备军的护送下路过街道,满面迷茫。   两日之后,街上的人不再如以往般繁多且喧闹。我有时听见人们在悄悄议论,说好像要打仗了...   有人说,夫勒斯克堡不知死活,为了野心急着送年轻的士兵去死。他们根本不可能攻下王城,这座城已经数百年没有被谁攻下过了,哪怕没有了神之遗物,王城还有铁壁般的高墙,城内还有四五万的守备军,伊丽莎白女王必胜。   还有人说,圣女大人仍没有离开王城,这仗是打不起来的。王城并没有被神明抛弃,伟大的存在都在注视着这里,他们要是敢杀人,一定会被施予最严厉惩罚,圣女大人会用所向披靡的神迹消灭他们。   而我就在这样的声音里,在微泛波澜的夜晚再次回到王立学院。   “佩伊洛!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佩伊洛,你上次坐的角马车是不是王宫里的啊?你去哪了...”   学院里倒是没什么变化,莎拉一如既往的热情又粘人。坐在床边的黛西还是那么腼腆寡言,她见到我,缩着肩膀露出羞涩的笑。   索菲亚并没有多嘴将我的身份告诉她们。她很聪明,知道我的想法,明白我不喜欢让舍友之间产生不必要的隔阂。   而我也乐的安心,和她们一起笑着闹着,吃光莎拉从家里给我带来的水果派饼。   晚上休息之前,趁着莎拉和黛西去洗漱换衣的时间,索菲亚将我叫到一边。   “佩伊洛,城外铁甲卫的事,你知道了吗?”   我望着她严肃又紧张的脸,先是点点头,随后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在哪。”   不知道他们在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这两天没见到维多利亚,我没机会问她。   “连你也不知道啊...”索菲亚沉思片刻,一脸认真的问我,“佩伊洛,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当然是等等看情况,看能不能帮上忙啦...不过这话可不能对她说,于是我再次摇头。   “没想好。”   索菲亚马上说道:“我父亲准备安排人送我出城呢,和哥哥们一起。估计这两天陆陆续续都会有贵族把子女往城外送,等避过战争再回来。你发现没有,今晚的学院明显少了好多人,有几个宿舍都空了,过几天还会更少...佩伊洛你父亲呢?斯卡利杰大公那边有没有什么安排?你家里好像也要打仗了吧?”   她顿了顿:“要不,我给父亲说一声,让你和我哥哥们一起出城?放心,父亲会同意的,多一个人没有影响。”   索菲亚的这番话倒是说的真诚,只是她明显忘记了,1504可不止有我们两个人。   “莎拉和、黛西呢?”我问她。   听到我的问话,索菲亚咬住嘴唇,露出很为难的模样。   “一个人的话没关系,三个人...我不知道行不行,不敢保证。”   ...三个人?   我马上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咬着手指蹙头紧眉。   “索菲亚,你不走?”   索菲亚闻言轻晃脑袋,明眸皓齿笑的很漂亮。   “嗯,我想留在父亲身边。如果仗真的打起来,最恶劣的情况,父亲所管辖的北区肯定是首个被强制征兵的区域,我怕真到那个时候,他那点人手根本应付不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发亮下巴微微扬起,颇有些得意和对我炫耀的意思。   但这一刻,无论无何我都佩服女孩的勇气。   于是我也笑起来:“索菲亚,真了不起。”   女孩听了很是受用,她对我眨眨眼睛:“不说我了,你到底怎么办?要走吗?”   我摇摇头:“我不走的,我还要——”   “...你这样记是死心眼,要懂得学以致用...哇!你们两个背着我们偷偷在做什么...”   谈话最终被从洗漱间出来的莎拉打断。   今夜无过多废话。 第七十九章 一触即发   公历1187年三月末。   已经连续四天的潇潇细雨,于今日清晨虹销雨霁。   王立学院依旧照常授课,并没有受到外面关于战争流言的太多影响。只是可以看出,无论是哪门学课的课堂,到课人数都明显有所减少。那些贵族家的孩子多数都不见了,家族地位越显赫的离开越早。也不知道是被送出了城,还是躲到了城内某处安全的地方。   于是这两天,大家在闲下来的时候,讨论的话题已经从随时会来临的战争,转变为昨天哪个家族的次子走了,今天王国的特使又来接人了,等等此类的事情上。   而仍留在这里的人,他们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中总是夹带着一丝羡慕的。   虽然严格来说,王立学院已经算的上是相当安全的地方。这里云集着诸多身份尊贵的异国贵族,汇聚了不少赫赫有名的各界人物,是属于世界瑰宝级的教育机构,自然也获得了神圣教会的大力支持。我想无论是谁,就算真能打进来,也是绝不敢拿这里怎么样的,这里甚至比圣扎耶里大教堂更为重要。   可纵使如此,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依然不愿相信这里。他们心中或许有无数个万一,这些万一促使着他们定要将子女送去自认为最保险的地方才行,即使那个地方或许还不如这里安全,他们也绝不会选择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将希望寄托与人,便代表着随时会受到他人的摆布,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   权贵之所以能成为权贵,能明白这点也是相当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至于1504的四名女孩,包括我在内最终一个也没有离开。索菲亚留下的理由相当具有勇气,那天家人跑来接她的时候,她躲到连我们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以至于她那雍容华贵的母亲临走时居然骂骂咧咧,气急败坏地大喊索菲亚无知、狂妄、幼稚、不可理喻...我们听了也不知道回什么好,也只有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目送她远去。   黛西则是仍未联系上家里的人。可就算联系上了,一对远在西尔加亚的农商父母又能怎么样呢?她只能选择留下来。索菲亚倒是提起过让她和哥哥们一起走,但被黛西婉拒了。与其让她跟着陌生人离开,她更愿意选择留在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在一起。   而莎拉就比较大条。她认为根本不可能打起来,就算真打起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铁甲卫有多少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父亲都告诉我了,就算把夫勒斯克堡所有的驭手和男佣都加起来,大概也就五万出头的样子,可武器盔甲也没那么多啊,打其他城市的确很可怕的了,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攻下王城?切——”   为了表现出不屑一顾的心情,莎拉说这番话的时候地嘴巴撇地很夸张。可饶是如此,那双眼睛里闪烁的一抹忧色还是被我查觉到了。   她能这么说,除了真的不信铁甲卫能赢之外,也是有给自己树立信心的意思吧。毕竟莎拉的父亲远在西尔加亚,而她的母亲、爷爷、弟弟们都在城里,都无处可去。所以索菲亚在问她愿不愿意走的时候,莎拉也果断拒绝了。   于是1504的四名女孩谁也没有离开,同往常一般吃饭睡觉都在一起。   与她们不同的是,前几天校长奶奶找过我一次。   奶奶将我叫去自己的办公室,依然是那副颤巍巍又认不清人的模样,吞吞吐吐着对我说了不少的话。她当然没有问我想不想离开,只是一再叮嘱我,若攻城战打响,请我不要冲动,不要做出过激行为,保持观望就好。   因为我是瓦伦帝国的皇室,又有着教宗骑士身份,不可妄加干涉伊森贝尔的战争与政治,也不要随便参与议论。我的一言一行必须保持谨慎和不带立场,不能为瓦伦帝国的将来埋下隐患,也不要给暗地里处心积虑的敌人留下攻击的借口。结盟的关系并没有被摆上明面,而我的父亲也在面临战争,我不能再为他树敌,也不想给维多利亚带来新的敌人,所以我不能有所作为,除非有人滥杀平民,否则一旦参与战斗,我会被告上教会法庭。   我理解奶奶的话,明面上表现的相当乖巧。   毕竟如果一名教宗骑士能随意以自己的意志参与战争,那可真就乱了套了。   神圣教会赐予教宗骑士荣耀与自由。与此相应的,教宗骑士也必须承担身份所带来的责任与义务。而我不仅是教宗骑士,也是斯卡利杰大公的女儿。我甚至同时代表着瓦伦帝国与神圣教会的态度,在这样的敏感时刻,我不能因个人情绪做出不计后果的行为,不能有明确的政治立场。   所以我只能偷偷给维多利亚送装备。这个属于商业行为,被发现也无关紧要,最多被因此吃亏的一方逼逼几句。他们最多也只能逼逼几句,他们不敢动我的。   奶奶说,如果我真的想帮助王城,她希望我能养精蓄锐,将主要精力放在即将出现的深渊上。并拜托我配合教会,配合圣女玛格丽特,一但深渊出现要尽快将其消灭,务必不能在这时候让可怕的怪物再度袭城,那样的话王城是真的危在旦夕了。   这也是维多利亚对我的请求。   我接受了。   这是不用任何人提醒,我也会尽力做好的事。   但问题是,我现在好像只能等。因为教会...或者说玛格丽特,她也有她的想法,她暂时不让我过去那边,况且深渊仍未出现,我过去了也没有用,不如留在城里备战,以防万一。   于是在这期间,我没事的时候都会泡在图书馆里。   我试图寻找有关梦境或者幻觉的传说与记载,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弄清近期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或是印证我荒谬的猜测——是不是被奇怪的生物盯上了。   倒还真被我找到不少传说。   穷困潦倒的醉汉梦到自己在桥下挖掘出一桶金子,结果第二天去挖果真有;善良的国王梦见奸臣恶将密谋要刺杀他,一同吞并他的国家。国王因此严加防范,结果成功打破险恶的阴谋...大抵都是类似这样,明显是由人类幻想出来的传说——可这些有卵用吗?并没有。   只是有一点很有趣。   有关梦境或者幻觉的传说比比皆是,哪个年代都有这样的故事。故事五花八门,讲什么的都有。故事发生的时间不同,国家与文化之间相差巨大,可唯有一点相通——人们最终将这样神奇的力量归结于「智慧之神」的馈赠。   人们认为「梦境」或是说「幻觉」,是神明才会具备的能力。而我们只有被动接受,假如智慧之神注意到你,那么是美梦还是噩梦,就取决于你的品性是否善良,信仰是否虔诚了。   但这也许只是人类的幻想而已。   总之在这一方面,我未能找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不过这两天吃的很饱,不怎么犯困,每晚躺床上都会想好多,也让我逐渐理清楚了一些事情。   那怪异的梦境。如若不考虑原由,只探求其中的信息...我想,那些至少都是我曾经的记忆。   或者说经历。   阴暗潮湿的病房,生锈滴血的手术床。那滴答滴答在耳边响个不停的输液导管,与导管中流淌着的,宛若稀释过后的血液。   这一切不仅仅只是噩梦。   我想,我大概...在之前。在我失踪的那段时间,在跌入悬崖以后,在我成为深渊以前,我的身体,大概被救我的那些人动过手脚了。   那或许就是我变成希尔维嘉的理由。   有人对我做过什么,导致我变成现在的样子。或者说,导致佩伊洛变成现在我的样子。   只是或许。   我不知道真相,但我闻到了阴谋。   深渊...或许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也说不定。   至于具体是怎样,那些对我动过手脚的人都是谁,悬崖下那个名叫...什么的女医生,那件挂在潮湿办公室里的黑色斗篷,他们都是谁,想干什么,又对我做过什么,我还不知道。   但我会知道的。   因为我意识到了,那些丢失掉的记忆,有可能是我如今还不明白的,一场对我肆无忌惮的伤害,和一段深埋于我心底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若真是如此,我一定要想起来才行。   总有一天。   ............   这天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   硕大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学员。   “...和只依赖翅膀与飓风,身体却懦弱不堪的飞翔一族不同。妖精一族擅长的可不仅仅是酿酒,他们是丛林中的王者。体格健壮,矫勇善战,与自然情同手足。他们曾是丰饶母神的宠儿,直至他们变为血腥嗜杀的侵略者...”   苍髯如戟的老者在前方讲课。我躲在角落的位置,百无聊赖地低头咬着手指头。   “我听说昨天夜里,克莱夫家族和女王陛下做了短暂的交涉。”身旁的索菲亚同样低着头,一脸肃穆地对我说道。   “结果不是很友好。女王陛下的焦土政策没能大获成功,对方已经抢先一步侵占了多数物资。他们是来要人的,但女王陛下决心不放,可能就要打起来了...不过有个好消息,铁甲卫内部似乎闹了矛盾,本来预计早就应该抵达的援兵迟迟没有出现,他们现在只有一万多人,与我们这边差距不大,想攻下王城简直就像在是在开玩笑...”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索菲亚。”   “什么?”   “不要、乱竖FLAG。”   索菲亚闻言懵然:“啊?什么意思?”   “就是——”   我准备板着指头和她解释。陡然间,远处传来隆隆声响。   那声音宛若闷雷,夹着滚滚回声袭入耳畔,隐约听见人潮在高声呐喊,身旁的索菲亚一个哆嗦,随后安静下来。   “哗——”   教室里瞬间哗然,老者停下讲课,许多学员都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向拱门一样的落地窗外望去,我也随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教学楼的视野很好,这间教室恰好又位于最高的九层,学院又设立在王城最繁华的地段,只要往落地窗外扫去一眼,就能将这座青白巍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城南的方向,风格优美的建筑层楼叠榭,八街九陌的行道四通八达,人们在远处的下方熙熙攘攘,他们举目望向更远的地方——自南面高耸的城墙。   城墙从这里看来已是云雾迷蒙。那里似乎有很多人,可我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此时此刻,只有那些自城外天空划出炽红色抛物线的巨大火球,宛若流星般呼啸着升空,落下,在视线里映出粲然的火光。   而后砸向城墙。   霎那间火光冲天,烟尘爆炸,仿佛世界都失了声。   轰隆隆隆隆隆....   隔了许久之后,闷雷才暮然奔卷而至,震地耳膜动荡。   我愣愣地站在教室里,望着远方看不真切的城墙,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还是打起来了...   铛——,铛——,铛——   远处的钟塔开始咆哮。 第八十章 坏消息   “佩伊洛,敌人攻城了...”索菲亚在身边喃喃说道。   立在前方的老教师拍着讲台,口中大喊着“肃静!不要慌张!王城不会有事!请所有人稍安勿躁,等待校长女士的通告!”等等这样的话,在教室里嘈杂人声的遮掩下,传至耳边已经不再那么清晰。   “打过来了,他们打过来了...”   “配重式抛石机!那是沥青火球...”   “这些该死的贵族,居然真的敢进攻王城...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一定会把他们全部杀光的...”   “我想回家了,真的...他们打不进来的吧...”   “打进来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这里是王立学院,我父亲是卡斯克城的骑兵长,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这一刻,无人再有心思去听一名大学士究竟在说什么。   “...我得去找父亲。”索菲亚低声说道。   听到她的话,我将视线从燃烧的城墙移开,转头对上索菲亚略微抖动的瞳孔。   “你怎么办?”她问我。   我轻轻摇头:“没想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战争,这场战争关系到我很在乎的人。我现在心里很乱,毫无头绪不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好。有心想去找维多利亚,可我连她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那干脆你和我一起去吧?”索菲亚轻握住我的右手,“万一城里要是乱起来,父亲那里会安全很多。”   “不啦。”我下意识就拒绝了。然后低头想了想,对她露出笑容,“我还有、要做的事。”   索菲亚闻言微微一愣。   两秒钟后她瞪大眼睛,漂亮的瓜子脸上满是焦急:“佩伊洛你想做什么?这是打仗!打仗啊你明不明白?打仗要死好多人的!就算你的父亲是斯卡...,那你一个小女孩又能做什么啊!你不许去!”   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捏的我都有点疼了。我望着她慌张不安的模样,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   这孩子想到哪里去了...   示慰般拍拍她的手,张嘴就要回话。   “佩伊洛小姐...”   “佩伊洛小姐!”   暮然间听到有人在大喊我的名字,声音好像是从教室门口传来的。我循声望去...结果发现视野被纷纷站起身,相互拥簇着、正用茫然的目光在瞅我的学员们挡了个严实...我看不见谁在叫我。   于是仰着脖子,奋力踮起脚尖。   听声音好像是老师...好吧,我还是看不见。他们都长的太高了。   不自觉就皱起眉头。   “喂!挡着我们锡兰湖畔的小妖精了!都快点让开!”   “小心鼻梁啊你们!”   随着两声呐喊过后,挡在前方的人群自动分开。   这些学员都是锡兰湖畔的一级生,经常与我一同上下课,慢慢的也都熟悉了,多数都至少说过几句话,偶尔有胆子大的也会和我开玩笑,叫我小妖精,并以此当作向朋友炫耀的资本。我都已经习惯了,虽说「小妖精」这个绰号在我看来含义微妙,可也不会再因此生气,毕竟大部分人都是没有恶意的。   但此时就算是玩笑,就算是有人刻意想缓解紧张的气氛,大家也都笑的很勉强。   “佩伊洛小姐,圣女班的修女找你...”有人对我说道。   但已经用不着他提醒了。人群分开之后,我看到老教师与一名穿着纯白色修女服的年轻修女立在门口,向我望来。   “.圣女班...”索菲亚相当疑惑。   随即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似乎不是很确定,犹犹豫豫地问我:“她们找你做什么啊...”   所谓圣女班就是圣女大人的随行修女,她们的服装有别于普通修女,颜色纯白且印有金纹,一眼就能被认出来。她们来找我肯定是因为玛格丽特有什么事...都找到这里了,很着急吗?   去见见看吧。   我将手从索菲亚的掌心抽出,对她露出安心的笑容。   “我走啦。”   “你去哪啊...”索菲亚一脸愁容。   可就算你这么问我,我自己还没拿定主意呢...   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只好对她这么说:“应该会、离开学院。”   先去见玛格丽特,看看她找我有什么事情吧...这时候跑过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聊天吃鸡腿的。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可能是哪里出问题了...   ...但愿不要是深渊。   心思重重地向教室门口走出两步,又回过头。   “索菲亚。我说不定、过段时间,才能回来...就像、上次那样。你告诉...莎拉她们,别担心,没事的。”   说完就大步向前走去。   少顷之后,在我穿过学员们的时候,身后的索菲亚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下次莎拉还会做好吃的东西带过来,她会给你留的!但佩伊洛你要是回来晚了,我们可就不等你啦!”   女孩的声音清脆嘹亮。   噗...   我顿住脚步,心情一时间微妙难言。   索菲亚...你不要学着老套故事里的方式说话啊。   我怎么突然有种即将赴死的感觉...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种事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讲出来啦,我要不要面子...可是我上次没吃到莎拉做的鹿肉饼。   “我想吃,鹿肉饼。”   “好,我会和莎拉说的。你快点回来...”   “嗯。”   走到教室门口,那名修女立刻对我躬身说道:“尊贵的小姐,请您随我来。”   她没说具体找我什么事,大概是认为在这里不方便,所以我也就没问,只是对着老教师甜甜一笑,便跟在修女身后离开。   修女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或许大多修女都是这样的吧?我与她沿着巨石阶梯一路下到一楼,这期间没有任何交谈。出了教学楼后,我看到停在门口石狮像下方的三辆华丽角马车。   “小姐,圣女大人在第二辆车厢里等候您。”   果然是玛格丽特啊...   “好。”   对身旁的修女点点头,我快步走过去,掀起车帘就见到圣女如出水芙蓉般秀丽的脸。   “你怎么——”   我正要问她话,却听到远方再次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响动比起第一次来要更加令人心惊,连脚下的地面都在轻微颤动。四周混乱的惊叹此起彼伏,走在路上的学员们仓惶失措,一名胆小的女学员甚至被吓地跌倒在地,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浓烟升起的方向。   下一刻,手被柔软温热的触感紧握,有股力道将我向前拽去。   “你先上来。”耳边响起玛格丽特温雅而刚毅的声音。   我被她拽进车厢,坐定后玛格丽特匆忙将车帘拉下,手指在厢体上方轻轻一敲,角马兽一声嘶鸣,车厢缓缓驶动。   顾不上与她说什么寒暄的话,也先不管她过来找我做什么,我焦急地询问:“会破城吗?”   敌人的攻势好凶猛...在这里都能感到对方强大的对城武器,城墙那边都不知道惨烈成什么样子...我实在是有些心神不宁。   可坐在对面的玛格丽特神色却不慌不忙。她盯了我片刻...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皱起眉头,却听玛格丽特轻声说道:“不会。”   ...模样挺认真的,感觉不像是在敷衍我。   可这种事情她或许根本不懂,还是得见到维多利亚才行。   于是我又问:“维多利亚在哪?”   “女王陛下正在组织防线,你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搅为好。”   “她在哪?”   “王宫。”   “我们去哪?”   “出城。”   “好。那你、让我先去趟...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   玛格丽特刚才说什么...出城?我没听错吧?!   我望着面色沉静的圣女,有些不确认的反问一遍:“出城?”   玛格丽特轻轻点头:“出城。”   她的确说的是出城...在这个时候?   我的第一反应是玛格丽特想要带着我逃离这里。可紧接着又想到,既然连她都要逃离,那岂不是意味着王城就要完蛋了?维多利亚要是...不对,就算王城完蛋玛格丽特也不用这么着急跑啊?她可是圣女,谁还敢拿她怎么样...也不对,都攻城了圣女怎么可能会落跑,玛格丽特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啊...   心思转瞬万千,少顷我就想到了那个最糟糕的原因。   “深渊...苏醒了?”   该死啊,真会挑时间...   吸气,吐气。   冷静...冷静面对...别慌...事情没那么严重,深渊没那么快过来的...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最坏的情况了,不料却见玛格丽特缓缓摇头。   “不是。”   “不是?”我有点呆住。   “深渊没有苏醒。不如说情况正好相反,渊泥似乎逐渐趋于平静了,那些黑色的液体不再沸腾。”   ???   还可以这样的?   我忍不住咧开嘴巴:“那不是,挺好吗?”   本来是很担心的。   如果深渊突然苏醒,留在那什么峡谷的教会骑士根本挡不住,可怕的怪物正巧趁着敌人攻城的时机过来,到时候可该怎么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都想到假如真是这样,我就自己拼死也要把怪物拦在城外。最坏的情况,大不了暴露自己深渊的力量,我也必须杀掉它...   可没想到玛格丽特却说了个好消息。   渊泥不再沸腾,意思不就是怪物自己消失了吗?   难产?   我管它什么原因,至少不用再担心王城会背腹受敌了呀...可玛格丽特为什么表情依然这么严肃...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佩伊洛。”   下一刻,圣女略显冰冷的话将我打回现实。   “渊泥不再沸腾的原因可不是什么怪物自行消失,指望这个并不实际。它其实代表着另一种更糟的可能。经过现场人员的一致讨论,我们现在怀疑...深渊其实已经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早就从渊泥中爬了出来。” 第八十一章 出城之前   深渊...已经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早就从渊泥中爬了出来...   这句话在脑中回荡了两遍。   思维历经短暂的空白之后,等意识重新运转,我内心冒出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开始什么玩笑,不是说那边有两个军团在吗?深渊出现的动静那么大,怎么可能注意不到...那么多人眼睛都瞎了吗?还是耳朵聋了?怎么可能会让它无声无息地跑掉,这太荒唐了,教会骑士都是干什么吃的...   “通常来说,渊泥一旦开始沸腾,就预示着深渊不久便会从中苏醒。”坐在对面的玛格丽特仍自在对我说话,“以过去几百年的经验来看,排除那些出现前毫无征兆的个例以外,其时间周期大约在一到两个月之内。可这次的深渊明显不同,渊泥明明早已沸腾,却迟迟不见泥沼里的怪物,这是极其不正常的。”   “而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下,此次渊泥在沸腾过一段时间之后,现在居然逐渐趋于平静了。希尔维嘉小姐,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只有两种情况渊泥才会趋于平静,深渊的死亡,或者深渊出生十天之后...这两种可能,你觉得我们应该针对哪一种做打算?”   我盯着她的脸。   面容温婉圣女将身体微微前倾。她顿了顿,语气神色越发严肃。   “我们必须准备好面对最坏的情况了,那只深渊很可能已经苏醒超过了十天。而更可怕的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清楚它会做出怎样的行动。我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或许是有史以来最为特殊的深渊。但无论事实是怎样,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一切。”   ...该死啊。   玛格丽特说的很对,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可如果情况真是这样,深渊会跑到哪去...也没有听说有什么地方被袭击...很大的可能还在峡谷中...可我要是就这么过去,城里...万一真的出了事情,我可能连消息都没法得知,更别说做出应对...那维多利亚...我该怎么办啊...   “希尔维嘉小姐,我们必须尽快动身去拉贝利尔大峡谷,一刻也不能耽误。假如深渊果真早已经离开了渊泥,那么神圣教会需要你协助确认它的行踪。那怪物极可能仍缩在峡谷的某处,我们必须找到它,消灭它。另一名教宗骑士还在赶来王城的路上,我不知道时间是否来得及,或许到那时只有...希尔维嘉小姐?”   白嫩修长的五指在眼前来回摆动,我暮然回过神来。   “我在...”   “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嗯...”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啊啊啊啊!脑袋好乱...   “做好出城迎战的准备吧。你还需要拿什么?武器呢?”玛格丽特轻声询问。   “在宅邸里...”   “那就先回去一趟,做好你需要做的一切准备...也许我们即将面对的,是迄今为止谁都不曾想象过的变数...但愿不是这样。”   “可是...”   角马车飞速奔腾,车厢颠簸地厉害。   我撩开车帘,想看一眼南边战场的情况,可视线却被鳞次栉比、匆匆掠过的宅楼遮挡的彻彻底底,这让我心情变得更糟。   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将内心的焦虑倾吐出来:“王城,怎么办啊...”   车厢里安静了两秒。   我满心烦躁地将车帘放下,随后听见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气。   “若是所有的深渊,都能拥有像你这样的共情能力就好了...可惜,它们都是冷血的怪物。”她仿若叹息,又似乎是在感叹着什么,口中轻声说道。   “希尔维嘉小姐,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可恕我直言,就算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你什么都做不了的。”   我知道的...   “人类社会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很多。就像此时明明城墙上有无数的战士在浴血奋战,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他们都是神明的孩子,或许他们临死之前还会向伟大的存在祷告...而我作为神圣教会的圣女,却只能坐在车厢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向神明祈福,装作听不到外面那些声音...我很难过,可这就是维持世界基本安定的规则。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   “你和我,现在只有出城找到深渊,杀掉它,才算的上是真正在帮助王城,帮助城里的人们,帮助伊森贝尔更多的子民,帮助他们活下来,这才是我们要做的。而不是躲在这里,放任怪物去吞噬生命,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直至我们谁都无法——”   “玛格丽特。”我打断了她的话。   洁白的圣女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我们,先去宅邸。然后,你带着我、找维多利亚,好吗?”   “呃...”   玛格丽特朱唇轻启,正要说些什么。   “我和她,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然后...我们出城,去杀深渊。”我盯着她,将嘴巴紧紧抿着,努力想做出不容商量的气势。   圣女沉思片刻,望着我轻笑起来。   “好。”   她答应了...   “谢谢。”   对于我的道谢,圣女只是报以更友善的笑容。   安静了片刻后,她将头转向一边,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一句:“其实...教会在暗地里给了女王陛下财务上的支持。”   言尽于此。   但总算心里好受些了。   “嗯。”   ............   角马车驶进隆道尔街,在2号宅邸门口缓缓停下。   “你等下我,很快。”   我跳下车厢,头也不回地对玛格丽特说道。   小跑着来到大铁门口,右脚点地飞跃过栏杆,掠过草坪跳上露台,从花坛底下取出钥匙,开窗,跑进卧室——这一过程用时大概不到二十秒钟。   有心想洗个澡的,但时间紧迫...我飞快地脱下裙子扔到一边,踢掉脚上穿的小皮靴,从柜子里取下新的黑色皮质战裙套上,雷丝链甲手套,丝袜腿甲,中央工坊出品的硬皮靴...穿好这一切后,我将头发扎起来,蹲下身子拉开衣柜抽屉,取出护心镜揣进怀中,又拉开另一个抽屉翻来覆去地找。   奇怪...   我记得带过来了呀?放哪了...啊,找到啦。   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长筒状、两指粗的圆木桶,举在眼前晃一晃,嘴角勾出一丝笑容。   这是当初在瓦拉尔那里搜刮到的,曾经恶心过我一次的烟筒...   那时的我是怀着想要报复的心态,问胡佛要来准备用在卡洛斯身上的,后来一直没什么机会就忘了这东西。而现在...我要在走之前把它交给维多利亚。   以防万一。   把烟筒装进裙兜里,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跑到书桌前,取出一张信纸,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下留给艾丽的话:姐姐出一趟远门,下个休息日我们再见。   写好之后将纸条折好也揣进裙兜,快步走到墙角,把装有格雷船长的黑皮箱背在身后。   就这样了。   走吧...   出了卧室返回露台,锁好窗户后再把钥匙放回花坛下,纵身一跃。   咚!   稳稳落在草坪,两只脚微微陷进松软的泥土里。我抬起头,看一眼身侧丰茂挺拔的蜜果树。   ...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果实能不能熟呢?   能熟就太好啦...   毫不在意地将脚从泥土中拔出,离开庭院,再次从围墙上一跃而过,落地后转身,将纸条塞进铁门右侧的石柱缝隙里,歪头看了看感觉足够明显。艾丽要是找过来,应该一眼就能发现。   “好了吗?”   身后传来玛格丽特的询问。   “好了。”我说道。   “那就快走吧。”   “嗯。”   回身上车的一瞬间,视线不经意间扫到贴在街道对面墙壁上的告示,那好像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寻人启事,只是数量变得更多了...咦?   怎么感觉中间的那张画像有点面熟...   算了,快点先走吧。   直到角马车驶离隆道尔街之后,我才陡然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那张画像上的面孔。   “玛格丽特。”   “怎么了?”   “上次、我拜托你,问的那个人...就是,被我打伤的...”   那晚我又饿又困,迷迷糊糊跑到酒馆找吃的,被一名醉酒的男人骚扰——当时那人虽醉到脸都变了颜色,而画像也很简略粗糙,可我还是感觉有些像,于是就想和玛格丽特确认一下。   “嗯?”   玛格丽特先是想了一下,随后恍然:“啊,抱歉。差点忘了这事...我向主教打听过了,他说当晚没有受伤的男人去过教堂。你说的那人,或许伤势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吧。”   ...是这样吗?   我将皮箱紧紧抱在怀中,玩捏着鬓角的一缕黑发,眉头轻蹙起来。   但愿吧...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咯吱吱...咯吱吱...   三辆白金相间的角马车,在纷扰的城市街道中飞速穿梭。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南面传来的隆隆巨响已然停止,可车厢外的人声却越发嘈杂。我掀起车帘的一角,看到不远处一座燃烧的两层小楼。人群奔奔走走之中,有一名包着灰白头巾的妇女,正紧紧搂着一男一女两名孩子。   年纪稍小的女孩在哇哇大哭,男孩扯着母亲的衣角怔怔不语。她们孤零零地立在街边,仰头望着被烧毁的小楼,听到这边角马车的动静,有些茫然的转头望来,对上我的视线。   那惝恍迷离的眼神让我眼角一阵抽痛。   “快走啊!你们都离开这里...”   马上有几名王城守备走上前,呵诉着妇女,试图将她们赶离危险的地方...车厢自他们侧方一掠而过,我将帘子放了下来。   城还没有破。   可这里已经是城墙脚下,妇女的家只是被溅射的火球波及...还好人似乎都没事。   尽管如此,我却不再有什么心情说话了。   不久之后,角马车抵达目的地。 第八十二章 离开王城   不等车厢停稳,我就掀起帘子跳下来,抬起脑袋,望向左侧方坊镳拔地参天的城垣。   高耸的墙头上,此刻仍有余火在视野中燃烧着。滚滚浓烟徐徐升空,烟雾缭绕间,士兵们手握盾与剑,于城墙上方快速跑动。他们向城外大声叫骂,远远的听不清楚骂的什么,但肯定是些很垃圾的话,甚至有人还在放声大笑,极尽一切所能挑衅着敌人,那声音几乎掩盖了偶尔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低泣。   城外似乎没什么动静,城墙上也没看到拉弓放箭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隐隐闻到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啊!啊啊啊——”   不远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的我一个激灵。   转头望去,看到几名脱下头盔的士兵抬着一个半边身子...甚至半个脑袋都被烧至焦黑的人,看样子是从城墙上刚下来的,正急匆匆地朝远处跑去。打头的人怒目圆睁,不住挥手向前方呐喊着「让开!快让开!」,随后硬生生撞开一队正要上城墙的守备军,渐渐地跑远了。   紧接着又有受伤的人被抬下来,从我眼前快速跑过。   右侧的街巷里,很多士兵在挨家挨户地疏散平民,他们很强硬地将男女老幼从一间间房屋中赶出来,撵着人们离开这里。有人心生不满就地反抗,很快便被士兵们合力按倒。   几道带着火光的余烬自我眼前飘过,飞上湛蓝的高空。   玛格丽特自我身后走上前,与迎面而来骑士装扮的男人交谈片刻,转头对我说道:“女王陛下还在上方的城楼里,但她很快就会下来,我们先在这边等等。”   “好。”   我对她轻轻点头,然后又问那名陌生的骑士:“城墙上,什么情况?”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在交战啊,外面的铁甲在做什么?   骑士闻言,有些诧异地朝我望过来,然后陡然愣住,眼中的惊艳与爱慕一闪而过。   这样的目光,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脑袋微微仰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短暂的呆滞过后,骑士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对我挺起胸膛,老实回答道:“铁甲卫在一轮远攻后又退了回去,他们在试探王城的防卫力量,但很明显的,城墙比那些只依靠装备的废物想的坚固多了。他们兵力不够,没胆子冒然进攻,甚至连箭都不敢放一支的,也许正躲在远处尿裤子呢,哈哈——呃,抱歉小姐,请您原谅我的粗鄙。”   骑士似乎为在我面前说了不雅的话而感到羞愧,可我哪里会计较这些。   “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有、破城的危险?”   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   “破城?”   身材魁梧的骑士闻言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美丽的小姐,您说笑了。就那帮软蛋还想破城?勇敢的王城守备军会将他们活活撕成碎片的。我手下的士兵们甚至要求我向女王陛下请令,他们想就趁现在打开城门,冲击敌人的阵营,将他们一举击溃,让贪得无厌的克莱夫家族为他们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正在考虑这件事。”   哦...   我点点脑袋,右手大拇指塞进嘴巴里,咬啊咬。   不知道这骑士是不是在对我吹牛...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敌人确实还没有攻过来,否则城墙上的士兵哪还有心思叫骂。   攻城方与守城方人数相当,那么攻城一方必将处于极大的劣势...这个我还是懂的。如果不用投机取巧的办法,铁甲卫肯定很难打赢...可我就怕他们对维多利亚用阴损的招数啊,毕竟这个对方擅长。   但至少短时间内应该是破不了城的...速度没那么快,铁甲卫也没那么多人...   明白这点就够了。   与那名骑士没说上几句,新的伤兵又从城墙上被送了下来,玛格丽特见状拦住他们的脚步,纤纤素手抚上受伤战士的额头,闭目合眼,淡淡金光自她掌心绽放,焦黑的年轻躯体逐渐停止颤抖,安详地睡了过去,呼吸均匀。   “感谢您,尊敬的圣女大人...”   伤兵的同伴不住在向玛格丽特道谢,温婉的圣女只是微笑着,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我静静地望着城墙。看着城墙上燃烧的火团逐渐变小,烟雾飘升至很高的位置,在那里稀释、逐渐消散。   身旁的骑士仍在絮絮叨叨,对我吹嘘着自己的勇猛,将铁甲卫贬的一文不值。他年纪并不大,二十多岁的模样吧,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可我实在没什么心情搭理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着。   等到玛格丽特治好第七名伤兵的时候,高傲的女王在一众人的拥簇下大步走了过来。   “维多利亚!”   我轻呼一声跑上去,到她面前站定后,眉头蹙起来。   “你怎么,不穿盔甲...”   都这时候了...   维多利亚居然还穿着很轻薄的、感觉轻轻一剑就能划开的衣服!披在后背的宽大白斗篷也很薄的样子,那并不是教宗骑士的款式,看上去一点防御能力都没有...   我有些生气了,可我不想让她看出来我在生气。于是努力维持着表情,不让嘴巴自己撅起来,但还是瞪着眼睛直视她。   可女王陛下并没没有和我对视。她只是向身后轻轻摆手,示意那些人先走,然后随口对我说道:“笨重的盔甲会阻碍我的风力。”   听到她的解释,我这才恍然。   ...也是啊。   我自己都讨厌穿盔甲的感觉...那么重肯定会影响到她的秩序之力啊,尤其是在飞起来的时候...真是关心则乱...   “你来这里做什么?”   维多利亚面色平静,绝美的容颜依旧清冷,看不出她此刻内心的情绪。   “深渊的情况我已了解,你现在应该与圣女殿下一同前往峡谷那边...”   这时她看见立在不远处的玛格丽特,两人四在目相望后远远行了轻礼,算是打过招呼。玛格丽特并没有走过来,她转身回到了车厢里。   维多利亚目送圣女上了角马车,灿金的瞳眸再次转向我。她抬手揉一揉我的脑袋,目光逐渐变得柔和。   “马上就要走了吗?”   “嗯...”我点点头。   ...奇怪。   我刚才明明想好了要对她说什么来着,怎么全都想不起来了啊...   “深渊就拜托你了。”   “嗯。”   头发都要都被她揉乱了...   “你面对的敌人,可比我面对的要危险很多。我希望你遇事冷静,不要冲动,不能莽撞,别再做出和上次一样的事。”   上次的事...啊。她是指特蕾莎那次,我跳到天上去了...那不是没办法了嘛...   “假如...到了危急时刻,我希望你不要再管别人,保住自己的性命,活着回来。”   呃...   这样真的好吗?   你可是伊森贝尔的女王陛下啊,胡说什么呢...   我才不会临阵脱逃...   “答应我。”   “...知道啦。”   嘴上先答应她好了。   维多利亚这才满意,她将手从我脑袋上移开。   “所以,你来找我来做什么?”   做什么?   啊对了,我是来给她送东西的!   被维多利亚摸傻了的脑瓜,这时候才忽然想起自己跑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马上从裙兜里掏出两支烟筒,递到维多利亚面前。   “这个给你。”   女王陛下伸手接过,眼神却露出一丝困惑。   “这是什么?”   “烟筒。”我对她说道,“瓦伦帝国,刺客喜欢。杀人,逃跑,都可以用。比如...”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明烟筒强大的功效。踌躇片刻,举起双手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眼皮底下的位置,然后慢慢拉下。   “会流眼泪...遇到危险,用它。”   ...这样说好像也不够准确。   于是我又使劲揉着眼睛,两只脚跺地飞快,摇头晃脑想对维多利亚传达很焦急、很痛苦的意思。   “敌人,非常难受。你要用,闭上眼睛,别吸气,然后飞起来。”   表演完毕。   可维多利亚的表情好像有些呆滞...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我又不能给她做示范啊,不然就会浪费一个。   “女王陛下,雷克蒙大人就要到了。”有名军领模样的人走过来催促道。   维多利亚点头表示知道了。等那名将领退下,她又拍拍我的脑袋,眼里有了一丝笑意。   “好了,我知道了。烟筒我会收好,你快离开这里,不要让圣女殿下久等。”   “等下!还有这个...”   见维多利亚似乎想走,我赶忙又从怀里把护心镜掏出来,拉过她的手,塞到温热的掌心里。   “这个,父亲给我。月亮晶石做的。你戴好...你向我保证。”   可维多利亚却将我的手轻轻推了回来,她摇摇头。   “你更需要这个。”   “我不...我有两个。”   这么说的话,她会收下的吧?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骗她,我故意露出得意的笑容,再拍拍胸口——当然我没敢用力,怕她听出声响不对劲,因为我根本没有第二个。   维多利亚稍作犹豫,然后不再推辞了。   “你要戴好它。”我认真强调。   “好。”   见她答应,我在心里轻舒一口气。   其实...如果不是我的手套和腿甲她穿不上,我都想连着一并给她的...我的身体似乎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彻底得到强化,就算受了伤也能很快恢复。   “那我走啦。”我对她说道。   “嗯。”   维多利亚张开双臂,轻轻将我拥在怀中。   “快去快回。”她在我耳边轻语,有点痒痒的。   “我会的...”   “你不能有事。”   “你也一样。”   灰烟的味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醉人芳香。   云层头顶的蔚蓝中滔滔滚滚,野草与炎阳下生生不息。   维多利亚带着拥护者逐渐远去,而我则无视掉那名骑士惊诧到嘴巴大张的模样,一面用手理着头发,一面上了车厢。   “走吧。”   角马兽嘶鸣而动,踏响铁蹄,拉动车厢沿着城墙一路疾驰,不久之后抵达城南的一处侧门,远远就听见有人高声呐喊:“开城门——!”   咯嘣嘣嘣嘣...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三辆角马车不做停留,自门内飞驰而出。我掀起车帘,回头看向已被甩在身后的城墙。   头顶的高空,有一只黑色的鸟在盘旋着,盘旋着,落至城楼。 第八十三章 骂人的圣女   暮色渐临。   泛黄的日光下,纯白色镶有金纹的三辆角马车绕过了西门,正沿着城外蜿蜒的小路向北行驶,车厢左侧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右方是巍然屹立的青色巨城。   “...到峡谷以后请尽量省去不必要的交谈,不要与尼禄枢机主教大人有过多接触,务必时刻呆在我身边,专注该做的事,他们会看到真实的你...”   车厢里,玛格丽特一直在对我叮嘱着抵达后的注意事项。我表面上都一一答应,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我是去消灭深渊的,不是去讨好教会高层的,爱怎么看我就怎么看我好了,那关我屁事,我才不会在意...只要别惹我就行。   心情本来就很差...   刚才从城门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在南面攻城的铁甲卫了。一万多人...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多的样子,跟祖国过去动辄数十万大军压境的阵容相比,异世界人口稀少,军势完全到不了那个程度。   可前世的我毕竟只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人,古时候那种浩大的场面,我只能通过想象,又或者通过某些影视作品来窥探一二,体会别人想象出来、表现出来的,两军交战时的萧杀场面——可那些都只艺术表现而已。   活在一个和平的时代,生在一个强大的国家,战乱永远只会出现在新闻里,普通人没有机会直面真正的战争。祖国安定繁荣,人们每天都在思考着如何让自己活的更体面,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看到有人杀人。   可就在刚才,我看到那些浩荡如江河的铁甲卫们,整整齐齐地平铺在远方的原野上。队列的最前方是骑兵,骑兵的后方与两翼是无数步兵汇成的银河。整个兵阵的前方,是两排巨大的抛石机,以及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攻城器械,整个军队严阵以待,那场面肃穆且安静,远远看去宛若雷霆般的气势——那是任何电影特效都无法比拟的压迫感,这股压迫感震撼到了我。   那只是一万多人而已。   可我在想,假若这一万多人是我的敌人,面对他们的冲锋...如果我没有深渊的力量,我只是一名杀过深渊的教宗骑士,尽管我的力量已是人类所能到达的巅峰,可如果他们就像在瓦伦帝国时的那五百名城卫军一样,就地对我发起冲锋...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我也许只够抬手发起一次大范围的冰凌,最多两次,气势汹汹的寒气大概可以杀掉很小的一部分人,接着我就会被碾至身前军潮埋没——精妙的招式,极寒的冻气,锋利的月刀,诡秘的月步,覆盖范围超过百米的冰霜世界...这一切在绝对的数量面前根本无法起到扭转局面的作用,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他们甚至都不用挥剑,活人也好冻硬的尸块也罢,当军队夯至面前,我马上就会被压倒、踩死。   哪怕他们都不反抗,静站着不动让我杀,直到精疲力尽之前,我也没信心能杀完一半的人——这就是一万人的力量。   只有看到了,我才能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小说里以一敌千万的情节多数都是很可笑的,仿佛只要主角站到军阵当中,所有人都成了摆设一样。事实上,两军的交战根本就不是你一刀我一剑的事,个人再勇武,等大军压到面前了,能选的就只有两条路:撞上去,或者掉头就跑。   前者死的光荣些,后者死的窝囊点。至于挡住就别想了,一个人怎么挡?若没有大型结界之类的防御魔法,就算有咖喱棒都不行的,除非剃光头。   可我还没强到那个程度,这个世界据我所知也没人能强到那个程度。   所以我心情很差。   我害怕维多利亚会面对我想象的场景。   唯一能让我感到欣慰或者轻松的一点是:维多利亚会飞。   只要不是面对犹如飞蝗一般的漫天箭雨,那么无论情况再怎么恶劣,她至少都可以跑掉...前提是她愿意这么做。   我从出城看到铁甲卫开始,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以至于玛格丽特的叮嘱变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似乎说了不少,但我几乎什么都没记住。   踏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铁蹄声将我从思绪中惊醒,我感到整个车厢猛地一顿,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怎么了...”   我有些疑惑地掀起车帘,将脑袋探出去,看见一小队身裹银甲、腰系利剑的轻骑横在前方的不远处,拦住了角马车的去路。   认出他们是铁甲卫后,我蹙起了眉头。   ...这些人想干什么?   三辆角马车缓缓停下,兽蹄卷起的尘土洋洋洒洒地弥漫开来,两名圣女班的修女从头一辆车厢中下来,迎上自兽背翻下的几名骑兵。   “抱歉,奉命检查。请问两位尊敬的教会女士,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带头的骑士上前询问,许是认出这是教会的角马车,说话的态度倒也算客气。   但修女对他们可没那么好的态度,冷冷地反问:“你们是奉谁的命令?”   “是军令,我的女士。”   “谁的军令?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吗?”   “......”   没人回答修女的问题。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奉维多利亚的命令。   “说啊!到底是有这个权力和胆量,敢命令你们拦下教会的角马车?”修女不依不饶。   领头的骑兵似乎像是吸了口气:“女士,您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   “特殊时期?你们知道车厢里坐着什么人吗?”   “我们需要亲眼确认,请两位女士体谅。”   “...如果我说不行呢?”   “那恐怕...我们不能就这么让你们过去。”   修女闻言气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们胆子真大啊...铁甲卫...给我让开!耽误了圣女殿下和教宗骑士大人调查深渊,你们谁付得起这个责任!?”   “对不起,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令?让他过来说话!”   我听不下去了...   正要起身抬脚下车,玛格丽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对我轻轻摇头,随后向车厢外喊道:“丽雅,让他们查吧。”   外面马上安静下来。   我有些郁闷地望了玛格丽特一眼,却见她对我轻轻一笑:“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我摸了摸鼻梁。   “打他们一顿、不就好了...”   心里当然是很不爽的。因为维多利亚的关系,我本来就对这些铁甲卫相当厌恶...一万人我打不过,这几个小兵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的人,你不要节外生枝,那对谁都没有好处。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峡谷。”玛格丽特说道。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可我还是很想打人啊...算啦,忍忍吧。   不久之后,随着外面一阵「铿锵」的脚步声,车帘被人掀开。   阳光稍许刺眼,我眯起眼睛。   脸上有胡子的骑兵大叔望了进来,视线自玛格丽特身上一扫而过,却在我身上打量许久,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就盯着看...这让我心里更加不爽。   “看够了吗?”   骑兵稍稍垂下头:“美丽的小姐,请问您的姓名?”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冷冷地看着他。   “奉命行事,小姐。麻烦您告诉我姓名。”   “是维多利亚的、命令吗?”   “小姐,姓名。”   ...淦。   我忍不住就像张嘴骂人,却被玛格丽特抢先说道:“她是希尔维嘉·拉比斯赫摩斯,神圣教会册封的教宗骑士。请问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骑士闻言略显惊慌,仓促地对车厢内躬身行礼。   “我很抱歉,尊贵的圣女大人...还有教宗骑士大人,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我没有问题了。”   说完他再次行礼,随后便想离开,此时玛格丽特再次开口。   “你们会为自己的行付出代价的。”她如此说道。   骑兵显然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刚刚直起的腰马上又弯了下去:“尊贵的圣女大人,请您原谅,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玛格丽特摆了摆手。   “请将我的话告诉你的主人。或许他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多么的令人嫌恶,那我请你转达给他,现在是什么时刻?深渊出现在伊森贝尔心脏地带,而你们这些人...不仅不协助教会抵御人类共同的敌人,反倒想趁机对王城下手,这是一种怎样的行径?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你们围攻的人,你们想方设法要杀死的人,前不久才与袭击王城的怪物浴血奋战过。她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我及时治疗,恐怕至今都无法痊愈,也许还会落下终身残疾,她本没有必要那样做。她是一国之主,大可躲在宫殿里,命令你们这样的人去送死,可她还是选择了力战到底,因为她觉得那是她的责任,是她让你们这些躲在远处的人能够活命。可是看看,你们现在是怎么报答她的?”   玛格丽特严正以辞,冷冽的态度和犀利的话语说的那名骑兵完全抬不起头,身子越压越低。   “她是英雄,而你们是无耻的败类。人类应该为有你们这样人而感到羞耻。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无论教会的其他高层会对此事持怎样态度,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快滚吧。”   说完她将车帘拉了下来。   我眨眨眼睛,盯着玛格丽特那张谈不上威严,甚至看起来有些软软的脸,能感觉出她内心压抑的怒火,她是真的很生气。   玛格丽特见我一直在看她,撩起额前的发丝,又正了正戴在脑袋上的修女头巾。   “怎么了?没想到圣女也会骂人?”   “是没想到...”   你那个应该算不上骂人啦...都没什么脏话的...但是挺过瘾的,我感觉心里的气消了一些。   突然觉得平时总是一板一眼的玛格丽特,放起狠话来其实还蛮可爱的。   那些骑兵终究还是不敢为难教会,更别说有圣女和教宗骑士在车厢里,没过多久角马车就再次驶动。   车厢开始颠簸。   感觉速度起来之后,我又一次掀开车帘。   视线里,在近乎一望无际的原野远方,无数白色的营帐在夕阳之下泛出昏黄,星星燎燎的火把点了起来,在天幕下连成一片。   那边就是铁甲卫的营地了...   领军的指挥官应该就在那里吧?   要不要...等天黑的时候,等大多士兵都睡着了,我再杀回去,悄悄潜入营帐里的干掉他...用深渊的力量,说不定能做的到,就算被发现了也跑得掉。   趁着夜色飞进营地,找到看起来像将领的人,用黑烟吞噬掉,连尸体也没有。铁甲卫肯定会军心大乱,攻下王城是别想了,说不定还会被维多利亚一举击溃。   ...我要这么做吗?   有玛格丽特在,我真的能避过她悄悄溜走吗...   算了...   总觉得要是真这么做了,一些事情就再也无法回头。   ...相信维多利亚好了。 第八十四章 气息   小雨淋淋沥沥地下着。   云层带着些许灰青,天空仿佛蒙上一层暗色调的滤镜,只有半边明朗。三辆角马车在雨幕里前后疾驰,雨水将车轮下、石涧里的黄泥卷成一股股的浊流,让前方本就难走的土石路也因此变得更加崎岖。   车厢摇晃的厉害,肚下沾满泥污的角马兽发出嘶嘶喘息,背上的毛发被雨水刮的铮亮,每踏一蹄都有淤泥四溅而起,驭车的修女半个身子都被浸湿,头巾与发丝都紧贴在侧脸,她不管不顾,面无表情。   被夹在中间的那辆车厢里,黑发黑瞳的娇小少女斜倚于皮座椅的高扶手上,双手并拢夹在腿间,小脑袋靠着用来支撑车厢棚的木柱,白皙柔嫩的脸蛋被力道压得变了形,嘴巴不由自主地嘟了起来,眼睛像猫儿一样微眯着,带着一丝未睡醒的困顿,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   随着车厢的剧烈颠簸,少女侧脸的软肉在手指粗细的几根木柱上来回磨蹭,嘟起的小嘴一会被拉地又歪又长,一会又瘪下来,晶莹的口水自微张的唇瓣滴出,刚要从嘴角滑落,就被少女「咝」地一声吸了回去,她咂咂嘴巴,略有回神。   ...好困。   好想把自己埋进软乎乎的大床里,脸朝下的那种。   离开王城已经有两天多了。   这两天里,为了不浪费时间,三辆角马车几乎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没日没夜地向着北方狂奔。先前教会的车夫早就撑不住换了人,圣女班的修女们轮番上阵,每人赶一段时间角马车,换下的人去另外两个车厢休息,吃点东西睡一觉,醒了之后再换人。   于是原本预计至少要三天才能抵达的路程,我们只用了两天就快要到了。   可是由于赶路,加上又下起雨的原因,道路泥泞又凹凸不平,一路上车厢颠来簸去,坐在里面很难受,脑袋懵懵的,时间久了屁屁还疼,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有几次我实在困的不行,迷迷糊糊才睡着一会儿,马上就被几下大震荡给颠醒,有一次脑门还磕到车厢的边架,「咚」的一声又响又疼,把同样迷糊的玛格丽特都给惊醒了。   不能好好的睡觉,吃的东西也非常简单。圣女班的修女们都随身携带着一种粗粮饼干,这种食物方便携带又不容易坏,也符合修女简单朴素的作风,就是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只能勉强用来充饥的那种。关键是她们不懂我的饭量,每次都是按照玛格丽特的标准提供——好吧,其实她们已经很贴心了,给我的饼干差不多有玛格丽特两倍的量。   可圣女殿下的胃口特别小,一根鸡腿就能打发的女人...两倍也就只有两根鸡腿,那怎么可能够我吃嘛...   可我又不好意思说,加上饼干的确不好吃,不够吃也就自个忍着了。修女们可比我要辛苦的多,我至少不用赶车淋雨,她们一个个可都湿透了,也没时间生火烤一下取取暖。都是很年轻的女孩,我哪还忍心再对她们提什么要求...就这样饥困交加的两天下来,我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出城之前为什么没想到买些好吃的呢...   对于这件事,我非常的后悔。   “哈啊~”   张口打了个哈欠,揉揉发酸的眼睛,有点慵懒地抬起眼帘,瞄了对面的玛格丽特一眼。   面容俏丽的圣女殿下正在打盹。   她坐地端端正正,双手交叉摆着小腹的位置,纤细的腰板挺地笔直,背不沾椅,模样非常的淑女。只是双眸闭合,脑袋轻垂下来,小鸡啄米似的点一下,又点一下,频率很快,可就算车厢晃的再厉害,她的上半身都没有歪过一下的,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好久了,都不明白到底有没有睡着。   作为圣女,玛格丽特肯定是需要天南地北到处跑的,一年里在车厢内度过的时间,可能比温暖舒适的房屋要久的多...她早就习惯了这种赶路的日子吧?   唉...   雨滴打在车厢顶棚,滴滴答答地声响连绵不绝,混着车轮嘎吱嘎吱的声音,与角马兽偶尔发出的嘶叫,不断地自耳朵侵入到我的大脑,一刻也不曾停下。   ...果然我很讨厌坐角马车啊。   再坚持坚持吧...   应该就快要到了。   在此之前...   慢慢的,我的眼皮又开始打架,意识逐渐朦胧。   我就...   再睡...一下下...   ............   咯噔!   !   我猛地睁开眼睛,慌忙扶住一旁皮座的扶手,稳住因晃动而前倾的身体,再抹去嘴角流下的哈喇子,满目茫然地望向玛格丽特。   “...什么?到了吗?”   已经清醒的玛格丽特对我摇头:“还没有,不过我们要下车了。”   “怎么了?”   玛格丽特偏过头,朝车厢外努努嘴巴,示意我向外面看。   车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卷了起来,外面的雨已经小很多了,新鲜潮湿的空气卷着泥土的味道吸入鼻腔里,使我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角马车在缓缓停下。   我侧身扒在车厢边沿,将脑袋探出去,望见前方风景魄丽的峡谷。   已经到了啊...   视线里,两岸层峦叠嶂的高山直冲云天,山体被郁郁苍苍的植被覆盖的密密匝匝,嶙峋的巨石漫山遍野,遥遥望去犹如一把把竖直碧翠的利剑。云雾迷蒙间,一道碧清泛紫的长河将高山从中劈开,迂回盘曲着,直至蔓延到大峡谷的幽深之处。   更远的天边,在峡谷与云层梦幻般的交界处,隐约能看见五色斑斓的彩虹。一行白鸟拍打着翅膀,于青山碧水上缓慢飞过,让整个大峡谷看上去宛若不应存在于世的仙境。   太漂亮了...   这样绝美的风景,放在前世绝对会成为5A级旅游观光的圣地。但这个世界的人,显然没有那个精力与心思去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奇观。   “那边就是拉贝利尔大峡谷。”耳边响起玛格丽特的声音。   “哦。”   “角马车没法再往前走了,我们下去吧。”   玛格丽特说完先行下了车厢。   路到这里基本上算是尽头了,前方地势险峻,脚下几乎都被千奇百怪的巨石覆盖,大部分巨石都长满了青苔,人走起来都够呛的,角马车根本无法通行。   要徒步了...   我拍拍脸蛋,打气精神,将斗篷披在身上,背起装有格雷船长黑皮箱,从车厢跳下来。细密的雨点飘在脸颊,虽然凉快但怪不舒服的,我伸手将兜帽扣在脑袋。   玛格丽特与修女们交谈几句,让三名车夫留在这里看着角马车,其他人收拾一番,和我们一起进入峡谷深处。   “深渊的痕迹在峡谷偏南的位置,教会骑士的营地也在那边,我们沿着紫藤河走,大概天黑之前就能抵达。动作快些吧,抓紧时间。”   玛格丽特在前方带路,我紧跟在她的身后,修女们则跟在我的后面,一行人朝峡谷中进发。   接下来的路比想象的要难走许多。脚下全是高低差距甚大的石头,石头棱角很锋利,每走一步都要挑地方下脚。裹在石面上的青苔非常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要是磕在石角就会受伤。这样的情况在进入山林后变得越发严重,让我不禁回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伍德沃德之森度过的那段时光。   好在因为石头的关系,道路不怎么泥泞,不然就真的很难受了...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其他人吃不消。   但越往深处走我越就发现,自己有些低估这些修女们了。显然她们的体力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柔弱,尤其是玛格丽特,在这种艰难的石路上走了快两个小时,连气都不怎么喘的。如果换做前世里那些同样二十多岁的女孩,大多数早就累的趴在地上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毕竟是圣女和圣女班。虽然都是「神迹」的使用者,严格来说大概属于法师的类型,可这并不代表她们就弱不禁风。我不清楚这个世界的修女是如何修行的,但圣女班肯定和普通修女的标准不一样,就算没有战士那样优秀的炼体之力,和一般人来比起来自然是要强上很多的...或许玛格丽特的炼体之力比寻常的骑士还强。   当然,她们肯定都不如我厉害。路上玛格丽特曾经试过提起黑皮箱——她真的提起来了,但只有一小会儿,且看起来很费劲的样子,想要做到自如挥舞格雷船长是不可能的。   沿着紫藤河又走出一段距离后,地形逐渐开阔起来。两旁的山谷退开了,山石逐渐转为赤红,前方开始空旷,红白相间的小花漫山遍野,脚下依旧是坚硬的岩石,视野里草木丛生,走的时候需要将脚抬高,否则会被植物的枝条藤曼绊住。   “我们就快到了。”玛格丽特回过头来,轻声对我说道。   她带着我们上到一座小山谷的顶端,走到巨石的边沿,指着远处紫藤河流的方向:“看到了吗?渊泥就在那里。”   我举目望去。   湍急的流水在夕阳下泛着绮丽的彩光,河流一直自赤红与碧绿的旷野,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峡谷深处。高耸的崖壁万壑千岩,宛若一道道天然形成的高墙,循着紫藤河的轨迹,于视野两端蔓延开去,直至天际。   白雾缭绕间,悦耳的啼鸣自不知何处的绿野中此起彼伏,巨大的红鸟飞起又落下,没入山石的空洞之中。   这是非常令人舒心的景色。   然而这种梦幻般的自然之美,那本应令人陶醉其中的风景,却被远处一道横跨紫藤河的巨大鸿沟破坏殆尽。   可怕的鸿沟将紫藤河拦腰斩断,两端一直延伸到山谷的石壁上,在上面迸裂出无数巨大的裂纹,好像一条丑陋无比却无法抹去的伤疤。令人心悸的黑色液体在洪沟中悄然流淌,将四周变成一片黑色的死地。   死地的外围,是金色汇成的半透明露天光壁,光壁圈成一个大大的椭圆,将一切黑色尽数包裹在内。被腰斩的紫藤河,河水触上光壁好像撞上一道坚硬的墙壁,被堵在外面不再向鸿沟里流淌。   好壮观的技能...   和王城博斯韦尔的功能有点像...   “那是什么?”我指着光壁问玛格丽特。   “那是尼禄枢机主教大人的神迹,伟大的罪业女神所恩赐的审判之力,名为昂纳斯塔西的罪障。神圣教会中能施展出此神迹的人不在少数,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尼禄主教一人。”   “哦...”我有点被惊到了。   这种规模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人弄出来的...好强啊。   不久之前我还在想,一个人是永远无法对抗军队的...可眼前的光壁,这已经足够将铁甲卫那一万多人直接围起来圈养了...他们又没人会飞,只要饿上个几天,还打个屁的攻城战...这就是教会里除安吉尔外权力最高的四位枢机主教之一吗?   我好像有点太小看神迹了...   特蕾莎也有这么强吗?如果她在和我对战的时候用出这种东西...   还有暴食深渊...   它居然是在有这种人的支援下,再加上父亲和卡洛斯等五名教宗骑士在内,面对那样的阵容,竟然还能杀死两个...难以想象,吞噬了几万人的深渊,究竟能强到什么程度...   一瞬间脑瓜里转过数个念头,我深吸一口气,将震惊藏在心里,表面上不为所动,目光静视远方。   在那光壁的外围,大约有千米之远的地方,能看到无数白色的营帐,自乱石中错落排开,将鸿沟两侧严密包围,甚至两面的山谷上方都能看到扎好的营帐。无数教会骑士在营帐周围走动着,从这里看上去他们都很小,但绝对超出了对付我那时候的数量。   “如你所见,渊泥现在很平静。可前不久...就在我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它还在沸腾着。”   渊泥的确很平静。   漆黑的泥沼表面毫无波澜,明显和我记忆中那种冒着气泡的样子不一样,那些渊泥甚至都没有从鸿沟里流出来。   “希尔维嘉小姐,你有什么想法吗?”玛格丽特转头看向我,轻声问道,“你...你能否感知到什么...我是说深渊的怪物,它是否仍在泥沼之中,又或者在泥沼之外的某处,你是否能查觉的到?”   ...喂。   旁边还有圣女班的人在呢,就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出来真的好吗?   虽然她们大抵都不可能往那方面想...算了,先试着感知一下吧...   于是我闭起眼睛。   其实也不明白具体要怎么做,这时候也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到听觉、触觉和嗅觉上罢了。我闻着鼻间自然的沁香,感受着微风轻轻抚上面颊,听着偶尔传来不知名动物的鸣叫,我甚至隐约可以听到山谷下方骑士们盔甲的铿锵与杂乱的交谈。   一切在我的感官里逐渐清晰明了,唯独差了那股似曾相识的,非常熟悉又亲切的气息。   它不在。   深渊可能...真的不在那里了。   这样的念头刚从脑袋里冒出来,马上就被我压了下去。   ...说到底自己也是第二次接触深渊,或许也不是每个怪物都能给我带来那样的感觉...所以先不要急着下结论...   我下意识将右手大拇指塞进嘴巴里,「咯噔,咯噔」地咬起指甲。   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问玛格丽特:“深渊,有没有可能、悄无声息的,破开罪障,不被察觉?”   立在身旁的圣女闻言微微摇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有东西能轻易破开女神的罪障,即使是深渊也不行...就算它能强行破开,也一定会被尼禄主教大人查觉。”   也就是说,想要不被发觉地跑掉,只有飞上天这一条途径...   “不过我们为了调查深渊,难免会经常打开罪障,方便进出。所以...”   “哦。”   好吧,也有可能它会隐身。   “我想,离近点看看。”   我转头对上玛格丽特的视线,看到了圣女殿下水蓝色的瞳眸里,那隐藏在深处的一抹凝重。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吧,深渊可能不在这里了...   “好。”   玛格丽特点头应道:“我们去第二军团的营地。”   我们便跟着圣女又从山谷上下来,一路穿过葱茏青翠的谷底,拨开挡在前方荆榛,前方就是教会骑士们的营地。   “圣女殿下,您来了...”   “圣女殿下,愿神明永远庇佑教会...”   “强大的教宗骑士小姐,很荣幸见到您...”   骑士们并没有因为深渊久久不露面而有所松懈,他们依旧保持着相当的警觉性,老早就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在我们进入营地之前便已经列好了迎接的队伍,两排的骑士于营地的边缘站定,右手握拳捶于胸口,对我们行注目礼,而周围的骑士也在笑着打着招呼。   他们都没见过我,不认识我是谁,可他们却认识穿在我身上的教宗骑士斗篷。只是也许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吧,一个个看着我的眼神,与其说是尊敬,惊诧或者好奇的意味更多一些,就好像看见了什么稀有动物似的。   有点烦躁...   我将兜帽压的更低了。   “枢机主教大人在哪?”玛格丽特对站在队列的最前方,有些像是骑士长的中年男子问道。   “主教大人与副团长都在罪障那边,他们又去查看渊泥了...我已经派人通知了他,请圣女殿下和...”   那骑士说着,目光朝我望来,斟酌片刻。   “教宗骑士大人,我猜您就是那位希尔维嘉小姐吧?”   “是。”我轻声回应。   骑士长露出笑容:“希尔维嘉小姐,久仰您的大名,我是教会第二骑士团的骑士长,亚历山大·埃布尔雷斯塔,很荣幸能见到您。”   骑士长对我深鞠一躬,用的是标准的贵族礼仪,于是我也只好提起裙摆对他还礼。   “希尔维嘉小姐,您大概无法明白我此刻激动的心情...说起来有些惭愧,我虽然年长很多,家中孩童的都与您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我听过您的事迹,知道您在西尔加亚以一人之力斩杀深渊,也知道您前不久在王城做的事情...我很仰慕您,佩服您如此年纪就具有过人的魄力与勇气...”   他的话在我耳边逐渐变得飘忽不定。   我轻蹙起细眉,抬头望向渊泥的方向,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边...   我好像感觉到了...   虽然很淡,但的确隐隐有股熟悉的气息。 第八十五章 风忽烈   “谢谢。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我一面回应着滔滔不绝的骑士长,一面脚尖轻踮起来,下意识又将大拇指塞进嘴巴里,想咬指甲却发现拇指的指甲盖已经被我啃秃了,再没有能下嘴的位置,于是只好换成食指。   然后眨眨眼睛,视线向营帐后方的光壁眺望过去...可是从这里看不到鸿沟与渊泥,都被草木和白帐挡住了。   于是眉头皱的更深。   ...有点奇怪。   刚才在山谷上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能感觉到。这时离的近一些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才朦朦胧胧地传了过来,就在那道半透明罪障的里侧...几乎本能的,我马上就明白这是「同类」的味道。   说成是味道恐怕不太贴切,可我实在说不上来此刻内心的真实感受...这感觉和在小村子里的时候,那只无尽深渊带给我的熟悉感有点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首先这次它很淡,淡到一不小心就会忽略的程度。这和无尽深渊出现时的情况明显不一样,那只怪物给我的熟悉感非常强烈,就像见到许久不见的、亲近又可靠的家人一样。   可我现在没有这样的「亲近感」。我明白那股微弱的气息来自同类,可它带给我的仅仅只有「熟悉」的心情,我并没有觉得它很亲切...反而很微妙的,在感受到那股气息后,我心中竟然隐隐升起一种「上位」的感受,似乎那样气息的存在,理所当然应该低我一等...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这似乎是从潜意识里冒出来的想法,它并不强烈,但根深蒂固。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深渊也是分阶级的吗?   那只怪物究竟还在不在泥潭里...   ...不管怎样,我都应该马上过去看看。   “呸。”   将咬下的指甲碎末吐出来,我转头看向玛格丽特,正好对上她湛蓝的眼眸。   “怎么了吗?”敏锐的圣女立刻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上前两步走到身侧的位置,满脸认真的看着我,“你有什么发现?”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不知道,要去确认。”   “去鸿沟那边看看吗?”   我点点头:“好。”   玛格丽特闻言,马上转身望向一旁的骑士长:“带我们去尼禄主教大人那边。”   名叫亚历山大的骑士长微微一愣。他扶了扶腰间的配剑,模样略显迟疑。   “圣女殿下,希尔维嘉小姐。你们长途跋涉刚到这里,不先休息一下吗?枢机主教大人应该就快要回来了,要不先去那边的营帐里等等吧?”   玛格丽特摇摇头。   “不了。时间紧迫,现在就过去吧。”   “...那好。”   骑士长便不再坚持。   他让一名骑士取来镶有金边纹路的白银头盔——就是我最讨厌的,将脑袋全部包起来的那种,然后扣在脑袋上。   教会骑士们的盔甲是制式的,多数都产自中央工坊。他们穿戴的全部都是这种百分之六十都由精钢打造的盔甲,看起来比我在王城穿的那身还要笨重,戴上头盔就谁也认不出来谁的那种。   “你们跟我来吧。”   骑士长带着我和玛格丽特在无数营帐中穿行,圣女班的修女们与迎接我们的骑士小队都沉默着跟在身后。一路上倒是有不少好奇的目光在打量我,那些眼神大多都来自营地里的骑士,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穿着长袍的修士路过...又或者是神父?主教?好吧,从穿着上我分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区别。   只是他们其中有部分人,在迎上我的眼神时,会慌张仓促地避开目光...虽说这种场面我早已司空见惯,可以往会这么做的都是学院那些年轻害羞的男孩子,偶尔有女孩我也能理解...那几个路过的老头也这种态度是怎么回事?   我会吃人吗?   搞不懂。   也没心思计较,算了...   穿过最后的几顶营帐,沿着河边又往前走了大概十多分钟,翻过一座生满青苔的小山石包,泛着金光的半透明罪障已经近在眼前,奇怪的「嗡嗡」声自光壁上传出。   靠近之后才发现,这道将整个鸿沟包围起来的光壁,简直就像一把锋利纤薄的刀刃,将下方的泥土、岩石、河流,将所经过的一切齐齐切开。光壁底端深入底层有多少米我不知道,但露出在外的部分至少也有十多米高,需要将脑袋高高仰起来才能看到顶端的位置。   那些金光仿如水流般于罪障的薄幕上缓慢淌动,自顶端的位置逐渐变得稀薄、渐渐消散于空气中。光壁的上方确并没有封顶,也就是说,如果这此的怪物即会飞又会隐身,逃跑是很容易的事情。   前方的不远处,在光壁之下的紫藤河边,数十名似乎正在休整的教会骑士们或坐或站着,又或者用白布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与头盔,几名身穿教会长袍的老者被他们围在中间,似乎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其中那道紫金相间的身影尤为显眼。   骑士长带着我们走过去,那些老者便停下了交谈,目光向这边看过来。   我和玛格丽特走上前,到老者们面前站定。温婉的圣女望着最中间那名身着锦葵紫的长袍,袍袖与下摆均秀有复杂金色纹路的微胖中年男人,对他垂头行了教会礼节,口中轻声说道:“枢机主教大人。”   听到玛格丽特对男人的称呼,我不禁扬起眉毛,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这就是尼禄枢机主教...   他就是释放出这个罪障的人...   仔细一看,我发现男人脸上的褶皱并不少,皮肤也很粗糙,鬓角已经带上几缕花白,眼睛又细又窄,身体略显发福,**的肚子将长袍顶的凸起一块,从面相上看应该有五十多岁,普普通通的模样。   如果褪去那一身华丽的长袍,卸下头顶靡丽而繁重主教冕,将他换上一身布衣丢到人群里,大概就会被埋没在其中,被人当作一名做点小生意糊口的商贩——有些人打眼一看就会让人觉得,他大概是医生,他可能是渔夫,她或许是教师...而眼前的紫衣男人,则是商贩。   可这就是神圣教会中,除安吉尔以外权力最高的四名主教之一,也是教会在伊森贝尔王国的总负责人。   “圣女殿下,你来了。”   尼禄枢机主教笑呵呵地回应,随后目光不经意地转向我,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里,带着意义不明的审视,与久居上位之人所独有的锋芒。   “她就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专程来协助我们对抗深渊。”   玛格丽特很自然地一步踏至我的身前,用半个身子挡住尼禄主教的视线,低声向他介绍。   ...她是在担心什么啊?   难不成我们还能打起来...真是的...   “你好。”   我紧了紧背上的皮箱,上前一步走到玛格丽特身旁,轻声对主教打招呼。   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说不紧张是假的。   因为我明白,面前的这个人知道我深渊的身份,并且他...或许不认为我的存在是一件正确的事。   他会怎么想呢...   要是他讨厌我,不愿意理我...那我也就不理他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尼禄主教半晌没有说话,就沉着个脸和我对视...他不说话,其他人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自然也不敢多说。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连玛格丽特都开始紧张了,软乎乎的小脸明显绷了起来。   ...这是在对我示威还是怎么?   见此情况,我当然不能示弱,马上又把眼睛睁大了几分。   以他那小眯眯眼的样子,要比瞪眼睛肯定不行的...对我有意见又怎样?   我才不怕你...   对视大约持续了几秒的时间,或许更久。就在我以为尼禄主教会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对我甩脸拂袖而去的时候,他突然...有些俏皮地眨了眨小眼睛。   “很有趣的问候方式。”   呃...   我表情一滞,有些懵住。虽然就见尼禄主教笑了起来,露出不算整齐却洁白的牙齿:“和传闻中一样美丽动人。教会感谢你的到来,希尔维嘉小姐,欢迎你。”   ...咦?   “也感谢圣女殿下,是你为教会带来了可靠的强援...说实话,我很喜欢希尔维嘉小姐这样年轻又美丽的小姑娘。”   “唔——”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   这人...真的是枢机主教?他知道我是深渊,对我的存在严重质疑?   可这不是...   态度挺友善的嘛。   “谢谢...”   不管怎样,被年长的人夸赞,说声谢谢是最基本的礼貌。   玛格丽特说严重了吧?   至少他表面功夫做的很足啊,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完全不懂变通的人...我之前还把他想象成一个严肃古板又难打交道的老家伙...看样子并不是。   害我白白紧张...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一眼玛格丽特,见她正轻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松垮下来。   这让我有点疑惑。   难道说他以往并不是这个样子?不然玛格丽特在提防什么...   “虽然我很想和坐下来聊一聊,可惜这里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但不得不说,你们来的正好。”   初次的会面没有过多的寒暄,大家都明白这时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尼禄主教招招手,带着我们来到罪障的外侧,随后指着光壁内的黑色区域:“渊泥几乎完全趋于平静了,而且似乎有了下沉的趋势。圣女殿下...希尔维嘉小姐,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泥沼在下沉?   “泥沼只有在深渊离开之后才会逐渐下沉,差不多半年内就会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死地...这么说,怪物终究还是出来了,它逃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   身旁的玛格丽特面色凝重。   立在我左侧的尼禄主教双手负于身后,眼睛几近眯成一条细线。   “我想,很大的可能是这样,但也不一定。具体怎么回事还是需要我们进一步的观察...如果怪物真的避过了教会的监视,那它一定具备相当厉害的隐匿能力,这种能力也许是我们谁也难以料想的。”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尽快找到怪物的踪迹,不能再坐以待毙。怪物到底是在渊泥深处还是早已离开...希尔维嘉小姐,也许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了。”   可就算你这么说...   “你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玛格丽特将头凑了过来,轻声问道。   “可能...”   我有些烦躁的挠挠头发。   该怎么告诉他们啊...   这种奇怪的感受,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渊泥里的确是有气息的。走到这里那股气息又更明显了一些,只是...我不知道这股气息到底是深渊的,还是单单就泥沼带给我的感觉,我分不清楚,也不明白要怎么做...   要不...   进去看看?   渊泥对我应该是无害的。或许触摸之后会有所知觉也说不定...可我该怎么和那些骑士解释,为什么渊泥伤不到我啊...   “希尔维嘉小姐,恕我冒昧...我听闻你和银色闪光的卡洛斯先生一样,拥有能漫步于深渊的强大力量,请问这传言是否属实?”   身后的骑士们一阵骚动。   可尼禄主教的话的确让我眼睛一亮。   是啊,还有这个借口...   “属实。”我马上对他点点头,“你打开罪障,让我、进去看看。”   “好。”   尼禄主教露出和煦的笑容。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拜托你一件事,就是将这个东西...”   他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一颗金色的圆球,向我递过来。   “这是一颗承载着神迹的媒介球。希尔维嘉小姐,你在进去查看的时候,可否拿着它在渊泥中走上一圈?”   我伸手接过圆球,举在眼前打量着。   金色的圆球差不多只有小半个拳头大,表面光滑冰凉,硬邦邦的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啊!   是开学典礼的时候。   依稀记得当时校长奶奶用来喊话的神之遗物,好像和这个有点像,只是要更大一些...原来这东西是媒介吗?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把圆球抛起来又接住,抬头看向尼禄主教。   “只是走走,就好?”   “没错,但一定要把它拿好。媒介中流淌的是寻求生命的自然神迹,它可以告诉我球体附近是否存有活着的生物。”   “母神的追溯?”玛格丽特测过脑袋问道。   尼禄主教含笑点头:“是母神的追溯。只可惜我们无法接近渊泥...”   ...好吧。   “那我试试。”   “希尔维嘉小姐,愿伟大的神明永远庇佑你。”   尼禄主教双手握于前胸,低头合眼做出祷告的姿势。   下一刻,刺眼的金光自他周身绽放开来。   嗡嗡嗡...   面前的罪障陡然开始流光倒转,无数光晕如水幕般朝两边褪去,将光壁豁开一人宽的入口。   “希尔维嘉小姐,请您快点,否则罪障内的死地会向外蔓延。”   “好。”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抬脚买入漆黑可怕的地带,突然有只手拍上我的右肩。   “注意安全。若发现有危险,不要犹豫马上出来,我会在这边接应你。”   我转头望去,看见玛格丽特严肃中带着些许担忧的脸,心中不由得一暖。   “嗯。”   我甜甜一笑,再将她的手轻轻拨开,然后转过头,缓缓进入罪障内部。   嗡嗡嗡...   身后的光壁似乎关上了。   没心思回头确认情况,我捏着圆球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步,两步...可怕的黑色鸿沟就在不远的前方,周围的碧绿也逐渐稀少。越往前走,大片黑色的死寂与飞灰充斥着脚下的路——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一如我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场景。   我将警惕升至最高,谨慎迈步的同时,眼珠滴溜溜地乱转,余光不停在打量着四周,以防止什么意想不到的突**况。   就这样缓慢的,走到距离鸿沟大约十米的地方停住。再往前迈一步,就会踩到那些溢出的、似乎已经凝固的渊泥。   ...应该没事吧?   先用脚尖试一下好了。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玛格丽特仓惶的惊呼声。   “等等!你要干什么——”   嗯?   怎么了...   铛——铛——铛——   下一刻,钟声自头顶敲响,眼前金光大放。 第八十六章 疮痍   “等等!你要干什么——”   圣女殿下往日如林籁泉韵的声线,忽然于身后张皇喊出。那里面夹杂着震惊,焦急,难以置信等诸多的情绪,这些情绪使喊话声不自觉地拔高数个声调,尖锐无比地刺进我的耳膜。   脑袋先是「嗡」了一下。   !?   这一瞬间,我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可能有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了...   但其实更多的还是茫然与困惑,脑瓜仍未转过弯,本能地就想回头去看。下一刻,头顶传来沉闷的钟吟。   铛——铛——铛——   金光自眼前倾洒而下,璀璨夺目遮蔽了视线。巨大的压力陡然袭来,如同身上背负着一座大山,霎时间连呼吸都为之停顿,未及反应的我立刻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砰!   “咳咳!”   好重...   要喘不过气了!   手脚变得迟缓麻木,身体仿佛被地面牢牢吸住,压在后背的皮箱仿佛有千钧之重,跌倒时大量扬起的黑灰呛地我不住咳嗽,呼吸变得越发艰难。   这是那个金钟...   脑袋仍是懵的。   怎么回事...是谁...为什么...   难道是深渊在我附近出现了...金光太刺眼看不清楚,先站起来...   隐隐约约地,身后响起混乱不堪的争持声。   “尼!禄!大!人!”   “骑士长听令!”   “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   “拦住所以试图救援的圣女班!”   “你们敢!!”   “你疯了!”   “准备释放圣枪——”   “她不是我们的敌人!她不是教会的敌人!她帮了王城!她救过无数人的命!”   “收起你的神迹!”   “那怪物非常强大!我们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动手动手动手——”   罪障内,金钟之下,我紧咬着下唇瞪大双眼,手肘撑着黑色的松软地面,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头顶的金钟每敲响一下,身上的压力就沉重一分,强烈地晕眩感让我恶心想吐,呼吸艰难,眼前满是闪烁的金星,快要看不清东西了。   是他...是那个主教,他想害我!!!   好难受...   难受难受难受...快点先离开这里...   “啊啊啊啊——”   金钟带给我的压力,比印象中在伍德沃德之森时,那个长袍老头对我施展过的还要沉重。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勉强从地上站起来,还不等我直起腰,头顶“咻咻咻——”地一连串划破气流的尖啸急掠而至。   不妙...   “啊——!!!”   刹那间,体内的秩序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而出,周身蓝芒大绽,空气骤然转冷,无数冰蓝色结晶在眼前飘零,冰雾白霜迅速自脚下延展开去,将周围的死地覆上一层银白。   嘣!   巨大的弧形冰墙拔地而起,瞬间为我挡住了后方与头顶的大部分空间。几乎是同一时间,来自头顶的攻击倏然落下。   轰轰轰轰轰——!!   咯嚓。   一连串的爆响过后,巨大的裂纹自冰墙上迅速蔓延开来,冰块簌簌掉落,砸在脑袋上。   我艰难地抬起头。   哗啦啦啦...   下一刻,冰墙在眼前碎裂爆开。数柄刻有复杂浮雕的金色长枪,尖锐的枪尖破开满天四溅的冰渣与白雾,卷着狂躁的风压,眨眼间便呼啸着到了我的眼前。   快动啊!   可能做到的,只有微微侧开身体。   但也正是这轻微的移动,让我躲过了朝着脑袋射过来的,最致命的那一道攻击。   巨大的圣枪几乎是擦着我的脖颈掠过,坚不可摧的枪身撞在右肩,即使背着格雷船长,我的身体亦控制不住地被巨力掀飞,在半空中翻转数周,摔落在地面。   “咳!”   摔下来的时候是面朝地趴着的姿势,背上的皮箱重重压下来,我连闷哼也发不出,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像是陡然间被抽干了一样,有种整个人都瘪下来的感觉,就算拼命地长大嘴巴,也再吸不上一口气。   轰轰轰轰——   数支泛着金光的圣枪深深嵌入周围黑色的土壤中,扬起的黑泥与飞灰落在脑袋上、飞进嘴巴里。   但是躲过了...   我根本不敢再站起来,也顾不得脏,咬紧牙关扯紧皮箱的背带,就地向一旁滚去,以防止下一波突袭的到来。   “不要让她反应过来!别给她喘息的时间——”   “尼禄·布朗·泰勒夫特!!!”   “制住她们!!”   “强大而正直的主教们!准备释放天使之羽!让我们在此终结怪物,为了人类的永宁——”   空气在扭曲,金钟在咆哮。   罪障外的人声宛若在耳边回荡的幻听,光芒在眼前缓慢流窜,如飞蛇一样在周围漾开,飘上头顶。   嗡嗡嗡嗡...   我仰面躺在黑泥与冰霜混杂的泥土上,垫在后背的皮箱与焦土融为一色,污浊的小脸因喘不上气而涨得通红,身体在重力的压迫下轻轻颤抖,肩膀与脖颈的剧痛已无暇顾及,努力睁大的黑眸里,倒映出上放蔚蓝色的天空,倒映出于头顶金光中层层震动的空气,那仿佛有了实质的透明波动之间,一根洁白的羽毛悄然飘落,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转瞬之间宛若下起鹅毛大雪。   他们想要我死...   开什么玩笑。   我明明是来消灭深渊的...为什么要杀我...   上方的金光越发夺目,伴随着震荡所发出的细微嗡鸣,一层层繁密的光圈自羽毛间凝聚、耀现,在半空中形成无数拳头大小的白色光球。   “玛格丽特!我以伟大神明的名义约束你,请你不要妄动!”   “休想...”   下一刻,身下焦黑的泥土开始松动,数不清的碧绿嫩芽顶着寒冰白霜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叶,结出花苞,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在视野中齐放,覆盖了我身边至少百米的土地。   整个过程不过两秒的时间,在我坐起身子的同时,宛若奇迹般的神明之力,已经将周围可怕的焦黑变得生机盎然。繁花嫩叶破土齐出,粗壮的荆棘藤蔓卷着黄泥、扭动着躯体冲天而上,甩尾似的抽向悬挂在头顶的金钟。   咣嗡嗡嗡嗡——   厚重而沉闷的巨响近乎要刺破我的耳膜,我忙用手捂住耳朵,眼见那金钟在这一抽之下,钟体上绽出无数细小的龟裂。随着龟裂的扩大,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减。   能好好行动了...   “哈——,哈——”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玛格丽特在帮我...   想到于此,我正要转头查看远处罪障之外的情况。暮然间,周围的金芒变得更胜一分,直耀地我忍不住用手遮在眼前,双眸眯起来。   什么...   还没待我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一层半透明的薄光壁从地面升起,与流转的光晕一同汇成半圆的形状,转瞬便把我的身体笼罩在内,将那些飘落的羽毛隔绝在外。   我心里蓦然一惊。   紧接着,头顶的天空闪耀出炽白色的光芒。   那些光芒自空中无数的白球球体发出,顷刻间光芒连成一片,犹如头顶悬着一轮白色的太阳,刺目的白光倾洒而下,黑色的大地顿时蒙上一层雪亮,空气中的冰晶和羽毛被白光吞没,如同消逝了一般。   整个世界都变得炽白。   这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失了声音,失掉色彩。   即使我已然合上双眼,前方看到的也是一片纯白。   咻咻咻咻咻咻——   有很微弱的、又非常密集的细响不绝于耳。响声似乎是自光壁上传来的,但我没法睁开眼睛去确认那是什么。我只是隐隐意识到了,那将我包裹起来的,和罪障一样的光壁,或许正在为我挡下一次足以致命的强大攻击...光壁一定是玛格丽特,或者圣女班所施展的神迹。   ...对于神迹的认知,我简直差的太远了。   尽管这段时间在学院的课程中学到了许多,明白了自然神迹,制裁神迹与治愈神迹之间的区别,可那些入门级的知识,是远远不足以让我弄清楚此刻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片刻之后,等感到白光逐渐消散,我才稍稍半眯着睁开眼睛。   笼罩着我的光壁,正重新化作一缕缕淡金色的光烟,向高处飘散,变成星星光点。白光褪去之后,头顶的光球和羽毛均已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从攻击开始到结束,没有惊天动地的震响,没有震撼人心的爆炸,整个过程静谧无声,唯独那些留在地面上的,密密匝匝、仍在冒着青烟的无数小孔洞,与凌乱无比、枝叶残缺的白色小花,以及满天花瓣在眼前飘摇下落的景象告诉了我,自己刚刚面对的,究竟是怎样无死角的可怕攻击。   笼罩着我的罪障已经完全散去。   哐——   震耳欲聋的巨响,自金钟的方向再次传来。   巨大的荆棘藤曼第二次狠狠抽在金钟之上,那鼎由神迹构成的巨大悬钟终于再也承受不住,随着巨响化作光芒的碎片,陡然炸开了。   身上的压力顿时消失。   我活动活动仍在剧痛的肩膀,深吸一口气。   “希尔维嘉——”   视线的远方,在我进来时的方向,玛格丽特正站在罪障外围,朝着我大声呼喊。   “走!远离这里——”   由于距离过远,我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在她的身后,圣女班的修女们与骑士相互对峙,愤然又焦急地争吵着什么。身穿紫袍的主教就立在她们不远处,对身侧的几名老者挥手示意,如同鹰一样锐利的视线穿过罪障,紧紧盯着他的猎物。   ...杀了他。   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脚下已经踩出月步,瞬间跨越过二十余米的距离,向着光壁边缘飞奔而去。   愤怒,委屈,不解,极度的困惑,极度的不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轰然决堤的洪水自心涧奔喷涌而出,涌上大脑,浇灭了理智。   狂风在耳畔动荡不安,发出肆无忌惮的咆哮。   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凭什么...   我是过来杀深渊的。我怕怪物会毁掉王城,怕会死掉很多无辜的人,我没做错任何事。   那你们凭什么害我...   凭什么!!!   “啊啊啊啊——!!!”   羸弱软糯的声线,发出嘶哑高亢的怒吼。   ...吃掉他。   我一定要吃掉他。   如果镰刀与坚冰破不开罪障,那我就用深渊的力量飞过去。   “不!不要过来这边——”   玛格丽特惊叫出声。   她在罪障的另一边挥手对我示警,但我视而不见,对她的话也充耳不闻。   因为我必须要吃掉那个老胖子。   我得吃掉他才行...不然他还会害我...   不知不觉间,丝丝黑烟自脚下升腾而起。玛格丽特用自然神迹孕育出的那些小白花,在被我踩到之后就迅速枯萎,枝叶被侵染为焦黑,被风一吹便碎裂作灰烬,飘散于空中。   与罪障的距离飞速在缩短着。   眼看着与那道紫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我已经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脸。   也看到了他嘴角勾起的那丝笑容。   他在笑什么...   我顿时心生警惕,脚下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想绕到侧面抄过去,可还未付诸行动,暮然间,眼前闪过一道亮金色的电弧。   ?   什么...   下一刻,光亮自眼前陡然绽放。   劈哗——   无数粗大的不规则电弧,顷刻之间遮蔽了视线。   “唔...”   我听到了自己的闷哼。   身体仍保持着前冲的惯性,脚下似乎还在迈着步伐,但我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整个身体变得僵硬无比,四肢完全不听使唤,好像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这个瞬间里变成了硬石,尖锐的嗡鸣在耳边环绕,我的意识陷入一片空白。   劈里啪啦...嗞嗞...劈里啪啦...   鼻间有烧焦的味道,视线在刺眼的光芒过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恍惚间,我看见金色的圆球掉落在身侧的地上,那上面还在闪着金黄色的电弧...而后周围的景色开始翻转。脚下黑色的土壤,前方的光壁,光壁后面与我之间大概还有四五十米的主教与玛格丽特,修女和骑士们,那些面目可憎的老头...这一切都如同十多帧的游戏画面却开了动态模糊,在视野中被晃成缤纷的颜色。   我似乎是半腾空着,在空中转体的状态...还没有落地,可身体却动不了了。   呼——   下一刻,漆黑的火焰卷动着,自身体里流涌而出。   飞起来...   不要倒下,飞起来...   我用浑浑噩噩的意识,竭力操控着黑色的火焰,试图让前冲的惯性停下来,试图将自己的身形稳在半空,然后从罪障里飞出去。   手脚还是僵硬到不能动弹,嘴巴不能张舌头不能动,除了耳鸣什么都听不见。好像这时的身体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无法驱动哪怕一根小指,甚至已经麻木到无法感受躯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我只能竭尽所能操控黑焰,终于在落地的前一刻稳住了身体。   前冲的势头倏然停下,黑焰在模糊的视线中翻腾不息。   “黑色...”   “她身上...黑色的火焰...”   “那是混沌之力...”   “看到了吗...你们...看到吗...她不是人类...”   “它是渊泥里...怪物...”   “...尼禄...愚蠢的...即使动用...手段...也要...”   不远处惊慌嘈杂的混乱人声,传至耳朵里犹如梦境里虚幻的絮语。   但也随着眼中的画面一同在转向真切。   “你将成为教会乃至人类的罪人...”   “不。会成为罪人的只有你...以及你的教宗大人...而我,将会被历史铭记百年,千年!我会成为被无数后人歌颂的古圣先贤。”   逐渐清明的视线里,紫衣主教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一手抚于额头,另一只手平举身前,食指伸出来,直指着我的方向,指尖绽放出夺目的白芒,面前的罪障被开出脑袋大小的孔洞。   时间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我看到与主教相隔大约五六米的左侧,身穿白色修女服的圣女想要推开挡在前方的几名骑士,那些骑士里有我不久之前刚刚记住的面孔——名叫亚历山大的骑士长已经摘下了头盔,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好像陷入了剧烈的内心挣扎,几十岁的男人却一副快要哭鼻子的模样...可他却没有让开,反而慢慢摸上腰间的佩剑。   圣女班的修女们被骑士包围了,有人想抬手施展神迹,却被两名骑士用剑逼停,身上刚刚展露的金光正在消散。   但玛格丽特却在一片金光中消失不见,在下一刻出现于尼禄主教的身后。她面色煞白,身上还残留着使用神迹后仍未消的金色光烟,裹着脑袋的修女头巾迎风飞起,头巾之下,微卷的水蓝色短发正随着她剧烈的动作飘舞着。   “停——”   玛格丽特抬手想要压下主教那支举起的胳膊。   可她晚了一步。   炽白色的光束,已经从主教的指尖射了出来。   谈不上什么反应。   因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那道细长的光束,自主教指尖绽放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同时贯穿了我的喉咙,摄像更远的后方。   我没觉得疼。   我只是浑身一凉。   身上熊熊腾起的黑烟熄灭了,空气中只留下丝丝余烟。   我的身体在一瞬间软了下来,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跪在了地上,觉得无法呼吸,双手下意识地向脖颈,摸到了那个俩指宽的空洞,触感黏糊糊的,就在咽喉的位置。   没有血。   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啊,是雨。   我抬起略显迷茫的双眼,向前方的罪障外侧看去。   怎么...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希尔维嘉——!!!”   玛格丽特惊恐地望着我,随后一把抓住主教的衣领,炫目的金芒再次自她身上绽放,但后面的事情,我没机会在看下去了。   好困...   前所未有的困意来袭,我不可抗拒地闭上眼睛。   嗖——   一道圣枪自罪障外射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顷刻间贯穿了我的侧腹。   我好像飞起来了...   我飞的很远。   “她还没死...不能松懈...继续攻...”   伴随着呼啸的风吟,尼禄主教的喊话声逐渐消失在远处。 第八十七章 渊泥中的蛇   “咳...”   血液骤然自脖颈肆无忌惮地涌出来,溢进嘴巴里,又呛到鼻子。我吐了好几口出来,但更多的已经倒流进了肺部。   那支和我大腿差不多粗的华丽圣枪,自我小腹偏左的位置刺入,将内脏捣碎,枪尖从后背贯穿而出,枪体卡在了我的身体中。那原本应该是很痛的,可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巨大的力量带着我一直朝后飞,狂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我下意识地长大嘴巴,拼命想要吸些氧气。我无意识这么做,这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但脖子上的可怕伤口,已经让我完全无法做到像平时那样正常呼吸。我无法做到将空气吸入身体,气管已经被撕裂断掉,只有更多的血液流进肺中,然后被我咳出来,脖子嘴巴鼻子全在往外喷着鲜血。   好可怕...   电影里有好多的人,他们在身受重伤,又或者濒临死亡之际,往往都会想起他们的亲人、挚友、爱人、甚至是敌人。那些生平里刻骨铭心的画面,那些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这时都会像走马灯般一一在眼前掠过。   他们会在弥留之际说些感人肺腑的话,说一句「我不后悔」,或许在最后还会露出释怀的笑容,我一直以为温柔可敬的人都会这样死去,我一度希望自己也可以这样了无遗憾的死去。   可这一刻,我什么也想不了。   恐惧侵占了我的身心,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我好像要死了...   可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为什么...   我想要捂住脖子。可我的手举不起来,我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连睁眼都变成一件难以做到的事。即使竭尽全力睁开一道缝隙,模糊的视线也在迅速暗淡下去。   我看不见了...   这好可怕。   我好害怕啊...   下一刻,璀璨的金幕破开眼前的黑暗。   绚丽的灿金色繁光映入逐渐失去高光的眼眸,将我的娇小的身体笼罩在内,宛若被拥入神明的怀抱...可那不是救赎。   我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也不明白又被什么伤了到哪里,什么也无法思考,就这样坠入更加冰冷的黑暗之中。   意识逐渐远去。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下只有无尽的黑暗。   ...?   我怎么...   脑袋是懵的。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意识都处在一片混沌的状态...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梦里究竟都有什么,我却完全想不起来。浑浑噩噩了许久,大脑才逐渐与身体重新建立起链接。   这里是哪...   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某种冰凉粘稠的液体中。四下是彻底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甚至无法笃定自己是否睁开了双眼。   头有点疼...   我这是怎么了...   冰凉顺滑的液体紧紧裹着我的身体,液体散发出的低温让我觉得很舒服。我能感受到液体在轻微蠕动,这种奇妙的感觉似曾相识。   身体很僵硬。   肌肉像是一直紧绷着好久的感觉,浑身上下到处都硬邦邦的。   我尝试着动动手指,再转一转手腕,接着是脚腕...慢慢的,紧绷的感觉舒缓许多。可头还是有些疼,于是我又扭一扭脖子...脖子也很僵硬...啊,脖子。   脑瓜像是在这一刻才终于开始转动。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想起了紫衣主教那张略微发福的笑脸。他抬起手指,给我致命的一击,光束贯穿了我的喉咙。   可我没死...   那我现在...哦,我掉进渊泥里了。   我想起自己在最后一刻,被不知名的可怕攻击再次击中,巨大的力道将我拍进渊泥之中,迅速沉了下去...   ...外面的人是不是都以为我死了?   他们也没法进来确认...那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   在这里无法确认时间。   我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在一瞬间醒来...对了,伤口!   慢慢的,我抬起右手。   我本以为会受到很大的阻力,可冷冰冰的渊泥明明触感粘稠,却在我抬手的瞬间,给了我仿佛自动地滑向两边的感觉,就好像在软嫩的布丁里搅动。我很轻松地就抬起了右手,手指摸向脖子伤口的位置。   伤口没有了。   我马上又摸了摸小腹,在腰间来回确认。指肚触碰上柔韧平滑的肌肤,印象中可怕的贯穿伤已经完全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除了脑袋还有一点点刺痛外,我的身体已经全部都恢复了,不痛不痒。   意识到这点后,巨大的喜悦霎时间自心涧涌出,我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结果嘴巴刚刚咧开一道缝,冰凉的渊泥立刻便倒灌了进去...我马上抿起嘴唇。   渊泥没什么味道,可我还是下意识想要将含在嘴里的吐出来,不料那些渊泥入口即化,像棉花糖一样迅速融化在了口腔里。   呃...   没什么事吧...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算了。   得快点出去才行。   可我该怎么出去?像游泳那样吗...   ...不行,敌人说不定还在外面。   他们可能一直观察着这边,等着看我到底有没有死掉,或许也为此早已布好陷阱,就这样冒然出去太危险了...   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全是渊泥。我不知道自己掉到多深的地方,渊泥的边界在哪里一概不知,想要尽快出去似乎只能往上游。   ...这里的深渊呢?   我应该不至于是刚刚才掉进来不久,至少昏迷了有一段时间,可是到现在为止似乎什么也没发生...那么它——   陡然间,我感到前方的渊泥开始剧烈蠕动。   !   好像有什么在过来...是这里的深渊吗?!   一瞬间我慌了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使劲挥动着手脚在渊泥里快速扑腾,想要往后退去...下一刻,黑暗中亮起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那是什么!!!   “咕噜咕噜...”   一着急,我喝下了几大口渊泥。   但这时已经再不顾上那些,我把眼睛瞪大了,心急火燎地想要催动体内的秩序之力,湛蓝的光芒在视线里绽放的一瞬间,立刻又被漆黑的渊泥吞没殆尽,秩序的力量无法对抗深渊的混沌之力,在庞大的泥流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可就是那一瞬间,让我看清楚了窜至眼前的小东西。   那是一条手腕粗的蛇。   我不明白一条蛇是怎么跑进渊泥里的,但它所过之处,渊泥像是有意识地自动退开,居然让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连原本包裹着我的渊泥也如潮水般向两旁褪去,那条蛇就盘踞在前方露出的空间里,用猩红的眼瞳直视着我。   “姐姐...”   灵动的童声在耳畔呼唤着。   “佩伊洛...姐姐...”   下一刻,眼前暮然变得煞白。 第八十八章 先吃饭   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依山傍月的雪中黑堡。   风雪在窗外虐饕,翻起的寒浪将木窗拍地哗啦作响。   这里是哪...   硕大的房间内石墙通体漆黑,墙壁的左侧挂有数张油画。画里有黑发的母女牵着手在雪中嬉戏的场景;有妹妹与两名哥哥匍匐在雪地中,前方是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有扎着羊角辫的年**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她兴奋的手舞足蹈;有娇小的少女端坐在钢琴前的背影,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她模糊不清的脸上...每一幕我都似曾相识。   可油画里所有的人,他们的脸全都模糊不清,犹如被某种奇妙的力量扭曲了一般,让我无法看的真切。   而房间的右侧,在那些油画的正对面,温暖的壁炉旁边,是一排陈列整齐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但仔细看去,那些书似乎都没有名字,皮革制的封面光秃秃一片,又或者印有五颜六色的幼稚涂鸦。书架的旁边则摆有一张乌木书桌,桌角立着烛台,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桌面摊开的一本书上,书的旁边放有一盘甜甜圈...咦,甜甜圈?   ...这里是山特尔堡吗?!   好像啊...   但又有很多奇怪的地方...至少山特尔堡里没有这样布局的房间。这里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把父亲的书房,我的卧室,还有会客厅拼在一起...   “怎么样?”   “呀!”   耳边陡然传来的话语声,吓得我差点要蹦起来。心脏猛跳两下,目光警惕地望向四周,伸手就想摸向背后的格雷船长,结果却抓了个空。   “我想了可久的。想你和我说的那些,然后变出这样的做梦...”   ...是小女孩的声音。   她是在对我说话吗?   在哪里...   “...我把这个叫做梦...其实也不知道行不行...哎呀,反正好麻烦的...不过我还是变出来啦~嘿嘿,厉害吧!”   稚嫩又絮絮叨叨的童音仿佛自耳畔响起,又似乎来自窗外很远的地方,回荡在房间里飘忽不定,无法判断从哪里传来。   但似乎...并没有敌意。   我心里稍稍放松下来。收起防备的姿势,直起因戒备而微躬的身体,皱着眉头想了想。   两秒之后,我想起了这个声音。   这是在露台时的那个梦境里...还有更早的时候,与真理之门交战过后...我都在最后听到过这个声音。   “姐姐,我找到你啦。”   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很开心。   错不了的...   是那个叫我姐姐的小女孩。   “...你是谁?”我试探着问她。   可小女孩似乎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我不会把人弄进来...感觉好复杂,好难的样子...我只能像这样...啊,啊~”   小女孩喊出两声毫无意义的、好像歌唱一样的音节,仿佛要以此向我证明她的确可以传递声音,却忘记了自己其实一直都有在讲话。   “就像这样,把想说的话留下来...但是,没办法让姐姐看到我的样子...嗯...”   她似乎有些苦恼。   但只是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小女孩马上又高兴起来。   “姐姐,我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哦!真的!虽然在泥巴里什么都看不见,可我都摸过了,脸啊鼻子啊肚子啊什么的,感觉都和之前差不多大,头发都一样长...就是不知道还和以前长的一样不...但肯定没有变成丑八怪!太好啦...”   ...等等。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在泥巴里...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喂喂喂...   “对啦,姐姐。你看见我的乌鸦了吗?那是我照着山羊奶酪的样子变的哦,是不是很像?嘿嘿~它去找过你啦!”   乌鸦...   乌鸦!!!   暮然间,巨大的骇然感涌上头皮,身体如同触电般发麻,层层鸡皮疙瘩自胳膊、后背处全冒了出起来。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小嘴微微张开,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半晌说不出话来,漆黑的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乌鸦是我用泥巴做的。姐姐,这些泥巴好像会听我的话哦~可神奇了!我会让它们变成乌鸦,变成四耳兔,变成各种小动物...我能让它们跑到很远的地方去,能看见它们看见的东西,还能通过它们的眼睛,让别人看见我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我想让谁看见乌鸦,谁就能看见我的乌鸦...只要我不乐意,谁也别想看见我的乌鸦,它会藏起来的~嘿哈!是不是很好玩?”   开什么玩笑...   这是什么见鬼的能力!   “你是深渊吗!”我在房间里大喊。   “可有一点很讨厌,就是如果小动物距离太远的话...好像就没那么灵了...再远一些它们就会死掉。好可惜...不过没关系,乌鸦还是让我找到你啦!我本来只是想透透气,睡在泥巴里好闷的...没想到姐姐离我这么近!太开心啦...”   “你还在不在、这里!”   “回答我——”   如果她还在这里的话...   不对...不对劲...   她无法和我对话...我听到的,应该都是她提前说好的...   “那个被亮晶晶的蛋壳包着的城市,是秩序王城吗?真好啊...我以前都没去过呢...好漂亮...”   你想对王城做什么...   “你在哪!出来——”   “我本来有点害怕让乌鸦进去,我就是...先轻轻让它碰了一下那个蛋壳,没想到可轻松就穿过去了...不是说王城的蛋壳很厉害吗?怎么这么简单就...”   小女孩对我的问话完全置之不理。她嘟嘟囔囔地有些困惑,不过很快便把疑问抛在脑后。   “算啦!不管它。反正这么快就能见到姐姐太开心啦~你听到我给你的留言了吗?我有些不确定呢...距离有些太远了...乌鸦飞了好久的...咦?这个好像有点不对...弄错了...”   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房间重新变得安静,唯有风雪的声音依旧。   我呆呆地立在原地,鼻间呼吸粗重,小胸脯剧烈起伏。   深渊...   那是深渊的声音...   那只黑色的乌鸦,是她的能力...她说她可以让别人看见她想让别人看见的东西...那露台的梦境...还有更早之前...那奇怪又诡异的梦境,正是在我与乌鸦对视的那一刻开始的...   我犹记得当时那种身临其境的恐惧感。就和现在的这个房间一样,所有的东西...尽管荒唐...但全都触摸的到。   如果这真是她的能力...那就绝不仅仅是「让别人看见」这么简单的事。这种能力非常可怕,让人防不胜防,但小女孩似乎考虑的相当简单...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完全是想到哪讲到哪,只凭心情和兴趣的小孩子心理,根本不考虑别人能不能好好理解...她应该年纪特别小。   可她竟然认识我!   她知道我叫佩伊洛,她知道我的家大概是什么样子,知道我父亲母亲都是黑发,知道我有两个哥哥...或许她知道的更多,那似乎都是我告诉过她的...曾经。   很明显,她和无尽深渊、和我目前已知的所有深渊都不一样。她保有理智,富有情感,能好好沟通,用的不是深渊语,是人类的语言。   而且如果她没有骗我...   她还保留着人形,似乎也保留着记忆。她是和我一样,甚至更进一步的存在...因为她记得我,可我不记得她了。   该死...   这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一团浆糊。   “啊,好讨厌...”   半晌过后,小女孩清丽的声音再次于房间中响起来。   !   我心里先是一惊,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做出回应,仰着脑袋喊道:“你在哪?能看到我吗?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回来了吗...   这只深渊认识我。   她不仅认识我,并且和我非常亲近...至少听起来是这样。她对我的态度是友好的,她还保留有人类时的记忆,听她说话的感觉来判断,这只深渊应该还是个很单纯的小女孩子...那或许...   或许会有很大的可能,她是和我一样,不会肆意去伤害人类的存在。   她似乎很想找到我,可我现在就身处她所的制造的幻境里,我想尝试着和她沟通。   也许...还能从她那里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我失踪之后,到底经历过什么。她让我看到的那些器皿,手术椅...那又意味着什么。还有那个湿答答的办公室里,挂在门后的黑色荆棘花斗篷,它的主人是谁...如果那是深渊让我看到的幻境,那么制造出那个幻境的她,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一定知道,究竟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把我们变成这样。   可是,小女孩并没有对我的问话作出回应。   “外面有好多的人...我的小蜥蜴能看见他们...姐姐,他们是不是把我当成糟糕的怪物啦...都用金灿灿的墙把我围在里面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说着话,语调像小孩子堵气的感觉,有点闷闷不乐。   “我差不多要出去了...可是我不敢...我想用泥巴吓走他们,可他们太厉害了,我的泥巴不起作用,全都被金色的墙挡住啦...可我想出去找你...”   “姐姐,你怎么还不来呀...”   小女孩的话再次终止。   少顷之后,清脆的童音又一次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他们好像在做坏事...”   呢喃的语气有些急促,听起来她好像很不安。   “你能不能给他们说说,我还在这里面的...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进到泥巴里啊,会不会对我做些可怕的事...他们都拿着武器,看起来都好凶...我、我有点害怕...”   ““可你都不来找我的...”   “你再不来,我就永远都不要再理你了...”   “佩伊洛姐姐...”   这些声音...   似乎并不是同一时间保留下来的。   感觉小女孩好像是在几个不同时间段,用不同的心情说下的话。渐渐地,她开始变得沮丧。   “你知不知道,我都在泥巴里呆了好久,好久好久了...我不要在这里了,好黑的...我想出去...”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   “你明明都看到我的乌鸦了...你肯定看到了...”   “那我都告诉你,我醒来了呀...”   “佩伊洛姐姐...”   稚嫩的话语中满是惶惶不安,说到后面甚至有了哭腔。   “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来帮我了...”   “我该怎么办...”   我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起来。   她一定很无助,又很害怕吧...   这样的感觉,我也是有过的。   所以她才会造出了这个我曾经给她描述过的家,然后躲在这里,自说自话。   “姐姐,泥巴变得越来越冰凉...”   “那个声音又在我脑袋里说话了...”   ?   什么声音...   “我有些难受了。姐姐,我感觉不舒服...”   “佩伊洛姐姐...”   小女孩原本明亮动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有点奇怪...就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我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我有点怕...我想出去...我要想个办法,让他们发现不了我...他们都看不见我的小蜥蜴,肯定有办法也看不见我...我想试试...等金色的墙再打开的时候...”   少顷的沉默过后。   “姐姐。”   “我好饿...”   “我要出去了。我想吃东西...好想吃点什么...”   “嗯...”   “我会把小蛇留在这里...我、我太饿了...对不起姐姐,我实在太饿了...我可能...”   小女孩说完这句话后,我等了很久,没能再等到她的声音。   ...她离开了。   片刻之后,我在心中认定了这个事实。   毫无疑问。   她饿了,她想到了出去的办法。她避过教会的监视,去了...王城。   糟糕...   王城最近...包括那个想对我做过分事的醉汉在内,失踪了很多的人。   那不是普通的事件...那是因为深渊潜伏在王城...以人类小孩的形态...是了,一定是这样!为什么我早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在王城的,一定在王城的...那两次若有若无的视线,是因为她在看着我吧...她找到了能让别人看不见自己的方法,然后跑到王城,躲在某处看我...可是...   若她真的很想见我,又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轰隆隆隆...   房间在视线中轰然塌解。眼前再次闪过煞白的光芒,我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渊泥重新包裹了我的身体。   呆了好半天后,我猛然一个激灵惊醒。   必须要出去了...   新的深渊...最后的话已经很不对劲。   也许她年纪太小,可能还不懂得克制自己,根本没办法抵挡深渊那可怕的本能...那强烈的吞噬欲望。   我得把这些告诉玛格丽特。   不过在那之前...   黑暗中,少女的嘴角,在她都未能察觉的情况下,勾勒出一丝妖异的弧度。   下一刻,渊泥于少女身边疯狂搅动起来。   ...在那之前,要先吃饭。 第八十九章 意料之外   在那之前,要先吃饭。   渊泥在周身迅速流动,这些紧裹着我的液体随着流动、卷着力量疯狂涌入我的身体。惊人的热流正在我体内积蓄、膨胀,混沌之力循着血液的流淌走全身,我听见自己正发出仿如液体被高温迅速蒸发的「嗤嗤」声。   先吃掉一点点吧...   一点点就好...看看情况先...   是小女孩的话提醒了我。   她告诉我说,这些「泥巴」会听她的话。或许那时她只是在渊泥里呆的心慌,她不敢离开这里,因而无意间、又或者是偶然,她本能的施展了出自己的力量,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我那时一经苏醒便离开了渊泥,什么都不懂,出去外面之后就被动切断了渊泥对我的「输送」,就是那股「有什么渗入体内」的感受,所以第一时间施展出的力量是「死烟」,这股力量源自我体内的混沌之力,那是我「已储存」的力量...可是小女孩不一样。   她早已经苏醒,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志。她害怕外面的人,她一直就躲在渊泥里。当她仍处在渊泥里的时候,她所施展的力量,消耗的并不是源自她体内的混沌之力,而是来源于「体外」的渊泥...不,或许应该换一种说法。   当深渊呆在渊泥里时,整条鸿沟里的渊泥就是深渊的本体。   我想是这样没错。   深渊的小女孩所说的话、吃进嘴巴里却融化掉的渊泥、我甚至在这里完全不用呼吸...种种迹象都表明,渊泥应该是孵化深渊的「营养液」...我这么理解应该不会错。这些物质和我的身体是「本源」的存在,就像鸡蛋里的蛋黄和蛋清,最终都会变成小鸡...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或许最开始我感觉到的熟悉气息,就是渊泥所残留的气息。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上位」的奇怪感受,可当我被渊泥包裹的时候,混沌之力就会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我的内体,增强我的力量,即使它已经不再沸腾。   这一刻,我已然与渊泥融为一体。我在缓慢吸收着它,或许我还能控制它。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试试加快吸收的速度呢?   外面的敌人很强大。   除去数不清的教会骑士以外,那几名长袍老者,他们给我的感觉...虽然远不如最开始与卡洛斯配合一起围杀我的老头厉害,可他们的神迹似乎可以「叠加」。那些人联手放出的羽毛神迹,完全可以再次剥夺我的视力,剥夺我的感官,然后降下足以瞬间致死的可怕攻击。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个。   冰墙感觉不可能挡得住,跑或许也来不及。神迹的范围太大了,我根本不知道其边界在哪...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先一波打散他们,说不定还能趁机吃掉一两个,让他们心生畏惧...能逃跑最好,不跑也得让他们只顾得上自保,无力再发起有组织的反击,总之绝不能让那些人聚到一起。   说起来很简单,但感觉做到好像有点困难...况且最麻烦的,还是紫衣服的胖子...   那个叫尼禄的枢机主教。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让我感到有点心慌。   无论是人类还是深渊,他应该算是我目前见过最强的家伙,我从未想过一个人类能强大到这种地步。先前虽然是偷袭,又耍诈用圆球阴我,让我行动严重受阻...可自从我慢慢熟悉了自己的力量,经历过几场奋战之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毫无反抗之力,光速被击败的情况...   一想到此前发生的事,怒火就一层更甚一层地接连冲上头脑。愤恨让我的牙根发麻,能感到双手在轻微颤抖。情绪压抑在胸口,一颗心紧绷着,好像被人捏住一样,得不到释放。   艹李妈妈啊...   我又没做过坏事...你为什么那么对我...   你凭什么...   我差点就被杀掉...若我不是深渊...不,不对...以深渊的恢复能力,致命伤大概是不行的。   如果深渊连那种瞬间致死的伤势都可以恢复如初,那人类就完全没有赢的希望了,根本不可能打的过。可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的记载,虽说几乎每次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人类的确一直在赢...我想,大抵是没有深渊能做到我这样的,就算掉进渊泥里也不行,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而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或许...是因为我吞噬了特蕾莎怪兽的原因。   多半是这样吧。   否则的话,我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想到于此,一种名为恐惧与后怕的情绪在心中悄然发散。   那个尼禄主教,我有些怕他...   所以我必须第一时间吃掉他!   可我实在没有战胜他的把握,我心里没底。   虽说伤势都恢复了,但我还是不清楚敌人到底有多强,上限在哪里。我能做的,就只有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我尝试着用操控死烟和黑焰的感觉,试图加快渊泥「哺育」我的速度。   我成功了...   此刻的我,就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肆意吞噬着渊泥,将它们全部吸收掉,混沌之力正在汹涌地没入体内。   我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我现在...暂时不想考虑那么多。   命都差点没了...   反正这里也没有平民,就放肆一点...再吃一点...没关系的...不然怎么击败强敌...   我还要回去王城,还要救人...只有再多吃一点,我的赢面才会更大一些...没办法了,这是最后一次...   只要吃掉那个枢机主教,我就不再使用这股力量...可现在...   反正外面的骑士都看到了...   脑海中,那个似乎有些崇拜我的中年面孔一闪而过,我记得他挣扎时的模样。   可也许...   他早就知道有人想杀我。   他们都想害我...   ............   拉贝利尔大峡谷。   朦胧的月色下,横跨山谷与长河的巨大鸿沟内,原本早已平静的可怕黑泥,陡然间升起了气泡。一个,两个...气泡自泥面冒出又迅速破掉,接着又冒起更多...仅是眨眼之间,渊泥再次沸腾起来。   咕咚咕咚咕咚...   位于鸿沟深处的娇小少女,在泥沼中缓缓舒展开身体,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好舒服...   哈哈。   真是...久违的饱腹感...   身体充盈着力量。   我能清晰感受到渊泥激烈的流动。冰凉粘稠的液体紧贴着我光溜溜的皮肤,如深海漩涡般转动着,融入我的体内。那就像操控混沌之力的感觉,这些渊泥在我意志的引导下,仿佛化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正在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小女孩说,她可以把渊泥变成小动物。   那么我呢?我又能做到什么...   试试看吧。   我将眼睛闭合。   沉下心...   静静地感受它们,然后驱使它们...啊!等等!   我现在没穿衣服啊!黑裙和内衬全被侵蚀掉了...那我等会儿要怎么出去?!   淦啊!   我可不想光着屁屁和人打架,那感觉太糟糕了...   陡然间,渊泥停止了涌入。   ...咦?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冰凉的液体又一次开始贴绕着我的身体奔流旋转。顷刻间,我感到渊泥在我的前胸后背、腰腹之间,在我的胳膊腿脑袋上迅速凝聚、然后压缩...密度越来越高,触在肌肤上的感觉,逐渐由顺滑转为坚硬。   虽然坚硬,却不会让我感到任何不适。   等等...   这该不会是...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触感冰凉,附着在身体上的渊泥表面摸起来点像磨砂,且硬若磐石,仿如裹着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我好像整个人都被裹起来了...   难道渊泥是想什么来什么吗!这么便利?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又把手伸向自己的屁屁,看看有没有被好好裹上,结果在伸到胯部右侧的时候,却被同样有着坚硬触感的渊泥挡住了...咦?   咦咦咦...   这是...这是裙子吗?   裙甲?!   我好像...真的把渊泥变成衣服了...   是我变的没错吧?   啊...   渊泥把手指头和脚趾头都裹住了,感觉好像只有脸露在外面的样子...   黑色的粘液越发沸腾。   下一刻,有股托力自身下传来,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缓慢上升。   要出去了...   我下意识地摸向后背,却暮然意识到,格雷船长并不在我身边。这时才隐约想起来,好像是在我被圣枪击中的时候,皮箱的背带断掉了,掉到不知哪里...   算了,打起精神。   托着我的那股推力越来越快,很快我几乎整个人都被抛了起来...这和我第一次从深渊出来的感受极为相似,但我已经不会再惊慌失措。   渊泥又沸腾了,可外面怎么没听到动静...   管他的,出了渊泥先马上起飞,飞得越高越好...我得看仔细了。如果有机可趁就全力一战,以最快的速度越过罪障,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可万一那个枢机主教早有防备,他布下很危险的陷阱,那样的话我就先溜,后面找机会再吃...   暮然间,我感到浑身一轻。   刺眼的光亮照地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出来了!   “呼——”   我立刻深吸一大口气,闻着鼻间馥郁的草木芳香,充斥着自然的味道让我迷醉,忍不住耸动着小琼鼻,又快速吸了好几口。   呼吸的感觉真好...   眼睛还是适应不了亮光,这让我无法查看周围的状况...先不管了,赶快飞起来!   轰!   泛着白光的漆黑火焰,在少女仍未落地的身躯上熊熊燃起,火球在鸿沟的上方停顿了有半秒,随后拉起长长的尾焰,如火炮般直冲云霄。   耳边风声微弱,黑炎将一切令人不适的阻力拦截在外。   三十米,五十米...一百米...飞出一段距离后,我感觉眼睛差不多适应了亮度,青天白云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我放缓了上升的速度,身体在空中翻转半周,操控着火焰一个折转,开始平飞的同时,视线向下方飞速扫过。   碧绿中点缀着赤红的连绵山谷映入眼帘。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些于山谷间错落排列的白色营帐,从上空看去,那些营帐就如同一个个渺小的鼓包,在一片碧绿和赤红之间显地异常醒目。可奇怪的是,我没感到有人的气息。   是不是太安静了...等等!   罪障呢?!   下方巍然的山谷之间,那原本将巨大鸿沟围起来的金色罪障,此刻已然消逝不见。   不对...不对劲...   我将感知提升到最高,在心里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面在空中保持着高速移动,以防冷不丁从哪里飞出来的圣枪突袭,一面睁大双眼,在下方的峡谷中仔细寻找蛛丝马迹。   怎么回事...是陷阱吗?   不太像...   要不然...他们真的以为我死了?以为这里不会再出现深渊,所以都离开了吗?   ...也不太可能。至少渊泥还都没有处理...嗯?   那是什么...   暮然间,我在下方的林木从间,因为看到裹着银色盔甲的...   啊,那是半截尸体。 第九十章 内讧   ?   怎么会有尸体...   那银色的盔甲...好像是教会骑士的...下半边身体被杂草遮住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有血...太高了看不清楚,是诱我下去的陷阱吗?   尼禄枢机主教呢?   还有放圣枪的老头们...玛格丽特和圣女班...找不到。他们都去哪了?   我心里越发警惕。操控着黑焰将飞行的速度加快了稍许,在山谷的上方百余米的高度盘旋着,隔一会儿会突然拐弯或者翻身折返,时机完全随我心情,以防止下面有人趁我不备猝然发起袭击,或者在我的飞行路线前方布下未知的陷阱。   与此同时,乌黑灵动的眼眸骨碌碌转着,俯瞰万壑千岩,在鸿沟以及那些营帐附近来回巡视。很快我又在一处营帐边看见几名倒下的教会骑士。   一个,两个...五个...另一边好像也有...   我又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睁大眼睛在下方被绿茵覆盖的山谷间仔细搜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倒下的教会骑士被我发现。他们的躯体多数被掩盖在茂密的植被下,又或者卡在杂乱的石块中,位置基本都在营地的附近,向来时山谷外的方向延伸,骑士们倒下的地方,隐约能看到有血的痕迹。   出事情了...   意识到这点后,我操控着黑焰缓慢减速,然后悬停在半空。心弦紧绷着,眼睛四下张望,就这样安静等待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山谷里很安宁。除了偶尔响起的鸟兽啼鸣以外,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下面的人好像真的都死了。   怎么回事...是在我掉进渊泥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们吗...   是什么...   难不成是新的深渊吗!是那个小女孩?   她来找过我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马上又被我否定。   不,不可能...   如果是被深渊袭击,怎么可能还留下这么多尸体。死烟一但放出,肯定会在山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我记得这里有两千多教会骑士,加上枢机主教和玛格丽特...这样的阵容,真打起来场面激烈的难以想象,深渊一定会倾尽全力,整个山谷恐怕早都面目全非了...可现在这个样子...   肯定不会是深渊。   可如果不是深渊,那到底有什么东西...骑士的尸体是向着山谷外的方向一路延伸的,教会有可能已经撤退了。可面对如此庞大的阵容,哪怕是深渊也很难取胜...到底是什么...这山谷里还能有龙不成...玛格丽特呢?   她有没有事...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下定决心之后,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认真聆听,少顷确定了下方真的再没有传出人声,我马上张开双手,操控着黑焰调转身形,与此同时放出死烟,让其缠绕在周身,拖着浓郁的黑雾尾烟,朝着营地的方向急速俯冲,如流星般砸了下去。   驻扎在草木间的数顶营帐,在我的视野中迅速扩大...五十米,三十米...落点是营帐间长满绿草的一小片空地...还有十米...就是现在!   减速,翻身,屈膝弓腰,调整好落地姿势——   猛男天降!   轰隆——   黑焰在视线里陡然炸开。死烟化作漫天数不清的细小黑蛇,随着爆炸的冲击扭曲着,如烟花般四散飞溅,转瞬间将落点附近四五十米的范围吞没殆尽,变为漆黑的死亡地带。两旁的营帐被劲风掀起,在离地的一瞬就在黑烟里化为灰烬,等我站直身体的时候,脚下的地面早已化作焦土。   哼...   我就不信了,还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能在这种情况下施展开来。   这一次的坠落,我几乎完全没有感到冲击力。身上的甲胄外侧比钢铁坚硬,裹着身体的那一面却柔软无比,好像能起到卸力的作用...   我忍不住低下头,粗略查看一眼身体。   黑雾升腾间,裹在漆黑之焰下的甲胄,将手臂、胸口,一直到小腹的位置覆盖的严严实实,唯有肩、肘关节处留下了断层,却被延伸出来的,一层带着倒刺的弧甲完全笼盖。这样即不会影响活动,又几乎没有死角,连脑袋也被包着,颈甲也能感觉得到,只有脸露出在外。   甲胄通体墨黑,铠片层层紧扣。腹部之下,泛着白光的黑炎熊熊燃烧,同样由黑甲构成的裙摆一层叠着一层铺开,就像中世纪宫廷风蓬松宽大的礼裙,却完全不需要裙撑,甲胄本身的硬度已经足够,漆黑的裙摆一直延伸到小腿往下的位置。   由于被宽大的战裙遮住视线,我看不到腿和脚的样子。但我能感受到被甲胄包裹的舒适感,下面绝对不是真空,而是被同样漆黑的甲胄覆盖严密,完全不必担心多余的事情。   好像有点帅...   突然就想照照镜子。   但现在不是时候,算了...   黑炎轰然散去。   黑雾扭动着返回体内,又再一次涌出来。尘埃般细密的灰烬自眼前飘散,十数道手臂粗的烟蛇环绕于我的身体周围,在五六米外飞速游动,仿佛最可靠的防御巫术,警戒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可是等爆炸的冲击在远方消散殆尽,扬起的黑灰都落了下来,我也没在周围感觉到有任何风吹草动。   这里...   真的没有活人了吗?   我缓步朝前走去。   走出被死烟掠过的地带后,那些在我身边飞绕的烟蛇又掠食着新的地带,更多的草木花树在它们的触碰下迅速枯萎、死亡,变作灰烬随风逝去。   ...收回来吧。   我轻轻招了招手,那些烟蛇便全部调转方向,没入我的体内,其中还夹杂着少数白色的光烟,大概是附近被吃掉的小动物。   “嗯...”   有点舒服。   但快-感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很快褪去。   抬起头,前方不远处就是两具躺在碎石上的骑士尸体。我快步走了过去,在其中一具尸体前蹲下来。尸体是面朝下的,身下大片的血迹早已干涸,生在石头上的青苔被浸染成深褐发黑的颜色。骑士的头盔摔在一边,脏污散乱的头发好像粘住身下的石面,黄色的浊液从盔甲的缝隙里成丝状拉下来。   “呕——”我忍不住一声干呕。   好臭...   这味道太冲了...   眼泪感觉都快被熏出来。   可我也不是第一次闻到尸臭,总算是能忍住胃里直往外冒的酸水。捏着鼻子站起身,在旁边的草丛里捡来一条三指粗的长树枝,捅着尸体的侧腰将他翻了过来,露出脸面...   “啊!”   我被吓地倒退两步,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尸体的脸已经肿到面目全非,皮肤黑中带紫,好像恶心的肉气球。眼球突出,口唇厚大发黑、舌尖吐出一截,血红色的泡沫自口鼻中流出,冲天的恶臭直扑鼻面。   “咳...”   我差点被呛的不能呼吸,忍不住又倒退几步。   这是...   这骑士死了多少天了?   好好想想...前世无聊在网上查过的,多少天来着?三天...不对,这都有七天了吧...我在渊泥里呆了那么久吗?!   完全没感觉啊...枢机主教呢?玛格丽特呢?他们在哪...   得去其他地方看看...   我对着骑士的尸体做了祷告的动作,随后扔掉手里的树枝,转身离开,向着营帐最为密集的方向快步走去。   天色渐晚。   峡谷的顶部,连绵大山与云端的背后,薄日在徐徐下沉,暖黄色的光将山谷内部笼罩。   也笼罩着那些被我找到的,腐烂的尸体。   那些前不久还神采英拔的战士们,此刻都已经变成了一堆堆发臭的烂肉。他们的尸体躺在营地边,斜倚着靠在树干上,或被埋在碎石与泥土里,变成大地的养分。   很多尸体已经丑陋到无法辨别伤口,但也有一些,比如头被砍下,腰腿被砍断,又或者胸口插着利剑的,还有人被奇怪的植物束缚着死去...他们的死状让我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深渊或者巨龙造成的惨景。   是教会自己打起来了。   能辨别死因的尸体,不是被同伴的利剑所斩杀,就是被神迹抹去生命...期间我还路过了一处开满小花的地方,打眼一看我就明白,这是玛格丽特在这边动了手。   花坪附近的景象犹为惨烈。除去无数教会骑士难看的尸体外,还躺着一名穿着长袍的老者、以及三名圣女班修女的尸体,其中有一个甚至四分五裂,若不是她的衣服,我根本认不出那些肉块是男是女。   我很怕在那其中找到玛格丽特,幸好没有。   她应该逃掉了。   可以肯定的是,在我落入渊泥之后,这里的双方起了冲突...原因有可能是因为我,也有可能不是。但有很大的可能,冲突的双方是玛格丽特与尼禄枢机主教,否则教会骑士不会自相残杀,除非他们搞不清楚到底应该听谁的号令。   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活下来的人走的非常匆忙,匆忙到连渊泥都不管不顾...我确定走了不少人。虽然许多营帐里还留着食物,可紫藤河边的那一排兽厩却已经空了,堆在那附近的尸体非常多,似乎是有人留下来断后,想拖延对方的脚步,但他们全死在了那里。   而胜利一方...可能是枢机主教。   若是玛格丽特胜了,她绝不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玛格丽特会优先考虑深渊的事,哪怕她知道了新的深渊早已离去,即使我真的死在这里,她至少也会留下人守着渊泥,确保万无一失,不会有意外出现,直至渊泥消失,我相信她这一点。   可现在没有人留在这里...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玛格丽特正在被人追杀。站在她这边的教会骑士全部牺牲了,她根本无力再顾及这些。   如果是这样...   玛格丽特之前全力救我,我不会忘记。   所以我要去救她。   还有王城...   时间都过去好久了...可恶,怎么会睡这么久...   我必须快点才行...   离开营帐后,我又飞回鸿沟的附近,凭着记忆来到自己受到致命伤的地方,在附近找了很久,终于在焦土与绿植的交界处,在几块乱石的缝隙间找到了格雷船长。   皮箱已经被打碎了。   好在镰刀安然无恙...我把格雷船长取出来,卸下箱子上的皮带,将折成三段的漆黑巨镰牢牢捆在后背,抬头望向昏黄泛红的天穹。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下一刻,娇小的身躯带着熊熊黑焰,冲天而起。 第九十一章 发现行踪   残阳自侧面绵延叠翠的山峦缓慢沉沦。   山谷绯红的天空宛若涂着一抹血色,云层上的暮景残光自头顶破开谷峰,倾尽而洒,将迂回在我身下的,那些在视线里急掠而过的雄岭幽谷、紫水青木染上暮黄色的光晕,层层雾霭又让这一切看似朦胧,宛若画境。   假如能忽略掉那些偶尔会从一片苍翠里露出的尸体,这便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   我飞的并不算快,并且刻意压低了飞行的高度,几乎是贴在山谷上方低空掠过,搜寻着骑士们的尸体,试图找到玛格丽特的踪迹。   我感受不到凌冽的风。黑色的火焰忽闪着,在周围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将我的身体严密包裹。   某种意义上讲,这是算是失去了一部分「飞翔的体验」——相比那种想象中的,不受束缚的自在感,我更觉得自己仿佛在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带着飞,并且被保护的很好。这和坐飞机的区别就在于,我可以自由操控飞翔的路线,且视野广阔,身体可以随着飞行自在摆动,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只能望着窗外的云层感叹,而非置身其中,过不久便会浑身难受,想睡觉也睡不好,一不小心还会落枕。   会飞真的是能让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飞三天三夜。飞去云层里,飞到各种没去过的地方,飞累了就找个落脚处大吃一顿,饱饱的睡个觉,醒来继续飞——这种极致的体验比游戏要好玩的多,我已经有点上瘾了...可现在不是时候。   我现在需要争分夺秒。   而且我并没有忘记,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是源自于黑色的火焰。   这是深渊的力量。   所以,我不能沉迷...   我在火焰中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深渊的力量太诱人了...   我甚至无需努力,只要进食就能变得强大。强大会给我带来许许多多便利的能力,比如能切斩一切的利刃,能以一己之力缔造千军万马,能自由翱翔于天际...往后或许还会有更多方便的、诱人的力量。但越是这样,我对体内这股混沌之力就越发忌惮。   因为我明白,所有的不劳而获...那些看似很爽,不需要成本的付出就能有所收获的事,最终都需要用惨重的代价,连本带息一起支付...这是世间恒古不变的真理。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无论是发达的世界,还是落后的国土,都是这样的。这两者间的区别只是在于,以「零成本」、以「舒服、有趣的事」来怂恿你、诱惑你落入陷阱的人,或者产品,再或者项目...区别只是在于这种「诱惑」存在的数量多与少,形式的多变与否,仅此而已。   前世的世界里,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无法体会这个道理,他们最终都会成为餐盘里味色各异的韭菜。   但是我懂。   我懂,所以要警惕。   但有时也会迫于形势,不得不使用这股可怕的力量...比如面对特蕾莎怪兽的时候,比如先前在渊泥里,比如现在。   我现在已经飞出了连绵起伏的山谷,下方是原本等在谷外的教会角马车。   角马车应该是有三辆的,可我只看到了两辆,早已经全部翻倒在小路边。其中一辆就在正下方,另一辆稍稍远了点,几乎就要跑进视野前方的一片树林,但最终还是无法避免被神迹掀翻的命运——那应该是某种大范围神迹,有人将目之所及的地面全部犁了一遍。松散的土石泥块翻涌出地层,之前长满青苔的石道已经面目全非,地表几近被完全摧毁。   可怕的力量...   我操控着火焰落下,在两辆角马车附近查看一番,随即找到两名车夫与一名圣女班修女的尸体...死去更多的还是教会骑士。   这些尸体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巨兽结结实实用体重碾过,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出来,飞到几米之外,早已不成人形。   但有一辆角马车似乎跑掉了...   我没在这里做过多停留,也没有处理这些尸体的余裕。   我飞了进树林里,寻觅很久才找到几处被木轮碾过的泥土面。那些痕迹已经很旧了,几乎就要被树叶尘风掩埋,周围还遍布着不少兽蹄印记。   有人追了上去...看这个样子,他们似乎都奔着王城的方向离开了。   王城到这里只需要三天的路程。如果顺利的话,玛格丽特是不是已经逃回了王城...那最好不过...只要在王城里,尼禄主教应该是不敢肆意妄为的...   如果真是这样...   可随即我又皱起眉头。   现在王城那边情况并不乐观...   先不说城外的铁甲卫怎么样,新的深渊有极大的可能还在城里。那个小女孩,她或许已经吃过人了...如果我想的没错,那她现在的状态,应该还不算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   她还记得我,还能有意识地对我施展幻境,试图向我传达些什么...她还保留着身为人类的理智,至少还有一些...   她还没有屠城...   可她已经开始吃人了...   想到这里,我内心止不住地焦急。   不行...   我得快点了。   必须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程度之前,找到玛格丽特,告诉她我这边的信息,和她一起面对新的深渊...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玛格丽特帮帮我...先别杀着急动手,试试能不能沟通...   那小女孩叫我姐姐的,她可能还记得我...   时间不晚的话,或许来得及。   如果她能和我一样...   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同伴,一个和我有着同样遭遇的同伴...   即使她年纪很小...可至少,当我感到难受的时候,当我害怕的时候,我也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和她说话的人...我可以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全部说给她听,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痛苦与软弱,然后一起努力克服...   如果是那样...   就太好了...   静立在葱翠的树林间片刻,目光眺望向南面,看着被山峦埋没一半的夕阳。   紧接着,视线里燃烧的黑炎,渐渐将薄暮的亮光遮盖。   别胡思乱想了,抓紧时间吧...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曲膝,起跳。   森白之光在脚下陡然绽放,娇小的身体再次腾空而起,向着南方低空掠行。无数林木在下方飞速倒退,在视线里变得模糊不清。   黑焰全力飞行的速度,与角马兽的速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差不多有近几倍的差距。但同时消耗也是巨大的,我能感受到体内的混沌之力在快速流失。   幸好之前在渊泥里吃饱了...不然很快就会饿。饿了可不得了...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以这样的消耗速度,全力飞行的话我大概还能撑上......至少一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可那是以消耗完混沌之力为前提...我不可能消耗完,至少得留下一半,否则会变成什么样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就算是半天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找到玛格丽特...   ............   如果说先前在山谷里边找边飞,悠哉游哉的速度算是体验飞行的乐趣,那么全力的飞行,就好比普通人在坚持跑步。哪怕身体素质再好,体能再优秀的马拉松选手,想保持恒速跑完全程,重点就只有一个:坚持。   我现在就有这样类似的感受。   好累...   尽管还有很多的余力。体内的混沌之力仍然充沛,可漫长的飞行还是让我觉得疲惫不堪。这种疲惫是精神上的,因为要一直将心神集中在黑焰的操控上,每时每刻都是悉力,一但分心速度就会下降,加上我其实并不熟练,又要随时注意地面的情况,所以感觉特别累,很想停下来休息休息,或者速度放慢一些。   但是不行...   我还没有找到玛格丽特。   我飞的很高,差不多离地面至少有两三百米,这么做是为了将下方的情况尽收眼底。我没办法就循着地面的痕迹慢慢找,那样效率太低了,等我找到可能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只有在保证看清地面情况的程度下,尽可能的飞高一点,让视野变得宽阔。只要方向没错,这是找人最快的办法——我当然不是在盯玛格丽特。   以现在的高度,我看下面的人就跟蚂蚁差不多,最小的那种黑蚂蚁...这样是不可能认出玛格丽特和卡洛斯之间有什么区别的,我是在找教会骑士。   夜已经很深了。   就算他们连夜赶路,那也是要点燃火把的。我不知道活下来的还剩下多少人,几百总是有的吧?那样的话,火把的光亮就会在夜色里犹为显著。以我现在的高度,只要出现马上就能发现。等找到了他们,玛格丽特应该就不远了。   远的话更好。   这其实是在赌。赌玛格丽特确实是一路往南边走的,中途没有转向变道。如果她跑到一半突然去了东边或者西边,那我就找不到她了。   可我没别的办法了...   因为去找玛格丽特而导致王城被深渊毁灭,或是因为赶去王城而没能救下玛格丽特...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不想让它发生。   心里难以言喻的复杂。   能做的,也只有在夜空中全力飞行,然后睁大眼睛。   希望一切如我所愿...   不久之后,星星点点的火光连在一线,宛若长龙般出现在视野远处的平原。   ...有了!   是他们!是那些教会骑士!   喜出望外的情绪只有一瞬间,我迅速把脸上的刚刚绽放的笑容收敛,压下心里各种的情绪,操控着黑焰在空中减速、停滞,挥手将黑焰熄灭。   白光太显眼了,会被发现的...我得悄悄潜过去。   然后...   失去火焰的包裹后,我的身体开始急速下坠。   久违的风声灌入耳朵。我望着远处似乎仍在行进中的队伍,忍不住又勾起笑容。   胖子尼禄...   你在那里吗?   之前被你偷袭,差点死掉啊...我得让你也尝尝那个滋味。 第九十二章 你要死了   临近地面之时,黑色的火焰再次自周身点燃,下落的速度顿时一滞。我张开双臂在半空平伸,摇摇晃晃的保持着平衡,黑焰托着我的身体缓缓降落,在离地面不到十米的时候,我立刻熄灭掉火焰,放任身体自由坠落,然后「咚」地一声闷响,安然落地。   “呼——”   终于不用再飞了...   我有种坚持跑完二十公里的懈弛感,一直紧绷地神经终于得到了缓解。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应该没有人发现我吧?   活动活动手脚,站直身体后,我马上抬头向视线远方的平原望去。   教会骑士的队伍就在那边。距离这里差不多...目测有四五百米远的样子。从这里眺望过去,除了那些明亮的火把和影影绰绰的人以外,其余的我什么都看不清,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微弱的嘈杂声。   但他们还在朝东南方向走。队伍并没有乱,应该没有人发现我...   借着夜色的掩护,加上我穿着通体漆黑的盔甲,即使是在平原这样开阔的地形,不靠地很近,他们想发现我也没那么容易。   不管怎样先过去...   我踩着松软的泥土,俯身迅速向光亮的方向冲去,一面跑一面解开系带,将格雷船长从后背抽离,右手握紧镰柄向身侧猛地一甩。   咔咔咔,铮——   凶兵成型的一瞬,我调整好奔跑的步伐,左脚脚尖陡然发力,泥土草屑在身下炸开的同时,耳畔狂风轰然咆哮起来。   月步!   呼呼呼——   顷刻间,身体已前移近三十米。我深吸一口气,右脚脚尖踩上地面的瞬间,又再一次发力。   继续!   呼啦——   我撒开脚丫全力奔跑,速度是要比前世的马快,与这个世界的角马兽相差不多的。眼看着和火光的距离在急剧缩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就已经到了队伍后侧不到百米的位置。   然后放慢了脚步。   再靠近可能会被发现...被发现然后就...   嗯...   其实...   现在他们会不会发现我,好像已经无所谓了...   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几个月步就能冲上去。等整个队伍反应过来,我可能已经在人群里进出了好几个来回...或者干脆先丢几个火球过去,他们根本来不及组织反击,就会死伤惨重...不,他们会一片片化作灰烬。说不定正好炸到几个老头,还有尼禄主教,让他们连神迹都来不及释放,都是有可能的...前方的队伍看起来连一千人都没有,我不怕他们。   我要这么做吗...   这些人...或许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呼!   左手掌心有火焰悄然聚起。右手紧握着格雷船长冰凉的长柄,手指在上面轻轻搓着,旋即松开了一点。   就这样动手吗...   暮然间,我想到了那个有些崇拜我的中年骑士长。   我想起他在阻拦玛格丽特时痛苦迷惘的神情。他在玛格丽特瞬移突破重围后,并没有立刻转身追击,而是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剑。   他是不是也在队伍里呢...   想到这里,我紧绷的双肩稍稍松垮下来。   真是的...   掌心的黑焰闪烁几下,我倏然攥紧左拳,将其掐灭。   我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他们又没对我怎么样...那些骑士都是听从命令、对所效忠的信仰忠贞不渝的人...或许他们之中有人杀了自己曾经的同伴。可即使如此,我也没资格肆意剥夺这些人的性命,不然就和同类那些怪物没什么区别了...   我要找的,只有那几个对我动手的人。   想清楚这些后,我开始猫着腰,悄悄向队伍侧方绕去。   那些老家伙在哪呢...   飞太久了,正好肚子有点饿。   这地方简直举目千里,很难找到能遮掩身形的乱石或者土丘。但是没关系,我身体小,能躲进茂密的草丛里。   平原的植被种类繁多,有的能长到半米多高,蹲进去就没人能看得见我。   嘿嘿~   我就这样边跑边藏,找到很高的草就躲在后面,黑溜溜的眼睛在夜色下乱转,搜寻着下一个更靠近队伍的草丛,然后撒开腿溜过去蹲下,注意不被人发现的同时,再转着脑袋寻找下一个...我突然有点喜欢上这个游戏,心里莫名生出类似「捕猎」的奇妙刺激体验。   有点好玩...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绕到了队伍的侧前方。   我蹲在一撮呈扇形的奇怪植物后面,一只手悄悄把枝叶拨开稍许,小脑袋从后面探出一点点。   那些教会骑士一个接一个从视线前方走过,就在离我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人着举着火把,有人抱着头盔。或许是因为连夜赶路,又或许山谷里发生的事依然在这些骑士心中徘徊,他们看起来都是一副面色颓唐,不怎么精神的样子,队伍也比较松散,个别人身上还负伤缠着绷带,像极了电视里那些打了败仗的逃兵队伍,部分人甚至眼里充斥着茫然。   我忍不住又缩了缩身子,随后听到从那边传来的低沉交谈。   “我们又要去旺多姆镇吗...不去王城了?”   “这是拉普斯副团长的命令...”   “听说是要过去汇合...”   “真是...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我们是教会骑士,履行好你的职责。”   “...我的职责?”   “维尔逊,我们报着必死的决心参加行动,想成为英雄...若是不幸死在怪物的口中,那我不会有任何怨言,那不仅是我的职责,也是我至高的荣耀...”   “可现在这算什么...”   “嘘!”   “闭上你的嘴巴...”   “...为什么不能说?我们是来消灭深渊的吧!深渊呢?他们杀了前来支援的教宗骑士,还把她说成是怪物...”   “闭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维尔逊,你也看到那个希尔维嘉小姐了吧...她还那么小...那么漂亮...看起来好单纯的...他们把她丢进渊泥里了..维尔逊,你能想象吗...什么深渊的怪物,这种鬼话真有人相信...”   “我们必须相信尼禄枢机主教大人。他是最亲近神明的人之一,也是团长相信的人。”   “可亚历山大临死前喊了什么,我们都听的很清楚吧?你难道信不过他吗...”   ““身为骑士,你不能怀疑自己的信仰。”   “圣女大人也是亲近神明之人,我们为什么不相信她...”   “该死...”   “主教们差点杀了她...难道她也是深渊吗...”   “我说了,闭嘴!”   “好,好,我闭嘴...你真的明白我们在做什么吗...”   刻意压低声音的争执,随着说话之人的离开而逐渐远去。   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尼禄。   我果然没猜错。   在我落进渊泥后,他和玛格丽特有了分歧。看来那胖子想杀我还不够,居然连圣女都想杀!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深渊也不管不顾...教会到底怎么搞的?   算了,我才不管你们怎么回事...   疲惫的骑士们接连不断自我眼前的草坪走过。我安静地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眼睛紧盯着前方。   等待是一件很烦人的事。   渐渐的,从这里经过的队伍已经过半了。可我还是没看到任何一个主教的身影,甚至连骑着角马兽的人都没看到。   奇怪...   难道说尼禄不在这个队伍里?   不会吧...   他不在这会跑去哪...等下。   记得刚才那几个骑士说,他们要去什么镇汇合...汇合什么?和谁汇合...难道说,尼禄已经去那边了?   ...!   等在峡谷外的三辆角马车还剩下一辆,玛格丽特可能就坐在那辆车厢里!这些离开的教会骑士带走了角马兽,可我现在一只都没有看到...肯定有人先一步追上去了!角马兽数量不够,怎么可能会等这些慢吞吞的步行骑士...我应该早点——   咯吱...咯吱...   暮然间,一辆被骑士们前后围着的角马车缓缓自眼前试过。洁白的车厢上,繁琐的金纹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是...   玛格丽特?   不,不是...虽然很像但款式不同...那不是我们去峡谷时乘坐的角马车,是教会的其他款...骑士们在保护那辆车厢,车帘盖地很严密,里面坐着谁...我管他是谁...好像整支队伍里就这一辆角马车...说不定就是一个会放圣枪的老头...玛格丽特还不知道在哪。别犹豫了,先动手再说!   几乎在一秒之内,我下了决定。   下一刻,脚下的泥土陡然炸开,挡在前方的植物被劲风掀地支离破碎。   月步!   呼——   狂风呼啸。   娇小的身影宛若瞬移一般,带着无与伦比的速度与力量,在所有人都无法反应过来的时候,轰然撞上被骑士保护着的角马车。   砰!!   哗啦啦——   木结构的厢体瞬间散架。无数尘土与木屑在视线里四射飞溅,车帘高高扬起,车辕被巨力扭断,一人多高的壮硕角马兽被掀翻在地,发出惊惶的嘶鸣声,破碎的车厢飞离了路面,震荡中有人从厢门里掉下来。   这一下我用肩膀撞飞了角马车,身体却一点震荡也感觉不到,更别说疼...这盔甲太好用了,果然和最开始我在「怪物」形态时的甲胄一样,普通的武器根本不可能伤到我。   “敌袭——”   身旁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呐喊。   “保护主教大人!”   果然是主教!   那就...   车厢在面前越飞越远,一直到五六米开外才落地,又向前滑出一两米,摔成一推烂布片与木头。掉下来的人影在地上滚出两圈,我看到了他身上穿着的长袍...是主教!   我立刻俯身冲上前,不等他翻滚的势头停下,伸出脚尖挑在他的腰间,把他拦腰挑起来,一把抓住衣领,提在眼前,望向他的脸——面熟!   是对我放过圣枪的老家伙。   确认了这点后,我不顾几名拔剑冲上前来的骑士,脚下熊熊黑火燃起,身形瞬间冲上高空。   下方的骑士们顿时乱作一团。   “咳,咳咳...”   老家伙在咳嗽,听起来有点虚弱。   我刻意将他举高。操控着黑炎不去触碰他的身体,只是在周围吞吐着火舌。刚飞上大约二三十米的高度,侧身避开一支从下方呼啸而来的发光箭矢,余光就看见老家伙手握前胸,绽放出微弱的金芒。   他想用神迹...   下一刻,手中的格雷船长逆挥而上,利刃切过他的小臂,老家伙一直手顿时飞出视线,他疼地面目狰狞,老脸瞬间失去血色,却连嘶喊也不敢发出——格雷船长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在他满是褶皱的脖颈上。   “反抗就死。”我漠然说道。   “被切断喉咙。或者,把你扔下去。”   黑焰全力催动。   狂乱的火舌在脚下肆意翻卷,带着我急速掠上更高的天空。   “你...你是...谁!”   烈风灌进老者的嘴巴,让他连话都喊不太清楚。苍老的面容被气流吹地激烈抖动,眼睛半眯着无法完全睁开。   “你们之前、还欺负我。让我,掉到渊泥里...”   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淌下,又被风卷走。一双浑浊的眼眸里满是战栗,那副疼痛又惊恐的模样,让我的嘴角不禁勾起弧度。   “不记得了?”   老家伙陡然一愣。   下一刻,他竟然把眼睛睁开了,脸上布满骇然:“你...你没死?!”   “我没死。”我眼中的笑意更浓,“可是、你要死了。” 第九十三章 抓到你了!   “不、不可能...你...咳、咳咳——”   老家伙难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衰老消瘦的身体,明显有些无法承受高速上升时所带来的过度刺激。双臂在空中乱舞着,想抓我的胳膊却又害怕触到黑焰,伤口涌出的鲜血洒进火舌里,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被侵蚀殆尽,半滴也没有落在我的甲胄上。   我揪着他长袍衣领的手勒的很紧,这使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赫赫赫」的低吼,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找个地方吧...   飞到一定的高度后,下方骑士们叫嚷逐渐变得隐隐约约,已经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了,偶尔飞来的几道光箭也歪的厉害。   我在半空调转了方向,也没管东西南北,操控着黑焰全力飞行,一面与教会骑士的队伍迅速拉开距离,一面注意观察着主教老头的情况,看着他的脸在白光的映衬下,逐渐由涨红变为紫青。他似乎急切地想对我说些什么,却根本吐不出半个词,慢慢的,连舌头也吐了出来。   差不多了...   就在这把他放下。   呼——   黑焰在疾风中煽燎着、渐渐薄弱,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我在空中调整好身形,提着主教老头向草原俯冲而下,在接近地面的时候手臂一甩,将老头扔了出去,然后缓缓飘落,脚尖除上松软的泥土,站定。   身上的火焰闪烁几下,随即熄灭。丝丝黑烟自甲胄上升腾而起,消于空气中。   “呃——”   前方传来老头的闷哼声。   他被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在草坪上滚出近十米远,才堪堪停住。他脸朝下趴着,许是感觉到了我的靠近,马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费尽力气也只能保持跪趴的姿势,左臂手肘撑压在草坪开始剧烈咳嗽,鲜红的血液从他断掉的右臂切口处汨汨淌出。   “赫...呃..呃...”   他的身体在簌簌发抖。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一丝唾液混着泥土,自老头张大的嘴巴中流下。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前,停住。紧握着右手的格雷船长,将利刃斜指向下。   “你...”   老头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他艰难地抬起头,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你中了、咳咳!女神的裁决...”   他很痛苦,快要维持不住表情了,脸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   我这时才注意到,主教老头的右腿缠满绷带,且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这不是我弄的,他早在之前的战斗里受了不轻的伤。但经过刚才那么一摔,血液又从绷带下渗出,染红了长袍的一片下摆,所以他站不起来...难怪会被留在队伍里。   “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听到他断断续续说出的话,我轻蹙起眉头。   女神的裁决?   那是什么...是最后击中我的神迹吗...很厉害?   厉害又怎样...   终究没能杀掉我,我还活着。   “你们,把我打进、渊泥。”我轻声说道,“所以、我又活了。”   这当然是在瞎扯,但这么说或许会让他心里更觉得无法接受。   “不可能,不可能...”   老头苍白的、沾满泥土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勉强直起上半身,左手箍紧右臂,手指攥的发白,竭力想要止住不断流失的血,但那根本无济于事。   他似是望着我,又像是在看我身后的别处,口中呢喃道:“这不对...你在咳,掉进渊泥之前...在那之前咳、你应该...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就算你是深渊...”   老头感到极度的困惑。他好像确信我已经死了...我不觉得他是在对我撒谎。   所以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我望着眼前苍老而狼狈的面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一丝委屈的情绪从心涧流出,悄悄漫遍全身。   忍不住捏紧了小拳头。   “你们...”   啊,声音有点哑...   稍微清一下嗓子。   “你们...很希望,我死吗。”   轻声吐出的话语,在草原的夜风里飘散逝去。   老头猛然一个激灵。   他仿佛突然回了神,竭力克制着因疼痛而逐渐扭曲的面容,仓皇着对我喊道:“不,不是的咳咳!我不希望你死!那只是尼禄枢机主教的想法...我咳、我只是在他的管辖之下,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我只能那么做,我没办法啊...”   “我只是一名尽职尽责的主教...我们素不相识,又怎么会希望你死呢?那个...希尔...希尔维多小姐,我听说过你...你是一名英勇的教宗骑士...”   真难看...   “尼禄说你是深渊怪物。我信他了...但他骗了我,你怎么会是怪物呢...怪物不可能在这里听我说话,对吗...你有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你一定是个很善良的女孩...该死,我受到了欺骗...”   ...就是这样的人,被神明赋予了恩赐吗?   我不想再听他废话了。   “告诉我,玛格丽特在哪。尼禄...在哪。”   那主教闻言,眼睛瞬间有了亮光。   “我知道,咳,我知道他们在哪,带你去,我带你去——”   “不需要。”   我轻轻摇头。   “你告诉我,就好。我自己去。”   主教微微一愣,随后眼里流露出惶恐之色。   “不,你找不到的...让我带你去...只有我知道,他们在哪...”   我打断了他:“他们在、附近的小镇,对吗?”   很遗憾,我已经听骑士们说了。只是没记住名字,也不知道怎么走。   “呃...小姐,我需要、止血...”   主教想伸手去撕他长袍,随即被我用镰刀架在脖子上。   “别动。告诉我,小镇在哪。不然...等你死了,我可以再去,问别人。”   我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有声音传来的方向,微笑着看他。   主教沉默了。   “你没多少,时间。”   慢慢的,我将镰刀放了下来。然后抬起左手,凝神。   细小的黑色烟蛇自掌心冒窜出,在指尖缠绕片刻,急掠向主教的脸面。   “啊!”   他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黑色的烟蛇却绕过他的胳膊,飞上他的头顶盘旋着,如同戏耍一般扭动着...随时准备吞噬它的猎物。   “知道,这是什么吧?”   老头满眼惊惧,脸色苍白无比,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滴落,望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竖起一根手指,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开始数数。   “一。”   再竖起第二根。   “二...”   “等等!”老头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我告诉你...尼禄殿...他在旺多姆镇,我不久之前才收到的消息,圣女殿下就躲在那里,尼禄带着人追过去了,我们现在就要去和他汇合...”   他抬起左手,向着东南方指去。   “旺多姆镇,就在那边——”   我下意识循着方向望过去。   那边...   陡然间,金芒在余光里绽放而出。   !   我心里猛然一沉,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一步做出行动。   呼——   风卷着黑烟,在脚下倏然涌出,将身边的一切吞没。   “啊...”   “啊啊啊——”   耳边响起主教凄惨的哀嚎。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哀嚎便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一缕白色的光烟没入胸口。   “嗯...”   吞噬的快-感涌入大脑。我捏起拳头横在胸前,身体在微微颤抖。   当死烟慢慢回到内体时,我的身前已经空无一物,什么也没剩下,唯有黑色的死地与飘散的灰烬。   他死了...   被我吃掉了...   我呆在原地,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这不是...   早就决定的事...   我要吃掉他们的,他们敢伤害我...   可我真的吃掉他了...为什么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很难受...   这其实没什么的...   快走吧。   身后的远方已经亮起了无数火光。骑士们的呐喊声的盔甲摩擦的声音,已经隐隐听得到了。   走吧...   别想了,去找玛格丽特。   下一刻,脚下的黑焰翻腾着,将我送上高空。   东南边...   我沿着老头指明的方向,集中精神催动黑焰,全力飞行。   不要想其他的...   但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望向已经被我远远甩在身后的,那一小片黑色的焦土。   ...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吃掉他们的。   卡洛斯对我说过,我是教宗骑士,不是优柔寡断的蠢货,不要做后悔的事。我这样没做错...我不能放过伤害我的人,不然他们还会害我。   刚才我要是不反击,说不定又会被偷袭...我这样做是对的。   别多想了...   森白之月光影婆娑,就悬在远方的天穹。   它洒下微薄的光芒,照亮黑夜,映出下方原野依稀的轮廓。我包裹在火焰里低空飞行,将自己置身于空灵优雅的夜景,这样我心里能稍微舒服一点。   虽然还望不见,但这里应该离王城已经很近了...等我找到玛格丽特,和她一起回去,把所以问题都顺利解决...   然后是不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我有点想回家...   轰隆隆隆隆——   陡然间,巨大的闷雷声从远处传来。   !   怎么了...   我被这可怕的响动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远处的天边忽然亮起万丈金光。霎时间将整个黑夜熏染的光辉夺目,犹如神明降临一般,万千金光破云而出,将微薄的月光帘幕撕破,于尘世中贯穿天地,照亮了下方的平原与河流,映出孤耸于草地的风车塔、塔边的泥田与远处无数渺小的房屋。   是小镇...   有人在那边施展神迹!   是谁?   玛格丽特...还是尼禄...   调整身形,催动火焰,向着金光的方向直冲而去。   轰隆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滚雷声依旧不绝于耳。   视线里,无数炽白色的电弧于云层中流转穿梭,在远处的夜空聚集,宛若一道道怪形的蛇蟒,与金芒交织相汇,驱散了占据半边天幕的暗黑。   下一刻,粗大的光柱划破天空。   “唔...”   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世界仿佛安静了几秒种。   紧接着,陡然传至耳朵里的,是仿佛天崩地裂的声音。   轰——!!!   “啊!”   我好像发出了惊叫,但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只能勉强睁开眼睛。   前方的光芒仍未消失,但那道从天空直劈而下的可怕光柱,却化为漫天的白色星光,可怕的能量随着星光的四散而逐渐散失,原本坐落着无数房屋的小镇,此刻已被滔天翻涌的烟尘完全埋没,隐约能看到烟尘中燃起的大火。   !!!   这是什么可怕的力量!   我有点被吓到了。   冲击的余波袭来,缠绕在我身上的黑焰一瞬间被风压吹地激烈摇摆。我压下心里升起的一丝战栗,催动着混沌之力,顶着劲风全力飞行。   那是谁...   很快,我看见了小镇外的一处丘陵上,滚滚尘烟飘不到的地方,两排骑着角马兽的教会骑士队列松散,跨-下的角马兽纷纷抬起前蹄,扭动着身躯,惊悸的躁动着。   骑士的前方,两名老袍老头与夹在中间的尼禄主教同样骑着角马兽,身上的金光似乎还未消散。   是他们...   那神迹是他们施展的...为什么袭击小镇...难道玛格丽特在那边...可你们不是神圣教会吗!   为什么...   能做出这种堪比深渊的事...   小镇里是住人的啊!   这一刻,极度的愤怒占据了我的意识,身形急转直下,朝着尼禄的方向发起俯冲。   距离并不算远,而我的速度非常快。   他还没发现我...还没发现我...近了...还有几十米...   有人回头了!   “那是什么...”   “深渊...”   “是深渊!”   被发现了...   左手一挥,数道黑色的烟蛇急掠而去。   尼禄反应很快,他在骑士喊出第一声时,身上再次绽放出金芒,流转着微光的弧形壁障顷刻塑成,将他笼罩在内。死烟扭动着身躯撞了上去,却尽数被抵挡在外,绕着壁障在上空飞速徘徊,紧接着,我看见他举起手。   !   别想再用同一招打到我!   我操控着黑焰迅速侧身,与此同时,炽白的光线几乎擦着肩膀射向身后。   好险...   还有三十米!   火焰在周身疯狂翻卷。我能感到混沌之力那股炙热的能量,在体内躁动不安。   嗡嗡嗡嗡...   金芒在光罩之上聚拢,渐渐汇成金钟的雏形,将下方慌乱聚阵的骑士们半数笼罩在内。   铛——   钟声鸣响。   那两名原本准备释放神迹的长袍老头,随着这一声钟鸣瞬间落下兽背,和诸多骑士与角马兽一起被压制地人仰马翻。   二十米...   随着我左手轻轻一挥,围绕着光罩盘旋的死烟倏然向两边扩散,将倒地的两名长袍老头与角马兽一起吞没。   白色光烟飞来的瞬间,我手上燃起黑色的火球。   压缩...再压缩...   身上几乎所有的黑焰都汇聚成手上的火球。强大的风压打在脸上,甚至让我感到了疼痛。   然后挥出手臂。   咻——   火球呼啸着,向半空仍未完全成型的金钟掠去。   哐嗡嗡嗡嗡!   没有想象中剧烈的爆炸。黑色的火球瞬间将金钟穿透,在钟身留下脑袋大小的空洞,化作点点光芒消散于空中。   几乎是在同时,我高举起格雷船长,娇小的身影化作一道漆黑的流星,直直撞上稀薄的光壁。   轰!   火焰在视线里肆虐。   巨大的反震力让格雷船长瞬间脱手,金色的光壁却在这一击下被撞的粉碎,我甚至看到了尼禄那张略显慌张的脸。   抓到你了!   “啊啊啊——”   落地的一瞬间,我用翻滚卸去剩余的力道,脚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泥土飞溅的同时,我踏着月步转瞬来到他面前。   攥紧拳头。   一记直拳,轰向他肉乎乎的侧脸。   呯!   来不及反应的尼禄,脸在这一击下瞬间扭曲,面骨被我打的变了形,几颗牙齿从歪曲的嘴巴里飞出来,擦着我的耳朵掠向背后。   身体倒飞出去。 第九十四章 夜战   骑士在呼喊,角马兽在身后长声嘶鸣。   眼前星星点点的金芒,与光罩崩裂之后的碎片一起四射迸溅。黑色的火焰卷着丝丝浓烟融入夜色,将四周目能所及之处,化作无人能接近的死亡地带。   由两名主教的性命转化而成的白色光烟,此刻正化作能量在我体内游走着,为贪婪的混沌之力所吸收。兴奋的情绪不受控制,身体抖的厉害,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   “哈...”   尼禄主教微胖的身躯,在视线里飞离地面,转着圆圈向前方倒飞出去。紧接着,我的身体落地,双脚重重踩上地面。   偷袭成功...   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我回味着刚才那一击的手感,应该是把他的面骨打裂了...   但这还不够。   我说了,要吃掉他的。   “就剩你了!”   就剩这最后一人,吃掉他...   趁着尼禄还未落地,我迅速一挥左臂,飘散在周身的死烟再次于面前聚拢,重新化作吞天噬地的巨蟒,卷着死亡的气息,向前方半空中的尼禄主教掠去。   下一刻,金色的光华在他身上一闪而过。   尼禄主教仍处在空中的身体,在被黑烟包裹的前一刻自眼前暮然消失。   !   瞬移...   讨厌的神迹...   我开始四下张望,目光飞速扫过死烟外的一片黑暗,没看到尼禄那胖乎乎的身影。   跑去哪了?   陡然间,我心生警觉。   嘭——   划破气流的爆响自头顶传来的一瞬,我脚下猛地发力,使出月步向后飞退十多米的距离。   轰!   尘土在前方漫天炸开。   一柄圣枪自黑暗中射来,深深扎进我刚才站立的地面,寸寸龟裂延伸脚边的不远处。紧接着,对方似是不想给我喘息的机会,第二次破风声从上方袭来。   他在上面!   我踏着月步再次后退,躲过当头袭来的圣枪,稳住脚步之后就要冲上去,却陡然与身旁的一名骑士四目相对。   “......”   “......”   我愣了一下。   那骑士好像是被先前的金钟敲下兽背,此刻才站起身没多久的样子,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发懵的神情,而离他不远的几名骑士也有些呆住了。   事情顷刻间就发生了,他们显然都还没搞明白状况,也都没做好战斗的准备,连队列都没整好,却突然被躲避圣枪的我近了身...要放过他吗?   下一刻,那骑士反应了过来。   他大睁着惊恐的双眼,口中发出嘶哑的怒吼,原本还算明朗的面容倏然变得扭曲丑陋。   “啊——”   骑士抽出腰间的长剑,奋力向我劈过来。   我抬起左手。   铛——   那闪着寒芒全力的一剑,剑身被我牢牢抓在手中。   渊泥形成的甲胄包裹着我的每一跟手指,利刃根本无法伤到我分毫,我甚至连撞击的力量也不曾感受到。   找死啊...   这样想着,我忽然又听到第三次破空声。   该死...   圣枪的攻势太凶猛,我不敢硬接,松开抓在手里的长剑,踩着月步瞬间闪走。   轰——   暴戾的枪击呼啸着从天而降,年轻骑士脸上凶狠又紧张的表情定在了那一刻,随后他的脑袋被枪身扫过,连头盔一起像西瓜般炸开了。   金光绽放。   漫天的烟尘扬起,迅速遮住了周围那几名骑士,遮住了他们被金光映亮的、震惊又不可置信的脸。   “博瑞——”   黑暗中,有人在悲愤的呐喊。   我抬起头,看到了半空中那道正在下落的身影,他身上有仍未散去的微光。   这真是...   烂透了。   下一刻,黑焰自脚下再次升腾。   呼——   娇小的身影携着漆黑的火舌一跃而起,火舌吐出森白的光芒,如同黑夜里一道耀眼的彗星,自弥漫的烟尘上方掠过,冲到几名骑士的身旁落下,闪身一一避过他们,捡起地上的格雷船长,随即在骑士们惊惧...却又失去了战意、略带迷茫的眼神中,再一次腾空而起。   冲向即将落地的尼禄主教。   来吧...   黑暗中,不远处的尼禄主教如羽毛般自空中缓缓降落。他见我冲过来,匆忙将双手握于胸前,身上再次绽放出耀眼的金芒。   光壁自他周围的空间凝聚、汇拢,形成圆球般的半透明护罩。下一刻,我挥舞着格雷船长,全力劈在护罩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巨响。   仓促成型的护罩犹如破碎的镜面,在我的一击挥击下支离破碎,前冲的势头却分毫不减,伸出缠绕着黑雾的左手,就要抓向护罩里的尼禄主教,却被他再次闪身,宽胖的身躯随着金芒再次从我眼前消失。   李妈的...   闪现都不用冷却的吗!   “白夜...”   随着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吼,刺耳的气流聚集声从身后的不远处传来。   在后面!   来不及回头,死烟便从身体里爆发而出,仿佛炸弹一样,涌向四面八方的黑夜。与此同时,我催动着黑焰想要躲开未知的攻击。陡然间,巨大的力道撞上后背。   哐——   这一刻,我感到自己像是被巨龙从背后狠狠踢了一脚,身体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淦...   即使有甲胄的保护,这一下也让我有点吃不消。后背钻心的疼,脑袋晕晕乎乎的,连呼吸都感到不畅。我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只是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身体好像在空中乱翻。   头疼...   我竭力控制着黑焰,试图稳住不停旋转的身体。   要吐了...   死烟好像没能吃掉他。   没关系...不要急...   胖子尼禄几次仓促释放的神迹,无论是圣枪还是护罩,或者金钟...虽然都不弱,但只要我不分心,是完全可以应对的...有了甲胄的保护,就算被击中也不怕,最多有点疼...不像之前的羽毛神迹,或者刚刚来之前看到的那毁天灭地的一幕。   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力量,好像都需要准备时间...他没办法瞬发,不然早就用出来了。   不能给他留释放的时间...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我也终于稳住了身形,头朝下悬停于夜空之中,眼睛快速在四周搜寻。一秒钟后,我看到在不远处地面亮起一道光华,光华中隐约有尼禄主教的身影。   他在那里!   他在施展神迹了...   “想都别想!”   火焰在脚下轰然喷出,白光将周围十数米的范围渲染的如同明昼。   我心里着急,一面飞速与尼禄拉近距离,一面咬牙挥出左手,黑色的烟蛇疾驰而出,呼啸着掠过夜空,向着光芒绽放的方向奔去。   咔咔咔——   紧握在格雷船长柄端的右手扣动扳机,随着齿轮转动的「咔咔」声,巨镰的镰柄节节裂开,顷刻间化为四米长的锁镰,丝丝黑雾与霜白的冰晶缠绕着镰身。   烟蛇先一步触上光芒,如先前一般被抵挡在外,寸步难进。   那就先让你看不见我!   我操控着死烟四散爆开,形成漫天黑云,将尼禄主教的身影连同金光全部笼罩在内,双手同时握住镰柄,将锁镰抡圆了,加速俯冲。   咻咻咻——   陡然间,几道白光破开死烟射了出来。   !   尽管早有防备,那几近光速的白芒仍然差点击中我。这种可怕的神迹只能提前预判,根本无法躲避。幸好尼禄被黑雾挡住了视线,他无法准确判断出我的位置,攻击打偏了。   我马上开始绕起蛇形,险险避过接踵而至的几道白光后,被笼罩在黑雾下的金芒,已是触之可及的距离。   “呀!”   利刃被我高高抡起,甩下。   砸进黑雾。   轰——   死烟夹杂着无数冰晶的碎片,与金光一起在视线里轰然炸开,冲击的气流自下方扩散,带着烟雾瞬间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光华破开后,尼禄主教那半边高肿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白夜——”   他愤怒地对我发出咆哮。   紧接着,我下落的身体,朝着尼禄缠满光晕的身躯直直撞了上去。 第九十五章 危机中的支援   嘭!   眼前暮然一白。   紧接着,有无数的金星飞进视线。   嗡嗡嗡嗡...   强烈的耳鸣目眩占据了我的感官,脑袋瓜一时间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仿佛在猛烈的撞击下相互交换了位置。舌尖很疼,嘴巴里有血的味道。   好像咬到舌头...   我被撞飞出去了。   而本以为会被我撞飞出去的尼禄主教,似乎仅是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都没有倒下去。   那些在他周身流转游走的光晕,好像起到了某种不同于光罩的保护作用。这一下我感觉像是撞上一块岿然不动的钢铁,即使有甲胄的保护,半边身子都有点发麻。   我甩了甩发懵的脑袋。   下一刻,我握紧着手中的格雷船长,操控着火焰划过一道弧线,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再一次朝尼禄主教的位置发起俯冲。   金色的光华映亮了整片黑暗。   流光混淆着弥天的死烟与死烟中四散飞溅的冰晶碎片,在眼前蠢蠢悸动。   尼禄主教身处金光的中心,双手在胸前紧握,口中喃喃低语着听不清楚的话,金色的流光在他周身越发耀眼。他死死盯着我,眼里透出强烈的凶戾,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瞪李爸爸!   短暂的距离转瞬即至。   我挥舞着手中漆黑的锁链,带着仿如撕裂空气的尖啸,再次抽了过去。   哐!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格雷船长镰身的尖刃扎进了尼禄主教的脖颈。凶猛的力道破开金光,仿佛轻易便可刺穿岩石,可刀尖却只没入肉中不到半个小指长,就无法再进一步。   他脸上露出疼痛的神色,可这一击却仅是将他打的轻轻一晃,下半身纹丝不动,伤口处连血都没有流出来。缠绕在镰身的死烟被金光迅速驱散,根本没法触碰到他的身体。   身体强化吗?!   居然连躲都不躲,小看我...   那就试试冻气管不管用!   我一个闪身靠近他,右手奋力拉动锁链的同时,左手冰蓝之光倏然绽放,拖着浓烈的白雾,卯足力气一拳击在他的小腹。   嘭——!   咯啦,咯啦...   漫天的冰晶于金光里轰然炸开,可怕的碎冰声在耳畔不断起爆,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白雾自脚下掀起气浪,卷着无数冰渣向周围扩散开去,汹涌的气流将死烟都吹散了几分。   尼禄主教被这一拳打的双脚离地,身体躬了起来。白色的霜冻一瞬间将他的全身覆盖,身上的紫金长袍被冻的僵硬,连头发都覆上一层银白。   好沉...   这一拳打的我很难受。   那就像是轰上某种高密度的沉重磐石,整个左臂瞬间又麻又疼,手腕与肘关节处的酸涩无比,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我忍不住呲了呲牙。   霸体啊...   不可抗拒的反震力让我一个趔趄,差点就站立不稳。脚下退出两步,然后定住,咬紧牙关再次踏前。   格雷船长拔不出来,扯也扯不动他,我索性松开了握住镰柄的右手,五指紧攥成拳,死烟缠绕着整只右臂,如重锤般轰向他高肿的那半边脸。   嘭!   “玛格丽特呢!”我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被极冻白雾包裹的左拳也直直捣向他的脸面。   嘭!   “玛!格!丽!特!”   呯!呯!呯!   一拳,接着一拳。   “她在哪——!!!”   裹着甲胄的小拳头如骤雨般落在尼禄主教的脸上、身上,将他的身体打的像狂风里的破布一般疯狂摇摆,不住向后倒退。   汹涌的死烟在眼前肆虐,低温的霜冻于视线里团团爆开,狂乱的气流在脚下乱窜。尼禄主教身上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一只眼睛乌青发胀,上半身几近**,腰腹间难看的赘肉暴露在外,头冠被甩飞不知掉在哪里,满头发丝被冻成杂乱不堪的冰凌。   他嘴角溢出鲜血,又迅速被冻结成冰,连口腔牙齿都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呃啊啊啊啊啊——”   尼禄主教目眦尽裂,眼睛死死盯着我,口中发出如同野兽般的怒吼。   尽管包裹着他身体的光华在逐渐衰弱,可他的双手仍在胸前紧握着,不曾分开。   那就去死吧...   下一刻,我停下狂暴的进攻,双脚蹬向地面,身体轻轻一跃,双臂如飞鸟般张开,对着尼禄主教的脑袋两侧全力拍去。   咚!   “噗!”   头部受到巨力的夹击,尼禄主教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红的冰渣。   “啊——”   我扯起嗓子呐喊。   紧接着,浓烈的死烟自双掌喷涌,顷刻间裹住了他的整个头颅,然后迅速蔓延至上身、至脚下,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死亡的雾气吞没了我们两人的身影。浓过黑夜的死烟以我为中心,如同爆炸般卷着气浪寒流,自原野飞速扩散开去。   “呃啊——”   尼禄主教的嘶吼已经变得沙哑难听,却越发凶厉,愤怒与痛苦的情绪自吼声中尽情宣泄。   死烟的乱流已经将冰霜的力量完全吞没,混沌之力围绕着尼禄主教在翻流涌动,将漫天金光压制地几近熄灭...   却始终无法吞噬掉那最后的一缕光华。   都这样了...还不死...还不死...   还不死!!   我几乎已经是不管不顾地在释放死烟了。周围不知道多少米的原野,早就在可怕的黑烟下化作焦土,连脚下的地面也开始松动,可就是吃不掉他,吃不掉他!   顽强的老东西!   轰!   黑炎裹着我的身体,在浓烟里燃烧起来。   头好疼...   “呃...呃...啊哈哈哈!”   陡然间,尼禄主教发出一阵狂笑。   紧接着,绚烂的炽白之光自眼前绽放,夹杂着如彩虹般的光晕,一瞬间破开黑暗。   嗡——   “啊...”   灼痛让我忍不住呼喊出声,眼睛闭了起来。   糟糕了...   我意识到了不妙。可来不及,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下一刻,狂风袭面。   轰隆!   闷雷自前方炸响的一瞬间,我的耳朵仿佛失聪一样,什么也听不见了。可骇的气流将我吹离地面,就要向后倒飞而出。   什么...   我有些惊慌了,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格雷船长的锁链,想借着尼禄主教的霸体抵抗风力,同时竭力催动黑炎,试图不让自己随着气流乱飞出去。   眼睛非常痛,泪水止不住地往出流,被狂风卷至鬓角。情急之下,我只能竭力半睁开一只眼睛。   视线里,死烟与冰雾被尽数驱散,前方只有无尽的白光。   尼禄主教的身影在白光里若隐若现。恐怖的龙卷以他为中心他席卷大地,白光之中飞沙走石,骇然的风暴摧毁了我的感知,遮蔽了我的视线,我听不到,看不清,只觉得手上突然一松,格雷船长的镰刃擦着耳朵飞向身后。   紧接着,狂乱的气流将我卷上半空。   轰隆隆隆隆...   在耳朵逐渐恢复听力后,自尼禄周身绽放的白光越来越亮,可怕的能量绕着他在流转、聚集,发出惊人的咆哮声。   有什么要来了...   我操控着火焰,在风暴里竭力调整着姿势,想要赶快稳住身体,可空气的流动实在过于混乱,让我在离地几米的空中摇摆不定,根本没法好好飞行,连力量也无法正常用出,有种手脚都不听使唤的感觉。   【?/>摆]烂?/图{}书{}馆]】+qun...@肆@榴&耳~!骑+*2//]9;/泗#$霸~!叁   @#&%摆@#&%烂(外@#&%群~~!裙~烂!@图*&^书*%~馆+】?/>@!q、群&似/+)(*^柳*&^尔~器&儿#9;()*似/!拔[>潵   ()*摆{}烂*%~外%^群%{q/裙6-@#&%琉<>兒、@#&%琉|0//)令|]靶)耳*耳   ...换装完成。   死烟与霜雾逐渐在眼前散开,不远处宽阔的街道路面,覆满冰晶与霜冻的怪物也爬了起来,用余下的四条后肢稳稳站立,身上仍不住有冰渣簌簌掉落,大如铜铃的原型复眼正望着我。   “「深渊语」汝...是否已经无法聆听神明的旨意,从而丧失心智。”   平淡且不富情感的质问,自怪物的方向传来,那声音听起来似是女声,却又夹杂着怪异的金属摩擦音质。   “「深渊语」停下汝之行为。同样身为神的仆从,吾不愿伤害同族。”   面对它的斥责,我不予理会,不想用深渊语回复它,兀自大声呐喊:“依琉什!如果、你听到我的话,回应我!拜托了!”   心里虽然焦急,可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对于这样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我理应非常憎恶才对...我在心里发过誓,要杀它们的...我要杀光这些怪物的,这个念头早已盘踞心涧,从未有过动摇。   而面前的这只怪物,仅仅是我自小村子出来之后,遇到的第一只而已。   可现在,我有点迷茫。   应该要尽快杀掉它的,不然后果可能很严重...   这个我当然明白。   可是...   依琉什或许还活着。她的意识未必就此消失,毕竟有我这个前车之鉴,我们应该和其他的深渊不一样,我们是特殊的...或许,我能把她找回来,然后...就不会觉得孤身一人,不用再独自承受难以言喻的重量。以后发生不安的、或者难过的事,我也有个处境相同的人,可以毫无保留的与她分享。   “依琉什,变回来吧!你可以做到的!我都可以!”   尽管她年纪比我小...   但是,即使她现在变成这样,不也没有杀平民吗?她已经变成怪物了,可还是只杀了那些进攻教堂的守备军。   依琉什她明白的。   她明白那些士兵是我的敌人。她年纪小,但是懂的。刚才如果不是她动了手,恐怕就会轮到我来...依琉什有判断能力,她并不是肆无忌惮...而且从刚才起我就一直追她,对她释放冰雾,翅膀都破了,可是...她没有攻击我啊!   或许理智还在的,或许...还能认出我。   我承认我有私心。   可要是不试试看,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会怎样...   “依琉什,你试试吧!放轻松...能变回来的...你清醒过来啊!”   名叫依琉什怪物沉默了。   她依然没有任何企图攻击的迹象,那张形似昆虫的脸上,当然不会出现什么可供我观察的表情。但不可思议的,我似乎能明白得到一件事:她在思考。   并且...在疑惑着什么。   就像是彼此之间紧密联系的那股亲切感。除此之外,我们甚至隐隐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些许情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出的这个判断,但就是知道。   奇怪,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吗...   半晌过后,怪物的话语再次传来。   “「深渊语」吾等疑忌。汝似并非纯粹。汝之存在,吾等难以理解...试问。至高的旨意,汝能否听闻。”   说的什么玩意儿...   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吗?还是在疑惑我拥有人类的思维?什么至高的旨意...依琉什说过的,脑袋里那个声音?   从来就没听到过啊...   我清了清嗓子。   不管怎样,现在这怪物的意识明显不属于依琉什,我一味的喊下去大概没用,不如试着先和现在这个意识交流,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   心思转瞬万千,打定主意后,我立刻转换了语言:“「深渊语」我们,是什么?”   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补充道:“「深渊语」神的旨意,又是什么?你叫依琉什...还记得不?依琉什,一个人类女孩,那就是你。”   听到我的问话后,怪物再次陷入沉默。   我有些紧张,小拳头忍不住攥起来,但同时又很期待答案。   有些问题实在困惑了我许久,既然眼前依琉什变成的怪物对我没有敌意,那么我或许真的应该好好和它交流一番...当然,还是要以唤醒依琉什的人类意识为重。   “「深渊语」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在害我们?你说的旨意,是否来自、那些人?”   说完等待片刻。   怪物仍然沉默着。   但下一刻,我从她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   「铮——」的一声,怪物的四肢倏然挥动,末端锋锐的五爪划过坚硬的路面,在上面带出深深的痕迹。她伸展着残破不全的翅膀,硕大的身躯开始移动,在我紧张的注视下来到前方,在距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   硕大的脑袋伸至面前。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水。   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想干什么...现在该怎么办...   “「深渊语」你...”   我刚想试着再说点什么,但听怪物终于开了口。   “「深渊语」渺小的下等生物,妄图占有伟大的力量...汝的存在即为罪孽,并非吾等同类,暂且。”   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刻,死烟在眼前轰然爆开,怪兽暮然抬起两肢,巨大的复眼中,有淡淡的红芒一闪又闪。   糟...   光亮闪现的前一刻,我只顾得闭上眼睛,双臂下意识地横在胸前,做出抵挡的姿势。   轰——!   下一刻,身体被巨大的力道拍中,顷刻倒飞而出,在空中翻转数圈,「轰」的一声撞碎墙壁,如炮弹般砸进后方的民宅,「稀里哗啦」撞翻无数物件,又撞上一道墙壁才堪堪停下,摔落在地。   土石纷落的「哗啦声」不绝于耳。   “...哈——,咳咳...”   即使有漆黑甲胄的保护,打在胸口的一击仍是让我岔了气,好半天才喘过来,脑瓜里七荤八素,奋力推开一块压在身上被撞碎的桌木,挣扎着爬起身。   “呸,呸!呸...”   吐干净嘴里的沙硕,我抬起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光与暗(十八)   “呸,呸!呸...”   吐干净嘴里的沙硕,我抬起头。   视线的前方是被砸出大洞的墙壁,碎砖砂土还在「唰唰」地往下掉。烟尘飞散间,不大的民宅里桌椅陈柜被全数撞翻、断裂,一对似乎是夫妻的男女立在角落,男人紧搂着怀中尖叫的女人,面色仓皇惊恐。   “别过来!”   他如同壮胆一般对我大吼出声,举起握在手里的厨刀对准我,尽管佯装凶狠,模样却实在色茬内荏。   是躲在家中的平民...   我连忙举起双手:“对不起!你们...咳咳,快点藏起来!别出去!”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随意拍拍裙甲上的落灰,甩了甩脑袋,就要向外冲去。   倏然间,前方墙壁的破洞外传来熟悉的气息,微风呼啸着吹在脸庞。   我有了一瞬间的错愕。   余光望见窗外天空一闪而过的黑雾,心脏骤然一缩。   糟糕糟糕糟糕...   “快跑!”   口中发出竭力嘶喊的同时,脚下陡然发力,「嘭」地一声踏裂地板,裹着寒霜的身影暮然冲向洞口,秩序之力轰然爆发,厚实的冰墙自洞外拔地而起。   可是晚了一步。   弥漫的死烟已然自洞口渗入、冲碎窗户,熟悉亲切的力量转瞬即至,将我包裹,又自身畔一掠而过。缭绕的黑雾在眼前飞速盘旋,在室内急速游走一圈,卷飞碎木纸屑,侵蚀着四周的一切,又在下一个瞬间飞向屋外,消失在视线里。   “救...”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自耳畔响起。   我茫然地转过头,看见男人对我伸出的那只手,与怀中面目全非抱着的女人一同枯萎,他们表情定在极度惊惶的那一刻,随后在眼前化作灰烬,飘散而走。   两股青白的光烟升腾而起,紧随着黑雾飘摇而去,冲出窗外飞上半空。   嗤嗤嗤...   哗啦啦啦...   沾染死烟的房屋开始摇摇欲坠,砖瓦碎石自上方坠下,纷纷落落砸在我的甲胄上,将我砸的微微摇晃,但感觉不到疼。「轰」的一声,整间民宅的半边墙壁连同屋顶一同崩塌,微薄的日光洒在脸上。   “咳,咳咳...”   烟尘很呛。   南面的远处,隐隐传来嘈杂又纷乱的叫喊声。   我在废墟里仰起了头,不怒不悲。   昏暗的天空中,无数缕死烟在乌云之下旋绕,不断地飞掠至下方的城市,转瞬又带着几缕光烟升起。街道在下陷,房屋在坍塌,「隆隆」声响不绝于耳,黑与青白的颜色漫天飘舞。我看不见怪物的身影,但紧接着,有冰冷的怪异女声自某处传来。   “「深渊语」幻灭。”   声落,耀眼的红芒自天空的一点悄然绽放,随后暗如夜幕。   突变于转瞬之间发生。   整个城市犹如被笼罩在漆黑的深晚,乌云背后隐隐散发光明的太阳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轮猩红的圆月冉冉升起,悬于天幕之上。   这一刻,我的心绪仍停留在「那两个人死了,依琉什吞噬了平民」这件事上。只觉得手脚四肢麻木,手脚僵硬,脑袋已然晕乎乎的疼。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两秒之后才冉冉自胸腔升起。   接而被点燃,转化为强烈的哀痛,与怒火。   “啊...”   我微微张开嘴巴,发出宛若叹息般地轻呼。   头太疼了啊...   我该把她杀掉的。   早就该这样。   恍惚间,四周的惊叫与呐喊,在耳中逐渐由依稀转向真切。   “佩佩,你怎么在这里?!”   有熟悉的声音自前方的不远处传来。   是谁...   我定眼望去,看到在塌陷的民宅外,宽阔的街道上,无数惊惶失措的平民在夺命奔逃,人群之后中,温柔娴静的母亲一袭白裙,暖和的皮毛披肩裹在身上,脸上带着惊喜与焦急,提着裙摆朝我跑来。   “...妈妈?”   ???   她怎么...   脑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有人忽然冲到她的身边,手握冰冷的短刃,在母亲茫然的眼神中,一刀刺入她的小腹。   随后拔出,再刺一刀。   鲜血染红裙摆,母亲的身影倒了下去。   我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   这一刻,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揪住、攥紧,一瞬间疼的无法呼吸。   “妈妈!!!”   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脚下踏出月步,耳边狂风呼啸,身影一瞬间来到那手握利刃,正在擦拭上面沾染的鲜血的人面前,泛着蓝芒的手,举高掐住他的脖子。   随后看清楚了他的脸。   ...爱德华!   原本早已死去的爱德华,此时一脸诡异的看着我,嘴角挂起阴鸷的笑容。   “许久不见,我的皇后。”   “皇你吗!”   不对...   这不可能!   母亲她不可能在这里...爱德华也早就死了...这是幻觉,是幻觉...我要冷静。   我试图平息胸腔燃烧的情绪,不敢看倒在脚边的白色倩影,也不再去看爱德华那张讨人厌的笑脸,转望向前方不断尖叫跑过的平民,竭力做起深呼吸。   吸气...吐气...   “呃...”   头疼欲裂。   我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用力拍着脑袋,那「爱德华」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声音听着恍恍惚惚,满心的杀念难以压下,头疼地像是要裂开,大脑一片混乱,身上特别冷。   ...越来越糟糕了啊。   不要在这种时候...变成那个样子...   下一刻,我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猛地一咬舌头。钻心的痛楚一瞬间冲上脑门,淡淡的咸腥味自口腔蔓延。   脑袋稍微清醒。   暮然间,耳畔响起沉静的声音。   “「深渊语」汝,暂且离开。”   嗡嗡嗡嗡...   眼前暮然一白。   我将眼睛闭合,再睁开。模糊的视线逐渐转为清晰。   天空已然恢复了先前浑浑噩噩的明亮,诡秘的黑夜在一瞬间被驱散,宛若梦魇的血月也消逝不见,脚边没有倒在血泊里的母亲,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噩梦。   不断逃散的平民依然自眼前接连跑过,我站在街道的边上,望着几处半塌陷的房屋静静发呆。   幻觉消失了...   我回来了!   神经依然紧绷着,可头疼却在逐渐减弱。   “别...别杀我...”   ?   微弱的祈求让我回过神来,双目逐渐恢复焦距,定眼望向身前——那是一张翻着白眼、吐着舌头,极度痛苦又陌生的脸。   “谁...”   我下意识地询问,接着便看到自己还掐着他脖颈的手,淡淡冰雾自手掌延伸,几近攀上他半张脸,将对方头发眉毛都冻地结上一层白霜。   “啊!”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手:“对、对不起...你怎么样?”   “咳咳,咳咳...啊,啊啊!”   那人剧烈咳嗽着,苍白的面容狰狞扭曲,双手捂着脖子,口中发出嘶哑的叫喊,连看也不敢看我,踉踉跄跄的跑远了。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轻蹙片刻,然后舒展开来。莫名其妙的,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没事吧?   我差点杀了他...差点...他吓成那个样子了,真是对不起啊...可是逃跑的姿势好滑稽,怎么办好想笑啊!   “咯咯。”   真是有趣。   脑袋终于不疼了。   身上也不再觉得冷,相反还有些暖洋洋的,可舒服。   纷乱的城市里,四面八方的叫喊在沸腾。   特别吵啊...烦人...   我将头仰起来。   不远处的天空上,那道状若蝴蝶的恶魔振翅盘旋,无数光烟依然自各处升起,向怪物的位置汇集。许是由于吞噬了不少白烟的原因,它身上的冻伤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恢复如初。   居然有意将我从幻境里放出来...   是不打算和我动手吗?   可是啊...我还记得呢。   你之前打我那一下,相当的疼啊。   呼——   两米宽的焰翼自后背倏然张开,熊熊烈火轰然窜起。   下一刻,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依琉什,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口中喃喃自语的同时,丝丝黑雾自脚下蔓延而出,后背的焰翼缓慢抬高...倏然挥下。   轰——   娇小的身影如炮弹般窜上高空,向着怪物的方向急速掠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光与暗(十九)   三百米...一百米...二十。   几乎是转瞬之间,飞翔于天空之上的怪物已然近在前方,死烟在面前纵横交融,呼啸着掠过眼帘,飞向下方城市的街道中,青白的光烟不断没入怪物的身体,它在颤抖。   “嗥昂昂昂昂——”   视线里,周身几近被死烟白雾严密包裹的怪物于飞行中倏然掉头,风声袭来的同时,森白的寒芒自眼前一闪,下一刻,尖锐的肢爪抵至鼻尖,不足几厘。   时间在这一刻仿若停滞。   焰翼扇动而产生的火星余烬飘至四周,摇曳的火舌缓慢抖动,那些自身畔掠过的死烟几近静止,空气中微小而密集的尘埃颗粒一览无遗,怪物硕大的身躯仍未完全转过来,但猩红迷幻的复眼既然对上了我的双目,粘稠的液体自口器中喷出很远,漂浮在前方不足一米的空中。   下一刻,炽烈之黑火自掌心急速聚集,我闭上眼睛。   侧头、拧身,反转身躯。   时间恢复流动。   铮——   怪物的肢爪擦着胸口划过,在甲胄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火星迸溅之间,我在空中转体一周,左半边焰翼轰然拍动,掀起的狂风气流将身体平推到怪物的脑袋前方,咫尺之距。   早已高举的右手,对准它的脑袋砸下。   轰——!!   剧烈的爆炸将视线里的一切吞没,黑火翻腾间,狂烈的冲击与反震力将我一瞬间掀退数十米远,双翼大张极力制造风阻,才堪堪在空中稳住身形。   “哈...”   我嘴角勾起笑容,将眼睛半睁开一点。   前方的半空中,爆炸的黑焰已经将半径至少五米的死烟与青烟吹飞,四散飘离。那怪物被我毫无保留的一击直接轰中头部,即使混沌之力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可怕的震荡与冲击仍对它造成不小的影响,怪物飞行失衡,身躯有一刻变得摇摇欲坠,但很快就稳住了。   ...还差的很远呢。   我又将眼睛闭上,扇动焰翼再次发起冲锋。   这一刻,身体的感官被我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半空流动的死烟白雾,怪物叫声的娓娓余音,蝶翅高速拍打的「呼呼」声,缠绕在身体周围的黑焰,自脸颊袭过的风,一切都在耳朵里变得尤为缓慢,却无比清晰。   依琉什...   一弹指顷,我查觉自己已经到了怪物上方的位置。紧闭的双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暗,但隐隐有红亮的光穿透眼皮,自黑暗中微微泛起。   还想再让我陷入一次幻觉吗?   到了现在,我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只要看见怪物放出的红光,就一定会陷入幻觉。   这种红光,目前已知多是自双眼绽放,又或者通过混沌之力变出的那些乌鸦、还有蛇...通过它们的眼睛也可以。   以及先前那道直接映亮天空的红芒,像是大招一样的能力。   只有这三种方式,且必须通过目光的接触,这是让对方陷入幻境的前置条件。明白了这些,想避开就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   铿锵!   下一刻,包裹着个额头的甲胄向下延伸,架上鼻梁,将眼睛护住。   视线里,那道黑暗中亮起的光芒彻底消失。我高举起双臂,五指并拢化作手刀,倏然向下劈去。   斩杀。   铮——轰!   振聋发聩的爆响传来,其中夹杂着金属破开硬物的铮鸣声,有什么碎片借着风力迸飞,纷纷砸在我的脸上、身上,发出「铛铛铛铛」地一连串声响。   “嗥昂昂昂昂——”   怪物在啼鸣。   暮然间,飓风自身侧左侧刮来。   啊哈!   我不躲不闪,嘴角翘出弧度,左臂猛然平伸,向风声卷来的方向抓去。   咯嚓!   随着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锥心的疼痛自胳膊肘传来。但与此同时,掌心有摸到细长实物的触感。   是肢爪啊。   “哈哈!”   我开心的笑了起来。   抓,到,你,了~   感觉那肢爪就要自手中抽离,我猛然攥紧左掌,同时将右手也伸了过去。怪物的一条肢爪被我牢牢握住,后背的焰翼猛然向侧身拍动,风声在耳边狂啸,腰身用力转拧,整个人如同陀螺般在高空旋转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   呼呼呼呼——   “嗥昂昂昂昂——”   怪物愤怒的嘶鸣,夹着怒风在耳边轰然炸响,不断地有什么穿透甲胄刺入我的腰腹。   好疼啊。   下一刻,我松开了双手。   嗖——   尖啸的风声远去。两秒之后,下方传来一声闷响。   嗵轰!   啊,它被我扔下去了...   没砸到人吧?   身体在空中快速坠落。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可不想被教会的那个蠢女人数落,真的很烦人啊。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焰翼再次拍打,在半空调整好身形,携着怒号的狂风,向怪物坠落的方向飞速俯冲。   快点干掉它吧。   咻——   左胳膊痒死了。   话说我到底离地面有...   轰!   还未等我思考完这个严肃的问题,脑袋蓦然就撞上了坚硬的东西,将其击碎、穿透,再撞到下一层硬物。石块崩碎的声音响彻耳畔,电光火石间我抱住了头,紧接着,怪物的啼鸣陡然传来。   “嗥昂——”   嘭!   却在下一刻被我硬生生撞的憋了回去。   我不知道这一下砸在它哪里,撞击太猛烈了,若不是有颈甲与头盔的保护,恐怕这一下会直接将我脖子撞断。饶是如此这时也有些昏头胀脑。   鼻子很呛,牙齿磕碰差点咬到舌头,耳中听得无数杂物石块自上方纷纷坠落,心中大抵判断出应该是砸进某栋建筑里,怪物像是在身下剧烈挣扎,如尖刀般锋利的肢爪划过裙甲、钉穿右肩胛刺入肉中。   疼疼疼...   “好疼啊!”   我紧抓着怪物身躯的某处,右手握拳高举,一拳砸下去。   轰!   “蠢丫头。”   再抬起右拳,砸下。   轰!   轰!轰!轰!   几拳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砸了个稀烂,手上传来粘滑湿漉的感觉,怪物的挣扎也有了明显的逐渐减弱。   我心中更觉得开心。   “依琉什,还是这么活泼呢...”   下一刻,我抠住那被我砸烂的伤口边缘,脚踩在怪物的身躯上,月步骤然暴起,身体腾空的一瞬,腰身猛地一拧,提着硕大的身躯甩飞出去。   嘣!   远远的不知撞在哪里,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音。   啪嗒。   双脚落地,身体站直。   “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要受到惩罚的呀...啊!现在的你,大概已经不记得这个了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光与暗(二十)   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我到底在说什么啊真是...   嘭!   后背焰翼倏然挥动,月步再次自脚下踏出,循声向怪物的方向急掠而去。   先吃掉她吧。   “「深渊语」汝之力量...至高的母神...”   “姐姐来啦~”   轰!   撞击在下一刻轰然而至。   没有强大的能量,没有肆虐的混沌之力,这是最纯粹的,力量与力量之间的碰撞。   一瞬间怪物后方有什么东西被塌陷了,乱七八糟的碎块砸在头上、身上,尘烟飞灰充斥口鼻,我闭上嘴巴屏住呼吸,双脚来回变幻,每踏一脚都使出月步,「嘭嘭嘭嘭」地震响不住自下方传来,我身体全力前倾,双手环抱,用肩膀顶着怪物的庞大的身躯,一路平推向前。   轰!   顷刻又撞碎一道墙壁。土石崩塌间,耳中隐隐传来不知哪里的尖叫声,那声音又迅速被落下身后。   ...嗯?   这怪物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轰!轰隆——   在接连撞破三面坚壁之后,我脑袋里还在思考着怪物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动作也因此有了片刻的迟疑,暮然间,巨大的力道「砰」地一声砸在胸口。   “呃!”   脚下登时就腾了空,一声闷哼被砸地倒飞出去。   “唔...”   强烈的窒息感让我非常难受,身体在空中辗转翻腾,片刻之后,一口气才终于吸上来。   “哈!”   好强啊...   毕竟吃了那么多...真是的,也说不分我一点,算什么好姐妹嘛。   也不知飞出了多远多高,气息平顺后,我飞速调转体内雄厚的混沌之力,「呼啦」一声,后背的焰翼陡然张开,全力扇动,少顷稳住身形、悬立于半空之中,将耳朵竖了起来。   丫头在哪,怎么听不到动静了?   气息也感觉不到...   “希尔维嘉!”   没找到依琉什的具体位置,远远的却听见地面传来悦耳却有些严肃的呼喊。   啊...   我皱起了眉头。   讨厌的蠢女人来了...有些烦啊。   玩的正开心...   但紧接着,玛格丽特又发出略显惊慌的呐喊:“小心——”   嗯?   正在我疑惑之时,风声袭入耳畔。   砰!   难以抵挡的巨力拍在左肩,我被打的身体一歪,于空中再次失衡,只觉得天旋地转,如破布般旋转翻腾起来,向更高更远的方向飞去。   “咳!”   啊...这丫头打疼我了!   我尽力调整身体的平衡,想迅速展开反击,可紧接着,巨力再次拍在脊背上,「砰」地一声,我像炮弹一样被再次打飞。   她的隐匿能力不用通过眼睛...   啊啊啊烦死了!   砰!砰!砰!   耳边呼啸的狂风更甚,巨大的力量一击接着一击不断拍在身上,身体如同玩偶般被拍来拍去、肆意摆弄,感觉胃里一阵痉挛,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全身又痒又疼,令人抓狂的难受让我心中生出一丝恼怒。   死丫头...   “我!生气了!”   混沌之力全开。   轰——   冰凉的黑焰自全身轰然爆开、熊熊燃烧着将我裹住。呼啸的狂风瞬间被遮挡在外,下一刻,我听见怪物痛苦的啼鸣。   “嗥昂昂昂昂——”   诶?   预想的下一次攻击没有再袭来。   好像瞎姬霸炸到它了?   “啊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马上借机扇动焰翼调整身形,转身循着啼鸣的方向,挥动起包裹在黑焰中的双拳,如雨点般直打了过去。   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自不远处响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又打中她了,心里开心到不行,拳头挥地就更起劲,攻势越发凶猛,火球狂轰烂炸不断打向前方,火力持续输出片刻,双翼倏然向后拍去,身形在空中一转,紧随呼啸的火球冲向怪物。   轰轰轰轰砰!   感觉撞上怪物的一瞬,我双手乱挥着抓住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顶着硕大的身躯继续飞向前方。   高速移动的同时,我松开右手开始摸索,攀上怪物的半边蝶翼,将柔软的翼膜抓在手中,心中一喜,猛地用力向后撕扯。随着令人怵然的「咯嘣咯嘣」声,片刻之后,手上传来的力道陡然一松。   扯下来啦~   “咯咯!”   随手将蝶翼向身后抛去,再次摸索起来。   “嗥昂昂昂昂——”   怪物在空中剧烈挣扎,忽上忽下躯体晃动的厉害,竭尽全力地想要甩开我。   不可能!   我左手攥的更近,尖锐的甲胄指深深陷入怪物的身体,同时右拳扬起,卷着黑焰一拳又一拳轰在她的躯体上,爆炸声传来的同时,怪物的的肢爪也不断划过我的甲胄。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不断鸣响,身上痛痒难耐的感受更深。我心里一气,小拳头挥地越发用力,而怪物的挣扎也越演越烈,飞行速度再次飙升。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现在是往哪边飞,但能感觉到高度的迅速下降。   “咳。”   我吐出一口鲜血。   好像伤到内脏了...   半空中的厮打片刻不停歇,暮然间似乎「轰」地一声撞上了什么,怪物的身体剧颤,强大的反震力差点把我甩下去,随后高度略有上升。   我右拳挥地更起劲,身上的创伤也越来越多,好在混沌之力无时无刻不在修复破损的甲胄,而怪物的身体上,在我手能够到的地方,早已惊被砸的稀烂了。   渐渐的,下方纷乱嘈杂的嘶吼传入耳畔。   嗯?   好像有很多人...   “「深渊语」母神之能...混沌...吾等...”   “说什么呢!你——”   轰!   倏然间,在我毫无心里准备的时候,怪物轰然坠地。没反应过来的我瞬间松了手,「哎呀」一声被甩飞滚出好远,随后「呯」地撞上了什么,才堪堪停下。   然后马上一骨碌爬起来。   好疼啊...   全身都疼。   周围特别吵闹。   无数疯狂的叫喊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心里虽然觉得很烦,但其实也不太想理会。可就在我认真聆听,试图辨别怪物的位置时,暮然间身侧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啊——”   伴随着嘶哑癫狂的呐喊,利刃挥下的风声袭至头顶。   我皱起眉头,随意地抬起右臂。   铛!   金属交接的鸣响传来。   ...是谁啊?   心中冒出这个疑问,随后又觉得其实都无所谓。手臂轻移将利刃抓在手中,另一只手捏住对方的喉咙,稍稍用力。   「咯啦」一声,对方的身体软了下去。   ...依琉什呢?   遮挡着眼睛的面甲迅速向上退开,我睁开眼睛,感觉光线稍稍刺眼。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不知是哪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鲜血和死去的人...那似乎都是士兵,身上穿着看起来有些熟悉的盔甲...啊,是铁甲卫。   街道远处的尽头,是高耸的城墙在燃烧。   ...啊,破城了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光与暗(二十一)   好像是破城了...   轻轻吸口气,鼻腔里满是血的味道。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待到眼睛完全适应光线后,踏步开始向前走去。   “啊啊啊!哈哈哈——”   疯狂的士兵在身侧狭窄的巷道里嘶吼,狂笑,举剑刺向另一名同样癫狂的士兵胸口,血水洒在地面,他把剑从对方的身体抽离,诡异地扭动着脖子,目光向我歪了过来。   “嘿嘿嘿...”   士兵在笑,嘴唇咧开,溅满血液的五官极度扭曲。   “杀了你...杀了你...哈哈哈!”他说道。   我脚下步子不停,一面向前走一面转头看着他,见他笑的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咯咯。”   有趣...   但下一刻,士兵向我冲过来了。   不到十米的距离,他几步便跨到我的面前,手中沾满鲜血的剑刃高高举起,狞笑着劈向我的脑袋——随后身体忽然盯住,丑陋的表情僵在脸上。   浓郁的死烟自脚下升腾而起,顷刻将士兵包裹、吞噬殆尽,身体化为飞灰。青白光烟迅速窜出,没入我的胸口。   灰烬自身后飘散于空气中。   我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   嗤嗤嗤——   死烟盘绕在周身,「滋润」着身体各处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破裂的甲胄也迅速完好如初。   好痒啊...   宽阔却满是血腥和尸体的街道上空,那些游荡的无数青白光烟,以缓慢的速度,渐渐向不远处一栋老旧民宅的前方聚集。   那里的街道路面寸寸绽裂,碎石凌乱分布,而怪物硕大的身躯,此刻就躺在无数裂痕的中心,长肢无力挣扎,躯体微微颤抖。   啊,她在那里...   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静静立在她的身前。   怪物的躯体已经残破不堪,大大小小狰狞可怖的伤痕布满全身,黑色的脓液不断自伤口流出,淌至身下的路面,将脚下的碎石染成墨色。无数青白的光烟正从四面八方飘来,没入怪物的身体。   但她已经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瘪了瘪嘴巴。   ...即使变成这样,还是可以吞噬啊。   幻境...   让人看到可怕的东西,然后发疯...并且能够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大规模施展。就算奄奄一息,躺着也能吃东西...这还真是方便的能力。   这样想着,耳边倏然听见一声轻响。   嗯?   我稍稍转过了头。   声音是从身侧老旧民宅的窗户处传来的,窗户内侧那仍在抖动的窗帘,此刻被人拉开了一道细缝,有双灵动的眼眸透过缝隙向外看,瞳孔略微颤抖,在与我对视的那一刻,小手一晃,「唰」的一声将窗帘拉合,「嗵嗵嗵」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妈妈...”   片刻之后,隐隐听到仓惶惊惧的稚嫩童声。   是个小女孩啊...   她看起来并没有进入幻境。   而歪歪扭扭躺在街道的那些尸体,似乎也都是破城而入铁甲卫,我并没有看到平民...至少这条街里没有。   大抵是他们多数都躲在屋子里的原因吧?   红芒在天空闪现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看到,反而是攻进王城的铁甲卫都中了招。   “咯咯...”   想到于此,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就这么好玩呢...   “嗥...”   怪物在脚下低吟,声音虚弱到难以察觉。   我低头望着她。   “依琉什。”   “你终究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呼...”   回答我的,只有粗重的喘息。   “...这样也好。”   习习凉风吹过,将鬓角的发梢卷了起来。我抬起手,用小指钩住,拢向耳后。   “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再承受那些痛苦啦...”   “总好过我。”   “「深渊语」汝...”   那怪物正要说话,却被我立刻打断。   “「深渊语」我没有和你说话。闭上嘴巴,好不好?”   一点也不想听见这种聒噪的声音。   “真是,有够烦...”   下一刻,我伸出手指,轻轻在眼前的空气中一点。   咻咻咻——   锋利的黑刃自尖啸的气流里顷刻成型,掠向前方。   噗!   斩落对方的脑袋,接而砸向地面。   「轰」的一声,纷飞的碎石与剧烈的冲击,将怪物没了头的躯体掀起几米高,随后落下,头颅飞滚向远处,漆黑的粘液溅在我的侧脸。   我抬手抹去。   怪物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飘散。   “睡吧,依琉什...”   愿你做个美好的梦。   暮然间,前方的街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循声抬头,看见自街角倏然窜入视线的一道狼狈身形。   “...咦?”   那身影非常的熟悉。   他似乎是在逃命,匆忙间跑到这边,身上亮银色的盔甲残破不堪,没有戴头盔,满头苍发纷乱地遮住半张脸。   好熟悉...   好熟悉好熟悉...   那人影见到我陡然愣住,此刻就站在街道的巷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呆地望着这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恐惧。   “喂...”   我远远对他挥手打了声招呼。   “是你吧?”   尽管与先前的印象大相径庭。但他果然就是...   老公爵!   “哈哈!”   脚尖陡转,踏出月步。   嘣!   耳边狂风呼啸,身体向炮弹般冲出。只是一瞬之间,我便已经冲到他的面前。   老公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双眼的焦距仍停留在我先前站立的地方,满头白发被劲风吹地根根倒竖,嘴唇豁开露出牙齿,布满褶皱的脸如波浪般剧烈抖动,脚下不自觉地倒退一步,下一刻,我高举起双手,轻轻拍在他的双肩。   嘴角勾起,露出如皎月般的笑容。   “好,久,不,见~”   老公爵的身体被我拍了个踉跄,大概半秒过后目光才聚焦在我的脸上,身体一颤陡然反应过来。   “啊!”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将眼睛瞪大了,一双瞳孔剧烈颤抖,下意识地挣扎一下——我抓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老公爵便不敢动了。   我笑的更开心:“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你...你是...”   他嘴唇哆嗦的厉害,双腿都在打摆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此时早已不具备第一次见他时那份临危不惧的从容,倒是有些像被吓破胆的样子。   ...我有这么可怕吗?   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先将笑容收束,活动活动嘴巴,又一次对他露出微笑。   要和蔼...   看起来亲切一点,就像见到老朋友...好,应该差不多了...   自认为已经笑的足够和善之后,我便放下了心。   但老家伙看起来还是很害怕...算了,就这样吧。   “我们玩个游戏吧,好不好?”   西语的扯淡时间   喝了点小酒,手上有几个重要的工作,差不多都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明天恰好又不用早起,想和大家随便聊聊。   算是提前的三卷总结吧。   最近章节阅读的感觉,大抵和之前相比差了一些。有些读者感觉不到,但有些读者感觉到了,于是写简评,写书评,还有私信我的,我都认真看过。甚至一些明显带着情绪的言论,以及不知所云却趾高气昂的言论,我也都一一看过,认真回复。   先说说问题吧。   你们认为的问题在哪?质量下降,情绪平淡,不够深刻,情节拖沓,还有佩佩傻白甜,等等等等好多。因为每个人的G点不同,所以get到的点都不一样。   总而言之,不如前面写的好。   为啥呢?   要我来说,以上所有提到的点,还有没提到的一些点,都不是问题。   或者说,这些只是问题所导致的结果。   那问题到底在哪?   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无法兼顾。   事件太多了。   要讲的东西,也太多了。   前面铺垫那么久,其实我一开始的打算是,把一切在卷末轰然炸开,第三卷中出现的每个人物,维多利亚,玛格丽特,幻灭,雷克特,老公爵,老公爵的儿子,老雷克蒙,老雷克蒙的儿子,卡洛斯安吉尔甚至是索菲亚,尼禄枢机主教...还有最重要的,我们的佩佩。   所有的人,我都设定了爆点,或者说G点,反正就是能调动起大家情绪的点。   但写着写着,我发现根本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是因为文笔不够,也不是因为作者**(或许就是),其实原因非常简单——这本书是第一人称。   因为这本书的叙事风格,让我没办法像其他小说那个,时不时地写一下别人在干什么,最重要的是,我没办法经常去描述别人内心真实的想法。因为视角是佩佩,所以只能是她猜,她想,她看见。   但你们也看到了,尽管这样,三卷末还是好几次的用了别人的视角——否则我没办法把事情讲清楚,因为佩佩没看见,她不知道。   在这一卷的末尾,所有的事件汇集一起,每一件都是热血沸腾,每个人都处在漩涡的中心,玛格丽特,维多利亚,老雷克蒙,甚至是老公爵,索菲亚,尼禄枢机,他们都是主角,都会让大家眼前一亮,或者气愤唾骂——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以第一人称来说,铺的太大了,大到脱离掌控。   如果我都把这些讲出来,讲好,那光与暗恐怕能写到一百...也不知道够不够。   就其实我预想的高-潮,本以为它是铺垫过后的高-潮,结果写下来的时候,发现这需要用整整一卷来说都不够。   铁甲卫攻城,幻灭失控,教会的矛盾,佩佩的成长,维多利亚的成长,每一件事都需要用一卷来好好说,但我TM揉一起了——好吧,我就是**。   所以读起来感官当然不好,就好比权游最后一季,为什么被大家骂那么惨?有些人觉得夜王死的太快,有些人觉得龙妈黑化简直沙雕,也有人觉得小恶魔全程降智...等等等等,其实道理是一样的。这些「我觉得」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是问题所导致的结果。其问题究其原因,是因为把原本需要用更多内容来填充的故事,压缩成那么一丢丢了...然后只能仓促处理。   而相比权游,深渊更让我难受的是,我还必须用第一人称。所有的事都得佩佩看见,佩佩参与。就好比全程斯诺在干嘛在干嘛,但真正对于他来说,龙妈就只是在最后关头空降的——这么去讲的话,大家还会喜欢龙妈吗?   根本就没机会塑造啊。   于是我心里的想法,几乎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光与暗写到前面几章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但还能怎么办呢?   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   但我又不能真的把光与暗写到一百,就现在已经有人说拖了——相信我,我现在比你们更想尽快把三卷完结。   因为故事已经不再受我的控制。现在这样的情节,也和我原先设定好的有了偏差。   偏差大概是从哪里开始呢?   从枢机主教那里。   这样一个牛逼哄哄的人物,其实我原本有更好的安排——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大概再也没多少机会去塑造他。因为他和特蕾莎不一样,他是空降到主角面前的,同时也空降到读者面前。   所以好多人觉得,佩佩打不过他是被削弱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经验不足,导致没能将原本的设想好好传达给大家,不知道长篇小说该避讳的点。   有些失落。   但与此同时,我又在想,还好我现在明白了这些。   如果没有这一卷,让我意识到这一系列的问题,如果等到大高潮的时候再意识到这些,那这本书恐怕就要崩了。   提早发现问题,这是一件好事。   emmmmm...   大概正常的作者,都不会像我这样傻乎乎的讲出这些吧?   就当随便说说了。这卷完结后,这样的情况不会再出现。   说完这些,再说说我自己吧。   写小说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重大改变。   因为在此之前,我的所有闲暇时间,几乎都泡在一些不大好的地方。我的生活,除去大部分时间的工作以外,无一例外的都是喝酒,蹦迪。这其中有工作应酬的原因,但其实我也喜欢这样,喜欢广交朋友,毕竟有机会把他们口袋里的钱变成我的——没错,我是一名不大优秀的创业者,就像开篇的陈宇轩那样。   开篇的设定,就是曾经我人生中的低谷时期——也是那段时间,我爱上了喝酒。   后来有段时间放纵自己。全城大小夜场没有我不熟悉的,走到哪都有卡座,哪哪都有熟人,年长的朋友往金X鸟带,年轻会玩的就去迈X密,马爹利轩尼诗对瓶吹,没错我就是今晚全场最靓的仔——我这么一说,可能有人都猜到我在哪个城市了。   后来喝出胃病...   算了,说的多了。   写小说是因为我不想再那样了。那样的生活是荒度人生,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我很喜欢写小说。喜欢在睡前想些小故事,想故事里的人物,然后入睡...初中的时候特别不喜欢化学,那时候在笔记本上写,然后拿给同学看——所以严格意义上讲,这其实是我的第二部小说?虽然那时候没写几个字就太监了。   总之,我喜欢这个。   喜欢我写的人物被大家也喜欢,被大家讨论,喜欢我想的故事被你们喜欢,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也是我写小说的动力。   所以有时候工作很忙,回家特别晚,实在累到不行想休息的时候,看到你们的评论,想到很多等更新的人,我还是强撑着写完一章再睡——尽管只有2000字。   偶尔有几次从凌晨写到天亮,睡两个小时去开会,忙一天下来晚上继续写。这些事,大概群里的管理员们都知道,他们都会劝我让我休息,但我几乎没怎么听过他们的,哈哈。   总之,如果不是因为快乐,如果不是有你们,我可能真的很难坚持下去。   本身就不是一个能静下心的人。   写这本深渊,某种意义上真的是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从一个浪荡的人变成乖宝宝,变成做完工作就只知道码字的码字姬(哪有这么短的码字姬!!!)   说这些是让你们知道,有时候我断更了,真的是迫不得已——那种感觉,就像是本该打游戏的时间,你突然叫我去学习。又或者这节体育课,突然被数学老师宣布霸占...我能怎么办?   我也很绝望啊!   写小说是真的香,以后也会继续加油。   虽然还是时不时的2000字短小无力。   祝我早日成为那些大神作者的样子,成为日更过万,内容又很棒的的终极码字姬!   以上!!!   对了,还有件事。   以前我几乎每条书评都会回复,每条私信都会回复,不管对方在说什么,理智与否,都会认真解释——以至于偶尔会被这些人带偏。往后不会这样了,真的特别累。   以后但凡认认真真提意见的人,想让这本小说好的人,我依然会同样认真对待,你们的意见我会好好听。但那些自以为是的,抬杠的,跑我这里找存在感的,我不会再理了,以免影响我写作的心情。   有时候看到特别幼稚的言论...也不知道你多大,感觉在网上和小学生聊天挺新奇的。   真不服气就留下电话,我带你去蹦迪,别只会在网上逼逼。   晚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光与暗(二十二)   莱克斯公爵今年六十有七了。   他出生在伊森贝尔北境的克里斯罗德尼城,父亲是一名瓦匠,母亲是周边小镇农夫的女儿。两人因机缘巧合相遇、相恋,凭着祖父留下的积蓄,在城郊买下一栋两层民宅,靠着父亲微薄的收入,过着乏味却温馨的生活。   克里斯罗德尼城有着依山傍水的肥沃土壤,莱克斯公爵至今仍记得那个地方。他记得自家每逢雨季都会漏水的屋顶,记得小院里那颗歪歪扭扭的老树,记得门前淌过的潺潺溪水。那时候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莱克斯公爵都还记得。   他有过平凡却美满的家庭,曾经。   五十年前,因为一场席卷北境的可怕鼠疫,莱克斯公爵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开始了流离颠沛的生活。在之后的几年里,他当过山匪强盗,干过最卑劣的勾当,与野狗抢过食吃。   那的确是一段不想再忆起的往事。   即使到了今天,自己已是踌躇满志,取得了年轻时从未敢想的成就。即使如此,那些眼睛长在脑门的名望贵族,依然会在背地里偷偷议论自己,议论自己卑微的出身,嘲笑自己偶尔仍会不小心暴露的贱民陋习。   这让莱克斯公爵感到非常厌恶。   但同时他也明白,若不是那几年的经历,他不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也不会成为那些百年家族的茶话谈资,更没机会杀掉那些曾经胆敢嘲笑自己的家伙,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地位有多高。   那几年的坎坷经历,让仍留有孩童心性,兀自天真的莱克斯公爵彻底蜕变。他似乎恍然明白,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若想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想拥有他们的地位,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有能力杀掉他们,将他们的钱财、女人,全部据为己有。   这便是他的处世之道。   他从来不信神明,不信教会张口就来的那一套说辞,心中觉得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只能用来欺骗一些愚昧无知的傻瓜。   倘若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当年那对居住在克里斯罗德尼城瓦匠夫妇就不会死了。   而他之所以能有今天,也不是得益于神明赐予的恩惠。回首这一路,别无其它,唯有曾经踩在脚下的那一具具淌着鲜血的尸骨,而每到夜里、梦里,那些尸骨就会不时出现在眼前,格外清晰。   但他并不在意。   无非都是些输给自己的家伙。   如今的莱克斯公爵已让人谈之变色,否则那些贵族可不会只在背后议论自己。   但仅是如此,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上方还有未曾到达过的台阶,那边站着的都是些脑袋里装满猪油的家伙。但就是那样的家伙,他们可以一边玩弄怀里的女人,一边剥削着自己用命赢来的财富,对自己发号施令,做他们想做的蠢事。   他们不配。   能支配我的,唯我一人。   于是莱克斯公爵夜以继日地思考、琢磨,计划如何能顺理成章的杀掉王室的那一群蠢猪,为此他费尽心思,精心筹备数年,终于等到了机会。   在某一次的社交晚宴中,莱克斯公爵见到了那名高高在上的王后。   那是个令人迷醉的夜晚。   在那个晚上,莱克斯公爵彻底俘获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也看清楚了深藏在对方眼底的仇恨。   在那之后,莱克斯公爵成了伊森贝尔王后的秘密情人。   久经世故的他,早已深谙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他非常善于利用那一面,利用人性的弱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使出浑身解数,慢慢让那个思维简略、郁郁寡欢的女人觉得,只有自己最懂她的心。此后他又几次暗示引导,时常吹起枕边风,总是不经意间说出女人最在意却不敢妄言的话,让她心中的恨意逐渐发芽,日益增长。   然后让她不经意间,发现自己从东洲秘密弄来的毒药。   在那之后不久,女人毒死了自己性冷淡的丈夫,伊森贝尔的国王陛下。   一切水到渠成。   而国王死后,后续的事情就简单许多。   莱克斯公爵在背后推波助澜,联合众多支持者暗箱操作,很快就控制了咨议会,将那个蠢女人推上摄政太后的位置,蛊惑她解散杰尔曼骑士团,并以稻田建设为借口大敞金库,又将侄子推到财政大臣的位置,再以夫勒斯克堡征集护卫为由,将丧尽荣耀的骑士们重新聚拢,以高额的俸禄让他们为自己卖命,再用大肆敛来的钱财,去中央工坊成批订购上好的武器盔甲...   短短两年的时间,莱克斯公爵拥有了足以抗衡国家的力量,他的姓氏将再也无人敢轻视。   而那个愚蠢的女人,她依然认为这股力量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事实上,对莱克斯公爵来说,她早已失去了利用价值。   莱克斯公爵很喜欢狼。   这种动物野性、残暴、贪婪、暴虐,拥有敏锐的嗅觉,是不屈不挠、奋不顾身的进攻精神。   这些都是在世上活下去的精妙技巧。   最重要的是,狼会在最合适的时机,露出爪牙。   那一年的神诞日,莱克斯公爵通过威逼利诱,让对王位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的王室蠢货,下毒害死了小王子,害死了王位未来的继承人。   这件事导致自己和那女人的关系彻底破裂。   她歇斯底里、伤心欲绝,在自己面前发疯似的大喊大叫,并自那之后开始变得害怕自己...可那又能怎样呢?   因为害怕,她反而变得更听话了。   往后事情的进展也变得更加顺利。   莱克斯公爵暗中控制着咨议会,将王室的权力进一步瓦解,那些软蛋毫无还手之力,失势后像狗一样吐着舌头跑来献媚,担心自己会杀死他们——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王室中除了年轻女人之外,莱克斯公爵一个也不打算留。   胜利在望。   只需要解决掉最后的那个,名叫伊丽莎白的小丫头。   但这一次,莱克斯公爵碰壁了。   小鬼比想象中的要更厉害,居然能够轻易识破自己的计谋,且总是先他一步走在前面,让原本许多简单的事变得复杂——看来王室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蠢货。   而最麻烦的是,那丫头不仅头脑聪明,手段凌厉,还拥有不可匹敌的强大力量,她是神圣教会册封的教宗骑士。   该死的神棍,徒增许多琐事...   莱克斯公爵一时半会拿她没辙,他不得不更加谨慎,不再如以往般贸然激进,用计诛心,又或者以暴制暴,而是选择暂时的退让和隐忍,不再轻易踏进王城,静静等待机会。   机会比想象中来的要快很多。   记得那是夏季的某个夜晚。   莱克斯公爵的儿子,为他引荐了一些...有些说不上来,他们总是将脸裹在黑袍里,一群古怪的家伙。   看起来就有所图谋的家伙。   但是没关系。   他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只要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什么样的人都是可用之人。若真有问题,过后杀掉便是。   莱克斯公爵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始安排那些人在自己手下做事。   他本没有多加在意。可随后的一系列事件,让莱克斯公爵头皮发麻、心中发怵,他收起了轻视之心。   诡异的人血仪式,焚烧一切的可怕力量...   这些黑袍人行为诡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意外的同力协契,心中拥有坚定的信仰,可行事却肆无忌惮,就像是集聚许了多对立的矛盾点,却又严谨异常的有序组织。   这些人和自己是同类。   他们都是恶狼。   不...   或许他们是恶鬼也说不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光与暗(二十三)   阴险狡诈,残暴不仁。   这是那些名望贵族在背后对莱克斯公爵的评价。   他喜欢这样的评价。   因为他明白,别人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怕极了他。   “当一个人开始怕你的时候,你就可以肆意在他的脑袋上拉屎,连名字都不用过问。假如这个人比你富有很多...神明保佑,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莱克斯,我的兄弟。去开动你的脑筋吧,让那些衣着光鲜的混蛋们害怕你,让所有人都害怕你!”   在很多年以前,阿尔金山的强盗们曾这样告诉过自己。话虽然很糙,但莱克斯公爵一直铭记在心,在此后的多年里,他一直将「让别人害怕」奉为生存信条,并乐此不疲。   莱克斯公爵认为自己已经足够狠心,手段也足够凌厉。他喜欢别人怕他,并对此引以为傲。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逐渐了解到那些黑袍怪人的想法和行径后,莱克斯公爵忽然觉得,与他们相比,自己依然是一头被牢笼束缚的软弱羔羊。   莱克斯公爵终日呆在夫勒斯克堡中,每天醉心于算计,琢磨到底该用何种方法,才能悄无声息的杀死伊丽莎白,坐上那令人心弛神往的王座。他想过无数种方法,每一种都精妙绝伦、顺理成章,绝不会让半点罪名落到自己头上,只是实施起来都有难度,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运筹帷幄,方能达成令人满意的结果。   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即使克莱夫家族已壮大到无人再敢忽视的地步,只要往后的路稳扎稳打,按照王室如今没落的速度,假以时日克莱夫家族定会取代他们,成为伊森贝尔真正的主人。   可莱克斯公爵今年六十七了。   等到那个时候,或许他早已闭了眼睛。克莱夫家族的家主也不再是自己。   而那个终将坐上王座的人,或许会是他的儿子、孙子,他们将会被人们永世铭记,而自己的名字,很快就会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里。   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莱克斯公爵为此感到深深的忧虑。可对王位的向往与期待又让他日思夜想、难以入眠,他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未考虑过、也未曾敢想过,其实还有一种能最快取胜的办法。   那就是摧毁博斯韦尔,摧毁王城数百年来的骄傲与信仰。   只要失去了那层蛋壳,以如今王室那微薄的力量,面对坐拥数万大军的克莱夫家族,是绝无还手之力的,碾死他们并不算一件很难的事。   但他从未想过可以这样。   而这个方法,莱克斯公爵是从那些黑袍恶鬼们口中听来的。   当某一天的夜晚,那些人对自己提议起这件事时,起初莱克斯公爵又惊又怒,差点直接撵人——他根本无法相信。   博斯韦尔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号称能抵挡世间的一切邪恶,是伊森贝尔引以为傲的资本。就连那些传闻中自深渊爬出的怪物,在巍然的屏障面前也无可奈何。   神圣教会声称那是神明对人类的恩赐,对此莱克斯公爵嗤之以鼻。他不信那一套,但同时也不可否认,那的确不是人能够轻易撼动的力量。   胡言乱语,简直荒谬。   那一刻,莱克斯公爵觉得这些黑袍人简直是疯了。   他甚至觉得是自己那生性疯癫、无所顾忌的儿子想要害他,又或者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居然介绍给自己这么一帮痴心妄想的神经病。   可笑至极...   莱克斯公爵最终打发走了他们。   自那以后,他对那些黑袍人不闻不问,再也不抱任何期待,甚至有想过找人做掉他们——莱克斯公爵秘密养着一批刺客,那些人里有相当厉害的家伙,即使强大如伊丽莎白,曾经也差点被他们杀掉。   他见识过黑袍人的力量,也知道他们的厉害。可再厉害,能厉害的过教宗骑士吗?   想要伊丽莎白死很难。   而想杀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最终,莱克斯公爵并没有下达这个命令,因为黑袍人先一步让他看到了事情的可行性。   那是一封来自王城教会的密件。   时至今日,那封密件的内容他早已忘记,可最后的署名却记得一清二楚。   特蕾莎·安东尼尔。   那是王城教会的主要负责人,传闻中信仰之力的天才,以神迹拯救无数愚民,被亲切的称为「洁白之羽」,当年圣女候选最被看好的修女。   这件事对莱克斯公爵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冲击。   即使他很讨厌那些满嘴信仰的神职人员,也绝对不曾想过,这些疯子居然和教会里地位极高的人物有着密切联系。对方显然是明白了情况直冲他而来的,否则不会在这个恰好的时机寄来密件,更不会在后面写上署名。   看起来,恶鬼甚至存在于神圣教会里。   莱克斯公爵动心了。   至少他已经明白,这些黑袍人并不是在信口开河。   机会或许就此一次。   想明白这点后,他开始认真对待,与黑袍人多次协商。在这个过程里,莱克斯公爵了解到对方迫切的需求。   他们需要鲜活的人,最好是那些流落街头的孩童。   莱克斯公爵欣然答应。   不过是一些死掉也没人管的孩童而已。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尽管他并不知道黑袍人要孩童做什么,想来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或许他们想培养出一批新的疯子——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协议很快达成。   于是,与恶魔真正的合作自此开始。   尽管莱克斯公爵已经很久没再踏进王城,但他与那里的人脉网从未断过联络,该打点的定期打点,从没落下过谁。黑袍人需要定期送货进王城,他暗箱操作,将一切安排的有条有序,即使被发现,也没人能查到背后是谁在运作。   与此同时,他又命人在周边的乡镇到处搜寻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将他们骗去黑袍人的落脚处。至于之后的事,对方不愿说,他便不再过问。   可对方每次遮遮掩掩的态度,也让他越来越不放心。   莱克斯公爵私下里多次让人调查黑袍人的来路——以前他并不在意,可现在却不得不这么做了。既然事情涉及到教会,或许错一步就真的万劫不复。   结果折腾了许久,却仍然查无所获。   唯一获得的信息,就只有他们都来自东洲这一条——这是用看的就能明白的事。那被遮挡在黑色兜帽下的白发蓝眼,是艾波丽丝塔人独有的样貌。   傻瓜都知道这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光与暗(二十四)   但说起东洲,除了貊乡鼠壤的聚落,两个铜币就能睡到的瓦基里娼妇,还有那飞鸟伴驼玲起舞,被讹以传讹的沙漠圣土以外,有个最被西洲人忌讳,从酗酒烂醉的男人口中都不会听到的邪教组织。   它的名字是「真理之门」。   莱克斯公爵知道一些有关于他们的传言。那是一群茹毛饮血、恶贯祸盈,连人类基本道德与情感都抛弃掉的魔鬼凶煞。   而随着与黑袍人的接触越来越深,他开始认为那些人...或许就是真理之门。他们的言行举止,偶尔无意或有意说出的一些诡话,以及那种教徒特有的刻板思想,这一切都无不说明黑袍人有着坚定无比、比生命更重要的信仰——可显而易见,他们并不属于神圣教会。   既然不是神圣教会,那么无论他们是不是真理之门,至少都是那天杀的异教徒。   可他们却与教会中地位显赫的修女来往密切...   该死的宗教斗争。   想通这些事后,莱克斯公爵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寝食难安。他气急败坏地叫来儿子,指着鼻子将他一顿大骂,说自己辛苦半生建立的家族与名誉,还没捂热就要毁在他的手上。生性狂妄的儿子当然不忿,但他似乎并不知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莱克斯公爵下了他手上的所有权力,并命人把他关了起来。   在此之后,他想了很久。   信仰罪是神圣教会制定的宗教条律里最严重的罪名之一,一但触犯必将失去一切,被送进地下监牢,遭受罪痛苦的刑罚,直至死去。这件事弄不好会牵连到家族的所有人,自己也好,儿子也好,谁都逃不掉。   怎么办?   莱克斯公爵恨不得立刻和那些人脱离关系,甚至还想过亲自去教会举报,让那些神棍们过来处理掉黑袍人。   可转念一想,若自己这么做了...或许余生就只能躲在夫勒斯克堡中,永远仰望那个王座上的小丫头。   更何况,莱克斯公爵已经协助异教徒做事有很久的时间了。教会真要追查下来,嫌疑是怎么都洗不清的,他百口莫辩。   既然事已至此...   不如就抛起硬币,豪赌一把,看看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   莱克斯公爵花了十多天的时间,下了这么一个决定。当晚他找到黑袍人,将许多事情一一挑明,双方谈了几近一整个夜晚。清晨时分,莱克斯公爵回到富丽堂皇的城堡,望着空旷的待客大厅,兀自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沉思良久。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时的心情。   心孤意怯,却血脉贲张。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开始紧张筹备,更加肆无忌惮的掏空金库钱财,用丰厚的俸禄吸引年轻强壮的男人、甚至骑士加入铁甲卫,大肆征兵,连遮掩都不打算再做——却让人散部了假消息。   王城那边只知道铁甲卫有两万多人的编制。可实际上,在去年年底的时候,铁甲卫的人数已经接近五万。   与此同时,莱克斯公爵与黑袍人的合作越发密切。他竭尽所能,为他们提供一切所需的,合理与不合理的要求,包括带去更多名孩童。在那晚的彻夜长谈之后,那些人对自己的信任也随之加深,他们开始不再避讳,逐渐让自己看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莱克斯公爵曾经目睹过他们残害一名幼童的过程。   记得那是个小女孩,看起来连十岁也没有。长期的挨饿让她面容枯瘦,像皮包着骨头,一阵风就能吹倒,尽管如此还是放了不少血出来——黑袍人不顾小女孩的挣扎尖叫,一刀划开她的喉咙,血水有如泉涌般「哗哗」淌进满是污垢的木盆里。   莱克斯公爵上一次见到类似的画面,是在城堡外围的牧场里看到牧民宰牛。   放干小女孩的血后,黑袍人将她剥光放在案板上,剁成肉末碎块,用编织袋装起来,喂了街头的野狗,却将心脏、肝脏等器官保留下来,扔进锅中煮沸的水里,撒上香料...他们居然笑着问自己,要不要尝尝。   那天晚上,莱克斯公爵彻底失眠了。   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小女孩长大的嘴巴和放大的瞳孔。   他不是没见过杀人。   事实上,他见到的死人或许多过活着的人,他杀过的人早已数不清。   可即使是手上沾满鲜血,在看到那样的场景之后,莱克斯公爵依旧感到极度的胸闷,恶心,和生理上的严重不适。自那自后好久的时间里,他成了一名素食主义者。   该死的异教徒...   那简直是畜生一般的行为,那些关于他们的传言都是真的,他终于见识到了所谓人究竟能扭曲到什么程度。   那群黑袍人早已丧失了人伦与道德的底线,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恶魔,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   应该让教会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死...   这样的想法,大抵只在心中停留了一瞬间。   莱克斯公爵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决定对黑袍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依然持续不断地为他们提供新鲜「血液」,继续与恶魔为伍。   因为黑袍人告诉他,这些鲜血是用来摧毁博斯韦尔的媒介。而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在实践理论上的方法是否可行,目前已取得显著的进展。   他们就要成功了。   莱克斯公爵不懂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摧毁神之遗物需要用到孩童的鲜血,做出这样泯灭人性的事。   他也并不想知道那些,以免徒增忧堵。   可即使每日在心中唾骂,即使厌恶不齿,对于黑袍人越来越过分的需求,莱克斯公爵依旧选择了满足。   他告诉自己说,为了心中的宏图,这是没办法的事。   这是...   没办法的事。   等过了冬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横竖都是要饿死,冻死的。   至于那些穿着黑袍的畜生...   等事情结束后,杀掉他们吧。   那样的东西,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   径自下了决定后,莱克斯公爵对待黑袍人的态度一如往日,有求必应,事情也因此一直进展的很顺利。   直到有一天,伊丽莎白忽然切断了他的财路。她居然联合教会,废除了先前太后指定的金库管理法案,在王城推行新的法令。   金库的大门不再对自己敞开了。自己那作为财政大臣的侄子,没过多久也被关押进了大牢。   而许多支持自己,并借此捞到不少好处的人,自听闻教会插手后纷纷倒退避倒戈,站到了伊丽莎白那边,将矛头指向了他,妄图剔除自己所有的势力,成立新的咨议会。   该死的墙头草,该死的伊丽莎白...   我手下养着这么多人,她这么做,是想让夫勒斯克堡发生暴动吗...   这是要我死啊。   可没过多久,他又听到另一则噩耗:教会已经注意到了那些送往王城的货物,有两名教宗骑士抵达了王城,其中一名是那个有名的深渊漫步者,卡洛斯·冈萨雷斯。   他们一定是因为这些黑袍人才过来的...   莱克斯公爵彻底慌了。   两名教宗骑士的到来,让他意识到事情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些黑袍人突然送上了惊喜。   某一天晚上,他们找到自己,说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用不了多久,博斯韦尔就会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简直就是...   有如神助。   他们对自己说出了即将发生在王城的事情,并要求自己帮他们做最后一件事。   将某样「物品」送出伊森贝尔。   天知道莱克斯公爵心里有多高兴,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反正他并不打算兑现诺言。   莱克斯公爵不知道他们不惜毁掉神之遗物,费尽心思到底要送什么东西出去,想来必定又是可怕的祸害。他不想再帮这些没人性的畜生,等事情结束之后,这些黑袍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现在就先稳住他们好了。   而接下来,自己的大业也将进入最后的重要阶段。   要考虑的事情只有两点。   一是如何摆脱与异教徒勾结的罪名。而另一个,就是夫勒斯克堡财政告急的问题。   至于这场战争该如何去打...只要以上两个问题圆满解决,等博斯韦尔一毁,破城根本就是摧枯拉朽,完全不需要多虑。   毕竟这才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他相信在这个领域里,整个伊森贝尔也没人能胜过他。老雷克蒙不行,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更不行。   他心里早就有了想法。   可目前铁甲卫开支过大,堡内的积存的金币委实无法支撑太久,最多只能用到四月底...不,或许到中旬还有没有剩余都不好说。   而由于仓促征兵,没有过严控的把关,铁甲卫中大多数都只是冲着俸禄而来的家伙,里面不不乏有许多支雇佣兵军队和一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完全谈不上衷心,更不讲信用,一但没了钱拿,他们势必会反咬自己一口。   莱克斯公爵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财路,至少也得撑过攻城战再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用以往最擅长,也是最快的办法——去抢别人的。   抢谁的好呢?   在不触犯战争罪的前提下,莱克斯公爵只有一个选择。   看来...是时候让那个女人去死了。   去发挥她最后剩余的一点价值。   莱克斯公爵连夜给远在王城的太后写了封信,并在信中以「毒害国王」的罪名逼迫她,让她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以换取母女两人的平安——他当然明白,以那女人愚蠢的猪脑,怎么可能对连自己也束手无策的伊丽莎白造成麻烦。   莱克斯公爵根本没对她没抱有任何期望,他只想让她去行动,去转移伊丽莎白的注意力,去麻痹她,散布错误的信息,尽可能的让伊丽莎白晚一些再注意到自己这边的行动。   之后他找来了最优秀、也是他最信任的刺客,以丰厚的报酬命他带人再一次潜入王城。   莱克斯公爵知道即将发生在王城的事,知道那时候势必会死很多的人。为了安抚民众的情绪,教会和伊丽莎白必然要举行隆重的葬礼仪式,让全城所有的人都能看到。   他逐字逐句的交代刺客,等到那个时候,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勾结异教徒的罪名,栽赃到太后的头上。   安顿好一切事务,莱克斯公爵与他那已经老实下来的儿子一同发兵北境,前往那个可悲女人的家乡。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光与暗(二十五)   那几乎是一场血风肉雨的屠杀。   二十多年以前,自北境人和王室签署过「和平条约」之后,曾经参与过蔷薇战争的诸多家族,被勒令不允许拥有任何形式的私人武装力量。其中最大的幽兰城与居住城内蔷薇家族,连守城的基本编制都不具备,整个家族只剩下一百多人的治安卫队,城内剩下的二千多名守城士兵,全是由南面王室一派的领主遣来的驻守。   而自从太后失势,王室逐渐没落以后,这些人便不再尽心尽力地为其效命。莱克斯公爵率兵抵达城外的第一天,城里便派人秘密送来了投降信,并告言将于当夜凌晨时分,提蔷薇家主的脑袋开门献城。   根本就不必损耗一兵一族。   然而莱克斯公爵知道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若真依照对方的安排,恐怕等到夜里进城的时候,蔷薇家族的财产早就所剩无几。   杀人全家这种事,还是得亲自动手才放心。   攻城战只打了两天不到,城就破了。莱克斯公爵与儿子率领两千轻骑在城里横冲直撞,一路杀至蔷薇堡,屠光了包括仆人在内的所有活人,剥下对方血迹斑斑的家徽,并命人砍下他们的脑袋,悬挂在城外示众——他得让民众明白,最重要的是让教会清楚,这些人都是贼心未死的叛乱份子,他们能有今天,全都是咎由自取。   感谢那个愚蠢的女人。她杀了自己的丈夫,给了他如此充分的理由。   莱克斯公爵缴获了勉强足够支撑铁甲卫开支的财产——虽然也只能多撑两个月,可这一下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暂时稳住了那些渐生异心的人。   厉兵秣马过后,便是枕戈以待。   到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下一步该怎么才能走稳,走好。莱克斯公爵必须在拿下幽兰城的同时,确保王城那边一切进展顺利,否则这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这件事运作起来,当然有很大的风险。   但莱克斯公爵从未怕过风险。   他这一辈子都在赌,用命去赌,最终赌到今天这一切成就。他很瞧不起那些整天担心这个,顾虑那个的人,那些费劲心思寻求「安稳」的人。   他们大多都一事无成。   不久之后,莱克斯公爵收到了来自王城的消息:灾难结束,博斯韦尔彻底消失。刺客们的计划进展顺利。   一切皆是上天的旨意。   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一封来自教会法庭的传唤摆到了他的面前。   信笺上只是寥寥数言,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原因,但莱克斯公爵心里很清楚,自己帮助那些黑袍人的事情暴露了。   教会的行动过于迅速,他终究还是慢了那些神棍一步。如此一来,太后那边的罪名能否栽赃成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不如就再赌一次。   当天晚上,莱克斯公爵叫来他的儿子和几名心腹,说出了自己大胆的计划。几人畅谈一宿,待细节敲定后已是黎明时分。莱克斯公爵没再耽误时间,他命军队兵分两路,自己与儿子率万余名铁甲卫,南下直抵失去屏障的王城,而另一边,几名心腹则率军绕过北境的高山,在谁也没能料想到的时机,悄悄到达了白岩城下——那是雷克蒙家族的根基。   莱克斯公爵当然知道,雷克蒙那个老家伙已经是伊丽莎白新咨议会的中流砥柱,他几乎调走了白烟城所有的驻扎守备军——很显然,对方已经从某种渠道,获悉了自己即将攻城的消息。   可如此一来,白岩城没剩下多少守城力量了。   老雷克蒙大抵认为,自己不会拿白岩城怎么样,否则整个家族都将面临教会的严厉制裁。   的确是这样没错。   可如果...   白岩城与异教徒有染呢?   事情的性质立刻就变得不一样。   自从意识到那些黑袍人的身份后,莱克斯公爵曾花费精力把教条认真研究过一番,其中有很重要的一条是:但凡受神明恩赐的国家、人民,都有权力与义务参与打击异端份子、异教徒祸害的行径中,并视其成果授予应得的财富和荣誉。   所以莱克斯公爵打算把罪名嫁祸给雷克蒙家族。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他早就想好了。   接下来,他率领万余铁甲卫夜以继日地赶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抵达王城,在这个过程中,莱克斯公爵又派人给夫勒斯克堡送信,命留在那里的一万多名铁甲卫前往支援——但是要晚一些。   要等到他被抓之后,再晚一些才行。   是的,莱克斯公爵早已做好被抓的准备。临近王城后,他命铁甲卫驻扎在城外五十里,自己则带着几名刺客,骑着角马兽先行入城——他要在伊丽莎白的诞辰日,为她送上一份大礼。   好巧不巧,晚宴被他赶上了。   当晚他带着乔装的刺客,与铁甲卫的总统领——他另一个愚蠢的侄子,用来迷惑伊丽莎白和王室的傀儡。他们一同参加晚宴,为骄傲的女王陛下送上来自蔷薇家族的礼物。   但在此之前,他先根据事先约好的地点,见到了黑袍人仍留在城内的同伙。   双方商议许久。   之后的事情如他所料。   抵达王宫后,他第一时间拿出了礼物——尽管伊丽莎白表现的足够冷静,可莱克斯公爵还是看了出来,那一刻她的心乱了。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先将自己送进大牢。   当然也可能直接被处死...   但这就是莱克斯公爵的豪赌。   他赌伊丽莎白即使再愤怒,也不会不计后果,不计百万子民的安危,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事实上,越是聪明理智的人,他们的逻辑越不难猜。难的反倒是一些不知所谓的小混混,会为了几个银币对你动刀动剑。   莱克斯公爵赌赢了。   尽管中间环节出了点小意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山特尔堡的那个小公主,斯卡利杰的女儿。   没想到她居然和伊丽莎白走的这么近,更没想到那个看似弱不惊风的小丫头片子,竟然就是那个和银色闪光一同前来的新晋教宗骑士,希尔维嘉。   这件事是太后在信里告诉他的。   而自家的两个蠢货,似乎已经和她闹过不小的矛盾。   该死。那蠢货看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子,却仿佛老鼠见到猫一样的表情,让莱克斯公爵感到非常丢脸。   虽然丢脸,却正合他意。   莱克斯公爵当然没告诉他那蠢货侄子,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否则以他的猪脑袋,一定会被伊丽莎白一眼看出破绽,所以目的「败露」后,他表现的越害怕越好。   只是没想到他会害怕到失去理智。   当那个蠢货忽然对她们出手时,那一刻莱克斯公爵的心跳骤然上升——他没想过会这样,真怕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王宫里。   好在没有。   当老雷克蒙命人将他带走的时候,莱克斯公爵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切顺利。   至于那个蠢货的生死...他不在乎。蠢猪死了还有一大把蠢猪,他并不觉得可惜,不如说死了更好。   他死了,伊丽莎白就越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莱克斯公爵故意向对方透漏驻扎城外的铁甲卫,目的就是为了继续迷惑伊丽莎白,迷惑老雷克蒙。让她们认为自己一定还留有后手,那些后手与城外的铁甲卫密切相关,与今晚发生的事密切相关——她们会将目光焦点继续锁定在自己身上,锁定在城外那些铁甲卫的身上。   但这些都只是诱饵。   而自己真正的后手,远在白岩城。   她想不到的。   伊丽莎白想不到,一向谨慎的自己,这次竟然真的会以身犯险。   莱克斯公爵就是要利用她这种思维误区。   等到她得知白岩城那边的消息时,一切都已经晚了。而自己身处城内,即使在牢狱里,也有的是和守备军接触的机会,有的是机会...和黑袍人的同伙接触。   至于那个小教宗骑士...   她只有十六岁,年纪太小了,根本不足为虑。   即使有强大的力量又能怎样?莱克斯公爵已经熟知教条,知道有关教宗骑士的各项限令,那小丫头就算与伊丽莎白私交再好,真正关头也做不了什么。   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就好。   等白岩城那边尘埃落定,等老雷克蒙亲自来找他。   他没等多久。   某天夜深人静之时,老雷克蒙披着掩人耳目的斗篷过来了。   起初他很愤怒,激动到嘴唇发抖,对自己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莱克斯公爵不以为意,他只是望着对方在笑。   他是胜利者,而只有弱者与失败者才会歇斯底里。   等他骂完了,发泄完了,莱克斯公爵才缓缓说出自己的安排。   他告诉老雷克蒙,他在白岩城的所有家族成员、亲信、城内所有管事、留守的士兵与其亲人,全都已经被铁甲卫俘获,人数足足三千。他打算让铁甲卫以这些人为肉墙,一路推至王城的大门前。   “你想守城?那就让城里的士兵拉满弓弦,举起手中的利剑,杀死他们的同胞,杀死他们的亲人...以及你的亲人。”   “如果你做的到,我就认输。”   莱克斯公爵还记得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老雷克蒙那张抓狂却无能为力的脸。   他朝自己吐口水,歇斯底里地骂自己是「疯子」,是「畜生」,用拳头不断砸在墙上,流出鲜血,竭尽所能发出弱者的哀嚎,再愤然离开。   莱克斯公爵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   在此之前,他早就让人摸清了老雷克蒙的脾性,知道他把家族成员看的比命和荣誉都重要,断然不会拒绝自己。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老雷克蒙再次找了过来。他已经憔悴了许多,脸色比自己这个牢狱中的犯人还要枯黄,双眼深陷——却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明显。   他愿意和自己谈。   莱克斯公爵又一次赌赢了。   接下来,两人就在阴暗狭小的牢房里,秘密敲定了杀死伊丽莎白的计划。   并不是多么困难的计划。   伊丽莎白很强大,脑袋很聪明,但她有个致命的缺陷——她太年轻了。   年轻,则代表着经历浅薄。许多事她没见过,没经过,不知道,只从书里看来的知识远远不够。伊丽莎白根本不懂打仗,以前身边缺乏好的指导者,现在好的指导者有了,可这个人却是老雷克蒙。   所以,一但老雷克蒙在她不擅长的领域开始误导她的时候,事情便会超出女王陛下的预计。   这不是智商能弥补的差距。   有些事,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因为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才会在突然看见的那一刻,在事情远超预计的那一刻,打从心底感到震撼。   那一刻,就是两人的机会。   而老雷克蒙要做的,就是在机会来临以前,不断地催眠她,告诉她城外只有不足两万的军队,想要打下同样近两万人防守的城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粮草、俸禄、士气、军心等等这一切最终将会把铁甲卫活活耗死。城内的守备军根本没必要冒险出城,与对方正面交锋,白白损失。   而莱克斯公爵这边也会通知外面的人,把戏做足。让攻城不断地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并放出流言,说援军不会再到,说铁甲卫内部分崩离析,杀掉一些人继续做戏,直到对方信以为真。   然后在那一刻,与到达的援军会合,将所有俘虏推向王城。   仅仅如此当然还不够。   伊丽莎白是教宗骑士,拥有超乎想象的秩序之力,即使心神不稳,寻常士兵也难伤她分毫。   因此,莱克斯公爵向老雷克蒙介绍了几个朋友。   那些黑袍人的同伙,令人厌恶的异教徒。   虽然令人厌恶,但他们同样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总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只想达成目的,为此连死都不在乎。   而他们的目的,正巧与莱克斯公爵一致——这些人同样想让伊丽莎白去死。王城先前的灾难没能杀掉她,于是机会就仅此一次。   刚到王城的时候,莱克斯公爵和他们谈的很愉快,唯独有一点无法达成共识:这些家伙不仅想让伊丽莎白死,他们还想毁掉圣扎耶里大教堂。或者说这才是那些人最终的目的,他们想让王城彻底陷入混乱,甚至想让整个伊森贝尔都陷入混乱,想动摇神圣教会的牢固统治。   那些异教徒似乎在其他地方有非常重大的行动,他们想以此分散教会的精力。   那个时候,莱克斯公爵并没有直接答应,因为他不知道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是否顺利。   而现在,是时候给那些人一个满意答复了。   但老雷克蒙并不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与目的,更不知道他们是一群连人也称不上的东西。莱克斯公爵只告诉他,那些人是自己高价雇来的杀手,只有他们才能真正伤到伊丽莎白。   于是,那些异教徒摇身一变,成了老雷克蒙的贴身护卫。他们时刻跟在老雷克蒙身边,而老雷克蒙总是跟在伊丽莎白身边。   至此,万事具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光与暗(二十六)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筹划了足足十数年之久。   而现在,他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所有的风波都已尘埃落定。黑袍人与预计的一样,在城墙上那关键一刻,给予了伊丽莎白重创。   至今都被蒙在鼓里的老雷克蒙,也如自己先前所想,带人袭击了圣扎耶礼大教堂——他压根不知道黑袍人是谁,根本就不明白事情的性质和后果,直接带人包围教堂,以为自己死了,雷克蒙家族就能全身而退。   愚蠢的傻瓜。   感谢他。   这场经由自己一手策划,并终将被载入史册、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大事件,已然到了最后的落幕之时。   是时候为它画上圆满的句号了。   而等到胜利的那一刻来临,自己的罪名也将被彻底洗清。   首先是围攻王城。   这样的行径当然早就触犯了战争罪,但只要和黑袍人扯上关系,教会就不会那么快将事情定性——守城人员中可是存在异教徒的,刺杀女王陛下的也是他们,而非自己。   那些黑袍人没能在城墙上当场杀死伊丽莎白,是因为她被及时赶来的坎里之剑救下了。而原本被派去执行另一项任务的坎里之剑,之所以能及时赶回城墙,是因为自己派人通知了他们。   莱克斯公爵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让伊丽莎白不明不白的死在那里。   她必须要去教堂,必须得让老雷克蒙和黑袍人一起,在那里杀死他。   这样一来,至今仍被蒙在鼓里的老雷克蒙,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洗不清嫌疑了——他知道圣女殿下带着优秀的神职人员,带着那名教宗骑士小丫头,早就在先前离开了王城,这件事城外的人已经通知他了。此刻留在教堂的就只剩下一群草包,他们休想解开东洲的剧毒,伊丽莎白必死无疑。   她是被老雷克蒙勾结异教徒谋害的,而自己和铁甲卫只是提早察觉到端倪,想救下女王陛下,可最终却遗憾的以失败告终...等事情结束后,这样类似的谎言,自己随口就编造出十个以上。   只要将所有黑袍人处理干净,在铁一般的证据下,为了继续维护伊森贝尔的安定和繁荣,教会定然不会将此事大肆声张,就像他们处理特蕾莎事件的方式一样。   如此一来,自己这边就有了足够的缓冲时间,将此次事件对王城、对伊森贝尔造成的影响压下,对王室一脉成员进行清洗——然后教会就会明白的。   他们会明白,在伊丽莎白死后,谁才是真正有能力替他们将伊森贝尔管理好的人。   最重要的是,莱克斯公爵能为那些神棍献上异教徒的「货物」——想必教会这段时间一定找疯了吧?   那些黑袍人费尽周折,不惜牺牲掉特蕾莎才将其送走的「货物」,莱克斯公爵知道自己的刺客们已经和对方接触,或许这时候东西已经到手了。   仅凭这一点。作为和教会交涉的筹码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相信那帮聪明的神棍知道该怎么做,尤其是...这个国家教区的总负责人,尼禄枢机。   他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对老雷克蒙先前的承诺...天知道,莱克斯公爵这次真的没有撒谎。人他当然会放——毕竟那可都是教会的罪人,他怎么有权利处置呢?   他只是愿意帮教会这个小忙,帮那些神棍抓人,仅此而已。   木已成舟。   唯一有能力挡在面前的伊丽莎白已经倒下,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自己——直到天空窜起黑光的那一刻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事情终究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道从天而至的可怕力量,险些将莱克斯公爵吓破了胆。   他处在人群后方,眼睁睁看着老雷克蒙的兵毫无反抗之力,像虫子一样被黑色的火焰屠杀,任由对方带走伊丽莎白——原本该是自己这边的人通知坎里之剑,找机会把她送出去的。   尽管最终伊丽莎白还是被送去了教堂,但显然事情已经远超莱克斯公爵的预料,以至于让他回味到好多年都不曾感受的,那种双腿发软、惊惶失措到魂不附体的心情。   但紧随其后,他听到了更加让人无法接受的消息——圣女殿下提前回城了。   她回了城,就意味着伊丽莎白有可能会活下来。   莱克斯公爵再也呆不住了。   他强自镇定地稳住老雷克蒙,让他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随后带人直奔城南——莱克斯公爵原计划是让铁甲卫继续按兵不动,等老雷克蒙毁掉教堂,伊丽莎白死后再举兵破城。   可没想到那该死的蠢货并没听自己的话。   等莱克斯公爵赶过去的时候,他发现城已经提前破了,铁甲卫们在到处抢掠杀人。   不计后果的蠢货...   该死的废物。   莱克斯公爵恨不得当场剁了儿子的猪脑袋。他当时仍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发了疯的想找到那个蠢货,阻止他疯狂的行为。   很快,他在乱军中找到了儿子。   气愤之下,莱克斯公爵当场拔出配剑,将冰冷的剑刃架在了那个蠢货的脖子上——他只是在吓唬他,可他没想到,儿子却打算来真的。   然后他知道了,他的儿子并不是一个蠢货。他早就清楚那些黑袍人的身份,却选择对自己隐瞒,他骗了自己。   他早已成了那些异教徒的一份子。   他不是蠢货,他是个疯子。   至此之后,便是噩梦。   那些对莱克斯公爵衷心耿耿的家臣被全数斩杀,莱克斯公爵因此侥幸逃得一命,但面对满街的铁甲卫,他无处可躲,仓惶逃进一户家中,痛哭流涕地跪下来,求对方让自己藏在这里——这样窝囊的事,他已经几十年没做过了。   但只要能保住命,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要能活下来,回头再找到这家人,杀掉他们就好。   莱克斯公爵最终藏在了床下,那些破门而入的铁甲卫没能发现他。他不知道自己躲了多久,可等他再出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   莱克斯公爵自认为这辈子经多见广,什么样的风沙都见过。   可饶是如此,他依然被眼前所看到的诡异景象吓说不出话,两腿抖如筛糠,差点尿了裤子。   那是仿佛末日一样的场景。   街道上徘徊的那些铁甲卫,所有能看到的人,他们都犹如被恶魔附体,开始互相残杀,用牙齿撕咬对方的脸,恶心的血肉沾满嘴巴,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拖着一条断腿扑向自己。   疯了...   都疯了...   这一刻,什么宏图大业,什么阴谋诡计,什么伊丽莎白...莱克斯公爵忘记了这一切,他满心只想着如何才能活下来,逃出这座可怕的城市。   可他老了。   即使拼了命也跑不了多快,喉咙里卡着粘液,肺喘的像个破风箱。   他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莱克斯公爵的想象。他看到那些死去的士兵,他的铁甲卫。看到他们的身体化作飞灰,有什么白色的光飞了出来,掠上天空。   莱克斯公爵循着光烟抬起头。   他看到了上空暗淡的乌云,和云层之下那两道于白光黑雾中不断穿梭、激烈交锋的身影。两道身影在半空分分合合,每一次都卷着翻天覆地的黑焰,在天空轰然爆炸,气浪冲散卷涌的黑雾。   那似乎是...   一个人,和什么东西在战斗。   而那种力量...和屠杀守备军的力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   那究竟是...   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思考。   片刻之后,只见那道小人影似乎牢牢抓住了怪异生物,可怕的流火在上空肆虐,诡异的叫声响彻云霄,莱克斯公爵被这一声吼地耳朵「嗡嗡」直响。   下一刻,「轰轰轰轰」的爆炸声飞速接近,带着两个辗转翻腾的身影,撞塌一座高塔,向这边掠过来了。   莱克斯公爵被吓的魂飞魄散。   他越发拼命的想要逃跑,可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脚下的步伐越迈越慢,双腿如同灌了铅。   他跑不动了。   先躲起来吧...   莱克斯公爵左顾右盼,快速窜进一条小巷,一剑捅死一名浑身是血的铁甲卫,在一堆肮脏的垃圾旁坐下来,靠着墙壁喘息。   黑焰呼啸着从头顶一掠而过,接着远处又是一阵房屋坍塌的闷响。   他竭力压下自己呼吸的频率,一动不动地在这里待了许久,直到再也听不见刚才那种巨大的动静,心里约摸觉得安全了些,才尝试着着慢慢站起来。   必须快点出城...   抱着这样的想法,莱克斯公爵咬牙继续逃命,穿过两条巷子,向城墙的方向跑去。   可就在他拐出第三条巷子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忽然让他顿住脚步,一股凉意从脊椎直冲上大脑。   莱克斯公爵陡然定住,头皮发麻、身体僵硬到不像是自己的。   站在不远处街道上的,是很小的一个女孩子。   那个先前在晚宴上见过一面的柔弱女孩。   尽管她此刻穿着一身漆黑的盔甲,盔甲上染满鲜血,可莱克斯公爵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山特尔堡的小公主,看起来根本不像教宗骑士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   而躺在她脚下的,那莱克斯公爵从未见过的诡异怪物,此时庞大的身躯正在崩解,化作无数细小的飞灰,于风中飘散,夹着丝丝黑雾将女孩娇小的身体笼罩其中,那样的画面,竟然让莱克斯公爵感到一丝诡异的绮美感。   他在这样的画面里沉醉半秒,随即清醒。   她杀了那怪物...   莱克斯公爵发誓,他这辈子从没有过一刻怕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一百三十章 光与暗(二十七)   他有心想跑,但是不敢。腿根本就动不了。   焦灼和畏惧两种情绪在心中混杂翻腾,莱克斯公爵从刚才起一刻都未曾放松的神经变得越发紧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说来奇怪,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尽管眼前的一幕足够震撼心神,可怕的怪物被看似如此娇弱的少女杀死,被挫骨扬灰,那些灰烬甚至飘到莱克斯公爵身前的不远处。诡秘的黑烟在前方的街道各处迅速消散,无数青白色的光雾宛若陡然失去某种指引,开始在街道上空肆意奔流飞窜,犹如盘旋在白昼的无数幽灵。   而杀死怪物的少女,就静静立在这一切诡秘事物之间。   人偶般精致却沾染鲜血的小脸上,惊讶和疑惑的表情才刚刚展露,便被扬洒的灰烬与轻纱般的黑雾遮挡大半。明亮的眼眸透过雾气的缝隙,视线向自己望来。   她认出自己了。   这一瞬间,莱克斯公爵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   他在短短不到一秒钟里,在少女表情逐渐展露的过程中,迅速分析出眼前的状况——他记得少女的身份,知道她是教宗骑士。虽不清楚那怪物究竟是什么,可无论如何,它都已经死去。此刻显而易见,是身为教宗骑士的少女赢得了胜利。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个好的结果。   所以——   “...咦?”   暮然间,不远处的少女发出稍显困惑的声音。   莱克斯公爵的心脏猛地一突。他看到少女稍稍歪着脑袋,嘴角微微扯起,有笑容自巴掌大的小脸逐渐荡漾开来。   少女的笑容,让莱克斯公爵喉头不自觉地滚动几下。   这没什么好怕的...   对方不过是个小丫头。即使拥有再强大可怕的力量,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更何况还有着教宗骑士的身份。   教宗骑士是不会、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的。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有保护自己的义务。   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劳克斯公爵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能在这种时刻见到教宗骑士,其实是一件好事情。他现在安全了,他大可向对方寻求保护。而这种年纪的丫头,心中的正义感大抵是非常强烈的,只要自己苦苦哀求,告诉她这一切不是自己做的,把事情全部推到他发疯的儿子身上,对方多半就会听信,并且答应。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   可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毛骨悚然的情绪,那令他头皮发麻、双腿发软的恐惧感,却依然在持续发酵,让他无法开口。   有哪里...   “喂...”   就在这时,少女对他打招呼了。   她挥舞着小手,脚尖轻轻点起来,将小女孩子独有的天真与甜美展露无疑。可莱克斯公爵看在眼里,心中却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有哪里不对劲...   心中不详的预感让莱克斯公爵脊椎发凉,头皮刺痛。他竭力控制着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嘴巴稍稍张开,踌躇半秒,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显然少女也没指望他做出回应。   “是你吧?”   她放下高举的手,似是毫不在意地轻声问道,羸弱的声线如清泉般悦耳动听。   那模样、那语气明明都很友善...脸上的笑容甚至有点小俏皮,和那些十多岁年纪的天真孩童没什么两样。   但就是这样的小女孩,却让莱克斯公爵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害怕到没办法控制好面部表情。   而随后,少女发出清脆如灵鸟般的笑声。   “哈哈!”   那笑声有些恶作剧的味道在里面。   飘在空中的尘埃与黑雾逐渐散去了,只留下无数徘徊于上空的光烟。少女裹着黑色裙甲的身体完全展露出来,她向前迈出一步。   下一刻,娇小的身影陡然消失。   什...   嘣!   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女先前站立的街面轰然炸开,碎石土渣迸飞三四米高,呼啸的狂风袭卷而来。莱克斯公爵被劲风掀地倒退一步,只觉得脸颊生疼,忍不住闭了眼睛,心中泛起惊涛骇浪的同时,他闻到了血腥夹着淡淡的丁香花味。   随后双眼睁开。   视线里,是少女尽在咫尺的脸。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原本身处十多米外的小女孩,竟是已经站在了距他不到半米的前方,只够到他胸口下方小脑袋微微仰起,灵动的双眸里带着笑意,正一眨不眨地看他。   然后轻启唇瓣,逐字逐句地对他说:“好,久,不,见~”   宛若老朋友善意的问候。   莱克斯公爵只愣了半秒,大脑反应过来之后,他下意识地惊叫出声。   “啊!”   该死,快跑!   强烈的危机感和求生欲让莱克斯公爵顷刻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可还未等身体付诸行动,少女的双手已经高高举起,朝他的肩旁猛地拍了下去,五指发力——霎那间,莱克斯公爵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双大钳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少女冰凉坚硬的手甲,如利刃般地指尖深深嵌入肉中,剧痛让莱克斯公爵忍不住想再次放声大叫。   他咬牙忍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少女颇为俏皮地问道,小脸笑容灿烂宛若盛放的鲜花。莱克斯公爵呆望着她的笑容,一时间只觉得遍体生寒、呼吸停滞,仿佛心脏都漏跳半拍。   “我...你...你是...”   该死...   舌头僵硬到连话也讲不出。   那些无往不利的智谋,那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中算计,此时的莱克斯公爵早已不知将其丢去哪里。恐惧让他麻木,让他无法判断面前的少女究竟想做什么,可他望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眸,忽然就有跪地求饶的冲动。   紧接着,他看到少女迅速收敛了表情,双眼放出冰冷的杀意。   莱克斯公爵的一颗心倏然沉了下去。   她想我死...   可紧接着,少女却歪了歪脑袋,眉头蹙了起来,冰冷的小脸渐渐为困惑,小嘴巴张张合合,做几下没头没脑的活动,再然后...她将小嘴咧开,唇角翘起夸张的弧度,森白的贝齿露出来,两颗微微突出的小虎牙上,有诡异的寒光一闪而过。   嗡——   莱克斯公爵感到自己的头皮就要炸开了。   少女的笑容里,有比帝国冬雪更加冰冷的冷漠,有比那些士兵更加幽暗的癫狂。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好不好?”   少女的问话在莱克斯公爵耳中变得恍恍惚惚。   他暮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少女的时候,在那个觥筹交错的晚宴会场,少女穿着美丽的鱼尾裙,乌黑漂亮的眼眸里,闪动着清澈到令人觉得耀眼的光华。   那时候的莱克斯公爵心里甚至想过,这个单纯又强大的小女孩,被斯卡利杰捧在掌心的小公主,等事成之后,或许可以让家中优秀的小子们和她多多接触,慢慢培养感情,如果她能喜欢上其中一个,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而现在,少女的眼眸依旧漆黑,如宝石般明亮。可那种清澈的光芒却已然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死亡。   他从少女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   该死...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喂~我和你说话呢!”   听到少女略带情绪的话,莱克斯公爵猛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少女的表情有些不高兴,正撅着嘴巴望他。   “啊,好...好...”莱克斯公爵连忙回应,他竭力让自己的笑看不起不那么僵硬,“佩伊...佩伊洛小姐,你看我是...我是令尊的,的朋友,我们一起喝过雪酒...”   该死。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不会说话了...   “嗯!”   少女鼻音糯糯,一脸认真地点了头。   莱克斯公爵望着她那宛若艺术品的精致小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想必此刻若是处在正常的场合,没有灰飞烟灭的怪物,也没有那些飘在天空的光烟,少女没有用力抓着他的肩膀,那莱克斯公爵一定会用最动人的赞美词,大肆夸奖她的惹人喜爱。   当然,他现在也想好好把小丫头夸赞一番的,或许她一开心便会放开自己。可面对这样的情景,一些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随后他看到少女又重新露出微笑。   “所以,来玩吧?”   ...来玩?   玩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莱克斯公爵嘴唇兀自哆嗦着,他不理解少女要做什么。   不理解,不知道,不清楚对方的目的。眼前的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是最让人恐惧的东西。   可他也不敢不做出回应,只好顺着少女的话接下去:“玩...玩什么?”   “嗯...”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说道:“捉迷藏。”   “...什么?”莱克斯公爵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捉迷藏。”   但少女很认真的重复一遍,这会他听了清楚。   ...捉迷藏?   在这种时候?   少女摸不着头脑的话让他感到异常的荒谬。   什么情况...这女孩怎么回事...痴傻幼稚...为什么要玩这个...简直病态...神经病...   他当然不敢将心中所想展露出来,强自维持着越来越僵的笑容:“呃...那个...不是你看,我现在那个...有些忙,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啊啊啊,该死的!快点让我离开这疯丫头吧...   “你看...这里乱成这样,也没办法玩不是...我们先离开吧?”   为什么这种时候,那些发疯的铁甲卫却一个不见呢...   谁都好,快点来人吧...   “不行。”   少女斩钉截铁地摇摇头。她放开紧抓在自己肩膀的右手,还没等莱克斯公爵舒一口气,另一边的肩膀却被抓的更紧。   “嘶——”   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感觉骨头都要被捏断了,随后看到少女伸出一根食指,在眼前轻轻摇晃。   她笑的很开心:“我知道你想逃跑,对吧?那你要是赢了,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出城。”   “......”   莱克斯公爵有点想骂人。   这小丫头,以为他不懂什么叫捉迷藏吗?   要是真的赢了,就代表你根本找不到人,连人都找不到还怎么送出城...等等。   捉迷藏...   莱克斯公爵眼睛一亮。   “好,就陪你玩这个。”   捉迷藏,这个游戏好!   这该死的幼稚小鬼才会玩的愚蠢游戏,不就正好可以让他逃跑,然后藏起来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光与暗(二十八)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好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莱克斯公爵的内心无比忐忑。   他害怕少女忽然反应过来然后反悔改变主意,不愿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立刻又说:“由我来藏,你...你就站在这里,闭上眼睛,数六十...数一百二十下,慢慢数,数完之后来找我...规则是这样没错吧?”   莱克斯公爵不自觉地用上了哄小女孩子的语气,尽管这样的语气里仍夹杂着些许颤抖。   但少女显地很开心。   “嗯!”   她再次认真点头,松开了自己的肩膀,双手背在身后。   莱克斯公爵轻轻活动活动被抓疼的肩膀,悄悄舒了一口气。   哈哈...   他强忍住心中的狂喜,表面不动声色。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莱克斯公爵竭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线,兀自对少女说道:“你闭上眼睛吧?我要逃...我要藏起来了。”   “好~”   少女欣然答应。   真是个幼稚的小丫头。   莱克斯公爵望着她毫无异议、乖巧听话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就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这是潜意识做出的行为,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抬起来了。   而少女显然也注意到了莱克斯公爵的举动。   她望着自己抬起的右手,溢满盈盈笑意的黑色双眸里,有怵然寒光在微微闪烁,那样的眼神让莱克斯公爵一瞬间如坠冰窟。   摸下去会死...   暮然意识到这点,冷汗便顺着他的额头淌了下来。   该死...   自己是不是也疯了?到底在想干什么...   快走吧...   “那...”   莱克斯公爵马上变换手势,若无其事地对着身后空旷的街道一指。   “我走了?”   说话的同时,脚下试探性地后退一步。   他倒是想不问这么多窝囊的话。如果可以话,莱克斯公爵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可他却不得不顾及少女的情绪——对方有些不正常。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当初在晚宴上见到的山特尔堡小公主,与眼前的少女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有些荒谬。   可少女依旧笑吟吟地望着他,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二!三...”   她开始数数了。   ...跑!   莱克斯公爵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开始向后跑,拼劲全力地跑。跑出一段之后,他转身拐进街边一道狭窄的小巷。   少女的数数声逐渐被甩在身后。   莱克斯公爵不敢回头,他只是不断奔跑,直至少女的声音完全消失,劫后余生的感觉才倏然涌上胸口。   “哈哈...”   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但他也明白,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   少女的力量很强大,他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未知的手段,如果只是一味的逃跑,说不定就会被她立刻发现——莱克斯公爵记得少女先前与怪物战斗的身影,她和伊丽莎白一样,能飞到天空之中。   莱克斯公爵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拐来窜去,直至连他自己都有些迷失了方向,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来到一座半坍塌的房屋前,望着一堆残垣断壁,看到被压在木桩下的木柜,喘息几口气后,快步走了过去。   木柜的门被卡的很死,莱克斯公爵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其拉开,将里面的衣物全部翻出来,一股脑的塞进一块巨石下方,然后缩着身体,硬生生地挤了进去,想将柜门关上的时候,却发现木门已经被他拉坏了,没办法闭合,始终都留着一道不宽的缝隙。   算了,就这样吧...   黑暗狭小的空间,让莱克斯公爵心中多了一丝安全感,紧绷的心弦终于能够松懈下来。这时候他才发现,双手已经抖的很厉害了,连身体都在不停哆嗦。   “这么多年...真是活到狗肚子里了...”   即使如此,莱克斯公爵依然觉得很开心。   那个蠢丫头...   王城这么大,城里又乱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找到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在——   咚。   暮然间,他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从高处落下,踏在木桩上的声音。   是谁?!   莱克斯公爵倏然一惊,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他竭力捂住嘴巴,提心吊胆到不敢呼吸,躲在柜子里一动不动,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哒,哒,哒...   那是轻微的脚步声。   难道说...是那些发疯的铁甲卫?   紧接着,莱克斯公爵听到哼哼唧唧的歌声。   “哼哼,哼哼~啦啦啦...”   歌声甜美,听起来像是某个地方的童谣。莱克斯公爵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曲调,不知道对方哼的是什么,可那歌声的源头却由远及近、慢慢在靠近这里。   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是她来了...   该死!该死!!!   莱克斯公爵被吓的魂飞魄散。   他不知道少女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害怕极了,头脑一片空白,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哒,哒,哒...   少女的脚步声宛若死神降临的倒计时,伴着奇妙的歌声一起来到木柜的前方,然后止住。   “啊,是在这里吧?”   他听到对方的喃喃自语,依旧同先前一般语气俏皮,仿佛就像在享受一场有趣的游戏。   可对于莱克斯公爵来说,这不是游戏。   “呼——,呼——”   尽管他已经竭力控制自己的气息,可喘气的声音在耳边听着依旧无比刺耳。莱克斯公爵双眼透过柜门的缝隙,死死盯着在外面摇摇晃晃的人影,簌簌发抖的手,慢慢移向腰间的剑柄。   他不知道被少女找到的后果是什么。   可他绝不想亲身体验一次。   外面的影子随着缝隙射进的微薄光线摇摇曳曳,仿佛风中残存的半缕火苗。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莱克斯公爵的呼吸越发粗重,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每一秒都是无比痛苦的煎熬。   可就在他想要不顾一切地撞开柜门逃跑的时候,外面的人影却忽然消失了。   怎么...   她离开了?   不应该——   下一刻,漆黑如墨的眼眸透过柜缝,冰冷的目光向里面望了进来。   “找,到,你,啦~”   “啊啊啊——!!!”   莱克斯公爵的头皮顿时炸开,仿佛头发都直了起来。他大叫惊叫,猛地掀开柜门,挣扎着想要从里面逃出来。   紧接着,他听到「咻咻咻」的可怕尖啸。   “对不起哦,刚才忘记说明规则了...输掉的人,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哦~”   什么...   砰——   黑光一闪,木柜轰然炸裂。   莱克斯公爵只感觉身体一轻。他飞了起来,又迅速落下,背部摔在坚硬的石壁上,脑袋被磕地「嗡嗡」直响。   “咳哈...”   莱克斯公爵顾不得身体的疼痛,晃着头就想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跑,但软绵绵的双腿根本站不起来,情急之下便用右手去支撑地面——嗯?   右手呢...   他带着疑惑,缓缓转头向右臂望去。   哪里还有什么右臂。   视线里,半截血肉模糊的臂膀上,暗红的血液正从伤口处向外喷射,大片大片地洒落地面。   胳膊断了...   “呃啊啊啊啊——”   恐惧与猝然袭来的疼痛,让莱克斯公爵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与此同时,他听到少女的脚步声再一次停在前方。   “太快了,没劲...”   她的话在耳边变得模糊犹如幻听。   但莱克斯公爵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昏死过去。   他发狠咬了舌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等等,等等...别杀...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要...要找的东西,我知道在哪!”   “...东西?”少女颇为疑惑。   “是...异教徒的,特蕾莎送出去...你知道的,你知道...”   “哦...”   听了自己的话,她似乎若有所思。   但随即,莱克斯公爵便听到了对方略带轻蔑的嗤笑。   “关我屁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光与暗(二十九)   “啊不过,游戏结束的太快啦,没意思!所以呢,我决定再给你两次机会~”   莱克斯公爵咬牙抬起头。   少女仍旧和先前一般在笑着,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她正对着自己比划出两根手指,开心地催促道:“你现在可以继续逃跑了哦,快点快点!”   疯子...   剧烈的疼痛使莱克斯公爵眼前开始模糊。他紧咬着牙关,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住了,脑袋甚至已经变得麻木。尽管如此,他心中仍抱着一丝希望,祈求少女让自己活下来:“我...我需要药,呃...让我止血...”   “不行。”   “救救我...”   “不。行。”   少女的笑容慢慢收敛。   “赢了游戏才可以。”   说完这句话后,少女的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快跑快跑~我要开始数数了!”   她再次闭上眼睛。   “一!二!三...”   女孩子独特清脆的嗓音,数出来的数字传进莱克斯公爵耳朵里,仿佛就像死亡的倒计时。   莱克斯公爵手脚冰凉。   他咬牙拼尽全力,在双眼紧闭的少女面前站起来。鲜血顺着他的侧腰流淌至大腿,穿在盔甲内的衬衣紧紧贴在身上,但他几乎浑然不觉,用仅余的左臂悄悄摸向腰间,握住剑柄。   “呼——,呼——”   他双目通红,呼吸粗重。   “十八,十九...”   少女还在数,似乎浑然未能查觉自己的小动作。   又或者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几秒钟后,莱克斯公爵将手从剑柄移开了。   他胸口快速起伏几下,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一瘸一拐跑出了废墟,拐进先前来时的深巷。   莱克斯公爵的意识已经有些混沌,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他穿梭在一条条狭窄的街巷里,面露痛苦却不曾慢下脚步。   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经逐转为麻木,几乎半边身体都没了知觉。舌尖被咬出了血,嘴巴里都是咸腥的滋味,胸腔内一阵又一阵的窒息感让他几欲发疯,情绪早就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只剩下名为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在维系着身体的行动。   他知道即使再痛苦,自己也不能停下来,不能失去意识。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活着。   失败也好,痛苦也罢,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而让自己蒙受一切屈辱的人,即使对方多么强大,他都可以一个个慢慢杀掉。   只要能活着,该是自己的东西,也总能找回来。   可一但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莱克斯公爵不想死。   他想拼进全力,想活着度过这场可怕的孩童游戏。   可是...   他该往哪里跑呢?   渐渐的,他再也跑不动了。   他真的老了。   “哈——,哈——”   莱克斯公爵停下了脚步,斜依着巷子里破败的墙壁,望着前方不远处通向的大道,有只野猫从街边的屋顶跳下,撒开腿跑远。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那只野猫一样。   可他的腿已经软了,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喘息片刻,随后开始卸下自己身上的盔甲——这件简单的事,用仅余的一只左手来做却艰难异常。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胸甲卸下,丢在一旁,低头望着被鲜血染红的衬衣,咬牙把衣角撩起来,嘴巴配合左手硬生生撕扯下一大片布,胡乱包在右臂被切断的伤口处。   在这个过程中,冷汗如雨般沿着脸颊低落,脑袋越发昏沉。   呼呼呼——   暮然间,头顶忽然传来风声。   已经来了啊...   真快。   莱克斯公爵缓慢抬起了头。随后「啪嗒」一声,带着丁香花味的少女落在眼前。   “喂...”   她眉头紧蹙,看上去似乎很不高兴。   “你...这是在敷衍我吗?”   “不是...”莱克斯公爵努力对少女扯出一丝笑容,“你说过的,我还有咳咳,还有两次机会...”   有的时候,人一但突破了恐惧的临界点,反而会变得冷静下来。莱克斯公爵觉得他现在就处在这样的状态。   “这局,我投降...咳,我没时间处理血迹...别!先别动手...我老了,以现在的、情况...穿着盔甲跑不动...我得处理了这些,才能好好陪你玩,不是吗...佩伊洛小姐...咳咳...”   听闻他的话后,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好吧。”   她放下了高高举起的右手,对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那你快点!”   “咳咳,好。”   莱克斯公爵又撕下一片布缕,在断臂处紧紧缠上两圈,手嘴并用打成死结,总算是暂时止住了血。他虚弱地靠着墙壁休息片刻,待觉得少女渐渐不耐烦的时候,才开始卸掉腰甲与腿甲部分。   “为什么...”   将一片片甲胄丢在地上,莱克斯公爵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佩伊洛小姐...我一直很尊重你,也很尊重你的父亲...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少女似是没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她有些愣神。但没过多久,少女又笑了起来。   “那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对维多利亚呢?”   “......”   莱克斯公爵手上的动作一顿。   只听少女继续说道:“你害我吓了好一大跳啊...我出去才多久,一回城就乱成这样子,维多利亚躺在床上,她醒不来...你害我差点失去她了,我讨厌这样的感觉。”   “...就这样?”   “不然呢?”   啊,该死的。   莱克斯公爵明白了,对方是来替伊丽莎白报复自己的。   “呵呵...”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话说了。   跑吧...   希望能活下来。   他勉强扶着墙站了起来,稍稍活动活动腿脚,调整气息,望着少女说道:“你开始数吧。”   “嗯。”少女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你要认真陪我玩哦。”   莱克斯公爵不再回答,转身就跑。   他飞快地冲出小巷,拐至大街沿北边跑出一段距离,随后回头望向南面的城墙,在心里估计一下自己的位置,渐渐放慢了脚步。   小丫头应该有着很强的听力。   她能判断出自己大致去了哪个方向,再沿着方向找出自己的位置。   所以他这次故意向北走,再尽量放缓脚步,控制着呼吸,将带血的碎布丢至前方,随后沿着岔路又拐进另一个小巷,顺着巷子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教部尽量放轻一些。   他要再赌一次。   赌少女想不到他会回去,回到先前碰面的那条街道,那条飘荡着白光和灰烬的可怕街道。   那条街道距离这边不算远。   莱克斯公爵决定回去,在那边躲起来。   尽管心中十分焦急,但他一直保持着缓慢的行进速度,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这显然是有效果的,两分钟早已过去,少女仍未出现在自己眼前。   莱克斯公爵心中稍微安定,他就这样穿过一条又一条的窄巷,踩过无数断梁碎石,哪偏僻就往哪边走,尽可能不被任何人发现。   少女一直没有出现。   不久之后,那条街道已经近在眼前。   莱克斯公爵当然不会就这么傻乎乎的走入大道,他选择躲在一处楼檐下,贴着墙壁沿阴影缓慢挪步——前方的不远处就是一座房屋。   屋子里灯黑着。   但窗户看起来很破旧,应该可以轻易砸开。   放轻松,千万别被发现...   他一面贴墙挪动着脚步,一面游目四周,尤其是头顶乌云密布的天空。他怕少女就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于是越发小心翼翼。   街道上已经没有再飘着灰烬了,不知什么时候,连天空那些光烟也消失不见。   ...那只怪物已经彻底死了吧?   想到这里,莱克斯公爵下意识地向先前遇到少女的位置望去——他陡然愣住了。   怪物早已消失不见。   可那里却站着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女孩。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光与暗(三十)   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也不清楚是不是慌张从家中跑出来的,身上竟片缕不着,光溜溜地站在空旷的街道上,脚边是身着银甲的尸体,身后是遍地暗褐色的血污。   她看上去很迷茫,站在那边一动不动,低头望着自己白净的双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口中似乎喃喃有声,但由于距离太远,莱克斯公爵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微风拂过街道,卷起路面的灰尘。   女孩漂亮的银色发丝被轻轻撩了起来,露出被遮挡下面的,如宝石般瑰丽的绯红眼眸。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   那是谁家的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她不害怕吗?   有些奇怪...   稍许的疑惑冒出来,随即就被莱克斯公爵抛至脑后。   他并不关心小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注意到了一点——小女孩落单了,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而少女似乎也没在这附近。   或许她循着北面去了...如果是这样,那最好不过。   可为了以防万一,莱克斯公爵开始在心中盘算要不要干脆冒个险,跑过去把小女孩抓来当作人质。万一那个疯丫头真的找到自己,至少他还有能和对方谈判的筹码,而不是任由宰割。   倘若真要找个人质,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这样的幼童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问题是...小女孩大概率会呼救,而自己只剩下一只手,未必就能及时捂住她的嘴巴。一但她发出声音,很可能就会被听见...这个险,到底值不值得冒呢?   毕竟那个山特尔堡的疯丫头脑袋有点不正常,以平民的性命威胁她有用吗...   暮然间,正当莱克斯公爵兀自踌躇的时候,忽然有一道人影从对面街边的巷子里踉跄窜出。   莱克斯公爵顿时血脉喷张,脑袋「嗡」地一下,差点就惊叫出声——他以为是少女追过来了,可仔细一看,那人影身上穿着银色的盔甲,盔甲的样式莱克斯公爵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名铁甲卫。   糟糕...   偏偏这个时候!   年轻的铁甲卫浑身是血,可他的表情似乎并不如先前发疯的那些人一样狰狞,倒是显地有些慌张。   从街巷冲出来后,他先看到了站在街道中央的小女孩,陡然愣住,也不知想到什么,稍作犹豫便抬脚向小女孩走去,几步之后又疑神疑鬼地打量起四周——暮然与准备悄悄溜走的莱克斯公爵四目相对。   两人同时愣住。   该死...   莱克斯公爵心脏猛地一沉。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身体紧贴着墙壁,拳头捏紧,心中只盼那铁甲卫不是儿子的人,或者对他没那么忠心耿耿,在这种人人难以自保的情况下,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也放过自己,老老实实逃命。   可事情并不如愿。那名铁甲卫就这么望着自己,莱克斯公爵看到对方脸色急剧变幻,随后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瞧瞧这是狼狈的身影是谁...哈哈,莱克斯大人!”   铁甲卫眼中放出恶狼般凶戾的目光,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倏地踏出一步,举剑向这边全速冲来。   “功劳是我的了——”   艹他妈。   莱克斯公爵心中又急又气,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可为了减轻重量,他连佩剑也一同丢在了先前的窄巷里,此刻几乎不具备任何反抗之力,再也顾不得放轻脚步,拔腿就逃。   可两步之后,他看见小女孩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抬起了头。   下一刻,浓郁的黑雾自她光洁的身体喷薄而出,如蛇一般扭曲着,向铁甲卫飞掠过去,将他的身体笼罩在内,随后一穿而过。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莱克斯公爵还未能做出任何反应,甚至都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哐当」一声,铁甲卫的剑掉在地上。   对方的面色带着茫然,睁大的眼睛仍在看着自己,随后「扑通」一声跪下,银白色的盔甲上,丑陋的焦黑如病毒般迅速蔓延,攀上他的脸,发出犹如被大火烘烤皮肉的「滋滋」声。   “啊啊啊——”   铁甲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极度痛苦的表情定在了脸上,整个人瞬间被黑烟侵蚀殆尽,与先前的怪物一样,在自己面前化作飞灰,飘上半空。   与此同时,青白的光烟冉冉升起,与黑烟相互缠绕着,一同返回小女孩的体内。   莱克斯公爵定定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望着那些随风飘散的细小灰烬,望着前方不远处残留下来的丝丝黑烟,望着黑烟蒸腾升空,与灰烬一同消失在视线里。   他望着仍站在远处的小女孩,身体冰凉凉的仿佛僵住了,想动也动不了。   小女孩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那双他不久之前还觉得像宝石一样晶莹的眼眸,暮然变得犹如毒蛇,目光死死盯住这边,就像在看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可口猎物。   轰——   某种虚无缥缈却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莱克斯公爵的脑袋里炸开了。   他想到以往那些听过但从未在意的消息传闻。   那些教会不断夸大其词、危言耸听的「人类大敌」,一种从叫做「深渊」的裂缝里爬出来的可怕怪物。   传闻里,那些怪物会释放能吞噬世间一切生命的死烟,它们借此吸取生灵的魂魄,并壮大自身的力量。它们拥有无穷无尽的吞噬欲,和不应存在于世的混沌之力。   它们是纯粹的「毁灭」...听起来非常可怕。   但莱克斯公爵从未相信过这些。   他一直认为教会之所以大肆宣传这种怪物,宣传那些对抗怪物的「英雄」,那些由教宗亲自册封的教宗骑士们,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巩固教会超然于世的地位,让愚民们深信不疑,以为离了教会他们就无法生存下去。   仅此而已。   或许那样的怪物真的存在,但绝不至于像神棍们说的那样玄乎——即使尼禄枢机曾经对自己透漏过一些内幕消息,莱克斯公爵也不以为意。   因为很多事情根本站不住脚。   比如说怪物会吞噬生命的灵魂...那什么是灵魂?有人能解释的清吗?   没有的。   即使是那些神棍也说不清楚。   因为灵魂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那是教会凭空捏造出来的概念,恐怕连当初捏造这个概念的人都没有细想过,反正愚民总会相信。这就和那些所谓的「神明」是一个道理,教会说它们赐予人类恩惠...可有人真正见过吗?   也没有的。   那不过都是些欺骗愚民的小手段而已。   莱克斯公爵不信教会的那一套说辞,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王城先前的灾难,明明是那些黑袍异教徒和特蕾莎搞出来的,可言报上却说是深渊的怪物...仅凭这一点,莱克斯公爵就对那些话嗤之以鼻。   什么怪物...什么英雄...   统治手段而已。   今天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这一刻,莱克斯公爵恍然明白——或许教会说的都是真的。   可怕的黑色烟雾吞噬掉士兵,青白色的光烟飞出来,没入小女孩的身体...这场景看起来就像是...吃掉灵魂。   还有先前那些突然发疯的铁甲卫们,那死掉的怪物、与怪物殊死搏斗的教宗骑士少女...这一切,不就和传闻中极其相似吗?   莱克斯公爵全明白了。   难怪...   难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教会也没做出什么积极反应。难怪圣女和佩伊洛小姐会出城,难怪尼禄枢机曾隐晦的告诉过自己,教会现在根本无暇顾及王城。   那是因为...他们去对付深渊的怪物了。   而现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怪物来到了王城,她就在自己面前。   暮然间,一股极度的恐惧感如潮水般轰然袭来。   莱克斯公爵望着前方死盯着自己的小女孩,犹如被致命的毒蛇盯上一般。他完全不敢妄动,也不敢大声喘息,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觉得浑身冰凉,冷汗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该死...   为什么会是小女孩...难道之前的怪物会变成人吗...   现在要怎么办...   要怎么才能在可怕的灾难面前,活下来...活着逃出王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光与暗(三十一)   风声在耳畔呼啸,撩起长发拍在脸上,一身黑甲的少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速跃过散布着几具尸体的阔街,「啪嗒」一声落在街边民宅的屋顶。   脚下的瓦砾应声而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直腰抬头,食指抠抠脸颊,视线自周围纵横交错的街巷一扫而过。   错落有致的房屋于目之所及处连甍接栋,一栋栋门窗皆是紧闭,屋里不见灯火。除过偶尔横尸某处的铁甲卫,这片区域几乎已经找不见任何人影,看上去一片死寂。   可耳朵里却能听见从各处传来的、悉悉索索的活动声。脚下的民宅内甚至还响起了悄声的对话,听声音大抵是个女人,在问屋内的人是不是房顶有动静,语气诚惶诚惧,许是被吓的不轻。随后有男人回答了她,声音特别小,我听不清楚。   但显然附近还是有不少人在的。只不过这些人和先前那个偷看的小女孩一样,都躲在屋内不敢出来。   南面的城墙上,熊熊火光仍未完全熄灭,嫣红的烈焰从这里看去仿佛一道道被染色的星芒。星芒之上,滚滚浓烟升腾而起,被风带去更远的方向。   好像打的很惨啊...攻城战。   可是现在,那边已经清净了许多。   前不久,那无数从城墙方向传来的嘈杂嘶喊,不知何时已经听不到了,城内因此变得安静下来。那些铁甲卫或许是破了城,但最终没能走出多远。   依琉什的红光让他们死伤惨重。   虽然这边看起来尸体不多,可南面飘来的血腥味很重...也不知道那些冲进王城的铁甲卫,还有多少人能活着逃出去。   虽然那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   嗯...   那个老家伙呢?   他受伤那么重,到底会跑到哪里去呢?   明明前两次的脚步声都很清晰,只用听的就能判断出他的位置...可这一次,老家伙似乎放聪明了。他脱去了盔甲,压低脚步与呼吸,和附近悉悉索索的动静融为一体,现在到处都是类似的声响,我一下有些分不清了。   倒还真被他给躲了起来。   哼...   这样才有意思嘛。   我轻蹙着眉头,从屋顶跳下去,一边朝左侧的小巷里走,一遍耸动着小琼鼻,在空气里闻闻嗅嗅。   ...有味道。   附近应该有什么东西...   不久之后,我找到了一片被丢在巷边的破布。   破布一看就是从老家伙身上撕下来的,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应该是从伤口处撕下来的。这边有三条岔路,两条略宽的巷道通往南边,一条很窄的排水道通往北边,被杂乱的铁网挡住大半。而破布掉落的位置,就在偏北的窄道前。   是去那边的时候被铁网挂下来的吗?   嗅嗅...   ...不对。   微弱的气味,明显是往南边去了。这片布是他故意丢在这里的。   想骗我...   “咯咯。”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趣。   我拢了拢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循着气味转身踏进一条宽巷,快步向南走去。   这附近有点熟悉...   哦,兜兜转转的又回来了...老家伙很有想法啊。   等找到他后,要玩的开心点呐...   可走出几步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我慢慢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望向上空...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些青白的光烟,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了。   ?   怎么...   暮然间,在前方嶙峋的楼宇背后,那股熟悉的深渊气息再次传来。   咦...   咦咦咦?!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没死吗...依琉什...   “哈哈!”   没有丝毫的犹豫,黑焰瞬间便将我包裹,闪着炽白之光,如流星般窜入高空三十余米,缓慢悬停。下一刻,我一挥手将黑焰散去,身体逐渐下落的同时,视线飞速在无数街道中游走。   在哪,在哪...   “...哈哈,莱克斯大人!”   下方隐隐传来人声呐喊。   是谁在说话?   “功劳是我的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暮然看见在右下方的一处街道里,有银色的身影举着利刃,冲向街道的对面。   是铁甲卫...咦?那边的...   下一刻,浓郁的死烟自街侧涌出,迅速将人影吞没。   ...是依琉什!   她居然没事!哈哈!   身体下落的速度很快,我在半空中平举左手于身侧,「嘣」地一声,寒霜自掌心喷涌而出,身体坠落的方向倏然改变,漆黑的火焰再次腾起,在身躯四周翻腾,直直掠向死烟朦胧的街道。   那边好像...就是我先前杀掉她的地方。   视线里,一道青白光烟自街道中冉冉升起,于死烟一同返回南侧,没入小小的身体中。而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躲在街边紧贴墙壁的老公爵也映入了眼帘——那老家伙西被吓坏了,连动也不敢动。   呼呼呼呼——   怒号的气流摆弄着火焰,拖着我的身体急速滑行。   快点快点快点...   “喂!”   “依琉——咳咳!”   哎呀,老是被呛到烦死了!   但远远传去的喊话声仍是引起了那道小小身影的注意,她抬起了小脑袋,猩红瞳眸向我望过来。   砰!   下一刻,身体落地。   呲呲呲——   巨大的惯性让我的双脚贴地滑行出近十米远,碎石迸溅间,于光溜溜的身影面前停住,拍拍甲胄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迎上小女孩空洞呆滞的目光。   “依琉什。”我轻叫一声。   名叫依琉什小女孩,此时看起来有些傻愣愣的,双目无神,连眼底那缕猩红的瞳光也几近消失,看起来就像一个迷茫无助的普通孩子。   “姐姐...”   她看到我,听到我的声音,仿佛有些许的回神。   我笑了起来:“还记得我是谁?”   “嗯...”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女孩摇头。   “那...一切正常?”   小女孩想了想,随后再次摇头。   “我不知道...”   她定定地望着我,片刻之后,呆滞的小脸忽然露出有些难过的神色。   “姐姐...”   “怎么了?”   “我刚才,对你动手了...”   “不。”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你只是做了一场梦。”   “不是的,姐姐...我记得的。”   小女孩的眼神完全失焦。她双眼空洞,语气平淡,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脸上,刚才展露出的一丝难过已然褪去,变得像是一具不复情感的人偶。   “我记得我做了什么,记得我很饿,很饿很饿...我杀了很多的人。他们很好吃...我不想杀你,可我还是想杀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忍不住...姐姐,我已经不是依琉什了。”   “你就是。”   “骗我...”   “没有。”   “我还会再吃人的。”   “可以忍住...”   “我忍不住。”小女孩后退一步,满面淡漠,“姐姐,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忍不住...那种感觉来了...我忍不住...”   “你累了,依琉什。”   我追前一步,伸手抓住她瘦弱的肩膀,努力露出微笑。   “什么都不要想,休息一下吧。好吗?听姐姐的,我们回家,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姐姐还有很多话想问你。”   “我...”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喂...”   我倏然回头,轻挥手臂,宛若狂蟒的死烟呼啸而出,掠过街面,将试图逃跑的莱克斯公爵笼罩其中。   “你要跑去哪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光与暗(三十二)   “我让你走了吗?”   浓郁如墨色的黑雾,奔流席卷至十几米外的街侧道路,携狂风形成四米高的龙卷,横扫土石灰尘,瞬间包围了老家伙所站立的位置。   “别!啊啊啊——”   漆黑的龙卷内部,传来仓惶惊恐的呼叫。   “闭嘴!”   我蹙起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   “我还没杀你呢...喊叫什么?烦死了!”   “佩伊洛小姐,您是受人敬仰教宗骑士!您不能杀我,不能的!求您了!让我们谈谈,我想和您谈谈!”   真吵啊...   我只是用死烟把他围在里面,不让他乱跑而已。   “我讨厌不听话的人...”   有些烦躁的拨弄几下头发,我回头看了依琉什一眼,对她笑笑:“等下哦。”   随后向被死烟困住的老家伙走去。   “...姐姐,你要吃掉他吗?”   小女孩在身后问道,语气很轻。   我没有回头,兀自向她摆了摆手。   “我挑食。”   走到漆黑的龙卷前方站定。手臂轻挥,将如壁障般流转飞舞的烟缕豁开一片,露出里面老家伙的身影。   他被吓坏了,此时正瘫坐在黑雾中央,满脸惊恐一动也不敢动。   “别、别...佩伊洛...小姐...我有话对你说...是很重要的事...”   我没理会来家伙怯懦求饶的话,径自靠近在他身边蹲下来,饶有兴趣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老家伙似乎想后退,却又怕碰到死烟,失去血色的老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抖动的瞳孔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看某种可怕至极的怪物。   啧,被吓成这样...哪里还有公爵的样子嘛。   难道是因为认出了黑雾?   包在老家伙断臂上的布缕,已经被血水浸透了,鲜红的液体几欲沿着布角滴落...不过看他的样子,恐怕早就被疼麻木了。   其实这样的伤,放着不管的话,过不久他也会死掉的吧?   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找医生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情了,他或许都没办法活着出城。   “你输啦。”   我笑着对他说道。   老家伙见此,勉强也扯一个出难看无比的笑容。   “是,是...我输了...呵呵...可是佩伊洛小姐,我这里掌握着很重要的消息,是关于那些咳咳...那些异教徒的...”   嗯?   “真理之门吗?”   ‘“没错,就是他们...我知道——”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我打断。   “你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   老家伙微微一呆:“我...”   “那血珠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   “艾尔娜是谁?”   “......”   好吧,看样子这些他都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老家伙有些急了,情绪激动起来:“不,我知道的咳咳!佩伊洛小姐,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啪」地一声,我打了他重重一耳光。   “我很讨厌有人对我撒谎...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知道什么?”   “什么...我知道...”   这一巴掌不轻,老家伙被打的有些懵了,片晌才缓过神来。   “我是说咳咳,我知道其他的...”   “其他的我不感兴趣。”   我瘪瘪嘴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还有,别再拿教宗骑士那一套说事。我最近被搞的很烦...知道了吗?”   “让我活着...咳咳!对你来说,更有价值...”   老家伙面色黯然,浑浊的双眼早已失去神采。许是失血过多,又挨了我一巴掌的原因,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身体开始摇晃,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让我活着...求你...”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你。”   盘旋于周身的死烟逐渐飞散。我轻轻一挥手,将黑雾尽数吸纳进身体中。   老家伙已经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胸口微弱地一起一伏。   “我会让你活着,我要你活着去见维多利亚。要怎么处置你也是由她决定,我不会干预...不过到那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老家伙你这么聪明,应该会懂的吧?”   “......”   老家伙已经昏过去了。   踏踏,踏踏...   暮然间,街道右侧的尽头传来急速奔腾的兽蹄声,有人在快速赶往这边。   我皱着眉头循声望去,还未等看清来人,就远远的听见一声嘹亮的呵诉。   “快停手!你在做什么——”   咻——   一道璀璨的金光倏然映入眼前,自视线前方咫尺之距一掠而过,「嘣」的一声轰塌另一侧的砖墙,细密的灰尘远远飘了过来,我抬手捂住鼻子。   真烦啊...   嘶——   随着巨兽的嘶鸣,那道洁白的身影飞奔至我身旁不远处停下。她迅速跨下兽背,一脸严肃地就要朝这边走来,骤然看见街道中央光溜溜的依琉什,脸色一滞,脚步顿住了。   “教堂那边已经安全了。希尔维嘉你...你们...”   眼前的情况似乎让圣女殿下非常震惊。水蓝的眼眸在我和依琉什之间来回打转,神色逐渐变得警惕。   有趣的反应...   “怎么了?继续说啊。”我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玛格丽特,你...是在害怕吗?”   “不是...”   “你在怕什么?是怕我吗...”我转身面向她,伸手朝依旧安静的依琉什指去,“还是说,你在怕她?”   听到我的话后,圣女殿下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你...想说什么?”   她看起来很紧张,望着我的眼睛不再有先前的柔和,此时已满是戒备。   我连忙举起双手,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啊,别误会别误会,我是说...你是不是怕我们杀掉这个老家伙啊?玛格丽特,你想什么呢!”   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气。   “别杀他...我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你想报复他...他的手是你砍断的吧?这件事——”   “喂喂,别乱污蔑人啊,你看见我砍他的手了?”   “不是你?”   “你觉得呢?”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把人交给我...你看上去有些累,好好去睡一觉吧。”   圣女殿下故作轻松,却始终不敢迈半步。说话的同时,双手甚至不经意间摸向脖颈。   那里挂着能催眠我精神的诡异东西。   “别动。”   看到她的小动作后,我收敛起笑容。   “玛格丽特,你想看到王城毁灭吗?”   “希尔维嘉...”   “我说了,别动!”   我倏地将右手平举,掌心对准玛格丽特的脸。   “你再敢动一下,我不仅会杀了这个老家伙,还会杀掉所有出现在我眼前的活人。”   “你信吗?”   她愣住了。   随后慢慢的,放下了横在胸前的手。面色冷峻,如临大敌。   “希尔维嘉,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眨巴眨巴眼睛:“你说呢?”   “......”   圣女殿下不再说话。   “怎么,你认为我被深渊侵蚀了意志?”   “......”   果然啊...   望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我轻笑着摇摇头。   算了,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人我是不会交给你的。玛格丽特,你回去教堂吧。维多利亚还在躺那里,我要你保证她没事。等她醒了之后,你可以带着她,到3号宅邸——”   “向我证明。”   玛格丽特忽然打断我的话。   她仿佛瞬间卸去了所有防备,低下脑袋,理了理有些皱巴的裙摆,又抬头拢了拢散在耳根的几缕发丝,眼中不再带有敌视,望着我笑了出来。   “希尔维嘉,如果你还是你...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正直善良的教宗骑士,那就向我证明...至少,请不要再用这样的态度对我说话了,这会让我很难过...好吗?”   “求你了...”   她语气很淡。   明媚若水的眼眸里,片缕哀伤如波澜般荡漾开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光与暗(三十三)   “...没意思,不玩了。”   玛格丽特的模样让我心弦一触,忽然间就有些意兴阑珊。索性耸耸肩膀,瘪瘪嘴巴,不愿再搭理她,转身朝依琉什走去。   “对了。”   两步之后又暮然回头,对径自站在原地发呆的玛格丽特一伸手:“披肩借我。”   那小丫头还光着屁屁呢。   我得找个东西给她遮羞,可身上的盔甲又没法借给她穿...好在玛格丽特披着件款式精美的鎏金披肩,我便毫不客气地向她讨要。   “你...”   玛格丽特有些茫然无措。   她知道我想做什么,目光不经意间撇向依琉什,大抵也能猜到她的身份,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很明显,事情早已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   连续一系列的变故,再加上城内动乱,教会的地区负责人和最高负责人,目前又都处于微妙的空白期,身为圣女的玛格丽特只好担起临时责任。   教会留在王城的神职人员本就不多,此时又要严守教堂,面对守备军、真理之门、以及深渊的重重威胁,圣女殿下勉强安顿好了一切,随后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孤身一人前来这里。或许她是打算拼死一战的,却没想到看见的是这样的情况。   玛格丽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眼前的状况。   一但事情打破了「规则」的限制,没办法再用常规手段去处理,她就会立刻乱掉方寸...这点我看得出来。包括刚才那番近似哀求的话,正是她内心无措的表现。   所以才特别没劲...   “披肩借我,快点。”我忍不住催促道。   玛格丽特踌躇片刻,目光再次望向依琉什,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在我逐渐变得不耐烦时,她总算开口:“你...想把它带走吗?”   “嗯。”   “...不行。”   听到她的拒绝,我微微眯起眼睛。   玛格丽特迎上我的目光,轻吐一口气,语态真诚:“这太危险了...希尔维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太放心...你得告诉我——”   “我没在和你商量。”   我快步走回她的面前,仰起脑袋,伸手就去解她身上的披肩:“别老是那么多废话。我现在心情不错,别再惹我生气...不然想打架的话,你得再多叫几个人来,不然都不够我玩...”   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却时刻警惕着她手上的动作。   但玛格丽特一语不发,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任由我解下披肩。   轰隆隆隆隆...   天际滚过闷雷,炽白之光映亮了圣女殿下略显暗淡的脸。   好像就要下雨了啊...   手捧着披肩,我再次朝依琉什走去,为兀自发呆的小女孩裹在身上。   长度刚刚好,正好盖住小屁屁。   我满意地点点头。   “依琉什,跟姐姐回去吧?”   先带她回家,好好休息休息,等精神状况稳定之后再好好谈一谈...至于之后何去何从,就到那时候再决定吧。   其实现在就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确认维多利亚没事。   不然我没办法安心。   乌云暗淡无光,阴影压上街头。   大概...以后都不会回到这里了吧?   轰隆隆隆隆...   闷雷响彻天空,原本灰蒙蒙的街道也明亮起来。沉闷的空气里,隐隐夹杂着有些难闻的...仿佛是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   啪嗒,啪嗒。   雨滴落在脑袋上。   我拉住依琉什僵硬的小手,轻轻向前一拽。   小女孩没有反应。仅仅是随着我拉扯的动作,手臂微微抬了起来。   “...依琉什?”   我轻声叫着小女孩的名字,抬手推推她瘦弱的肩膀。   这次她有了反应。   “啊...呃...”   小女孩张开苍白的唇瓣,口中发出嘶哑微弱呻吟。那充满痛苦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传出的垂死挣扎,呆滞的双眸全失焦距,直勾勾地盯向我身后未知的远方...接着开始上翻。   “喂...”   “啊...啊...”   “你怎么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   倏然间,小女孩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双眼完全翻白,口水沿着下巴淌下。她猛地高仰起头,张大嘴巴,似是在无声尖叫,四肢扭曲至宛如断裂的诡异弧度,整个人拱腰而立,银白的发丝几近垂在地上。随着「嗤嗤嗤」的声响,一缕缕青白色的光烟开始从她的嘴巴、鼻孔、耳朵,开始从她身体的各处,如薄雾般升腾涌出。   嗤嗤嗤嗤——   “希尔维嘉!”玛格丽特在身后惊叫。   “别过来!”   我慌忙松开小女孩的手,缓缓倒退两步,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发生什么了!?”   “该死,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景象,无数缕白烟从女孩幼小的身体里不断喷涌,仿佛失了控般地掠向高空。刺目的白光陡然在眼前绽放,一道接着一道自依琉什的手臂、胸口、脑袋等等位置射出,几乎就要晃瞎我的眼睛。   这是...先前她吞噬掉的一部分「灵魂」吗?!   “希尔维嘉,退后!退后——”   轰隆——   下一刻,耾耾闷雷响彻云霄。   天幕之上,密布的乌云仿佛被烈焰灼穿,骤然泛起耀眼的红芒。狂风疾雷自天空奔袭游走,城内四处隐隐传来无数尖叫。紧接着,宛若神迹的金光自穹苍亮起,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开云雾,震耳欲聋的轰鸣自天空炸响的一瞬,倾盆大雨铺天盖地从天而降,不需片刻便将我彻底浇湿。   ...是神迹!   “玛格丽特!你做了什么——”   惊怒之余,我大声质问身后那个讨厌的女人。   这种动静...她想杀了所有人吗?!   “不是...神之...”   玛格丽特在身后大声喊了些什么,可仓惶的话语被雷声尽掩,我完全听不清楚。   轰隆隆隆隆...   嗤嗤嗤——   前方几步之外,依琉什身上的白光越发耀眼,淡淡的黑雾自她周身散发而出,将大雨隔绝在外,被白光包裹娇小的人影越发扭曲。隐约间,我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   “姐...姐...”   依琉什还有意识...   我摸了把脸上的雨水,顾不得已经湿透、紧贴在脸颊的头发,大声朝她什喊道:“依琉什,停下你那该死的红光——”   “不...她!不是她!!”   玛格丽特的声音自身后由远及近,随着闪烁的金芒,倏然出现在我的身侧。   她一手搭在我的肩膀,用力将我向后扯去,同时右手泛起金色华光,淡薄的弧形避障转瞬成型,将我们两人笼罩在内,随后侧过头,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严峻与焦急:“是尼禄!他解放了神之遗物——!”   什么...?   我仍未能消化她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刻,如陨石般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自云层背后轰然露出。炽烈的红炎滔天蔽日,将视线里所有的街道、房屋,全部映上宛若末日黄昏般的颜色。   呼呼呼呼——   狂风卷着灼浪自上空扑袭而至,将我的头发吹地纷飞乱舞。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上升,滑过甲胄的雨滴被迅速蒸发,化为腾起的丝丝蒸雾。   脚下的地面在颤动。   轰隆!!!   随着一声震天裂地的巨响,巨大的火球震散红云,自天空轰然坠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光与暗(三十四)   烛天的火光在瞳孔中猎猎舞动,仿佛将整个世界映红。   声势浩大的炽烈火球,带着毁天灭地之势自天空「隆隆」坠落,整个城市都在这股势不可挡的高温中簌簌发抖。   “是天罚!那些罪人招来了天罚——”   “快逃!”   “伟大的罪业女神!请绕过我们...我们是无罪的啊...”   热流滚过街道,原本那些紧闭的民宅此时纷纷敞开,仍未逃离此处的人们再也顾不得躲藏,惊叫着夺门而出。面色惊悸的女人,仓惶失措的男人,连走不动路的老人在拼了命地逃到街上,几名年幼的孩子在嚎啕大哭,边哭边跑,有人被惊慌的母亲拽倒在地,磕的满嘴鲜血。   “该死的王八蛋——”   身侧的玛格丽特悲愤填膺,举头望着天空,双目赤红。她将佩戴在胸前的项链取出,紧握于手。   下一刻,璀璨的华光自薄罩内倏然绽放,将视线染成一片金色。   嗡嗡嗡嗡...   金芒亮起的同时,那股强烈的安心感再次涌来。我心中一突,下意识地就想出手制止她。   该死的女人...这时候还想控制我吗!?   可这样的想法只在心中闪过一瞬,我便冷静了下来。   不对,那是...   护罩内的金光越发耀眼。   从外面扑来的灼浪令人窒息,额前的发梢被高温烫的有些卷曲,一吐一息间满是烧焦的糊味。我用双手凝出淡淡冰雾,挥臂洒向周围,让温度骤降。随后抬脚前冲,想冒险把外面的依琉什拉进光罩里。   “不要!”   匆忙间,玛格丽特伸手将我拦下。   我皱眉望着她:“你...”   嘭——!!!   下一刻,骇然的冲击波自她掌心的碎骨吊坠汹涌扩散,风浪携着惊人之势拍在我的胸口,顿时让我气息一滞,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摔倒。   头好晕...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   紧接着,便听到玛格丽特朦胧飘渺如魔咒般的轻语。   [母神的泥泞之棺...]   嗡——   尖锐的鸣响自耳畔倏忽响起,眼中的世界慢了下来。   金光之外,那些在街道逃窜的平民,他们仍旧保持着前冲的姿势,抬起的脚仍未落下去。有人面带惊惧望着这边,嘴巴张开,眼睛瞪圆。而距离更近一些的人,他们的身体被冲击掀离地面,身体扭转在半空,以及其缓慢的速度下降着。   街道边距离最近的房屋里,被掀起一角的窗帘背后,满目好奇的小女孩正被身后的一双大手抱走。她扭过头,充满懵懂的眼神仍舍不得离开窗外。   房屋外的街道中央,冲天白光自依琉什娇小的身躯释放而出,她脸上的皮肤似乎正在脱落,仅剩眼白的双目,透过从脚下升腾而起的黑雾,同样向着这边望来。而身侧更远一些的地方,老公爵仍一动不动的躺在街道边沿,对此时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转瞬之间。   我站稳了身体。   下一刻,视线里的画面开始晃动。   轰隆隆隆隆...   地动山摇的闷响自城市四面八方传来。房屋、街巷随着轰鸣剧烈抖动,尘土在目所能及的所有角落飞溅而起,又于下一刻簌簌而落。耳边犹如蜂鸣的尖啸越发锐利,像刀一样几乎就要刺穿耳膜,头晕目眩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想吐。   可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   就好像,整个世界包括自身在内,都在以一种高频率的振幅颤抖着,又同时被这股震颤束缚。震颤的感觉接近地震,却又完全不像地震...那就像是...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深深的泥潭里,无法挣扎,无法呼吸,逐渐沉沦。   这样的感觉,也仅是一瞬之间。   “玛格...丽特!”   当我咬牙喊出她的名字时,被金光笼罩的圣女殿下,迅速将手中耀眼的骨片举向天空。   嗡嗡嗡——!!!   霎那之间,玛格丽特周身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扭曲起来。   她散发着灿烂光华的丽影,在我眼中变得歪扭。有股诡异的「能量」自视线里迸发而出,卷着一股看不见的洪流,自整条街道倏然升起,轰上天空。   而后,那种令人窒息的泥泞感就消失了。   “哈——”   我深吸一口气。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那席卷苍穹、几近望不到边界的大火球,翻涌着漫天的猩红火舌,卷着炽烈的温度,在距离城市目测两百余米的位置,突然间减缓了下落的速度。惊天动地的攻势在短短两秒之内,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扯、阻隔,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轰隆隆隆——   巨响仍自在耳朵里轰鸣不断。   街道上的人重新恢复了行动。   他们显然被刚才那股诡异的力量吓坏了,口中发出惊惧的哀嚎,没命似地狂奔而走,试图逃出这片被火球覆盖的区域。   “啊啊啊——!!!”   玛格丽特喊得声嘶力竭,护罩内的金光再盛一分,我忍不住抬手护住眼睛。   她高举着炽亮的吊坠,却仿佛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杏目圆瞪,双臂颤抖,腿止不住地打着摆子。可即使如此,玛格丽特依然高高仰起脑袋,被火焰映红的面颊坚定决绝。   脑袋里的晕眩感逐渐散去了。   “咯咯...”   心里有些开心,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哈哈哈——!”   这是什么力量...   为什么...心里面那股熟悉亲切的感觉就要溢出来了...   有意思...我好开心啊!   “玛格丽特,那项链到底是什么!”   我大声问她,言语中止不住的兴奋。   “走...”   可圣女殿下的回答却咬牙切齿,显然她已经无暇再顾及我,或者任何人了。   “离开这里...我挡不住...太仓促了...挡不住的...希尔...嘉...走——!”   一行鲜红的血,慢慢从她的鼻子里流淌而出。   嘣——!   脚下的青石路面抵不住重压,自圣女殿下周围寸寸龟裂。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兀自仰起脑袋。   悬停在天空的火球躁动不安,烈焰随着狂风剧烈摆动,仿佛即将挣脱束缚,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再次开始了下移。   “尼禄——!!”   只是几秒的时间,玛格丽特的耳朵、眼睛都开始向外渗血。   她将腰身躬了起来,纤瘦的身体几乎就要被巨力压垮,仿如最后的挣扎一般,对着天空嘶声高喊:“你这个、该死的疯子!你想...牵连多少无辜咳——”   血雾自圣女殿下口中咳出,将胸前的衣襟染红。   而天空之上,火球下落的速度逐渐势不可挡。不断有流火掉下来落在四处,「呼啦」一声,街边的一颗小树苗被点燃了,有不少屋顶已经开始冒起青烟。   尼禄...   我慢慢眯起眼睛。   “玛格丽特,你再撑一下下。”   搞出这么大阵仗...老东西,这次可别想再轻易跑掉啊。   略微活动活动手脚,目光不经意间撇去依琉什的方向,脚下倏然踏出月步。   呼啦——   狂风自耳畔呼啸掠过。   转瞬之间,我踏进炽白的光亮中,站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如预想的一样。   依琉什体内迸射出来的白光是无害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没错。   我没受到任何阻隔,很轻松就抓住了小女孩的肩膀。   “依琉什,能听到我说话吗?”   “呃...啊...”   回答我的,依旧是毫无意义的呻吟。   小女孩撑不住了。   在触上她肩膀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体内的混沌之力早已紊乱,失控的能量在身体里肆意奔流,毁掉器脏,撕裂皮肤,吞没意识。先前被吞噬的「灵魂」未能被完全转化,吸收成自己的力量,这时候便一股脑地冲出体外。这种情况,就好像...   被「食物」反噬的「猎手」一样。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我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她。   而小女孩...   大概再也听不到我说的话了。   既然如此...   “把力量借给我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光与暗(三十五)   死烟自脚下缓缓升腾,如纱一样流动着,遮蔽白光,将我和依琉什的身体笼罩在内,向天空弥漫,触上那些飘散的青白光烟。   将它们逐一吞没。   “啊...”   依琉什的身体扭动地越发厉害。   她脸上的皮肤在大片脱落,白嫩的面颊犹如陡然碎裂的镜面,无数裂纹在上面悄然扩大、迅速蔓延至全身。刺目的白光自裂纹里倏然绽放,小女孩的眼神转为灰白,已经损坏裂成两瓣的瞳眸里,早已没有了生命应有的色彩。   她的身体开始发白僵硬,变得不似肉体,犹宛若一只碎掉的土瓷娃娃,身上大块的「泥土」不断自裂缝周围剥落,掉在地面,化为灰尘。   “呃...啊...”   小女孩的嘴巴已经合不住了。   有微弱的、满含痛苦与挣扎的低吟,自她的喉咙深处传出,声音逐渐衰弱。   “别怕...”   我对她说道。   同时慢慢抬起右手,轻轻向身侧挥去。   下一刻,那些盘旋在周围、凝如实质的死烟,霎时化作一缕缕贪食的毒蛇,向小女孩蜂拥而上,附在她稚嫩残败的身体,将迸射的白光吞噬殆尽。   随后返回我的体内。   啊...   混沌的力量...   极度兴奋的感觉占据身体,侵入骨髓,眼眸顿时弥漫起一层水雾。   我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捧起女孩破碎的脸,将脑袋凑近,慢慢合上眼睛。   “很快就结束了...”   唇瓣在她冰冷的额头轻轻一触,旋即分离。   “放松...不要再挣扎...”   就这样,去到那个远离痛苦的世界吧。   呼——   暮然间,有清风拂过脸颊。   我睁开双眼,看到遍地的繁花落叶之中,银发赤瞳的小女孩就站在面前,拉起我的手,一脸嫣然的笑容。   “佩伊洛姐姐。”   “嗯。”   “你说...如果咱们两个,最后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都能活下来...然后,我们都变得可厉害、可厉害,像英雄一样厉害。那时候,姐姐你最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为什么啊?”   “没想过这些...”   “可我时常会想呢!”   “姐姐,他们都说我们是被神明眷顾的人,那会不会真的很厉害啊...就像圣女大人那样。手一抬就是风,手一挥又是雨,向世间挥洒恩赐...说不定,我们比她还厉害!到时候所有人见了我们,都要跪拜祈祷,要排好长的队——”   “净瞎想。”   “我哪有嘛!姐姐你不是说,我们会活下来的啊...我还要回去见我妈妈,让她看看牧场里长大的姑娘也可以是很了不起的人...我还有个表哥,他总是欺负我...姐姐,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我想回家了...”   “就快结束了。依琉什,你别怕...再稍微忍耐一下,乖...撑过这次之后,我们就不用再呆到这里。我们会获得自由,这是他们承诺过的。”   “可那些念经的臭屁脸,会不会是在骗我们...”   “不会的。”   “那要是他们骗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   “姐姐,你不开心了...”   “没有的事。”   “姐姐,你恨那些人吗?”   “恨?”   “不恨吗?”   “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那我,那我...我就希望姐姐的腿能被治好,我们可以一起在田野里散步,蹦着跳着追蝴蝶玩,多开心啊!”   “咯咯。”   “姐姐...”   “嗯。”   “你说将来...我们会不会成为教宗骑士那样受人敬仰的英雄?就是那种...救民于水火,无论走到哪都有人献上鲜花,会被写进故事里的——”   “噗...”   “姐姐,你笑话我!”   “没有啊。”   “你就有!”   “没有。”   “姐姐...”   “嗯。”   “我想成为英雄...想和姐姐都好好活着。不用再疼,不用难受,一起成为英雄...”   “...好。”   微风停滞。   我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视线中明美的画面渐渐模糊,化作忽明忽暗的光影,然后重新凝聚。我从记忆里回到现实,回到赤红烈火、死烟漂游的街道中。   小女孩灰白绽裂的脸,正随着飞速旋绕的无数缕黑烟,在眼前慢慢失去形状。   “妈...妈...”   她似乎说了什么,晦涩的嗓音微弱难辨。   下一刻,小女孩身上最后一缕炽白之光,消失在弥散的死烟里。   轰——   汹涌如海浪的漆黑烟雾,自我们四周迸发流动,化作粗壮的烟柱龙卷,掀起狂风直冲天际,眨眼间撞上那毁天灭地的猩红火球。   世界仿佛寂静了一秒钟。   没有惊天动地的震颤,没有雷霆万钧的轰鸣。片刻之后,唯有令人牙酸的「嗤嗤嗤嗤」声自上空连缀响起。庞大的死烟洪流在触上火球的那一刻,便如同一张可怕的大网,沿着火焰的流动飞速蔓延,顷刻之间将火球包裹大半。   混沌之力侵蚀着遍布天空的烈焰,喷射的冲击甚至将其缓缓反推回天际。猩红的火光自黑雾里翻腾挣扎,两股宏大的能量不断在摩擦碰撞。霎那间,金芒再次自天空洒下,与交织的黑雾红焰混杂,泛起诡异的彩光。   轰隆隆隆隆...   火球开始剧烈颤动。   隐约间,身后的玛格丽特似乎喊了些什么。   我抬起了头。   视线里,那带着翻天覆地之势的烈火,被漫天散尽的死烟推至更高的天空,推到遮天蔽日的金光中,随后爆炸。   火光将王城上方的整片天空映亮。   轰——!!!   下一刻,崩天裂地的巨响,携着滚热的狂风席卷城市,震彻云霄。   滚滚飞尘转瞬扑至面前,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身前名叫依琉什的小女孩,她的身体在风尘中逐渐消散,化作灰烬,吹在我的身上,又随风逝去。   啊...   很抱歉我记不起太多的事。   可是依琉什...   “我们挡住那东西了...”   你可以安心回家了吗?   「啪嗒」一声,华美的鎏金披肩落在地上。一缕红色的光烟迅速没入胸口。   我向空无一物的前方伸出手。   砰砰,砰砰。   胸腔如击鼓般剧烈跳动。   紧接着,漫天游舞的死烟,裹着爆炸过后的炽亮余火,化作成百道粗大烟蛇,尽数返回我的身体之中。   嗤嗤嗤嗤——   好热...   身体开始发热、发烫,仿佛被丢进滚烫的熔岩里。   “哈——”   我长吐出一口气。   浓郁的黑烟,随着呼出的气息飘散。   四肢在发抖。   “哈哈...”   满头长发在风里翩翩舞动,几缕飞至眼前,遮住脸面。   发丝的末端,有一撮明亮的银白迅速晕开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与黑(一)   “希尔...维嘉...”   “希尔维嘉——”   玛格丽特的高声呼喊,宛若来自梦境中幻音,在身后朦朦胧胧。   我用力抱紧双肩,身体缓慢蜷缩,视线透过遮在眼前的银白长发,望着前方逐渐模糊的楼宇街道,几乎已经无法再真切的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唔...呃...”   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想象中因「吞噬」所带来的快-感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灼热,与难以忍受的痛苦。   真蛮横啊...哈哈...   被吸入体内的力量过于庞大,那些漫天四散的猩红烈火被无数死烟的洪流急起直追,几乎在霎那间就被吞噬殆尽。漆黑的烟雾带着炽热的能量纷至沓来,与依琉什的红色光烟一前一后,于短短的一瞬之间,便被我全部纳入胸口。   翻涌的能量在体内急速流转,难以言喻的冲击顷刻间涌入脑海,我开始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恍惚,身体慢慢沉重、失去知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变得模糊不清,微有耳朵里「嗤嗤嗤」的刺耳蒸腾犹为清晰。   这可真是...   “不得...了啊...”   脚下一软,我倒在了地上。   好难受...为什么...   是一次性被灌进来的量太多了吗...   不,不是的...   是那些火焰。   先前吸入红烟的一瞬间,那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快-感,的的确确是涌上来了的...感觉到灼热是在死烟卷着火焰回来之后。好像身体里有另一股沉寂的力量,被这些火焰引了出来,与深渊的混沌之力相互碰撞,两股能量在争夺那些火焰...我隐约能感受到这些。   隐约能感到...   那股力量,就是先前吞噬掉特蕾莎怪兽所获得的,真理之门的罪业之火。   “哈...有意思...”   吐气越发粗重,喘息开始变得艰难。   恍惚间,眼前金光一闪,有双手将我扶着坐了起来。   是那个讨厌的女人...   我慢慢抬起头,看见玛格丽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五官在我眼中已经非常模糊。我看不清圣女殿下此刻的神情,只觉得她蓬头散发的模样有些滑稽。   玛格丽特脸上好像还有很多的血,托着我后脑的手在微微颤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   “你有没有...回答...!”   “希尔...”   什么鬼话嘛...根本听不清楚啊。   “你...啊!”   暮然间,玛格丽特一声惊呼,双手松开了。于是我又重新摔回地面,「咚」的一声,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石路上,却完全不觉得痛。   只是心中有些恼怒。   喂...搞什么?   我扭过头,只见圣女殿下倒退两步,手上倏地燃起猩红火苗。她慌忙施展神迹,金光再次绽放,点点碧绿星芒裹上她的手,将燃烧的红火熄灭。   咦?   怎么...   我抬起自己的右手,举在眼前。   被漆黑甲胄包裹的臂膀,原本硬如磐石的渊泥似乎正在融化,如水流般蠕动着,有亮红色的纹路在上面一一显现,闪着血一般的猩光,明明灭灭如同呼吸。   嗤嗤嗤——   点点火星自纹路浮出,飘走。   什么东西...   我心中越发疑惑。   “希尔维嘉...集中...不要被...会死的...”   玛格丽特仍在大声朝我喊着什么。   我听不清楚,只是想强撑着站起来,可手脚却软的像泥巴一样,根本无法移动分毫,身体的灼烧感更甚,意识越发模糊,强烈的困顿感一阵阵袭来。   想睡觉...   好像每次吃饱东西都会犯困?什么毛病...   眼皮不停打架,感觉自己真的要撑不住了。我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努力向玛格丽特望去一眼,伸出手指,慢慢指向躺在远处老公爵的位置。   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蓦然间,在街道的后方的脚落里,似乎亮起一道刺目白芒。   那是...   在我迷糊的意识未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白芒转瞬即至,掠至身旁。   神迹。   我睁大了眼睛。   淦...   轰——!   爆炸掀起巨浪,霎那间将玛格丽特,将躺在远处的老公爵,将街道的一切尽数吞没,只剩下倏然绽放的耀眼白光。   巨大的冲击将我高高掀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砰!轰——   在撞碎一道残破的石墙后,我砸进了街边的一处民宅中。   瓦硕土石自上方簌簌落下,灰尘呛的我几乎窒息,有一块巨石压在腿上。因为有盔甲的保护,我感觉不到痛,大抵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意识越发迷糊。   是哪个蠢货啊,不让人睡觉...   有些生气。   片刻之后,等尘雾渐渐散去了一些,我才猛吸两口气,直起腰来,想试试看有没有力气把压在腿上的石板挪开,却听得风啸陡然自前方袭来。   咻咻咻——   啊啊啊烦死了!   身体下意识地做出躲避反应,可瘫软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力,甚至连死烟也无法释放。   下一刻,三支圣枪携着飓风迎面射来。   躲不开...   轰轰轰!   电光火石之间,玛格丽特洁白的身影自金光中倏然闪现,挡在我的身前。淡薄的光壁自前方展开,三支圣枪轰然撞上避障,巨大的冲击让圣女殿下身体后仰,脚下一个踉跄。   紧接着,绿茵自她身下开始蔓延、扩散,刹那之间,银白色的小花开满半壁塌陷的民宅。   玛格丽特回过头,对我说了什么。   可我一个字也没能听清楚。   下一刻,她轻挥手臂,数枝粗壮的荆棘藤曼破土而出,扭动着身躯攀上石壁,枝条相互交织,拧成一股股两人合抱粗的碧绿坚绳,在视线所及之处纵横交错,不断生长,继续蔓延...直至将周围不大的空间完全密封。   而圣女殿下皎白的倩影,在藤曼完全密闭的最后一刻,自光亮里冲了出去。   四周彻底陷入黑暗。   唯余甲胄上炽亮的纹路,映起猩红的光焰,在废墟中飘摇闪动。   那讨厌的女人想保护我...   我才不需要啊...   我...   意识随之陷入混沌。   ............   砰——   倏然间,巨大的闷响将我惊醒,条件反射般「咕噜」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少顷之后,感觉意识才慢慢回到身体。   “哈啊~”   我打了一声哈欠。   呯!   黑暗中,那巨响又一次传来,听上去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激烈撞击着前方的藤曼壁墙。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伴随着密集的「唰唰」声,一条又一条的绿枝倏然断裂,丝丝光亮洒进眼帘。   好刺眼...   我抬手遮住眼睛。   呯!砰!   巨响在耳畔轰鸣。   几下之后,「轰」地一声,无数碎裂的枝条在眼前迸射开来,划过面颊飞至身后,一道人影出现在刺眼的光亮中。   我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谁啊...”   随后想也不想,右臂轻轻一挥,澎湃的死烟自脚下涌出,向对方飞掠而去。   嗡...   金光一闪,人影消失了。   ...咦?   死烟无功而返,重新没入体内。我将右手举在眼前,缓缓虚握两下,颇为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混沌之力能用了...   那些力量...已经被我吃了干净吗? 第一百四十章 红与黑(二)   不清楚...   ...没什么实感啊?   脑袋还是有点发懵。   带着些许没睡醒的昏沉,我缓缓向前方破开的出口迈出两步,一面走一面转动酸痛的脖颈。   “嗯...”   先前那股不受控制的疲软感没有了。体内翻腾的能量已然平息,我再也感受不到那令人痛苦的灼热。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芒,被藤曼紧紧缠绕的民宅废墟再次显现——我已经忘记了在陷入昏睡之前,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此刻显然出现了变化...脚下到处都是灰烬,四周的空间里,记得还有些桌椅木桩的,这时候却只剩下偶尔被黑灰掩盖的短截木茬。   木茬呈焦黑色,与纷乱的碎石土块融为一体,全部都变得无比漆黑...是着火了吗?   ...话说回来,刚才那人是谁来着?   跑哪去了?   心中一面想着乱起八糟的事,我从藤曼碎裂的断口处走了出来。   稀薄的阳光洒在脸上。   前方仍是那条熟悉的街道。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的路面与房屋似乎比先前更加凌乱。大半建筑都已经残破不堪,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滚滚浓烟自各处升腾。视线的左侧方,有一道横贯整条道路的裂痕,仿佛像是被某种可怕的力量碾过、硬生生切开土石,深深的鸿沟一直延伸至对面的房屋,将其一分为二。   温吞的风自萧条的道路徐徐吹过,只在脸颊与额头留下清晰的触感。   啊,盔甲...   我低下了头。   目之所及处,漆黑如夜的甲胄,那完好无损的流线型甲身上,无数暗红色的细密纹路,如血管般潺潺流淌着...气味腥甜的液体。   这是什么...血?   ???   暮然间,一缕发丝被风打在嘴巴上。   我抬起手,将它捋过耳后。   ...咦?   心念微微一动,混沌之力悄然运转,将包裹着脑袋的头甲重新化作渊泥,融入身体之中。长发倏然在风中飞散,我举手抓起一大把,扯到面前,眨眨眼睛。   ...白色。   头发已经是雪一般的银白。   嗯?!   这变化...   咻——   就在我兀自疑惑的时候,刺耳的风啸自左侧的上空响起,凶猛的攻击陡转而至,瞬间抵达。   来不及转头确认,我下意识地松开头发,右臂横移至尖啸袭来的方向,用小臂的甲胄硬接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哐嗡嗡嗡嗡....   巨响自耳畔轰然炸开,惊人的力道从小臂传向全身。双脚飞离地面的瞬间,我猛然反应过来,拧身俯腰,身体旋转半圈,将磅礴的力道卸去一旁。   嗖——!   尖锐的圣枪几乎贴着我的鼻子从面前划过,飞向街道另一侧的墙头,「轰」地一声将其击的粉碎,青砖尘土漫天扬起。   “疼疼疼!”   手臂麻了...   可还未等我站稳,余光便看到半空中骤然亮起的夺目白光。   “啊哈...”   空前的危机感让我如同触电一般,凉意自脊椎至冲脑门,心脏「砰砰」狂跳,想也不想就踏出月步。   嘣——   狂风袭面,身体一瞬间后退至二十米开外。下一刻,炽热的白光射在我先前站立的方向,将地面熔出两只宽的深洞,丝丝烟雾自洞口冒出。   我抬起头。   天空之上,一道泛着金光的人影缓缓飘落,身上洁白的斗篷随风舞动——那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款式。   而人影的手上,似乎倒提着一个...女人。   谁啊...   紧接着,那深藏于宽大兜帽之下的深邃眼眸,与我有了片刻的对视。   人影举起了右手。   嗡嗡嗡嗡...   下一刻,璀璨的金芒自天空亮起,顷刻汇聚成无数光球,如狂风骤雨般向我砸来。   “有意思...”   我轻抬右手,浓郁的死烟自周身翻涌而出,化作数股黑色的烟蛇,呼啸着掠过街道房屋,向未及落地的人影席卷而去。   漆黑与炽白两股力量,在残破不堪的街道上空轰然相撞。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掀起狂澜,飓风在支离破碎的道路上肆虐。霎那之间,刺目的华光映亮苍穹。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静静等待着金芒散去。   踏...踏...   有坚实脚步声自前方传来。   嗖——   随着轻微的风声,一道身影自光芒中被扔了出来,「呯」的一声摔落在我身前不足十米的地方,滚出两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那是玛格丽特。   我是从她身上千疮百孔的修女服认出来的。   尽管那件衣服早已肮脏不堪、不成形状,且被鲜血浸湿了大半,颜色几近深褐——可我还是认了出来,那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圣女班独有的金边衣摆。   是那个讨厌的女人没错。   但这时候的她...已经无法再像往常那般,对我露出一本正经却非常讨厌的伪善嘴脸了。   她甚至无法再站起来。就像一条肮脏的死狗,面容朝下趴在地上,脸部紧紧贴着地面。我看不见她的样子,却能清楚的看到那些不断流淌的鲜血,与泥土灰尘混在一起,将她那头标志性的水蓝短发,染成令人讨厌的颜色。   踏...踏...   光晕逐渐散去,脚步声越来越近。   隐隐约约,那道裹着白色斗篷的身影,自街道里漫天扬起的飞尘中显出轮廓。   “喂...”   我踏步上前,走到玛格丽特身边,蹲下身子看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指,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戳。   “醒醒。”   “怎么我刚睡醒,你就又睡倒在这里了啊...”   玛格丽特无动于衷。   “...快醒醒,有鸡腿吃啦。”   “鸡...腿?”   前方传来低沉嘶哑,略显诡异的声音。   “她已经...死了。”   “放你吗的屁!”   我站起身,将视线从圣女殿下身上移开,直视前方。   金光散去,暴风停滞,尘埃落定。   微胖的身影静静立在街道中央。   他褪去了先前的枢机教袍,裹上金鳞环身的米兰重铠,背后纯白的教宗骑士斗篷,在残余的气流里款款落下。兜帽被掀起来,露出被遮挡在下面的,丑陋至极的脸。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脸。   原本应该是鼻子嘴巴的地方,已然变成乌黑的烂肉,被侵蚀成黑色的牙齿和骨头暴露在空气中,头发完全脱落,整个脑袋看上去就像一团死去的腐肉。残留的死烟在他脸上缓缓蒸腾,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不断逼近仅余的一只眼睛,淡薄的金芒在脸庞流转,仿如他最后的挣扎。   我当然不会因此而认不出他是谁。   “尼禄。”   看着他,我眼中逐渐露出一丝笑意,随后朝脚边的玛格丽特努努嘴。   “这是你做的?”   “不错...倒是意外的,轻松...”   尼禄似乎也同样笑了起来...那应该是在笑吧?嘴巴张开了,可失去了大部分嘴唇,让我有些不太确定。   “她为了救你,明知道...不敌,却还是与我...硬撼。可惜...救的是怪物...”   “你说话嘴巴能不漏风吗?我听不清啊...”   该死的东西。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红与黑(三)   “桀桀桀...”   嘶哑阴鸷的笑声,从眼前那张令人恶心的面孔响起,传至耳畔异常尖锐。   尼禄枢机并未理会我的话。   他只是向满身血污、安静无声的圣女殿下望去一眼,仿佛嘲弄似的摇了摇头。   “这个女人,我了解她...也知道她的愚蠢。身为圣女,她恪守教条,尊从命令,很多事...明明就内心抗拒,却总是想面面俱到...谁的立场都会考虑,任何事都讲规矩...顾及平民,顾及城市,将乞丐和贵族视同一律...结果反而因此时常不受待见。”   这番话说的语速较慢,尽管声音怪异却能听清楚了。   “...所以呢?”   我勾起嘴角,眨巴眨巴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毕竟,这是他死前最后的一番话。   “教会内部有很多的人,在背后称她虚伪的利他主义者...你这怪物虽和她接触不久,可应该也能感受的出来吧?这个女人在某些方面讨人厌到什么程度,固执到什么程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明明就不擅长战斗,却总想阻我做事。为了心中那扭曲的信念,居然试图从我手中、救下一只深渊的怪物...你能想象吗?神圣教会伟大的圣女殿下,居然为了救一只深渊而死...桀桀...”   “这很好笑吗?”我脸上的笑容更甚。   澎湃的杀意,一点一点...慢慢自心底渗出,不遮不掩。   “不,一点也不...”尼禄枢机摇头否认,“可如今的教会,确走到了这样令人遗憾的一步...想不通啊。他们究竟对你这种令人憎恶的怪物,抱有什么可笑的冀望呢...你看,我们的圣女殿下为此死了。明明在神火降下的时候就应该跑掉的,她应该逃命才对...可偏偏却不知死活,非要阻我...结果呢?”   “没有人会为她的死感到惋惜。安吉尔不会,她救下的东西更不会...我说的没错吧?瞧瞧你这张惹人疼爱的脸,笑的多漂亮啊...明明是个怪物...你们都不在乎这个死板的女人。她大抵也明白的,可还是这么做了...这世上总是不缺蠢货,即使是连教会也无法避免,这点属实令人痛心...”   他弹了弹肩甲,将背后的篷摆捋顺。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流露出稍许戏谑的目光。   “但幸好,还有像我这样信仰坚定的人在。我们这些人...会纠正逐渐走上偏道的教会,和这个愚蠢的圣女一样,不惜为此拼上性命...你看,这世上总是不缺像我们这样的蠢货,对吧?今天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背上骂名,我的名字会被刻在圣城的耻辱柱上,永世遭人唾弃...这些我都明白。可有些事呢,终究需要人去做...”   “所以呢...怪物,哪怕拼到王城毁灭,拼到我粉身碎骨,也要将你消灭在这里。”   呃...   “说完了?”我歪着脑袋看他。   这个人不要紧吧?   真啰嗦啊...   “啊,说完了。”   尼禄枢机似是解脱一般,轻吐一口气,满眼笑意。   笑的让人心情不悦。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我对他说道,脚尖陡然点向地面。   月步——   砰!   路石的刹那间绽裂。   下一刻,娇小的身躯卷着狂风,从玛格丽特上方掠过,像出膛的巨炮,直直撞在尼禄枢机的胸口。   哐!   金革之声在耳边轰鸣。   力与力的直接碰撞,火花在盔甲的接触面迸溅飞射,尼禄枢机一声闷哼,完全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被巨大的力量瞬间砸飞。   “明明就,丑陋到不忍直视...”   说话的同时,我脚下接连踏起月步。   砰!砰!砰——   呼啸的烈风不绝于耳,瞬间便追上了尼禄主教倒飞出去的身体,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下一刻,汹涌的黑焰自右臂喷涌而出,顷刻将尼禄枢机的吞没在内,连脑袋一同燃起熊熊烈火。   嗡嗡嗡嗡...   金光自眼前亮了起来。   还想反抗?   下一刻,我卯足力气抡圆胳膊,拽着他的腿向地面猛然砸去。   轰!   “呃!”   碎石泥土在眼前四溅开来,尼禄枢机一声闷哼。   “一个人自顾自的...啰里吧嗦...”   我提起手臂,将他从碎裂的石板中扯出,高高抡起,再次砸下。   轰!   “你话好多啊!知不知道...”   更加细碎的石块被迸飞,打在盔甲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尘土在视线里漫天飘洒,如雨点般浇在我的头顶。   尼禄枢机身上的光芒更甚。   刺眼的金光让我心里越发烦躁,第三次将他提起来,抡下去。   轰!   “你让我——”   再提起,砸下。   轰!   “特别!”   轰!   “生气!”   哗啦啦...   脚下的坚石地面承受不住可怕的巨力,终于彻底塌陷。无数龟裂的缝隙蔓延开来,我的双脚深深陷进破碎的道路里,再难用力,于是一拧腰,将尼禄枢机高高甩飞出去,随后「嘭」地一声,栽进街边残垣断壁中。   “呸,呸!”   我吐掉飞进嘴巴里的泥土,将双脚从地面抽出,踏步向他落地的方向慢慢走去。   “我可是怪物啊...生气起来,那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真是,干嘛非要惹我嘛。你搞清楚后果了吗?”   手臂轻抬。   下一刻,无数漆黑的火球倏然凝起,呼啸着向前方急掠而去。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掀起无数断木巨石,几近将周围的房屋一同连顶掀飞。漫天杂物在火焰里化成飞灰,「嗤嗤」尖啸不绝于耳。   ...没动静了?   喂,可别这么快就——   倏然间,冲天的金光破开黑焰,伴随着震耳的轰鸣,一道猩红的火线疾驰而出,卷着滔天热浪掀翻前方的路面、融化土石,转瞬间袭至我的眼前。   “哇...”   俯身,月步。   呼呼呼——   身体几乎是擦着火线掠过,炽热的温度将盔甲烧的「嗤嗤」作响,但下一刻,我已经冲进燃烧的黑火里,站到仍未起身的尼禄枢机前方,揪着他扭曲变形的胸甲,将其从地上提起来。   “尝尝这个。”   右手扬起的瞬间,四周残留的黑焰被尽数聚至掌心、不断压缩,形成漆黑如墨的火球,闪着森白耀眼的光亮,向尼禄主教的门面拍去。   “桀桀...”   尼禄枢机突然一声怪笑。   紧随其后的,周边的空气陡然变得扭曲。诡异的沉重与晕眩感顷刻袭遍全身,身体仿如陷进泥潭里,无法动弹分毫。   这是...   暮然间,我看见了被紧握在他手中的,玛格丽特的那条骨片项链。   “我说了...”   尼禄枢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下一刻,猩红炽亮的火焰,混着金光自他的身躯熊熊燎起,尼禄枢机布满血丝的单只眼睛里,露出狰狞癫狂的情绪。   “你今天得死啊——”   轰!   烈焰自眼前陡然炸开,灼热的冲击一瞬间袭来。我只觉得脸上一疼,未及做出反应,身体便被热流掀上高空。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红与黑(四)   嗖嗖嗖嗖——   气流在耳畔狂涌不息。   嘭!嘭!轰!   我在半空翻腾着,接连撞塌几道高墙,从街道横穿而过,又撞进一栋矮楼,砸翻桌凳橱柜,「轰」地将另一侧墙壁开出大洞,倒飞的势头终于堪堪止住,身体落下来,摔在空无一人的隔街,滚出好远。   “呃...”   嗤嗤嗤...   炙热的烈火在周身燃烧着。   烫烫烫!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不断拍打着甲胄上汹涌的火舌,感受到左肩锥心的疼痛与整支胳膊传来的僵硬,心里明白应该是伤到了骨头。   但没关系。   尼禄枢机的这一击,并不如想象中拥有多么可怕的威力。除过肩膀的撞伤以外,我仅仅只是感到有点烫...咦?   暮然间,我停下了拍打。   猩红如血的烈火在甲胄表面越烧越旺,顷刻间几乎裹遍全身,浓烟四处飘散,逐渐遮住视线...面前的不远处,被我完全撞穿的矮楼轰然倒塌,火焰卷着热浪自尘埃里高高窜起、飞速蔓延,   所过之处连坚硬的青石也被瞬间烧熔,化为炽亮的红水流向街道。   这样的温度...   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身上明明就烧着同样的火焰,可无论是被灼烧的疼痛,还是氧气被抽离的窒息感,我都感受不到,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浓烟也不会觉得呛鼻。   “啊哈。”   简直就是...如鱼得水的感觉。   暮然间,体内那股早已平息的力量,再次翻腾起来。甲胄上如血液般流动的裂纹倏然变得明亮,眼前的火焰剧烈晃动,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化作流火,被尽数吸进我的体内。   “唔...”   我感受着体内翻涌的气息,我倒退两步,忍不住闷哼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中燃烧起来,一吐一息之间,灼热的气流携着缕缕烟雾,自嘴巴里缓慢喷出。   轰——   强烈冲击波自脚下迸发扩散,将周围房屋的门窗震碎,将周身十米内的路面点燃,青石在火焰中逐渐熔化,岩浆漫上脚踝,是暖洋洋的触感。   ...哈!   这股力量...该不会是...   “有意思呐...”   一瞬间,我沉浸在这股庞大的热流里。   可紧接着,强烈的晕眩感陡然袭来,周围的房屋开始扭曲、震颤,连火焰都静止了流动。那种深陷泥潭的窒息感再次出现,像枷锁般封住我的行动。   又来这个...   突然间,猩红的火流自前方射来,卷着惊人的灼浪,轰击在我心口的位置。   嗤嗤嗤——   咯嚓。   漫天蒸汽自眼前腾起,甲胄顷刻破碎,裂痕自左胸口扩大,流火冲入体内。   嗡...   这一刻,我脑袋是空白的。   仿佛被前所未有的能量侵入身体,在内部肆意搅动,难以言喻的冲击感让我瞬间五感尽失,等再次回神的时候,那还在持续不断的火流,已经将我推至街道边沿,双脚在前方犁出长长一道深痕。   好重!   胸口像是顶着一块千斤巨石,火流的冲击力几乎要将我冲翻在地,但是并不会感到痛。   唯有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在体内暴涨,不断充实着特蕾莎怪兽所带给我的,那股甚至能与混沌之力夺食的力量。   “哈哈哈!”   罪业之火...   这是那些异教徒...不,是比那个还要纯粹的罪业之火!   “尼禄——”   我大声喊道,声线自熊熊烈焰里传出,因兴奋而颤抖不已。   “你们怎么回事!神之遗物是什么!教会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快说给我听——!”   “这是怎么回事...”前方传来尼禄略显不可置信的话语声。   暮然间,火流停了下来。   眼前的烈焰陡然散去,巨大的推力随之消失,无数火舌在空中游转半圈,迅速没入我的体内。浓郁的烟尘弥漫四处,胸前的盔甲寸寸龟裂,碎片「哗啦啦」地掉在地上,露出一小片宛若凝脂的,雪白泛红的皮肤。   我举手遮在胸口。   视线的前方,逐渐飘散的火烟里,尼禄枢机的身影自塌陷的废墟中缓缓走出。   “我甚至都没能伤到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嗯...”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笑起来。   “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使用真理之门的力量,好不好?”   “...什么真理之门?桀桀...”   啊,他不想承认...咦?   望着一步步向我走来的宽胖身影,我蓦然注意到那只戴在他右手拇指的...好像是个扳戒?白色的...在上面流窜的火星还没完全散去,正散发着微微红光。   ...就是那个!   嗡——   倏然间,金色的光华自尼禄枢机身上绽放,下一刻,那张焦黑丑陋的脸,已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喝啊——!”一声愤然怒吼。   他抬起右手,流转的金缕自周身游走,炽白的光芒自掌心绽放,直直拍在我的胸口,那处失去甲胄包裹的位置。   嗡——   光晕在周围的空气里震颤,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道手臂粗的白芒自尼禄枢机右手绽放,穿透我护在胸口的左掌,射进胸膛,击碎后背的甲胄,贯穿而出,没入后方的街巷里。   血液一瞬间涌进肺部,从喉咙喷涌而出。   “咳哈——”   大股大股的鲜血不断被我吐出,沿着下巴淌至地面。尼禄枢机那只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这回你可——”   他的话未说完,我迅速抬起右臂,一把抓住了那只拍在我胸口的手。   “抓...到...你...了!”   轰!   猩红的烈焰自体内窜出,丝丝黑雾自脚下汹涌升腾。   嗤嗤嗤...   胸口被击出的空洞里,肉芽像是活了一般,蠕动着,增生着,重塑毁坏的心脏与血管,修复肌肉和皮肤,与碎裂的甲胄一起飞速愈合。   我盯着他因惊骇而颤抖的瞳孔,嘴角稍稍勾起,脸上露出笑容。   “老色鬼,你朝哪里打呢...”   “该死的怪物——!”   “你打疼我了...”   夺目的金光在眼前绽放,将尼禄的身躯包裹在内。   “怪物!怪物!怪物!去死啊——!!!”   “闭上嘴巴。”   下一刻,我在翻腾不息的火焰与黑烟里,将左臂高高抬起,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左手化作手刀。风声在耳畔尖啸,死烟瞬间聚集至整个手掌,凝成漆黑锋利的弯刃,卷着从伤口处溅射而出的鲜血,朝尼禄的右腕倏然挥下。   “斩杀。”   咻——轰!   脚下的路面炸了开来。   尼禄枢机的右手被齐齐斩断。   “啊!”   他一声惨叫,身上的金芒顿时暗淡下去,丑陋不堪的面容陡然狰狞,极度的痛苦与愤怒在眼中交织相映,脚步一退便想与我拉开距离。   下一刻,我下劈的手掌五指张开,身体微微前倾,将掌心贴上他的脸。   “还给你。”   轰——   猩红的烈焰瞬间奔涌而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与黑(五)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打地脑袋后仰倒飞而出,翻腾的火焰转瞬将其的身影吞没。电光火石之间,尼禄枢机周身的金芒倏然一闪,人影顷刻扭曲,消失在火舌飞卷的浪潮里。   呼呼呼——   猩红的流火卷着碎石泥土,在地面拉出一道炽红深沟,自街道飞掠远去。空气中的气温骤然升高,街道变得炽热。视线的前方,近处那几间半壁焦黑的房屋,再次被烈火点燃。   我歪了歪脑袋。   打中...还是没打中?打中了一点点?   怎么感觉火焰有点「不流畅」。不如冰霜秩序和死烟用起来那么顺手,也不好掌握度...是因为不熟练的关系吗?还是身体没能适应?   好像被那个老色鬼跑掉了诶...   反应倒是挺快。   心中稍许警惕起来,眼珠滴溜溜游目四处,向街道楼宇逐目扫去,又抬头望向天空,耳朵竖起来仔细聆听,不见半分动静。   我将手中的断掌举在眼前,认真打量。   尼禄枢机的手,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有着养尊处优的细腻。倒像是个时常干活的老农,皮肤粗糙,静脉血管粗大,手指骨节突出...打眼一看便明白,他是一个务实的,又不懂享乐之人。   暗红色的鲜血正沿着手腕的断口处流淌,血的味道流入鼻子里...感觉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但这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戴在他拇指的扳戒上,眨巴眨巴眼睛,翻来覆去盯着看。   这是...   戒指白森森的,被抛光打磨地顺滑明亮。上面没有刻什么复杂的花纹,没有任何装饰的东西,打眼一看毫不起眼,是非常普通的一枚纯白色扳戒。   可我却能隐隐感到,在这枚扳戒里涌动的能量,究竟是多么的庞大,且令人心生敬畏...却又有着那么一丝丝的抗拒感。   微妙的抗拒感自我心中升起,莫名其妙就让我觉得十分厌烦。可这股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体内火流的力量暗涌翻腾,不到半秒的时间,讨厌的心情便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隐隐对扳戒的感到雀跃的欢愉。   这玩意儿...就是神之遗物?看不出来戒指是用什么做的。龙的骨头吗?   胸口处异样的痛痒感逐渐消失。   我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朝胸前瞄去一眼。   伤口大抵是已经全部愈合了。   漆黑的甲胄上,最后一道裂纹在渊泥的蠕动下被迅速修复,密闭的铠片层层相扣,暗红色如血液的纹路在上面流动着,忽明忽灭,颜色似乎越发深邃。   我用左掌在胸口轻轻一拍,嘴角上翘勾出弧度。   一点也不疼了...   好可怕的恢复能力。   刚才那一击绝对打伤到心脏,可我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我还不是深渊姿态呢,这副身体就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了,就好像那些真理之门的家伙一样。只是不清楚到了哪种程度,比如脑袋被打烂还能不能恢复呢...   或许尼禄枢机说的对。   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不得的怪物了...   ...想想其实不也蛮有趣的嘛。   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我一面抬脚向前走,扩张感知力四处搜寻尼禄枢机的行踪,一面将那枚扳戒从拇指费力拔下,掌心放出烈焰,将断手点燃,丢在地上任其燃烧成灰烬,径自就把戒指望自己手指上套。   无名指,食指,拇指...   每个指头我都试了一遍。奈何扳戒太大,而我的手指实在过于纤细,即使外部包着一层甲胄也戴不上,心中便有些气恼。   这玩意到底要怎么用啊...   咯噔。   暮然间,侧方近三十米的地方,有间坍塌的小楼背后,隐隐传来石头松动的轻响。   “咯咯~”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找到你了...   「轰」地一声,我举起左手喷出猩红烈焰,化作流火呼啸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顷刻将废墟点燃。   于此同时——   嘣!   碎石崩裂间,我踩着月步身携狂风,掠过燃烧的火焰,一瞬间来小楼前方,站稳后高高起跳,跃过断壁与燃烧的火烟,「啪嗒」一声落到楼后的窄巷之中。   丝丝黑雾自周身腾起,眉头轻蹙起来。   “嗯?”   人呢...   羊肠小道里空无一人,唯有地上的点滴血迹,看在眼里醒目异常。   又不见了...   瞬移真是方便的能力啊。   我抬起左手举在面前,五指虚握两下。   对于新的力量,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向在背后废墟里熊熊燃烧的猩红烈火。   刚才那远远的一击,我本是想将火焰凝聚压缩成火球的,这样才能造成更大范围的高温爆炸冲击,将伤害提高到最足。可想是一回事,这股力量我还不能自如运用,结果仅仅只做到了把火焰喷出来的程度而已。   感觉不对...   嗡——   倏然间,身后的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颤鸣,那股熟悉到让我安心的亲切感瞬间涌上心头。   轰隆隆隆隆...   下一刻,地面开始颤动。   周围的房屋废墟溅起飞石,尘土顷刻间被诡秘的力量漫天扬起,飞至四五米高,在视线里急速散开,将小巷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埃里。   “咳咳...”   有些呛鼻。   我想离开这里,可身体却仿佛深陷泥泞,完全无法动弹,连抬手遮住口鼻也做不到。   “呃...嗯...”   嘴巴张不开,也说不出话。   紧接着,视线的余角金光一闪,尼禄枢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大意了,太急切地想杀死你...反而却落了下风,竟然被你抢走「女神的裁决」...真是难看...”   体态宽胖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如羽毛般翩翩落下,后背的教宗骑士披风被清风掀起,在尘埃中猎猎摆动。   “对待你这种怪物,我不该轻敌的...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尼禄枢机一边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话,一边踏步向我走来,“但同样的错误,我永远不会再犯...第二次。”   嗡嗡嗡嗡...   玛格丽特的项链被他戴在了脖颈上,骨片吊坠握在手里,散发出耀眼金光。   尼禄枢机在漫天四溅的尘雾中缓缓显形。   金光之中,缕缕碧芒在他断裂的右腕处飞流弥漫,可怕的伤口已然愈合大半,血也不再流出来。   “你的力量非常强大...比我杀死的大多数深渊都要强大。但是...仅仅如此,是无法战胜我的...不要小瞧枢机主教啊。我曾经杀死过比你更加强大的怪物,等你死后,我还会继续杀死和你一样的怪物...在神明的纯粹的力量面前,你们这样的半吊子,是绝对无办法反抗的...好了,把戒指给我吧。”   他走到我的面前,缓缓伸出左手。   ...想抢回戒指?   “哈...”   我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嘴巴微微张开。   “呃啊...”   手指在剧烈颤抖。   被握在手心的扳戒,随着略微抖动的手指,被移到大拇指的指甲盖上,与弯曲的食指轻轻一触。   动起来...   我竭力将拇指弹起来。   “你...”   森白的扳戒高高飞起到面前,在尼禄枢机发呆的一瞬间,被我「啊呜」一声,吞进嘴巴里。   咕噜。   咽下了去。   “...该死!”   “你做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红与黑(六)   做什么?   吃东西呐...   呼——   尼禄枢机的身影倏然突破尘雾,裹着白光冲至我的身前。他放开了挂在胸前的项链吊坠,一把捏住我的脸颊,两根手指抠进我的嘴巴里,一通乱搅。   好咸...   “唔...”   “该死,该死!快吐出来!”   尘雾中升腾而起的死烟,缓慢缠至他的身上,与金光纠葛,「嗤嗤嗤」的声响不绝于耳,却始终难以破开他的防护。那条挂在尼禄枢机脖颈上的神之遗物项链,在他松手之后依然微微震颤着,只是散发的光亮却明显弱了一分。   紧接着,被束缚在泥潭里的感觉,有少许的减轻。   好像能动一点点了...   可手还是抬不起来。   就在我想试试能不能咬断他手指的时候,尼禄枢机暮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将指头从我嘴巴里抽出,向下探去,伸到我肚子的位置。   掌心摊开,炽白之光随即绽放。   李妈的...   轰嗡嗡嗡嗡!   白光轰鸣的同时,炽亮的猩红之火自我体内熊熊燃起,裹上全身——吞吐的火舌只在空气中翻腾半秒,便在那股高频率的震动中逐渐凝固,仿佛连温度的传播也随之停滞。   腹部一阵剧痛。   坚韧的甲胄随着尼禄枢机胸猛的攻势,「咯嚓」一声再次绽裂。我的身体仿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腰身缓缓躬起,双脚慢慢离地,向后倒飞的趋势已然成型,却始终难以移动半厘。   下一刻,尼禄枢机抬起白光闪烁的手掌,再次朝我的肚子拍下去。   轰!轰!轰!   接连三掌。   甲胄的碎片迸飞至眼前,悬停于半空。尼禄枢机怒目圆睁,脸上带着些许狂乱之色,泛着白光的手掌豁开肚皮,整个伸进内部。   鲜血在身下四溅,内脏被疯狂搅动。   可真疼啊...   咚咚!   心脏猛然一颤。   “呵...”   我从牙缝里挤出笑声,墨黑的瞳眸直勾勾盯着对方脸上的癫狂。下一刻,炽热的温度自体内飙升。   嗤嗤嗤...   “啊!”   尼禄枢机一声惨叫,将手迅速从我体内抽离。   他满眼震惊的望着我,脚下退后两步,身上的金芒更胜一分。仅剩的一只手,此刻已是血肉模糊的模样,猩红的火光从手掌一直烧到小臂。   尼禄枢机急切地想要熄灭火焰。治愈神迹的碧绿光点自包裹着他全身的金光中涌出,飘摇于周身,在弥漫的死烟中又散去大半,余下的零星之光扑向火焰,转瞬便被吞没,根本无济于事。   神之遗物的力量...又怎样?   我倒是想看看,在死烟和业火的双重侵蚀下,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多久!   “该死的...怪物!”   尼禄枢机冲冠眦裂,血红的眼眸透过金光黑雾,将恶毒的视线投向我。   “就算是毁掉女神的裁决,我也要...杀了你——!”   嗡——   金光散去,宽胖的身影又一次在眼前消失。   “呸。”   我吐出一口血沫。   周围的房屋仍在颤动,那股深陷泥潭的沉重感不减反增。   身体慢慢落地,鲜血不断沿着盔甲破碎的洞口,从肚子上的伤口淌出,血液的温度极高,在触上地面的一瞬便点燃路石,身上的火焰窜起四五米高,冲出黑雾,汹汹气势仿佛要将整个上空点燃。   倒塌的房屋腾起火光,破碎的地面化作熔岩。可怕的高温逐渐蚕食掉周围的一切。   伤口在缓慢蠕动、恢复。   疼痛让我的大脑极度亢奋。   我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汹涌澎湃的业火之力,似乎控制不住地在膨胀,并与混沌之力形成一种微妙的...对立却相互平衡的势头。   力量在肆意狂涌。   我抬起右脚,艰难向前...迈出一步。   喷涌而出的死烟,与猩红之焰交织一起,红与黑的力量在小巷里翻涌,在仿佛将天地都凝固的泥潭中挣扎、突破,炽亮的火星与弥散的黑雾在视线里缓慢飘摇,汇成惊心动魄的绮丽烟河。   轰隆...哗啦...   房屋、路面、木桩瓦砾青石,整个小巷到处都在坍塌,在火焰与死烟的侵蚀中崩毁,在可怕的震动里灰飞烟灭。   我踩着熔岩,再次踏前一步。   呼啦——   阴白之光自后背倏然绽放。漆黑的火焰燃烧着,迅速化成双翼,自身侧缓慢展开...   却无法扇动分毫。   这是远比金钟可怕的力量。   深陷进这股泥潭中,我无法行动,几乎不能做任何事,更无法反抗——连死烟和业火都不能突破桎梏,那种抓不住摸不着的感觉,简直就像...改变了整个区域内的某种「规则」,让一切都在下一秒慢下来。   就连伤口恢复的速度也一样缓慢。   “尼禄...”   远远的,我看到尼禄枢机的身影。   他此刻就站在很远的一座高楼顶部,居高临下的望着这边。尽管从这里看过去,就只是一个小小的黑影...可我还是认出来了,那就是他。   他只手握于胸前,看上去像是祷告,有淡淡金光在他周身流转。   轰隆隆隆隆...   暮然间,闷雷划过天空。   灰雾般的云层破开了,万丈金光倏然洒下来,撕破天幕,遮蔽太阳,将烟霾笼罩、火光四起的王城霎时染上一层光辉之色。   噼啪!轰!轰隆!   雄浑的万缕金光中,无数炽白的雷电急速穿梭,在高空汇聚一处,与金光交织相映,搅动苍穹,刺眼的华光让人无法直视,风浪在城市各处掀起,将飞石尘埃卷至上空。   巨大的压迫感空前袭来。   我记得这个景象。   当初在城外的镇子里,尼禄为了杀死玛格丽特,不惜用可怕的神迹毁掉整个小镇...而那种仿佛天崩地裂的力量,他此刻就要在王城里,再施展一次了。   可这一次,城里真的有很多平民。   我咬紧牙关,踏出第三步。   与尼禄还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炽白的能量洪流在上空疯狂咆哮,卷动着毁天灭地的神迹,映亮王城的每一个角落。   庞大的力量即将倾泻而出。   被打中可一点都不好玩...   但是躲不开啊。   我艰难地抬起头,驱动全身的力量,将后背熊熊燃烧的双翼收拢,护在身侧。   “来...吧。”   如若杀不死我...   那就让我吃掉它。   来啊!!!   啁啾——   暮然间,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啼。   漫天的白光里,有一群悠然自在的白鸟自南边飞来,如闲庭信步般在游走的雷电里盘旋一周,随后向尼禄枢机的方向发起俯冲。   啁啾——   婉转的啼鸣盖过雷电,在王城上空荡漾开来。   那是...   下一刻,尼禄枢机身影在金光中一闪,再次消失。   金色的鸟群失去目标,在半空一个回旋,再次冲回炽白的光亮里。它们在肆涌的能量中飞速徘徊,所过之处白芒溃散,雷电被撕开,翻涌的能量开始涣散,金光暗淡下来。   紧接着,一道宛若银线的白光,自城市下方远远射向天空,贯穿鸟群。   有两只金鸟顿时被击落,于摇摇欲坠间化成光点消散。其余的金鸟立刻扇动翅膀,向白光射来的方向冲去。   鸟群飞行的速度极快,几乎快到肉眼难辨的程度,转瞬之间距离过半。下一刻,远处华光闪过,尼禄枢机身影来回变换,白光从城市各方逐一射出。   金鸟被一只只击落。   但那些汇聚在天空的庞大能量,那游走于苍穹的炽白雷电,却逐渐变得暗淡、溃散无形。   有人来了吗?   风逐渐停滞。   那股束缚着我的力量,也随之骤减。   “呼——”   我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开始活动手腕脚腕,再扭扭脖子。   很快,那股诡异的震动便消失了。肚子上的伤口开始飞速愈合,死烟与业火重新恢复流动。   嘣!   我脚下踏出月步,跃上燃烧的废墟,踩到一块斜插在地面的青石墙顶,目光在下方的城市里游走。   “你在哪呢...”   暮然间,一道湛蓝的电弧掠过几十米外的一座高塔,宛若疾走的奔雷,在视线里一闪即逝,转瞬窜进远处的一条街巷里。   ...咦?   噼哗!   被房屋遮挡的街巷中,倏然亮起几缕雷光。   紧接着金芒一闪,尼禄枢机的身影出现在左侧的民宅顶部。   他脚步踉跄,看上去略显狼狈。几道蓝色的电弧在他身上闪烁游走,随即被他挥手用金光驱散。神迹微弱的嗡鸣声传至耳畔,犹未散去。   下一刻,身裹电弧的银白人影,化作一道游动的疾雷,于亮光中倏然掠至尼禄面前,单脚踏在瓦硕上,右手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握紧。   铮——   寒芒一闪,剑锋直劈对方的脑袋。   电光火石间,尼禄枢机抬起被金芒缠绕的手臂。   铛!   利剑劈在他的臂膀上,发出兵刃交接的清脆铮鸣。锋利的剑刃掠向背后,将整个屋顶一分为二,无数电光自笔直的切口一闪而过,瓦砾「哗啦」一声向下塌陷。   嗡...   金芒闪烁间,尼禄枢机的身影再次消失。   紧接着,劲风自后背呼啸而起。   我蹙起眉头。   “嗳...”   轰!   漆黑的焰翼自后背倏然张开、扇动,泛着森白之光的黑火呈扇形轰然涌向身后。火浪飞舞之间,我转过身,望向废墟不远处,被黑焰阻拦在外的,那张丑陋无比、却背神圣之光包裹的脸。   “我看起来有这么好欺负吗?这时候偷袭...”   脚下踏前一步。   嗞嗞嗞...   倏然间,蓝色的电弧自身侧奔流而过。   肆虐的气流将燃烧的黑焰破开,电芒穿过焰锋,顷刻奔至尼禄枢机的头顶,银色的身影在半空倒转身形,将手中的长剑舞出漂亮的剑花。   铮——   寒光再闪。   嘭!   尘埃自眼前倏然飞扬,下方的青石被一剑劈成两半。   尼禄枢机自金光里再次消失。   身着银甲的男人,一个侧翻在黑焰外围落下,脚踩半边倒塌的砖墙,白色的斗篷迎风飞舞。   “喂喂喂...”   男人回过头,声音带着些许未睡醒的慵懒。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小希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红与黑(七)   “啊...”   我微张嘴巴。   “城外那些逃窜的士兵是做什么的,王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圣女殿下在哪里...”   他一连对我抛出诸多问题,随后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嘛,虽然很想一次问个明白,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啊...嗯?你的头发怎么了...哇你竟然长出了翅膀!”   我眨眨眼睛。   待眼前燃烧的黑焰被尽数纳入体内以后,暮然朝他一指:“...卡夫斯基!”   “是卡洛斯。”   男人耸耸肩膀,嘴巴一撇,露出略显无奈的神色:“你不是吧...现在才认出来吗?”   “嗯。”   我点点头,对他露出笑脸。   心里是想说些作弄嘲讽的话出来的。   可不知为何,望着他迎风而立的身影,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半句词来。   “唉...”卡洛斯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感觉态度有些冷淡啊,小希尔...这种时候你至少要装出满脸惊喜的样子,最好再能露出含羞娇怯的小眼神,扭扭捏捏投送我的怀抱...”   嗡——   金芒在远处迸射。   炽白色射线袭来的一瞬,满脸胡渣的剑士仍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只是语气陡然凌厉:“不然,我会...很!没!面!子——”   说话的同时,他腰身微躬,手中的亮银长剑剑花飞舞,雷光闪动的剑锋宛若游龙,如同早已预料到攻击一般,稍稍侧头便避开白光,一剑斩向身侧。   几乎同一时间,金光自眼前绽放,尼禄枢机的身影闪至剑刃挥下的方向。   铛!   一声铿锵。   携着无数电弧的剑光劈在尼禄枢机身上,将流转的金光几近劈散。尼禄在半空一个趔趄,险些失去平衡,掌心轰出的白光顿时偏离原本的方向,本是瞄准卡洛斯头部的攻击,却「轰」地一声击穿下方半塌的墙壁。   墙壁「哗啦啦」地开始倒塌。青砖散落之时,湛蓝的电光在卡洛斯亮银色的轻甲上飞速游走,他脚点青石,身影化作一道迅疾苍雷,如飞花乱舞般穿梭于空中,绕着尼禄枢机下落的身体急速闪走,搅动出惊人的雷电漩涡,目不暇接的剑光从四面八方倏然斩出,掠向处在漩涡中心的尼禄,爆出一连串「叮叮铛铛」的脆响。   好快...   尼禄枢机只挥臂挡住最初的几剑,随后再也跟不上卡洛斯的速度,只能勉强护住脑袋,任由密集的剑光斩在身上。强撑不到两秒,第二次聚集于身的白芒终究没机会释放,金光一闪再次消失不见。   嗞嗞。   苍雷飞掠的瞬间,卡洛斯的后背出现在我眼前,束在脑后的灰白长发随电光微微飘动。   “真硬...”   他嘴里嘟囔一声,紧握于手的长剑斜指向下,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随后竟是接上了先前的话题:“我说小希尔,你该不会是在王城有新欢了吧?心里其实早就对我这个「旧爱」没了情谊...”   “呸。”   我忍不住啐了他一口,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忽然间就升起玩心:“如果我说是呢?”   “我会伤心的...啧。亏我还总是惦记着你,到寒冬之城也没忘记先和凯瑟琳夫人报声平安...没想到你是这种女人。”   卡洛斯转过头,耷拉着眼帘看我,少顷收起笑容。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逐渐淡去,转为严肃。   “有没有事?”   “你觉得呢。”我反问一句。   随后便看到街道对面的高楼顶端亮起金光。   尼禄枢机自金光中闪现而出,踏前两步,看起来并未受到多少创伤,只是身上铠甲的破损越发严重,后背的教宗骑士斗篷也变得条条缕缕,剑痕遍布。   他依然身形稳健,端立在屋檐边侧,居高临下朝这边望来,随后开口:“卡洛斯·冈萨雷斯。被誉为银色闪光的教宗骑士,漫步于深渊之人。”   “尼禄枢机大人。”卡洛斯快速迈前一步,挡在我的身前,“您对于制裁神迹的运用,确如传言那般令人惊艳。”   “我知道你,你是一名正直的骑士。”   卡洛斯闻言轻鞠一躬:“能得到您的夸赞,是我的荣幸。”   “你为什么要挡我?”   “这个...”   卡洛斯挠了挠头,似乎对尼禄的问话颇为不解,踌躇片刻反问道:“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尼禄枢机声音低沉。璀璨的金光流转在他周身,变得越发耀眼,宛若一尊神圣不可侵犯的圣人,说话的语气充满毋庸置疑的威严,却夹杂着少许讥讽的意味:“还是说,你也和那个可怜的圣女一样,只甘愿做一条教宗养的好狗?”   “啊...这话怎么讲?”   “你明白在你身后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喂,尼禄...”我眯起眼睛。   老东西,说话可真难听啊。   死烟缓缓自我脚下冒出,正要踏前之际,却被卡洛斯伸手拦住。   我顿时皱起眉头:“干嘛和他废话?”   “尼禄大人。”   卡洛斯并没有理会我的不满,只是回过头来,向我递出意义不明的眼神,随后轻轻摇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尼禄枢机,肩膀微耸:“我想,我还是比您要了解她的。”   尼禄枢机沉默片刻。   “不,你不了解,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可怕的灾难,是不应存于这个世上的祸害...卡洛斯,我敬佩你的为人,并不想与你动手。像你这样的人,应该站在我们这边才对,不要被虚假的情感蒙蔽双眼...请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怪物的样子吧。”   “样子?”   卡洛斯再次回头撇了我一眼,随后装模做样的思索一番:“嗯...拉风的翅膀,有点奇怪却意外好看的盔甲...还有漂亮的脸蛋?”   “你难道还察觉不出变化吗?卡洛斯,它在不断的吞噬,进化,和所有深渊的怪物拥有一样的...不,是比它们更高一级的能力,就连神之遗物的力量也可以吸收!你不懂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假以时日,再多给它一些成长的时间,将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你明白吗?!”   尼禄枢机的语气稍显激动,但很快又平息下来。   “卡洛斯,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走吧。这怪物今天必死,而你若再执意拦我,那我也只好让你一同死在这里了...你明白的。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啊啊...您的本事,我还是了解过一些的。”卡洛斯有些烦躁的吐出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与您交手啊...啧,麻烦。”   “既然如此,就离开这里吧。”   “...好吧好吧。”   卡洛斯想了想,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我挑起眉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这狗男人,到底来做什么的...   结果骂人的话刚到嘴边,便被他的下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只见胡子拉碴的剑士伸手朝我一指:“但我要带这丫头一起走,不然她明天一定会用脑袋撞我。您大概不了解,那可是真疼。”   噗,这人...   “...明天?桀桀...”尼禄枢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你们还能活到明天吗...卡洛斯,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是随着教宗一起过来的吧?刚才用乌雀驱散我制裁神迹的人,就是他不是吗?怎么,你在等他出手?以为有他在,我就会知趣退缩吗?”   卡洛斯闻言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想您误会了...”   “误会?是吗?”   尼禄枢机显然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真令人失望。你们都愿意护着一个怪物...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卡洛斯,身为荣耀的教宗骑士,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自己的本分也忘记了吗?深渊才是你的敌人!”   面对尼禄枢机斥责的话语,卡洛斯却有些无所谓的掏起了耳朵。   “抱歉啊,对于敌人嘛...我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教宗骑士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消灭深渊,而是保护民众,是尽己所能,让那些无辜之人免受灾难与疾苦。在我看来,小希尔并不具备你所想象的那些威胁。事实恰恰相反,打算毫无顾忌地滥杀无辜,真正威胁到王城百万民众安危的人,是你才对...”   他将掏过耳朵的小指伸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又弹了弹。   随后立直身体,背影挺拔如松,举头望着尼禄枢机,语态前所未有的严正:“你口中可怕的怪物...其实是你自己啊,尼禄大人。”   “...哼。”   稍许沉默之后,尼禄枢机一声冷哼。   “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陪着一只怪物去死了...”   “或者您也可以改变一下想法。”卡洛斯一摊手。   下一刻,那股令人心安的气息,再次自包裹着尼禄枢机的金光里冉冉散出。   “那就如你所愿,死吧...”   眼前开始震动。   “小心他的神之遗物!”   我大喊一声,趁着那股力量还未完全释放之际,脚下月步踏起。   嘣!   身影瞬间从卡洛斯头顶跃过,向街对面的金光飞速冲去。漆黑的死烟在半空倏然腾起,赤红的烈焰再次聚于掌心。   我能感受的到。   这一次尼禄所释放的力量,比玛格丽特,比先前任何一次来的都要凶猛。   该死...   还以为卡洛斯有什么计谋,结果却给足了对方准备时间...   “等等,小希尔!”   卡洛斯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语气焦急。   等等?还等你——   嘭!   暮然间,身处半空中的我,在距离尼禄枢机只有不到十米的时候,猛地撞上一道无形的气墙。   脑瓜「嗡」的一声。   月步的速度太快,这一下撞的我眼冒金星,头脑一片空白。外放的死烟顷刻溃散,凝于掌心的业火也摇曳着渐渐消失。恍惚间,我只感到自己在快速下落,随后「咚」地摔在地面。   “都说了等等啊...”   卡洛斯的声音变得若隐若现。   好半天之后,我才略微回神。兀自晃了晃脑袋,从地面爬起来,马上向后跳出数米,站在破碎的街道中央,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的空气。   ...什么?   啪嗒。   鼻血沿着嘴巴流淌下来,滴落在地,我马上用手去捂。   紧接着,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酸痛感自面颊传来,一瞬间湿了眼睛。   “安!吉!尔——!!!”   尼禄枢机愤怒的嘶吼声,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夹杂着些许的痛苦,自街道的上方传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红与黑(八)   我心中顿时一惊,连忙用手背摸掉眼泪,顾不得鼻子里汨汨流出的鲜血,立刻抬起头。   上方街对面的屋顶,站在边沿的尼禄枢机,整个身躯在簌簌发抖。他周围的空气异常扭曲,单只手握紧胸前的项链,从中射出的炽白光芒越发夺目,那股异常的安心感依然盘绕在我心中,只是...我并没有陷入泥泞。   这情景就仿佛像是...尼禄释放的力量,将自己束缚起来,困在其中。他似乎无法动弹了,很快就连微弱的声音也发不出,浑身僵硬,就那么被定在屋顶。   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困惑,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街道,径自向前走出几步,背后的焰翼忽闪几下,旋即被收拢体内。我伸出手指,指尖凝出白霜,就要向前射出。   “小希尔,退后。”   劈哗!   右侧电芒一闪,卡洛斯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余角,残留着雷光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向后拉回两步,缓缓摇头。   “别再向前走了。”   随后另一只手伸进胸甲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方巾,向我递来。我伸手接过,胡乱在脸上一抹,把鼻血擦干净就随意丢在地上。   血止住的很快,脸上的股酸痛感过去之后,眼泪也不再流出来。我吸吸鼻子转过头,对上卡洛斯宝石蓝的眼眸,细眉轻拧起来。   “怎么回事?”   卡洛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投向我身侧的远方。   我循着他的目光,回首望去。   街道右侧的尽头,有高瘦的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哦,卡洛斯~”   他在对我们打招呼。略显轻佻的嗓音远远传来,听上去有些耳熟。   人影左手平托在身前,掌心向天,淡淡金芒自他周身如长蛇般流转,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圆球悬浮头顶,将他头顶凌乱的金发映地更加鲜艳。   而他的右臂,似乎还夹着一个女人。女人水蓝的短发自微薄的金光里倾洒,晕开,遮住了脸。   “啊哈!小~黑~炭~”   嗡——   人影自金光中消失。   下一刻,一张英俊到不像话、笑眯眯的脸,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   “感谢神明,让我再次见到可爱又完整的你~”   他将圆球收回,抬手就要摸我的脑袋。   PIA!   我下意识就把他的手拍开,没有理会对方沮丧的样子,视线紧紧盯着被他轻松夹在腋下的女人。   那是玛格丽特。   她满身的血污已经被不知什么手段清理干净,洁白的修女服虽然千疮百孔,可布料看起来却异常崭新,就连头发也变得干净柔顺,此时正被男子环腰随意挂在身侧,脑袋和腿对折耷拉下来,仍处于无意识的状态。   我俯下腰身,两指伸向她被头发遮住的脸,探了探鼻息。   ...和先前一样,没有呼吸。   “放心吧,她没事。”可金发男子却如此对我说道。   我紧皱眉头看着他。   “小玛格丽特的治愈神迹可是超厉害的。她对生命的理解超乎你的想象,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死不了死不了~”   男子摆摆手,脸上仍是一副嬉笑的模样。   “教宗大人,抓紧时间。”   卡洛斯在一旁望着动弹不得的尼禄枢机,忍不住催促道。   “不要催啊,小黑炭都还没有好好和我打招呼...怎么样小黑炭,最近过的开心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我忙完琐事,再帮你检查检查~”教宗安吉尔笑着对我说道。   尽管他甚至还穿着一身睡袍,头发乱到仿佛从昨天起就没再打理过,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夜晚街巷里那些痞里痞气的混混流氓,可他的确是神圣教会的教宗没错。   邋遢至极的一个人...   就算是教宗,也无法让人升起半分尊重的心思。   我瘪了瘪嘴巴,不想接他的话。   刚才那个圆球,一眨眼就飞下来不见了,我都没看清楚被他收到哪里...那是什么东西?   “安吉尔!”身侧的卡洛斯稍稍加重语气。   “好好好,知道了...”   安吉尔举手投降,颇有些委屈的看我一眼,随后将玛格丽特递给卡洛斯。   卡洛斯伸手将她拦腰横抱起来:“这是...圣女殿下?”   “是啊。”   安吉尔转身向街道对面走去。   “怎么搞成这样...你那些随行的修士呢?”   “远远在等着。我可不想他们过来这边送死...”安吉尔甩甩臂膀,金光一闪瞬间移到对面的房顶,“真是...一个一个的,加起来都快有一千岁了,全都是让人不省心的老顽固...喂尼禄,能听到我说话吧?你们要学着与时俱进呐...”   尼禄枢机依然一动不动,睁大的双眼目视前方,仿佛对教宗的靠近毫无知觉。   我与卡洛斯并肩站在街道的中央,仰头望着安吉尔走到尼禄的身旁,想拍对方的脸,却在下一刻迅速收手,满脸嫌弃。   “哇,被弄成这副恶心的样子...话说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了吧?小黑炭,下手挺黑的啊。”   “他要杀我。”   “那你就干脆做掉他嘛。”   “玛格丽特不让。”   “...啧。”安吉尔闻言一声咂舌,轻轻摇头,“这小玛格丽特,脑筋死板啊...说了多少次不听,还是那个样子。”   哦~   看来教宗大人可没那么守规矩...   我笑了起来:“那我现在杀了他,好不好?”   “不行。”   安吉尔还没说话,一旁的卡洛斯却抢先开口:“先将他押进地下监牢,还有话要问。”   我转过头,对上卡洛斯略显惊诧的眼神。   “小希尔,你...”   “怎么?”   我心里有点不开心,眯着眼睛看他。   “...不,没什么。”迟疑片刻,卡洛斯缓缓摇头,随后岔开话题,“你真的没受伤吗?气色看起来很差,有点像失血过多的样子。”   “有吗?”   我不禁摸摸脸颊。   听他这么一说,淡淡的困倦感突然涌上心头...体内的能量依然在隐隐翻腾,倒不是多么激烈,只是和平时的状态明显不一样。   先前我以为是吞噬了业火,但还没能完全习惯的原因,加上情况紧急,等那股灼热感散去之后,我就没有在意,对吞下的扳戒的事也没过多考虑。这时候才感到了胃里那一丁点的不适...有点像消化不良的感觉。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再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胃口好的吓人。   可这时候的确是有一些。   体内的两股能量仍在起着未知的变化,也正是这股变化让我感到疲惫...意识到这点后,我撩起自己的银发,放在鼻间轻轻一闻。   没什么特殊的味道...   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单纯的吸收掉依琉什的力量呢?还是因为有别的原因...   不知道。   算了...   先看看安吉尔要干什么,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找机会把那个老东西杀掉吧。   这样想着,暮然听到卡洛斯略显惊愕声音:“小希尔,你的眼睛...”   我抬起头望向他,歪了歪脑袋。   “眼睛?”   “你的眼睛,正在变红...”   嗡——   下一刻,金光袭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红与黑(九)   街道的对面,自尼禄枢机所站立的方向,璀璨的光芒倏然绽放,将房屋街面映地通明。我心中一惊,迅速转头望去。   那金芒算不上刺眼,隐隐还能看见被包裹其中的两道身影——光芒之中,尼禄枢机突然恢复了行动。他抬起手,自光流中聚起一团炽白,在安吉尔不退反进,倾身闪至背后的同时,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   我甚至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也没看清尼禄到底是怎么、为什么会脱离「泥潭」的束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攻击自身,却听得身侧的卡洛斯一声急喝:“躲开!”   危险的预警顷刻袭来,我下意识地踏起月步闪开。与此同时,卡洛斯的身影化为电光,飞离原地掠向街道的另一边。   嗡——   下一刻,耀白的能量光束从尼禄枢机胸口急速射出,自我们先前站立的地方横扫而过。   霎时间,整条街道被扫过的地方宛如天塌地陷,无数房屋宛若纸糊的一般,以拉枯折朽之势被白光撕成碎片,坚实的路面被犁出一道焦黑鸿沟,泥土翻涌着掀起七八米高,澎拜的能量一直蔓延直远处的数条街道,在轰鸣中摧毁一切。   我的身体仍在半空,未及落地。   下一刻,狂风乱流般扑面而来。   呼呼呼呼——!   “唔...”   我连忙合上双眼、闭紧嘴巴,双臂交叉挡住脸,只觉得自己像脱线的风筝一样,在狂风中左摇右摆,飞向更高的上空。   顽强的老东西,居然还有反抗的力气!   「呼啦」一声,巨大的焰翼自后背倏然张开。我操控着黑焰,竭力在肆虐的气流里稳住身形。   飞沙走石让人难以睁眼,炽亮的光芒依然在街道里嗡鸣,巨大的「隆隆」声在耳畔犹未散去,隐约间,我听见下方的光芒里,传来若隐若现的对话。   “安吉尔。”   率先开口的声音嘶哑怪异,低沉的语气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你居然将...逆像终焉...你怎么能...”   “独断专行...未经许可私自变更教会...严重违反教条。尼禄...”安吉尔缓缓道出的话语,语气依旧随意,却有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冰冷,“与我作对,你想清楚后果了吗?”   呼啸的狂风逐渐停滞,两人的对话变得清晰。   “哈哈哈——”   “我既然能站到这里,就没想过会活...”   “你会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痛苦呢...”   我悬停于半空之中,缓慢睁开眼睛。   下方的街道中,白光自尼禄与教宗身出的屋顶再次绽放。   轰嗡嗡嗡嗡——   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片房屋在一片苍白之中被顷刻炸成碎片,无数碎屑漫天纷飞,可怕的冲击波自身下的街道如海啸般扩散开来。   “呸。”   灰尘飞进嘴巴里,我吐着舌头,眉头紧蹙扇动焰翼,在飞灰乱流里倏然升空。   啁啾——   一声嘹亮的鸟啼响彻四周。   紧接着金光一闪,巨大金色丽鸟扇动翅膀,锋利的羽毛簌簌颤动,金发飞舞的安吉尔脚踩鸟背,出现在左侧十几米外的空中。   他一手托起散发出耀眼光芒的浮球,另一只手抓着玛格丽特的碎骨项链,修长的身姿自柔和的金光里笔直挺立,宛若神明。   如果能忽略掉那随风飞舞的一身睡袍,和睡袍上印着的斑点花纹...那的确是令人折服的身姿。   他抢到神之遗物了...   是杀他的好机会!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我张开焰翼,悬停在了离地近百米的高空,视线向烟尘遍布的街道扫去。   咻——   下一刻,破风的尖啸陡然袭来,一柄亮白的光枪转瞬飞至眼前。   在那里!   嗖!   我侧身避过光枪的袭击,汹涌的气流将我掀地一个踉跄,随后借着这股风力拍打焰翼,身体在半空转体一周,「轰」地一声向下方窜去。   紧接着,第二支光枪破开飞散的尘烟,再次向我射过来。   糟糕...   身体处于急速俯冲的状态,这一瞬就仿佛就像自己往光枪上撞,速度过快我根本来不及躲开,就连防护的动作也做不出。如海浪般的风啸顷刻便已经到了面前,暮然间,却如同撞在一道无形的避障上,发出一声巨响,在前方轰然炸开了。   是安吉尔...   呼呼呼——   狂风巨浪在眼前肆意冲击,汹涌的能量在身侧乱窜,眼前一片炽白。   但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我便从爆炸的能量中贯穿而过。死烟在周身涌出,辗转交融聚成一团,拖着长长的尾焰,带着汹汹气势冲进扬起的尘烟里,身体反转做出飞踢的姿势,如流星般向下方的街道砸去。   轰——!   碎石爆裂四溅。   地面被我砸出大坑,巨响在耳边轰鸣,我几乎整支小腿都陷进裂开的青石里,没入下方的泥土中——这一击打空了。   铛,铛!   左侧传来两声兵刃交接的铮鸣。   我一面快速将脚从路面抽出,一面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街道的中央,那逐渐开始消散的尘雾中,苍蓝的电光在绕着微薄的金芒飞速游走。   “卡洛斯,闪开!”   我大喊一声,脚下踏出月步,卷着浓郁的死烟洪流,向金光急掠而去,转瞬抵达前方,双臂高举过头顶,猩红的烈火自紧握的拳头「呼啦」燃起。   “艹...”   卡洛斯一声轻骂,电光仓惶退让至远处。   下一刻,我脚尖轻点,身体跃起,高举的双臂如重锤般砸向金光中的身躯。   哐嗡嗡嗡——!   尼禄枢机抬臂格挡,这一击硬生生打在他的小臂上,甲胄与金芒轰然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交接声。炽热的业火,仿佛定向爆破的火流,顺着拳头落下的方向倏然喷涌,顷刻间将金光吞没。   还是不能好好操控...   我被震的双臂发麻,迅速后跳出四五米远,甩了甩手,定眼向前方望去。   火焰的冲击吹散了四周的烟尘,业火在街道里燃烧着,融化青石。尼禄枢机身处燃烧的烈火中,模样看上去无比狼狈。   “咳——”   他身体一个踉跄,鲜血自口中溢出。   我笑了起来。   身体好热...   但即使感到不适,也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   呼——   下一刻,浓郁的死烟再次自脚下涌出,燃烧的焰翼化作流焰包裹身体。我轻吐出一口浊气,红芒黑烟自口中缓缓喷出。烟雾缭绕之间,翻涌的业火再次攀上双臂,火舌飞舞起来。   嗤嗤嗤——   蔓延的死烟缠绕上业火,飘散在眼前的黑雾火星沸腾。红与黑的力量交织相应,在半空不断变换形状,宛若焚融一切的可怕怪兽。   这种感觉...   我脚下踏出月步,卷着猛烈的风浪,将脚下路面豁出焦黑深沟,一记直拳向尼禄枢机轰去。   嘭!   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与黑(十)   这一拳结结实实捣在对方胸口,将盔甲打的凹陷下去,死烟业火漫天炸开。   即使有着「霸体」金光的保护,在如此重击之下,尼禄仍是吐出一口血,焦黑的面庞陡然狰狞。   咔嚓,咔嚓。   无数裂纹沿着拳劲绽裂,亮金色的盔甲倏然被我击碎,死烟绕着金光飞速流动,业火自他飘舞的教宗骑士斗篷熊熊焚烧。   “啊啊啊——”   尼禄枢机决眦欲裂,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婉若地狱的恶鬼一般,满是血丝的只眼目光凶戾,表情狂乱而痛苦,像一只受伤的凶兽——见此情景,我反倒蹙起眉头。   怎么回事?反应变得迟钝了...   难道安吉尔之前有伤到他?   迟疑的一瞬,尼禄枢机不顾盘旋的死烟与身上的业火,一把拽住我的右臂。   “都去死吧...”   血液沿着他下巴滴下来,不待落地便被灼热的高温蒸发。汹涌的业火燃尽斗篷,沿着他周身的金光继续焚烧,漫天死烟凝成一股股手臂粗的烟蛇,在身体四周围绕着,不断对金光发起冲击。   嗤嗤嗤——   尼禄枢机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眼中却透出某种决绝的意志。   “呃哈哈哈...”   他在狞笑,状若疯癫般将断掉的臂膀抬起,身上稀薄的金芒倏然流转起来,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尖锐的「咻咻」声自头顶响起,炽白的电光在周围迸射,将死紧密笼罩的黑雾劈开无数缺口。   咻咻咻——   星点白芒自上方聚集的一瞬,尼禄枢机跨出弓步,抓着我小臂的手握力惊人。   我猛地朝后闪身,肩膀腰腹同时发力,居然没能挣脱,只是将尼禄枢机扯的再跨前一步,头顶的白光越发炽明,几乎刺地我睁不开眼睛。   暮然间,眼前苍雷一闪,卡洛斯的身影突入死烟,瞬间掠至尼禄枢机背后,无神的双目精光乍现,手中的利剑化作游龙,与电光火石之间,自左侧一剑捅向尼禄枢机的脑袋。   铮——   携着雷电的剑锋自眼前发出苍吟,风劲掠过鼻尖,削掉额前半缕白发。   我心中一凸突,脑袋忍不住向后仰去。   这一剑被尼禄枢机低头避过,却逼的他无暇再顾及被释放到一半的神迹。紧抓着我的手仍然不松,身上的金芒却淡了几分。下一刻,卡洛斯将剑柄抛向左手,接住,剑锋陡转,向尼禄腋下倏然刺去。   噗!   一剑穿骨。   “呃...”   尼禄枢机一声闷哼,终于松手。   敢抓我...   我腰身用力,握紧拳头,一拳打向他的门面。   嘭!   鲜血如浪花般在眼前溅开。   与此同时,卡洛斯拨出长剑,手舞剑花,游龙再闪,一剑劈向尼禄枢机的脸。   铛!   金属铮鸣的声音再次响起。   锋利的剑刃雷芒飞闪,斩在尼禄的脸颊,被再次盛期的金光挡住,无法寸进分毫。   嗤嗤嗤——   卡洛斯身上的银甲终于耐受不住,被高温灼地开始泛红。他轻蹙眉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化作雷光飞身闪走。   业火在眼前燃烧更盛,很快蔓延至尼禄枢机的全身,将他几近烧成火人。被烈焰包裹的金光中,那张丑陋焦黑、染满鲜血的脸极度狰狞。   “狗杂种...”   他颤抖着嘴唇,露出不寒而栗的笑容。   嗡——   下一刻,头顶的白芒恢复流动,伴随着刺耳的鸣响,迅速凝成苍白巨大的光球,能量肆虐的「嗡嗡」声犹如耳鸣。   危险...   心里高度预警的瞬间,极度刺激的兴奋感涌上心头,仿佛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哈哈!   我不闪不避,嘴角高高扬起,左手化作黑刃,斩向尼禄未及缩回的手掌,同时向前俯身,右掌紧贴在他的脸颊。   漆黑的利刃倏然挥下,燃烧的业火喷涌而出。   轰!   咻咻咻嘭——   巨响在耳边回荡,碎石在身下崩裂。尼禄枢机仅剩的手掌被我齐腕斩断,身体在火焰中倒滚出去。   但下一刻,颤动的光球倏然向我射来。   “安吉尔——”卡洛斯在远处一声大喊。   紧接着眼前金光一闪,一袭睡衣的后背映入眼帘,脚踏燃烧的业火,为我遮住前方炽烈无比的白芒。   他将手掌平伸向前。   嗡——   一声神迹的颤吟,盘旋在四周的死烟瞬间被某种阻隔分开,飞速向两旁靠去,就连燃烧的业火也自安吉尔站立的地方被一分为二。   炽热的火焰涌向街道两侧,前方射来的刺目白光,卷着惊人的气势,却在教宗面前势如破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从中劈开,自两侧横扫街道房屋,一瞬间掠向身后。   轰隆隆隆隆...   白光击碎路面的青石,摧毁无数高耸或坍塌的房屋,所过之处灰飞烟灭,惊人的威力让身后的半条街道瞬间变成废墟,却始终无法触碰教宗分毫。   我在他背后眯起眼睛。   这到底是...   两秒之后,攻势褪去。   脚下的青石开始绽裂、塌陷。站在身前的安吉尔收回金球,举起左手的碎骨项链,无数金光如水流般凝如实质,在他周身急速流转。   “小黑炭啊...”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语气如往常一般轻松惬意,“不要乱动哦~”   随着他话的落音,周围倏然开始颤动。   !   从项链传来的亲切感让我心头一松。   “乖乖呆在我...”   但紧接着,安吉尔的话还未说完,上方传来的沉闷钟鸣敲的我一个激灵,猛然清醒。   铛——   嘣!   金光洒下的一刹那,我踏起月步向后掠出近三十米远,闪出金钟笼罩的范围,却看到安吉尔的身影被金钟压制,似乎再也无法动弹。   这家伙...   望着那被埋没在耀眼的金芒里的滑稽睡袍,我顾不上鄙视,集中精神游目四方,试图找出尼禄枢机的身影,倏然看见一道苍蓝的电光向隔街掠去。   老东西跑那边了!   呼啦——   狂风在耳畔呼啸。   我再次踏出月步,追着卡洛斯跃过仍在坍塌的房屋废墟,瞬间出现在隔街的半空中。   铛!铛!铮——   身下的街道里,电芒与金光交错碰撞,四溅的火星如烟花般炸开来,尼禄枢机如发疯一般的狂笑响彻耳畔。   他几乎不闪不避,硬顶着卡洛斯锋利的剑刃,在抬头看到我的同时,用淌着鲜血的断臂,挥臂向我甩出一支圣枪。   嗖——   我在空中拧身避开,翻转身体双脚落地,脚尖点在路面,身体一躬就要朝交战的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尼禄枢机用臂膀接下卡洛斯声势惊人的一剑,鲜血与细小雷光自二人中心溅射开来。他完全不予理会,眼睛死死盯着我,另一只断手高举向天空。   嗡——   白光自街道上空爆闪,世界倏然一片苍白。   看不见了...   我忍不住闭起被光芒刺痛的双眼,前冲的势头缓下来,想抬手去揉眼睛。   “小心!”   暮然间,我听见卡洛斯焦急的呼声。   我下意识就想闪躲,可还未来得及踏起月步,巨力便携着咆哮的狂风,重重击在我的胸口。   砰!   “嗯...”   我忍不住闷哼出声,身体顷刻倒飞出去,「轰」的一声砸进背后的房屋。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红与黑(涣散)   “咳咳!”   尘埃四处弥漫,我躺在民宅客厅的一堆碎石中,被呛得咳嗽两声,拨开压在腹部的粗木条,捂着胸口迅速爬起来。   老东西...   我晃了晃头,脚下一个踉跄。   微薄的日光自屋顶的破洞倾洒而下,照在脸上。   好累...   身体上的疲惫已经很明显能感觉到了。   盘旋于周身的缕缕死烟,与飘散而出的猩红火点交织一起,逐渐变得稀薄、变得不如先前流畅,有种「超出掌控」的无力感...它们似乎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磨合期」。   就好像两个相互看不顺眼的人,突然之间成为邻居,并开始尝试「友好相处」——大抵是这样没错,这是我感觉到的。   而目前,这个过程让两股力量变得极其不稳定,让我在使用它们时,总有种「不流畅」的难受,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越来越困倦。   真想好好睡一觉...   轰——   暮然间,前方白芒一闪,民宅的墙壁被巨力轰开。砖石飞射之际,尼禄枢机的身影倏然冲进屋内,裹着淡淡金光,顷刻奔至我的面前。   “疯狗...”   嘭!   浓郁的死烟霎时自我脚下爆开,整间屋子瞬间黑气弥漫。与此同时,我脚下踏前一步,照着金光中的脸挥出一记重拳。   嘭!   尼禄枢机不闪不避,顶着额头硬接下我的攻击。烈焰自拳头炸开,却如同哑火了一般,只迸出薄弱的火花,发出一声轻微闷响,随即消散。   什么...   我稍稍一愣,抬起头来。   星星业火自眼前散去,露出在金光与死烟的交错下,尼禄枢机那张丑陋的面庞。   他伤的很重。   两只手已被齐腕斩断,身上灿金的盔甲,此时已布满裂纹与纵横交错的剑痕,几乎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形状。鲜血从裂痕里渗出,染红他的胸口和臂膀。包裹着他全身的金光也变得若隐若现,缕缕死烟弥漫在金光里,逐渐渗进盔甲的缝隙中,随着令人牙酸的「嗤嗤嗤」声,肉体被侵蚀后所产生的白烟,开始从他身体各处涌出。   宛若病毒般的焦黑,开始向他的完好的右半边脸蔓延,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   那已经是濒临死亡的模样。   可他的身躯立在前方,巍然如山的气魄分毫不减,狞恶的面目让人不寒而栗,眼睛几乎血红,失去双唇的嘴微微张开,从牙缝里挤出沙哑诡异到不似人声的语言。   “怪...物...死...”   嗡——   神迹的吟响,在浓郁的死烟里轻轻一颤。   下一刻,炽白之光自头顶倏然绽放。   “呃啊啊啊啊——!!!”   尼禄口中发出有如野兽的嘶吼,参杂血液的口水溅在我的脸上。霎时间,围绕在周身的死烟被白光顷刻破开,我心中一凛,快速向后退出数步,与他拉开距离的同时,右手蓝芒大绽,滚滚白雾如蒸汽般喷涌而出,将我的整个右半身包裹在内。   咔嘣,咔嘣...   极冰短镰自掌心凝成的一瞬,我向前方一挥手臂。   嘣嘣嘣嘣——!   顷刻间,纵横交错的冰凌自脚边的空间倾斜而出,卷着漫天的冰屑寒霜,闪电般朝尼禄枢机刺去,却被他俯腰贴地、矮身避过,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数道冰凌的夹缝,再次与我拉近距离。   头顶的光球仍在凝聚,一颗心在胸腔里快速跳动。   该死的老东西...   我举起左手,对准前方。   嘣——   漫天冰雾自掌心喷涌,呈扇形将眼前淹没。   还不够。   “呀啊——!”   嘣,嘣,嘣——!   哗啦啦啦...   可怕的冲击接连自掌心喷出,半边民宅在肆虐的冰霜中轰然坍塌,青石木屑自漫天寒霜里纷飞四溅,连弥漫的死烟都被吹散殆尽。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尼禄枢机的身影与光球一同被霜冻埋没,眼前仅剩皑皑雪白。   “呼——,呼——”   我喘着粗气,脚下再次退倒退数步,瞪大了双眼,用惊疑不定地目光,紧紧盯着雾气里的动静。   暮然间,有诡异的呼气声从冰雾中传来。   “呵...哈...”   那声音仿佛像是在笑,又好似某种凶恶野兽的呼吸。响动传来的一瞬,我顿觉头皮发麻,心里竟隐隐流露出带有战栗的怵然。   下一刻,一条裹着破碎腿甲、结满冰霜的右腿,倏然自冰雾里迈出。   紧接着是他的身躯。   以及那不成人形、无比可怕的面容。   “赫...”   霜白的雾,自尼禄枢机口中缓缓吐出。   他的舌头被冻僵了,声带明显受损,无法再发出正常的声音。大片大片的冰渣,随着他踏步的动作自盔甲剥落,裸露在外的两条断臂已经青到发紫,流淌的血液被低温冻成冰渣。   无数缕死烟缠绕着他残破的身体,不断侵蚀着尼禄最后的生机。他的整张脸已经完全枯萎,裹着冰霜的面颊,宛若干瘪生虫的老树般千疮百孔,仅余的一只眼球严重萎缩,两只眼眶漆黑深邃,已然完全失去了视力,身躯剧烈颤抖。   却依然坚定地朝我迈步。   哗啦...   一步。   【#摆(烂<>图{}书@馆<】?/>Q【q QUN=泗?>!~陆()*②&*琪&*而+*舅~!si/ba+*散,   /摆%^烂&*外{}群()*?扣群琉!流&*二|硫<>凌[玲?扒?>!~二)②   “赫会...的...荣呃...”   哗啦...   两步。   破碎的胸甲开始绽裂,「嘭」的一声碎开来,露出无数焦黑糜烂的伤口,与伤口处蠕动的漆黑烟雾。   哗啦...   三步。   冷汗自我脸颊淌了下来。   做点什么...   可身体的困倦,与心中难以附加难以复加的惊骇,让我仿佛傻了一般呆立原地,紧握着短镰的手,微微在颤抖。   哗啦...   尼禄枢机迈出第四步。   极度的低温使他的脚掌牢牢沾在地上,随后「咔嚓」一声脆响,左腿自脚踝处断裂。冻硬的肉渣簌簌掉落,尼禄的身体失衡片刻,转瞬又被他稳住,用单只右脚跳着,再次前进一步。   立在我的面前。   被冻成青紫色的断臂,轻轻搭上我的右肩。   脑袋后猛仰。   我陡然一个激灵,从震骇中苏醒过来,松散的意识再次紧绷。   他该死了...   “啊——!!!”   口中发出乎喊的同时,手里的短镰由下而上倏然挥起,利刃闪过寒芒,「锵」地一声划破尼禄破裂的腹甲,切开腹部,镰刃深深嵌入肋骨中。   与此同时,对方用额头猛然撞向我的脑袋。   嘭!   一声闷响。   紧接着,颅骨碎裂的「咯嘣」声清晰传入耳畔——对方的额头,这一击碰撞下,深深凹陷下去。   为什么...   我松开卡在他胸骨的短镰,仓惶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金星飞舞,强烈的晕眩感陡然袭来,疲惫的身体险些站立不稳。   嗡——   下一刻,无数炽白的光球自冰雾里簌簌飞出,夹杂着游若奔雷的弧光,在周身飞速盘旋,从四面八方将我围住。   扑通。   尼禄枢机脚下一软,在我眼前跪了下去。   那包裹着他的躯体、已接近透明的金光,终于化作点点星芒,飘散而去。那强大的,将卡洛斯的剑、将死烟业火尽数挡下的「霸体」状态...宣告结束。   他再也无法抵挡蔓延的霜冻。   “赫...”   深褐色的血,混杂着令人恶心的漆黑浆液,自尼禄枢机的鼻子、嘴巴、耳孔...自他身体各处缓慢涌出、凝固,身体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可颤抖的臂膀,仍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来。   为什么...   你还不死!!!   嗡嗡嗡嗡——   光球开始震动。   咻——   暮然间,一道自上空袭来的凌厉狂风,轰然劈在尼禄枢机身上。   嘣!   金甲瞬间破碎。   冰晶与血肉硬块四溅而飞,那道风刃将尼禄的半边肩膀炸成碎屑。   没有血液流出。   咯嚓,咯嚓...   他抬起的手臂终于在半空定住,身体化作栩栩如生的冰雕,就这么僵在我的面前。那双黑洞洞的眼眶,依旧在死死盯着我。   悬浮在四处的无数光球,伴随着神迹的轻微嗡鸣,逐渐消散在冷冽的寒风中。   我深吸一口气,嘴唇颤动几下。   “老...”   那句老东西,终究没能再说出口。我立在原地,呆望了冰雕许久,随后举起右拳,一拳轰碎冰雕的脑袋。   那张丑陋的脸,彻底自眼前消失。 第一百五十章 红与黑(迷梦)   冰雾在前方悄然弥散。   寒冰冻气覆盖街道,笼罩房屋,升腾至十数米的高空,将周围近百米的一切都染上薄薄霜冻。   呼——   冷冽的微风倏然吹来,撩起鬓角银发,轻轻搭在嘴角。   我收回闪烁着猩红业火的拳头,呆望着跪在身前的无头冰躯,看他在寒风里化作飞灰,数股黑雾自灰烬里飞腾而出,卷着一缕青白色的光烟,迅速没入我的胸口。   随后身体颤抖起来。   “呃...嗯...”   我闭上双眼,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亢奋而压抑的呻吟声。   “佩佩——”   有人在上空呼唤我,宛如霜冻般清冷的嗓音,隐隐夹杂着一丝焦急。我听得出来,那是维多利亚的声音。   她醒了...   可她看不清冰雾里的情况,也不敢贸然冲进被低温覆盖的区域里...心里大概很不安吧。   “喂小希尔!你怎么样?”   是卡洛斯...   我张开嘴巴,却无暇回应他们。脑袋被接连而至的快-感冲晕,径自夹紧双腿,面色带着异样的潮红,意识逐渐开始迷糊。   “小黑炭...小黑炭!”   安吉尔朦胧的呼喊由远及近,伴随着神迹的嗡鸣,暮然自身侧响起。   我想也不想,眼眸微微睁开,循着声音的方向一拳打了过去。   “哇呀~是我是我!”   安吉尔匆忙侧身闪避,举高双手做出投降之势,大声叫喊:“你想谋杀我吗?我可是教宗大人诶!冷静,冷静——”   他故意做出惊惶失措的样子,可眼底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地向逐渐飘散的灰烬扫去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哇你就这么干掉他了...啧,我可能会有麻烦的啊。”   “那关我...”   身体的愉悦感渐渐褪去。我深吸一口气,「屁事」两字未及说出口,强烈的倦意便阵阵袭来。   咦...?   安吉尔...为什么不会被冰冻...   脑袋开始恍惚,思维变得迟钝。脚下开始摇摇晃晃,眼前被笼罩在雾气里的安吉尔开始出现重影。   下一刻,风暴骤然吹散冰雾。   维多利亚自天空急掠而下,飞至前方,在安吉尔震惊的目光中,不顾我身上肮脏的盔甲,一把将我紧紧揽入怀中。   “你怎么样,有哪里受伤吗。”她如此问道。   尽管冰雾已被吹散,但极寒的气温依然没有降下多少。我抬起头,望见那张裹着细密薄霜的倾城容颜,察觉到她眉宇间隐隐流露出的紧张,心绪逐渐归于平静。   “维多利亚...”   “我在。”   “异教徒...要杀你...”   “嗯,我知道。”她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需在意的小事,“他们都死了。”   “...也不给我,留两个...”   “什么?”   一瞬间,她眼中露出些许错愕。   “我困啦...”   我把头埋在维多利亚的胸口,将全身的重量倚在她身上,闻着鼻间沁人心脾的馨香,心中的困意再难抵挡,眼眸再次闭合。   意识逐渐沉沦。   “睡吧睡吧...小黑炭...”   隐约间,安吉尔模糊不清的话语传至耳畔。   “你不会有事的,接下来就交给我...”   这是我听见最后的声音。   ............   “怎么样...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   “奇怪,混沌之火和罪业之火明明已经安静下来了...且不说这是多么令人惊奇的一件事,为什么她还是不肯苏醒...”   “是吞噬量太多的原因吗?”   “搞不懂啊...”   是谁在说话...   迷迷糊糊间,我感到身体似火烧一般灼痛。   眼前有光亮...我好像正躺在哪里。附近有一男一女在对话,传至耳中仿若幻听。我想确认情况,可身体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论再怎么挣扎也睁不开眼睛...   脑袋昏昏沉沉的。   在旁边的是安吉尔和...玛格丽特吗?   好像是...   “可真能睡...像头小猪一样。”   “居然把媒介吃进肚子里,脑袋到底怎么想的...而且还能消化掉!简直堪称奇迹...喂,小玛格丽特,你要不再用...赫墨斯...”   ...用什么?   听不清啊...   身体好重...   算了,再睡一会儿吧。   ............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时而繁花落叶,时而大雪纷飞。记忆中,那个在漆黑城堡里长大的小女孩,脸上总是带着天真烂缦的笑容,为父亲弹奏琴曲,与母亲一同赏月,却总是趁着他们不在,怂恿两个哥哥一起,将城堡搅地鸡飞狗跳,且永远不会承认错误。   可小女孩其实很怕生。   也只有在这个所有人都宠着她的城堡里,面对与她朝夕相处、最亲近的一群人,她才敢这样放肆本性。   小女孩拥有一颗善良的心。   她总是会趁机偷溜出城堡,在街边的小摊买点心吃,并帮助那些遇到困难的人...尽管年纪不大的她,能做出的事情的确有限。可明知如此,她却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因为她喜欢帮助别人。   她是尊贵至极的瓦伦帝国皇室成员,却从来不会因此就恃宠而娇。城里的人们都很喜欢她,他们叫她「山特尔堡的小公主」。   渐渐的,小公主长大了。   她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爱德华哥哥,每次见面都送她不同口味的糖果吃。小女孩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他总是能带给她异样的安心感。那种感觉,懵懵懂懂的小公主并不明白,她只是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偷偷看他的侧脸,每一次都会心跳加速。   后来父亲告诉她,那是瓦伦帝国的大皇子,帝国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和自己一样,被冠以骄傲的「冬之月」姓氏。所以按照家族的传统,爱德华哥哥将来也会在「冬之月」为自己挑选皇后,以延续下一代的血脉传承。   小女孩不懂,为什么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会那么开心。   自那以后,她开始注意自己的衣着,再也不调皮捣蛋,认认真真向母亲学习各种贵族礼仪,每年都缠着父亲带自己去切利尔斯城的皇宫,那样就可以和爱德华哥哥聊上好久。   她变得很听爱德华哥哥的话。   有时候会因这个,和她同父同母的拉法叶大哥闹不愉快。但哥哥心软,过不了多久就会来道歉言和。   小女孩觉得自己很幸福。   她觉得这样幸福的日子,会永远延续下去。   直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爱德华哥哥欺骗了她,让她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从此再也没能爬出去。   小女孩并没有摔死。   可救下她的,是一群比爱德华更加可怕的恶魔。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红与黑(虚幻)   那些恶魔,乍看起来和普通人并无两样。只是无论春夏秋冬,晴日或雨雪,总喜欢用黑漆漆的长袍或斗篷裹住身体。   他们自称「身处在神明也看不见的阴影里」。   在那个冰冷的夜晚,他们发现了躺在峭壁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孩,本打算将她直接杀掉,却被一名闻讯赶来的黑衣女人及时制止,她救下女孩的性命。   在那之后,女孩因重伤昏迷了足足十三天。等到再次苏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早就身处陌生之地。   那地方像是某处被人工开凿过的山洞。   山洞的内部极其错综复杂,有无数条幽深的隧道,通向一个又一个岩壁嶙峋的暗室,永无休止、没有尽头。到处都充满着腐烂的恶臭,不时会听到从暗室紧闭的木门背后传出微弱悲鸣。   而她所呆的地方,也是这些暗室的其中之一。   女孩很害怕。   但更让她恐惧的是,她的腰部以下完全没了知觉——她不能走路了,连简单的站起来也做不到,身下那双白皙笔直的腿,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女孩瘫痪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更不敢想象往后将会面临何等悲惨的生活,失去了对一切美好生活的向往,甚至丧失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在初来到山洞的几天里,女孩无数次趁着夜深从病床滚下,爬向木桌,抓起银盘中的剪刀,在脖颈处比划好久好久——她渴望解脱。   可那一刀,终究却没敢划下去。   女孩不敢死。   与内心承受的痛苦相比,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再也无法见到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是令她更加畏惧的事。   更何况...   女孩觉得,那个救了她的中年女人,是个很不错的人。   中年女人在这里被人称作「罗曼尼医生」。   罗曼尼医生很细心地在照顾她,每天让人定时送来一日三餐,监督女孩吃药,期待着她能够早日康复,并承诺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女孩的双腿恢复行动——这让女孩看到了仅存的一丝希望。尽管她明白,那份希望属实渺茫。   但她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她内心盼望罗曼尼医生能治好自己,然后带她回家。   因此,无论那些人让女孩吃下再恶心的东西,又或者对她注射看起来就很可怕的红浊液体,女孩都选择闭上眼,咬着牙挺过去。纵使无数个夜晚疼到冷汗打湿床褥,疼到几近窒息,她也能做到独自一人默默忍受。   这对于一个月前还倍受宠溺的小公主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但在眼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能重新站起来,只要能活着回去,女孩愿意接受一切难以理解、又痛苦万分的治疗方式。   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渐渐的,女孩从别人偶尔的闲谈中得知,这里是一个被称为「诊所」的隐秘医疗处,专门用于收容那些恶疾缠身,并因此被亲友、被世人抛弃的「病患」,将他们带至山洞里医治。   而罗曼尼医生,正是这间「诊所」的管理人。   这里除病患以外,几乎所有人都穿着严密的黑袍,脸被遮在斗篷的阴影中,每天徘徊于各个暗室,让病患吃下各种诡异的药物,并用肮脏的皮革写下记录。   罗曼尼医生告诉女孩说,在这里的绝大多数患者,他们的病目前根本就无药可医。若是不能提供足够的金钱,捐赠给教会以求神迹赐福,便只有等死...而治愈神迹也并非如想象那般无所不能,即使是圣女殿下,她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女孩受创的脊椎。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使再强大的神迹也回天乏术。   所以才需要他们这些人,来以这样的方式不断做出尝试,突破药草学所面临的困境,找到更有效的医疗手段。   女孩相信了她的话。   即使偶然间,她听见有人在挣扎哀嚎,看见那些人从其他暗室中拖出溃烂发臭的尸体,也只当那是没能救活的病患。心中固然害怕,却仍自笃定地认为,自己一定会好起来。   她也只能这样想。   况且...身体的状况的确在一天天好转。   女孩能感受的到,即使下身依旧没有知觉,可她的精神状况却日渐良好,心中也不再悲观,甚至有了想出去看一看的心思。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女孩在这里很孤独。   除去罗曼尼医生,她几乎没有能说上话的人。那些穿着黑袍的家伙总是看不见脸,女孩害怕他们,而「诊所」设有规矩,绝不允许病患之间相互接触。   据罗曼尼医生说,有些顽疾极具传染性,所以才要避免这些,尤其是对女孩来说。她不能和任何人碰面,不能和他们说话,只能呆在暗室里,最多由罗曼尼医生推着轮椅,在周围短暂地走一走,很快就得回去。   但即使如此,由于罗曼尼医生对女孩的包容,使得她偶尔还是有机会,和个别病患碰上几面,听罗曼尼医生说起他们的名字。   女孩知道,她在这里是特殊的。   因为她是由罗曼尼医生亲自照顾的人。而其他的病患,罗曼尼医生几乎鲜有接触,甚至不闻不问。   女孩还知道,由罗曼尼医生悉心照顾的病患,除她以外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着一头漂亮的银发,和宝石般绯红的眼睛,女孩见过她一面。   罗曼尼医生告诉她,小女孩的名字叫依琉什,是这里年纪最小的病患。   女孩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们受到照顾。有一次她问起罗曼尼医生,对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之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尸体被从暗室中抬走。女孩每日每夜都在直面死亡,她的心渐渐变得难以安定,时常会感到焦虑不安。   她知道当初自己坠落的地方,那处深藏在四面环起、如斧削般陡峭的高崖间孤峰突起的绝壁,就是他们用来丢弃死去「病患」的地点。女孩生怕有一天自己会再次回到那里,堕入永远的黑暗。   无数个夜晚,她被这样的噩梦惊醒,再难入眠。   女孩想回家了。   她心里清楚,尽管并不知道山洞具体位于何处,但一定不会离寒冬之城太远。   她想回家,想再见到城堡里的父母和哥哥。他们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很难过,很焦急...女孩等不到自己彻底康复的那一天了。在不影响治疗的情况下,哪怕就只是回去看一看,让他们知道自己活着也好。   就算没办法行走,可如果路程不远的话,让罗曼尼医生带着自己,再雇一辆角马车...应该能回去的吧?   女孩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而所有的事,正是从这里开始,一层一层被撕开包裹在外的鲜衣,露出掩盖在谎言之下的,这间「诊所」丑陋黑暗的真面目。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红与黑(曲终)   罗曼尼医生不许女孩离开这里。   从一开始的低声哀求,到几天之后的歇斯底里。女孩想尽了一切办法,她哭喊,绝食,甚至以死相逼——这当然都是些愚蠢的行为。可除此之外,一个残疾的十六岁少女,落在了他人之手,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走不出山洞。甚至连这里究竟有多大,出口在哪都不清楚。没有罗曼尼医生的帮助,她根本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即便是逃出去了,也很难活着找到回家的路。   可罗曼尼医生的态度很坚决,说什么也不让女孩离开。她让人清理掉女孩暗室里所有锋利的物品,并命令黑袍人整日整夜守在门口,尽管对女孩的态度并无改变,依然如往常般细心体贴,尽量为她准备喜爱的食物。但其的所作所为,让女孩日渐心冷。   女孩并不笨。   她明白了,山洞里包括医生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是他们口中的好人。而这些人的职责,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突破药草学的困境。连自己在内的所有病患,都只是为了达成某种「实验目的」的工具,仅此而已。   女孩想起她见过的那些病患。   他们几乎每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正在溃烂的恶心伤口,尤其是那些被抬出去丢掉的死尸,因身体坏死糜烂所散发出的恶臭,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那时候,女孩以为他们得了很严重的病。可如今回想起来,唯独就只有自己,和那个白头发的小女孩,身上没有任何溃烂的伤口,皮肤依然如往常般柔滑,勉强活得像个正常的人。   或许,这就是罗曼尼医生会如此照顾她们两人的原因。   想通这些事后,女孩一瞬间如坠冰窟。   病患痛苦的哀嚎,罗曼尼医生脸上的笑容,这个山洞里正在发生的所有事...一切都在女孩心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开始注意到那些「药物」,之前每天都会按量吃下的东西,指甲盖大小的猩红药丸...那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药。   和注射进女孩体内的液体一样,「药丸」的味道非常刺鼻,隐隐还夹杂着淡淡腥气,仿佛就像是...血。   是的。   直觉告诉她,这些「药物」中,有血液的成分。或许还有一些...   女孩不敢再想下去,内心翻江倒海的恶心,几乎将胃都吐出来,她开始拒绝再接受治疗。   可一个残疾女孩的反抗,并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罗曼尼医生命令那些人对女孩注射曼陀罗药剂,麻痹她的身体。女孩连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可她的意识仍旧清醒,眼睁睁地看着红浊的液体一点一点流入体内。那些人将药丸碾成粉末,兑水灌进女孩的喉咙,即使女孩呕吐不止也不会停下。   “坚持住,佩伊洛。你要挺过去...只要挺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的腿会被治好,相信我...”   每一次的治疗过后,当女孩潸然泪下,满心都是求死的念头时,罗曼尼医生总是会握住她的手,说出这样的话来,目光中哀痛闪烁。   她心中是抱有歉意的,女孩看的出来。   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恨着罗曼尼医生。”   暮然间,有人在女孩耳畔轻声说道。甘甜如水的嗓音,如梦幻般似曾相识。   “她救了你,你最终却恨她入骨。因为如果不是她,你就会在那晚彻底死去,不会再苟且的活着,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希冀,独自承受无边无际的痛苦...幸福的美梦,从你摔下悬崖的那一刻就已经灰飞烟灭。可真正令人窒息的绝望,却是在之后的无数个不见天日的夜晚里,一点一点向脖颈蔓延...扼紧你的喉咙...”   “是谁?”   漫无止境的黑暗里,我出声询问。   可那声音对此不理不睬:“而这一切,都是源于那个女人救下了你。于是你恨她,比恨爱德华还要恨她。在许多个受尽折磨、无法入眠的夜晚,你恨不得杀了她,杀了那个山洞里所有的人...”   女孩语气羸弱的话,含着悲痛与不甘,与扭曲的愤怒一起侵入我的心涧,在胸中荡漾开来。   “但可笑的是,你连自己都杀不死。你始终都活着,无论他们给你喂下什么,你都无法像其他病患一样死去,只能任由别人摆布,每天活在痛苦和恐惧之中。直到他们将你送去西尔加亚,去接受更加残酷的「治疗」...”   啊...   我想起来了,那女孩就是我自己。   眼前豁然开亮。   恍惚间,我又来到了那个窗外大雪飘摇的黑色房间。精美的壁画一张张铺满墙壁,古朴的书架满目琳琅。稀薄的月光自窗外洒进,照在前方亮闪闪的三脚架钢琴上。银白色头发的少女端坐琴前,淡雅宁静,一袭黑裙。羊脂玉般的手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旖旎轻舞,弹奏出动人心弦的音符。   耳畔响起贝多芬的《月光》。   琴声中,少女转过头来,笑容恬静柔美。   那是一张与我相同,却有着绯红双瞳的脸。   “那之后的事,还记得起来吗?”她轻声对我说道。   之后的事...   我缓缓摇头。   “是呢...你还记不起来。所以我也记不起来。”   “你...”   我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少女快速打断:“依琉什或许知道一些,可是她已经死了。是你杀了她...”   “不,我没有!那是你...”   “我是谁呢?”少女勾起嘴角。   “你是...深渊的意志。”   “...咯咯。”   “你笑什么?”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少女幽然问道。   “我...”   我想了想,随后摇头。   “你在难过?”   “...没有。”   “看来你还没办法很好的接纳自己,接纳我...”   琴声停下。   银发赤瞳的少女站起身来。   “可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很多事,那就遵循自己的内心,去寻找真相吧...你看。”   她扳起手指,一个一个的开始细数:“山崖下的秘密实验组织,罗曼尼医生,血液,真理之门,特蕾莎修女,神之遗物,混沌之力和罪业之火,深渊与神明...还有神圣教会。它们之间一定都存在着必然的联系,你已经察觉到这点了,不是吗?”   “嗯...”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脑袋好乱...”   窗外风雪消失,房间重归黑暗。   银发少女单薄的身影,在黑暗里逐渐淡去。   “沉下心,好好想一想吧...”   她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响,无比清晰。   “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好好照顾这副身体。珍惜一些,怜爱一些...把那些威胁到你的人统统杀掉,吃光他们的血肉...你已经足够强大,不是吗?你只是不愿意将那份强大彻底显露,你怕别人会因此而恐惧你...”   “可有的时候,就是要让他们怕你才行啊...傻瓜...”   ............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冗长,又让人难过的梦。   “小黑炭...”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见有人在叫我。   下一刻,我睁开眼睛。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凑牛氓!   光亮有些许刺眼,视线里朦胧一片。   “啊哈!醒了醒了...”有人在旁边说话,情绪似乎略显激动。   紧接着,一张硕大的脸凑到我面前,脑袋上顶着金灿灿的鸡窝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可他实在凑的太近了,说话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一拳打过去,可稍稍动了动胳膊,却发现根本就抬不起来。   我这是...   脑袋像是还没有完全苏醒,整个世界都恍恍惚惚,如坠云雾。嘴巴里又苦又干,嗓子仿佛被火燎过,双唇撕裂般的痛。   水...   眼前的金发男正扭头对什么人说话,声音恍如自另一个世界里娓娓传来。我看见周围有人影在晃动,想开口要点水喝,可张了张嘴巴,却只能发出「啊呜呜」的无意义呻吟。   “什么,你说什么!”金发男对我喊道。   “啊...呃...”   “小黑炭,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唔...嫩...”   舌头很僵硬,头有点疼。   “你感觉怎么样?是醒着还是做梦?”   什么狗屁问题...   “呜呜...”   我想喝水啊!   “教宗大人,小点声...”   视线中,有另一个男人走过来,伸手拍了拍金发男的肩膀,随后低头看着我:“小希尔,怎么了?是想喝水吗。”   我连连点点头。   于是男人转身离开,不久再次折返,手里端着瓷碗,俯下身凑至跟前,轻轻扶着我的后脑勺,让我半坐起来,把碗递到我的唇边。   “喏,水。”   我赶忙将脑袋凑过去,心急火燎,大口大口喝下碗里的清水。甘甜的液体自喉咙淌进胃中,如神迹般滋润着全身,一瞬间,我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   面前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是卡洛斯...   “咳,咳咳!”   我被水呛到了,止不住地咳嗽。   “你慢点喝啊...就算一觉醒来眼前的是我这张迷人的脸,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我呸!   卡洛斯将碗从我面前拿开,放到床头,又扶着我慢慢躺下。   “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不舒服...   “咳,咳...”   我轻声咳嗽着,望向他无精打采的面庞,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没看到我这都动不了吗?   都问的什么废话...   不愿再理会那两个男人,我舔了舔嘴唇,再次尝试动了动胳膊...啊,这回能抬起来了。   手上没力气,指头僵硬到仿佛不是自己的。胳膊只能抬起不到十厘米高,马上又落下去,「噗」的一声砸在柔软的床垫上。   好软的床...   这里是哪啊?   我有些迷茫地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充满庄严气息的室内。视线还是有点朦胧,隐约能看到周围白色的墙壁,还要墙壁上悬挂的金色十字架...我回到圣扎耶里大教堂了吗?   “小黑炭啊,我以后是不是要改口叫你小睡神了?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立在床边的金发男再次开口。   我循声望去,看清楚了安吉尔如刀削般俊美的面容。那双碧绿的眼眸与我对视片刻,扭头又望向身后:“我说...小玛格丽特,用不用再对她施展一次治愈之光啊?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好像一只正在憋蛋的野鸡。”   ???   “里!柴...”   你才是野鸡!   想骂的话骂不出口,我气到牙根发痒,小胸脯剧烈起伏,用恶狠狠的眼神去瞪安吉尔。   可脸皮厚如教宗大人,自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暮然间,我听见玛格丽特淡柔似水的声音:“教宗大人,她只是躺的太久了。”   ...咦?   我眨了眨眼睛,转望向立在安吉尔身后,一袭洁白修女服的圣女殿下,认真盯着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心里再三确认...那就是她没错。   玛格丽特真的没事...   “我很好。”   看到我困惑的眼神,玛格丽特微微一笑:“希尔维嘉小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醒来,我可能真的会死...是你救了我。”   ...什么啊。   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我瘪瘪嘴巴。   明明就是你...   “喂喂喂,小黑炭刚醒,先别说那些无趣的东西嘛...”安吉尔一面挠着头发,一面将对玛格丽特摆摆手,“你让修女做些粥送过来吧。睡了将近十天,小黑炭肯定饿坏了。”   ...粥!   听到有吃的,我顿时两眼放光,饥肠辘辘的感觉涌上来,口水就要从嘴巴里流出。   “要...要...哒、碗...”   “嗯。”   玛格丽特轻应一声,转身离开房间。   等等...   望着她关门的背影,我脸上的表情一顿。   他们刚才说我睡了多久...   十天!?   “我、碎咯...那么...久!?”   “哦~她能说话了...不过要是可以用人类语就太好了。”卡洛斯耸耸肩膀,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所以说叫她小睡神...喂,知不知这段时间,你的身体几乎是完全罢工的状态啊。不吃也不喝,就死命的睡...一开始可吓坏我们了,结果却发现你只是睡的特别香,有时候还会瘪嘴皱眉,特别有趣...怎么,做噩梦了吗?”   “呃...”   做噩梦...算是吧。   不过...   都已经过去十天了啊。   好像是睡的最久的一次。难怪醒来身体会僵成这样...啊,等下!   我之前穿的盔甲,现在好像不是了...是谁给我换的!那我现在穿着什么?!是衣服吗?好像有薄薄一层...有吗?!   身体是麻木的,完全感觉不到啊!   我马上瞪大眼睛,满脸惊惶地望着身旁的卡洛斯和安吉尔,心中逐渐羞涩,随即愤怒:“里门...我衣服...”   两人愣了愣。   随后卡洛斯眯起眼睛:“小希尔...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天我昏过去了。昏倒之前,好像记得当时就只有他们两个在...不对,维多利亚有来。我想起来了,是她最后抱着我...啊,那应该是她给我换的衣服。   至少维多利亚不会让我在两个男人面前光溜溜,绝对不可能。   那就没事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听到教宗大人在一旁玩味的说道:“小黑炭,我有好好给你做过检查哦!放心吧~”   “...你!”   虽然我明白这人说话根本不靠谱,满嘴跑火车,但胸腔还是燃起一团怒火。   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教宗...   身体渐渐恢复了些力气。我感觉能动了,想掀开被子想跳起来揍人,结果只掀开了一角,馥郁的丁香顷刻就溢满鼻间,离我最近的卡洛斯吸了吸鼻子,耷拉着的眼帘顿时一亮。   “好香...”   ...淦。   我脸上一红,马上意识到在被窝里捂得久了,身上黏糊糊的全是汗...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东西。于是迅速又拉上被子,将自己裹了严实。   “揍...”   脑袋半埋进被窝,用露出在外的双眼紧盯着两人,瓮声瓮气地说道。   “...粥?”安吉尔有些疑惑地挑起眉毛,“玛格丽特不是吩咐人去做了嘛。”   “我嗦...揍!开!你们两个,粗去!”我大声喊道。   “呃...”安吉尔被噎住了。   两人望着我凶狠的眼神,有些茫然地对视片刻。   “深渊也有起床气吗?”   “我怎么知道啊...”   “粗去——!”   “哇呀!”   “快走...”   卡洛斯和安吉尔猛然一个激灵,争先恐后落荒而逃。   “等等,卡巴斯基!”   临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了胡子贱士。   “嗯?”   见他在停下脚步回过头,我甜甜一笑,抄起放在床头的瓷碗就砸过去。   “凑牛氓!”   “敢骗我!让我次、莫尔姆哒香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所适从   “奥谢特...”   哐啷——!   卡洛斯迅速一个拧身,呼啸的瓷碗擦着他的脑袋飞过,砸在身后的墙上,摔的粉碎。   他虚惊地抹一把冷汗,有些做贼心虚,看也不敢再看我一眼,一溜烟就跑出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而安吉尔...他早在我抬起手的那一刻就跑的没影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我瘪了瘪嘴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甩甩脑袋掀开被子,慢慢爬到床边坐好,把脚探向地面,然后抬起屁屁...   “啊!”   还未待站起来,脚下忽然一软,身体一个踉跄向前栽去。我赶忙扶住床柜,才避免刚醒来就摔个狗吃屎的命运。   腿还是僵的...   做梦的时候并没有实感,醒来之后身体的反应却告诉我,我真的睡了太久的时间。   十天啊...   我又重新坐回到床上,眼神直愣愣的望着前方,兀自发呆片刻,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暮然拧身,将床上乱作一团的被子彻底掀开,手伸向床单摸索检查...   上面有一点点潮,肯定是我出汗出的。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让我担心的羞人液体。   “呼——”   我长舒一口气,无意识的用下唇半包住上唇,将气吐在面颊,额前的刘海被吹扬起来。   这样的话,就用不着再把床单偷偷藏起来了...吧?   还担心躺这么久会尿床...   低头看了看,发现穿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件轻薄的碎花长裙...咦?我好像在维多利亚卧室的衣柜里见过这条裙子。   果然是她给我换的衣服吗?   她还好吧...   醒来之后没有看到维多利亚的身影。大概王城发生这样的事,身为女王的她,或许现在不知道在哪正焦头烂额呢...   记忆里城市遭到破坏的程度,比之前特蕾莎事件还要严重...成片成片的房子都塌了,死了好多的人...好多...   有好多好多的人,死在我的手中...   啊...我该怎么办呢...   心底一片迷惘。   就这样坐在床沿休憩片刻,两条白生生的腿径自晃啊晃,等感觉肌肉僵硬的程度稍有减退,我拄着床沿再次试着起身...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   随后试探着迈出一步。   好,能走了...   可腿还是硬的,就好像膝盖关节被什么东西给钉起来了,每一次的弯曲都异常艰难。   我迈着难看的鸭子步,扶墙走向位于大门左侧的盥洗室,推开室门,来到洗漱用的小蓄水池前,双手从中捧起一簇清水,用力拍在脸上。   哗啦...   冰凉透彻的触感,让头脑再次清晰几分。   反复洗了三次之后,我抬起头,望向水池上方的椭圆金边镜子。   倒映在镜面里的少女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犹如世间最昂贵的人偶娃娃,满头柔顺如绸缎的黑发,如瀑幕般自脸侧倾泻而下,面颊还沾着水滴,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额前,一双宛若星辰的漆黑眼眸,眼底透出深深的茫然。   少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少顷之后,她眨了眨眼睛。   ...变回来了。   头发不再是银色,眼睛一如既往的黑。乍一看,好像一切都和先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   只是某种翻天覆地的蜕变,尽管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却又无比真实的在体内悄然发生。   镜子里,少女半遮额前的黑发中,有一缕手指宽的银白发丝软软耷下,在漆黑如墨的刘海里显地无比醒目。   这是...   我抬起手,摸到那缕银发,用两根手指轻轻拈住,像搓麻花一样搓来搓去,双眼茫然无措。   镜中的少女与我做出相同的动作。暮然间,她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   我心里猛地一突,脚下仓惶后退两步,举手扯向自己的脸蛋,眼皮一眨,目光惊惧望向前方——映入眼帘的,那倒映在镜子里的少女,同样将自己的嘴角拉长,眼睛瞪大如铜铃,瞳孔因受惊而略微颤抖,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   刚才是我看错了吗?   还是说...   我慢慢走回镜子前,仔仔细细端详起自己的脸。歪歪脑袋,拽起头发,扯右半边脸蛋,嘴巴嘟起来,吐出半截小舌头,再闭一只眼...镜子里的少女做着同样的动作,模样看起来蠢蠢的。   ...我在干什么啊。   睡糊涂了吗...   “哈——”   再次舒一口气后,我用力拍拍脸蛋,舌头在口腔中蠕动着,将牙齿舔上一圈,嘴巴张张合合,随后尝试发声:“一...一...”   “我系...贝伊喏...”   “我系...是,佩伊...喏...洛...”   “我是...佩伊洛...我是,希尔维嘉...我是...我到底是、什么啊...”   镜子里,少女的眼神稍显暗淡,肩膀如同泄气般垮下来。   发生在梦境里的所有事,我犹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在城堡里长大的小女孩,从牙牙学语到坠下悬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此时已清晰刻入脑海深处,仿佛就像是自己的...不,那就是我的人生轨迹。   我以前忘掉了,现在只是把它记了起来。   而悬崖之下的「诊所」,还有罗曼尼医生...依稀记得我以前也有梦到过。但那时候的感受,就好像是真的在做梦,醒来之后能记起来的并不多。可现在...   当我想起那之后的经历,恐惧,战栗,愤怒,以及无尽的恨意...就从心底缓缓涌了出来。   身体在战栗,手在发抖。   我将颤抖的五指举在眼前,径自盯着掌心白皙细嫩的皮肤。   片刻之后,「呼啦」一声,猩红的业火倏地燃起,瞬间吞没整个手掌。炽热的光亮在眼前闪烁绽放,盥洗室内通红一片,周身的温度急速飙升,蓄水池中的水「咕嘟咕嘟」开始沸腾,紧接着「咯嚓」一声,眼前的镜面被灼烧绽裂,镜子的碎片「哗啦啦」掉下来,落进沸水里。   下一刻,火焰自手掌消失。   ...和先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这股罪业之火的力量,已经变得无比顺畅。顺畅到,仿佛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那么...   我深吸一口气。五指虚握两下,再重新摊开。掌心的一抹猩红仍未消散,又绽出冰冷耀眼的蓝芒。   嘶嘶嘶——   伴随着如毒蛇吐息般的异响,凝如实质的白雾自整个手掌升腾而上,不需片刻便蔓延至大半个空间,盥洗室内雾气蒙蒙,温度骤降,墙壁凝出大片霜白,蓄水池的水面迅速结冰,随后「嘭」地一声,整个池子炸开了。   哗啦啦啦...   破冰的碎块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我被吓得一个激灵,匆忙收敛秩序之力,望着满地的碎冰,轻轻揉着侧脸被冰块打到的地方。   “...好疼。”   冰霜的力量,好像变强了...   咚咚咚。   暮然间,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我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喂小希尔,怎么了?有没有事!”   是卡洛斯的声音。   “我没事!”我扯着嗓子喊道。   外面的卡洛斯沉默半晌,随后又开口:“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   我没再回他,再次望向自己的手。   再来...   是最后的。   下一刻,混沌之力凝聚而动。   漆黑的死烟自整个手臂飞涌而出,转瞬间在眼前凝成三股细长烟蛇。我集中精神,操控着烟蛇绕身体急速盘旋几圈,在视线的正前方碰撞、汇聚,形成烟团。紧接着「呼」的一声轻响,死烟凝成实质,化为一团泛着森白之光的黑火,在手掌上方熊熊燃烧。   我静望着燃烧的火团。   一秒之后,摊开的掌心合拢。   呼——   漆黑的火焰霎时消散,几缕死烟重新没入胸口。   我抬起头。   眼前破碎的镜面里,那隐约可以看见的半张脸庞,在少女明亮明澈的右眼中,一抹猩红之色迅速褪去。   我呆呆地盯着镜子,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良久之后,脑袋里突然就冒出那座傍山依雪的黑色城堡,以及城堡之中,凯瑟琳夫人温柔的笑容。   “妈妈...”   我想回家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拨云见雾(上)   直到外面第二次响起敲门声,我才从盥洗室里走出来,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一名陌生的修女。   玛格丽特吩咐她送来一碗热乎乎的蔬菜粥,和替换用的衣裙。我伸手接过,视线向修女身后扫去,没看到圣女殿下和安吉尔的身影,只有卡洛斯远远站在门外走廊的栅栏边上,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淡淡朝这边望了一眼,神情略显古怪,却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心思去理会他。   等修女离开后,我又关上了房门,转身走回床边,将洁白的衣裙随手扔在床上,连凳子也懒得找,双手抱着大碗,站在原地「呼噜呼噜」把粥喝了个干净,伸出小舌头舔一舔碗沿,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将空碗放到床头,换上干净的裙子,想扎头发却发现这里连梳妆台也没有...算了,先出去吧。   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卡洛斯已经不在了。而站在门口的,是两个身穿教袍的修士,其中一人恭敬地对我说道:“希尔维嘉小姐,您已经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备好了...?”我轻蹙眉头。   “若您再无其他的需要,教宗大人有请,让我们为您带路。”   ...安吉尔找我?   那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他。   “他在哪?”   “请小姐随我们来。”   修士说罢对我行施以礼,沿宽敞的长廊向左走去。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路穿过雕琢华美的走廊,拐过一间古朴的半圆室休憩间,走到尽头盘旋而上的青石阶梯。两名修士脚步不停,沿着阶梯继续上行。   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坐落着一扇扇精美绝伦的彩窗。透过窗外,隐隐可以看到圣扎耶里大教堂那庄严又熟悉的圆顶尖端,以及下方人群熙攘的大殿中央。   我马上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所以...这里就是,教堂的后殿?”   “是的,希尔维嘉小姐。”   果然...   记得我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依琉什的。按照位置判断,那时的主圣坛应该就在我的正下方,没想到上面还有空间...这里算是教堂的禁地吧?   还有小艾丽...   在那之后,她平安无事吗?   陡立的石阶回旋直上,两名修士一语不发地走在前面,带着我来到阶梯尽头一扇镶金的木门前,停住脚步,轻轻叩响。   “...谁啊。”   门内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   “教宗大人,希尔维嘉小姐到了。”   “哦...让她进来吧。”   “是。”   得到允许后,修士伸手推开木门。   我抬脚步入,淡淡的木香沁入鼻间,耀眼的光亮自对面的拱形落地窗映入视线。一身浅金长袍的安吉尔正端立在窗前,举目望向外面的城市高楼,手中的红酒杯轻轻摇晃,略显散漫的背影,在倾洒而下的日光里熠熠生辉。   「咔哒」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   “身体恢复的很快嘛,小黑炭。”听见我靠近的脚步声,安吉尔并未回头,兀自抿下一口红酒,随口说道,“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我没理会他的话,视线在雕梁画栋的房间里打量一圈,没看到有其他人的身影,于是皱起眉头:“卡洛斯呢?”   玛格丽特也不在这里,整间房就只有安吉尔一人。他听到我的话后似乎颇显惊讶,说话的口气充满调侃的意味:“咦?这才一会儿不见,你这就开始想他啦!”   “......”   心里有些窝火。   但不想和他说太多废话,就当有人放了个臭屁吧。   “安吉尔,我有话问你。”   “哦?”   教宗大人终于回头,像小孩子一样眨了眨翠绿的眼眸,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说来听听,是关于某个美妙的夜晚吗?”   “...关于李爸爸。”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要不要这么烦啊...   “那是什么事?”烦人的金发男毫不在意,仿佛没听到我骂他的话,端着酒杯径自走向窗前的红木长桌,拉开椅子坐下,腿翘起来,朝对面的座椅努努嘴巴:“喏,坐下说吧。”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静望着男人如花似玉的脸,见他在等待我的下文,于是嘴巴微微张开——   我该从哪里问起呢?   真理之门,血珠,特蕾莎修女,尼禄枢机,神之遗物...亦或者,那位于冰天雪地的山崖下,诡秘而可怕的实验组织?   心中抱有的疑问实在太多。我不清楚眼前的男人究竟知道多少,又肯告诉我多少,不知道有些话究竟该不该就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出来。教会内部的矛盾,似乎远比我想象的要激烈的多,事情很复杂,可我却几乎对此一无所知。有些问题就算问出来了,安吉尔如果想骗我,大概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因为我没法找人求证。   想到这里,我心中越发烦闷。   “怎么,不是要问我问题吗?快点问呐...嘴巴长那么大干什么?啊,你要吃这个吗?”   嗯?   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暮然看见桌上的餐盘里摆着几块色泽橙黄的馅饼,眼睛亮了起来。   刚才我怎么都没看见...   “什么馅的?”   “吃吃看不就知道了。”安吉尔眯起眼睛。   不用他说,我急忙便从盘中拿起一块,大口咬下。   “嚼...嚼...”   是牛肉馅...好香。   醒来之后就喝了一碗粥,对我来说那就和什么都没吃一样。这时候看见食物,我自然不会和安吉尔客气。匆忙咽下后,又再次咬了一大口,快速咀嚼。   见此情景,安吉尔笑了起来。   “不要着急,我们大概会聊很久...对了,喝酒吗?”   “唔...”   嘴里含满食物,我无法回答他的话,只好摇摇头。   安吉尔见我拒绝便不再相劝,给自己又斟满一杯,杯沿搭在嘴边呷下一口,脸上的笑容越发迷人:“我从小玛格丽特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完整经过,猜你现在大概有很多疑问...这样吧,趁你吃东西的时候,让我先来告诉你几件事。”   “唔唔。”   我点点头。   “首先呢,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件事...”   安吉尔右手平端高脚杯,姿态懒散的靠在椅背,眼睛闭起来,花几秒钟的时间理顺思路,随后开口。   “想必你已经清楚的知道,无论是之前死去的特蕾莎修女,还是这次发生在王城的叛乱,其背后都少不了一个自诩「真理」的邪教组织参与,包括瓦伦帝国即将爆发的战争也是如此。小黑炭,这些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事...”   “而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西洲有一些边城乃至小国,已经被那些异教徒搅得天翻地覆。贵族们的政权被推翻,教会的信仰根基被动摇,人们到处烧杀抢掠、侮辱妇女,几近陷入疯狂...这么多年以来,真理之门在东洲几乎销声匿迹,我原以为那些疯子会至少再躲上个三五十年,才敢壮着胆子露头。但是...”   说到此处,安吉尔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蓦然闪过一丝狠厉。   “他们居然真的敢公然跑来西洲,恣意挑衅教会的权威...” 第一百五十六章 拨云见雾(中)   “嚼...咕噜。”   咽下满嘴食物的同时,我又从餐盘里抓起第二块馅饼,一边吃一边安静聆听安吉尔的话。   “三个月前在瓦伦帝国,异教徒的计划还及未施展,就已经被你的出现彻底打破。那一次,他们暗箱操作数年的行动宣告失败,真理之门损失了一名「执行者」,也就是死在你手下的那个金面具...”   金面具?   哦...   我记得他,那个脸上被烧烂的人,瓦拉尔很听他的话。   “在那之后,异教徒的最高决策层「议员会」果断终止掉真理之门在帝国的一切行动。他们切断了菰果草在瓦伦帝国所有的运输线路,并抢在教会之前,杀掉了两名已经查出问题的主教,在此之前,他们已在教会潜藏多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这样的行为,几乎可以说是自断一臂,目的当然是为了保住隐藏在幕后的那名运筹者...小黑炭,你知道她是谁。”   我当然知道。   “特蕾...撒。”   嘴里含着食物,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安吉尔。   “没错。”   教宗大人仰起头,将高脚杯中的红酒一口气喝光,端起餐盘旁的酒瓶,再次为自己斟满,继续说道:“可那些老鼠...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尽管他们竭力想要将事情掩盖下来,教会却还是沿着蛛丝马迹一路调查,摸到了其幕后主使,也就是真理之门在西洲的行动负责人...我们查到了她的踪迹,清楚她就躲在伊森二贝尔的秩序王城里。但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是谁,只知道对方必然在教会里身居高位,有权为异教徒开放特殊入境渠道。既然如此,能锁定的目标就只有寥寥几个人,找出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唔...!”   我知道了,所以特蕾莎才会想到以那样决绝的方式...   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这边调查的结果,她肯定知道教会已经盯上了王城,即使我当时什么都没能发觉,她也藏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暴露,想跑掉难如登天,索性就...   “只是后来,特蕾莎作出的一系列反应...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如今她死了,可事情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死而结束,特蕾莎早已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一切。在她死后,余下的真理之门迅速聚集到王城,他们利用了莱克斯公爵的政变,想借着城内动乱的机会杀死伊丽莎白女王,再将圣扎耶里大教堂彻底摧毁...他们险些就成功了。”   啊!   所以维多利亚的伤...   我在教堂附近干掉的三个家伙,就是准备摧毁教堂的人吧...他们一定都是异教徒中的佼佼者,每个人都有不俗的秩序力量,再加上罪业之火...如果不是因为我及时赶到,只凭着雷克特他们和教堂所剩不多的修士修女,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想到于此,我心中有些后怕。   “可是...”   急急忙忙将嘴里的咽下去,我看着安吉尔说道:“可是,他们失败了。”   没错,他们失败了。   仔细回想一下,能像那样与我交手的异教徒...其实并不多,否则我绝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带走维多利亚。   在她受伤中毒以后,那些穿着黑袍的异教徒,应该是先去了隆道尔街2号宅邸,可他们并没有在那边找到人,反而被坎里之剑伏击,死了一个。其他的人或许分成两批,一批前往教堂,一批去了王宫,又或者全部赶往教堂...不管怎样,两边都是以失败告终了。   维多利亚没死,反而在苏醒后杀光了他们。而圣扎耶里大教堂...当时有人纵了火,可火应该被玛格丽特及时灭掉了,我现在就在这里,一切都好好的。   心里笃定了这个事实后,我放下心来,一口吞下手里的馅饼,转头将手伸向餐盘,去拿第三块。   余光却看到安吉尔正眯着眼睛,缓缓摇头:“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已经达成了目的。”   ...嗯?   我瞪大了眼睛,满脸困惑。   “可是...”   维多利亚不是告诉我,她已经把那些人杀光了吗?   “小黑炭,你觉得真理之门...他们不惜花费掉如此大的代价,其目的到底是什么?”   “嗯...”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蚕食、教会的根基,动摇信仰...”   他们不就是想推翻教会的统治吗?   在瓦伦帝国的时候,爱德华就是这样叫嚣的,运送菰果草也不是为了赚取金币...除了对抗教会,还能有...啊!   “那个血珠!”   血珠到底是做什么的,安吉尔肯定知道!   “关于神之遗物的事,我呆会再和你细说。”   教宗大人摇摇头,径自换了舒适的坐姿,望着我继续说道:“总而言之,异教徒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一心只为动摇教会的根基...至少,他们现在还不是。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只是他们深知还做不到。”   “神圣教会早已在世上屹立数千年,期间不断地向神明求来恩赐,造福世人,为人类社会建立了多少丰功伟绩,岂是一个小小的邪教组织能轻易动摇的...他们只是想制造混乱,以此来扰乱教会的视线,仅此而已。”   扰乱视线...   我咬下一口馅饼,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面思考一面继续听他说。   “但不得说,他们的方法是有效的。无论是发生在王城的政变,还是瓦伦帝国的皇室内乱,都搞的我有点头疼...事实上呢,尽管真理之门在帝国的计划还未实行就宣告结束,可以帝国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些事或许正是他们想要的...”   帝国目前的情况?   “呜呜!”   糟糕,有些噎住...   我捶胸顿足,梗着脖子死命将满嘴的馅饼吞下,瞪大眼睛,焦急地望向安吉尔:“帝国,怎么了!”   “放心吧。”   安吉尔满脸平静,湛碧的瞳眸里波澜不惊。   “小黑炭,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父亲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可截至目前,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异教徒希望看到的...就如同这次的王城一样,你能理解吗?”   和王城一样...   也就是说,终于要打起来了。   可我对此却一无所知...那封后来寄回的信笺,被我揣进了当时穿的修女服里。然后和依琉什交战的过程中,衣服被撕碎了,信也早就丢了...但想来也是一些不让我回去的话,母亲都不愿意告诉我...她明明知道我很厉害的。   “你在担心他们吗?”   安吉尔问道,随后想伸手摸我的头,被我偏过脑袋躲开。   “算了,你继续说吧...”   我并不想告诉他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也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软弱和顾虑。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觉得我们不熟。   安吉尔闻言顿了顿。   随即他收回了手,端起桌上的酒被,一饮而尽。   “哈——,真是好酒...”   说着,他再次将酒杯斟满,抬头用迷醉的瞳眸看着我,笑起来。   “总之呢,真理之门的目的,就是让教会没办法集中精力,必须分出足够多的人员,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去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为他们制造的混乱收尾,再无法拿出全部心力,对付他们即将在西尔加亚展开的行动...那大概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拨云见雾(下)   “西尔加亚...”   “是的,西尔加亚。”   安吉尔轻轻点头,抿下一口红酒,咂咂嘴巴...他都快把一瓶酒喝完了,跟牛饮似的,可眼里却无半分醉意。点点酒渍顺杯沿滴下来,落在他的胸口,教宗大人也只是用手拍拍,丝毫不会在意,完全没有上流人士应有的体面和优雅,邋遢形象尽显无疑。   “怎么?小玛格丽特没告诉你过吗?”   他挑起眉毛,有些诧异。   “...她说过。”   我想起来了。   之前玛格丽特的确有对我说过,一批异教徒正在乘船赶往西尔加亚...当时她说到什么岛来着?   啪嗒。   暮然间,安吉尔从桌下取出一份言报,丢在我的面前。   “看看吧。”   什么...   我伸手拿起言报,在眼前的桌上摊开,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   《莫斯里海岸防卫战于前日打响》   我心中一惊。   居然已经开始了吗...   忍不住就去看下面的内容:残暴的异端们试图入侵我们的土地,破坏我们辛勤建立的家园。他们自蛮荒的东洲远道而来,心中信奉恶魔的力量,并妄想用这股力量奴役我们、侵吞我们的血肉,以此壮大自身。   面对邪恶,神圣教会义不容辞,第三骑士军团倾巢出动,与驻扎海岸的第六骑士军团扬帆出航,共同迎击邪恶的异端。剑鬼安娜西莉丝擦亮了手中的剑,巨山拉比尔在海面搭起桥梁,这两名无比耀眼的英雄,将引领众多无所畏惧的教会骑士,将邪恶的异端拦截海外,为我们打响保卫西尔加亚国土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以神之名起誓,我们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正义之战已然开始,有英雄们在海域抗击邪恶,请西尔加亚的民众不必惊慌,谨听从神职人员的安排,临近海岸的居民尽量避免外出...   后面都是些需要注意的条例,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页,我没心思再读下去。   所以...   我抬起头,望向安吉尔因等待而昏昏欲睡的脸:“这就是、异教徒的目的?”   他们想占领西尔加亚?   不对...   “巨龙之乡...”   “没错没错。”   杯中的酒喝完了,酒瓶里也所剩不多,安吉尔干脆把高脚杯推到一边,端起瓶子「咕嘟咕嘟」灌下两大口,一抹嘴巴。   “如果我们的推断正确,那些异教徒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就是伍德沃德之森。他们想找到传说中被神明封锁的巨龙之乡,以达成某种不为我们所知的目的。”   伍德沃德之森...   大白。   我忍不住再次向言报扫去一眼,望着字里行间都充了满煽动性的开头,感受着口中肉馅残留的余香,心里如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如果这次来的异教徒之中,有能开启「血祭」的议员存在...   想到这里,我皱起眉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安吉尔:“教会,没问题吗?”   “我不知道。”   安吉尔耸耸肩膀。   而我却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玛格丽特不是保证没问题吗?你可是教宗啊,怎么能说不知道?!   像是读懂了我的想法,安吉尔敲敲桌子,满眼无奈:“我已经把能调动的神职人员都调过去了,若不是如此,哪能让那些个瘪三在王城抓着机会...特蕾莎本来是留下来管事的,尼禄我都打算让他直接去那边,可他不听话啊,非要整出这些破事,结果最后搞死自己,只留下满地鸡毛让我收拾...我能怎么办呢?”   “计划全被打乱了,只好自己过来...原本预定要赶去增援的第二骑士团,也因为这次的事闹的分崩离析,他们的团长过几天将接受审判,罪名是袭击圣女殿下...第四骑士团在赶来处理王城政变的路上,他们将协助女王陛下巩固王权。至于第五骑士团...他们在瓦伦帝国,做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所以说啊——”   “等等,等等!”我连忙打住了他,“你刚才说,第五骑士团,在瓦伦帝国...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我双手「啪」地撑上桌子,眼睛紧紧盯着安吉尔的脸,连馅饼都不吃了,以最严肃的态度,告诉他别想随随便便就打发我。   “小黑炭,你...”   安吉尔抠了抠脸颊,表情越发无奈,目光开始闪躲,不再直视我的眼睛。   “哎呀,你放心好了,第五骑士团不会支持任何一方的,只是一但战争打响,总需要有人能保证民众的安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他们是、帮我父亲的。”   “...不是。神圣教会是公正的,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我觉得、就是。”   “......”   安吉尔干脆不说话了,像小孩子一样把头扭到一边。   我将脑袋探过去:“到底、是不是?”   “...哎呀,是是是,行了吧?我承认了!第五骑士团就是过去...你懂的吧?不要再问了!现在的皇室有和真理之门勾结的嫌疑,我也是考虑到很多东西的。只是有些事呢,不会那么明着来...”   安吉尔颇为烦恼的挠挠头,将瓶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光,空酒瓶随手扔在地上,「哐当」滚出好远。   “你坐下...这件事呢,出了门就要烂在肚子里。不然的话...”   “知道知道。”   我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看着教宗大人抓耳挠腮的样子,心情瞬间畅快了许多。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说出去。   毕竟教会要在民间维持「公正廉义」的正面形象,若是被其他的大贵族,或者教会内部高层得知了此事,以后他的麻烦就会特别多...   想到于此,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安吉尔顺眼了许多。   虽然不知道父亲和他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但想必两人曾有过密谋,而卡洛斯这个中间人,肯定也帮了不少忙...算了。   他让我吃大香肠的事情就不计较了,以前的帐一笔勾销!   “瓦伦帝国的事暂且不提,让我们说回西尔加亚...目前我能调动的骑士,就只剩下第三军团,加上第六军团,迎战的骑士差不多有一万六千余名,由尼克·威廉姆斯全权指挥,再加上两个教宗骑士...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才对...但其实,本应该是有更多的人过去...小黑炭,你明白了吗?”   “嗯。”   我点点头,满脸严肃的望着他,擦掉嘴角的饼屑,手伸向餐盘里最后一个馅饼。   安吉尔顿了顿,装作没看见我的动作,接着说道:“按照我最初的计划,参与此次行动的有第三、第六、第七骑士团,甚至包括参与围剿幻灭深渊的第二骑士军团,都是我原本预定好要去西尔加亚的军团。可事实上,最后却只有第三军团能够抵达海岸。其他的人,多少都遇到了些阻隔。”   幻灭...啊,是在指依琉什吗?   这么说来...   “特蕾莎竟然、连深渊的出现,也算计在内?”   我鼓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安吉尔。   这怎么可能...   即使特蕾莎再怎么聪明,如何精于算计,她也不可能将这种未知的存在也考虑进去的,这不合理...   可面前的安吉尔,却在听到我说的话后,缓缓点头。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小黑炭...”   他拉开桌下的抽屉,兀自在里面摸索一阵,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鎏金绸盒,轻轻推到我的面前。   “打开它。”   我满脸疑惑:“这是...”   “打开看看。”   ...好吧。   我将手里咬过两口的馅饼叼在嘴中,拍拍手拿起盒子,掰开盒扣,将其打开。   待我看清楚盒子里东西的一瞬间,一股说不清是电流还是寒意的感触顷刻冲上脑门。「嗡」的一声,脑袋变得一片空白,骇然巨浪自心中掀起。我将眼睛瞪大,嘴巴张开,馅饼掉在地上也没能查觉,颤抖着将盒子放下,深呼吸几口。   然后抬头,死死盯着安吉尔俊美的面容...连话也说不出来。   盛放在盒子里的,并不是什么可怕至极,又或者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它只是一枚药丸。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药丸。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之一   或许在十天以前,这枚难看的、毫不起眼的小小药丸,轻嗅鼻子便能闻到上面隐隐散发出的腥味,这种一看就不能吃的东西,根本无法引起我的注意。   可是在昏睡的那十天里,我恢复了以往的记忆。   这枚药丸不止一次出现在我记忆的画面里,伴随着每个痛苦难眠的夜晚,和嘴巴里腥苦的味道,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中。   “呼——,呼——”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平搭在桌面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胸腔里「砰砰」狂跳,眼睛死瞪着安吉尔,不敢再看盒子里的药丸哪怕一眼——尽管我心里清楚,坐在我面前的并不是罗曼尼医生,而我也早就离开了那间山洞。   没有人再可以强迫我吃下它,我心里清楚这个。   但惶恐的情绪,仍像是深入骨髓、在体内攀爬的无数蚂蚁,从心口蔓延至每个指尖,即使我再怎么怒力试图平复,也无法止住微微颤抖的双手。   硕大的顶室里,倏然变得寂静。   坐在对面的安吉尔眯着眼睛,将整个身体倚在靠背,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阴晴不定,神色怪异地盯着我的脸,瞳眸里异光闪烁,不知在思虑什么。   在观察我的反应吗...   慢慢的,我将手移到了桌下,腰板挺直,想了想又把双手背在身后,挪动几下小屁屁,直到觉得坐姿舒服了,再低下头,看一眼掉在地上的馅饼,犹豫片刻...没把它捡起来。   “安吉尔...”   声音好像有些发抖...   “咳——”   我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盒子里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我应该表现的还算冷静吧?   不是很确定...   但不想让安吉尔察觉出什么,更不想让他觉得我在害怕。于是竭力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背在身后的手,手指拧在一起,用力搅动。   而对面的安吉尔,却在听到我的问话之后,微微皱起眉头。   “啊...”   他又沉默了片晌,暮然发出一声叹息,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脸,手指敲几下桌面,望着我沉思了几秒,随后重新露出令人赏心悦目的笑容。   “小黑炭,你都想起来了什么...可以的话,告诉我好吗?”   告诉你?   “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个神秘诡异的实验组织目前扑朔迷离,可能确定的一点是,他们背后一定有个庞大、完善的势力作支撑,否则不可能发展到那样的规模。不止是瓦伦帝国,连西尔加亚也有他们的「诊所」,这两个仅仅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或许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究竟谁才是我的敌人,那就最好不要暴露太多的信息。   不如先听听安吉尔怎么说...   “你先告诉我,这个...你哪来的。”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安吉尔闻言一愣,随后眼中笑意更浓,抬手指着我的鼻子:“好哇小黑炭,你和我耍心眼!”   “怎样!”   我故意瞪起眼睛,梗着脖子看他。   这个男人看似吊儿郎当,对什么事都好像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很聪明...能当上教宗的人,即使再怎么邋遢懒散,又岂会是泛泛之辈?我这点小心思大概根本不够他看,索性就直白一点,不遮掩什么,把态度表明...毕竟以我的外表,用蛮横的态度讲话,反而会讨大多数人喜欢,尤其是男人...这个,我已经懂了。   而男人一喜欢,就有很大的可能,改变他原本坚持的一些想法...这点大概对女人来说也一样吧?   其实都是些小心思。   但管用就好。   果然,安吉尔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小黑炭啊,你不知道我为了和你说这些事,一个人考虑了多久...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你,担心说了以后,你会不会很难过...真的纠结了好久啊!我可是很疼你的,其实心里装的都是你...可你却不相信我,还在这给我耍小心眼...伤心了...”   男人依旧以不靠谱的语气,说着好像有点暧昧不清的话。   可我却察觉到了藏在他话里的信息。   “为什么...我会难过?”   “不知道,只是担心。”安吉尔耸耸肩膀,又恢复了那副松垮的模样,张口打了个哈欠,“因为真相往往都是不尽人意的...我本就打算把这些告诉你,只是...你确定要听吗?”   我点了点头。   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好吧...”   安吉尔揉了揉太阳穴,再次端起桌边的酒瓶,随后才意识到酒已经喝光了,不爽地咂咂舌,随后站起身,一面向左侧的酒柜走去,一面问我:“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吧。”   “嗯...”   我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立马摇头:“不知道。”   我只知道它是用来验证某种东西的。崖底的那些人让「病患」吃下它,很多人适应不了,身体开始溃烂,然后死去,只有我和依琉什不受影响,最终活了下来。   但其实,我并不清楚它的具体功效。   “那你都想起来什么了啊,真是...”   安吉尔从酒柜里又取下一瓶葡萄酒,回到桌前坐下,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大拇指一挑,「波」地一声便将瓶塞挑开,浓郁的酒香飘进我的鼻子里。   他为自己斟满一杯,抿上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怎么和维多利亚一样,都是酒鬼...   ...等等!   暮然间,我瞪大了眼睛。   他刚才问我,都想起来了什么...可我是一只深渊啊!为什么他会说「想起来」!?他不可能意识到这个的!!!   除非...   除非他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我其实是个人,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变成深渊的怪物,并且失去记忆,他早就清楚这些,所以才会那么问我!   一瞬间,我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心中寒意渐侵,我竭力不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认真观察安吉尔的姿态。   他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的酒,视线同样停留在我的脸上。   片刻之后,安吉尔暮然想到什么,眉毛高挑起来:“等等,你难道怀疑这东西是我的?!”   ...难道不是吗?   先不说话,就盯着他看好了。   “喂喂喂...小黑炭,不带你这么玩的啊...”   盯...   安吉尔好像很委屈...还有点生气...   “...干的漂亮,你再次伤到了我的心...”   说着,安吉尔夸张的捂住胸口。   呃...   我好像想歪了?   应该不是他吧...   “小黑炭啊,你让我说什么好...如果这该死的药丸是我的,我会拿出来给你看吗?动动你的脑瓜吧。”   ...也对哦。   如果那个组织的幕后掌控着是他的话,的确没必要直接把药丸拿出来给我看...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再蠢的人也不会这么干的...   想到这里,我心中稍许放松。   安吉尔的态度很真诚。   但是...   “你早就知道、一些事...对吧。”   “...没错。”   咦?   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而且一脸坦然无畏的样子...   ...怎么办呢?   我好想揍他啊。   呯!   “哎呀!”   哗啦——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从桌前站了起来,正在收回打出去的拳头。   而对面的安吉尔捂着一只眼睛,手里的酒撒了一身,酒杯摔在地上,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三十年唐玛珍藏!小黑炭,你太过分了——”   “还好吧。”   “你这是第二次打我了!”   “活该。”   “我可是神圣教会的教宗!小心我找人干你啊!”   “淦...”   再打他一拳好了。   我马上又抬起手臂,安吉尔见状慌忙摆手:“别别别,我道歉!您消消气,我会老实交代的,你听完再打也不迟!”   ...那好吧。   我收起拳头,瘪瘪嘴巴坐下来,看到安吉尔在揉发青的眼窝,嘴里嘟囔着「绅士才不会和小女孩子计较...」,弯腰将酒杯捡起来,那满脸不知是心疼还是肉疼的模样,心中的阴霾一下就消散了许多。   这个人...   或许是值得信赖的。   这样的想法,忽然就从脑袋里冒了出来。   “说吧...安吉尔。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好吧好吧,真是怕了你了...”   左眼的乌青还在扩大,看上去就很痛的样子。安吉尔用力翻了翻眼皮,颇感无奈的吐出一口气。   他谨慎地望着我,像个少女一样将手护在胸前,满脸戒备。   “我确实早就了解一些情况,但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我这么说你可别再生气,就算生气也不能动手,不然我就要叫了。”   “噗——”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这个教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在故意逗我笑吗...啊,大概是了。   完全看不出来啊,他那不靠谱的样子...   安吉尔见我不说话,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他将酒杯护在身前,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拭几下,端起酒瓶倒满,想了想,将酒瓶放到身侧的地上,然后才缓缓开口。   “事实上,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起...不,从卡洛斯告诉我你的存在时,我就已经猜到了。你大概是他们的...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暂且就叫「血疗患体」吧。”   血疗患体...   他果然是知道那个实验的。   “他们,是谁。”我蹙起眉头。   但安吉尔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很多年以来,真理之门一直都在研究「血」的作用。不单单只是人血、各种牲畜的血,还有一些未知的...我猜测或许是「异族」的血。”   “在他们的世界里,血液是承载力量的最优媒介。而他们的力量源泉,罪业之火。那种焚烧万物、超然于秩序之力以外的强大力量,究其源头...小黑炭,那其实是与信仰之力同源的存在。”   ...同源?   “什么意思?”   难道说...   “罪业之火...据教会文献记载,其在神临时代能够焚化一切罪恶,净化生命的心灵,是职掌善恶罪罚的神明,也是制裁神迹的恩赐者...戴安娜·奥古斯汀的神力之一。这位伟大的存在,在神临时代、人类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降下恩赐,扶助人类击败强大的异族,在我们长达千年的发展史上,具有不可磨灭的功绩。因此,后世的人们才尊称她为...罪业女神。”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相之二   罪业女神...神明是存在的...它们有名字...戴安娜...   等等,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听过...   脑袋径自在转,对面的安吉尔仍在娓娓诉说:“可数百年以前,罪业女神似乎与其他诸位神明之前产生了某种...我们无法获悉,也不敢妄加揣测的分歧。作为教宗,我是人类之中与神明最接近的存在,可我知道的,也只是女神戴安娜似乎打破了某种既定的规则,它们称她为「肮脏的叛徒」...”   “...叛徒?”   神明之中,也会有背叛一说吗?   “没听错的话,它们是这样说的。”   安吉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些许的不确定,眉头轻拧,表情困惑,随后轻轻摇头。   “这些暂且不提。简而言之,它们之间有了分歧。而原本神明的尊称,本是不可随意道出的,否则将被伟大的存在视作亵渎,人间会因此承受责罚...但是小黑炭,你是特殊的。我在之前曾向一位神明祈祷,请求它宽恕我的罪过,准许我说出「叛徒」的名字。我想,这或许对你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有什么帮助啊...   在这之前,我就根本不知道...等一下。   戴安娜...   “你说、女神叫,戴安娜!”   我震惊到几乎要跳起来。   戴安娜!   从刚才我就在想,到底是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然后就想起来了。   那晚在王城,与特蕾莎化身的怪兽殊死相搏。我记起来它刚刚「苏醒」的时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戴安娜的天使。]   “是特蕾莎!特蕾莎变成!怪兽——”   “嘘!噤声!”   安吉尔将食指竖在唇边,目光陡然严厉。这一刻,身为教宗的他,终于不经意间露出了「上位者」的气场,不怒自威的模样将我吓了一大跳,肩膀一缩,乖乖坐了下来。   “特蕾莎...变成怪兽,说它是...戴安娜的、天使...”   声音软软糯糯的,不自觉就小了很多。   “天使...”   那边的安吉尔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缩袒露的气势,此刻又变回了懒散的模样,斜倚着靠座,浑身像是瘫软下来,口中喃喃说道:“看来他们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什么进展...”我问他。   “神明的力量。”   安吉尔的回答简短明确。   “玛格丽特或许告诉过你一些事,又或许没有...我相信你在学院也知道了一些有关神明和人类的关系、历史和常识,这些我就不再补充。现在,我只简单的和你说说我知道的事。”   “嗯。”   我点点头,坐端正了,满脸认真的望着他。   安吉尔又喝下一口酒。   “众所周知,神圣教会所能施展的「信仰之力」,是以自身虔诚的信念,向伟大神明祈求恩赐,以获得神迹的降临,再加以驱使。通俗点讲,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本身没有「力量」,所有的神迹都是向伟大神明借来的,只是经由神职人员的身体对外释放...当然,这听起来或许很简单,可实际过程要复杂的多。”   “教会里绝大多数的神职人员,他们终其一生苦行,也未能祈求到神明的祝福。而与之相反,有少部分受神眷顾之人,只需历经短暂的修行,就会接受不同神明的恩赐,被容许施展制裁、治愈、自然等等崇高的神迹。但也有极个别的人,像是特蕾莎,她的受恩曾经在教会里掀起过轩然大波...毕竟同时接受自然、制裁和治愈三种恩赐,这在百多年来都不曾再出现过...”   特蕾莎...   我拄着下巴,脑中不禁又想起那张温婉明媚的面容,想到她对我说过的一些话,忍不住就打断了安吉尔:“她...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本来是想直接了当的问他,特蕾莎在成为圣女之前究竟看到,或者知道了什么...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我还是没有直接问出来。   不想告诉他我其实知道更多一点...   只见安吉尔想了想,随后对我说道:“或许她有自己的想法吧。这个我没办法给你答案,因为教会也在尝试寻找其中的原因。”   果然啊...   我瘪瘪嘴巴。   特蕾莎的事,还得我自己去了解才行。从安吉尔或者教会这里,大概是得不到答案的...   小小的想法藏在心底,我继续听安吉尔说。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神迹的恩赐。”   “对,神迹的恩赐...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很困难的事,可总有人很容易就能获得。这当然不是一件公平的事,可就好像秩序之力,有些人生下来就天赋异禀,而大多数人,任凭如何努力也只是三流。”   “我们无法得知神明的喜好,更无法改变它们所制定的规则。可无论怎样,神明总是偏爱充满智慧的人类,愿意为渺小的我们赐下恩惠,这便是为什么我们能在如此残酷的世界里,击败包括巨龙在内的所有异族,建立起这么多繁荣城市的原因。”   “但人类终究是卑微的,我们的肉体过于羸弱,完全无法作为一个很好的「媒介」,去承载更加磅礴的神迹。于是在千年前,有先古圣人曾与神明会面交流,最终和它们定下另一种约定。一种可以通过其他「媒介」,来施展伟大力量的新恩赐。那就是——”   “神之遗物。”我马上接过话。   “聪明~”   安吉尔打了个响指。   “神之遗物...以巨龙之骨作为介质,所施展出的神迹,就是最接近神明的力量。在此后的千年里,人类...或者说神圣教会,每隔几十年的时间,都会不定期的受到这样的赐福。神明赐予我们新的神之遗物,而作为回报,我们的信仰变得更加坚定虔诚。”   “而那些神之遗物,教会将相对安全的一部分赐予各国,让子民的生活更加安稳,比如王城的「博斯韦尔」...而一些相对危险、具有极强破坏力的,我们则封存起来,或交由枢机这样的高级神职人员保管,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教会将用来抵御外敌...比如强大到暴食这种程度的深渊。”   说到这里,安吉尔偷偷瞅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爽的皱起鼻子:“怎么?”   “没事,没事...”   “没事,你停下来、干嘛...继续说,我听着呢。”   想起尼禄当时一手一个神之遗物,打的我根本没办法还手,心里就可来气,一生气就不想给安吉尔好脸色看。   要不是我正好吃掉了特蕾莎怪兽,体内已经有了业火的力量,说不定就真的死在火海里了...   心里其实是后怕的。   可我并不想让安吉尔看出来,见他还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猛地一拍桌子:“快说!讲半天都、说不到重点...”   安吉尔惊的缩起身子:“好好好!我说重点...那个...对,通过神明的恩赐,我们使自身变得更加强大,这是建立在规则之上的方式。这样的方式是理智的,对人类乃至世界的长远兴盛来说,也是良好的方式...可真理之门不一样。”   “我想你已经对罪业之火足够了解。他们的力量获取方式,是通过燃烧与献祭...那是和深渊相同的,剥夺生命的方式...小黑炭,他们在杀人啊。” 第一百六十章 真相之三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这两者间的区别吗?”   安吉尔脱掉脚上的白色软靴,两条腿蜷起来踩在椅子上,像个不安分的大男孩,将身体缩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手里还举着半杯红酒,望着我的眼神兀自摇摆不定。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我傻瓜啊。”   但其实心里明白,安吉尔并不是将我当作傻瓜。他只是不确定身为深渊的我,同样会使用以「杀戮」换取成长的混沌之力,究竟能不能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作为人类社会的「先驱」和「引导者」,神圣教会首要考虑的问题,用前世的话来讲,就是要确保人类在大规则下的和谐发展,并在这个基础上保持自身超然的地位。而安吉尔身为教宗,他是整个神圣教会乃至人类的「首脑」级人物,这样的问题自然是由他在处理。   如何让时代与经济同进步,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果站在这样的角度考虑,真理之门便是人类大敌,它的危害不比深渊小。   毕竟无论是信仰之力,还是秩序之力,这两股人类能够驾驭的超然能力,都是有天赋一说的。就像安吉尔刚才讲的,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获得力量,与努力不努力无关,只是神明有没有眷顾你,这是很不公平的。   所以试想一下,假若有一天,有那么一种力量,它不需要你去付出什么,只要你心够狠,敢拼命,你就能获得非同寻常的能力。你可以用这股能力,做你想做的事,随心所欲。你甚至还可以杀人,吸取别人的血,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假如这种力量被民众得知,并且很轻易就能获取,那么事情会变得怎样?   人类千年的文明,可能会因此毁于一旦。   尽管这世上有很多的不公平。但...所谓收获,一定是要通过想法和努力去迎来的。如果没有力量,你可以选择做一名小商贩,可以选择做一个泥瓦匠,也可以去做猎户屠夫,甚至可以到富贵的家庭里做仆人。只要足够机灵,会办事,从小事做起,然后去抓机遇,总会等来发光的一天。   每个行业都有做到顶点的人,他们都可以生活的很好。而社会也正是有无数个这样的人存在,才能得以发展,才能进步。可若是有一天,所有人都去追寻唾手可得的力量,那么将无人再去建设城市,无人再去栽培蔬果,人类社会必将倒退回那个茹毛饮血的野蛮时代。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真理之门是比深渊更糟糕的存在,无论是从大众利益还是自身利益考虑,教会都必须遏制其存在。   因为诱惑是可怕的。   但更可怕的,是经不起诱惑的人。   安吉尔大概料不到我能想这么深。他其实只是单纯的想告诉我,罪业之火和深渊一样,其存在的意义都是「毁灭」。不同的是,深渊是只毁灭他人,而业火...大多数情况下是毁灭自身,顺带祸及他人。   这些道理我当然懂,谁叫我聪明到不行。   “所以,药丸是什么。”   说话的同时,我忍不住又挪了挪屁屁。   ...这么大的教堂,装修的又这么豪华,怎么椅子都没有坐垫的啊。   好硬...   “那是真理之门在研究的...新的力量,或者说力量的获取方式。”   安吉尔放下酒杯,将桌上的盒子拿起来,取出里面的猩红药丸,放在掌心掂了掂。   “你看,就是这么不起眼的玩意...假如有一天,只要有人吃下它,就可以拥有强大到足以匹敌神明的力量,不用燃烧血液,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你觉得如何?”   !   我感到心脏猛的一缩,随后瞪大眼睛。   吃下一颗药就...不,这不可能...   太玄幻了...   “你逗我玩。”   “是吧?你也觉得不可能。”安吉尔耸耸肩。   ...嗯?   我马上拧起眉头,嘴巴撅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家伙在耍我吗?   “没什么意思,那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所以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东西到底是什么。”   安吉尔将药丸又放回盒子里,随手端起红酒杯,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闭上眼睛咂咂嘴巴,满脸沉醉。   这股悠闲自得的模样,顿时让我气不打一处来,手「啪」地拍在桌子上:“你不知道,你说个屁呀你!”   哐当——   桌上空掉的餐盘被这一下砸的飞起十厘米,随后稳稳落下。安吉尔被吓地一个激灵,身体匆忙后仰:“不要急不要急!听我说,我虽然不知道药丸的功效,但我知道其他的...”   “那就快说!”   啊啊啊——   我受够了这个啰嗦还喜欢卖关子的家伙!   “限你一分钟,说完。”   说着,我对他恶狠狠的举起小拳头。   “好好好...”   安吉尔立刻举手投降,眼神却偷偷瞄向放在身侧地面的红酒瓶,随后注意到我咬牙切齿的样子,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嘴巴快的像机关枪:“公历864年,以萨克·莱斯利为首的教徒叛离神圣教会,并以某种形式私自向罪业女神求来业火之力,此举背叛了神明之间的相互约定,但渺小的我们无力阻止,眼看着异教徒迅速壮大并在数百年间与教会有过无数场战争,但他们最终败落了,被我们赶到东洲,二十年前其「首脑」大恶魔死在莱维剑下,自此真理之门人心涣散,再无领袖,但他们贼心不死哈——”   一口气说没了,安吉尔瞪着眼睛深吸气,模样像是被噎住的癞蛤蟆。   “他们将先前的败落归结为业火之力会燃烧自我的「特性」,于是秘密研究新的力量,并将各种调制的血用在人的身上加以验证,妄图获得足以匹敌神明的更强大的力量,我是在瓦伦之难的时候发现的这件事,那时候出于好奇我去了现场,想弄明白深渊会突然出现的因由,以避免此类事情继续发生,然后就到了暴食深渊最初出现的地方,发现鸿沟连接着一处坍塌的山洞,里面有器皿和人活动的痕迹,由于山洞已经被摧毁的面目全非,没办法再深入调查,但我意识到了那次灾难是人为的可能性——”   “等等!停!你慢点!”   太快了没记住,他刚才是说...暴食深渊?等等,那个山洞就是我记忆里的...也就是说,暴食是从「诊所」中诞生的吗?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安吉尔,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气死我了!   他说那么快想干什么嘛!   “呼,呼...不是,不是你让我说快的吗?”安吉尔有些气喘吁吁的,望着我表情发懵,“你只给了我一分钟啊...”   “唔...”   那我就是让你别啰嗦的意思嘛!怎么连这个都听不懂...直男...   “那你就、再慢点,但是不能太慢...反正要我、听明白,而且不能、让我觉得啰嗦。”   “...做不到啊。”   安吉尔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不管。”   “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好烦啊。   椅子也好硬。   我扭了扭屁屁,不耐烦地皱起眉,不想再和他废话:“你说暴食,是人为?在那间山洞?”   “我没说。我只是说可能性,可能性...”   “......”   我愤愤然地扬起巴掌。   “别动手!说好了的!深渊的女人说话要算话!”   安吉尔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颤动盯着我高举的手掌,表情惊诧缓步开始后退。   “...我是、深渊的猛男。”   啪!   这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又一次将餐盘震了起来,「哐当」一声砸下去。   算了...   “你继续说吧。”我用眼神示意他坐回来。   可安吉尔不敢再靠近桌子了。他一面小心翼翼地瞅着我,一面弯腰捡起地上的酒瓶,把酒瓶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这样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那个,我继续说...可我到底是说快点还是慢点啊?”   ...问我做什么?   讲快还是慢自己都不知道吗!   我心里一烦:“别废话。”   “哦...那我说了。”   “嗯。”   “...之后过去了两年,期间我一直让人暗中调查,却没有任何结果。直到两年之后你的出现,卡洛斯找过来,我便匆匆赶到伍德沃德之森,你苏醒的那个地方...小黑炭,猜猜我发现了——”   “山洞,器皿,人的痕迹。”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安吉尔,你再卖关子,我可真动手了。”   隐隐约约,我还记得早先梦里的一些画面。头发银白的小女孩在对我微笑、招手,在她身后枝繁叶茂的树林,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和伍德沃德之森的环境极其相似。   也就是说,我被送去西尔加亚后,就一直在那里的吗...   “你猜的没错,那又是个山洞,就在离鸿沟大约不到十公里的地方,里面的东西同样被摧毁殆尽,可那一次,他们做的不够细心...或许是有什么突**况,所以人走的很仓促吧。我在山洞里发现了这枚药丸,以及真理之门的一点东西...小黑炭,直觉告诉我,你就是他们的...”   安吉尔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实验的产物...   我吗?   我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指纤细修长,掌心的皮肤白皙柔嫩,仿佛新生的婴儿一般。   这是我的手。   可是...   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心底很迷惘。   丝丝难过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弥漫全身。   有点想哭。   但是要忍住。   “安吉尔...”   这是早就意识到的事啊。   我早就明白的...   为什么现在才感到难过...   “这件事...你们...教会,都知道吗...”   “不是的。知道的人,只有我和四位枢机,以及...玛格丽特。”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相之末   “是吗...”   我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于是放松身体,软软地靠在椅子上,眼睛闭起来。脑袋里无数念头一一飞过,思绪混乱到不知道要想些什么。   半晌过后,我听到安吉尔再次开口:“小黑炭...我明白你现在心里不怎么好受,但...怎么说呢?你看,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当作怪物看待...”   ...你放屁。   第一次见面的时,你那副嘴脸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情绪,有一颗善良的心,甚至还有疼你爱你的父母,对吧?你还是你,并没有实际失去什么...”   啊...   所以这家伙让我先去山特尔堡。他知道实验的事,又看到我的样子,大概立刻就猜出我来自哪里了吧。   “你让我去、山特尔堡...是为了确认,你说的这些?”   “...是,但也不全是。斯卡利杰大公找了你三年,现在你和他相认了,还有比这个更棒的事情吗?”   说的倒好听...   “只是遭遇了不好的事,这件事使你的身体产生了变化,有了深渊的力量...现在,你甚至有了罪业之火的力量。可那些只是力量,力量无法决定你是什么,能决定这点的只有...你自己...和爱你的人...噫~”   他忽然止住了话语,发出一声颇为嫌弃的呻吟,随后嘟嘟囔囔道:“玛格丽特这直脑袋,写的都什么东西?也太肉麻了吧,完全不适合我啊...”   ...玛格丽特?写的什么东西?   出于好奇,我重新睁开眼睛。   视线里,一身长袍的安吉尔趴在桌前,脑袋凑近紧盯着桌面摊开的一张纸,纸上似乎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嗯?   我「腾」地坐了起来,在安吉尔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抢走他面前的纸,举到眼前一看,只见上面写到:   安慰希尔维嘉小姐的一百种方法。   第一条:给她食物。   第二条:摸她的头。要自然一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就好,温柔的,像摸小猫咪那样。   第三条...   ...淦。   我看不下去了。将纸揉成一团,抛向身后,然后盯着安吉尔一脸紧张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来。   “你们...”   歪着脑袋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贴切的话讽刺他,只好说道:“挺用心呐。”   “那不然呢?”安吉尔突然面露委屈,好像闹脾气的小孩子,“玛格丽特让我全部背下来...可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啊!早料到会被发现...”   “你...”   天哪...   我该说什么好?   头好疼...搞不懂教会高层的脑回路,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算了,别想这些。   本来脑袋就够乱的...   “安吉尔。”   我揉着太阳穴,轻轻叫了他一声。   “嗯?”   金发的男人重新倚着靠背,双手背在脑后,两条腿伸直,脚搭在桌上,懒洋洋地应道,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摸不透这个人...   我重新闭上眼睛,轻声问他:“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不。”   “那...卡洛斯呢?”   “也不知道。”   我心里松了口气。   所以知道这件事的,有他,有玛格丽特...但是玛格丽特没有告诉我。   想必安吉尔叮嘱过她的吧...   可为什么现在却突然给我说这些?   还有尼禄...   “尼禄,他知道我...是人类。可还是要杀我...甚至拼上性命...”   “别理他,那是个老顽固,神经病,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我倒是希望他能活过来,睁大眼睛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做什么你不知道吗?王城南边好几条街都垮了,很多人没看见深渊,却看见了天空多次亮起的金光和火焰,猜测是教会内部出现分歧,在城内起了争执...虽然他们猜的没错,可居然有人怀疑王城的叛乱也和教会有关,哪怕伊丽莎白出面澄清也没用,这就很过分了...城内现在很乱,阴谋论者到处都是,我正头疼怎么把事情压下去...好在死的人不多,否则我真的是...”   听得出来,他确实在为此头疼。   “小黑炭你也别多想。王城的事不是你的原因,尼禄他杀你的目的也没多么高尚,仅仅是因为我支持你罢了...教会内部很复杂的,有几个老家伙不服我,但是又不敢正面和我对抗,尽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恶心人...”   “所以...尼禄,其实是你的...反对者?反对者的、领头人?”   如果安吉尔在教会内部有敌人,那么带头的想必就是尼禄了...这么说,我其实为这家伙除掉了心腹大患?   “反对者是真的,至于领头人...只能说之一吧。除他以外,还有另一个更麻烦的老家伙...啊,这次他肯定又要找我麻烦...啧...算了,我们不谈这个。小黑炭,你——”   不等安吉尔说完,我就打断了他:“依琉什...就是幻灭。你们也是,早就知道...吗?”   难道说,峡谷那边也有「诊所」...不对啊。   她明明是和我一起,我们都在西尔加亚才对,可为什么...还是说后来被转移了?   “幻灭的事,我们提前并不清楚,也没有在峡谷里找到类似研究所的地方...一开始我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深渊...至于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必然要查个清楚。不过...想要弄清楚事实,我们或许得活捉一名真理之门的议员才行...嗯,这个就有点难度...”   ...活捉议员?   “遇到的话,我试试吧。”   “哦~”   安吉尔发出一声感叹。   两秒过后,他岔开了话提:“不管怎样,幻灭深渊已经被你消灭,你做到了一名优秀教宗骑士所能做到的一切,诚挚感谢。”   “感谢啊...”   感谢我杀掉了依琉什吗?那个曾经单纯可爱,又和我一样受尽折磨的小女孩...   那个给我甜甜圈吃的小女孩...   她死了。   可我还是不太记得她...   “咳。”   嗓子感觉干干的,我忍不住咳嗽一声,想说点什么,却好像什么也说不出口。   气氛沉默下来。   少卿之后,我隐约听见对面的安吉尔在悉悉索索做着什么,但我没什么心思睁开眼去看,就这么闭着眼,躺靠在坚硬的椅背上,直到听见安吉尔再次说话。   “还有第三件事。小黑炭我问你,你在当时是真的吃掉了女神的裁决...啊,就是尼禄的那枚戒指,对吧?”   “嗯...”   我从鼻腔里哼出粘腻腻的声音。   “那你知不知道,那枚戒指是罪业女神在五百年以前赐予教会的神之遗物?”   “猜到了...”   尼禄用那枚戒指释放出比真理之门还要纯粹的罪业之火。听完安吉尔说的这些以后,傻瓜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你知不知道,吃掉神之遗物的后果是什么?”   “...不想知道。”   如果说吃掉它是好事,那也无非是让我获得了更强大的业火之力,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其实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不想听他说。可如果他要说吃掉戒指是不好的事,比如会承受不住神力爆体而亡啊什么的,那这事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必须知道。”但安吉尔不依不饶。   诶,好烦啊...   我可以堵住耳朵吗?   “小黑炭,你做了先古圣人敢想却不敢做的壮举你知道吗?居然生吞神之遗物...啧啧,我到底该说你是史上最勇敢的教宗骑士呢?还是史上最不怕死的深渊?”   “随便你好了...”   “不过嘛,目前看来倒是没什么大碍...在你昏睡不醒的时候,我和玛格丽特用治愈神迹做了各种尝试,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业火的力量已经「安居」在你的体内的,完全没有对你造成任何损伤...你大概不明白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我给你举个例子,就好像...嗯...就好像萝卜和橘子一锅炖了,这样的感觉。”   你举的什么破例子...   “那样,不好吃吗?”   “相当难吃,说成是魔鬼的料理也不过分。”   那...   有机会做给卡洛斯吃吧。   “总而言之呢,业火与混沌...这两股力量按理是不可能搅在一起的,可是在你这里却可以...小黑炭,你变得更强大了,居然能同时驾驭秩序、混沌和业火三种力量!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你就是个奇迹!”   安吉尔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点小兴奋...   我强大了,他兴奋个什么劲?   而且这不是我想要的啊,以后难不成要像特蕾莎那样吸别人的血吗?   还有额前的那一缕的白发...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什么了...   不过安吉尔听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他到底是有多信任我啊...这很奇怪好不好...   “不过呢,鉴于深渊与业火的融合是前所未有的,即便现在看上去一切正常,可谁也没法预料之后会发生什么...小黑炭,我这段时间都会留在王城,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到教堂找我...我不在的话,找玛格丽特也行...啊不对,她马上要离开了,你只能找我...喂,睡着了?我说话你听到了吗?”   心里好烦...   安吉尔怎么这么聒噪...   我暮然睁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其他事,我回去了。”   坐在对面的安吉尔闻言一呆,随即也站起身。   “等等,我还有话——”   他还没说完,就再次被我打断:“让我回去,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皱着眉头转身向来时的大门走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想起来什么了啊...”   安吉尔软趴趴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我脚步不停,没有回头:“我在、帝国崖底的山洞,呆过。其他的,没想起来。”   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吧。   “...就这点?太敷衍了吧...”   “喂——”   我摆摆手,推开房门离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尾声   四月的尾巴花开吐艳,尘世披上新娘的嫁衣。   这是伊森贝尔人常说的一句话。   每到四月末的时候,王城的雨水就成了滋润万物的甘露,不冷不热,不稠不稀,淋淋沥沥的浇灭酷暑,让老树萌生新芽,让繁花姹紫嫣红,城里处处芬芳侵染,满目葱茏。以往的人们,都盼着这景色能永远停留眼中。   但今年四月的王城,尽管景色依旧,却没了往年那般热闹祥和。   城南临近高墙的几处长街,原本繁华似锦的街道,一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和一座座被火焰烧毁、化作焦黑的废墟的楼宇。   细雨如绵,悄无声息的打在破碎的泥瓦路石上,将满地灰烬浇湿。光着膀子的壮汉们于泥泞间奔奔走走,有人高抬石块,有人肩扛木桩,跟在数辆拉车后面,被雨水淋得湿透。   不时能看到有尸体被人挖出来,抬走。其中多是身着银甲的士兵,但偶尔也有布衣平民。死去的人在街边被摆成一排,盖上白布,隔很远也能闻见那股肉体腐烂的恶臭。壮汉们一个个都捏着鼻子,不愿靠近,可失去亲人的家属们却不管不顾,径自跪在某具尸体旁边,眼泪早就哭干了,只是怔怔出神,谁去拉扯也不搭理。   而这样的情景,整个城内随处可见。   在偏城中央的位置,那高耸于市、金碧辉煌的王宫宫殿,与宫殿前宽阔的广场,在曦光的映照之下,尽管尸体已被清理,可大片暗红色的血肉,和雨水混杂一起,仍旧无比醒目的充斥着各个脚落。   广场的老者石雕被砸破了脑袋,旁边还有一条未及清理的角马断掌。整个伊森贝尔的权力中心被刺鼻的腥臭笼罩着,无论多少名士兵和仆人忍着恶心努力清扫,至少在四月结束之前,这股味道是散不去了。   王城民众的情绪很不稳定。   在短短不到三个月内,前所未有的灾难接连两次降临王城,博斯韦尔被毁,有很多人丧命,这使得习惯了平和生活的他们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在这些天里,我见到不止一波的队伍在街上游行,声讨的对象有贵族,有伊丽莎白,还有教会。游行的人倒是没做出多么过激的举动,但与仲裁处的摩擦自然是每天都有。他们大多数都是失去亲人和家园的人,但其中总不乏一些挑事的家伙。我偶尔会听到有人意外身亡的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有一次,这些人围堵了隆道尔街。   我站在窗前,远远看到雷克特出现。他姿态放的很低,与带头之人交涉许久,最终像是达成了口头约定,那些人没再进一步做出什么,黄昏之前便离开了。   也有传言说,他们将在不久之后组织围堵圣扎耶里大教堂,想面见教宗大人,让他亲自说明情况。   但这个「不久之后」,似乎一直没有到来。   维多利亚这几天很忙,忙到几乎没空理我。离开教堂以后,我一共只见了她三面。   第一面是在当晚,她来3号宅邸看我,神色很疲惫。我们短暂的聊了一会,说起铁甲卫退兵夫勒斯克堡,临走时为泄愤杀了一部分俘虏,但大多数人都趁乱逃走。而雷克蒙家族的一切事务,包括死伤超过三成的守备军,都将交由老雷克蒙的儿子接管。   事情就算是稳定下来了。   随后我们又说起莱克斯公爵。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但已经被维多利亚关起了来,另作他用。至于作什么用我没问,这些事我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只要维多利亚没事就好。   临走时,维多利亚将护心镜还给了我。   那上面有一道清晰的剑痕。   “你的镰刀我会让人抬过来。谢谢你,佩佩。”   “嗯。”   对话简简单单,并不需要太多言语。   在这之后的两次见面,都是在隆道尔街的清晨。我远远看到她,她也看到我,但是匆匆忙忙就上了角马车,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我打。   我心里有些恼,但想到她真的很忙,又有点心疼。   能做的,也只有不去打搅她。   这些天,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发呆,什么人也不想见,只是偶尔会出门采购些吃的东西,听集市上的一些流言,知道有个叫圣乔治的枢机主教,在前两天抵达王城了。   这个时候来,想必没什么好事吧。   但那和我没什么关系,让安吉尔去头疼好了。   至于玛格丽特,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大抵是已经离开了吧...好像故意在躲着我,或许是见了面不知道要和我说些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   我如果见了她,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3号宅邸的庭院翻修过了。   其实并没有遭到多严重的破坏,只是重新修整了草坪,花坛也换了新的。在我昏睡的期间,这些事维多利亚早就吩咐人做完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宅邸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只是少了一颗蜜果树。   而艾丽也没有再来过。   山羊奶酪依然如往常一般神出鬼没,但每天早上都会在窗前看到它的身影。   先前它带回来的信笺,被我放在当时穿的修女服里,后来在打斗的过程中衣服被风撕烂,那封信也丢了。   与维多利亚谈好的合约终究没来得及,但这并不妨碍山特尔堡与王城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合作可以继续,只看父亲那边有没有余力。   于是我又写了一封信。   我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深处事件漩涡的中心,没在信里提及我都做了些什么,免得母亲平白担心。只是骗他们说我在这里吃的很好,睡的也香,王城的事并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活,我每天依然很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想了想,我没再提及合约的事,怕他们猜出我没能收到上一封信,会想到不好的地方。然后又问了父亲和哥哥的情况,并威胁说如果再不告诉我,我就直接回家。   写好之后,我让山羊奶酪带着信飞向帝国,心里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我在王城又和人拼命,没想到很快就被打脸。   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天,新的言报寄了过来。   打开言报的第一页,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黑白手绘画。   这是我第一次在言报上看到画。   画中的少女五官精致,黑发扬舞。她手中紧握着一柄漆黑巨镰,背后的教宗骑士披风猎猎飘荡,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鸢尾兰纹。而在她的脚下,有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可怕怪物,怪物通体漆黑,长相奇形怪状。少女单脚踩在它的头上,手中的镰刀高高扬起,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削去怪物的头颅。   在这副画的下方,有一行醒目的文字。   [不惧深渊侵蚀的十六岁少女,划破王城黑夜的闪耀之星——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   言报的左页,是一整面的文字介绍,篇幅密密麻麻,比报道王城灾难长了三倍有余。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粗略扫过一眼,发现整篇文章的笔墨着重于英雄形象和战斗残酷的渲染,以及少女不屈不挠的精神。   具体的内容,我不想仔细去看。   而在言报的左下角,一块不起眼的小小框栏里,则是对尼禄枢机的死做了简短交代。   [尼禄·布朗·泰勒夫特,原本备受敬仰的枢机主教,虔诚的神之信徒,于昨日清晨回归神明的怀抱。他的一生...]   整篇文章很短,写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却对尼禄的死因,以及他的所作所为只字未提,就连死亡的时间都是骗人的。   匆匆扫过几眼,我就将言报丢到了一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说话,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许久之后,只有一个无聊的念头从心里冒了出来。   这下...我大概是真的出名了。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   这些天,好像没任何事是值得高兴的。   其实情绪一直很低落。   偶尔在深夜里,我仍会梦到那个银发赤瞳的小女孩。有时她会和我说话,有时拉着我唱歌,有时缠着我,要我给她讲大城堡的趣事。这些梦总是很短,做不到一半就会惊醒,然后就忍不住走到镜子前,望着额前的那缕白发,发好一会儿呆。   接着就是整夜的失眠。   失眠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安吉尔告诉我的那些事,一直想到天亮再闭眼。   思绪总算是理了个大概。   我是被真理之门的「研究组织」抓到他们的「诊所」,作为实验的「病患」,用来研究「血」的力量。   我和依琉什大概是比较能适应实验的人。在验证过这点后,他们把我们转移到西尔加亚,在那里做更进一步的实验,最终因为某种契机,化作深渊苏醒。   那实验成功了吗?   我想是失败的。   因为我并不受真理之门的控制,并且还杀死了他们的议员。而依琉什...她看上去也不受控制。不仅如此,她连体内的混沌之力都无法控制自如,被「深渊的意志」占据,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力量乱流中,就好像小说里的「爆体而亡」。   她可能是比我更失败的实验体。   那...成功的案例是什么样子呢?   我猜,或许是像特蕾莎那样。   又或许,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过。   我还是想不通真理之门究竟想做什么。疑点实在太多,有很多的事情都让我困惑不解,很多连安吉尔也弄不明白的事,都需要继续深入调查。   但目前,似乎所有事实都告诉我,我总算是摸到了通往真相的大门。接下来,我只需要沿着这个方向找下去,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总有一天,那个罗曼尼医生,还有那些穿着黑斗篷的家伙,全都会被我挖出来。   血色的药丸是什么,真理之门的「诊所」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想搞出什么样的力量,这些实验与神明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会变成深渊...   这些事,我都会一一弄清楚的。   可是...   偶尔在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我会想...   这真的就是事实吗?   …… 第四卷 少女与巨龙之乡 第一章 三种力量   夕阳渐落。   昏黄的日光,将王城的天空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   城南以外十多公里处,坐落于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那片苍翠幽静的树林,在暮光的辉映下,大片大片的青树翠蔓被洒上绛色霞彩,泛起金色的鳞光。厚重的云层盘踞天空,潺潺溪水自林间流过,微风轻抚过树叶,哗哗作响。   嘣——   暮然间,林中传来一声闷响。   伴随着闷响的震荡,无数飞鸟从树林里腾空而起,「呼啦啦」地掠上高空。密林间,一颗足有三人合抱粗的大树,在一串密集的噼啪声中轰然倒塌,砸在地面再次发出一声巨响,尘土高高扬了起来。   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拦腰折断的大树前,鬓角的秀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一袭黑裙在风中径自摇摆。尘烟自大树倒塌的位置爆起,袭至少女面前的一瞬间,她捂住口鼻,脚尖轻点地面,身形一闪,卷着狂风退到十几米开外。   站定之后,少女低头望着自己娟秀的小拳头,眉头轻蹙起来。   力量...   明显又增加了。   打断这么粗的一棵树,我只用了三拳...这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了吧?简直就像怪物一样的炼体之力...   沙沙沙。   左侧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细响,一只老鹿窜入视线,正一蹦一跳,仓惶向远处逃走。我心思一动,几缕死烟自左臂飘散而出,倏地掠了过去,飞绕过几颗小树,将老鹿的躯体彻底包裹,随即响起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两秒过后,青白色的光烟升空,与散开死烟交织混杂,一同返回我的胸口。   “呜...”   我忍不住一声呻吟。面颊微微泛红,眼睛雾蒙蒙的,身体颤抖少顷,仰头长舒一口气。   ...舒服了。   这已经是我接连第三天来到这片树林。目的除去填饱肚子以外,我还要熟悉熟悉身体的新变化,以及体内更加强大的力量。   以目前我的力量来说,无论是冰霜、业火,还是深渊的混沌之力,若想在城内肆无忌惮的练习,恐怕没有任何一处合适、且足够大的场地。一但全力施为,周边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我摧毁殆尽。   于是只好跑到外面来。   这里曾经是我吞噬掉特蕾莎怪兽的地方。   记得那时候,我们战斗的余波已经把树林毁的不像样子。后来玛格丽特出现,用神迹将草树复苏,抹去死烟侵蚀留下的痕迹,让死地重新恢复生机。现在这里变得更加繁茂,且人迹罕至,只要躲进树林深处便足够隐秘,即使再老练的猎户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   力量的控制,依然要小心谨慎才是。   毕竟...   我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眼中蓝芒一闪,薄薄冰雾自脚下升腾而起,迅速扩散开来,将周围近十米的草地裹上一层白霜。   咯啦,咯啦。   随着清脆的碎冰声,无数冰块自前方倏然出现、相互挤压在一起,形成规整的形状,颜色由透明迅速转化为湛蓝。不出一秒的时间,由极冰凝聚而成的冰蓝色阶梯出现在眼前。   阶梯造型古朴魄丽,两边还塑起半人高的扶手,上面刻有复杂的纹路,整个造型隐隐和圣扎耶里教堂的楼梯有些相似...当然,我就是仿照着那个造的。   轻轻松松...   脚下踏前一步,踩上阶梯。   咯嘣,咯嘣...   冰块压缩的爆响不绝于耳,整个阶梯呈45度,持续不断地向高空延伸。周身的霜雾逐渐转浓,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下降。我踩着阶梯,一步一步走到半空中,感觉差不多已经超过了大多树木的高度,连忙轻挥手臂,让阶梯的延伸停下,在尽头凝聚出半米平台,随后走上平台,站定,俯瞰四方的树林。   清风拂面,黑发扬起。   我闭起眼睛,慢慢张开双臂。   集中精神,凝聚...   呼——   周围的寒风暮然冷冽,在一瞬之间形成小股龙卷。张狂的气流夹杂着无数冰晶,环绕着我的身体在耳畔呼啸,顷刻将周围成片的树梢冰冻。   下一刻,无数巨大巍然的湛蓝色冰凌,在前方的密林里陡然炸开。   咔咔咔咔——嘣!!!   随着声势万钧的巨响,一座覆盖方圆数十米的冰山在前方拔地而起,将粗壮的树干掀飞十数米高,无数断碎的枝叶漫天飞舞,浓郁的白雾自山体蓬勃涌出,四方响起无数兽鸣,有鸟儿未待起飞变被冻住,在气流里碎裂成沫,彻骨的狂寒迎面刮来。   我于漫天飘扬的冰霜里,慢慢睁开眼。   ...非常流畅。   而且没有半分疲惫的感觉。好像力量用之不尽,这样的攻击还能再展开一百次...   那接下来...   “呼——”   我站在寒风里,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下一刻,炽亮复杂、宛若血管的猩红纹路,自右侧的脸颊迅速蔓延至右臂、又攀至整个半身,如呼吸般明明灭灭,将黑裙映地通红。   狂风在这一刻仍未停滞,吹散自我口中涌出的缕缕黑烟。   力量...   被再一次加强。   我扎起弓步,对准前方高耸的冰山,蓦地的挥出一记直拳。   刹那间,耀眼的红光自拳头涌现,将暮色逐渐褪去的天色映地通明。   轰——!!!   滔天的业火,如同海底深处的巨大漩涡,自拳头涌出、呈扇形扩散,顷刻轰在冰山之上。霎时间,两股极端的温度在眼前轰然相撞,寒风热浪卷着清晰可见的波动,形成可怕的冲击波,自撞击的中心倏然扩散,铲飞方圆百米内的一切草木树丛,沙石泥土高高扬起,蒸汽有如惊涛骇浪一般,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涌上高空,形成一朵庞大的蘑菇云。   “哎呀!”   凶猛的气流奔袭身前,几乎就要将我吹下高台。   糟糕...   用力过猛...   庞大的冰山在眼前轰然碎裂、坍塌,炽烈的业火在浓雾里高高窜起,空气开始变得忽冷忽热,飞散的树木在半空燃烧、落下,有泥土溅在身上,「嗤嗤」融解。   我盯着前方宛若灾难般的场景,保持着弓步挥拳的姿势没动,眨巴眨巴眼睛。   冰山碎裂倒塌之后,四散爆出的碎冰和霜雾,触上到处燃烧的业火,将其熄灭,更多的蒸汽漫上天空。   嗯...   业火的力量,差不多算是运用自如了...   再来就是...   狂风渐渐停滞。   我望着前方到处弥漫的霜冻与业火,缓缓站直身体。   猩红的纹路自脸上逐渐褪去。   呼啦——   丝丝黑焰自右掌燃起的那一刻,我抬起右臂,葱玉般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气轻点几下。   顷刻间,浓郁的死烟体内喷涌而出,风声开始尖啸,卷着死烟飞速凝聚,一道道高过头顶、宛若月牙的漆黑利刃,自我点过的地方迅速成型,呼啸着掠向前方。   咻咻咻咻——   黑刃穿透冰雾,斩过业火,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几乎瞬间就要消失在视线里。我马上握紧右拳,将远方已是几个黑点的黑刃重新散成雾状,同时操控着黑焰漫向后背,「轰」地化为两米宽的焰翼,再曲膝、俯腰——   焰翼倏然拍向下方。   嗖!   身体如炮弹般升上高空。   耳边尽是狂风呼啸。   天上的云层仿佛肉眼可见般飞速接近。   暮然间,我控制着焰翼再次张开,逆风煽动两下,让升空的速度骤减,随即拧转身形,就这么悬停空中,望着下方密密层层的树林,以及那处仍有冰雾和业火在蔓延的土地,迟疑片刻,将右手高举过头顶。   下一刻,死烟疯狂自体内涌出。   放出混沌之力...   尽可能多的...   浓郁的死烟滚滚升腾,化作无数股庞大的烟蛇,几近遮蔽头顶的半边天空。烟蛇在高空辗转流动,随后于上方十几米处飞速聚合,浓度急剧压缩,眨眼间便凝如实质,形成一轮巨大无比的死亡黑日,仿佛替代了只留存半缕余晖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   我放下手,仰头望向黑日,眉毛拧成一团。   这招...   灵感来自无尽深渊,因为当时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可其实能起到的作用,也就只是阻挡生物而已...比如我如果受伤或是不想战斗的时候,可以躲到这里面去,除非是尼禄这种变态,否则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可除此之外...   感觉就没什么用了啊。   除非特殊情况,不然直接外放死烟多省事,干嘛非要费这个精力...鸡肋。   ...再压缩试试看吧。   呼——   随着我再次凝神,头顶的黑日骤然开始缩小,死烟的浓度越来越高,紧接着「轰」的一声,黑日翻腾起黑焰,化作一团直径二十余米的巨大火球,苍白的焰芒几乎将趋于暗淡的天空重新映亮。   哇哦...   我被光芒刺地有些睁不开眼,但依然能感觉到火球所蕴含的庞大能量...这算不算是异世界版的元气弹?   感觉还能再继续放出死烟,让它变得更大...   算了算了,太危险了...而且巨费神,以后当成大招用吧...   我招了招手。   黑日「呼」地一下散开,漫天死烟恍如一朵巨大的烟花四散飞掠,随后一股脑地飞回我的胸口。   呼啦——   后背的焰翼再次扇动,身体在空中一个回旋,俯冲而下,「咚」地一声落在地面。   风在身边激荡,将一缕正在褪去银白、重新变为墨黑的发丝吹至眼前。   我伸手抓住。   啊...   又是这样。   经果这几天的练习,我发现一但自己全力调动深渊的力量,额前的那缕银白就会开始扩散,头发全部变白。可如果只是小幅度的用一下,比如放出一点点死烟什么的,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如果尽全力战斗,我就会变成白发魔女。   ...什么原理?   搞不懂...   不管怎样,对于身体里的三种力量,我算是稍微有了点底。   冰霜秩序,罪业之火,混沌之力。   它们之间互不干扰,又融洽自如,用起来完全不会出现隔阂,业火之力也没有了先前那种不顺畅的感觉,仿佛像生下来就属于我的力量,或者说它已经成为我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说不上来到底算不算好事。   但总归...   应该不算是坏事。   我已经想明白了。   以前的我总是在压抑自己,压抑自己体内的混沌之力,生怕它会不受我的控制,吞噬的生命太多,有一天就成长到我无法想象的程度,然后我自己会变得...   变得怎样呢?   我根本就不知道,或许是和依琉什的结局差不多吧。   但是...   就算我再怎么压制,它不依然持续不断地在成长吗?   那我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我根本就阻止不了深渊的吞噬。   那不如就放宽了心。只要我不用它害人,而是做些有意义的事,或者无所顾忌的拿来保命...只是这样的程度,谁也不会说什么吧。   明明有更强大的力量,明明可以更轻松的解决敌人,却非要压抑自己,让事态变得更棘手...   那样的感觉,实在是...   我将白皙的右手举在眼前,修长的手指灵巧舞动。   死烟自指尖悄然弥散,烟流汇聚眼前的土地,脚下的花草迅速枯萎。   天边的最后一丝余霞,没入无声无息的黑暗。   夜色已至。   一袭黑裙的少女,在趋于黑暗的林间袅袅而立。一阵微风袭来,拂摆着她的黑裙,裙边的蕾丝轻轻摇曳。   漆黑的烟缕弥漫在少女周身,将脚下的一小片土地,迅速化为焦黑的死亡地带,与周围生机盎然的密林形成鲜明的对比。   少女精致的脸,在不远处燃起的火光映衬之下,微微透着一丝潮红。她将右手举在眼前,定定望着自掌心流出的死烟,仿佛在欣赏着什么有趣之极的事。   少顷之后,她勾起唇角。   呼——   下一刻,飘荡的死烟在少女前方迅速聚拢,像有生命一样蠕动着,缓缓化作泥泞,好似鸿沟之中的漆黑渊泥,在蠕动中逐渐成型,下方长出四肢,头顶长出犄角,长出眼睛...   最终化形为一只鹿的模样。   这只鹿,隐隐和少女先前吞噬的那头有些像。只是通体漆黑,闪着如金属般的光泽,看上去不似世间存在的生物——可它着实会动。   老鹿不怎么稳地踏了踏蹄子,宛若一头新诞生的幼儿,一瘸一拐,晃晃悠悠地向少女走去,没两步便摔倒在地,「噗」地一下重新化为死烟,迅速没入少女的胸口。   “咯咯。”   少女似乎很开心。清脆悦耳的笑声,在密林间萦绕回荡。   ...天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该回去了。   我转身望向业火燃烧的方向,抬起手来。   嘣——   磅礴的冰雾自掌心涌出,呈扇形扩散,顷刻将目之所及几十米的范围冻结。倒塌的冰山已碎裂成无数块寒冰,那些本就在冻气里无法烧旺的业火,也随着这次的冲击彻底熄灭。   ...搞定。   我满意的点点头,在夜色下迈起脚步。暮然又看到不远处斜矗的冰阶,于是又停下来,歪着脑袋想了想。   ...敲碎好了。   不然很难化掉...冻气还是不要留存太久的好。不然可能和死烟的危害一样,将这片区域彻底变成不毛之地。   这样想着,眼中蓝芒一闪,拳头大的湛蓝冰石自我头顶迅速凝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冰阶掠去。   嗖——   铛!   冰石打在阶梯上,发出金属的交鸣,接着一抹冰蓝在眼前迅速扩大。   我特么...   砰!   “哎呀!”   反弹回来的冰石,准确无误地打在我的鼻子,将脑袋打的向后一仰。   ...疼疼疼疼疼!   我捂着鼻子蹲下身,蜷缩成一小团,感觉鼻子有液体流出来,泪眼汪汪了好久,暮然想起什么,慌慌张张地朝四周望去。   “唔...”   还好没人看到... 第二章 路人皆知我是谁   身后的焰翼不断扇动。   轰嗡嗡嗡——   气流划过耳畔的声响,像从身侧驶过的火车所带来的延绵不绝的轰鸣,一刻不停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最初的股新奇感过去之后,「飞翔」这件事在我心中已经不再那么有趣,甚至有点烦躁,因为远不如幻想里那般轻松,相当于我要持续不断地释放死烟...很容易就会累,加上真的很吵,风又大,眼睛都不能完全睁开,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要不是赶着回家吃饭,悠哉游哉地散步回去要惬意的多...啊。   已经能看到王城了。   翅膀先收起来吧...   呼啦——   倏然扇动两下,让身体再次加速后,我将焰翼收拢,漆黑的烈焰顷刻没入体内,然后在半空张开双臂,摆出一个「大」字尽可能增加风阻,向王城的方向开始滑翔。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于身下的草原屹立、那座雨后初晴的巍然巨城,其入夜之后华灯初上的繁荣景象,即使失去蛋壳,又刚刚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灾难与纷争,却依旧不负人类「四大王城之一」的赞誉。   只是在相隔约有几公里的城南外,那股在平原上熊熊燃烧、浓烟四起的大火,与火焰外围的无数火把长龙,隔很远都能听见的嘈杂,隐隐让城市夜色阑珊的美景,看上去多了几分沉重。   大火自我出城就已经烧了起来,直到现在仍未熄灭...   烧的是最后一批士兵的尸体。   “...阿嚏!”   鼻子好痒...   隐约能闻见那股焦臭的味道。   呼呼呼——   滑翔的高度飞速下降,在距离地面不到三十米的时候,我在半空翻转身体,手掌摊开掌心向下,「嘣嘣」喷出几股冰雾,用反冲的力道减缓坠落速度,摇摇晃晃地保持平衡,「嗵」地一声落到草坪,又向前踉跄着跑出好几步,慢慢才稳住身体。   ...下次一定要帅一点。   “什...什么人!”   暮然听见有人呼喊,我循声望去,看见几名身着银甲的守城卫兵,远远站在十几米外高耸的墙头,举着手里的火把,声音里满是紧张和警惕。   我马上大声朝他们喊:“教宗骑士,希尔维嘉!”   这些天,城里对出入的把控非常严,不允许任何外来不明人口进驻,且天黑以后就会封城。这时候我想进去,就必须亮明身份...   前几天维多利亚给了我一枚通行徽章,与刚进城时卡洛斯给我的不一样,徽章是金色的,做工非常精致,刻在上面的剑纹也不再难看。   我想,这其中的原因...或许是这东西已经不必再当作通过「蛋壳」的必需品了吧。   我记得把徽章放在...咦?   衣裙兜里空空的。   啊...   我好像没带出来...   “希尔维嘉小姐...刚才那是冰霜秩序...”   “黑发...”   “身材矮小...”   “...放行!”   轰隆隆隆隆...   前方的城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希尔维嘉小姐,王城人民将永远铭记您的所作所为,欢迎回城!”   城墙之上,有人顿足端立,将拳头砸向胸口。   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里有点想骂人。   刚才小声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哦。   谁身材矮小啊...   不过幸好,他们能认出我...   ............   记得刚入城的那会,临近城门的街道可是人来人往,很多明显是异乡的贵族,在街上不时都能看到。   可现在,尽管街灯依旧明亮,行人却是空了。两旁的店铺大多都关了门,零星亮起灯光的房屋,也几乎都紧闭着门窗。   我乘坐着王城专属的银色角马车,让士兵将我带到临近隆道尔街的集市,照例给了他一枚银币。可这名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一路都有些腼腆的士兵,这时却态度坚定地说不收。   “希尔维嘉、小姐,您是、您是伟大的英雄,我、我能为您服务,是我的...我的荣幸...”   他话说的磕磕绊绊,眼神闪烁不敢看我的脸,说完后怕我坚持,便逃也似的上了角马车,急匆匆就走掉了。   有些可爱...   我望着角马车离开的方向,兀自看了一会儿,等他走远然后转身走进集市。   与清冷的城门附近不同,王城的中心地带照旧人声喧嚣。小贩的吆喝此起彼落,灯彩浩荡汇成银河,行人三五成群走在街上,不时有人发出笑声。似乎前几天那紧张的气氛,到这时,或者到这里,已经真的淡了许多。   “我说,你有没有看这几天的言报?”   “言报...还没有啊。怎么,那些人的安置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走在人群里,很容易就听到他们在议论什么。   “那个啊,听说前天都已经闹不起来了...好像是女王陛下和教宗大人达成了协议,城里不缺粮了,房子教会修...大概是这么回事吧?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是希尔维嘉小姐吧?”   ...咦?   重点这么快就已经转到我身上了吗...   “对对!希尔维嘉小姐!她简直就是王城的天使...头发黑的像珍珠一样,连画像都那么美...听我的没错,你真应该去看一眼的...”   “年纪那么小,却那么的厉害...还是个小姑娘啊...”   “真佩服...”   “重点是很漂亮!优雅!她简直就是——”   “喂喂...”   “你们看,那个女孩...是不是黑头发?我没看错吧...”   “真的假的...”   “不会吧...”   “那好像是...”   街道上的闲言谈论,像是突然被扼住喉咙一样戛然而止。很多人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又难以置信地朝我望来。   不会吧...   我心里一突,连忙加快脚下的步伐,低着脑袋从人群中穿过。   你们认不出我...看不见我...   我只是个路过觅食的...家里没什么东西吃了...肚子很饿...   “希尔维嘉小姐...”   “是她吧...”   “黑发黑瞳,十六岁...”   “有点像...”   “您是...希尔维嘉小姐!是希尔维嘉小姐吗?!”   “我、我不是!”   望着越来越多的人向我聚集过来,我有些害怕了,也顾不上再买什么,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对男女,抱着脑袋就朝一旁的巷子里跑。   身后有脚步声...居然有人追上来了吗!   “希尔维嘉小姐!请让我看看您!我相对您表达心中的——”   月步!   呼啦——   风声盘随着无数惊呼,在耳畔响起的一瞬,就已经被我远远甩在身后。   快跑...   窜进巷子之后,我没敢停下来,抡圆了双腿朝隆道尔街的方向跑去。   最近窝在家里比较多,尤其是在新的言报发行之后,我除了飞出城练习新的力量,就是在家吃饭睡觉,从来没上过街,没想到才短短几天,居然已经变成了这样...   怎么办?   以后难道都没法正常出行了...   我还没吃饭呢...   我几乎一路低头猛冲,谁也不敢看,直到进了隆道尔街,看见3号宅邸的大铁门,心里才略有踏实,一放松就停下了脚步。   “呼——”   我长舒一口气。   还好...   隆道尔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到人影,我不用...等等。   暮然间,我看见自家门口影影绰绰的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心中猛然一惊。   “谁!”   “是我啊。”   那人影原本背靠在墙,身着笔挺的白色礼装,灯光昏暗之下,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却一下认出了熟悉的嗓音,眼睛亮了起来。   “卡芒贝尔奶酪!”   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第三章 他来做什么?   “卡...什么?”卡洛斯有些愕然。   他走到我面前,路边灯柱火光阑珊,只映亮他胡子拉碴的半张脸,看上去像是没怎么睡醒,湛蓝的眼眸里毫无焕光,就算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宫廷礼装,也完全无法遮掩那副心慵意懒的模样。   “小希尔,你...”   卡洛斯手指在半空画个圆圈,望着我张嘴正要说什么,却陡然愣住,旋即失笑:“哈,你的鼻子怎么了?”   鼻子?   啊!   我脸上一热,马上抬手摸摸鼻尖。   早就好了吧...   为什么能看出来?   “不是那里,再下面一点...对,有没擦干净的鼻血啊...别抹了早就干了...哈哈哈。”胡子剑士笑的没心没肺,俯身将大脸伸过来,眼中颇感好奇,“你这是出去做什么了?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吗?在脸上?是谁有那么大胆子?”   “...关你屁事。”   烦人!   我一把将他的脸推开,脑袋稍稍别过去,不愿再继续说这件事,于是岔开话题:“卡洛斯,我饿了。你给我、买吃的。”   “喂喂,这么会使唤人啊...你这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隔两条街就是集市,倒是自己去买啊。那我要是不在这里怎么办?你就打算饿着了?”   “哎呀!”   我抬起双手猛地推向卡洛斯的胸口,将他推的一个趔趄,就这么杵在原地,瞪着眼睛看他。   烦躁烦躁烦躁...   那我自己要是能买,还和你啰嗦什么!   “好久不见,你怎么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了...”   卡洛斯拍了拍衣领,将上面的褶皱抚平,皱着眉头望过来,暮然像是想到什么,随即恍然。   “哦~”   他一拍手掌,眯起眼睛,神色变得玩味起来:“小希尔,你该不会是...”   “呀——!”   我马上扯起嗓子大喊,不想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好烦好烦好烦...   你想说什么啊!烂嘴巴的男人!   我心里又羞又气,特别想砸烂卡洛斯的脑袋,于是头低下来,开始在路边找找看有没有石头...就在这时,肚子却不争气的突然「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我弯腰的动作一僵。   “噗...”   气氛安静片刻,卡洛斯暮然发出轻笑。   随后他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我恶狠狠朝他看过去的同时,连忙敛容屏气:“不是,我是在想...对了,你想吃什么呢?我今天过来的仓促,没来得及给你买什么...要不我们就一起去集市看看吧?听说你最近总是窝在宅子里,都快发霉了...出去走走?”   “...不要。”   “怎么了?”   “...街上的人,像看猴子一样,围着我...”   卡洛斯闻言一愣,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显然是看过言报的,只是这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我眼神柔和,右手伸出来,搭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嘴角露出如老父亲般的微笑。   “想吃什么?”   “奶酪。”我马上说道。   噫...   他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我忍不住轻轻动了动手指。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拍开卡洛斯的咸猪手,任由他揉乱我的头发,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扳着指头开始对卡洛斯补充起来。   “除奶酪,还有鹿肉,牛肉。看下,铺里剩多少,买光。嗯...香料,也没了。胡椒、盐巴、蜂蜜、黄油,都要买。然后...蔬果买一些。主要是橘子,和萝卜,必须买。其他的——”   “停。”   卡洛斯「嗖」地把手从我脑袋上抽回去,脚下退后一步,双臂交错在胸前打个叉,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我只有两只手,所以就这么打住吧,回去等着。”   “哦...那,最后一个...”   “没有了。”   卡洛斯落荒而逃。   但我不依不饶,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找找看,有没有一个、妩媚的男人,在卖蛋糕!我还想吃,欧培拉杏仁蛋糕!”   “...走了。”   卡洛斯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他到底听见没有...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他逐渐走远,抬手抠抠脸颊,直到他拐出街道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走向宅邸的铁门。   橘子炖萝卜...   是什么味道呢?   经过庭院的一路,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回到家点亮烛灯,再打开客厅的透气窗,让雨后清爽的夜风吹进屋内,感觉空气不再那么闷热后,我便上到二楼,推开卧室的门,一边褪裙子一边向盥洗室走去,裙摆掀到肚皮处又突然回身,「砰」的一脚把房门踹的关上,随后才放下心。   简单的冲洗一番后,我光着屁屁、一面擦拭头发一面从盥洗室走出来,打开衣柜,在里面翻翻找找,取出干净的内衬,又找出母亲为我做的「加棉超厚般防侧漏神器」,悉悉索索把它换上,穿上内衬,毛巾随手丢床头,挑一件舒服的白裙子从脑袋套下去,随后才一一把刚才扔在地上的黑裙丝袜捡起来,歪着脑袋想了想,也随手先丢床头。   现在有点烦,明天再洗好了...   如果明天开始肚子疼,那就后天再洗...   「嗵嗵嗵」地来到楼下,跑厨房喝几大口水,然后窝在沙发里,抱着双腿,找个舒服的姿势缩成一团,望着窗外庭院的夜色,安静等待吃的回来。   卡洛斯好慢啊...   再敢让我多等十分钟,我就让他今晚只吃橘子炖萝卜...吃到撑,连路都走不动...   踏踏,踏踏...   暮然间,我听到庭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兽蹄声,隐隐还夹着角马兽的嘶鸣,与车厢木轮碾过路面的吱呀声。   卡洛斯吗?   声音似乎停在了3号宅邸的门前。   不对...   我马上从沙发里跳起来,光着脚丫跑到窗前,两手扒在窗沿,伸着脖子向外看去。   「咔哒」一声,庭院外的铁门被打开了。   一袭红裙的女人与车夫交谈片刻,挥了挥手,只身一人大步走了进来。   咦?   是维多利亚...   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连忙又跑到门口,赶在她敲门之前拉开房门,望着前方面色冷峻、却从骨子里散发出摄人心魄之美的金发佳人,心中忽然有些小雀跃。   “维姬,你怎么来啦!”   “我不能来么。”   维多利亚面色波澜不惊,只是淡淡瞅了我一眼,脚步没有停顿,径直就进了屋内,从我身边经过时,有馥郁的雅香浸入鼻间,是我非常熟悉的味道。   “晚饭有吃吗?”   她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然,脱掉脚上沾有些许泥泞的高靴,从矮柜里取出便鞋换上,一面将披肩挂在柜旁的衣架上,一面随口问我。   “没...”   我下意识地回答。   诶?这里什么时候放了她的便鞋...   “那一起吃吧。我让人把晚餐送来,有事和你说。”   “哦。”   维多利亚向客厅走去,我呆呆地跟在她的身后,几步之后想起卡洛斯。   “啊!我让卡洛斯、去买吃的了...”   原本是无意识说出口的话,我还在心里还思考着维多利亚究竟有什么事找我,方不方便和卡洛斯一起吃,我到底还要不要做橘子炖萝卜的时候,却不料维多利亚暮然顿住脚步,淬不及防的我一脑袋撞在她的后背。   “卡洛斯?”   我倒退一步,随后便见她回头转身,灿金的瞳眸微眯起来。   “他来做什么?”   语气有些不善。 第四章 吃醋?   “他...”   诶?诶?   她好像生气了...为什么?什么情况?!   我望着维多利亚有些淡薄的面容,脑袋有点没转过弯的懵,双手在胸前比划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不是准备动身去东洲了吗?”   维多利亚见我半晌不语,眉头微皱起来。   她将情绪控制的很好,刚才所表露出的那一丝丝...不满?反正就是有点生气的感觉,此时已经快速被维多利亚收敛,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抬手揉揉太阳穴,眼睛闭起来。   “怎么,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东洲?   卡洛斯去东洲做什么...   难道他今天来就是和我说这个事的?   “他要去东洲找我们的老师,剑圣老先生...大概明后天就出发。”   明后天?   “什么事情啊,这么急...”   “让他自己和你说吧。”维多利亚淡淡应道。   等等...   她刚才是不是说了「我们的老师」?   我在维多利亚身旁不远处盘腿坐下,背靠柔软舒适的沙发靠背,歪着脑袋想了想,屁屁又朝她那边挪了挪,同时说道:“维姬,你刚才说...剑圣老先生,也是你的,老师吗?”   “小的时候,他教过我几年的剑。”   “哦...”   也就是说,她和卡洛斯其实算得上是师出同门?   “不说这个。我来是告诉你另一件事的。”   维多利亚坐姿优雅,双臂环抱胸前,腰背挺得笔直,眉宇间的一丝疲惫,即使闭着眼睛也难以掩藏。   凉风自窗口吹来,撩动她的发丝,不经意地打在我的脸上,有些痒。   “今天下午,我去地牢见了莱克斯。他告诉我说,血珠很有可能就藏在夫勒斯克堡。”   ...嗯?   血珠?为什么会在那里...   她没头没尾的话让我懵了两秒,小脑瓜飞速转动片刻,暮然就想明白了。   “难道说...”   “嗯。”   维多利亚微微颔首,亮金色的瞳眸张开一道缝。   “那些真理之门的异教徒,正是被他引到城里来的。目的是杀我,和毁掉教堂。关于这点教会方已经证实。所以血珠在他那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啊...   可公爵老奸巨猾,说不定又在骗人,或者秘密筹谋着什么。想到这里我皱起眉头,望着维多利亚的侧脸问道:“维姬,你信吗?”   维多利亚轻轻摇头。   “不排除撒谎的可能性,但我认为几率很小。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有些神志不清,像是已经疯掉了...你或许不知道,在铁甲卫攻进王城的时候,他的儿子背叛了他,杀光了所有效忠于他的人。我想,这件事对他是有些打击的,心中大抵已经对那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城堡失望透顶了吧...他告诉我血珠下落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带兵攻下夫勒斯克堡,甚至还主动提供了城堡地下通道与水路的走向。”   “哦...”   劳克斯公爵...疯了吗?   我心中突然有些唏嘘。   “前些天,我们谈定了盔甲武器的事,山特尔堡给了我一封回讯,说你父亲那边同意了,节使已经带着第一批物资动身前往这边,走教会的特殊入境渠道,过不久就会抵达...这个你知道了吧。”   “嗯嗯。”   我含含糊糊的应过去,不想让维多利亚知道我其实根本就没看到那封信的内容。   随后暮然想到什么,心中一惊。   “维姬,你是准备——”   “我已与教宗大人谈妥,教会骑士团不久之后便会抵达王城,他们将与整顿后的王城守备一同出征夫勒斯克堡,剿灭叛乱的源头,找到血珠的下落。”   她转过头,望着对面窗外的夜色,静静出神。   “我想明白了,佩佩。有的时候...顾及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该主动出击的时候,就要一击毙命才行...”   接下来,气氛便有如湖水般沉静。   不久之后,卡洛斯回来了。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牛皮纸袋,一进门暮然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表情明显一愣。目光在维多利亚淡然的脸上游走一圈,随后笑起来。   “哟,有客人啊。”   ...嗯?   这家伙...他没叫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而且说话的态度好随意!   我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   “客人?”   却听到身旁的维多利亚,仿佛不经意间丢出一句反问。尽管语气依旧冷漠,不夹杂任何感情,可隐隐之间,我还是闻到了空气中的那丝火药味。   “卡洛斯先生,这里是王城。”   说话的同时,她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茶桌桌面,眉宇间夹杂着一丝不耐,那副矫首昂视的模样,像是在提醒卡洛斯,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好好好。这里是王城,您说了算...”   卡洛斯倒是不怎么在意,兴许刚才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嘴角挂着轻松惬意的笑容,提着袋子走到我的面前,举起其中一个向我示意:“喏,你要的都买回来了。”   我盯着他手里最大的那个牛皮纸袋,视线在纸袋边角的油渍一掠而过,随后轻轻耸动小鼻子。   嗅嗅...   ...好香的味道!   是欧培拉杏仁蛋糕!这家伙买到了!   心中忽然食指大动,「吸溜」一声将嘴角快要流下去的唾液吸回嘴巴里,「腾」地从沙发站起身,眼里控制不住满是喜悦,伸手就要把袋子从卡洛斯手里抢过来,暮然间,余光瞟到了维多利亚的眼神。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奇特的目光。那双与我对视的灿金瞳眸里,除去一如既往的寡淡之外,在她闪着霞光的瞳孔中,我隐隐看到了一丝丝的...宛若小女孩般的不屑,与委屈。   我从未见过维多利亚这个样子。   她...   在吃醋吗?   不不不,这也太扯了...   “怎么,不吃吗?”   “呃...”   维多利亚只与我对视了一眼,便将头别过去,继续欣赏窗外庭院的景色。   “我还是,等会...吸溜!等会再吃...”   我悻悻的将手放下,有些依依不舍的向袋子望去一眼,再一眼,好几眼,直到卡洛斯将袋子一股脑堆在茶桌上。   他倒不觉得尴尬,朝维多利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后径自在我另一侧的沙发坐下,弹弹洁白的衣领,然后翘起二郎腿。   “看来,女王陛下对晚餐早已另有安排啊。不知能否赏脸,给我这个无处可去的人,一个与二位美丽小姐共进晚餐的机会?”   “卡洛斯,你来这里做什么?”维多利亚淡声说道。   “倒不是什么大事...”卡洛斯将双手背在脑后,颇感无趣地咂咂嘴吧,“只是有些话想对小希尔说...不介意我留下来吧?”   “请便。”   接下来,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钟的指针一分一秒地走着,左边的维多利亚收拢起鬓间秀发,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而另一边,卡洛斯靠在沙发,开始闭目养神。   谁也不说话。   夹在这两人中间的我,感觉备受煎熬,心里巨尴尬...   快说点什么吧...   可是要说什么好呢?   “啊,对了小希尔。我差点忘记这个...”   暮然间,卡洛斯开口打破寂静。   他将手伸进衣襟里,悉悉索索掏了一阵,拿出一封信笺递给我。   这是...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给我的?”   心的火漆处印着一颗雄伟的狮头...啊,这是王立学院给我的信。   “早上的时候去了趟学院,聊些事情,说起下午我会来找你,然后柏莎夫人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学院...   “那边,没事吧。”   这些天,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学院。不知道莎拉和黛西怎么样了,还有索菲亚...   她那时看到我。   而这也正是我避而不去的原因。   我有些害怕她会对我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可是卡洛斯,这家伙去那边干嘛...   “总算还好,只是柏莎夫人病了...倒是没什么大碍。”   “哦...”   我费劲地拆着手里的信。   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卡洛斯。你要去、东洲?” 第五章 维姬与卡洛斯   “你已经知道了?”   卡洛斯闻言略显诧异。   “嗯。”   我点点头,随后又问他:“你去那边,做什么?”   “...有些事。”   “什么事?”   卡洛斯似乎有点不想说,但见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便有些为难的抓了抓头发。   “怎么说呢?一言两句讲不清楚...前些年里,我的老师剑圣先生一直在东洲秘密调查一件事,而这件事呢,又与我自身有一点点的牵连...现在事情有了重要进展,但老师那边似乎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所以...”   说着,他将头转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这件事你是清楚的吧?”   “清楚又如何?”   “告诉小希尔啊。”   “你不是在说么。”   “......”   两人简短的对话我装作没怎么注意听,低着脑袋,用手指在密封的火漆上抠来抠去,奈何指甲都被咬光了,我抠不下来,想暴力拆又怕撕坏里面的信纸,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张开嘴巴,一口将火漆从信的封口咬下来,「噗」地吐到了卡洛斯的胳膊上。   “哇!恶心死了...”   卡洛斯大惊失色,差点没跳起来,满脸嫌弃地拈起两指,将胳膊上的火漆弹飞到远处。   我本是有心道歉的,可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恼,立刻就瞪起眼睛。   “说谁恶心!”   “你口水沾到我胳膊上啊...”   “那怎么了!”   “卡洛斯先生,你来到别人家「做客」,一直都是用这样散漫的态度吗?”   维多利亚暮然开口帮腔。虽然口气依旧漠然,可在说到「做客」这个词的时候,她还是故意咬重了词音。   她还记得卡洛斯进门时说她是客人的事...   “女王陛下...许久未见,您也不用总是摆出这样刻板的态度,来对待我这个「客人」吧?”   啊,卡洛斯反击了...   “女王陛下?卡洛斯,既然你清楚我的身份,为何见面不施跪礼?还与我共坐一席,你这是在蔑视王权吗?”   “喂喂,用不着这样说吧...”   “不然应该怎样。”   呃...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我不敢随意插话,只能垂下脑袋当起鸵鸟,假装很认真地在看手里的信,但其实哪有仔细阅读的心思,只是用眼睛扫了个大概。   与上一封一样,信大抵是校长奶奶写的,笔墨细致娟秀,内容并不长。开头是一串很官方的致谢与问候,几句话表达了心中对我的敬意,又说了学院近期的大致情况。   铁甲卫冲进城的时候,那边并没有遭受过多的骚扰,此次事件对学院来说影响并不严重,只是很多学员、包括老师后来都陆续离开,于是这段时间也就一直处于停课的状态。事件平息之后,有不少人断断续续又回来了,前些天他们商量了一下,将重新开课的时间定为5月4日。   [若是希尔维嘉小姐再无其他安排,届时还望能重新返校,不要拉下太多的课程,这也是教宗大人的意思。]   信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么写的,落款是柏莎校长。   她说安吉尔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而且...   “我现在,还能正常返校吗...”   我忍不住喃喃吐出心里的话。   “安啦安啦~”   身旁的卡洛斯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言报的热度总会散去,等过一阵子,人们的注意力就会被其他事情分散,你就不会再面临那样的情况了...至少不会在大街上被狂热的民众围起来。嗯,大概是这样。”   “大概?”   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吗。”维多利亚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之前回来的时候,在街上让人给堵了。”还未待我说话,卡洛斯便抢先替我回答,他朝维多利亚耸耸肩膀,“言报这次几乎将报道的重心全部放在小希尔的身上,目的就是为了转移民众的视线。以目前的反应来看,这显然是相当高明的做法...大概是教宗大人的主意吧?我猜的。”   维多利亚闻言,手指捏在茶桌桌面上敲了敲,随后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我看。   “干、干嘛...”   我被看的有些发怵。   “头发,太显眼了。”   诶?   “还有眼睛...不过头发的确是最大的问题。”   “没错。”   听到卡洛斯的话后,维多利亚轻轻点头:“只要把头发遮住,被认出来的可能就很小了。”   “干脆剃成光头吧。”   咦...   我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人...刚才不是都要吵起来了吗?现在在这一言一合说什么呢?   还有卡洛斯...   「啪」的一声,我一巴掌拍在卡洛斯的肩膀上,口中恶狠狠地叫道:“把你剃光头!”   “疼疼疼...”   卡洛斯立刻呲牙咧嘴闪到一边。   “佩佩,明天我让人找几件帽子或者头巾给你,看看能不能把头发遮住。”维多利亚像是没看到刚才发生的事,语气平淡地对我说道。   我连忙摇头:“不用,我有的...”   先前买过遮阳帽啊,都没戴过呢。   可维多利亚显然并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这件事在她心里就这么定下来了,她不愿再多浪费一句话,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说起学院,是不是有个叫索菲亚的女孩,和你住同一间宿舍?”   ...索菲亚?   我闻言一愣,下意识就点了头:“是...怎么、怎么了吗...”   话说的有点吞吞吐吐,语气也没底,有些讷讷的看着维多利亚,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忽然忐忑起来。   为什么会提起索菲亚...   难道...   是她和维多利亚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最后在杀死尼禄的时候,维多利亚有没有看到死烟飘荡中、那缕光烟被吸入我胸口的一幕...当时周围满是浓郁的冰霜,能见度应该是非常低的,处于冰霜中心的我和尼禄,不知道在维多利亚的眼里是什么样子。   这件事我一直都不敢提,但几次碰面之后,维多利亚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后来我便放下心,只当她完全没有看见,可她这时却突然提起索菲亚,这让我的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   “那个女孩,挺不错的...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维多利亚秀美微蹙,目光中隐隐有些许不满,“难道你还担心我会把她怎么样不成。”   “噗——”   卡洛斯在一旁不小心发出喷气的声音。   见我们两人都将目光投过去,他仓惶摆手:“没事没事,你们不用在意我...”   脸上却有着憋不住的笑意。   嗯?   难道他知道维多利亚是...   “我那时在教堂,得到圣女殿下的神迹治疗。”   维多利亚没理会卡洛斯,而是继续了刚才与我说到一半的话题。   “体内的毒素被清掉了。只是刚刚苏醒,身体却有些疲软。当时的场面很乱,外面似乎着了火,我喊了几声发现没人,就想起身到外面看看,突然有两名刺客破窗而入,正是真理之门的教徒。”   “我们打穿了房子,打进外面的人群里。我手中没有武器,艰难杀掉其中一人,另一人却趁机用平民做了人质威胁,然后那个叫索菲亚的女孩就站了出来,用伶牙俐齿吸引异教徒的目光,为我制造了一击毙命的机会...她受伤了,在告诉我她在找你之后就昏了过去。” 第六章 快乐傻白甜   索菲亚...受伤了?   听完维多利亚的话,我心里暮然一沉,也顾不得再想她到底有没有告诉维多利亚什么事,一把抓住女王陛下的手,急切地问道:“她,在哪?现在、怎么样了?”   维多利亚黛眉微微一挑,那张国色天香的容颜陡然转来、正对着我,面无表情地望了大约一秒钟,随后才开口说话:“皮外伤,只是受到过度刺激所以昏了过去。我抱你回教堂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没事就好...   我心中稍加安定,紧抓着维多利亚的手便也下意识地松了开来,正要开口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内宅的大门被再次推开,几名佣仆推着餐车,端着碗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是晚餐...   他们一进门我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原本躺靠在沙发的身姿顷刻坐正,眼巴巴地望着两名女佣将餐盘一个个摆上桌,内心隐隐有些期待,可其实倒也谈不上兴奋。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晚餐又是...   当餐盘上的金属餐盖被一一打开,放眼望去满桌皆是葱翠欲滴、绿莹莹一片,几乎都不怎么看得到油的食物。虽然知道很健康,但是真的...完!全!激不起食欲。   “哇哦,这可真是...一顿非常自律的晚餐。”   卡洛斯颇感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盯着桌上精致的菜肴有些无语。   就是说嘛...   我忍不住又向已经被放到茶桌边角的牛皮纸袋望去一眼,然后再看看摆在桌上的清汤寡水,眉头轻蹙起来。   先尝尝好了...   待仆人退下后,我率先抓起刀叉,也不想挑,就眼前最近的一大盘不知道是什么的绿色叶子,先给它叉起一大片,嘴巴长老大了,「啊呜」一口全塞进去,瞪着眼睛快速咀嚼。   咯嚓...咯嚓...   咬起来很脆,汁水十足,口感有点黏黏的,像秋葵但又不是...能尝出是很高级的食材,但就是没什么味道,感觉自己正在吃草。   不是很好吃...   但还是想再吃一口看看...   嘴巴里被塞的很鼓,满口的绿叶根本就没咽下去,我便再次举起餐叉,就要伸向下一个盘子。   “慢点。”   维多利亚一直没有动面前的餐具,从刚才起好像就一直在看着我,不知从哪里取出洁白的方巾,为我拭去嘴角的汁液,将左侧的一盘菜挪到我的面前不远处,淡声说道:“晚上不要吃油腻的东西,多吃这些有益身体。”   而原本已经将餐叉举到那盘菜上方的卡洛斯,眼看着菜盘被维多利亚移走,手臂僵在半空片刻,随后耸耸肩膀,砸了砸嘴巴,也不怎么介意,转而将目标转向旁边的汤碗。   “啊,卡洛斯先生。那个汤,是我专程嘱咐厨房做给佩佩的,有养血的功效,大概不适合你喝。”   “......”   卡洛斯嘴巴一撇。   而正往嘴里塞第三口东西的我,听见维多利亚的话也陡然愣住。   她怎么...居然连我的周期都在算着吗!   “女王陛下,您就直说吧。这里面有哪个是我能吃的?”   “除了汤,都可以。”   “哦。”   卡洛斯点点头,再次动起刀叉来。   接下来,整个用餐的过程几乎没人再说话,气氛俨然变得安静。硕大的客厅里,一时间只有刀叉碰到餐盘发出的「叮当」脆响。   这顿晚餐,吃的有点不自在。   显然卡洛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当佣仆们开始收拾起空掉的餐碟,准备盛上饭后点心时,他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女王陛下,不介意我和小希尔去庭院走走吧?耽误不了太久的时间。”   嗯?   刚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的我,坐在沙发上一抹嘴巴,有些困惑的仰头向他望去:“干嘛?”   “你跟我来。”   卡洛斯没有对我解释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向外走去,临到门口时暮然回身,右拳搭在心口,欠身向这边行礼。   “女王陛下,感谢招待。”   说完也不等回应,径身推门而出。   我转头望向维多利亚,在沙发上扭了扭身体,再眨眨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   感受到我的视线,正在出神望着窗外月色的女王陛下,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唔...”   我大约想到卡洛斯要找我说什么了,只是不知道要该如何和维多利亚解释,又怕她会多想,踌躇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忽然又听她说:“快去快回,别让甜点放太久。”   “哦哦!”   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就像是特赦令,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的,我就松了一大口气,连连点头,「咻」的从沙发蹦起来,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屋外夜色苍茫,漫天繁星。   晚夜的暖风徐徐吹过,卷着院外的树叶,带起街灯下的熠熠沉浮,掠过碧绿的草坪,拂摆着庭院中央、卡洛斯那略显萧瑟的背影。   我勾起鬓角的一丝乱发,缓步向他走去。   听到脚步,他回过身,还未说话便被我抢先开口。   “你...明天就走?”   卡洛斯迟疑片刻,随后露出轻松的笑容。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吧...不过那时候会有随行的人,可能麻烦事也挺多,没时间再过来道别了。”   “哦...”   我点点头。   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卡洛斯等了片刻,见我没再说话,便抬手摸摸我的脑袋。   “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件事的...这次我回到王城,本就是为了老师那边的事。若不是正巧碰到这样的...突发灾难,若不是你后来一直昏迷不醒,我恐怕也留不到现在...啊对了,瓦伦帝国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后来又见了斯卡利杰大公一面,他现在的状态很好,思路非常清晰,又获得了教会的鼎力相助...或许帝国之乱的结束会比我们想象的要早许多。倒是你...”   说到这里,卡洛斯略有停顿,手从我脑袋放下来。   “刚才在宅内不方便说。小希尔...其实我也好,教宗大人也好,我们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你的状况...你多少能明白一些的吧?”   明白一些...   我明白...什么啊...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卡洛斯严肃的脸,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才好。   而卡洛斯也并没有指望我会回答他。   “你大概从安吉尔那里看不出什么,但你总归要相信我...玛格丽特临走的时候和我见过一面,说她自己的性格不太适合与你相处,她做不好这件事,于是想拜托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你多加关照...我记得她说话时那副失落的样子,可是...可其实我也不怎么会办啊...啧...”   他有些烦躁的挠挠头,竭力组织着语言的流畅。   “小希尔,你知道我最不会和别人讲长篇大论的话...总而言之呢,我们几个目前一致的意见,是什么也不让你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必须保持充足的休息。如果说万一...当然我们谁也不想看到这个万一,可万一事情出现始料未及的变化...无论是你的力量,还是你的身体,或者是其他的...只要你有感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必须第一时间找到安吉尔那里,知道吗?他会为了你专程在王城多留一些时日。”   “这次的东洲之行呢,本来我是和教宗大人商量好的,准备带着你一起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把你留在身边,我放心一些,而我们的教宗大人,似乎比我更加放心...但是在王城发生了这样的事。考虑到此次行动所面临的状况,考虑之后我还是决定不要带你去,你需要一个平和、安静的环境去调整自己。”   说道最后,卡洛斯对我摊了摊手。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嗯。”   我当然明白。   “意思就让我,什么都别管。安心当个、快乐傻白甜呗。” 第七章 老渣男了   傻白甜?什么意思?”   卡洛斯一扬眉毛,表情略显诧异。   “没什么...”   见他听不懂,我也懒得和他解释。   其实卡洛斯也好,安吉尔也罢,他们心中的担忧和顾忌,我都能明白。只是有些问题,就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算了,想起来就烦,现在不想说这些。   于是我岔开话题:“东洲之行,很危险吗?”   “危险...是会有一些的吧。”卡洛斯拨弄着自己后脑的发束,少顷暮然想到什么,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是在担心我吗?”   “谁会啊。”   “啧,口是心非...我知道你担心我。”   “哼。”   我故意把头别向一边,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卡洛斯见我不理他,倒也不觉得无趣,兀自在那说道:“你放心好了,东洲可是我的家乡啊。我从小是喝红河水长大的,对那边的游戏规则再清楚不过。其实呢,撇去其他的不说,我倒是蛮想让你去那边看看,见识一下那种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淳朴民风...东洲人大多都挺简单的。好懂,所以相处起来也舒服,至少比西洲某些冠冕堂皇的混蛋顺眼许多...”   我望着卡洛斯闪动在黑夜里的蔚蓝明眸,微微愣神片刻,而后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这家伙是个东洲人来着。   “...说的有点远了。总之呢,就是这样了...今天其实就是来和你道个别。”   道别?   这些天都不知道你跑去哪里,话都没和我说几句,结果来了就要道别...   讨厌死了。   “那道别完了,你快走吧,看见你就烦!”   我面露不耐烦之色,回头看了看身后烛光通亮的宅屋,透过窗隐约可以看到坐在客厅沙发的那道曼妙人影,金灿灿的眼眸似乎在注视着这边。   “真的吗?”   耳中听得卡洛斯略显戏谑的反问。   “嗯。”   我点点头。   “那你把蛋糕奶酪还我。”   “我不!”   我飞速回过头,杏目圆瞪地望着卡洛斯,见他嬉皮笑脸地对着眨眨眼睛,马上一脚踢过去。   卡洛斯拧身避开。   他脚下退出两步,弯腰从草坪中折下半颗小草,噙在口中,眼角的笑意更浓。   “小希尔,你还是你啊,哪里都没有变...我放心了。”   说出这样一番话后,他就这么笑望着我,额前灰白的发缕随风扬动,身姿在月下笔挺,影子细长。   就在我以为他还会接着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卡洛斯的下文却就此戛然而止,他转身向庭院外的铁门走去。   我心里一急,忍不住朝他喊道:“你、你说的什么呀!”   莫名其妙的...   但卡洛斯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回见,你要好好的。”   嗞——   弧光一闪,他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啊,走掉了...   看上去,今晚不用再琢磨橘子炖萝卜到底是做成菜还是汤。   兀自在庭院站立片刻,我忽然想到还有点心没吃,于是赶忙跑回宅邸,在维多利亚身边的一屁股坐下来,两条腿盘在沙发上,望着茶桌摆着的几盘精致糕点和红透的水果,感到肚子仍有几分饥饿,犹豫片刻后,先抓起一颗大果子,捧在手里开始啃。   同时视线悄悄向维多利亚望去。   ...她怎么都不说话?   坐在那淡定的像尊菩萨一样,不好奇我和卡洛斯出去说了什么吗?   她甚至都不看我,也不吃东西...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今晚的餐桌,到现在都没有人摆上酒。   “嚼...嚼...维姬...唔...”   “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唔...”   佣仆们早已退下,此时硕大的宅邸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低头挠了挠大腿,随后感到额前的刘海有点遮挡视线,于是抬手将其拨弄一番,同时将嘴里的果肉嚼碎咽下,本想问她为什么不喝酒,却蓦然想起上次在2号宅邸的卧室,维多利亚是答应过我的,以后少喝点酒。   这是...在履行诺言吗?   还是说,因为有卡洛斯在的关系...   心中有疑问,话到嘴边就成了:“你和卡洛斯,认识很久?”   “不算久。怎么,他走了?”   “嗯。”   我点点头,再次咬一口果子,「咔嚓咔嚓」咀嚼着,见维多利亚不再开口,忍不住又问:“你们...系、肿么认识的?”   “你好么好好说话,要么吃完再说。”   维多利亚有点不耐烦了,脸色看起来冰冷冷的。   于是我赶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歪着脑袋想了想,抱着大果子「咔嚓咔嚓」再咬几口,嘴巴塞满然后将果核扔在桌上,挺腰端坐瞪圆眼睛,腮帮子像松鼠一样快速鼓动,甘甜的汁液沿着嘴角流下,被我用手背抹掉,不需片刻将一颗果子吞进肚里,满意地咂咂嘴巴。   然后转过头,将刚才的问题又对维多利亚重复一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的剑术老师,和他的老师是同一人。”   维多利亚面无表情,两根葱玉般的手指从餐盘里摘下一颗葡萄,放在嘴里轻轻咀嚼。   “呃...”   我知道这个呀...   “我是说,你...你们,有过矛盾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还是吃东西吧。”   “......”   诶...   她不想告诉我...   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伸手拽住她的小臂,轻轻晃一晃,再撅起嘴巴,眨眨眼睛。   “说说嘛...”   “......”   “维姬...”   “我告诉过你,他的情史很多。”   啊,她松口了!   简简单单~   望着身旁那张静淡如水倾城侧颜,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不行得憋住...   “可是,你怎么会、只因为这个——”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曾经向我母亲的表妹求过婚。”   “噗——,咳咳!”   我被口水呛住了。   诶?   求婚?诶?维多利亚的母亲的表妹?卡洛斯吗?   ???   这么劲爆的猛料,就这么毫无防备、像炸弹一样突然扔到我的面前,而且还是出自维多利亚之口,这让我有些接受不能,大脑短暂宕机,一面懵逼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那她...”   “嫁去西尔加亚了。”   “......”   一瞬间,我已经脑补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情感大戏。   比如一届草民与王室...不对,是与贵族千金跨越年龄与阶层,从爱恋到私奔,再到被世人唾弃,千金被抓回去联姻,卡洛斯终生不娶,成了老光棍...   “不要想了,卡洛斯在求婚的第二天便和城里木匠的女儿睡在了一起,那女孩大他十三岁。”   “......”   卡洛斯...   居然是这种人吗?!   我愤愤不平地大喊起来:“应该、斩他脑袋!”   “当时的确是有这个准备的,可当事人却哭的死去活来,说什么也不肯。母亲于心不忍,加上剑圣老先生的身份放在那里,最终不了了之。”   维多利亚看了我一眼,淡声说道。   噫...   再回想起他刚刚临走时的潇洒笑脸,我顿时一阵恶寒。   老渣男了...   “所以,你不喜欢他...”   “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第八章 暮色温静   维多利亚摇了摇头,再拈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月色,少顷开口。   “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七岁那年春天,我面见了我的老师,剑圣莱恩先生。那时的他刚从东洲回来不久,父王得知消息,便邀请老先生指导我的剑术。我是在王宫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身边还跟着一名黑黑瘦瘦的男孩,男孩的眼睛很不老实,总喜欢到处乱看,一副看什么都很新奇的样子,像条泥鳅似的...”   “唔...”   泥鳅?   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不过——   我挠了挠脸蛋,忍不住插话:“那是、卡洛斯吧?”   “嗯。”维多利亚轻轻点头,“那个男孩就是卡洛斯。他是剑圣先生最得意、也是最优秀的门徒,可那是以现在来说。那个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在王宫习剑,卡洛斯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偏偏又喜欢胡说八道,我很不喜欢他...而更让我感到讨厌的是,老师非常喜欢他。”   “我拥有很高的天赋,又和老师是同源的风之秩序,许多剑招一点就通,学的非常快,所有人都夸我聪明,可唯独老师...他夸奖卡洛斯的次数,要远比我多很多,只因为他虽然天赋平平,却特别努力...小孩子心理容易失衡,所以时间一久,我就记恨上卡洛斯了。”   “啊...哦...”   除了呆呆傻傻的点头以外,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就这点小事,居然让你记恨到现在吗...你也太...   当然,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让她听到。   “其实后来也想明白了。我之所以那么讨厌卡洛斯,其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明明没有天赋,却可以通过努力,做到和我一样...甚至比我做的更快、更好...而我,那时却自持天赋骄傲不已,很多时候其实只是会了皮毛,听别人夸赞便觉得自己其实很了不起,于是怠懈、偷懒...最终未能像卡洛斯那样,真正领悟到老师的剑...”   哇哦...   那也就是说——   “维姬,和卡洛斯、打起来,会输吗?”   “不会。”   斩钉截铁的回答。   可我却心中存疑,歪着脑袋问她:“真的吗?”   “嗯。”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会飞。”   “......”   有道理。   任你的剑再快,打不着我又能怎样?   气死你气死你!   然后呢,我其实也会飞...   想到这里,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忽然开心到不行,「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俯身抓向餐盘,捏一把葡萄又坐到维多利亚身边,喂给她一颗吃,剩下的全部塞到自己嘴巴里。   噗噗噗——   果肉颗粒在口腔中纷纷爆开,酸甜适中的口感让心情更加愉悦。   哼,老渣男...   走就走好了,别再和我说话,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对了。   暮然间,我又想到另一件事。   维多利亚说她7岁时见到卡洛斯,那他那时候多大啊?   想到就问。   “唔...咕噜,姬。”   说话的同时,正好将满嘴果肉咽下。   “你见到卡洛斯、他多大?”   那胡子贱士,每次问他年纪都说是什么「男人的秘密」,怕不是老男人嫁不出去,所以嫌丢人不敢说吧?   从维多利亚这里套出来老男人真实年龄,下回见到他可以放肆嘲讽...   “比我大...不到四岁吧。”   “...啊?”   我愣愣地望着维多利亚的脸,以为自己听错了。   比她大不到四岁?   维多利亚刚过完23岁生日,也就是说——   “卡洛斯今年...差不多、还没到27岁?”   “这种事,你去问他不就好了。”   “......”   那他讲个屁的秘密!   还留那么显老的胡渣,装成熟还是吓唬人啊!?   害我以为他三十好几了呢...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卡洛斯的事了?”   维多利亚好像有点生气了。   算了算了,聊些别的吧...   今晚的夜色这么好,不能浪费在卡洛斯身上。   我转头望向窗外。   夜晚的风拨动窗帘,将唧唧虫鸣带至耳畔。   临夏的夜的确迷人。   我们就着这迷人的夜晚,从维多利亚的喜爱的花种,聊到小村子里曾经骚扰过我的那些孩子,从客厅聊到二楼露台,聊到我开始迷迷糊糊开始打顿,一直到夜深人静,隆道尔街的大多宅邸都熄了灯火,女王陛下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便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出了门一路踩着房顶,跳到学院对面的一座高堂顶端,背靠着青砖烟囱盘腿坐下,脚边放着卡洛斯昨晚买来的大袋杏仁蛋糕,望着裹满蔷薇的白璧、稀稀落落的学员,一边吃一边等待。   直到曦光逐渐绚烂,款式朴素的角马车驶出学院大门,驶过横渡撒伯尔河的高桥,车厢里卡洛斯的脸隐约出现在眼帘,然后随着角马车的远去而远去,最终消失在高楼的背后。   而与他同行的,似乎还有熟悉的面孔在里面。   在那之后,绵绵细雨骤然降下。   来自瓦伦帝国五百多名工坊猎骑兵,押送中央工坊数十辆车厢的物资,在两队近千名守备军的护送之下,于隔天抵达了王城。   我和维多利亚一起到王宫接待了对方。带队的节使是我不认识的一个大胡子,可他见了我却很热络。我们谈了很久帝国那面的情况,知道了父亲如今已与教会骑士团会面,拉法叶连奔七城,游说更多的权贵领主加入寒冬之城,尽可能获取更多的可用资源,卡里耶新城前不久宣誓,一但开战愿充当先锋。   母亲和帕西法尔都还在城里,每天于城堡、教堂和工坊三线来回奔走,越来越多的商队愿意进驻寒冬之城,城内货币流通速度急剧加快,工坊快要吃不消了,准备进一步扩大财政管理人数,并正式设立财政大臣一名,那个人就是大胡子节使。   清点完运来的军备后,维多利亚在王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授勋仪式,亲手为我戴上了象征伊森贝尔千年繁荣的「和平勋章」。   那一刻,宫前广场整齐排列的工坊猎人和王城守备军举剑向天,铿锵齐鸣,我耳朵里全都是仿如海浪的呐喊声,人们似乎忘了昨天发生的事,全部沉溺在这股掀起的氛围里,只有我心里五味陈杂,完全无法动容。   因为上一个被国王授予「和平勋章」的人,是特蕾莎修女。   两天之后,大胡子节使带着猎人们离开王城,而当天下午,声势赫赫的教会骑士军团抵达王城,维多利亚与安吉尔会面仅一小时,便带着重新整备的一万余名守备军,同八千教会第四骑士团的骑士们浩荡出城。   我远远站在城墙上,望着身裹银甲的维多利亚,骑着俊白的角马走在军队最前方,手中拖着长长的铁链,满身脏污的莱克斯公爵被她拖在身后,像狗一般向前爬行。   宛若长龙的队伍,将暮色渲染的原野隔断,踏上前往夫勒斯克堡的征程。   太阳逐渐下沉,消失在地平线远处。   我闭上眼,心中期望维多利亚尽快凯旋归来。 第九章 前往学院   咯吱吱...   哐当!哐——   斜风细雨在窗外沥沥吹打,未关严的窗扇一下又一下地磕碰着窗框。我被这声音惊醒许久,兀自跪趴在宅邸卧室的大床上,将脑袋埋在枕头下,身体蜷缩在鸭绒被里,屁屁撅起老高。   “好烦...好吵!”   瓮声瓮气的话语在房间回荡,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到。   下去关上窗户吧...   可是身体困困的...而且走过去肯定会有雨点飘到身上,我才刚换的被褥,不想被弄脏所以雨点飘身上就要去洗,好麻烦...一洗肯定就彻底清醒了,再也睡不着...   所以等会...再躺一下去关好了...   ...可是不关真的好吵!   为什么我上床之前忘记没关掉啊...   怎么办呢...   烦死了...   轰隆隆隆隆——!   闷雷滚滚划过天穹,将窗外的乌云瞬间映明,雷声紧随炽光被风雨卷进卧室,传至我的耳畔,身体忍不住一个哆嗦。脑中不禁就会幻想起与尼禄枢机的战斗,他立在天巅,双手紧握于胸口,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漫天雷云如掣龙般缠绕聚集、在铺天盖地的白光里倏然下落,一切杳然灰飞烟灭。   ...睡不着了,起床吧。   我一把掀开枕头,两腿乱蹬一气,将被子踢飞一边去,三下两下移到床边,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张口打个哈欠,眼神呆愣愣的,白生生的腿翘起来,再放下,搭在床沿晃荡好久,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   啊,都快下午6点了...   吃饭吧。   像这样窝在家里哪也不去,就吃饱睡、睡醒吃的日子,我已经度过了两天。这两天里,我几乎没有和谁再说过一句话,印象中上一次与人交流,还是与大胡子节使临走时的道别。   大姨妈就快结束了。   小腹早已不再疼痛,今天的量也非常少,相信再过个一两天就完全没问题了。   今天是5月3日。   也就是说,明天是王立学院恢复课程的日子。   下了床关上窗户,窗帘拉紧,我先去盥洗室把睡裙脱下来,和上一次脏掉的丢一起,打算过几天等雨停了再洗。然后冲洗一番,头发打理干净,换上新的内衬和卫生带,走出来到衣柜前,挑出一件浅蓝色的碎花长裙套上,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还不错,像是个乖巧的清纯系少女,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下楼。   来到厨房打开橱柜,卡洛斯先前买的东西几乎都吃光了,肉和蛋糕一点都没剩下,橘子也都吃了,只剩零星的一些萝卜,以及没用完的黄油香料。   啊...   断粮了。   我有些苦恼。   怎么办呢?   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只好取出两根萝卜清洗干净,一根叼在嘴里,一根拿在手上,转身又走到客厅,关上换气窗,防止雨持续不断飘到屋里,一面「咔嚓咔嚓」咬着萝卜,一面向落地窗走去,透过窗户和外面的高墙,隐约能看到暮色渐褪之中,隔壁一片昏暗的2号宅邸。   维多利亚离开王城两天了。   自那以后,隔壁再也没亮起来过。   好无聊啊...   好像一下子,整个城市里忽然就没了能好好说话的人。   “唉...”   我一手抚摸着许久未动过的钢琴琴盖,轻声叹了口气。   ...出去吧。   去学院看看好了。   心里打定主意,我两口将第二根萝卜吃完,转身又返回二楼卧室,翻出许久未动过的小挎包,挑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去。维多利亚前些天让人送来几顶漂亮精致的礼帽,我本想戴一顶,试来试去却觉得款式都太惹眼了,属于那种一看就是大贵族家小姐才会佩戴的东西,不搭配得体的礼服就会显地很奇怪。   当然维多利亚也送来了礼服,可是去学校的话,根本没必要穿成那样...   于是最后我还是选了之前自己买的遮阳帽,没直接戴,而是挂在了挎包上,来到梳妆台前,取出头巾将一脑袋黑发全部盘起来,扎好...好吧,盘的有点歪,我扎不好...不过就这样吧。   最后在裙子外套了件斗篷。   当然不是教宗骑士斗篷,只是普通的防雨款,纯白色。因为王城总是下雨的关系,二月份的时候我就买了这个。有宽大的兜帽遮挡,别说头发了,远处的人连脸面都难以辨认,这才是隐藏身份最好的装备,难怪那些见不得光的人都喜欢穿它。   “走吧。”   收拾好后便下楼,在门口换上高邦的硬皮靴子,拿上雨伞就出了门。   外面的雨不大,只是淋淋沥沥地打在伞面,「邦邦邦」的声音让人有些烦。我踮着脚尖,走过泥泞的庭院,出了宅邸锁好铁门,钥匙放进挎包里,沿着隆道尔街快步行走。之前墙上贴的人口失踪的告示还在,被雨水洗刷的已经看不清上面的文字和面貌,只是似乎再没有贴过新的了。   依琉什死后,没有再失踪的人。   出了隆道尔街,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我心里有点紧张,即使扣着兜帽打着伞,也不敢抬起头,始终绕过人多的地方,不久便来到集市。   下雨天,集市的摊位相比晴天时少了一些,人也不会如以往般拥挤,没有那么多的叫卖声,倒是显地清净许多。我没找到卖欧培拉杏仁蛋糕的男人,他们小两口今天没有开张,倒是莫尔姆香肠有在卖,而且排队的还不少,一眼望去全是男人。   好多个绅士...   我瘪瘪嘴巴,尽量离他们远一点,走到街对面买了几块华夫饼,准备先垫垫肚子,去学院那边再找找看有没有没吃过的美味。   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买好华夫饼,我便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来到街边正好看到有租用的角马车,和车夫报了地址,讲好价钱,收伞上了车厢,兽蹄踏响,向王立学院的方向驶去。   轰隆隆隆...   苍穹雷声不断,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天色渐渐黑下来。   临近王立学院的几条街道,一如既往的人潮拥挤、热闹非凡。道路两旁的酒馆、小吃坊都已经重新恢复经营,连那个「粉红世家」的门口都亮着红烛,姿色妖娆的女人站在街边拉客。   许多穿着学院装的学员走在街上,举着伞一路有说有笑,气氛一片祥和,看不出和先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那些身裹青白风衣、头戴盾徽贝雷帽的仲裁巡逻明显多了起来。   我让车夫将我放在街边,付了银币后便开始到处觅食。   “甜蛋糕!帝国秘传手法!小姑娘都喜欢吃,来看看吧~”   “新鲜的烤河鱼,皮焦肉嫩,不好吃不收钱!”   “克斯里路**香肠!”   大抵是因为明日学院恢复课程的关系,临近的几条街道明显要比隆道尔街那边繁华了许多,人潮络绎不绝,小吃摊坊比比皆是,许多都是没吃过的食物,即便是下着雨,也挡不住从四面八方飘来的香气。   我撑着伞,低头走在人群中,一开始心里还很紧张,怕有人突然认出我,然后又被围起来,可走着走着发现其实根本不会被谁注意到,因为下雨的关系,到处都是向我这样打扮的人,于是胆子大起来,到一个大婶的摊位买了甜蛋糕,站在街边吃完,觉得味道还不错,再多买了几块放进挎包,继续向前走,循着味道来到一对年轻夫妇的摊位前。   “黑雁肉,鲃鱼,鹿肉饼...是小妹妹吧,想吃点什么?我妻子现做,保证做好。”男人笑望着我。   雨水打在摊铺上方支起的简易棚布,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声响。   “嗯...我想想...”   我躲在雨棚下,将伞收起来,歪着脑袋,食指点在下巴,看着木车架上串起来的鲜肉,鼻子闻见旁边女人在做的食物香气,心里有些犹豫不决。   除了鹿肉饼,其他我都没吃过...   要不全部都尝一尝吧?   “我想要...”   我正准备开口,暮然间,身侧想起熟悉的说话声。   “...黛西,你看这边有鹿肉饼卖诶。” 第十章 当街追捕   “莎拉,想吃鹿肉饼吗?”   “还好啦,只是想起来上次的事...”   是莎拉和黛西...   我循着声音稍稍回头,便看到人群中有两道熟悉的身影,缩着肩膀躲在一把伞下,正从我身后不远处的道沿经过,低声交谈着,目光向这边望来。   “那,过去看看吗?”   “嗯...不用了吧。反正买回去也没人吃,价格又贵的要死...上次的都放坏掉了呢,心疼了我好几天...”   好巧啊...   这样都能遇到。   我下意识地就想和她们打招呼,可手抬到一半却忽然定住,心里犹豫起来。   大家现在是怎么看我的...   离开学院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对她们说,一下子就消失这么久,肯定有很多关于我的流言在学校里传,再加上前几天的言报...   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相处吗?   还有索菲亚...到底有没有和她们说什么啊...   “小妹妹?”   摊铺的男人试探着叫了一声,我这才回神:“啊,哦...那个,我要鹿肉饼。还有...黑雁肉...鹿肉饼,要多多的。”   “好嘞,鹿肉饼五个可以吗?”   “嗯...”   我咬着指甲想了想,然后将两只手都摊开,手掌举到他的面前:“十个。”   “十个?”男人有些诧异,随即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笑容,“小妹妹,你是王立学院的学员吧?怎么,今天才回到城里吗?想要多买一些分给舍友们吃?”   “嗯。”   我点点头,也不想多做解释。   “哦...那可得好好包起来。下雨天容易凉,一定要尽快吃掉才行。”   “好~”   男人又对我笑了笑,随即取下悬挂的鹿肉,用大刀在鹿后蹄处跺下一块,放在手上掂了掂,转头吩咐女人开始备油。而经过这么一耽搁,身后的莎拉和黛西已经渐渐走远。   但她们的说话声依旧在耳畔若隐若现。   “...黛西,你说她们两个今晚会回来吗...”   “不清楚...”   “我看过了,明天一早就是神学课...下午那会我又遇见梅尔维尔老师,从他那里确认过了,教宗大人一定会来的...但她们现在可能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面见教宗大人啊...要是缺席的话,真的好遗憾...”   “是啊,都该哭鼻子了...”   “会吗?她们两个...”   “索菲亚肯定会。”   “我觉得,佩伊洛才会吧...”   “不,她可能...”   “诶,莎拉你看!那边都是些小饰品...”   两人拉着手走向街边的一个杂货摊前,俯下身与老板说了些什么,而后便蹲下来开始挑挑拣拣,看得出来大概是在学院呆着无聊,趁还未禁门所以才出来闲逛的,呆不久可能就会回去。   算了...   这里也不方便,等回了宿舍,没太多人的时候,再和她们说说话好了...   这样想着,心里便稍有轻松。   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街市间灯火辉煌,人潮熙来攘往,各种喧闹的声音混杂一处,大街那头驶来一辆角马车,车轮碾过积水,溅到旁人脚上,有人嘟嘟囔囔骂上几句,随后被同伴取笑,暮然听到街尽头传来几声嘈杂的叫嚷,于是纷纷循声转头。   下一刻,一声惊叫突兀传来。   “呃啊——”   我心里一惊,顿时转头向街道那边看去。   这时候街道的行人本来就多,加上下雨人走的慢,三十多米宽的路面,虽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依然是有些拥挤,先前的角马车半晌都还没有从街道通过,道路两边还有一群孩子在跑动,偶尔撞到人便被笑训几句,这些声音很快又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盖过,远处那「粉红世家」拉客的嗓门清晰可闻。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声惊叫原本并未引起过多人的注意,在我附近的人几乎都没有抬头的,莎拉和黛西仍旧蹲在摊前,举着一串手珠在和老板讲价,然而下一刻,自那声惊叫传来的方向,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物件倒塌声响起,几名青衣仲裁的身影在人群里一闪,霎时间有把黑伞高高飞起来。   人群从远处开始混乱。   嘈杂的声潮中,更多人抬起了头,不明所以地向街道尽头望去,那边逐渐开始有人惊慌后退,我隐约听得几声“别动!”“仲裁处抓人,都散开!”这样的呐喊,几秒钟后人开始向潮水一样向这边涌来。   铛!铛——   呐喊声夹杂着两下金属的交鸣,有血光在雨中乍现,痛呼惨叫响起的同时,半只胳膊自人堆里冲天而起。   “啊——”   “我的胳膊!”   “抓住他!妈的抓住他!”   “都他妈给我滚开——”   砰!   街边的小摊被失衡的人影砸翻,飞起的汤锅、开水,燃烧的木炭犹如在雨中开了屏一样,「嗤嗤嗤嗤」的声响一出来,更多的惨叫随之响起,有两道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在四散逃开的人群里快速穿梭,几名青衣仲裁紧追其后,不断推搡着挡在前面的人,手中的利剑「铿锵」拔出,口中高声咒骂,距离越拉越近,随后就见那逃在后面的人倏然转身,手里寒芒一闪,「唰」地劈向紧咬身后的一名仲裁。   噗——   血再一次飞溅而出。   “啊啊啊!艹你吗——”   那名仲裁被短刀劈在胸口,顿时受了不轻的伤,脚下一个踉跄,神色却越发凶厉,竟是直接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另一只手举剑照着脑袋就砍下去。   然而逃跑的人身手灵活,稍稍侧身便轻松避过,他再没有出刀,手臂轻轻挥了一下,暮然间「哗啦」一声,周围的雨点似是有了瞬间的停顿,随后「嗖嗖嗖嗖」地向周围射开。   “啊——!”   “我的腿!”   “啊啊啊啊——”   立即有几名逃窜的路人被雨点击中,倒了下去,那名青衣仲裁额头被射出血洞,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大了,片刻之后软趴趴地在雨地里跪下去。其他青衣仲裁见状,更是没了命地想要将其包围,那逃跑的人没有丝毫留恋,掰开青衣仲裁的手,转身就走。   “追!继续追!拦下他们!死活不论——”   而跑在前面的那个人,已经快要到这边了。   这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   原本热闹的街道顷刻变得无比混乱,人群逃散的速度开始加快,不断有人撞着我跑过去,不远处的莎拉和黛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才站起身来,黛西便被一名男子撞倒在地,摔得满身是泥,莎拉连忙跑过去扶,却也是被人撞的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小妹妹,快过来!躲到我这边!”   摊铺的男人惊惶失措,将还在做东西的女人护在怀中,焦急地在对我喊着,但我不予理会。   “莎拉,黛西——!”   纷乱中我喊着她们的名字,想过去帮忙,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不仅街那边的人不断在向这边逃,另一侧还有不怕危险想看热闹的在朝反方向挤,道路越来越拥堵,青衣仲裁仍在人群里大喊:“水之秩序!他的护卫有秩序之力!去找坎里之剑过来!”   那名会水之秩序的人,不断推开人群,向逃在前面的另一人靠近。他们被夹在拥挤的人潮里艰难移动,逐渐向莎拉她们的位置靠拢,眼看着后面的青衣仲裁越来越近,逃在前面的那人明显很是惊慌,随后却听后面那个似乎是他护卫的人喊道:“大人!抓人质!不然我们走不了——!”   而就在他们几步之外,莎拉正拽着黛西的胳膊,还没完全站起来。 第十一章 救场   随着后面护卫的话音落下,那道穿着雨衣的人影先是愣了一下,再陡然反应过来,右手快速伸进怀中,「呛」地一声拔出半臂长的短剑,又向前跑了两步,另一只手顺势就去抓面前的一名年轻男子,却被那男子挣扎避开,人群「哗啦」迅速退散,没站稳的莎拉两人被推推搡搡,来不及逃离,很快就暴露在人群外围。   “呀啊——”   惊恐的黛西发出一声尖叫。   而这声尖叫,瞬间便吸引了那人的注意。   这时候道路已经散开了一个半径几米的大圈,但混乱比之刚才也未有减弱,那人注意到两名柔弱的女孩就在身旁不远处,大步走到她们面前,神色狰狞大喊一声“过来!”,手便朝被挤到人群最外围的黛西抓去,黛西被吓的拼命尖叫,随后被反应过来的莎拉一把拉向身后,她攥起拳头,居然一拳朝那人脸上打了过去。   “对不住了小丫头...”   那人虽身手一般,从掏剑的动作上看,明显是个没怎么受过训练的普通人,可身材却又高又壮,莎拉站在他面前就像个小鸡似的,那一拳打过去,对方根本不闪不躲,用额头硬生生顶住,只是稍微后仰了一下脑袋,手上的动作根本没停,一把搂住莎拉的脖子,将她揽在怀里,右手短剑架到莎拉的脖子上,随后转身,向后方正在挤过来的青衣仲裁大声喊道:“别动了!停在那里!再动一下我杀了她!”   “救命!救命啊——”   一旁的黛西被吓哭了,想上去救人却有点不敢,满脸惶恐地向周围的人呐喊求助,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她,反而退的更快。那边被制住的莎拉竭力挣扎,口中喊着「混蛋,放开我!」拳头不住捶打着身后,再抬手去撕扯对方的头发,那人偏头就躲,随后却见莎拉的手中光亮一闪,一簇火焰「轰」地自雨中绽放,瞬间点燃了扣在那人脑袋上的兜帽,人群顿时一片哗然,那人大叫一声,连忙松开手去拍打头上的火焰,莎拉正想趁机逃跑,却被那人用剑柄敲在了脑袋上。   “啊!”   她一声痛呼。   “莎拉!呜——”   “我说了,别动!别动!!!”   「哗」地一声,暮然有股雨水浇在那人头上,将燃烧的火苗扑灭。那名同样穿着黑雨衣的护卫从后方小跑上前,扭着莎拉的手臂将她再次制住,左手轻轻一挥,四周的雨滴和街道的积水顷刻如有了生命一般,聚成一股股水蛇向中心涌来,漂浮在莎拉的脑袋周围,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的头完全裹住,让她窒息。   雨「唰唰」地在下。   莎拉的雨伞被丢在不远处,人群逐渐安静,黛西哭喊的声音越发响亮。   “让我们走!否则她死...”   雨衣护卫一手拧着莎拉的胳膊,另一只手手指指在她的脑袋上,向对面逐渐靠拢的青衣仲裁发出威胁。莎拉痛的不敢动,口中发出微弱的呜咽,声音穿过人群和雨声,传至我的耳畔异常清晰。   “王国可耻的背叛者!利用职权便利私自通敌,出卖守备军的情报!尼尔大人,知不知你们到底害死了多少人?还妄想一走了之?!”   几名青衣仲裁穿过人群,仍然向被围在圈里的两人靠近。一名似乎像是带头的人站在前方,紧握着手里的剑,将剑尖指着对方喊道:“放了她,跟我回去接受审讯!或许女王陛下打了胜仗回来,还能饶你不死。”   “放你妈的屁!落在你们手里,我想死都难了...站住!别再过来了!”   “放开她!”   “你们别动!再敢动一下我卸了她的胳膊!”   “退后!退后!”   场面越发混乱,逃走的人越来越多,很快街道便空出了一大片地方,那些青衣仲裁尽管口中的说词凌厉,却最终都停在两人前方几米之外,不敢再轻易靠近。   “尼尔大人,你这样做毫无意义。我们就算不抓你,很快坎里之剑也会赶来的...不要再做愚蠢的决定了。”   “你们放我走,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两人携着莎拉不断后退。   而人群疏散之后,我打着伞,终于来到了他们身后不远的街边,站在雨中,望着他们一步步退过来。   别着急...   等他们露出破绽,千万别伤到莎拉...   “你们谁也走不了!”   “莎拉!你们快救救她!”   黛西一路跟着他们,也不敢靠近,无助地向青衣仲裁求助。   “尼尔大人!你想将家人全部牵连进来吗!”   “我死了,她们都活不了...”   “女王陛下是仁慈的,经过这次的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哼...”   “大人,我在这里挡着他们,你先走!”   近了...   他们没人看到我,再等靠近一点...   周围已经没人了,而那名挟持着莎拉的护卫,已经距离我只剩下几步之遥。   “喂!那边怎么还有人!”   暮然间,有青衣对我大声叫嚷。   “小孩,离开这里!”   淦...   那两人回头了...   机会!   嘣——   脚下踏起月步的一瞬,狂风自街道卷了起来、吹散雨滴,路面的积水倏然溅起。我将手中的雨伞抛向上空,单手压着兜帽,身影携无数水珠,顷刻间便到了那人的身后。   然后抬脚。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立在不远处的黛西仍自在抹眼泪,前方的几名青衣仲裁,他们的视线还停留在我先前站立的地方,嘴巴眼睛逐渐张大。在我的身前,胁迫莎拉的护卫才刚刚回头,雨水自他脸上淌下,惊讶的表情大抵在一秒钟后才能成型。而旁边那位「尼尔大人」,他甚至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眼睛还未捕捉到我,脸上的肥肉已经随着冲击,如波浪般扩散开来。   时间在这一刻减缓流速。   我迅速拽过莎拉的手臂,右腿高抬化作重鞭,「啪啪啪啪」接连拍散无数宛若静止的雨点,携着呼啸的风,倏然抽在雨衣护卫的侧腰处。   砰!   一声闷响。   护卫的双脚顷刻离地,身体向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啊——!”   “呀啊啊啊——”   狂风自我身边向周围迅速扩散,两声尖锐的惊叫自耳畔响起,一声出自尼尔大人,另一声则来自被我拽着手臂拉过来的莎拉。在那名护卫飞起的一瞬,原本悬浮在她头部周围的水,因为失去操控而散落开来,「哗啦」一声打湿了她的脑袋。莎拉被吓坏了,双眼紧闭手脚胡乱扑腾,几下都打在我的脸上,有点疼。   我连忙低声对她说道:“莎拉别怕,是我...”   与此同时,鞭出去的腿闪电般收回,侧身又向尼尔大人踹了过去。   第二脚相对来说要轻很多,但还是将那个名叫尼尔的人踢出去好几米,又在雨地里滑了近一米才堪堪停下,他的惊叫也随着这一脚戛然而止。   嘭!哗啦啦...   被我踢飞的那名护卫砸在了卖烤香肠的摊铺上,将临时搭起来的木棚砸了个稀碎。   “莎、莎拉——”   “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想干什么!”   前方反应过来的青衣护卫有点慌乱,手中的利剑越发握紧,望着这边满脸警惕。黛西更是被直接吓住了,害怕地喊了一声莎拉,哭地像花猫的脸,完完全全地呆滞着。   我放开了莎拉有些僵硬的手。   而这时,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你是...佩——”   哗!   下一刻,水花自街边四溅而起,无数雨点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第十二章 搞定   “啧...”   水之秩序...   但这个水准,或许连三流都够不上。   密密麻麻的雨点在视线里急速接近,转瞬便到了面前。电光火石之间,我将莎拉一把拽向身后,脚下踏前一步,右手蓝芒亮起。   咔嘣、咔嘣——   几声破冰的脆响过后,薄如蝉翼的湛蓝冰镜自前方的空气陡然凝聚,迅速扩散向身体周围,形成一面光滑的弧形镜面墙壁,将我和莎拉围在中间,雨点打在镜面上发出一连串「砰砰砰砰」的闷响,却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哪怕一丝的损伤。   “呀啊啊啊——”   莎拉抱着脑袋失声尖叫。   “大人,快走——!”   我听到那名护卫在远处的嘶声呐喊,嘴巴瘪了瘪,手臂轻轻一挥,浮在半空的冰镜便「咔嚓咔嚓」开始碎裂,化为无数冰渣落在地上,极寒的冰雾丝丝腾起,迅速将附近路面的积水冻结成冰。   不能让莎拉呆这里太久,会被冻坏的...   心中这个想法冒出的同时,我的手臂已然平举在前方,掌心摊开,望着不远处那道从砸坏的摊位处站起来的身影,歪着脑袋思考一下,有点怕不小心给他弄死了,于是便又将手臂收回,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咻——   拇指粗的尖锐冰刺自头顶骤然成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带起刺耳的风啸向人影掠去,瞬间刺穿他的大腿,牢牢钉在后方的墙壁里。   那人影在雨中跪了下来。   搞定。   我转回身,将惊魂未定的莎拉拦腰抱住,随后「嘣」地一声,冰柱自脚下拔地而起,我们两人被推送至高空。   “啊啊啊!佩佩佩...啊啊啊——!!”   升空的速度很快,莎拉吓地手舞足蹈,舌头都大了,叫声非常凄惨且聒噪,随后仿佛条件反射一般,搂住我的脑袋就不撒手了。   “莎拉...唔...我看不见了...”   我被捂在她怀里,脸贴在软乎乎的胸口,瓮声瓮气地对她喊话,脑袋使劲晃动却没什么用,反而被搂的更紧,感觉都快没法呼吸了,随后身体开始迅速坠落,只听得下方传来黛西的尖叫,我竭力调整平衡,片刻之后,等「啪嗒」一声落地,感受到脚终于踩上地面,我才松开抱着莎拉腰的手,在她背后「咚咚」地锤了两下。   “莎拉,放开我...”   真蠢啊...   我只是想快点带她离开有冰雾的地方...   “莎拉!你没事吧...”   啊,黛西好像走过来了。   见莎拉还是不肯松手,我心里一恼,伸手便开始挠她痒痒。   “咯吱咯吱...”   “噗哈哈哈——”   感受到头上的力道一松,我连忙向下窜去,脑袋从莎拉怀里抽出来,再猛吸一口气。   啊,兜帽...   黑发自头顶倾洒而下的瞬间,我慌忙又将兜帽扣上,将脑袋重新包住,心里才有了些许踏实感。   “啊!你、你是...”   听到一旁显的极度不可置信的话语声传来,我回过头,看见黛西正一手指我,另一只手捂着嘴巴,好看的丹凤眼睁大了,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她看见了...   “你是,佩伊——”   “嘘!”   我连忙对黛西做出噤声的手势。   “别在这,说我的名字...”   “哦...”   女孩呆呆点头。   可能是被吓坏了,又因为仓促跑来的原因,黛西脸色有些难看,呼吸也很急促,胸口正随着喘息起起伏伏...我将视线投过去两秒,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她又大了...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我以后肯定也会长成那个样子...   不屑地将目光移开,正好和总算回了神的莎拉四目相对。   “佩...”   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想对我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头发乱糟糟、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那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让我有些心疼。   让她们先离开吧...   “走。你们先、离开这里...”   莎拉闻言愣了愣,随后说道:“那、那你——”   “我待会儿,会回去的。”   我对莎甜甜一笑,随后想到脸被兜帽遮住大半,她可能看不到我的表情...算了,先不管这个,出了这种事我肯定不能就这么溜掉,先过去和仲裁处的人说一下情况吧...   我转过身,向那名护卫的方向走去。   “放开我...啊啊啊!尼尔大人!”   此时那些青衣仲裁终于反应了过来,趁着那名护卫被我打伤,几个人上去便将其扑倒在地,用绳索捆住双手,护卫不停地挣扎,眼睛死死盯着尼尔大人倒下的方向,血水混杂着雨水自身下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而那个叫尼尔的人,大抵是被我一脚直接踢昏了过去,已经躺在雨地里不动了。   ...应该没死吧?   我已经尽量收了力气啊...   有些郁闷地走过去,那几名青衣仲裁见到我还是有些警惕,但也总算明白了我并没有恶意,先前那名看似领头的人站起身,对同伴吩咐了押人离开,随后向我望来。   “这位...是小姐吗?感谢你出手相助,不知你...不,请问您是...”   最近城内查的很严,仲裁处这边的压力想必是很大的,今天突然冒出我这么一个人,他们肯定需要谨慎询问,弄清楚我的身份才行,否则都没办法回去汇报交差。   我也不能给别人制造麻烦...   于是我低着脑袋,在已经有些湿掉的挎包里翻找一会儿,掏出教宗骑士的徽章,举在领头仲裁的眼前晃一晃。   随后就看到他将眼睛睁大了:“您是...教宗骑士大人...”   “嗯。”   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领头的仲裁连忙躬身行礼,拳头轻轻砸右胸:“仲裁五处,亚当·艾里奥特向您致敬!神明在上,您、您一定就是希尔维嘉小姐了吧?”   他神色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一点,身后正将雨衣护卫拽起身的几名青衣仲裁闻言纷纷转头,用惊诧的目光向这边望来。   啊...   我不想承认,怕再被人围起来,于是只好岔开话题,指着那护卫问道:“他们,怎么回事?”   “哦,这两人先前一直在向夫勒斯克堡那边输送我们的城防情报,让铁甲卫对城里守备军的情况了如指掌...如今事情败露,这些天他们就藏身在附近,准备找机会跑出城的,被我们查出来了...”领头的仲裁老实回答道。   “哦,这样...”   我点了点头。   看来刚才那两脚没白踢...   “辛苦你们啦。”   听到我这么说,领头仲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哪里!和希尔维嘉小姐的作为相比,我们的事不值一提...”   相互寒暄几句,我也不想再打搅他们工作,将教宗骑士的徽章收起来,与仲裁们挥手示意之后,看着他们把人押走,然后转头去找我的伞。   才这么一会儿,斗篷就已经湿透了...还好是防雨的,里面的裙子没事。   伞被我扔在了不远处的道沿上,我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拍一拍重新打好。   事情平息之后,周围的人群逐渐又多了起来,很多人用好奇又敬畏的目光在望着我看,并指着空地处正冒着寒气的一地碎冰,与旁人窃窃私语一番,我有些烦这个,兀自皱起眉头。   快点离开吧...   结果刚走出两步,暮然想起还有鹿肉饼没拿,于是马上又返回去找刚才的摊铺,随后便看见莎拉和黛西两人仍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两人身上都有些湿漉漉的,莎拉正轻轻拍着黛西的后背,似乎是在说些宽慰的话,见我望过去,有些犹犹豫豫地招了招手。   她们怎么还没走... 第十三章 回到学院   我...   我要过去吗?   踌躇片刻之后,我还是抬脚向那边迈步,穿过稀散的人群,来到莎拉和黛西面前。   说点什么...   “莎拉,你们...没事吧?”   两人看起来倒还好,只是淋了雨,身上有些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模样稍显狼狈。   莎拉的额头肿起了一小包,但似乎没什么大碍,她倒也不怎么在乎,毕竟是骑士的女儿,脸色相比刚才已经好看了许多,看样子差不多缓过来了,就是黛西哭的有点厉害,不住地抹着眼泪,按理说本应该是由她去安慰莎拉才对,现在却反过来了,莎拉一直在轻抚着黛西的后背,一边说着「别哭了别哭了」,一边将视线向我望来。   “我们没事...”她如此说道,又对着我勉强笑了笑,“在学院憋的难受,本来说散散心的,没想到碰见这种事...真倒霉啊...”   的确是有点倒霉...   好在她们都平安无事。那个什么尼尔大人,还有他的护卫,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杀人,否则的话,以刚才人那么多的场面,我就算再厉害,再不伤及其他平民的情况下,来不来得及救下莎拉都是两说。   “佩...”   莎拉想叫我的名字,但许是暮然又想到我刚才说的话,她只吐出一个字音便打住,扭头看了看周围逐渐聚拢的人群,随后轻轻摇头:“你今天...是打算回学院了吗?”   “嗯...”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   周围的人还在看我...   吃的拿了赶快走吧。   “但我刚才,买了鹿肉饼...”   “鹿肉饼?”   “嗯,我去拿。”   我转身向刚才的摊位走去。所过之处,附近的人都自觉地为我让出了道路,他们的窃窃私语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是个小女孩吧...”   “连仲裁处都对她毕恭毕敬...”   “你刚才看见她放出冰霜了吗?就在那边,还冒着白雾呢...好厉害啊...”   “到底是什么人...”   “哪里来的大小姐吗...”   “年纪看上去很小...冰霜...该不会是...”   “希尔维嘉小姐...”   “不会吧...”   “可能是王立学院的优秀学员...”   糟糕...   再不快点离开,说不定又和上次一样...   我心里有点烦躁,忍不住便加快了脚步,来到之前的摊位,年轻的夫妇自然还在,因为这边离的远,摊位看上去安然无恙,并没有受到波及被人挤翻。   “小妹妹,我刚才都看到了哦!那两下子干脆利落,「唰唰唰」的,还没看清楚就结束了,简直太厉害了...”   年轻的男人有些激动,手舞足蹈地对我比划着,随后又问:“你是王立学院的学员吗?”   “嗯嗯。”   我含糊地应付两声,询价付了钱,催促着他们快点把东西做好给我。男人的妻子手很快,迅速将黑雁肉和十个鹿肉饼为我包好递来,我伸手接过,一股脑地塞进挎包里,将挎包塞的鼓囊囊的,满意地拍了拍,转头向莎拉她们挥了挥手,望一眼重新恢复热闹的大街,也不想再过去了,低着头快步离开,向学院的方向走去。   莎拉她们跟上来了吗...   走出这条街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见两人就在不远处跟着,黛西似乎还在抽泣,莎拉边走边对她说着什么。街上的人依旧很多,但已经很少有谁再注意到我,于是便停了下来,站在道沿边儿上等两个女孩过来。   她们见到我在等,于是也就加快了步伐。   “对不起,莎拉...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不敢、不敢过去...”   几步之外就听见黛西哭哭啼啼的在道歉,然后莎拉予以宽慰。   “没关系啦,黛西...刚才太危险了...那个人有秩序之力,你当时要是敢贸然过来,我才该生气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别哭了...”   “可是,我也有秩序之力,却害怕到忘记用...”   “我们都还没怎么掌握呢,哪能和那种人比...你看我不是也放了火焰,根本起不到作用嘛...心里一慌,就什么都忘了...在那些身经百战的人面前,哪里有我们这些初学者反抗的余地...”   “可是...”   “哎呀!别可是可是的了...黛西,你饿了吗?”   “不、不饿...”   两人终于走到我的面前。   “佩伊洛...”   黛西看到我,嘴巴一瘪,本都快收住的眼泪马上又要决堤:“你好厉害啊...你为什么这么厉害...我都、吸——,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厉害的...呜...你这些天都去哪了啊...”   女孩的眼眶红红的,用断断续续的语气和我说话,声音显地犹为嗫喏,脸上一副快哭却努力憋住的模样,看的人心里痒痒的。   “唔...”   我伸手抠了抠脸颊。   就算你这么说...   “什么啊...佩伊洛厉害不是全学院都知道的事嘛?你以为谁都可以翘掉我们的炼体课吗?”莎拉拍拍黛西的肩膀,笑着说道。   “可是她都不怕...她比我们都小的...秩序之力好厉害啊...为什么...”   “为什么?黛西你还不明白吗...”   街道的行人熙熙攘攘,不断自身边经过。   站在我面前的莎拉,将手从黛西肩膀放下来,理了理额前湿漉漉的刘海,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看上去,她大抵已经知道了吧。   我心里莫名有些慌乱,正想开口阻止莎拉,让她不要在这里讲出来,却忽然见女孩对我眨眨眼睛。   “因为她是鼻梁终结者嘛。”   她如此说道,好看的娃娃脸上露出一丝揶揄的神色。   什么嘛...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噗嗤!什、什么啊...”   一旁的黛西破涕为笑,莎拉见状也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我们先回去再说。今天也太倒霉了,还好遇见佩伊洛,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刚才真的要被吓死了啊,魂都要飞掉...”她拍拍胸口,长叹一口气,一副后怕的模样,“最近的王城也太不安全了,前段时间居里街才闹过事情呢。”   “那你还要出来...”   “在学院呆着实在无聊嘛...”   “我觉得还好...我们可以看书的。”   “黛西,你真耐得住寂寞呢。”   “有吗...”   “不过佩伊洛,今天没有打别人的鼻梁啊。”   “噗——,别说这个了...”   “莎拉...”   回去学院的路上有说有笑,气氛还算融洽。   许久未见,两个女孩并没有发生多么大的变化。这一路我们都没再提刚才发生的事,她们两人也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对我追问个不停,这当然是莎拉的功劳,每次黛西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她都会用玩笑话打断,然后将话提岔开到别的地方去。   仿佛像是看出了我略显不安的心思。   学院依旧如往常那般,高塔耸立,宏伟壮观,到处都是零零散散游走的学员。复课的日子,连着周围的几条街都恢复了繁华,灯火通明的王城晚夜,景色令人迷醉,好似之前的灾难都发生在了别的地方。   “哎哟,累死我了...我今天算不算是大难不死啊?”   一回到宿舍,莎拉便倒头躺在黛西的床上,胳膊腿伸直摆出个大字,而黛西见状立马瞪起眼睛。   “莎拉!你、你身上还有雨水!好脏的!”   “有什么关系嘛...”   “不行,快起来。”黛西硬生生拽着莎拉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去洗洗啊...”   “等一会儿呗...”   两人开始推推搡搡,我将雨伞放在门口,褪下雨衣斗篷,将它挂在衣架上,抖了抖裙摆走到桌前,卸下挎包放在桌上,把鹿肉饼从里面取出来。   牛皮纸都有点湿了...   得赶快吃掉才行。   暮然间,余光瞟到放在桌上的言报,看见面朝上的那一页,正是自己特别显眼的画像。 第十四章 承认身份   画像上的少女黑发黑瞳,脚踩可怕又诡异的怪物,精致的五官与自己至少有着四五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微微下坠的眼角,实在太像了。   看得出来,画这幅画的人一定被认识自己的人指点过,我猜是安吉尔或者玛格丽特...是安吉尔的可能性应该大一些吧...不然不可能画成这个样子。只要熟悉的人拿出来一对比,十有八九便能猜出这就是我...特别是莎拉,她之前就有过怀疑了。当这副画摆在她眼前的那一刻,恐怕,心里早就什么都明白了吧...   想到于此,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而这时身后的两人似乎也闹够了,有脚步声走了过来。   “啊,鹿肉饼!”   来人是莎拉。   她走到我的身旁,看到桌上被我拆开的牛皮纸里,十个温热的鹿肉饼正散发着香喷喷的气味,连忙眼疾手快地抢过一个,拿在手中咬下一口,咀嚼片刻,眼睛眯了起来,模样颇为开心。   “唔,好吃...不过比起我上次带的味道差一点。”   她一面说话,一面顺手将桌上的言报拿了起来,随意地在上面扫过一眼,然后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佩伊洛...新的言报你看过了吗?”   “嗯...没怎么看...”   她是故意这么问我的吗...   我有些不敢看莎拉的眼睛,掩饰般地拿起两块鹿肉饼,一块叼在嘴里,另一块拿在手上,转身向皱着眉头整理床铺的黛西走过去。   “诶,你没看啊...”身后传来莎拉故作轻快的话语,“新的言报说了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呢。她这次在王城,又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念给你听吧?”   “唔,唔...”   我心里一慌,头摇的就像拨浪鼓。   怎么可能听啊!   太尴尬了,之前看都看不下去的...   快步走到黛西的面前,轻轻拍了她的肩膀,然后把手里的鹿肉饼递给她,等她笑着对我说了「谢谢」之后,我才陡然反应过来。   莎拉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在试探我。   意识到这点后,我下意识地转身望去,正好与女孩复杂的目光对视。   “...佩伊洛。”   她站在桌旁,手里抓着咬过一口的鹿肉饼,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将言报重新放回桌面,想了想,又把印有我画像的那一面倒扣在了桌上,随后笑起来:“你好像,一直对英雄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呢...”   “是哦...这些天你不在,学院里所有人都在讨论希尔维嘉小姐的事...尤其是那些男生,一个两个都激动的不得了。”黛西在一旁插嘴说道,听起来似乎正小口吃着鹿肉饼,话语有些含含糊糊的,“然后...各种传言就出来了,有人说她...和你很像...我也觉得很像...你去看看啦。”   有什么好看的啊...   我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天,你没离开王城吧?”莎拉又问。   “嗯...有离开过。然后、又回来了。”我如实回答。   “那你...没伤到哪里吧?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没有受伤...   这样的谎言,不知为何我有点说不出口,心脏越跳越快,突然好想从这里逃走。   “我去、洗一下。”   说完,我几口将鹿肉饼全部塞进嘴巴里,堵住了她们接下来还想再问的话,低着脑袋从莎拉身旁小跑而过,一边咀嚼一边进到盥洗室,再把关上门。   “...嗝!”   吃太快了,有点噎...   我轻锤几下胸口,随后缓步走到洗漱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起呆来。   怎么办?   黛西还好说,可莎拉心里明显已经有了答案...   那要是她一会儿直接问出来,我该承认吗?还是就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可如果再继续欺骗莎拉,她心里会不会有芥蒂...肯定会的吧?   但是...   说出来的话,总感觉...   有些事情可能会变...   我们还能像原来一样吗?   不知道...   好烦啊。   心里乱糟糟的。   胡乱地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再深呼吸几口,余光暮然瞥见盥洗室的门又打开了,莎拉斜倚着门框站在那里,望着我满脸复杂的神色。   啊...   什么时候来的?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我在想什么啊...   “你看我,干、干嘛...”   怎么话都不会说了...   “想问你件事。”   她探出脑袋向外面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黛西的位置,接着轻轻带上了门,慢悠悠地走到我的旁边,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地面,脚尖踮了几下,轻吸一口气,随后把头抬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   “什么事啊...”我明知故问。   “就是...”莎拉踌躇了一会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佩伊洛你...你为什么,要叫希尔维嘉啊。”   啊...   她问的是这个...   这一刻,我感到心脏仿佛倏然被一只大手攥紧了,呼吸瞬间停顿,直愣愣地望着面前女孩忐忑不安地面庞,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因为...”   已经瞒不下去了吧...   那就...   告诉她好了。   大概几秒钟的恐慌过后,暮然之间,我感到有某种压在心底许久的「重担」忽然被卸走,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呼——”   我长舒一口气。   其实...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莎拉,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她会理解的。   不管怎样,我都是1504的一员,我们是朋友,这点不会改变...   我对莎拉露出舒缓的笑容,看着她抬手捂住嘴巴,眼睛逐渐瞪大了,闪烁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突然而至的释然。   “佩伊洛,你...”   女孩的声线在颤抖。   她仿佛在竭力压抑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心情,拼尽全力令自己说话的语调不那么高亢,不想被外面的黛西察觉到任何异常。   “真的假的啊...我...你...难怪你会离开这么久...我就觉得奇怪...一直都好奇怪...每次你突然离开,紧接着...就有不敢相信的大事发生...那个希尔维嘉就出现...我上次看到了...她和你那么像...我早该知道的...”   她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内心极度的震撼已经让女孩变得语无伦次,四肢瘫软,像没了骨头似的靠在洗漱台的边上,眼神逐渐失焦。   “我早就知道的...早就应该...可是,你和那种怪物...你才十六岁...难以置信...佩伊洛,你真的吓到我了...我竟然...竟然会和你在一个宿舍...我...”   “莎拉...你、你没事吧...”   女孩的状态让我有些担心。   “我没事...对不起,我只是太震惊了...佩伊洛,我们...我们是朋友吧...啊...我、我在说什么胡话啊...”   “我们,当然是朋友。”   我轻轻抱住莎拉的腰,感受着女孩温热的肌肤,以及因情绪过度激动而紧绷颤抖的肌肉。   “天哪...我竟然和教宗骑士是朋友...父亲要是知道了...啊,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吧?所以才要叫希尔维嘉...”   “嗯...”   我点点头。   但其实,这只是个巧合...   “册封时,就是那个名字...不是故意,对你们隐瞒...我就是、害怕...”   “我明白的,佩伊洛...我...明白的...”   女孩宛若呢喃的话语,夹着轻盈的吐息,吹在我的耳畔。   有些痒痒的。 第十五章 宁静的夜   气氛稍许沉默片刻。   我紧贴着莎拉略显瘦弱的身体,能清晰的感受到女孩一直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调节着自己紊乱的情绪,她将手轻搭在我的肩膀上,五指微微颤抖,好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   “莎拉...”   渐渐的我感觉有点不自在,于是开口打破沉默:“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吗?”   女孩闻言,身体轻微动了动,随后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   声音听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有点哑哑的,带着一点点绵糯的鼻音,接着她又清了清嗓子:“黛西心思简单,有时候傻乎乎的...虽然看过了言报,可也只是随口说了这个人和佩伊洛很像,可能根本就没多想...她没见过那时候的你,很难想象的...学院最近也有很多关于你的流言,也有人说过这些,但我感觉...玩笑的成分更多一点吧...毕竟...太难让人相信了...”   “哦。”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又轻松了许多。   “那,索菲亚呢?”   今晚我并没有看到索菲亚。她不在宿舍,大抵也不在学院里,刚才一直心有顾虑所以没敢问,即使现在问起来,我心里还是会感到紧张与不安。   她看到我释放死烟的样子了...   整个王城里,绝对不止一个人看到我黑焰缠身的模样。但那些目击者里,大多数可能都是士兵,他们之中有部分人死了,也有活下来的,或许当时的情景会成为他们永远的噩梦,可是...应该极少有人能看清我的模样或者面容。   因为我几乎始终是飞在天上的。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只是个划破天空的漆黑火团。   加上新言报的报道,那显著的标题和刻意混淆的内容,几乎都是在对外透露,我是一个「不惧怕深渊侵蚀」的教宗骑士。就像卡洛斯那样,或者更胜一筹——因为印象里,文章有说过几句模棱两可的话,隐隐像是在暗喻我可以「驾驭深渊的力量」。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安吉尔在为他的想法铺路,又或者是写出来给某些「特殊人群」看的。原本我还有些担心,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城里曾出现过被死烟缠绕的女孩」这样的传闻,只言片语都没有。   维多利亚,或者雷克特都好,谁也没有提过。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将曾经飞过小半个王城的黑雾,当成画像里那只被我踩在脚下的怪物。大概在平民,或者还活着的目击者眼里,那只怪物已经被我杀死了。   可事实上,在我的记忆里,至少坎里之剑就有包括雷克特在内的好几个人,看到过我张开焰翼、抱着女王陛下飞走的样子。这件事,是我怎样都无法找借口糊弄过去的。普通的士兵、平民,或许他们并不明白那黑焰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没有见过深渊,认不出混沌之力。   但维多利亚不一样...她是教宗骑士,又那么聪明,只要听过雷克特的描述,就一定会明白。   所以我想,维多利亚心里一定清楚的知道这件事。   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关于我怎么救她的过程,维多利亚一句都没有对我提过。   她不提,我当然不会主动去说。   至于索菲亚...   我有些不确定她认不认得出来,因为她没有听过特蕾莎的课,也从来对深渊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   可不管怎样,她都是王立学院的学员...   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都异常的不安。   万一索菲亚把那天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莎拉...或许她不知道混沌之力的性质,但莎拉肯定是清楚的...   “...佩伊洛?”   面前的女孩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从混乱的思绪里带回现实。   “你在想什么呢?表情好严肃啊...”   “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随后对女孩笑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索菲亚还没回来。你走之后没几天,她就离开了学院,临走之前说是去帮父亲的忙,后来城里乱成那样...我有些害怕,就跑去找梅尔维尔老师问过你们两个的情况,他说你们很好...说这几天都会回来的。我本来以为索菲亚会先回来,没想到是你...佩伊洛,你、你是不是经常出入那种、就是那种,很多大人物的场合...你没见过她吗?”   这样啊...   索菲亚还没回来,莎拉甚至都不知道她受伤的事,她们还没见过面。   “嗯...”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决定先给莎拉打个预防针。   “我之前,的确见过她一次。”   “啊!什么时候...”   “在、圣扎耶里大教堂...附近的、街道。我那时,在和真理...和坏人战斗,索菲亚,突然跑出来...”   说到这里,莎拉再次捂住嘴巴,满眼惊慌:“那她...”   “她没事。”我怕她会想到不好的地方去,连忙说道,“当时的场面...有点乱。我顾不上、和她多说,就让她快跑。后来玛格丽特...哦,圣女殿下来了。她让修女,带着索菲亚、躲去了教堂...再然后,我又去忙、其他事,就没再见过她。”   “哦...”   莎拉的表情有点呆。   尽管我已经尽量注意了用词,没有将当时的危险说出来,可莎拉大抵还是从我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察觉到了隐藏其中的惊险,或许还脑补了一下那时的境况,有些心悸的咽了咽口水。   “那你...啊,她看到你了...”   “对。”我轻轻点头,“当时,打得有点...厉害。索菲亚,可能受了惊吓...但你放心,我知道、她是安全的。”   “安全...那就好...”   “嗯嗯。”   接下来又是少顷的沉默。   面前的女孩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见她情绪稍有稳定,于是便退后两步,理了理发皱的裙摆,又对着镜子拨弄几下头发,暮然听见莎拉再次开口:“佩伊洛,你的...你的头发,怎么了?”   头发?   啊...   我摸了摸额前的那一撮白发,脑中倏然闪过小女孩嫣然的笑脸。   “这个,可能是...冰霜秩序,用的久了吧?没什么的...”   “冰霜秩序?对哦,希尔维嘉小姐是冰霜秩序...可秩序之力怎么会——”   莎拉有些疑惑,可她的话还没说完,黛西便叩响了盥洗室的门。   “莎拉,佩伊洛,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啊?黑雁肉都要凉了...”   “哦哦,就出来啦!”   我连忙应了一声,再与莎拉对视一眼,随后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看见黛西俏生生地立在外面,秀美轻蹙,表情带着些许狐疑。   “你们...在洗漱吗?”   “是啊,不是你让我洗干净的嘛。”身后的莎拉立刻说道。   “哦...”   黛西点点头,眉头却皱的更深,踌躇片刻又说:“可是你们...”   “哎呀!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咦...”   她这么一说,黛西就更疑惑了。但她只是傻乎乎的想了想,随即再没问什么。   夜晚的寂静,透过窗外银白的月光,轻轻洒在房间里。   待莎拉洗漱完毕,三人一起将黑雁肉分掉吃完,我一个人吃光剩下的七块鹿肉饼。在这期间,莎拉一直显地有些心不在焉,几次黛西都觉着奇怪,但两句话就被糊弄过去。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黛西问了我这些天都在哪,我告诉她有事出了趟城,回来之后又在教堂呆着,前几天回了家,等学院复课就过来了,言语间只是粗略带过,并没有细说原因,我知道腼腆的黛西不会刨根问底。   等吃完东西后,我又将床铺简单打扫收拾一番,熄灭烛火,换上睡衣躺下。   心底一片宁静。 第十六章 你平时都吃什么呀!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纱帘洒进室内,睡得迷迷糊糊的我,隐约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于是半眯着睁开一只眼睛。   宿舍里光线仍有些昏暗,但已经起床的莎拉早就换好了校服,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乱糟糟的头发。   已经早上了吗...   “唔...嗯~”   我将胳膊腿绷直,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你醒啦?”   听到动静的莎拉回过头,小声对我说道。   “没有...”   我翻了个身,拉起被踢到一边的毛毯盖好,将脑袋蒙住,再次闭上眼睛。   困...   昨晚躺在床上后又聊了很久,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莎拉...?你怎么...起这么早...哈啊~”   黛西也醒了,说话的声音黏黏腻腻,听起来也像没怎么睡够,随后打了个哈欠。   “对不起哦,我是不是吵到你们了?”   “还好...嗯...唔...莎拉,你的黑眼圈好重啊...”   “昨晚没睡好...”   “那你还这么早起来?”   “再不起的话,一会儿大门口肯定人山人海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啊。”   “看什么...”   “咦?你忘记了吗黛西,今天教宗大人会来啊。”   “哦...啊!我忘记了!”   黛西忽然一声轻呼,接着宿舍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她也起床了。   “唔...”   好吵。   “嘘!动静小点,佩伊洛还在睡...”   “知道啦...”   可是我的听力很敏锐,你声音再小也听的很清楚啊...而且外面的人声也开始嘈杂,看样子很多人都已经起来了...   睡不着...   脑袋明明还是感到困顿,但意识却逐渐清醒...算了,起床吧。   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啊,她起来了。”   “佩伊洛,你也要去看吗?”   “不想去...”   安吉尔有什么好看的?你们都去吧,这样食堂就没人了...   我从上铺爬下来,跑去柜子里翻出许久未穿的校服,闻了闻味道,接着有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莎拉,校服你给我、洗过?”   放这么久不应该这么干净,上面还有股清香...   “黛西洗的,她说反正闲着没事。”   “哦,谢谢~”   心里有些开心,我对着正在换衣服的黛西露出笑脸,女孩回以微笑。   换上校服之后,三人轮流洗漱一番,我把头发梳好,让莎拉帮我盘了个包包头,然后戴上了遮阳帽,走过去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少女明眸皓齿,身着纯白的立领羊腿袖衬衣,皮革束腰裹紧着小肚子,身下是青白色的蓬松燕尾群,搭配颇具田园风的遮阳帽,头发藏在帽子里,帽檐边漂亮的黑色蝴蝶结,随着我脑袋的轻晃而忽闪摇摆,平添几分撩人的活泼感。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我。   满分可爱!   拍拍脸蛋,将心中的困顿一扫而光,我开开心心地转过身,然后就看见站在床铺边的黛西,正一脸苦恼地在扣胸前的纽扣。   但她扣不住。   我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黛西,你好了没有啊?”一旁已经穿戴整齐的莎拉忍不住催促。   “就好了就好了...校服又紧了好多,是不是缩水啊...”   黛西越发焦急,手指都绷地发白了,可是扣半天就是扣不住,胸前两团白花花的巍然巨物,被挤地都快要从内衬里爆出来,险些晃瞎我的眼睛。   太李妈大了...   为什么?!   “拜托,你才需要缩水好不好...快点快点,我帮你吧...”   莎拉凑过去帮黛西扣,两人又捣鼓了半晌才弄好,黛西胸前的布料被绷的很紧,感觉扣子随时都有绷开的危险。   “去楼下申请换件大的吧...”莎拉仿佛感叹一般说道,接着嘴角露出坏笑,“黛西,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男生在背后叫你什么?”   “嗯?”   黛西显然不知道,用鼻腔哼出略显疑惑的声音。   “锡兰湖畔的乳牛。”   “啊!”   “哈哈哈!”   黛西满通红,羞涩地捂起嘴巴。而莎拉则是没心没肺的笑起来,随手伸出手指,在黛西的胸口的软肉轻轻一戳。   “走吧小母牛,我牵着你遛弯去~”   “莎拉!”黛西娇嗔地瞪了莎拉一眼,轻轻跺了跺脚,羞得都快要钻进地缝离去,“你怎么能这样说!太难听了...还有那些男生,真是恼人...”   “但女生都很羡慕你。”   “谁会羡慕啊,我都快烦死了...”   “喏。”   莎拉忽然向我这边努努嘴,脸上都快笑开了花。   “你看佩伊洛,盯着你眼睛都直了。”   “你才,眼睛直了!”我连忙别开视线,气哼哼的朝门口走去,“我才!不会羡慕。一点都,不羡慕...”   “我也没说你羡慕啊,那么着急澄清做什么?不打自招!哈哈~”   “呸呸呸!”   烦死了!   生气...   出了门,发现有许多学员正急匆匆地下楼,莎拉见状着急了,连忙拉着我和黛西的手开始小跑。   “快点,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可是,我不去啊...”   我撅着嘴巴说道,但莎拉的手攥的很紧,径自拉着我和黛西一路跑下楼,到了塔楼的门口却没有着急出去,反而转身去拍了一楼管理员的房门。   砰砰砰!   “梅尔维尔老师!”她大声喊道。   咦?   管理员不是肥婆奶奶吗?莎拉怎么喊梅尔维尔老师?他不在这里吧...   难道?!   我心里猛然一惊。   难道说,老师和肥婆奶奶...   砰砰砰!   “老师!”   莎拉再次喊道,随后门「咔嚓」一声打开了,睡眼惺忪的白发老者探出头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干什么啊...”   还穿着睡袍的梅尔维尔老师,视线在莎拉脸上一扫而过,接着便看到站在一边面色古怪的我,眼睛亮了起来。   “小姐,您可算返校了。”   “您?”   另一边还在喘息不停的黛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哦,我是说...事情都顺利吗?”梅尔维尔老师立刻改口。   “嗯。”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他对我报以欣慰的笑,随后便不再多言,转头望向莎拉:“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莎拉马上将黛西推到前面:“老师,她的校服小了,能换件大的吗?”   “小了?哦...”梅尔维尔老师只是粗略地看了黛西一眼,随即便露出会意的神色,“可以换,我给你写一张申请,待会儿你就拿去教师塔一楼换吧。”   “谢谢老师~”   梅尔维尔老师转身向房间里走去,不一会儿拿着一张纸条出来,递给莎拉。   “老师,奶奶呢?”我忍不住问道。   “她离开了。”梅尔维尔老师反倒扬起眉毛,满脸诧异地望着我,“前些天就动身前往了东洲,现在由我来代管锡兰湖畔塔楼...你不知道吗?”   诶...   前往东洲?   啊!   暮然间,我想起来那时为卡洛斯送行,隐约在车厢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是肥婆奶奶啊...   她到底是什么人?   之前也问过莎拉她们,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学员们普遍很怕她,因为奶奶很凶。   出了塔楼以后,莎拉回过头来问我:“佩伊洛,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看看?”   “嗯,我不去啦。”   “可是...那是教宗大人啊...”黛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他又不好吃。”   “诶?!”   “哦,我的意思是...我饿了。”   昨晚就没怎么吃饱...   今天早上食堂人肯定不多,我要去抢在所有人前面,把好吃的全部摆上桌,然后放开吃!   “算啦。佩伊洛不去,黛西我们走吧...”   “那好吧。”   见莎拉都这么说,黛西也只好诺诺点头,小脸带着些许遗憾的模样。   “佩伊洛,你帮我们带些吃的吧?”   “好。”   “那...一会儿别忘了去训练场集合,今早的神学课要去那边。”   “嗯。”   “我们走啦。”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沿着石路小跑远去。我站在塔楼前,望着她们沐浴在曦光下的背影,看到稍微落后一些的女孩,跑动起来胸前宛若波浪般肆意翻腾,心里终于按耐不住,双手护在唇边作喇叭状,扯起嗓子大喊起来:“黛西!”   女孩停下脚步,抱着胸口愕然回头。   “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呀!” 第十七章 小妖精回来啦!   雨在昨夜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初晴的天际依稀挂着斑斓的彩虹,莹莹露珠自两边的小树枝叶滑落,空气仍有些湿漉漉的,吸进鼻腔里尽是泥土的清香。   与莎拉和黛西分开之后,我沿着另一条石道向食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全是些急匆匆赶路的学员,他们都在往学院大门的方向走,似乎只有我一个走的是反方向。偶尔会有人停下来看我,但由于我戴的遮阳帽很大,头发被藏在里面,加上个子比较...精致,绝大多数人应该都看不清我的脸,倒也就没引起过多的注意,而一般的注目礼我早就习惯了,只是这样的程度,我心里会感到轻松自在。   看来以后得经常带帽子了...   到食堂后发现还没到开门的时候,于是便在一旁找到干净的台阶坐下,身体蜷缩起来,抱着双腿静静等待,望着越来越多的学员自眼前快步走过,从各个方向朝大门口涌去。   我隐约能听见远处嘈杂的声音,人似乎很多的样子,说不定已经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会儿安吉尔进来都困难...   他每天都过得像这样吗?永远活在民众的视线里,走到哪都要被人围观...感觉会很烦啊。   我最讨厌这种被当成猴子看的感觉...   还好自己可以隐藏身份。   心里有些无聊的想着这些事,不久之后,在远处爆发出一阵惊天呐喊的同时,食堂的门锁也被打开了,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拍拍屁股走进去,成为今天第一个踏入食堂的学员。   一进门就闻见各种美食混杂一起的香味。   除去一成排摊铺里的炊事以外,硕大的食堂空空荡荡,目前就只有我一人...这正合我意。   我满心欢喜地四处寻觅,先是走到烤肉的大叔那里要了一只兔腿,用牛皮纸包好准备带给莎拉,随后又取了些美味的水果蛋糕,随便找了张桌子放下,再走到熬汤的摊位前,眨巴眨巴眼睛,咬着手指问满面笑容的大婶:“碗豆汤,有吗?”   “有!小妹妹你稍等,我这就给你盛一碗来。”   “好~”   我乖乖点头,满眼期待。   记忆中,我好像从小到大都没喝过碗豆汤这种东西。瓦伦帝国气候酷寒,种植条件艰苦,因此在山特尔堡的餐桌上,蔬菜类食物并不多见,大概两三天吃一次的样子,主食都是些肉类和甜点。   可黛西从小在西尔加亚长大,她喜欢吃这个。   “我是吃豌豆长大的女孩。家里有很大一片豌豆田,从小妈妈就每天给我熬豌豆汤喝,清清淡淡的,味道很特别...佩伊洛,你也应该尝一尝的,对身体有好处。”   那个波涛汹涌的女孩,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虽然在前世的世界里,据说豌豆吃多了会涨腹,但或许这个世界的豌豆,吃多了涨的是别的地方。   我决定以后每天都要多喝。   端过大婶递过来的,混合着奶香的碗豆汤后,我坐到桌前开始大块朵颐,吃下数不清的甜点,又连着喝掉三碗豌豆汤,汤里似乎加了牛奶和动物油脂,味道不浓,恰到好处,可我不好意思再要第四碗了,而食堂里也渐渐有了零星的学员,再继续吃下去会伤及脸面,于是我又要了些蜂蜜派和清煮的豌豆带走,抱着满怀的纸袋离开食堂,向训练场的方向走去。   校门方向的嘈杂声已经没有了,看样子安吉尔已经进来了学院,也不知道他今天来要干什么,对此我也兴趣缺缺,不怎么想看到那张贱兮兮的俊脸,但神学的课程,总归还是要去听一下的。   穿过锈迹斑斑的铁网入口,来到训练场后,才发现这里早已人满为患,差不多两个足球场大的空间,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好像所有在校的学员,不论是一级还是六级,今天都集合在这里了。   莎拉和黛西她们在哪...   “让一让,对不起...借过...”   我一路穿过人群,抱着食物到处寻找熟悉的身影,周围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一个两个都拿着吃的东西,满场都飘着香味。我找了一个面相老实的学员,向他问清楚一级生的位置,随后走向场地后方,蓦然看见梅尔维尔老师的身影。   锡兰湖畔,就在这边了...   “梅尔维尔老师~”   我远远地对他打声招呼,白发长须的老人将视线投过来,接着露出笑容。   “啊,佩伊洛!”   “这边!”   远处有女孩在人群里跳着摆摆手,口中高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定眼望去,看见那是莎拉。   但随着她的呼唤,无数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望了过来。   “...佩伊洛?”   “什么...”   “我们锡兰湖畔的小妖精回来了?”   “是她是她!啊我好激动...好想把她抱起来举高高哇~”   喂!   我都听到了!   我心里又羞又怒,如果不是怀里抱着吃的,恨不得马上就把那个说要举高高的家伙揪出来,一拳打爆他的鼻梁。   “让我过去!”   我不满地吼道,人群立刻「哗」地为我让出一条通路,有面熟的家伙笑吟吟地对我鞠躬:“欢迎我们美丽的黑色妖精小姐...哇,你怀里抱着什么?给我吃一点嘛。”   “做梦。”   这自来熟的家伙谁啊?   记不清了,应该是一起过上课的人吧...   我没理他,顶着无数视线,快步走到莎拉面前,黛西自然也在一旁站着,见到我含蓄地笑了笑。   “快点,拿你们的早餐。”   “兔子腿呢兔子退呢?在哪啊?我快饿死了都...”莎拉急匆匆地扒开纸袋,在里面翻找一通,随后惊叹,“哇还有蜂蜜派...咦?怎么这么多豌豆?”   “拿走,你的兔腿!别翻了...蜂蜜派是我的!”   “你不是吃过了吗?”   “我没有。”   “骗谁啊你...”   “就没有。”   莎拉拿走了兔腿,接着黛西磨磨蹭蹭地过来,我示意她拿一块蜂蜜派吃,然后自己也取出一块,叼在嘴里。   “唔,呜呜...”   “你说什么啊?”举着兔腿的莎拉满脸不解。   “唔嗦...”   我把纸袋换到左手,右手捏着嘴里的蜂蜜派,咬下一口,快速咀嚼咽下,然后才说:“你们,见到教宗了吗?”   “没有啊,只看到教会的角马车...”莎拉有些沮丧,“我们还是去晚了,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天不亮就守到门口了,没占到好位置...不过教宗大人肯定在车厢里坐着,我有看到影子,但似乎是两个人的...”   “两个人?”我有些疑惑。   “嗯,有谁和教宗大人同坐一起过来的。”   莎拉咬一口兔腿,随后将脸凑近,小声问道:“佩伊洛,你知道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我一翻白眼。   玛格丽特早就离开了,教会里其他人我都不熟,鬼知道那是谁...   “佩伊洛小姐,你们都没吃东西吗?”暮然间,身后有人问话。   我回过头,看见刚才那名朝我鞠躬的男学员走了过来,举着手里的纸袋摇晃着,满面笑容。   “我刚才趁乱翻墙出去了,在外面买到甜甜圈,你们要吃吗?”   咦...   我眉头一挑,有点意动。 第十八章 传奇枢机   可这家伙是谁啊?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褐发灰瞳,头发和玛格丽特一样有点自来卷,五官明朗,牙齿很白,笑起来有种阳光大男孩的感觉,很舒服...也很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站着没动,但一旁的莎拉却开口说话了。   “哇,贝亚德你不是吧?居然敢偷跑出去,还讲这么大声...”   咦?   她认识这个人。   我皱着眉头,看见莎拉走到男学员的面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纸袋:“我看看我看看,都有什么味道的...”   “莎拉你别全部抢走啊,我早上也没吃东西呢。”   名叫贝亚德的男学员一脸无奈,可莎拉却不理他了,将兔腿咬在口中,径自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甜甜圈,再把纸袋口递到我面前:“唔!”   我一下就闻到了那股浓厚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动作赶在了脑子前面,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经抓着一个甜甜圈了。   是脆皮的,还淋着可可酱...   “啊呜。”   我连忙先咬下一口,品尝着口腔里酥软滑腻的美食,有点开心的眯起眼睛,待咽下之后,才转望向男学员,眨巴眨巴眼睛。   “你是谁呀?”   男学员闻言一愣,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两下,随后一脸苦笑:“不是吧佩伊洛小姐,你都不记得我是谁,还吃我的甜甜圈?”   我脸上微微一热,心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却不想表现出来。   “是你问我,要不要吃的。”   此时身旁的莎拉又将纸袋递向了黛西,见黛西轻轻摇头,于是就把纸袋还给了男学员,左手举着兔腿,右手抓着甜甜圈,听到我们的对话,满脸诧异地看向我:“佩伊洛,他是贝亚德啊,和我们一起上深渊课的,每次都会坐到我们旁边的那个贫嘴的家伙啊,你不记得了吗?”   啊...   莎拉这么一说,我暮然就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么个家伙来着...   但我一直没怎么理过他,加上长时间没上课,就忘记了...   “对不起哦。”   我向男学员道了歉,毕竟刚才有点不礼貌。人家都给我分甜甜圈吃了,我还问他是谁...   尴尬。   “没关系没关系!”贝亚德连连摆手,“我想小姐以后肯定会记得我了,对吧?”   他有点骚包地拨撩一下额前的卷发,咧开嘴巴笑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门牙。   这家伙,仔细一看蛮帅的嘛...   脑中蓦然闪过这个念头,随后也没怎么在意。   在我们吃着东西的时候,训练场的学员持续在增多,不久之后,几名熟悉的老师也来了。和上次的开学典礼一样,四个塔楼被分成了四个方队,只是这次,每个方队的人数明显暴增,学员们比肩接踵,将整个训练场完全占满,六级在前,一级在后,到处都是沸沸扬扬的喧哗声。   我本想站到队伍的最后面去,找个不明显的角落,离梅尔维尔老师远一点,以便偷偷地吃豌豆,因为马上一开课,老师就不允许再吃东西了。可莎拉不依,她非要拉着我和黛西,走到一级学员最靠前的位置,说这样会看的更清楚一点。   锡兰湖畔的牲口们,仍在对我的到来议论纷纷,也有人没话找话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一一回应,心里却越来越不耐烦,好在那个叫贝亚德的家伙很有眼色,他看出了我的情绪,于是后面再过来的家伙,就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下了,虽然这样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但贝亚德却毫不在意,甚至还邀功似的朝我眨眨眼睛。   我心里不以为然,表面上还是对他回以微笑,然后贝亚德就越发起劲,再次拦下一名想过来搭话的男学员后,他竟然一脸淡然的站到了我的身边。   “佩伊洛,你继续吃豌豆吧,我给你挡着梅尔维尔老师。”   咦...   这家伙连小姐都省去了,直接就叫了我的名字...而且他怎么知道我想吃豌豆?   倒是蛮贴心的...   虽然心里不怎么感冒,不太熟的人站在身边感觉有点烦,可我又不能一把推开他...算了,随他喜欢吧。   “谢谢~”   我对贝亚德甜甜一笑。   至少他还是有点用处的,好像在男学员里还颇具威望,刚才那些被他挡下的人,虽然脸色不忿却没人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走开了...嗯,是个做挡箭牌的好苗子。   毕竟老是被不认识的人搭话,之前还有小男生突然跑过来表白,这种事次数多了,真的烦躁...   我把一直抓在手里的小袋豌豆打开,偷偷取出一颗,下意识就朝梅尔维尔老师的方向望去——我看不见他了,贝亚德那不算壮硕却线条分明的身躯,已经把视线挡了个严实。   于是我脑袋一低,快速把豌豆塞进嘴巴,慢慢咀嚼着,随后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站在我右侧的黛西,把豌豆袋子从背后递向她。   “一起吃...”   万一被发现了,还能拉上个垫背的。   黛西犹豫两秒,有些惊慌地四处乱瞅一通,随后还是抵不过豌豆的诱惑,从袋子里抓出几颗,扭过头迅速吃下。   我们两人就在贝亚德的掩护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开始偷吃豌豆,而站在黛西另一侧的莎拉,则是满眼期待地望着前方,静等教宗大人的来临。   不久之后,人群倏然爆发出宛若浪潮的欢呼,我马上抬头望去,看见一辆金色的华丽角马车,在两队教会骑士与几名老师的护送下,于无数学员翘首盼望的目光中,自远方缓缓驶向队伍的正前方。   “教宗大人——!!”   “教宗大人来了!”   “愿神保佑!”   高亢的呼声一浪接着一浪,仿佛要将整座学院彻底淹没。   角马车停下后,有骑士掀开车帘,可自车厢走出的身影,却不是想象中的安吉尔。   那是一名白发婆娑的老人。尽管身体干瘦、看似老态龙钟,可走起路来宛若脚下生风,又快又稳,他快速从车厢下来,穿过几名骑士,来到队伍的前方,面向我们。   由于距离过远,我看不清老人的面容,可穿在他身上、那件醒目又熟悉的紫金长袍,以及头顶金芒闪烁的教冕,却让我心脏骤然一缩,呼吸瞬间停顿,眼睛瞪直了,连嘴里的豌豆都忘记要嚼。   枢机主教...   那件衣服,和尼禄是相同的款式。   人群的喧哗,在几秒钟内骤然降低分贝。   “啧...”   隐约间,我似乎听到了旁边的贝亚德在轻微咂舌,下意识就偏头朝他望去,看见了自他双眼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目光。   那目光转瞬即逝。   咦...   我心底的疑惑刚刚冒出,倏然间,高亢的吁呼自四面八方哗然而起,声势浩大完全不亚于先前,学员们纷纷举起双手,兴奋地呐喊着老者的名字:“圣乔治大人!”   “是圣乔治枢机!那位神明最忠诚的信徒——”   “神圣教会的传奇!”   “啊啊啊!我太激动了——!!!”   圣乔治...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踮着脚尖向前方望去,有名老师递给圣乔治枢机一个金色的圆球...啊,是那个能千里传音的神之遗物。   咚咚!   淡淡柔和的金光自圆球绽放的瞬间,我的胸腔骤然开始狂跳,那股无比熟悉又亲切的安全感,宛若潮水般再次袭遍全身。 第十九章 那是我爷爷   金光破开云层漫天洒下,神迹的嗡鸣声响彻耳畔,整个训练场瞬间被柔煦的光芒笼罩,眼前如同被忽然撒下无尽的光粒,那些光粒在头顶汇成金色的河流、侵吞视线,让无数攒动的人头变得雾雾朦朦,喧哗声逐渐趋于安静,我忍不住眯起双眸,待心脏的跳动缓慢平复,胸腔里复杂的情绪却仍在翻涌,而这时,远处捧着圆球的老人,自金光的沐浴里徐徐开口。   “我很荣幸,也很欣慰,能够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节点里,看到你们安然的面孔。”   那声音苍老、低沉,却掷地有声,慢条斯理的话自穹苍传至人耳,仅是一句平淡而普通的开场白,便将所有人震的一怵,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时过境迁,据我上一次来到王城,转眼已是过去了三年。当时与尼禄枢机的会面,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忆犹新,我们探讨过一个关乎孤儿院教育整改的问题,并为此争论不休。那些孩子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类未来不可或缺的有生力量。可是呢,在诸多城市里,他们却并不受权贵的重视...按照尼禄枢机的意见,我们应该将更多更好的资源给到他们,强制对各城贵族征收教育税金。这个想法我不赞同,我认为那将是一个激化矛盾的方案。”   “但尼禄枢机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这些年里,他一直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尽管效果甚微,却孜孜不倦...印象中,他总是这个样子,会为了无数神明的子民东奔西走,将自己的时间和人生,都奉献给这个世界的安定与繁荣。而这样的一个人,在前不久回归神明的怀抱了。”   说到此处,语气有所停顿。   人群在窃窃私语。   而我的心情,暮然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嘴里正在咀嚼的豌豆,忽然就没了味道。   圣乔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便是安吉尔口中的,那个令他感到头疼的麻烦老家伙。他和尼禄,应该都是教宗大人的反对者,此时说出的这些话,尽管语气平静,叙述没有起伏,但显然是在维护尼禄枢机的正面形象。   你怎么不说他在王城干了什么?   可无论如何,在他说出那番话后,我心里的确感到很难受,甚至一瞬间生出「说不定尼禄枢机是个好人」这样的想法,随即摇头否决。   人是复杂的...   至少我看到的尼禄,已经失智了...   他那时候已是做好了遗臭万年的准备,拼上自己的性命甚至荣耀,都不惜要杀死我,乃至想让王城的民众一起陪葬,这是偏执狂和疯子才会去做的事。   而目前看来...   他或许并不会如自己想的那样,就此被人唾弃。   我一面低头想着,耳畔继续传来老人的话语:“秩序王城,这座美丽而富饶的城市,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伟大的奇迹,它历经过无数灾难与战火,数百年来依旧巍然而立。神明庇佑着这里的子民,不受邪恶的侵袭,而我们这些神的仆人,荣享着伟大的恩赐,便理应为此付诸一炬,为人类同胞的安定与繁荣做出贡献...”   老人振振有词,说着堂而皇之的话,我听得有些不以为然,忍不住瘪瘪嘴巴,想再吃几颗豌豆,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咂舌。   “啧。”   我转头望去,便看到贝亚德一脸不耐的表情,似是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看上去不太自在的模样,随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同样转过头来,眉毛一挑,稍显诧异。   “怎么了?”   “没事。”   我先是对他摇了摇头,目视前方不再看他,两秒钟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很难受吗?”   “咦?佩伊洛,你这是在关心我?”   “......”   我问他个屁啊。   心里有些恼怒,但由于不熟,所以也懒得骂他,抓一小把豌豆低头吃下,接着就听到贝亚德又说:“对于圣乔治枢机的话,佩伊洛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实际上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啊,最烦听到这些...如果不是神学课必修,我可能都不会站在这里,完全没有意义,做些事实不是更好吗?你觉得呢?”   喂...   旁边还有很多人啊,这种话说出来真的好吗?   好在周围的人都在认真听讲,没人注意。我瞪起眼睛,有些惊奇地望着贝亚德。   他对我笑了笑。   “当然,我不是说圣乔治枢机的坏话,我明白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我只是对于教会总是在宣扬的东西有点...不怎么在意,嗯。就好像他们总说神明的恩赐,说自己是神的仆人,老是说这些,就好像人类本身全然没有努力过一样,都是听从神的旨意,我们才能有今天。如果没有了神明,我们好像就活不下去一样。可实际上,消灭深渊的多数都是教宗骑士,而建设城市的,也多都是些普通的人。而他们之中,其实极少有人拥有信仰之力,那都是我们自己的力量。”   贝亚德摊了摊手,将脑袋凑过来,声音压低。   “可是神圣教会...尤其是高层,他们总是在刻意忽略这些事,对外说的冠冕堂皇,让大家傻乎乎的都去相信神明,把一切归功伟大的恩赐,私下里却最懂得什么才是真正实实在在的东西。就比如圣乔治枢机,你知道他是怎么坐上枢机主教的位置吗?”   “...杀深渊?”   我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忍不住就小声回道,接着就见贝亚德轻轻摇头。   “不是,因为他拥有圣乔治币行。”   “啊...”   也就是说,那个站在金光里的枢机老头,其实手握人类世界的财政大权?!   圣乔治币行是这个世界规模最大的币行,也是唯一一家分行遍布西洲各个国家的币行,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我还有九十几万金币在里面存着呢。神圣教会对于货币的铸造与流通把控严格,对货币兑换商的管控也相当严苛,绝不允许除圣乔治币行以外的小币行跨地发展,就连中央工坊的铸币坊也不能私自留存瓦伦币,金银的来源,每年铸币多少,都由圣乔治币行的人说了算。   我本以为它属于整个神圣教会,没想到却掌握在一名枢机手中...这和尼禄那种靠杀深渊擢升枢机的概念完全不同,难怪安吉尔会对他感到头疼。   “可是...他被称为,传奇枢机啊。”   我心里疑惑。   如果只是因为这点,圣乔治为什么会如此备受尊敬?   “就如同我前面说的,圣乔治枢机是值得尊敬的人,他当然不只拥有币行,受人尊敬是因为他一生的功绩,比如神圣教会所有的孤儿院,几乎都是他盖起来的。年轻时他也杀过深渊,不过现在都没什么人知道了,毕竟深渊这种东西,距离很多民众来说,终究是有些远,因为真正感受到怪物恐怖的人,多数都已经死了。人们活在教会编织的美梦里,自然关注的是能为自己谋取福利的事,尤其是那些连明天吃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圣乔治枢机为穷苦群体做过许多事,为他们遮风挡雨,让他们不至于饿死,这样的事做多了,自然备受尊敬...说起来简单,但其中涉及到的的内容,真要聊一时半会儿很难聊清楚。总之呢,若是没有圣乔治币行在背后支撑,他成不了人们口中的「传奇枢机」,也没能力做那么多的善事。”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因为圣乔治枢机,是我的爷爷啊。” 第二十章 金光流动 海岸灯火   “咳咳!”   我有点被豌豆卡住喉咙,轻轻咳嗽两声,拍一拍胸口,另一侧的黛西有些奇怪地望过来,似是小声问了些什么,但是被圣乔治枢机的讲话声盖过了,我没听清楚,只好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把剩余不多的豌豆悄悄递到她的手里。   不想吃了...   等黛西接过后,我平顺一下心情,将视线再次朝贝亚德投去,面容明俊的男生正对我无辜眨了眨眼睛。   随即反倒是他先奇怪了起来,眉毛微微扬起,表情些许诧异:“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记得之前有对你们说过的啊。”   “有吗?”   “有的啊。”   咦...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可能是当时压根没怎么注意吧...   不过既然圣乔治枢机是他的爷爷,这家伙为什么要对我这样说?而且还说的这么肆无忌惮,赤果果的,都不怕我把这些话传出去吗?我们根本不熟的好吧。   难不过看他的样子,是一点也不担心...他平时都这个样子的吗?   以往都是坑爹的多,第一次见到坑爷爷的...   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我都没能想通,最后也只好将这家伙归结于「缺心眼儿的富三代」了事。   “...伟大的神明仍旧在庇佑这座繁荣之城,无论是怎样的邪敌,最终都会受到神的旨意而被消灭,人类一直沐浴在宠爱的光辉之下,这是我们的荣幸。而所谓神学,在我理解,便是如何在伟大的引导下救世济民,做个人力所能及之事,如何做,做更好...一如我们崇高的英雄那般...”   漫天的金芒里,圣乔治枢机低沉而不失威严的话语延续传来,可我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脑袋里想些无聊的事,漫不经心地听贝亚德在耳旁絮絮叨叨。   “其实今天本应是由教宗大人过来讲这番话的,原本的预定就是这样,因为要平民意。虽说那些聚众滋事的人这些天已经鲜有动静,许多骚动才刚刚冒出头便被教会和伊丽莎白女王联手压了下去,他们在这些事情上嗅觉灵敏,反应迅速,包括言报的那个噱头报道,都是转移民众视线的手段之一。”   说着,他再次向我靠近几分,身体慢慢俯下来,手护在嘴边,将声线再次压低。   “但毕竟是连着出了这样那样可怕的事...王城的民众乃至一些小贵族早就人心惶惶,知道真相的人不敢说话,不明所以的人却在乱说话,流言风语猜测众多,什么话都传了出来,私下里依然有人在说教会内部矛盾的事,甚至连...甚至连异教徒的事,也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去...因为事发前出城人数很多,而王城本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很多异乡之人,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导致一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传到很远,有些事表面看似风平浪静,背地里却还在持续发酵,而教会尤其在乎这些。”   他顿了顿。   “佩伊洛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已经有很多酒馆都被查封了,一些人员流通广泛的场所,几乎都被下了禁宵令,说是为了城内治安考虑,但实则就是不想让人出去乱说话,过些天说不定连集市都要限流...但这还远远不够,有些问题根本不是短时间的限制就能解决的,流言堵不住,币行前些天就从外面招了一大批吟游诗人,准备了几首颂歌在到处传唱,其中一部分人过些天应该就要进城了,啧,为什么就不能大方承认呢...”   “今天本应是由教宗大人过来的,作为王城里异乡贵族最多的地方,王立学院的这些学员,甚至老师,他们的想法对于教会来说尤为重要,但由于被传地最多的就是圣乔治枢机与教宗大人之间的不和,很多人说就是因为这个,才导致王城两次灾难,没人太多的神职人员在场,教会骑士更是影子都不见一个,等灾难结束,死了那么多人,教会才来搞这些事后措施,甚至有人将特蕾莎修女和尼禄枢机的死都归结于在这件事上,可真正的事实,有些教会不想说,有些又不敢说,于是只好摆出态度,由教宗大人传话,圣乔治枢机代为演说...教宗大人一会儿大概会过来走走场子,两人表演一番...但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用...总之你明白的吧?这节神学课根本就不是探讨学识的...呃,好像神学可也从来没人探讨过学识...”   “哦...”   我点点头,朝身后望一眼,偷偷挠了挠屁股。   心里其实微微有些震惊的。   听这家伙的意思,他好像连真理之门的事情都知道...而且言语颇为讽刺。从他的话里,我明显能听出贝亚德对于神圣教会的这些做法不满,打从心底有些不认可,或许他心里还有更多更深的想法和看法,在这里显然不好说出来,我觉得也不适合再多说了。   话匣子打开后,他就开始说个没完没了了,啰嗦...   【/摆/烂/图$#^书{}馆*&^】+qqun+*司+*柳>贰?/骑()*②*救$#^si*(巴*&^潵   !摆>烂#外]群{*(峮群硫?流/弍~柳+)(*^零/)〇+坝@#&%儿?/>②   这里不是合适场合啊。   我想就此打住,这时却听到贝亚德小声嘟囔一句:“真是,有这些心力,多花在南面的战事不好吗...”   南面的战事...   啊,他是在说西尔加亚那边。   “你...知道什么?”我又忍不住问他。   “嗯?哦...你是在问...嗯,那边的情况,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知道两边已经有了一次交锋,具体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可能不会像言报中说的那样顺利,那都是欺骗愚民的...”   “欺骗...”   “呃...倒也不算吧,只是有些不尽实而已。这是一贯的伎俩了,好事大肆宣传,坏事遮遮掩掩...都这个时候了,枢机大人们却都自顾自地尽忙些不明所以的事,没一人愿去西尔加亚坐镇督战...相比那个,显然教会的名声更重要一点...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哈。”   贝亚德轻笑一声,随后轻轻摇头,面带丝丝嘲讽的意味:“所以我才不愿意去做什么传教士...可跑来学院后却也觉得失望,真想和父亲一同去西尔加亚杀异教徒啊...”   嗯?   “你父亲是...”   “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和贝亚德心不在焉、絮絮叨叨说话的样子,终于引起了黛西的注意,她嘴里偷偷嚼着豌豆,好奇的目光投过来。而一旁的莎拉也查觉到动静,望过来的眼眸略带疑惑。   “没什么...”   我连忙摇头,对她们甜甜一笑。而贝亚德见状也总算闭嘴,目视前方,满脸无聊的模样。   其实还有想问他的...   算了,神学课结束后再说吧。   训练场金光漫溢,无数星点在头顶汇成金河,晨间如絮的白云也被涂上金色。这场演说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圣乔治枢机从尼禄说到深渊,最后提起真理之门的异教徒。夫勒斯克堡与罪恶的魔鬼做交易,而教会将与女王陛下联手与邪恶斗争,获取最终的胜利。而王城虽说失去了博斯韦尔,但神的仆人将在不久的未来,为这座城市赐予新的神之遗物。   到后面我真的有些站不住了,倒是不因为累,只是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抓抓这里挠挠那里,想回去食堂再买些甜点吃。   待红日当头,空气变得闷热难耐时,漫长的演说总算结束。   就如同贝亚德预料的那样,等圣乔治枢机将圆球交给身后的老师,另一辆角马车缓缓驶近训练场,从车厢里下来的,正是安吉尔的身影。   学员们举臂欢呼,情绪激动,枢机大人与教宗大人站在一起的场面让学员们热血沸腾,呼声铺天盖地,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临界点,我忍不住用手指堵起耳孔,眉头深蹙起来。   天空之上,白色的群鸟飞过。   ............   是夜。   远在西洲南面的海岸,静谧的夜幕群星闪烁。坐落于海边、被绿茵环绕的村落红瓦连片,灯火通明,无数驻扎在村里村外的白色营帐,在夜色与火光的映衬下,如同幽幽燃烧的白雪,一直延续到距海岸线约百米远的地方。   码头的海面并不平静,停靠在岸边的无数帆船在浪潮中摇摇曳曳,被激起的层层海涛带着浪花白沫掠过船舷,在艇尾合聚,扑向岸边,泛起万倾波光。   船似乎刚刚回来不久,衣衫潮湿的水手们收起船帆,身着银甲的骑士们下了甲板,举着火把四处走动,为首的骑士口中高声呼喊着什么,随后与另一艘船的骑士会合,朝营帐走去。   某处营帐内,木桌上的提灯烛火摇摆,营帐中光线忽明忽暗,几名教会骑士伏案桌边,望着桌上泛黄的地图,不时指点一番,似是在探讨着什么。   尼克·威廉姆斯双眉紧蹙,明明灭灭的火光映亮他的半边脸,那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此刻满是肃穆的神情。   “...北边的海岸加大搜索力度,尤其是这里,还有这里...要随时有人,防止敌人偷潜上岸,一定要加强警戒,一但进了林子就麻烦了...海面的搜索也不要停,我们必须要在两峡布下罗网...五队十六队你们负责...”   他一面用右手指着地图,一面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有人领命离开,尼克继续说:“若发现移动船只,不要靠近,先放火箭,附近不会有渔船...那边的情报断了联系,我们现在就只能靠自己。安斯艾尔大主教那边,教宗大人说的货物连影子都没找到,他们的人也一定不止那些,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是,团长。”   待几名骑士都出去后,尼克微微侧身,望着晃动的营帘,轻舒一口气。   火光映在他的左半身上,此时才能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左臂,与似是烧伤一般、皱皱巴巴的左脸。那像是被刀剜下过许多肉的样子,脸上有许多旧刀痕,几乎半张脸颊都陷了下去,在闪烁的灯火下,多少显地有些狰狞可怖。左眼是通红的,但似乎并没有失明,眼眸微微颤动着,透出略显疲惫的光泽。   他揉了揉额头,随即转望向坐在营帐的脚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剑士。   “安娜西丽丝小姐,您有什么看法?”   声音沙哑难听,像是许多沙砾卡在喉咙,不住摩擦才说出的话语。   剑鬼安娜西丽丝抱剑而坐,冷峻的面庞隐没在黑暗之中,让人难以看清楚她的表情,一动不动,安静的像是睡着一样。   直到尼克转身又研究起地图,她才冷声开口。   “我只管杀敌。还有,不要叫我小姐。”   那声音仿佛自冰窟传来,明明声线悦耳,如小鸟啼鸣般动听,但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第二十一章 海岸晚夜   “抱歉。”   尼克笑了笑,不再言语。   左胸口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放下思绪,在一旁的简陋木椅上坐下来,手扶膝甲,深深吸气,闭上双眼。   一年过去了。   偶尔,那个血流漂杵的夏日,还是会出现在他熟睡的梦里。   他记得那时自己意气焕发的模样,在接到神圣的旨意后,他领了千余名亲卫骑士,与名德重望的安斯艾尔大主教,以及这个时代里最为令人瞩目的英雄之一,卡洛斯·冈萨雷斯先生,一行人跋山涉水,前往到伍德沃德之森边境,立誓要将可怕的怪物扼于萌芽之中。   那是他初次接触到深渊的可怕,也是唯一的一次。   大战前夕,他做足了战前动员,排兵布阵,鼓舞士气,想尽一切将会发生的可能及预案,心中隐约期待着,能先卡洛斯一步,将那怪物斩落平原——他当然清楚深渊的可怕,可若非如此,又怎能映衬出人类骑士的不朽。   伟大的骑士精神,为人类抛洒热血的英勇与荣耀,不可亵渎。   那样的自信,只保持到怪物发动袭击的前一刻。   当漫天烟云席卷了战场,尼克望着自己最精锐的部下,在怪物面前如同弱小的蝼蚁一般,被碾压、撕碎、生命灰飞烟灭,指挥系统眨眼间失效,骑士们在战场上溃败奔逃,有人被杀成两截,有人倒下,但更多的,是被死烟带走了灵魂。   而却他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自他的胸腔中悄然流失,从此再也没能归来。   左胸口还在痛。   这些天吹多了海风,疼痛就越发厉害起来。   他想起卡在洛斯先生力斩怪物之后,那个从黑烟里暮然冲出,随后拔腿就跑的娇小身影,那似乎是个女孩。   他当时满心愤慨无处发泄,想起无数连灵魂也被剥夺、无法再回归神明的兄弟,立刻便策兽追了出去,然后...就留下了这一身伤。   冰寒入体,脸上、身上冻死的烂肉已成深黑,被医生用刀生生剜去,连左臂也被截了,痛苦嘶吼了一整晚,若不是有治愈神迹加身,他或许连活下来都难。   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他其实没有过多的怨言,有时甚至还想,幸好右手保了下来,他还能挥剑。   但那时的无力,死去亲卫一张张的脸,以及裹着斗篷,娇小羸弱看不清面庞的诡异女孩,这一年无数次出现在他的睡梦里,清醒时每每想起,如同鱼刺梗在了喉咙,此生难以释怀了。   那是他的梦魇。   暮然间,营帐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尼克睁开眼,有教会骑士掀起营帘进来,朝他行礼禀报:“团长,村长让人带了两篮鸡蛋过来,您看...”   尼克揉揉双眼,站起身来。   “这个不能收下的。”   莫斯里村虽说沿海,但其实这里属于极其偏僻的港湾,物资匮乏,温差较大,种植不易,鲜有水客愿意过来,村落里的人基本上靠捕鱼为生,过的很艰难。他知道两篮鸡蛋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于是便摇头拒绝。   然而骑士面露难色:“可是...团长,村长执意要送,我们都劝阻过他了,老人颤颤巍巍的站在外面,话又说不大清楚,但就是不走...昨夜才下过雨,海风有点凉,我怕他冻着...您看...要不...”   他欲言又止,尼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见过那位老人,老人耳朵有些聋了,别人说话要很大声才可以听得见,穷苦人家嘴又木讷,交流起来有些困难,人还犟,若是自己这边不收,他怕是真能在外面等一晚上,直至见到自己才肯罢休。   “你让他进来吧。”   尼克说道,骑士领命而出,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名身形佝偻、面黄肌瘦,粗布麻衣还打着补丁的老人进来。   老人走的很慢,但身后跟着一名活蹦乱跳的黄毛丫头,小丫头不到十岁的年纪,身体瘦的有些干瘪,进了营帐还有些局促,脚下步伐虽然欢快,手却紧紧扯着老人的衣角,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两人分别挎着两个篮子,篮子里铺满干草,一颗颗**的鸡蛋从干草下方露出头来。   老人见了尼克,有些蹩脚的行了礼,笑容憨厚:“哎...团长,团长大人...”   尼克连忙上前搀扶老人。   “老先生,您坐,您先坐...”   “什么!”   “我说,您坐!”   尼克嗓门大了一些,随后示意骑士去弄些水来。   “哎,我不坐,不坐...我来,送鸡蛋给你们吃。送了,就走...渔网破了,我与丫头还得补嘞,还得补...”   “老先生,我们不要鸡蛋!您留着!自己吃!”   “拿着,拿着...”老人不管不顾,硬要把篮子往尼克手里塞,“吃鸡蛋,吃...你们辛苦...”   “我们有干粮!真的不用!”   “啊?”   “我们,有吃的!”   “有吃的、鸡蛋,大伙凑的,补补身体...”   尼克哭笑不得。   他不想收下,可老人实在拗执,抓着他的手把竹篮递过去,握住就不放了,非要让他拎着,他还不敢用力挣脱,旁边抓着老人衣角的小丫头也在怯怯的望着他,这让尼克心里十分为难。   “我看着,你们的娃儿老吃干粮,吃鱼干,有些娃儿都病了...我听说有娃儿病了,还有伤了的...团长大人,你拿着、你给那些病了伤了的娃儿们吃些好的,你给他们吃些好的...丫头,去把篮子放到团长桌上去...”   “老先生,您先坐下!咱们坐下说!”   尼克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扶着老人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小丫头蹦着跳着,把另一篮鸡蛋放在桌上了,然后马上又跑到老人身后,手扒着椅背看他。   “天凉,我让人给您弄些热水喝!”   “不用,不用,这就走了...”   尼克与老人推让着,余光看见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剑鬼小姐,此时默默走出了营帐。   外面的星空很漂亮。   繁星闪烁的夜晚,与她的家乡很是相像。   从尼克团长那里出来,安娜西丽丝走过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营帐,走在这个被营火照映的海边夜晚,听着远处传来的嘈杂笑闹,抬头望望夜空,心中不禁如此想到。   夜有些深了。   远处的码头在薄雾里清晰可见,上一波出海搜寻敌踪的骑士们似乎已然归来,他们的队伍在海岸边汇起炽亮的长龙,隐约在向军营的方向走。   看起来,今晚也落了空。   “那有什么!我给你们说,我妹妹可是教宗骑士来着...”   暮然间,她听见有人的醉言,于是停下脚步。 第二十二章 安娜西丽丝   转头望去,十几米外的一处营帐旁,几名褪了盔甲、换上布衣的教会骑士围坐在篝火前谈天喝酒,火光映亮他们的脸,看起来俨然有了己分醉态,刚才那话出自一名褐发年轻骑士之口,他盘腿坐着,此时还在那里说:“她现在在王城,那边出了几件大事你们知不知道...我妹妹是了不起的英雄,前些天还上了言报...我给你们看...”   年轻骑士面颊泛红,明显是醉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悉悉索索从怀中摸出一小片裁剪下来叠好的纸,在篝火前摊开了,指着上面似是画像的图,向众人骄傲地展示一番:“看到没有?这个就是我妹妹,你们没见过她,她可比画上好看多了!又厉害又好看...我离开家乡之前,她还托人送了一小袋金币给奶奶,说让她吃好一些,还说想念村子想念我们...”   说话的同时微微扬起下巴,甚是得意的模样。   其余几名骑士在好奇地看过那张画后,相互对视几眼,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巴里小子,你喝傻了吧!”   “你们谁去把他嗞醒?”   “我尿黄,让我来...”   有人装模作样的站起来,随后被旁人笑着拉住。   “这不是希尔维嘉小姐么?”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哪里是什么希尔维嘉小姐?分明就是巴里小子的妹妹...哈哈哈!”   “巧了,这个我也有...”一名样貌凶悍的骑士同样从衣襟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向众人摊开展示,“你们看,希尔维嘉小姐的画像,言报上裁下来的,对吧?”   “好啊!原来你们都...不好意思啊,我也有...”   “巴里小子,哥哥求你了,让我和你妹妹见一面吧?那可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儿啊...”   “你啊,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还有酒里!”   “哈哈哈哈哈——”   众人越说笑得越厉害,那名叫做巴里的年轻骑士则涨红了面颊,脸色愠怒:“你们...我说的是真的!骗你们是小狗!她就是我妹妹!”   “是是是!”   “巴里小子,吹牛皮的本事大了啊!不愧是跟莫尔混的...”   “我说巴里小子,不对,巴里哥,我以后管你叫声哥,你当我是你妹夫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   “你...不要把我妹妹的画像揣身上!”   “好的巴里哥。”   众人笑闹的厉害,酒喝的多了就满口胡言,安娜西丽丝站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心中许是觉得无趣,又见似乎有人注意到了她,惊慌地站起身来,于是便扭头离开,长剑抱在怀里,穿过无数灯火通明的营帐,路上又遇到两小队骑士,局促着对她行礼,她都只当作没看见,径直就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不久之后,安娜西丽丝来到了海边。   波澜壮阔的海浪卷至脚下,带着些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她沿着海岸的沙滩漫步前行,孤身一人,身后是一串浅浅的小脚印。   远在左方的码头,停靠的战船再次扬起白帆,在夜空下驶向大海,远远的有人声传来。冰冷的海涛一波接着一波被推上岸边,浸湿安娜西丽丝脚上破旧的鞋子,不久身上粗麻布做的衣裤也有些潮了。   她四处望了望,看见不远处有块一人高的圆石,于是走过去,轻轻一跃上了石顶,脱下鞋子放在一边,光着脚坐下来。   海风将衣裤拍地「呼啦啦」响,头发被撩起来,露出安娜西丽丝玲珑剔透、犹似幼童的脸,她怀里仍抱着剑,安静地望向远方,灿若繁星的瞳眸之中,是海面船只上无数跳动的火焰。   不知不觉,沉进思绪里。   距离海上那场算不得激烈的厮杀,直至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   四天以前,尼克团长带领十几艘战船出海迎敌,骑士们斗志昂扬,宣誓要与异教徒血战到底,捍卫荣耀。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迎战的却是些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   当烈火在海面与桅杆熊熊燃烧,双方船队靠拢,安娜西丽丝登上敌船,异教徒拼死抵抗,然而等杀了几人之后,她愕然发现,这些所谓「穷凶极恶」的敌人,其实多数连剑都拿不稳。   战斗结束的很快,快到令人乍舌。从东洲来的异教徒们死死伤伤,许多人跳进海里,再也没有浮出头来,没过半个小时,敌人就宣布投降。   骑士们俘虏了很多人,短暂的审问过后,却发现这些都是从东洲来的商船。   但船里确实有一些人,是能够运用罪业之火的异教徒。   只是...都很生疏。   对安娜西丽斯来说,他们的力量与身手,仿佛就像牙牙学语的孩童那般羸弱,极其不堪,与她预计的实在相差甚远。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连她都会这么想,那个在领军作战上有着丰富经验的尼克团长,自然就更加警惕。他马上意识到有诈,命令战船火速返回,以为这边只是虚晃一枪,实际的进攻定然落在了别处,可等到回去之后,发现一切安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紧接着,他好像联系不到一直传递情报的人了。   于是这些天里,教会骑士们几近将临海岸的区域都翻了个底朝天,并持续在海面展开了大规模的搜索,然而四天过去了,好像都没有成果,俘虏那边倒是交代了一些事,他们之中的确有部分人是异教徒,可是却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就来了这些人,原本是准备偷偷将大批菰果草运回东洲的,这里由于人际罕至,附近百里以内都没有其他码头,一般不会出现第六骑士团的人,所以是时常交货的地点之一,没想到竟会遭遇如此猛烈的截击。   尼克团长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说辞,他命令烧死了一些人,然而无济于事,活着的俘虏们大多被吓破了胆,安娜西丽丝过去看过一眼,就在与村子相隔数里的一片空地,许多人都在跪地求饶,也有人被吊死在树上,可他们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尼克团长就变得有些焦虑,他好像在担心什么,偶尔问及到她,安娜西丽丝都不予回应,因为她其实不懂这些,也不想去了解,随便怎样都好。   安娜西丽丝出生在圣墙北面的一个聚落,那里和死渊卡特尔加林只有一墙之隔,穷山恶水,颗粒不收,大家过的都是人吃人的生活。   她从小是饿着长大的,吃过黄土,也吃过死肉,在前十多年的人生里,安娜西丽丝不明白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于她的世界而言,活下来,有口吃的,就足够了。   后来一次意外,她走出大山,来到人间,被册封教宗骑士,每月的俸禄多到难以想象,总算能活得像个人了。   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永远的留了下来。   有时安娜西丽丝看到尼克团长望向莫斯里村民的眼神,她看到他眼中的怜悯之意——或许对他来说,这里,大抵就代表着世间疾苦了吧。   那个出身优越的男人,大抵从没想过也不敢想象,在土地肥沃、人民富庶的西尔加亚,竟然还有如她家乡那样的地方。   无论如何,在安娜西丽丝心里,成为教宗骑士以后,工作的内容其实很简单。   杀怪物,或者杀人。   然后拿钱。   其他的事,她弄不懂,也不关心。   而那些异教徒...她其实不明白「异教徒」这个概念,对于他们究竟是不是祸害人间的恶魔也并不在意,可既然被派遣过来协助尼克团长杀敌,那来了,杀光便是。   夜很深了。   海浪翻涌不息。   安娜西丽丝觉着有些肚饿,于是从腰间的小包袱里取出半块硬邦邦的干饼,撕咬着慢慢吃,吃剩不多的时候又收进包袱里,然后闭上眼睛,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宛若睡着一般。   那剑始终在她怀里。 第二十三章 小傻瓜一枚...   5月5日过后,天空猝然放晴。   这场从4月开始便断断续续、绵绵延延的雨,到这里终是云收雨散,暂告停歇。王城天空湛蓝,白云如絮,撒伯尔河河流上浮,潺潺浮水辉映在炎炎夏季里。   这几日仍有陆陆续续回到学院的学员,一回来,他们便听说了几天前圣乔治枢机与教宗大人的那场公开演说,无论他们说的什么,两位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站在一起的画面,晚归的人终究没能见到,于是顿足捶胸,心中后悔不已。   莎拉有时看着他们,心想,说不定等索菲亚回来了,也是这副摸样。   那场演讲过后,学院的课程正式进入正轨。1504的三名女孩,便如往常那般开始上课、下课,一起去食堂吃东西,佩伊洛吃的最多,吃完不忘让她们两人帮忙再带一些回去,回去继续吃...   她最近每餐都要吃许多豌豆:盐煮豌豆,豌豆汤,猪肉炖豌豆,牛肉炖豌豆,豌豆炖豌豆,豌豆豌豆豌豆豌豆...反正全是豌豆,食堂里各种豌豆的吃法都被她试了个遍,小挎包里随身携带豌豆,用牛皮纸包起来,也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场合,想起来时就吃几颗,好像小丫头吃豆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健康。   放屁...   你每顿吃好几十盎司的豌豆不够,还要再吃贼多主食,吃完主食再解决几块腻到要死的点心,那副暴饮暴食过后仍然意犹未尽的嘴脸...你和我扯健康?   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佩伊洛开始这么吃豌豆,记得是从神学课演说的那天早上起。究其原因,自然是黛西给她说了,我从小就这么吃...莎拉当然知道佩伊洛心里想的是什么,恐怕连傻乎乎的黛西都很清楚,只是大家不愿意点破罢了。   毕竟...   人艰不拆。   可她吃的真是多啊...   最开始莎拉实在搞不明白,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肚子里为什么就能装下这么多东西?无底洞吗?什么做的啊...   其实从许久之前,她就总是在担心,怕某天一觉醒来,发现这傻姑娘给自己撑死了...好在这种惨绝人寰的事一直没有发生。   而如今,她将佩伊洛这种非比寻常、不可思议、简直荒诞离奇的...姑且称作是吃饭的力量,她将这股力量归结于教宗骑士的头上。   教宗骑士大人,说不定都像她这样能吃...越厉害的越能吃...那剑圣大人每顿得吃多少啊?   藏在心里的小小想法,莎拉并没有对谁说过。   总之,那段躲在学院里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后,平静而安逸的生活,又开始了。   脑门上被人砸出的大包,过不到三天就已经消了肿,而莎拉心里后怕的情绪,也从未对宿舍的其实两名女孩展露过。   只是偶尔,她仍会忆起前些天,那雨夜里惊心动魄的一幕。   惶然的人群四散奔逃,血光在雨滴里乍现,冰冷的利刃抵在脖颈之间...她记得那个触感,当时被吓到腿软了,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可是紧接着,身裹斗篷的娇小少女,就那么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救下了自己,小短腿像钢鞭...不,像锤子一样,「砰砰」两声踢飞眼前的人...   他们不是被踢得倒下,他们飞出去了...   莎拉记得那时候自己都懵了,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觉得冷,脑袋是空白的,连害怕都忘记了,心里正想:那人真的飞的好高啊...然后少女抱起自己,忽然比他们飞的都高了。   莎拉差点尿裤子。   等血液回暖,灵魂渐渐归于身体之后,她才意识到:眼前短小生猛的少女,是佩伊洛。   这一荒谬、然而认真思考却似乎又合情合理的认知,直到她回了宿舍,其实也难以感到半缕真实。   那一路,莎拉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甚至还好言好语劝慰哭泣的黛西,不想让佩伊洛看出异样,可心里的惊涛骇浪,实际上却一直都翻涌个不停——其实现在也是——脑袋里反复出现佩伊洛的各种样子,她裹着斗篷的样子,踢飞人的样子,释放出冰块的样子,她跳起来有十多米高...   那晚王城大乱,博斯韦尔消失,可怕的怪物突然出现,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与它殊死搏斗,小小的英雄在漫天冰霜里跳起来了...那时候,她也是那个样子。   以前心里无数个小女孩也似的幻想,直到某一刻钟,一切的谜点全部都串联起来,成了线。   然后就忍不住,把佩伊洛堵在了盥洗室里。   她问了。   少女见瞒不过,如实回答出来。   令人难以置信。   但那就是事实了。   教宗骑士...   那是英雄般伟大、令人心向神往的存在啊...   她居然和我在一个宿舍里!   她居然...和我是朋友...   哈...   难以置信。   人在暮然知道超出自己内心承受范围的事实时,反而往往会觉得虚假,觉得梦幻,看着身边熟悉的人和事,大脑恍恍忽忽,时常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从那晚之后,莎拉便一直沉溺在这样的状态里,很久都没能走出来。   晨曦降至,一梦苏醒,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会望着窗外澄碧的天空,不染的纤云,望着那微风浮动的纱帘,望着对面床上依旧沉睡的纤弱身影,然后觉得,自己说不定还在梦里。过得一会儿,忍不住就偷偷掐自己大腿,感觉到了疼,于是又恍然醒悟,原来这都是真的。   那晚过后,平静如常的学院生活照旧——当然教宗大人和圣乔治大人的莅临可算不得平静——但其他的,似乎都已经回归正轨。   名叫佩伊洛的女孩,和以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样的小人儿,一样惹人怜惜的脸,早上依然是最后一个起床,每天还是会吃很多,只是食谱里增加了豌豆,许多的豌豆。   偶尔佩伊洛会趴在桌前想事情,眼神呆呆的,眉头拧起来,指甲咬地「咯噔咯噔」响,莎拉看见了,就想过去将她一把搂紧,捏住脸颊好好蹂躏一番,又或者干脆抱起来转圈圈...那实在太可爱了。   她以前那么干过几次,每次佩伊洛都会很生气地拍她脸,或者挠痒痒,但她其实挠不过自己,她特别怕痒,坚持不了几秒就会「咯咯」笑着跑掉,跑掉之后会变得更生气,有时恼羞成怒,脸蛋红红的,像泡泡一样鼓起来,眼睛瞪着自己,模样非常有趣。   可是现在...   想到少女的那层身份,想到那随手释放出惊人冰霜的姿态,想到她拖着满身伤痕,却义无反顾地冲向夜空中烈火缠身的怪物,想到这样那样的事情,有些过分亲昵,甚至会惹对方生气的举动,却是再无法自然而然地做出来了。   莎拉其实很努力。   她努力摆出与往日无差的态度对待佩伊洛,与她说话、开些玩笑,神色表现还算自然。因为她明白,佩伊洛就是不想看到由于身份而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所以才会选择对她们隐瞒身份,尽量让自己变得不起眼一点...尽管如此,她在学院里也足够瞩目了。   这个除去身材不起眼,其他地方都过于耀眼的矮小女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的聚焦点。   她太好看了...   可在那好看到梦幻的面容下,佩伊洛的内在性格,其实是有些淡薄的。   莎拉有时会想,若是别人也像她这样漂亮...她甚至还是瓦伦帝国的皇室成员...想必在这种出身优越、又备受被人喜爱的条件下,若是其他女孩,也许就会随着成长,逐渐高傲到天上去,每天游走在虚名与功利的浮华之中,在人们的掌声和鲜花里逐渐沦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是谁,全世界的人都注视自己,喜欢自己,对于像她这样的平民家女孩,大抵是用鼻孔看待的...   索菲亚偶尔给人的感觉,就有点这个。   可是佩伊洛不会。   莎拉与佩伊洛相处不短了,她看得出来,佩伊洛不是那种人,完全不是。   她不喜欢成为人们的焦点,对于出名这件事,或许打从心底在抵触着,不想由于太过耀眼,而和同龄人、和如她这样的朋友、甚至长辈,就此拉开距离,喜欢简简单单、安安静静,每天吃好就满意的生活,她想过那样的生活。   所以这些天里,无论是出去上课还是吃东西,只要会到人多的地方,佩伊洛都要先戴上一顶宽大的遮阳帽——她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自从上期言报出来之后,人们都在谈论有关希尔维嘉小姐的话题,而话题多了,自然就有很多人说起她的年龄和相貌,于是她就想遮住自己的脸,至少不让人看见那头醒目的黑发。   可即使如此,自她回来以后,学院里的风言风语,终究还是变得越来越多。想要接近她确认一些事情的学员,尤其是男学员,开始成倍增加...   好在有贝亚德挡着。   那个话多到爆炸的家伙,以前还只是偶尔有过接触,可自从神学课的讲演过后,也不知怎么的,近些天他就开始充当起了佩伊洛的护花使者。   原本这倒也没什么,其实有很多背地里的护花使者,佩伊洛不知道,莎拉可是很清楚的,锡兰湖畔有些无聊的学员,他们组织成立了一个叫做什么「天使保护协会」还是什么的玩意儿,这个协会别的不做,给佩伊洛送礼物第一积极,根本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收,尤其以自我为中心,他们会找出那些过分爱慕佩伊洛的人——这样的人有很多——然后找机会把人堵住,讲道理,或者打上一顿,威胁别人不准再接近他们的小妖精。   而最让莎拉奇怪的是,这个协会里居然还有女生。   简直莫名其妙...   佩伊洛平时根本不会关心这些事,她向来不怎么理会那些给她送花送礼,又或者总是跑来搭话的舔狗,可唯独对于贝亚德,她竟然没有表现出明显抗拒的意思,至少表面上没有。   不仅如此,在有次上深渊课的时候,莎拉还发现两人背着自己在说悄悄话。   搞什么啊...   莎拉当然不会认为佩伊洛是喜欢上贝亚德了,女孩如果恋爱,不会是那个样子。她只是感到奇怪,但在几天过后,却又逐渐适应了这样的事。   她想到了贝亚德的身份,那家伙对自己说过,他父亲是尼克·威廉姆斯,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团长,而爷爷则更加了不起,就是前些天过来的圣乔治枢机,教会的传奇人物。   可能论起身份,在这座学院里,没人能比贝亚德更尊贵了...   虽然那家伙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这些...   而佩伊洛是教宗骑士。   大概相比起自己,贝亚德才算是真正能和她说上话的人...   想到这里,莎拉便有些失落。   但很快她又会振奋起来。   佩伊洛亲口说过的,自己是她的朋友呢...她们的关系,可比和贝亚德要亲密多了...   在这座学院里,她才是佩伊洛最要好的人...   希尔维嘉小姐...   哼哼...   ............   悠闲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天清晨,莎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又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她拍拍脸蛋,从床铺上下来,感觉宿舍里有些闷,身上都是汗,有些黏糊糊的,于是向晨光亮起的方向走去,准备打开窗户先通通风,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佩伊洛的床铺。   床铺乱糟糟的...   丝滑的床单皱皱巴巴,看起来就很贵的毯子卷到了脚下,女孩穿着单薄的睡衣,身体像小虾米一样蜷缩成团,精致的小脸朝向自己,眉头拧巴,双眼紧闭,纷乱的黑发紧贴在脸侧,被汗打得有些湿了,纤长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拇指含在嘴巴里,裹在眼皮底下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她还没醒。   而且,似乎是在做梦。   “唔...姆...妈妈...船长...”   而且,稀里糊涂的说着梦话...   什么妈妈船长...   她在说什么啊?   莎拉忍不住靠过去,想听清楚教宗骑士大人到底说的什么,结果刚走出两步,就见那睡梦中的少女,暮然动了起来。   她在床上蹬起了腿,频率飞快,眼眸仍然紧闭,眉头却皱的更深,脸上隐隐露出几分焦急的模样,白皙的胳膊像划船一样刨来刨去,好似在梦里游泳,动作幅度巨大,连床都被摇地咯吱吱在响。   莎拉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啊」地一声轻呼,脚下后退一步,随后就看见少女睁开了眼睛。   那双乌黑的双眸,起初泛着些许迷蒙,显然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却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以为手里握着东西,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掌心送到嘴边,张嘴就去咬。   然后咬了个空。   少女困惑起来,迷迷瞪瞪地望了掌心一眼,五指抓了抓,呆愣了大概两秒钟,接着便望向站在一旁的自己。   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啊!”   她被自己吓到了,小脸一紧,「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护在胸口,由于慌张着急,把胸口拍地「嗵」一声,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仿佛是松了口气,旋即生气起来:“莎拉!你干嘛!杵在那里,吓死我了啦!”   “噗嗤——”   莎拉笑了起来。   什么教宗骑士大人嘛...她心想。   小傻瓜一枚... 第二十四章 巨龙传说(上)   “佩伊洛,你看见我校徽了吗?”   “我昨晚和发圈一起放桌上了...怎么不见了呢...奇怪...”   王立学院的清晨,娴静淡雅的晨光自塔楼窗外洒进,温热的夏风吹来,纵使开了窗还是让人感到有些气闷。1504三名女孩此时都已经起了床,不紧不慢地梳洗一番,换上校服,束好头发,黛西还在盥洗室里没出来,身后的莎拉正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校徽,照着镜子的我在听到她的话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自己放哪了都不知道,问我干嘛...   不想理你...   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我追着一个特别特别大的格雷船长在跑,我跑呀跑,拼命的跑,可是格雷船长不想让我追到它,于是一边滚动一边从身上掉出来好多好多的小格雷船长,妄图阻挠我的脚步,我抓住了其中一个,正要丢过去,想了想觉得还是吃掉算了,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就看到莎拉像幽灵一样站在那里吓我,还傻笑。我心里不高兴就说了她一句,结果她笑得更大声,神经病一样,都不知道怎么了,问她也不说,就只是摇头,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在笑我,于是心里生气,现在不想和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只听莎拉在那边又问:“不对啊,佩伊洛...你是不是偷偷把我的校徽藏起来了?”   “......”   我照着镜子,不说话也没回头。   连体的白色无袖小百褶裙,搭配上同色的遮阳帽,看起来还蛮搭的...好看...哼,我穿什么都好看。   就是裙摆稍微有点短,膝盖也遮不住...   “佩伊洛?你怎么不理我啊...”   ...算了。   外面太热,就这么穿吧...凉快一点...反正里面有南瓜灯笼裤。   “喂...你还生气呢?对不起嘛!都说了不是故意吓你的...啊,找到校徽了。”   “......”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动作,随后就看到镜子里,戴好校徽的莎拉贼兮兮地向我走来,将两只小爪子举在脑袋边上,五指动一动,一脸坏笑:“你再生气,我就挠你痒痒啦!”   “别!”   我心里一慌,连忙跳开两步,双臂交叉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势转身瞪她。   “嘿嘿。”   莎拉憨笑两声,爪子放下来,面颊带着几分得意:“骗你的啦!我不挠你,那你也别不理我嘛...大不了我下次回家,让我妈妈弄豌豆饼给你吃。”   ...豌豆饼?   我顿时被勾起兴趣:“好吃吗?”   “嗯。酥酥脆脆的,很好吃。”   唔...   食堂里好像没有这个,也没见外面哪有卖过。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爽快点头:“成交。”   莎拉便笑起来:“那说定了啊,你不能又突然玩失踪。”   “不会的。”   这些天应该没什么事...   “那握握手。”   面前的莎拉朝我伸出手掌,掌心向上。   “...你当我,小狗吗?!”   “只是想和你握手言和嘛...”   “......”   不多久,等黛西从盥洗室出来后,三人结伴就准备去食堂,结果一打开宿舍门,就看见外面地上又被人放了两簇鲜花。   “佩伊洛,真受欢迎啊...”莎拉感叹。   她走上前,弯下腰,将那两簇鲜花捡起来,找出里面的卡片,一面朝楼梯的方向走,一面小声念出那上面的内容:“亲爱的佩伊洛小姐...呃,佩伊洛的名字拼错了...试问,这世上最难忍受的是什么...不是饥饿,也不是疼痛,而是相思...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你美丽的身影已经深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噫,肉麻死了。”   莎拉一脸嫌恶,将那卡片扔回花簇里。   “肉麻,你还念出来,恶心我们。”   “就是说啊...”   我与黛西跟在她身后,三人穿过环形窄廊,沿着盘旋的楼梯向下走。   莎拉又说:“可这是写给你的,但是你肯定不会看。我本着一颗善心,想至少让你听听别人对你的...唉,这又是一个情到深处的傻小子。黛西,你说我们佩伊洛到底还要让多少这样的傻瓜身陷囹圄...”   “嘻嘻。”   黛西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丢掉吧。”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莎拉扬眉回头:“名字都不问一下的吗?”   “干嘛要问?”   “是哦,真可怜...”   莎拉耸耸肩膀,随即又将第二蔟花束里的卡片掏出来:“咦?这个不是给你的。”   “嗯?”   “是黛西...”   “啊!”黛西闻言捂嘴惊呼。   “等下,我念给你听啊...”   “不要...”   黛西脸红的厉害,作势就要上去抢,可莎拉还是先她一步念了出来:“你是我见过最柔软的女生,我喜欢你的丰盈硕大...噗哈哈哈哈哈,这个...哈哈哈...什么直脑袋啊...呼呼...太过分了吧...哈哈哈哈哎哟!黛西你抓疼我了...”   “给我...”   “诶?!你、你要收下吗?”   “不是...哎呀!烦死了...”   三人笑闹着下了楼,到了塔楼的门口,黛西还是满脸羞愤,一副快要被气哭的模样,咬牙切齿地将写给她的那张卡片撕了,连同两簇鲜花一起丢进旁边的垃圾篓里。也幸亏她脾气好,如果换做是我,非得把这不知道是在写情书还是恶意调戏的人给揪出来,打折他的中腿。   到食堂吃过早餐后,莎拉又跑去给我买了一小袋清煮的豌豆,我把它揣进裙兜里,准备上课的时候吃。随后再和莎拉黛西一同前往教学大楼——她们早上并没有课,可莎拉非说要陪我,说最近学院里风声紧,她要给我当护卫,赶走那些胆敢过来搭讪的瘪三们,说话的时候眼睛放光,看起来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而黛西...她只是单纯的没事干。   然而这一路并没有人骚然我们。   到了教学大楼前,两人离开,我独自上到六层,抱着书本进了一间石屋教室,无视周围投来的目光与学员们的窃窃私语,照惯例找个靠窗的不起眼角落,解下系在手腕的方巾,擦了擦桌凳,摘下脑袋上的遮阳帽放在一旁,压着裙摆坐下来,将书本放在桌上,手掌划过封面,上面印着几个烫金色大字:《那些神奇的生命们》。   不多时,一名白发婆娑的老者走进教室,站上台阶。   “今天我们讲一讲巨龙。”   老者是伊森贝尔著名的学士,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潜心钻研异族与生命学多年,在王立学院中备受尊敬。   他说话很慢,口齿稍微有些不利索,但思路清晰:“龙...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物种之一,其起源甚至要追溯到世界开辟之初,神明为荒芜大地赋予生机的时期,是与不老一族同等、甚至更高一阶的存在。”   “据神圣教会《启示录》中记载,巨龙们拥有横扫千军的怪力,刀枪不入的鳞甲,口吐的火焰能将一切焚烧殆尽,还能自由的在天空翱翔,自尊心极高,将人类视作下等生物,性情孤傲、贪婪、自大,即便为同族也不易结群...”   “关于巨龙的寿命究竟有多长,千年来学士们始终争论不休,直至现在也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有人认为它们能留存于世千年,也有人说是万年,最切实的几个例子,你们大多应该都很熟悉,比如众多传说传记中都会出现的,让世界树枯萎的恶魔尼德霍格,因诅咒而生的巨龙法夫尼尔,古世邪恶的象徽阿吉·塔哈卡,无血不欢的库雷布雷...等等,这些因其强大、邪恶而闻名至今的巨龙,据人类最早所知,至其陨落,又或者被驱逐到巨龙之乡,这期间至少跨越过年前以上,即使到了今日,也无人清楚它们究竟是否活着...” 第二十五章 巨龙传说(中)   “老师。”有人举手提问,“我看过一本故事书,里面说的是神临时代,几名英雄骑士与恶龙尼德霍格大战,历尽万苦,最终斩下了尼德霍格的头颅...那些故事,还有故事里的巨龙,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且坐下。”   听完学员的提问,老人站在前方石台,抬手压了压,待学员坐下再清清嗓子,向台下扫视一眼,而后娓娓道来。   “我相信在座的学员里,有不少人都看过这样那样的后世传记,又或者各式各样英雄斩杀恶龙的民间传说。而那些故事,通常都是在歌颂神临时代的英雄,歌颂他们不屈不挠的精神,为他们奏响黎明的凯歌...在那个异族入侵、白骨露野的年代,人类的英雄层见迭出,你们现在所看到的、那些故事书里的内容,其中有些确实是虚构的,也有一些,则是建立在虚构之上,那些神临时代英雄们的纪实。”   老人下了石台,在前方开始兜兜转转,口中继续说道:“刚才那名学员提的问题非常好。其实呢,他的疑问,也是如今诸多生命学学士笃爱探讨的热门论点。有关于传说、记载中的那些巨龙,如尼德霍格、法夫尼尔、启示录红龙、乃至在民间流传甚广的感人爱情故事《柯特的恋人》,其故事中的女主角,龙女梅露姬奴...这些千多年以前的传说,倘若辩起真假来,那自然是哪方都无法拿出有力佐证的。”   “你不能讲它们就只是传说,并不为真实。至少强大如尼德霍格、法夫尼尔此类的巨龙,在神圣教会的启示录中是有过明确记载的,对于神临时代的人们来说,那些巨龙是有如深渊、甚至犹有过之的可怕灾祸...”   老人一面说,一面在教室里缓慢的走,年迈有力的声音并不大,传至耳畔时近时远。   “据启示录第十二章记载,某一天,巨龙们自电闪雷鸣的乌云里飞来,扇动翅膀卷起灭世狂风,所过之处黎庶涂炭,人类先烈奋起反抗,无数英雄壮怀激烈,在击筑悲歌之下悍不畏死,抛热血撒头颅,向巨龙们举起手中利剑,然而无济于事。我们的城镇村庄被它们一个又一个毁灭殆尽,数以十万记的先古同胞被烧死、撕碎、又或者生吞进肚...”   “那是一场持续数年、极其惨烈的人类存亡之战,有千千万万的战士死在了那场无畏的战争里,被毁灭的村庄数不胜数,被烧尽的焦土枯骨堆积成山,可先烈们的顽强抵抗,他们把命摆在战场,用血肉筑成防地...这一切,在强大的巨龙面前却皆如纸糊一般,毫无意义可言。”   老人顿了顿。   “即使到了后来,人类得到了达纳尔西斯神的宠爱,得到罪业女神的恩赐,也有众神明派遣的天使与我们协同作战...尽管如此,那些巨龙对于我们来说,仍是恍如灾殃般的存在,直至伟大的神明将其全数驱逐...”   他说着说着,语气慷慨激昂起来。   “这些...不是故事,而是人类最为悲壮的史诗,是我们永远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的痛,这其中有太多可歌可泣的战士英雄、有太多生生不灭的英灵,那些为了守护家园而战、视死若归的先烈们!他们是值得被我们永远铭记在心的。若是没有他们的抵抗,我们如今也不会拥有这样安定繁荣的生活。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关于无数英雄的传说故事,才能从千年之前,一直流传至今日了...”   我坐在桌前,一手拄着下巴,听着老人的话,脑袋里不禁就有了画面。   暗无天日的老阔大地,到处都是野火焚烧过的痕迹,闪电划过天空,无数浴血的士兵挥剑冲锋,悲愤的怒吼穿云裂石,然而当巨大的龙从天而降,舒展开的双翼顷刻遮云蔽城,炽热的流火自巨龙口中喷出,将成片士兵点燃,他们在惨叫中倒下,巨龙冲进战场,长尾利爪横扫一切,无数躯体被击飞、被撕碎,血染红了城池战场,背生羽翼的天使沐浴金光、降临人间...那是魔幻电影里的场景了。   而那样的场景,也只在我脑海里停留数秒,随后想到的,是大白毛绒绒的背影。   它将我送至村落,接着离开,眼神似有些留恋,背影却在视线中远去,逐渐消失在茫茫林海。   “哪里不对...”我轻声呢喃。   “什么哪里不对?”   暮然间,身旁有人接了话。   我被吓了我一小跳,转头望去,看见贝亚德笑嘻嘻的脸。   于是蹙起眉头:“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在你认真听课的时候。”   他说道,随后指了指教室的后门:“从那边溜进来了,我睡过头。”   我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有些蓬乱,眼神带着一丝倦意,好像没怎么睡醒,校服也皱巴巴的,胸前的扣子还扣错了一颗,估计是没怎么来得及收拾,急急忙忙就跑过来了。   可这关我屁事。   “哦。”   我无所谓的回应一声,然后不再理他,继续听课。   “先烈们的史诗固然令人震撼,但是呢,我的课,却不是与你们讲这些壮志历史的...”   石阶前的老者语态稍缓,慷慨的情绪已然平复,话锋一转,渐渐引入课堂正题。   “其实于我个人的立场而言,我倒是宁愿让你们相信,那些书本里描写的、一则则可歌可泣的故事,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实。即使不是,或许也相差不多了。可作为一名学者,我今天站在这里,却是与你们传授学识的...”   “所谓学识,讲求一个对事物的准确判断能力,看到一个生的东西,先认识它,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得出结论,证明结论...如此,方才能被承认。学术论证,应当实事求是方为真理,一切没有被人证实过的事、物,其本质都是传言,是人们建立在某些基础之上的自我推想,推想是作不得数的。”   “而如今流传在民间的、无数个版本的传说故事里,究竟还剩下多少切实的东西...我想,大抵是不多的。比方说,我刚才提到的龙女梅露姬奴,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那个故事,但于我而言,所谓「妖精与巨龙的混血」这一说辞,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异族与异族之间绝无结合诞下子嗣的可能,更何况是和巨龙...但你也不能说,那些传记里记载的都是假的,因为那些事,其实我们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嚓嚓嚓嚓...   咦?   有纸袋打开的声音...   我耳朵一动,心思也跟着动了,忍不住再次转头,就看见贝亚德拿在手里的...啊,是泡芙。   “吃吗?”他问我。   我吸吸鼻子:“吃。”   然后从桌下偷偷接过一个,眼睛四处瞄一下,见没人注意,赶紧低头咬一口。   香甜的奶油,瞬间在口中化开了,我忍不住翘起嘴角,眼眸眯起来。   好吃...   这些天里,我已经逐渐习惯贝亚德总是带着我喜欢的美食这件事。在那天早上注意到他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的选修课居然是一样的。   于是在最初的几天,我每次上课,他都会坐到我的身边来,下了课便一起回锡兰湖畔,甚至偶尔还会和他结伴去食堂——目击到的人时常会因此露出怪异、甚至嫉妒的目光来,但我不在意,贝亚德更不会在意这些,我觉得这家伙是优秀的挡箭牌,有他在确实可以避免很多更烦人的家伙搭讪。   好巧不巧——我觉得肯定不是凑巧,贝亚德总是会带着我爱吃的东西,像是甜甜圈、蛋糕什么的,每次见到我,也都会分给我吃。一开始我其实是拒绝的,不能你想给,我就要接,这样感觉太没面子,至少得装模做样推辞一番,然后再吃...几天之后习惯了,也就不再和他客气,反正他不缺钱。   而现在,我眼中的贝亚德,就是个移动食物储备袋。   一面想着,我把咬过一口的泡芙全塞进嘴巴里,直起身体像小学生一样坐端正了,慢慢咀嚼。   老人继续在那边说:“作为一名受人学识的学者,我能告知你们的,只有那些确切被证实的记载,也就是启示录中详细描述的,被乔治骑士用圣枪刺死的,圣乔治之龙;以及被女教徒玛格丽特用神迹撕裂龙腹的,圣玛格丽特之龙...”   ...嗯?   这两头龙的名字...   “这两头可怕的巨龙,皆由最初被罪业女神宠幸的教徒击杀,其尸骨至今仍陈列在圣城的展馆中,历经千年而不朽。那两位斩杀巨龙的英雄,神圣教会取其名用作教名,在后世千多年的岁月里,分别将它们赐予教会当中最为虔诚的男女信徒,而如今,也就是圣乔治枢机大人,与圣女玛格丽特大人。纵使多年以后,两位大人均已回归神明的怀抱,他们的教名也将继续传承。”   哦...   这么说,玛格丽特的名字,其实不是她的名字...也不能这么说,教名也是名,只不过是教会为她命的名,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由来...   我咽下泡芙,用手背抹抹嘴。   老人再次顿了顿。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们今天的重点。接下来,请大家将书翻至第四十六页...”   他说完这话,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我也把桌上的《那些神奇的生命们》摊开,找到四十六页...第四十六页是一副绘画,画的似乎是龙,却又不像传统观念里的西方龙。比起龙,它长得更像是蛇,看起来凶恶狰狞,而且有一二三四...有好几个头,每个头的样子都不一样,角的数量和形状也不一样,头上还带着...好像是王冠?   什么啊,这是...   我咬着指甲想。   与此同时,老人的话语持续传入耳畔。 第二十六章 巨龙传说(下)   “你们看到的绘画,便是启示录中记载最为详细的红龙,我们在后世称它为「启示录红龙」。据记载中称,这头龙曾是巨龙之中的王者,是差点导致人类灭亡的罪魁祸首,它带领着无数强大的巨龙挑起争端,大肆掠夺人类的城池村落,烧毁无数家园,并将此行经标榜为「正义」。若非我们有伟大神明的恩赐,或许这个世界,自神临时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类了。”   “啊,又是这一套...这老头明明就不是教会的人嘛。”贝亚德在一旁小声吐槽。   我皱了皱眉,没理他。   “现在,让我们抛开种族之间的仇恨,从生命学的角度看待这头凶蛮的巨兽...是的,你们发现了,它并非像那些传说传记里说的,生有四爪,背生双翼。这头龙的身体如火焰般赤红,生有七头十角,其上各带冠冕,与其说是龙,它更像一只蛮荒巨蛇。但在后世的许多画作中,启示录红龙通常却长有蝙蝠般的翅翼...”   “不知从何时起,在后世人们的想象中,巨龙的形象逐渐由多样化趋于统一,其形象皆是四肢伏地,头生巨角,脖颈又长又粗,有尖锐的牙齿,长长的尾巴,背生巨大蝠翼,全身上下覆盖着鳞片,能够喷射火焰或毒液...虽说在不同的作品中,其样貌皆有细微差别,但总体上讲,在人们心里,那传说中的巨龙,大抵都是一个被固化后的形象。”   “住在圣城里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贝亚德又在嘟囔了,连泡芙也堵不住他的嘴。   我目视前方,桌底下却悄悄将手伸过去,掌心摊开向上,过的片刻,有泡芙放在了手心里。   老人从我们身边刚刚走过。   他慢条斯理地在说:“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大一点是因为那些作品的缔造者,他们缺乏想象力、又喜欢相互借鉴,于是世人的认知也随着那些人的僵化而僵化。当然,他们之所以会如此,也是由于现世留存的书籍中,极少有对龙的外貌有详细介绍,导致多数人对龙的了解,实则非常有限。”   “事实是,龙并不都是那副样子。所谓四脚蝠翼,那样的龙,实际上在巨龙族群里属于阶层低下的龙,到了在战场上,也属于最容易被人类斩杀的存在。而那些巨龙当中真正的强者,它们通常具有更加巨大的躯体,形象也更为凶恶,脑袋往往不只一个,能喷出火焰、冰霜、雷电、毒气,甚至不为我们所理解的超然力量,它们未必拥有翅膀,却能在天空中纵情翱翔...”   “老师!那样的龙,有多大啊?”   有学员举手问道,老人随即解答。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那些地位低下的龙,如火龙、红龙、白龙,成年之后的体型,一般在十五到四十米之间。这些龙的形体,与那些故事作品里描绘的没有过多出入,而一些更强大的存在,以它们的体型来讲,二十米,三十米,往往就只是幼年时期,成年后的它们,通常都会长到百米以上,有的甚至体长可以超过五百米...”   五百米...   幼年期...   我又想到了大白。   若按老人所说正确,很明显,大白的模样并不类似那些「低下的龙」。可若它是巨龙之中的王者,那为什么我见到它时...如果没记错的话,大白就算站起来,大概也只有二十多米高,到不了三十米的样子。   幼年期...   那么大白,其实是一头幼龙吗?   想到这里,我轻轻拍了拍坐在旁边的贝亚德:“嗳,你去过、圣城没有。”   贝亚德正伏在桌底下偷吃东西,听到我问他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   “圣城?我从小就呆在圣城啊...威廉姆斯家管小孩子很严的,小时候我老是想到外面去,但圣乔治枢机...哦,我爷爷不让,母亲说话又不顶用,修士们像监守犯人一样看着我,每天让我背那些特无趣的东西,像是教义啊,教条啊,所以我后来才——”   “停。”我颇为不耐烦的打断他。   这人太啰嗦了...谁问你那么多?   “圣乔治龙,尸骨见过?”   我皱眉询问,贝亚德点点头。   “见过。”   “有多大。”   “很大。”   我眉头蹙的更深:“很大,是多大。”   “半个教堂那么大。给你说,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我都被吓哭了,我那时——”   “多少米。”   “...没记错的话,三百五十二米。”   “哦。”   三百五十二米...   如果成年的大白,又会长到多少米呢...   那可能是真正的白毛哥斯拉了。   “...关于所有的龙,身上都覆盖有一层坚韧的鳞甲,这个观点也是错误的。虽说大部分巨龙的确是这样没错,但其中也有一些个例,比如一百多年以前,教会在临近圣墙的某处遗迹中,就曾经找到过一张古老的残卷,根据卷轴里的内容,依稀能够拼凑出曾在神临时代出现过的,某个极其强大的巨龙。”   “在深渊出现之前,那里曾一度是人类最为富饶的聚集地,灵山秀水卡特尔加林,坐落有无数富庶繁城。然而某一天灾难突至,他们遭遇到一头极其罕见的强大巨龙。根据残卷的记载,其躯体有如高山,头颅遮蔽太阳,每踏一步都是山崩地裂,前肢细短,山羊犄角盘错于顶,可直立行走,穿梭云霞如戏水一般,全身生满能积蓄雷电的白毛,口中蓄出毁天灭地的白光,以极短的时间,覆灭一座又一座城市...”   ...!!!   我心里震惊,忍不住睁大双眼。   老人说的形象,或许不怎么生动,可我却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大白!绝对是大白没错!   心中蓦然升起这样的念头,随即又立马否定。   不对,不是...   那是千年以前的事了...如果大白是幼年...那头龙,至少也是大白的同类!   说不定就是它爸爸!   可是...   为什么要毁城...   “怎么了?”   贝亚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问我。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继续听老人说。   “...类似这样超乎想象的存在,我们并不知道还有多少。很难想象那时的人类,究竟是在何等艰难的环境下夹缝求生,在没有制裁神迹和秩序之力以前,我们的同胞到底需要拿出怎样的勇气,才敢直面那样可怕的存在,与其展开死斗...所幸的是,无论巨龙们当初是怎样的强大,又有多么不可匹敌,如今它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老师。”   有学员打断他:“巨龙之乡,真的存在吗?”   老人闻言踌躇片刻。   “...关于巨龙之乡,它并不是本节课我想说的内容,也不属于生命学的范畴。但既然有人发问,我便与大家简单的说上一说,算是个人的看法吧...实际上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你们当个故事听听就好。”   老人在教室里慢走一圈,随后站上石台,低头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接着开口:“据传言...只是传言。去年在西尔加亚的伍德沃德之森,曾经有人目击过龙的身影...嗯,一头白色的龙。而当地的许多村民,据说是将其信奉为龙神的...也因此有人说,巨龙之乡其实就在西尔加亚。这也许是我们目前能知道的,唯一一个有关巨龙之乡的线索。当然,这样的线索并不可信。”   啊...   他竟然听说了这些...   “哗——”   老人话音一落,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真的吗?巨龙之乡真的存在吗?”   “老师,龙不是邪恶的吗?为什么会被奉做神?”   “这样不会亵渎神明吗?”   “我看到有些书里,把那些恶龙称为「神圣的巨龙」...”   学员们七嘴八舌,心中满是疑问,无数只手高高举了起来。老人见状笑了笑,抬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虽然说这样的话并不合适,可邪恶与否...我们的定义,只是对于人类而言吧。可是呢,我是生命学学士,今天要教授你们的,也是生命学的知识。而生命...其实哪有什么正邪之分,唯有自然法则,优胜略汰罢了...”   他说出这些话,下方的学员便越发议论纷纷,声音嘈杂,许多人交头接耳,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的观点,但老人也并不强迫。   他继续说:“至于「神圣的巨龙」,据启示录中记载,那其实是古代异族们的叫法。在一些古老的文献里,有提到过神临时代的争端,人类曾俘虏过许多异族的事。而一些...不合时宜的内容,也是从那些被俘虏的异族口中听说,有人将其记载下来...”   老人面色渐显犹豫。   可他还是将后面的话讲出来了。   “很多年以前,据说巨龙们经享誉过「世界的守护者」的称谓。它们也曾是神的使徒、大地的子民,也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族群,甚至相传还有龙语...那都是人类诞生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此我们无法辩证其真伪。本来我是不应该说这些的,你们也就且当个闲话听听...那些记载我只见过很少的一部分,多数其实也都只是子虚乌有的空话,做不得数的...学术要讲严谨...”   “就如同我听到有人说,当初希尔维嘉小姐在和无尽深渊战斗的时候,那头被村民奉为龙神的白龙,甚至有出来帮战...这样离谱的谣言,你们出去了,一定要学会辨别。且记住我的话,身为学者,应该信什么,不应该信什么,不样盲信别人...好了,这个话提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把书翻到...”   “佩伊洛。”贝亚德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转过头:“什么啊。”   “你在西尔加亚打架,有龙出来帮忙?”   “...没有。”   “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骗人。”   “就是没有。”   “那龙长什么样?”   “不知道。”   “啧...”   贝亚德微微的咂舌,不再问了。   没错,这家伙知道我的身份。   前些天的黄昏,在下了课以后,我和贝亚德两人沿着羊肠小道向食堂走,路上他和我聊起王城之前的大战,我本没兴趣接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没想到对方忽然问:“你不是那时候和尼禄狠狠干了一架?”   自那之后,我便明白了。   这家伙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   不久,课程结束。   又到了享用午餐的时候。 第二十七章 对眸(上)   “...秩序之力虽说天赋因人而异,但也不是说后天就完全无法再将其提高。即使本源亲和力不足以比拟一些天赋强大的战士,例如在伊森贝尔声名远播、你们都熟悉的一些人,奎拉斐特男爵、露西亚小姐、霍斯尔骑士、雷克特先生...我们的天赋或许无法和这些人比肩,可对于秩序之力的精准操控和运用,只要肯勤加练习,成年累月下来,未必就会比他们差多少...”   被暮光浸为金橙的石屋教室里,梅尔维尔老师站在石阶台前,沉声为台下的学员们讲解有关秩序之力的基础理论与常识。   王立学院必修课的课堂自然是人满为患,尽管这已是学院中最大的一间教室,部分来晚的人还是没了座位,于是便站着将整个教室围了两圈,此刻都在聚精会神的听讲,时不时地低下头,用羽毛笔在皮革本上写写画画,将听到的重点内容记录下来。   我和莎拉、黛西坐在后排,同样都仰着小脑袋,满脸认真的在听课。即使梅尔维尔老师所说的许多内容,其实是我早就知道了的,我也不会因此就生出不耐烦的情绪来。   今天是5月15日,本月第一个休息日前的最后一天。   在返校的这些日子里,闲暇的时候——尤其是晚上——我几乎都是备好了足够的豌豆,然后就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其中多是一些有关神迹的书。   学院神学课的课程进展,于我而言节奏实在太过缓慢。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为普通学员定制的、满六年学制的内容。无论是莎拉、索菲亚、黛西,还是其他的学员,对她们来说,这六年可以一边感受王城富饶繁华的城市景色、与源远流长的历史人文,一边悠哉游哉的习得学识,再逐步巩固、慢慢成长,在这座巍然青城里,度过人生中绚丽多彩的六年。   可是我不行。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无论是秩序、神迹、还是深渊,有关于这些的「学识」,他们只需知道、了解就好。   而我,要直面那些。   尤其是在这次事件过后,我心中便越发紧迫起来。有时夜晚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尼禄枢机那立于天巅的身影还是会出现在脑海,有时也会梦到那个银发赤瞳的小女孩,这些念想如同扎根在心底深处的带刺藤曼,总是要不经意间扎痛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忘怀。   我不知道下一次出现那样的敌人,会是什么时候。   也许就在明天。   莎拉对我的「用功」表示不可思议,偶尔也会问:「佩伊洛你是不是想甩开我们成为学霸」,可看她的表情,女孩心里大抵是能猜到一些东西的。   有时她也陪我一起去图书馆,可屁股坐不实,往往看不到半小时的书就耐不住了,开始找我说话,问一些诸如「教宗骑士很辛苦吧」、「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任务」、「你有没有杀过坏人啊」、「和女王陛下很熟吗」、「是不是认识卡洛斯先生」、「卡洛斯先生今年多大」、「他是不是很帅,有没有来王城」这样那样的问题,嗡嗡嗡嗡嗡,像只充满好奇的小苍蝇,哪怕我态度敷衍,不怎么想理她,莎拉也总是乐此不疲。   总之,比起最初的几天,她开始变得活跃好多。   这是值得开心的事。   自那节生命学课之后,我也查阅了一些关于巨龙的资料,弄清楚了红龙、白龙、黑龙...等等这些模样「传统」的龙,用人类的概念来讲,大概属于巨龙里的杂兵级——即使如此,也不是一般拥有秩序之力的人能够匹敌的。想杀它们,大概需要卡洛斯那样的英雄才行。   而那些在人类史上被记录过名字的巨龙,像是尼德霍格、阿吉·塔哈卡、法夫尼尔...这些巨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存在,可它们的数量似乎极其稀少,至少有确切记载的并不多。至于它们究竟有多么强大,只通过资料里片面的文字描述,我没法想象出来。   “...时间不早了,今天我们先说到这里。等休息日结束后,我们的下一节课将在训练场进行,届时你们会看到秩序王城——这座拥有千年底蕴的城市,其秩序之力的巅峰水准,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梅尔维尔老师的课在一众学员的欢呼声里宣告结束。   黄昏已至,出了教学楼便是夕阳当头。1504的三名女孩夹杂在人潮中,沿小路回到宿舍,迅速收拾好东西,简单吃了晚餐,我在食堂大婶那要了一大包豌豆,放在小挎包里装好,戴着遮阳帽与莎拉、黛西一同出了校门,我叫了一辆角马车,三人坐进车厢,莎拉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臂。   “糟糕,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我问她,将一颗豌豆抛高,用嘴巴接住,嘎嘣嘎嘣。   “从来没去过富人区啊...你说我们穿成这样,会不会被人看不起?”   “谁有空,关注你呀。”   再抛起一颗,嘎嘣嘎嘣。   “那些贵族...不是有很多规矩吗?佩伊洛,我们待会要是见到索菲亚的父母该怎么办?要先行礼吗?叫叔叔阿姨还是叫什么?”   “喜欢怎样,都行。”   第三颗豌豆没接住,打在鼻子然后掉到了车厢的座椅底下。我瘪了瘪嘴巴,低头犹豫片刻...觉得还是不要捡了。   “莎拉,你越想会越紧张的,放松啦...”   坐姿规规矩矩的黛西忍不住插了话,莎拉闻言皱起眉头。   “可要是搞错了什么,到时候弄得尴尬怎么办?我只会骑士礼啊...行骑士礼会不会很奇怪?”   “...很奇怪。”   “就是说嘛...”   女孩忧心仲仲,一张娃娃脸紧皱起来。   前些天,莎拉有些担心索菲亚一直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就跑去缠梅尔维尔老师,死皮赖脸要到索菲亚的住址,三人回去商量一番,准备今天过去探望她,一来确认对方没事,二来想以表心意。   可临到关头,莎拉却是有些怯场了,一路上紧张的不行,担心这个顾虑那个,嘴巴问个不停,害我几次扔不好豌豆,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那栋略显古朴的小楼人来人往,许多仆从打扮的人抬着桌椅家具往门口的拉车上堆,一身礼装的管家指挥若定,小楼门前忙忙碌碌,我们找人询问一番,才知道这里正在进行着搬家工作。   “贾思琳家要搬去王宫附近的威斯克街了,主人现在不在这里...怎么,你们是索菲亚小姐的在学院的朋友?”   “嗯...她也不在吗?”   面对稳重的管家,莎拉仍有些紧张。那管家也看出来了,笑容便越发和煦:“小姐倒是在的。你们稍等,我去通知她一声。”   他转身进了楼里,不久之后,一身长裙的索菲亚出来了。   “你、你们怎么来了?”女孩显地有些吃惊。   她方才似乎正在忙着些什么,这时脑门都是汗,手上还沾着水,像是才洗过。在最初的诧异过后,索菲亚将我们邀请至家里——实际上小楼内部几乎都被搬空了,也没什么能坐下说话的地方,我们转转悠悠几圈,随意聊些话题。   索菲亚告诉我们,她们家受到女王陛下的犒赏,准备搬去王宫南边住了。这些天父亲很忙,王城虽已经平静下来了,许多善后的工作其实更加麻烦,她跟着父亲整日东奔西跑,没时间去学院的事也来不及和我们说,对此女孩有些抱歉的笑了笑。   “我没事,等过些天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我就会回去的。你们别担心啦~”   那笑容淡雅恬静,没了以往的盛气凌人,看上去令人舒心。   感觉她似乎成熟了好多。   只是不经意间,在索菲亚与我的眼神有接触时,女孩的脸色还是会稍微显地不自然,目光闪闪躲躲。她大概想和我说些什么,可碍于莎拉和黛西在场又不好开口,等聊过一会儿,趁她们两人结伴去厕所的时候,索菲亚这才将我拉至一边。   “佩、佩伊洛小姐...”   只剩下我们两人后,她居然变得紧张起来,脑袋轻垂,双手不停搓着裙角,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以前我从没看过索菲亚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那个...很多事,我都听女王陛下说了...上个月特地召见过我,我、我那时受伤,陛下还派人探望...你是、你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这个我知道了...还有关于我看到的事...那些异教徒...我、我都不会说出去的,我签了保密协议...你、你就放心好了,女王陛下都对我叮嘱过...希尔维嘉小姐——”   女孩说的磕磕绊绊,声线轻微颤抖。我将竖起的食指触上她薄薄的唇,她随即有些震惊,不明所以地朝我眨眨眼睛,接着脸蛋被我捏住。   “叫我,佩伊洛。”   “唔...嗯?”   “叫我佩伊洛,就好。”   如此说道,聪明的女孩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呆愣片刻之后,肩膀放松了,笑容明媚起来。   “嗯。”   “忙完,快点回来。”   “好。”   她还是有点不敢看我的眼睛。   不一会儿莎拉和黛西回来了,我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等外面的天开始昏暗,夜幕渐渐降临,索菲亚便说她要去父亲那边参加一场晚宴,问我们要不要去,她可以偷偷带我们进会场。莎拉闻言有些心动,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不去啦,不习惯那种地方...我们打算晚上在街道逛一逛。今天是五朔节,外面待会可热闹着呢。”   我倒是有些想去。   晚餐没吃饱,而宴会上肯定有很多甜点...可街上也有很多好吃的,本来我就为今晚的逛吃留足了肚子,不管怎样,街上的小吃种类都要比晚宴丰富的多。   于是在经过一番权衡之后,我还是决定和莎拉她们一起。   不久之后,我们告别了索菲亚,三人结伴穿过住宅区,向繁华的闹市走去。 第二十八章 对眸(下)   花天锦地,灯火如龙。   5月15日是教会规定、母神为人类赐下恩惠的那一天。按照伊森贝尔的惯例,人们通常会在家门前插上一根青树枝或栽一棵幼树,再用花冠、花束、彩旗彩带装饰起来,并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与此同时,各个城市还会举行游园会,街道也会有各色各样的文艺表演,旨在欢庆百花盛开、万物生长。   在这一天里,少女们手持树枝花环,挨家挨户去敲门,为主人唱五朔节赞歌,以祝福对方获得丰收——当然,这样的传统已经随着王城的富足而日渐衰落,城里肯踏实务农的人少了,祝福自然就没了多大意义,喝酒、唱歌、舞蹈、与家人亲友逛夜市便成了节日的主题,夜里出来支摊售卖的人尤其多,热闹总归还是热闹的。   今年的五朔节,自然又多了一丝别的味道...各种文艺演出、骑士比武大会还是有的,但却不像往年那样界限分明了,文武兼备的节目多了起来,有表演王宫争夺战的,也有表演希尔维嘉小姐大战深渊的,其扮演者多为骑士出身、甚至有名有望的贵族也位列在内,吟游诗人在街角用维埃勒琴自拉自唱,演奏的皆是赞颂神明、歌颂英雄的曲子,许多人围着听,伴着节奏拍起手来,一曲过后欢声雷动,气氛高涨。   今夜月明星稀。   当袅袅钟声敲响时,身穿白衣素裙、头戴遮阳帽的少女,正一手抓着几串油滋滋的烤肉,另一手举着小臂长的树枝挥来舞去,树枝稍头被缎带扎了个漂亮的粉色蝴蝶结,尾部的两个小铜铃随着舞动「叮铃当啷」的响。   少女沿着街边的小吃摊一路扫荡过来,丢丢秀秀的人影儿,小跑着穿梭在熙攘的群众里,身后有名脸蛋圆润的女孩在追她:“佩伊洛,你慢点!等一下啊,黛西都不见了...”   少女听到她在背后的喊话,脚下「哧溜」一个刹车,转头又「噗噗噗」地跑了回去,铜铃「叮当」响了一路。   两人寻到被落在后面的黛西,少女蹦着跳着又说:“莎拉,你们快!我看见,那边布吉蛋奶酥、就要卖完了——”   名叫莎拉的女孩满脸无奈:“你先把手里东西先吃完好不好...喏,连挎包都塞这么鼓,再买你怎么拿啊!”   “你帮我拿。”   “我才不要咧...”   但她还是随着少女过去了。   王城南区街景喧闹,万盏烛灯胜过月光,整条大街都是热火朝天的感觉。晚风徐徐吹来,街道尽头鼓乐喧天,有杂耍的队伍从那头过来,被小孩子们围在中间跑,各个摊贩的火炉热气蒸腾。1504的三名女孩被夹杂在熙来攘往的人潮里,买过蛋奶酥后,又接着转战下一摊。   我把手里肉串吃完,丢掉木签,拽着她们买了半瓷杯蚕豆慢慢吃,吃到开心时忍不住眯起眼睛,手里的树枝晃啊晃,叮铃当啷,不一会儿,听见莎拉没头没脑地说:“其实索菲亚挺厉害的。”   “嗯?”   “刚才啊...我们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表情了...她肯定是想和我们一起出来逛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欢逛街的嘛。只是在她的心里,有些事情比开开心心一起玩要重要的多吧...”   女孩满脸认真的说,我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   “嗯。”   “她总是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应该做什么,我就不行...我虽然经常和索菲亚吵,也有点看不惯她那副贵族大小姐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是佩服她的...”   女孩在人群中抬起小脸,被火光映亮的眼眸里,透着些许无所适从的迷惘。   “她将来肯定要比我过的好...也不对,她的生活本来就比我好很多...还有佩伊洛你也是,即使没有...那个身份,你也很厉害的...你们都是厉害的人...又厉害,家世又好,还比我肯努力...你还比我们都小...有时候呐,我真的也想像你们这样,想到什么就坚持去做...可是我性子懒。”   女孩怀抱里着一袋蛋奶酥,走的并不快。   “虽然时常会在心里想这些,每每下定决心,比如在晚上睡觉前,我会觉得,明天一定得努力一点了,要早起练练剑啊什么的。可到了第二天,即使能很早起来,我也是不想练剑的,觉得很累人,觉得明天再努力也不是不可以...”   她一面走,一面低声说着话,我走在她的身侧,黛西落后我们半步,手里拿着一块甘草棒糖在舔。   “包菜肉饼,自家秘制,只此一天!”   “莫尔姆香肠升级啦!肉肠更粗,汁液更浓——”   小贩的吆喝声在街道周围此起彼伏,女孩越发低落的话语夹杂其中,悉悉传来。   “这些天去图书馆,佩伊洛你总是立刻就能进入状态,看书可认真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不行啊...我沉不下那个心思,脑袋也不够聪明。经常看着看着,就开始不知道乱想些什么了,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以往父亲在家,挨骂的那个也总是我...我是个懒惰的人,心里其实都明白的,也想变得更优秀,可是...就是做不到...”   说着,她转过头:“佩伊洛,我该怎么办呢?”   我望着她的脸。   莎拉有些单薄的笑了起来。   她笑容在稠密的人流里晕开,并不起眼,一如凡世里许许多多普通的女孩。   可是呢...   “莎拉,是好女孩。”   “好女孩...”   “嗯。热心肠,有正义感,就算...走的慢一点。将来、也一定会是,受人尊敬的、厉害女骑士。”   “可是会被你们远远甩开啊...”   “嗯?”   女孩小声的呢喃被喧嚣遮掩,我并没有听见,表露出疑惑后,她却摇了摇头,不愿意再重复了。   “呐,我们去游园会那边看看吧?再晚来不及了。”   莎拉的情绪转变飞快,马上又开心起来,将我后面的宽慰的话都给堵了回去,看着她的笑容,我轻轻摇了摇头。   “游园会...好远啊。”   路程长的话,会耽误很多吃东西的时间...   “也不是都很远啊。我知道一个近的,就在利威尼斯广场。”   “哦...”   “去吧去吧?听说有很出名的流浪艺人在那边呢!也隔不了几条街,就这样走过去好了...黛西觉得呢?”   “我都可以...”   “那我们走吧...啊,佩伊洛你小心别把油蹭我身上了...”   “我手、擦干净了。”   “方巾哪能擦的干净啊...别,想吃蛋奶酥我给你拿...”   时间缓慢向午夜靠拢,城里热闹的氛围正渐渐达到了最高峰,我和莎拉、黛西随着人潮漫步,沿街道又吃了不少东西,先前买来的蚕豆和蛋奶酥也吃光了,感觉差不多有五六分饱后,又拐过一个弯,暮然望见前方道路人头涌涌、堵的相当厉害,两边的角马车如同陷入泥沼般寸步难行。   不远处,立满人群的圆形广场灯火通明,将周围映衬的犹如白昼,隐约听见传来的乐曲声。   “来晚了啊,好多的人...”   “我们还要进去吗?”   “试试看吧。”   “莎拉,你开路。”   莎拉点点头,拽起和我黛西的手,瞅准人群的缝隙就开始朝里面钻,口中一面喊着「麻烦让一让」,待有人被挤开,露出不满的神色来,她又笑着说:「我们是后勤人员」,对方见我们三个女孩,年纪不大又长的可爱,也就不好发作,悻悻让开了。   如此,我一手压住遮阳帽,被莎拉连扯带拽,拉到了灯火中心、舞台前排的位置。   舞台搭的不算漂亮,甚至有些简陋,下方木架的框边都在外面露着,只是台上铺了鲜红的布,在无数灯火的辉映下微微泛着金黄,加上夜晚看不太清楚,周围又裹了一圈鲜花装束和七色的彩带,一点点视觉效果还是有的。   舞台四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刚到前排的时候,台上的表演似乎正处在最精彩的阶段,人们鼓掌欢呼,为其喝彩,也有人大喊着我不熟悉的名字,莎拉被气氛带动,表现的有些兴奋,手护在嘴边也跟着喊起来,倒是黛西显地兴致平平——她总是兴致平平,没事的时候喜欢窝在宿舍,就算无聊也怎么不出去,除非别人硬拉着她,佛系少女一个。   一面想着,我抬头向舞台上方望去。   那看上去是一场歌舞剧表演。   由于半途入场,演的是什么我还不知道,只看见台上的人都穿着颇为华丽的宫廷礼装,头发也梳理的十分精致,俨然是在扮演着什么上流人士,此时有名上流人士正倒在台上,似乎已经死去,而围在「尸体」周边的其他人,一个个皆是发指眦裂,模样非常愤怒。   与这些愤怒之人对峙的,是站在舞台另一边、孤身一人的白发女子。   女子素衣白裳,纤细的身姿在灯光的映照下,与夜风中飘扬的银丝几近汇成一个颜色。她静立在那边,手里还握着染血的长剑,看样子便是杀掉地上那人的「凶手」或者「刺客」,对方骂骂咧咧,她也不说话,只是低头,轻抚剑身,如同爱抚怀中的婴孩,接着那边有人大喊一声:“随我一同杀了这忤逆之女!”,几名衣着华丽的男人便冲了上去。   “打呀!”   “杀了他们——”   台低下人声叫喊不断,情绪颇为激动,台上那女子充耳不闻,仍在抚着剑,待有人举刀冲到她面前,女子倏然轻弹剑刃,只听「嗡——」的一声剑吟,她终于动了。   扬手。   唰唰——   两道寒光闪过。   “啊!”   那人捂着胸口,满面愤慨地倒了下去。   “哗——”   台下一片惊呼。   我眼皮陡然跳了跳。   刚才那两剑...   迟疑中,只见台上其他几人也叫喊着冲过去了,那女子并未停下动作,踏前一步身形一矮,剑在腰间,刃转向后,再「唰」地斩出,又一人倒下,女子躲过身侧慢悠悠劈来的剑刃,踮脚转身,手腕一抖,朝四周「唰唰唰唰」斩出数剑,动作大开大合,却又美得像是舞蹈,衣摆随风飘动起来,犹如穿花蛱蝶一般,让人挪不开眼球。   漂亮...   这女人,剑术功底不是一般的厉害!   舞台上,女子在挥出那几剑后,冲过来的人便全部倒了下去,下方的人群似乎被惊到了,愣了约有两秒钟后,才倏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斩的好——”   “太惊艳了!”   “这女人是谁?”   “以前没见过她...”   “新人吧...厉害!剑舞的漂亮啊。”   “不会真斩到人吧?我怎么感觉有斩到人...那几剑...快到看不清楚啊。”   “放心,那是道具啦...”   就连旁边莎拉也在喊:“哇哦~姐姐太帅啦!好厉害!”目光之中满是钦慕,看来是对方的剑术折服了她。   歌舞剧似乎到此便结束了。   女子收了剑,走到舞台中央面向下方的人群,那些倒地的表演者也都纷纷站了起来,与那女子立在一起,在宛如雷动的掌声中,向台下行礼鞠躬。   我也在鼓掌,视线却紧盯着那名女子,微微蹙起眉头。   总感觉...   有这样的剑法,不应该只是个流浪艺人吧?   蓦然间,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眼神不经意间扫了过来,在人群中兜转一圈,随即与我对视。   我心里「咯噔」一声。   明灿的灯火下,女子清冷的眼瞳,宛若晴空般湛蓝,那满头散落的白发,恍惚之间,让我想到两个熟悉的人。   卡洛斯。   以及...特蕾莎。 第二十九章 五朔节的夜晚   白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她...   “佩伊洛,你看你看!那个舞姬姐姐在看我们了!”   身侧的莎拉欢欣雀跃,拉着我的手举高,踮着脚尖蹦起来,拼命向台上的表演者们打招呼,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我吓了一小跳,也打断了我正在想的事,下意识地再转头望向那名女子...她好像对这边笑了一下。   那一笑隐没在耀目的灯火与雷动的掌声中,并不显著,却在须臾之间,恍如令周围的一切繁闹皆数黯然失色。   刚柔相济,百媚倾生。   我甚至都还没仔细去看她的脸,就从那一闪即逝的笑容里,读出了某种...绝非常人所能具备的心境。   “天呐,她好棒啊!我太喜欢她了...喂,你知道她是谁吗,叫什么名字...”   拉着我手的莎拉越发兴奋起来,她开始向周围的人打听女子的身份,我也侧耳倾听,然而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掌声渐息,流浪艺人们转身下了舞台。   这边的流浪艺人团也算是小有名气,不是第一次在王城演出了。可今晚之前,谁也没看过那名女子的表演...按理说演出开始前该是有报幕的,然而似乎并没有谁报过她的名字。有人推测女子可能是个刚入行的新人,又或者是演出团故意将她雪藏起来,以此引发更多的关注,静待一鸣惊人的时刻。   今夜的演出并就此未结束,接下来又有新的艺人登场。我们看了一场名为《达芙妮》的歌剧,又看了一组双人舞蹈,待到第三场演出时便觉得有些无聊了,而那名女子也再未上过台,可自她的表演一过,后面的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尽管艺术观赏性很高,但没了那样令人震撼的视觉冲击,便无法再让人感到心绪澎湃。渐渐的连莎拉也不想继续看了,站在人堆里又热到不行,于是等第四场演出报了《英雄骑士希尔维嘉小姐》的歌舞剧名后,我就赶紧拽着她们离开了现场。   不想看见别人演自己,那实在太奇怪了...   莫名羞耻...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们挤出人群,沿着广场周围开始悠哉散步。   广场周围是郁郁葱葱的公园。公园里绿树摇曳,灯光忽闪,青石铺成的小路弯弯延延,东边泛着波澜的撒贝尔河清晰可见,晚风自河道那边吹来,抚在脸上,有些温热,但很舒服。   我们散步到了河岸边,这里没有活动,人就比较少,找了片相对干净的草坪席地而坐,黛西说走的脚有点疼了,于是脱下鞋子,莎拉便主动过去给她按脚底,一边按还一边嫌弃:“怎么有股臭咸鱼的味道...”,这当然是玩笑话,可面皮薄的黛西脸听过后,脸「腾」地就红了,羞的要打她。   两名女孩在一旁闹腾起来,我看了她们一会儿,随后定定望着夜里的长河,终于敢摘掉脑袋上的遮阳帽,把它拿在手里当扇子使——天气实在有些闷热,额前鬓角的头发都湿了。   片刻之后,莎拉从旁边的草坪「咕噜噜」滚了过来,仰躺在我的身侧,舒展手脚摆出个大字,突兀说道:“其实啊...刚才要不是佩伊洛你拉我,那个《英雄骑士希尔维嘉小姐》,我是想留在那边看完的。”   我闻言撇撇嘴巴:“那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我好奇嘛!”莎拉笑得有些狭促,“我就是想看看拯救王城的英雄大人...不对,是英雄小小姐,她究竟有多么厉害嘛...是不是就像这样,嗖嗖——”   女孩说着,抬手握住空气,咋咋呼呼地比划两下,小脸认真严肃片刻,马上又笑了出来:“挥起镰刀,干净利落就斩掉那怪物的头颅,拯救我们这些无知小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哎呀!想想就觉得酷~”   说完,女孩在夜空下睁大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莎拉,很崇拜希尔维嘉小姐吗?”   听到不远处捏着脚的黛西发问,莎拉便「哈哈」大笑两声,挥舞双臂在身前画了个夸张的圆:“是啊,可~崇拜可崇拜了!”,然后朝我眨眨眼睛。   “...演出来的,大概...不是真的。”   我笑了笑,这样告诉她。   然后抬起头来,望向挂在半空的皎月。   耳中仍然可以听到远处的欢闹声...   在今夜载歌载舞的氛围下,无论是街角的吟游诗人,还是舞台上的那些精彩演绎,甚至是王城喧闹的胜景,这一切的主旨,全都离不开教会与伟大的神明。   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欢庆里,就真的已经忘记了,其实再向南走一点,多走一点点,就能见到那座金碧辉煌的王宫,然后发现宫前广场的血渍,其实还没能完全洗刷干净。那些倾塌成废墟的屋舍,也还是一座座焦黑的架子,有些人被埋在里面,至今没有被找出来。   但人们真的忘了那些。   “莎拉,到灾区、看过吗?”我问她。   女孩安静了片晌,随后四脚朝天,腰肢用力,「嘿」地一声坐起来、拍拍后背,接着摇头。   “我不敢去,受不了那个。”   “嗯。”   我轻应一声,然后说:“我也不敢。”   “哦...”   莎拉低头想了一会儿,再转望向我,脸上的笑容收了,眉头轻皱起来:“那边...很严重?不是听说教宗大人和女王陛下都谈妥了,修缮方面不是问题吗?”   “...是啊。”   “最近...好像也不见那些人再闹了。”   “嗯。”   “...大家今晚都好开心啊。”   女孩看出我不想多说这些事,于是主动转移话题。她捡起地上的石子朝十几米外的河面丢去,语气颇为感叹:“比起往年,今年的五朔节真的太热闹了...据说伊森贝尔有名的流浪艺人、舞姬啊什么的,大半都请过来了,好像连吟游诗人也比去年多了好几倍...反正哪哪都能看见,游园会也举办了五场,城内四场,城外一场...”   她顿了顿。   “我其实还蛮想去城外看比剑和赛马的,可是根本就跑不过来...记得学院那场演说,教宗大人和圣乔治大人都提到过,说要重视今年的五朔节,要借节日的欢庆让民众重新鼓舞起来,尤其是那些在劫难里失去家人的...我那时听了也开心,没想到教会能重视到这种程度...这得花多少钱啊?”   “很多的钱。”   我听贝亚德说过了。这次五朔节,其中大部分活动都是由圣乔治币行出资开办,其花费的数额...大抵可以让北境一城的难民饱腹许多天。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我们玩的开心就好啦!”   “可是城南那些人...那些失去家人、妻离子散的人,他们会为此感到开心吗?”黛西问道。   莎拉沉默少倾,接着一翻白眼:“怎么可能会啊...”   “可是...就算难过,今晚也是会装出过节的样子吧?”   “...不知道啊。”   “我其实觉得...这个节日,不是为他们过的呢...”   “黛西,别瞎说。”   “唔,好吧...”   我静静听着两名女孩的对话。晚风自河对岸徐徐吹来,风越来越热。   ...反正她们都看到过冰霜秩序了。   心中这么想着,我将右手举过头顶,伸出修长的食指来,集中精神,秩序之力凝聚指尖——「嘣」地一闷响声,小股冰蓝色的薄雾便自指尖喷涌而出、在上方迅速扩散,身侧传来莎拉与黛西的惊叫,随后霜雾降了下来。   舒坦...   “哇!”   “哇哇哇——”   莎拉一面夸张的叫着,一面倏地从草坪爬起来,在亮晶晶的雾气里蹦跳几下,接着跑起来,语气欢快:“好凉快,好凉快!”,连黛西也忍不住往这边凑,可不久之后,她们便仓惶逃远了,站到近十米外的地方,抱着臂膀瑟瑟发抖,连牙关都在打颤:“冷、冷死啦...佩、佩伊洛...你想杀、杀了我们吗...”   我歪了歪脑袋:“很冷?”   两人连连点头,莎拉大喊:“超级冷的!”   “诶...”   好吧。   看来我对于冰霜秩序的操控还有待提高...我刚才还自信满满,觉得温度肯定没问题,以为她们会因此夸我呢...   算了,反正我很爽。   “我们走吧。”   我站起身来,拍掉屁股上的杂草,戴上遮阳帽,转身向公园最亮的方向走去。两名女孩随即跟过来,莎拉在身后问道:“去干嘛?”   “吃东西。”   “...啊?”   “我饿了。”   “...饿了?!你今晚嘴巴就没停过!”   听到她的话,我小脸一红,但死鸭子嘴硬:“我没吃多少。”   “还没多少?那些够我吃三天啊!”   “没有吧...”   “有的啊!”   女孩有点抓狂。   ............   子夜已至。   受母神恩赐的天日,很快便要过去了。   公园西面,巨大的篝火燃烧着,枯枝发出「劈啪」的爆裂声,滚滚浓烟升起来。   火堆旁搭着许多张简陋桌椅帐篷,人们在帐篷里进进出出、三三两两的坐在桌前,有的喝酒,有的借来小火在煮东西吃。头戴鹿角的舞者围着火堆跳舞,身上的铃铛随之响动,女人孩子们头戴漂亮的花环,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绕着火堆跳舞、唱歌。   这是今夜最后的狂欢,这样的狂欢将会持续一整个夜晚。   我和莎拉、黛西在这边玩了很久,与人们一起唱歌,累了就随便找地方坐下,和不认识的人聊天,当然也被搭讪,但今晚...不打鼻梁。   后来在几个大姐大婶的怂恿下,莎拉开始喝啤酒,并吵着让黛西和我陪她一起喝。   “说起来,我们都没一起喝过酒呢!今晚出来玩,大家开心一点嘛!”   她这么说,黛西便不会拒绝了,而我犹豫片刻,想到不能扫了大家的兴,索性就要了一杯,并明确地告诉她们我喝不了酒,意思一下就可以。   然后吃着豌豆喝酒。   “母神保佑,干杯!”   “以前啊,我几次偷偷去酒馆,心里都害怕的紧,有一次被母亲发现,还给我臭骂一顿,说女孩子不要去那种地方...真是的,我可是女骑士啊!哪有不去酒馆的骑士,开什么玩笑...你们说对不?”   莎拉有些醉了。   黛西也有些醉了,可她醉的很有意思,不像别人那样满口胡言,就嘻嘻看着我们傻笑。   那些劝我们喝酒的大姐大婶们,也有些醉了。   她们围在桌前的醉脸,在我眼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脑袋开始发晕...   但是很开心。   “咯咯~”   后来我甚至都不清楚她们在聊什么,反正觉得开心,就跟着笑起来。直到夜色深浓,连星光都已隐没的时候,醉醺醺的我们才想起要回家。   “佩伊洛...”迷迷糊糊间,好像是莎拉在扶着我,“我送你...你住在哪...”   嗯?   哦...   脑袋迟疑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但是开心:“隆道尔街...咯咯咯~”   “...哪里?!”   “隆道尔街...3号...我家...”   “在那里...” 第三十章 J先生   嘎吱...嘎吱...   黑色的硬头皮靴踩在船舱老旧的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船舱的空间不大,隐隐却站着好几个人。悬吊的提灯火光暗淡,随着船体的摇晃而摇摆,将四周映照的明明灭灭,数张人脸隐没在黑暗的死角里。   嘎吱...嘎吱...   身着红色礼服的男子在船舱中央来回渡步,咬着指甲自言自语,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模样举止甚是怪异。在男子前方不远处,有三名浑身是血的人被绑住了手脚,此时正跪成一排,脑袋低垂,呼吸发颤,浑身战栗,像是咬牙忍着痛楚,连小声的呻吟也不敢发出,有人口中还正在滴血。   啪嗒、啪嗒。   血液滴落在木板上,响声异常清晰。   片刻之后,男子倏地停下脚步,抬手将半长的红发拢向脑后,转身面向跪在那里的人,竖起一根手指,苍白的面颊露出些许病态的笑容。   “叮~时间到。”他说。   话音一落,那三人立刻像是触电般浑身一颤,而后跪在中间的那名年轻男人仓惶抬头:“J先生——”   “嘘!嘘嘘...”   名叫J先生的礼服男子缓缓将竖起的食指压向嘴唇,嘴角稍稍抽动两下,头侧向一边,朝对方示意噤声,脚下迈前两步,在刚才出声的那人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摸着对方的头顶和后脑。   他笑的很开心:“别说多余的话,我讨厌浪费时间...但是你们看,我其实是个宽容的人,我喜欢给别人机会。现在,我给了你们机会...所以呢,你们考虑好了吗?这件事,谁去做...由你们自己决定,你们要学着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只需要一个人。”   礼服男子的身材算不得壮硕,甚至有些瘦。可他摸着那块头明显大他很多的男人,却好似在摸孩童一般,眼底甚至透着一抹温柔,纵使对方的头上全是鲜血,他也丝毫不会在意。   “J、J先生,我...”   被他摸着头的壮硕男人,此刻眼中却满是恐惧,瞳孔觳觫,不敢与被他称作J先生的人对视,仿佛蹲在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嗜血的可怖怪物。   “我说了,别说多余的话。”   J先生在他头上狠狠揉了几下,接着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血渍,带着稍许兴奋走到一旁。   “事情是这样的。你们主动跑到我这里来,我接纳了你们,给你们吃的,给你们刀和剑,我把你们当人看。可遗憾的是,你们骗了我,你们没把我当人看...啊哈!背地里偷偷向教会传递消息,你们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骗我...你们是坏人啊,我本来是要杀光你们的,可是我愿意讲道理,我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J先生一面喋喋不休的说话,一面向旁边站立的几人偏头示意,接着有人走上前去,用小刀割开捆绑着三人的绳索,随后将手中的刀递向中间的壮硕男人。   男人愣住,迟疑着有些不敢接。   外面的风浪似乎很大,隐隐还夹杂着嘈杂的呐喊,到处都是木板「咯吱吱」的声音。船体摇晃的有些厉害,J先生站立不稳,脚下微微踉跄,伸手扶住一旁的梁柱,嘴角神经质地抽搐几下——他似乎又在笑,黑暗中那双充满恶意与疯狂的眼神,在下一瞬完全收敛。   “你们骗我,但我是个宽容的人,我明白你们的不容易...你们都是教会骑士,没错吧?撒谎对你们来说是耻辱,那有悖你们的骑士精神,你们也不愿意这样,可你们没别的办法...我理解你们,真的,但你们也要理解我。我可以让某个人活着,只能一个人...不管怎样,你们都是骗了我的,可我给了你们吃的。现在,你们...你,你,还有你。”   手指划过头顶,对着三人的位置一一点过后,J先生脸上的笑容陡然扩张,嘴角仿佛被拉动着向两边裂开,整个面部表情夸张违和、笑容扭曲的吓人,那张接近惨白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风谲云诡、怪异难言。   “你们之中,将只有一个人...有机会报答我。你们当然得报答我,我给你们这个机会,现在...哦,那个谁,你把刀拿起来,刀...对,拿起来...其他两人的刀呢?哎,拿长一点的给他们,一刀能削掉脑袋的那种...那么,我刚才说到哪了?”   他用小指挠了挠头发,皱眉思索片刻,那边有人将刀递到三人手里,再把他们从地上拽起来,粗暴的动作似乎扯到伤口,男人痛呼,但不敢反抗,胆颤的在船舱中站定,刀紧握在手,血水混着汗水从脸颊淌落,几个递刀又将他们拽起来的人已经远远退开了,在周围留出了一小片空地。   “对了,机会!”   那边J先生倏地一拍手,接上先前的话:“我现在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之中谁能活着回去,将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会找个临近的海岸,把他扔下去...「嗵」!可能有点疼,但肯定不会死。”   他耸了耸肩。   “接着呢,去找到莫斯里海岸的那群混蛋骑士,告诉他们,真理之门是拿了东西就要跑的,我们马上就要撤退了,让他们到海上来堵...明白了吗?骗人这种事情,你们做的熟练,不会让那些迂腐的骑士看出...”   “小丑——!!!”   暮然间,三人中最瘦小的那道身影,大喊着立起刀,俯身向J先生冲过来了,怒喝声有几分靓丽,听上去竟是个女人。   女人的速度很快,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刀刺进J先生的胸口——J先生站着没动,他没想躲。   噗哧!   “呃哈哈哈哈哈——”   染红的长刀刀刃刺破礼服,自后背贯穿而出,血还没流出来,船舱中已然响起J先生癫狂的笑声。   他张开双臂,将女人一把抱住,不顾对方的挣扎,紧紧揽入怀中。   “你是位小姐啊...抱歉抱歉,这样对待一位小姐,真是太失礼了,哈哈...”   J先生将脸埋入女人脖颈间,神情陶醉地吸一口气。   “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放开我!”   “别动...”   “该死的...小丑——!”   “多谢夸赞。”   女人的挣扎在J先生面前,仿佛一只被钳住脖子的小鸡,毫无作用。J先生掰正她的脑袋,让女人看着自己,撩起对方有些肮脏的头发,露出一张染着血污、但还算好看的脸。   “不错,你不错!啊哈哈哈哈——”   “在此祈誓...愿神明,对恶徒降下最严厉的惩罚...”   女人愤恨的与那双深邃、狂乱充斥的双眼对视,咬着牙说道。   她望着J先生疯疯癫癫的笑容,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于是越加发狠,握着刀柄的手用力搅动,试图在临死前再一次对眼前这个疯子造成伤害,她看着血从小丑的嘴角溢出、淌下,但下一刻,对方的脸凑近了。   J先生吻住女人的唇。   “唔,唔唔!”   女人眼睛睁圆了,竭尽全力挣扎,可两秒之后,她的手便缓缓垂了下去。   J先生的眼眸亮起猩红色的光。   他贪婪地允吸着,烛光浑噩,隐约有暗红的液体自女人口中流出,泉涌般被吸进J先生的嘴里,眼中红光越发炽亮,怀中的女人已经不动了,她的脸迅速干瘪下去,接着是身体——J先生放开了双臂。   咚。   女人形似枯骨的躯体,如一滩软泥般被摔在木板上。   J先生将插在胸口的刀反手**,血液倒溅在地板,「嗤嗤嗤嗤」冒起烟来,红芒于J先生胸口急速流转,无数肉芽蠕动起来,伤口转瞬痊愈。   J先生低头看了看,接着叹气。   “这件礼服,是我很喜欢的啊...”   他虽然这么说,表情却是毫不在意,将脚下的尸体踢到一旁,咂了咂嘴巴,再望向剩下的两人——那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恐惧让他们失去荣耀、失去理智,对着往昔的同伴递去手中尖刀。   “啊——”   锵!   兵刃相接,迸出火花。   J先生只是看了一会,便对此不再有兴趣。   他从胸前的领口掏出方巾,擦了擦嘴巴和手,方巾丢在尸体的脸上,J先生对旁人交代两声,随后转身,推开舱门。   外面是翻涌不熄的滔天火海。   苍茫的海面上,无数立有金十字旗帜的帆船被猩红的大火吞噬、在远处解体、随后下沉,烈焰吞吐着数十米高的火舌,几近点亮整个夜空。   灼热的风浪自船舷扑向脸面,J先生缓步走上甲板,突然一低头,「呕」的吐了出来。   “该死,我恨透了坐船...”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又走出几步,有人过来向他汇报:“教会负责拦截皮尔执事的船,已经全部烧光了。”   J先生点点头,问道:“老皮尔呢?”   “烧了船,他自己就找过来了,马上到。”   “哦?这么说,教会竟然到现在都没能抓到老皮尔?啊哈!一帮饭桶...难道有我们的人混在里面吗?”   他自言自语,随后又笑:“女神之泪呢?看见没有。”   “在老皮尔手里。”   “哦~”   J先生有些神经质的点点头,伸手拍拍那人的右肩,脸部肌肉缓缓拉动,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笑容僵硬的吓人:“老皮尔是圣教的英雄,艾尔娜该给他颁发奖章,我是说真的...我很敬佩他,嗯。不过呢,英雄的末路,多是为了伟业去死,也正是因为他们死了,所以才能被称为英雄,你说对吧?”   那人低着头,没说话。   嗡——   暮然间,远处的天穹金芒大绽,神迹凛然的雷光在轰隆声中奔袭而来,擦着桅杆掠了过去,J先生被吓了一跳,肩膀一缩,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循着动静望过去:“那是谁?怎么还能搞出这么大场面...”   “J先生,教会的队伍里有名大主教在。”   “大主教?什么大主教?哪有这种程度的大主教...”   J先生轻飘飘的立在甲板,浑身松松垮垮,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悬浮物。他咬着手指自言自语,接着又一挥手臂,笑了起来:“管他是谁,杀掉就好了。”   凌冽的海风携灼浪吹扬旗帜。   片刻之后,有人将拐杖递到J先生的手里,他接下,拄着拐杖走到船头,望着那边如若白昼的神迹之光,脚下倏然腾起炽焰,冲上火海夜空。   那夜空与王城的一般美丽。 第三十一章 一觉醒来   一觉醒来,天光敞亮。   “唔...嗯?”   我回家了。   紧锁着眉头,望着窗外和煦的阳光,我挠着蓬乱的头发,眼眸朦胧坐在大床上思考良久,看着卧室中熟悉的陈列,以及靠在角落里格雷船长的黑皮箱,脑瓜反应过来,总算是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是怎么回来的?   有关于昨夜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那场篝火盛宴,我喝了酒...我不应该喝酒的,但还是在那样的气氛下忍不住喝了...大概有半杯的啤酒,然后就开始晕,人有点傻了,记忆断断续续,莎拉扶着我离开,上了角马车...车厢很颠...人很困...莎拉在说话,黛西在傻笑...再后来,好像就睡着了?   那...她们两个人呢?   掀开毛毯爬下床,感觉身上有点黏糊,我低头一看,发现居然连睡衣都没换,这时还穿着昨晚那件裙子,心里顿时一阵膈应,「噔噔噔噔」跑到盥洗室里,洗了个冷水澡,顺便连头发也洗了,出来换上新的裙子内衬,把床单枕套也都撤掉,和脏衣服堆一起...咦?我那堆脏衣服呢?   不见了...   ?   我有些迷糊。   挠了挠脸蛋,我把床单揉起来扔在衣柜边,打开卧室的门出去,扒在走廊的护栏,探出脑袋向下一看——楼下的客厅空空荡荡,没有人在。   “...莎拉!黛西——”   我试着喊了一声,等待片刻没人回应,歪了歪脑袋,心里更加困惑,想过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一面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一面穿过走廊来到露台,抬头一看...啊,脏衣服都在这里,已经洗好被晾起来了。   谁干的?   “土壤太紧实了,她肯定好久都没松过土,这样鼠尾草长不好的...”   下方的庭院里传来说话声,听声音好像是黛西,接着又是莎拉:“哇!黛西你看,这是鹤望兰啊...王室最喜爱的花,我听说好贵的...”   “是很贵...这边还有更贵的...”   “你快看这个!好漂亮啊...”   我走到露台的栅栏边朝下望去,看见莎拉和黛西两个人正围着花坛,欣赏那些雅致的花朵。这个季节的伊森贝热尔,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庭院里多数鲜花都开了,花团锦簇、秀色满园,蝴蝶盈盈飞舞,那景色的确令人赏心悦目。   还以为她们都走了...这不是在的嘛。   “莎拉,黛西——”   我叫了一声,待两名女孩抬起头,便站在露台边对她们挥挥小手。   于是莎拉也挥手:“佩伊洛,你起床啦!”   “嗯!”   “好能睡啊!”   听闻她这么说,我脸上一热,马上岔开话题:“你们昨晚,没回去吗?”   “都喝醉啦,回去哪里嘛!就睡在你的大宅邸了...说真的,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哇!都没想过你竟然住在这种地方!”   “你们,扶我到床上?”   “是抬。”莎拉没好气的纠正,“说实话,没见过酒量像你这么差的人,半杯倒啊!那可是传说中的存在。”   “...都说了,喝不了酒嘛。”   我嘟起嘴巴,想了想又问:“那你们,睡在哪?”   莎拉一摊手:“客房啊。”   ...客房?   宅邸的客房能睡人吗?乱七八糟的,还不如睡沙发啊。   “佩伊洛,你该给庭院松松土了。”黛西在下面低头说道。   “哦...”   我点了点脑袋,没怎么放在心上,随后揉一揉小肚子:“我先下去吧。”   这样隔着说话别扭...先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记得上次走的时候,厨房基本上是被清空了的,摇是没东西吃的话,就得赶快去集市买新的食材。   于是我转身回到走廊,沿着楼梯小跑下去,到门口穿好鞋子,取了遮阳帽戴上,刚推开门,一张故作凶恶的鬼脸倏然出现在眼前。   “哇!”   对方一声大叫,跺脚做出恐吓的样子,张牙舞爪地朝我扑了过来,将毫无防备的我骇地浑身一抖,身体顷刻紧绷,“噫呀!”地跟着她叫出声,右拳下意识的握紧了,然后挥出去。   砰!   一记直拳。   结结实实的触感,自拳头传来的一瞬间,我的脑瓜才反应过来:这是莎拉在吓唬我。   但已经迟了。   女孩被这一拳打的脑袋朝后仰去,「噔噔」退出好几步,口中的怪叫戛然而止。我愣愣收回拳头,与站在门廊的黛西愣愣对视一眼,随后就见莎拉双手捂脸蹲了下去,从指缝发出如同小狗一般的呜咽声。   “呜,呜呜...”   “对、对不起!”   我仓惶道歉,两步跑上前,拍拍她的后背:“你没事吧?”   女孩对我摆了摆手,痛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泪眼汪汪的脸。   “鼻梁...鼻梁断了...”   说着,两行鼻血「唰」的就淌了下来。   “哎呀~”   “流鼻血了...”   “快点,找什么塞一下...棉絮...”   我有些慌神,和黛西两人手忙脚乱的扶着莎拉进到客厅,让她仰着脑袋坐去沙发,我跑回卧室一阵翻箱倒柜,没找到能堵住鼻孔的东西,焦急地想了想,眼睛暮然一亮,连忙打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翻出母亲给我的卫生带来,用牙齿咬着撕开其中一个,扯出内部的棉絮,捏在手心里,赶快又跑下去。   “千防万防,终究还是...中了招...没能逃过鼻梁终结者的毒手...”   客厅里,坐在沙发的莎拉身体前倾,以极其怪异的姿势仰着脖子,鼻头红红的,表情像是又哭又笑,她用两指按压着鼻孔,可血还是止不住的向外涌,站在旁边的黛西啼笑皆非,一面嘟囔着「谁叫你吓唬她啊」,一面用方巾帮她擦拭淌下来的鼻血。   我快速跑过去,将手里的棉絮撕下两片,揉成团状,就要往莎拉鼻孔里塞。   “什么啊?”她问。   “棉絮。”   “哪来的?”   “...医用。”   我小手一抖,脸上毫无波动。   “哦。”   最终将两个鼻孔堵实了,又帮莎拉按了按鼻梁,她马上大呼「好痛」——痛肯定是痛的,所幸我在关键时刻收了力道,所以鼻梁还活着。   将剩余的棉絮丢在茶桌上后,三人坐到沙发休息片刻。不多时,莎拉见鼻血止住,那股难以忍受的痛楚也逐渐褪去,于是又开始得瑟起来:“佩伊洛,你客厅里有架钢琴诶。”   由于鼻孔塞着棉絮,说话便有些瓮声瓮气,双臂摊开两脚伸直,舒舒服服的靠在沙发里,像只大摇大摆的小鸭子。   “你是不是会弹钢琴啊?”   “会一点吧。”   “真好...”   “那个,好像是维赫乐琴坊的琴...我认得那个标志。以前小的时候,城里富商家的玩伴还对我炫耀过...应该很贵吧?”黛西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住进来的时候就有了,应该是维多利亚安排人买的,我从没问过她多少钱,来到王城也多少机会弹它,也就是闲暇之余,偶尔会练一下。   “话说...从昨晚我就想问了。佩伊洛,以前你居然都没告诉过我们,你在这里还有一栋宅邸庄园啊...太漂亮了...我还担心过你在外面住哪里,会不会被人骗呢...昨天刚到的时候,真的有被惊掉下巴啊...”莎拉揉着鼻子说道。   “有那么、夸张吗?”   “夸张?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隆道尔街啊!我的天...王城里最顶尖、最有权势的人都住这里的啊!我听说连女王陛下都在这里住!佩伊洛你知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知道,就在隔壁。”   两人闻言一愣,接着莎拉「腾」的从沙发上坐起来,瞪大眼睛望着我:“什么?”   “嗯...”   维多利亚就住隔壁,有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她现在又不在,宅邸可能都空着呢...   “你是说...隔壁是女王陛下的宅邸?就...隆道尔街2号?”   “对啊...”   望着两人过度讶然的脸色,我感到有些奇怪,于是又问:“怎么了吗?”   莎拉呆愣半晌,随后揉了揉额头:“你知不知昨晚什么情况?”   “咦?”   昨晚?   昨晚怎么了吗?   “昨晚...”   莎拉斟酌一番,再试探着摸了摸鼻子,见没有血再流下来,于是才说:“昨晚我们把你送你回来,角马车驶到街口被巡逻卫兵拦住不让进了。你睡的天昏地暗,怎么也叫不醒,没办法我就我背着你,按你说的找到隆道尔街3号宅邸,到门口后...有点不敢进,害怕万一搞错了可怎么办,而且大铁门也锁着,犹豫了好久,都想着干脆带你回我家算了,结果这里再找不到角马车...正发愁呢,2号宅邸的女佣就出来了。”   “女佣?”我挑了挑眉头。   “嗯,女佣。三十来岁,板着个脸的...可她有你这里的钥匙,见到你的样子后,二话不说就给我们开了门,再帮我们把你抬进卧室...”   莎拉一面说,我一面皱眉回想,然而脑袋瓜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后来她问清楚我们的身份,又见我们都喝的有点醉了,那时候黛西也一个劲犯迷糊,就让人收拾了两间客房出来。她好像对着里很熟悉...把你抱到卧室睡下,不多久拿了一堆衣服出来,大半夜的都给你洗了晾上...要不是最后又回去了隔壁,我还以为那是你家女佣呢!而且...”   “而且?”   “而且我总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醉酒后的错觉,我老是感觉她看我们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嗯...就像是——”   “就像监督,审视。”黛西忍不住插嘴。   “对对对!黛西你也这么觉得啊...可能说审视有些过了,但就是类似的感觉,好像在防着我们什么一样...说实话有点不爽啦,但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女佣又一直板着张脸,看起来不怎么友善的样子...我也没多想,感觉很困就去睡了...啊,刚才你没醒的时候,那个女佣还过来看过一次,然后又回去了,说是去让人准备些早餐。佩伊洛,你说...隔壁是女王陛下的宅邸,那她岂不是...”   ...好吧,我大概明白了。   “女佣,叫什么?”   我问她,莎拉闻言思索片刻。   “好像是叫...沙尔曼吧,我记得。”   哦,是她啊。   其实听莎拉说总是板着一张脸,我就已经猜到了...   “那是,负责照顾维姬...女王陛下的,女佣长。”   “...真的啊!”   莎拉瞪起眼睛,黛西捂住嘴巴,两人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少倾莎拉又问:“可是...她为什么会对你那么紧张啊?感觉特别关心...啊,她连你的卧室都不让我们进!”   “呵呵...”   我嘴角稍稍抽动,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吧...” 第三十二章 我爸是斯卡利杰   不久之后,正如同莎拉所说,隔壁的女佣长沙尔曼带着几名女佣送来了丰盛可口的早餐。当然,也都是些清淡的绿色食物,还有据说是特制的解酒汤,也不知是怎么熬的,反正绿到有些发黑,看起来会让人喝不下去,但据沙尔曼说里面有豌豆。   所以我就先乖乖喝了一碗。   女王陛下的食谱,按我的口味是不怎么能吃爽的,好在沙尔曼稍稍了解我的胃口,早餐的分量做的也不至于让我吃完还会觉得饿肚子,而这位不苟言笑的女佣长也并没有在宅邸多做停留,待早餐上齐不久,她在向我确认过再没有其他要求后,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小姐请慢用」,然后就退下了。   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莎拉两人一眼,到得门口又说:“佩伊洛小姐。女王陛下率军出征,临行前曾特意嘱咐过我要关照你,但她也知你不喜如此,所以并没有命我派人来照顾你生活起居。倘若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找我来提,不用客气...另外,还请佩伊洛小姐好好照顾自己,别让陛下太过担心。”   她像是在提醒我什么,说完便离开了。   我揉了揉鼻子,心情奇怪的有些难以言喻...   用屁股都能想的出来,沙尔曼刚才说的「关照我」其实是双重意思。我猜维多利亚走的时候肯定和她说了这样那样的事...又或许没有,一切都是沙尔曼在自作主张,总之她肯定对这边时刻关注着,以至于昨晚稍稍有点情况,这名敬业的女佣长便能第一时间查觉,然后赶过来「处理隐患」,美曰其名「关照」。   这种事情...   算了,由她喜欢吧...   等沙尔曼走后,三人围在餐桌前享用早餐,莎拉一边叉蔬菜一边感叹:“女王陛下对你是真的关心啊...简直都...刚才那名女佣长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记得有一次休息日,有辆王宫的角马车到学院门口特意接你...佩伊洛,你老实告诉我,女王陛下当时是不是就坐在车厢里啊?”   “嗯。”   “哇哦...”   女孩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鼻孔都塞着棉絮,眼神发直的模样看上去有点好玩,过得片刻仿佛在自言自语:“我那时还和雷克特先生说了话...就说你们为什么那样熟悉...那时候车里有人对他发号施令,我居然都没意识到那是谁...佩伊洛大小姐,其实有时候不是你刻意对我们隐瞒,只是我们太傻瓜,根本就想不到啊...”   “佩伊洛...你、你家里是不是比索菲亚还要厉害啊?”   连一向迟钝、对很多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黛西,这时也有点忍不住了,忸怩不安地问我,神色遮掩不住的讶异。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嗯...   怎么说呢?   都到这一步了,有些事情再藏着掖着就太没意思了...或许不说出来反而会带来疏离感,让别人觉得我不诚实。   该说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嘛...   内心的恶趣味告诉我,这样的话偶尔说出来也蛮有趣的。   “我爸是,斯卡利杰。”   哈哈。   我忍住心底的笑意,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等待着看两人的反应:只见黛西眨巴眨巴眼睛——她看上去有点呆傻,脑瓜似乎处于宕机的状态,像是还在消化我话里的意思,大抵正思考着斯卡利杰到底是谁...以她的性格,说不知道那是谁我也完全不觉得奇怪,然而在下一刻,莎拉却「咳哈」一声,猛地把嘴里的叶甜菜给喷了出来。   “咳、咳咳...”   她被呛到了,拍着胸脯咳嗽的厉害,迅速拧身转头,可坐在她对面的我,还在第一时间感到有什么...一点点的东西溅到了脸上。   “呜哇!莎拉,好恶心!”   “咳!你...咳咳——”   女孩一时半会说不出话,脸憋的有些红了,我赶快先跑去厨房,给自己洗把脸,然后倒两杯水端过去,先端给莎拉一杯,她接过一饮而尽,待我将另一杯放到黛西面前,莎拉顺了顺气,瞪起通红的眼睛:“斯卡利杰?那个瓦伦帝国...山特尔堡的诡兵之王,教宗骑士斯卡利杰大公爵?!”   “嗯...”   我拉开椅子,又坐了下去,拿起刀叉望了望...好在并没喷到餐盘里。   “那是你父亲?”女孩又问。   “嗯。”   “你住在山特尔堡...”   “对啊。”   “......”   莎拉沉默了。   她好像又受到了冲击,我本以为黛西会反应比较大,莎拉都知道我教宗骑士的身份了,没想到冷静的反倒是黛西,女孩心思本就淡定,这时正一面擦着餐桌,一面皱眉发牢骚:“莎拉,你差点弄到盘子里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   女孩脸颊红润,双手合十道过歉,随后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眼睛亮起光来:“佩伊洛,你送我一把好剑吧!”   我愣了愣,随后眨眨眼帘,露出笑容:“好啊。”   “...麻烦吗?”   “不的。”   于是莎拉也跟着笑出来:“那谢谢啦!我一直都梦想能拥有一把中央工坊锻造的顶级钢剑来着,本打算等过几年攒够了钱,再托人帮忙去买,没想到...妈呀,我现在有点头皮发麻,真的...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佩伊洛,你还有什么藏着掩着的惊喜,都抛出来好不好...不对啊,斯卡利杰大公有女儿吗?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哥哥是拉法叶侯爵?”   怎么都只知道拉法叶...   我小小的翻了个白眼:“是。我还有个二哥,叫帕西法尔。”   “真的假的啊...”   莎拉揉了揉脸,脑袋似乎还乱着,说了几遍真的假的,接着又问:“住城堡里是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从房间到餐厅、有点点远。”   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住城堡也好,住宅邸也罢,区别只是亲人是否还在身边。   “佩伊洛。”   一旁的黛西欲言又止,片晌还是抬起头:“山特尔堡...要打仗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餐桌上安静了片刻。   接着莎拉一拍桌子:“也就是说...再过些时间,佩伊洛就是真正的皇室公主了?”   相比她的乐观和故意缓和气氛,黛西就表现的有点忧虑:“佩伊洛,没事的吧...”   “嗯,没事的。”   “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啊,上期言报也没说什么...”   “家里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快吃吧,菜要凉了。”   我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过多讨论,催促她们快点吃东西,两人也看出我的态度,于是便不再提了。   我们又开始闲聊起其他事,说到女王陛下,我到我与她认识的大致过程,说了第一次闯进2号宅邸被人给围起来,说到蜜果树的事——当然都没有深聊,能告诉她们的,也就只有片面的故事。   无意间又说起钢琴,莎拉知道了我会弹琴这件事,在赞叹一番过后,又缠着我非要给她们表演一曲。   “你打了我的鼻子,弹一曲有什么了不起的嘛...大不了一会儿餐盘我洗。”   我拗不过她,用过早餐便坐到琴前,想了想,为两人演奏了曲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   这首曲子我很喜欢,但是有一定难度的,而我又很久没再认真练过琴了,技术实际上早就有点退步,中间有几次都弹错了音,但傻乎乎的两人也听不出来,待到曲毕,便一脸兴奋地拍手鼓掌。   “好听...不过这是什么名曲?我怎么从没听过。”   “你听过几首名曲啊...”   听到莎拉的疑惑,黛西罕见的吐槽一句。   不久,两人便要回去了。   “昨晚没回家,再晚的话真该挨揍了...”莎拉说,随后望向黛西,“黛西你其实可以留下来啊,反正回了宿舍也没什么事...”   但黛西却笑着拒绝了,她说有本书没看完,想今天看完它。   我送了两人出去。   临走之前,莎拉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挂在沙发对面墙壁上的漆黑巨斧——我后来把特蕾莎的斧剑挂在了这里。   “那把斧...是装饰吗?”   “嗯...算是吧。”   “哦...”   两人走后,我站在隆道尔街的道沿,望着她们远去消失在街角尽头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   有什么东西放下来了。   很轻松。   啊,莎拉还没洗餐盘呢... 第三十三章 你不能骗我   下午的王城骄阳似火,小路的青石面被晒的滚热,笔直的街巷里没有一丝风,行人稀稀落落,空气闷的仿佛凝住一般。   太热了...   我打着黑色带蝴蝶花纹的遮阳伞,小步走在街道上,脑袋扣着宽沿的遮阳帽,头发盘起来藏帽子里,露出白如凝雪的后颈,娇小的身体躲在伞下的阴影中。即使如此,也热得我不时拉一拉轻纱公主裙的领口,让气流灌进去一点,感觉能稍稍舒服些。   待到四周人少的时候,我会偷偷凝起霜冻,让淡淡薄雾绕在脚下和身边,在不至于让路面结冰的短暂时间内,为自己降一降温,然后迅速收敛力量,过不到片刻马上又热起来,便找个不会引起注意的时机,再用一次力量,如此循环几回,我居然感到有点鼻塞。   “阿...阿嚏!吸——”   打了个小喷嚏,揉了揉鼻尖,眉头轻拧起来。   好想回到山特尔堡看雪...   今天是休息日的第一天。   上午莎拉她们离开之后,我把家里稍作收拾一番,又跑去集市买够三天的食材,回来的路上,却忍不住总是在想瓦伦帝国那边的事,想着父亲和母亲,想仗有没有打起来,想着想着又想到维多利亚,然后再想到西尔加亚那什么海岸,那些异教徒是不是被击退了,有没有议员过来...我总是忍不住想这些,越想心里越不安宁,索性下午没事,我准备去找安吉尔聊聊,问问他最新的进展。   出来之后没多久,忍不住就开始后悔了。   我是不是傻瓜?为什么不能等晚上凉一点再过去?非要挑个最热的时候...   本以为出了隆道尔街,马上就能找到一辆租用的角马车,一般情况下,拐出街道不远就会看见停靠的车辆,然而今天没有。我只能顶着毒辣的太阳,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找,热到想吐舌头,等走出好远,拐过几条街,才终于看到空的角马车停在路沿旁。   谢天谢地...   “哦~这位尊贵的小姐,需要我为您服务吗?”   “我要去教堂。”   “好的小姐,请您上车~”   油腔滑调的大叔掀开车帘,对我做出请的手势。   我随即收起了伞,压着帽檐踩上车厢,在算不得舒适的座椅坐好,车帘拉下,炎炎烈日被挡在外面,车厢里光线黯淡下来...还不等我舒一口气,然后就发现,其实车厢里要更闷更热一些。   屁屁下面都是烫的...   嘴角抽搐两下,我又把帽子戴上,将两边的帘子彻底掀开,待车厢猛地一颤,角马车缓缓向前,由慢到快驶动起来,狭窄的空间里通了风,闷热难耐的感觉才一下褪去了。   虽然是热风,可吹起来总比没有风要强的多...我终于不再出汗,代价是不得不一路压着裙摆和帽子。   就这样一路熬到教堂门口。   迫不及待地从车厢跳下后,我稍稍舒展了身子,给大叔付过了钱,然后便一路小跑、上到石阶,快步进了教堂的大门,伞收起来拿在手里——教堂里总算是凉快多了。   “呼——”   我长舒一口气,走到熟悉的前厅,正巧看到有几名修士路过,于是赶过去拦下其中一个:“请问,安...教宗大人、在哪?”   “教宗大人?小姐你是...”   我仰起脑袋,见那名修士有些困惑地望着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摘下帽子,把脸露出来,眨眨眼睛。   “...啊!”   那名年轻的修士先是一愣,接着睁圆了小眼睛,脸「唰」的就红了,说话开始结巴:“您、您是...希尔维嘉小姐...那个,您来找教宗大人吗?呃...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教宗大人在哪,不过!我、我可以带您到后殿,教宗大人的随行修士、他们都在那里...希尔维嘉小姐,您可以问问...”   “谢谢,我知道、后殿在哪。不用麻烦啦!”   我对这名青涩的修士甜甜一笑,随后拧身就走,两步之后,余光扫到修士微微抬起的手,他脸上似乎流露着一丝失落。   我心里不觉有些好笑。   好单纯的男孩...   话说...神职人员可以恋爱结婚吗?如果不能的话,是不是有些太可怜了...   不对,神圣教会好像没有对普通的修士修女限制这个吧...甚至枢机都没有限制。那个圣乔治,不就孙子都有了嘛...据我所知,不能结婚的...好像就只有玛格丽特?也就是圣女殿下...   可她看上去也不在意那个...   哼...   我也不在意。   ...我在想什么鬼东西?   摇了摇头,将脑袋中杂七杂八的念头甩掉,我加快脚步,穿过没什么人的中殿,走过后方的花园,路遇两名认出我的修女,她们慌张行起教会礼,我微笑点头予以回应,脚步不停,来到高耸的青白围墙前,有两名修士立在紧闭铁门口,其中一名有些面熟...啊,他之前为我带过路。   于是过去一番交谈,然后发现...我扑了个空。   “很抱歉,希尔维嘉小姐,您来的正巧不是时候,教宗大人刚刚离开没多久...回来可能要到晚上了。您若是有要紧的事,我可以传信给——”   我皱起眉头:“算了。”   真是,自己到底在干嘛啊...   大热天,傻乎乎的跑过来...   “等他回来,你告诉他、我来过,就好。”   就这样吧,安吉尔听了说不定会去3号宅邸找我...如果没有,我明天晚上再过来也不迟,反正今天是不想再跑一趟了。   有点烦。   “好的...您如果想等他的话,我也可以给您安排一间休息室。”修士说道。   “不用了,谢谢。”   等着太浪费时间了,不如回去宅邸看一看书...从图书馆借来的那本《龙典》还没看几页呢。   如此想着,正打算扭头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又想起艾丽...好像自那次以后,小女孩就跟消失了一样,我再也没见过她了...虽然不至于出什么事,但我还是有点担心,反正来都来了,去看看艾丽再走吧。   “那些孩子们...在哪?”   “卡塔洛玛的孩子们吗?这时候应该都在午休吧...哦,中殿有两个偏堂,左边的是孩子们的住处,希尔维嘉小姐若是想去看看,我这就为您带路。”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吧。”   挥挥手告别了修士,我又回到了中殿,找到一层左侧的回廊,穿过之后就是偏堂,隔不远就可以听到孩子们跑动笑闹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每个人都在老实睡午觉,又或许都已经醒了。   这里地方不小,结构倒是有点像王宫大厅,一个空间连着许多房门,内部装饰比不上前厅后殿那般华丽,却也相当精美漂亮。   偏堂的一角被布置成小型训练场的样子,有假人箭靶,孩子们多在那边笑闹,我粗略望去一眼,没看见艾丽的身影,但有名修女在,于是找过去问她,让她带着我来到堂内的其中一间房门前,轻轻叩了叩。   “小艾丽,有人找你哦。”   “来啦~”   门内传来小女孩熟悉的声音。   没过多久,房门「咔嚓」一声打开,艾丽从里面探出脑袋,看见是我后,微微一呆,随后笑起来:“姐姐。”   小女孩仍是宽松修女服的打扮,有些怯怯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我面前,拨一拨头发,声音很轻:“你怎么来啦。”   她看起来瘦了一点。   或许是刚起床不久的原因,艾丽的脸色有些不好,头发也乱,几根翘毛立在脑袋上,感觉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但还是笑的很开心。   “我...乱糟糟的,嘿嘿。”   “最近好吗?”我问。   “嗯...”   “怎么都、不来宅邸?”   “姐姐...对不起啦,我最近可忙呢。”   修女笑了笑示意我们聊,然后便转身离开,艾丽便邀请我进房间说话,可我看到里面也住着其他几名小女孩,有人似乎还没睡醒,于是摇摇头,怕吵到她们,就和艾丽一起在侧堂散着步,听她絮絮叨叨讲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大堂前厅着了火,好几扇彩窗被烧的光秃秃,差点连祭台都被烧掉,乱七八糟的...没几个被烧伤,可是踩伤了好多人...后来圣女大人用神迹灭了火,我看到你飞走了,外面全是坏人,教堂里都乱了,我心里害怕,找地方躲了起来...再后来,又看到有坏人闯进教堂,女王陛下醒了,和他们打架...圣女大人说,那些坏人杀了主教大人...”   嗯?   主教大人...不就是我干掉的那个老头吗?玛格丽特是这么说的?   我有些恍神,忍不住就向身旁的小女孩望去一眼,看见她强自微笑、却带着些许难过的小脸。   “后来...坏人死了,外面的动乱也结束了,我听说死了可多的人...姐姐你又成了英雄...我想去找你的呀,可圣女大人却说,你太累了,需要休息,让我不要打扰...我听她的,后来就和其他人一起帮忙修前厅了。圣女大人说得快点修好,修好了要举行葬礼仪式,葬礼仪式我也帮了忙...连教宗大人都来了,那些天可忙可累了...”   “艾丽,辛苦啦。”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女孩仰起脸:“姐姐,你是受伤了吗?那时的葬礼仪式,还有后面的一系列仪式,我都没看到你有参加...”   “嗯。不过没事,已经好了。”   我都不知道有举行过这些...那时候应该在睡觉吧。   “哦...”   艾丽闷闷点头。   两道身影出了侧堂,在回廊的长椅坐下,小号的公主裙少女在左侧,更小一号的修女服女孩在右边,脚下是光滑的大理石板,头顶是绚丽的天顶画雕。日光透过廊壁的夹缝,照在两人的小腿上。   少顷之后,艾丽低声的细语,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喧闹声,幽幽响起。   “主教大人不在了...他对我们很好的,真的很好...可他突然就...姐姐...”   小女孩顿了顿,表情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难过,几秒钟后,她扯了扯我的裙角,低垂下头:“姐姐你...我记得那时,我们准备找主教大人的,然后碰到姐姐你了...你从那边过来,是不是...是不是有看到过他啊...”   清丽的话语声断断续续,语气逐渐哽咽。   “他那时候,还活着吗...姐姐,你不能骗我...我当时...听见奇怪的声音了...”   后面的话,艾丽没再说下去。 第三十四章 无题   我当时...听见奇怪的声音了...   当小女孩声线颤抖、带着情绪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呆住了,脑袋有那么两秒停止了转动,只觉得浑身紧绷,心「轰」地直向下沉。   艾丽听见了...   她听见什么!?不可能的...   我开始努力回想那时事情发生的过程,可我太紧张了,紧张到手心出汗,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用混沌之力吃了一个,又冻死了一个,细节却完全想不起来,我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也想不明白。   明明那个主教不是什么好人啊...   他为了利益私下串通老公爵,想杀维多利亚被我发现,而艾丽口中的那些坏人,也就是真理之门,正是那个主教引进教堂的...对啊,是这样没错。   我可以这么告诉艾丽的。   我不知道她那时究竟听到了什么,但我可以先这么告诉她...   我可以...   我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小女孩的眼睛。   她颤动的瞳眸和眼角噙着的泪光,头发软软的,小脑袋仰起来,仿佛鼓足勇气,却还是稍显怯懦、紧绷的小脸,脸上原本还有残留的一丝红润,渐渐褪下去了。   但她笑了起来。   “讨厌啊,姐姐,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好笑哦...呵哈哈...”   ...表情?   我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没感觉出有什么奇怪的,便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问她:“表情...怎么了吗?”   “就好像...”   小女孩用手指掸掉眼泪,吸一吸鼻子,手抓住我的裙摆,低头轻轻拨弄起来:“就好像吃坏肚子的表情。姐姐,你肚子痛吗?”   “...不痛。”   “哦...那姐姐刚才为什么不说话啊,想什么呢?”   “想...当时的事情。”   “那,姐姐想起什么了吗?”   “还没有。”   “嗯...那就算啦。”   艾丽拍拍我的裙纱,脑袋晃一晃,仰头目向夹缝射来的半缕阳光,翘起小脚微微摇摆,轻声说道:“我也是随口问问的。我还记得...姐姐那时好像很忙、很着急的样子,那天的王城很乱,也很可怕,到处都是坏人。姐姐是了不起的英雄,所以肯定很忙,肯定有很多我不知道、不懂、但是又很重要的事要做,可英雄又不是全知的神明,一些小事,姐姐顾及不上,不怎么在意,所以啊...现在就算记不起来,那也是没办法的嘛...谁叫姐姐是英雄呢。”   她顿了顿。   “可是呢...有些小事,在姐姐眼里或许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可放在艾丽眼中,说不定就是相当~相当重要的事情了...”女孩转过头来,目视我的眼睛,“佩伊洛姐姐,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名叫艾蕾的小女孩。”   我微微一愣。   艾蕾...?   乍然从小女孩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时间的确没反应上来,两秒过后才倏地想起:那是依琉什...   糟糕了...   关于依琉什的事,我还没对艾丽解释过...   “那时候...姐姐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找到艾蕾,我一直在等着你...我等你把她带回来,等啊等,一天,两天,四天五天...等啊等...”   小女孩的声音很低,低到仿佛跌进深谷里。   她杵在椅子上的小手攥紧了,似乎竭力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睛眨一眨,嘴角扯起来,笑容明亮而单薄。   “姐姐,艾蕾呢?”   那笑容转瞬消失在阳光中,随风而走。   “艾丽...”   该死...   这真是糟透了...   “你听...我说...”   我该怎么对她解释才好?   快想想啊...   “姐姐,你不用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艾蕾她回不来了,对吧?她们都回不来了。姐姐先前不对我说,是怕我听了会伤心难过,因为她们和卢卡斯一样,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艾蕾啊,还有小六他们,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艾丽...”   我到底该说什么好...   我到底要怎么说,才能做到不伤害她,这个十一岁女孩幼小的心...   “对不起,我——”   “姐姐,你为什么要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错...”   艾丽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向一旁走去。   她用手压了压脑袋顶端翘起的头发,然后稍稍背过身,不让我看见她的脸。   “我刚才,其实说谎了...我也没那么忙的,去姐姐家的时间,其实是有的...我心里也想去,可是...又有些不想去...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反正最近...老是会想起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想起主教大人...”   “有天晚上他还对我说,你要好好照顾艾蕾啊,她年纪比你小啊,你是她姐姐啦,你们是一家人啦...这样那样的话,他总是忍不住会叮咛我,每次见我都会说,好啰嗦的...可是姐姐,他记得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会为我们操心很小的事...”   尽管小女孩竭力压抑,可那传来的稚嫩童音,还是逐渐带上了些许哭腔。   “还有艾蕾...明明主教大人让我好好照顾她,可她却老是不听话,一不留神就不知道跑到哪里,找好久都不见人...害我被训...可是主教大人让我照顾她啊,她和我一样,我们都是没了家的孩子...可我们这些没家的孩子聚在一起,就又是一家人了啊...姐姐...”   “前些天,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我都走到教堂门口了...可就是很心慌,不知道要怎么见你,见了你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后来...还梦到特蕾莎修女...”   小女孩肩膀颤抖,小小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样羸弱。   我走过去,从背后揽住她。   “艾丽,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   艾丽忽然挣扎起来,脑袋在我胸口一阵剧烈晃动,我被吓到了,下意识松开了揽住她的双臂,小女孩便转过身后退几步,小脸挂着泪痕,她用手背一抹。   被裹在宽松的修女服下,小小的身躯在颤抖着。   “姐姐,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可我、不懂那些大人的事啊,我不懂那些啊!什么英雄,坏人,你们打来打去,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啊...卢卡斯死了,艾蕾死了,小六米莱...好多朋友都死了,连主教大人也死了...我不懂啊...我只觉得好难过...我再也见不到他们...姐姐...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啊——”   她站在阳光的缝隙里,在回廊间长大嘴巴,嚎啕大哭,哭到嘶哑。   那仿佛像是某根心中的弦终于绷断了,小女孩无所顾忌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眼泪「哗哗」自脸颊流淌下来,我立在她面前几步之外,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   令人畏惧的力量,举手间摧毁一切的能力,与强敌撕杀时的奋勇...这一切,在一名十一岁女孩崩溃无助的泪水面前,皆变得苍白且无力。   说不清的...   主教大人是为了谋取私利而抛去原则的奸人,又或者艾蕾事件的本末...甚至王权纷争,真理之门...我就算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眼前的小女孩,那又能怎样呢?   只是在她的伤口撒把盐而已。   她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啊...   在十一岁女孩年幼懵懂的世界里,她不懂大人为什么会斗争,为什么斗争就要死人。而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论高尚或自私,正义或邪恶,在一名十一岁小女孩的眼中,能懂的就只有...我再也见不到他们。   再也见不到卢卡斯,艾蕾,亚伯...以及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艾丽的家人。   对她来说,仅此而已。   不论我说什么,说的再好听,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姐姐,我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只是有的时候,一觉醒来,迷迷糊糊...我就会觉得,她们其实都还在...我好想永远停在那个时间...”   小女孩哭了很久,很久。   哭着哭着,她有些累了。   我们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我再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唱一首不怎么流畅的歌谣,不少孩子站在回廊外边,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   然后艾丽说,她要回去了。   我便点点头,起身送她,并再次邀请:“明天,去姐姐那里,好吗?我做甜甜圈吃。”   可小女孩没有正面回答。   她眼神带着些许迷惘:“姐姐...卡塔洛玛就快要完工了,我们很快都会离开这里,回去那边啦。”   我沉默了一会,接着笑起来。   “那很好啊。”   “是呢...”   待送她到了门口,小女孩又对我说:“姐姐,我可能...马上会成为修女了。”   “啊...真的吗?好棒啊艾丽!”   这是个好消息。   我还记得艾丽对我说过,她的梦想是有一天会成为圣女。尽管路途遥远,可这第一步,总算是要迈出去了...对于孤儿院的许多孩子来说,走出这一步,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希望她今后过的顺利、开心...   “愿,神明保佑你。”   我学着神职人员的样子,双手在胸前握紧,闭上眼睛,为她献上由衷的祝福。   然后睁开眼,发现艾丽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   “怎么了吗?是...还在犹豫?”   “我...”   听到我关切的询问,小女孩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头。   “没什么。姐姐,我会自己考虑的,不能什么事都想着依靠别人...谢谢你,谢谢你今天来看我,我很开心。”   殿堂里,木门前,此时此刻,小女孩可以笑得像个大人一样了。   ............   今天是公历1187年的5月16日。   王城天空湛晴。   从教堂出来、心情复杂的公主裙少女打着伞,在街边拦下一辆角马车,与车夫快速交谈几句,随后跳进车厢,马车在街道转过个弯,在人们的视线里绝尘远去。   而街道的对面,白发蓝眸、一袭黑色丧衣的女人,将双手背在身后,领着一名管家模样的老叟,于艳阳下徒步而行。   她与少女乘坐的角马车擦肩而过,走至庄严的教堂前方,抬头仰望片刻,举步踏上门前的阶梯——如果少女此时掀起车帘回头,便立刻能认出来,这是昨晚广场台上的那名舞姬。   繁盛的王城,街巷纵横盘错。   从飞鸟的视野俯瞰下去,那些密密匝匝的道路,汇聚起来有如一张巨大的、笼罩在云雾中的蜘蛛网。形似蚂蚁般的人们在复杂的网里来来回回,有人向东,有人向西,有人攀上网顶,有人黯然死去。   生存在这张巨网之中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贱,都无法辨清前方的岔路是否会为死路。待走至路口、面临下一个人生节点的选择时,等待他们的未知,将会在何时何地、以怎样的形式出现...   谁也无法预知。 第三十五章 休息日的一天(上)   清早的阳光洒在象牙白的窗帘,像一束束闪亮的金线,照进房间、照在地板、映亮桌面。   穿着粉红色斑点睡裙的黑发少女伏在卧室的桌前,脑袋轻歪,白皙修长的双腿在底下晃啊晃,手里捧着一本名为《龙典》的书,逐字逐句认真阅读。   [...玛格丽特不愿放弃信仰,于是拒绝了总督的提亲,总督因此大为恼火,下令将她关押进地下洞窟改建的监牢,严刑拷打...]   一页的内容读完,少女挠挠后背,皱眉翻开下一页,又摸索着从放在旁边的餐盘里抓起一个甜甜圈,张嘴咬下一大口,脸蛋被撑地鼓鼓的,秀眉蹙地更深,艰难咀嚼的同时,她的眼睛时刻未有离开过书本,继续埋头阅读。   [玛格丽特入狱不久,化身为恶魔的龙降临了,它拥有可怕邪恶的力量,顷刻间毁灭了半座城市,总督的邸府火光冲天,监牢也因此毁坏塌陷,玛格丽特逃了出来,但她并未离开,而是向神明祷告,祈来威力巨大的光枪,与天空中的恶魔酣战数日,最终生生撕开龙腹,赢得胜利...]   嘴里的食物嚼碎咽下,少女端起牛奶,「咕嘟咕嘟」喝几大口,一抹嘴巴,再咬一口甜甜圈,目光聚焦后续的文字。   [数次因引发奇迹而终结灾难的玛格丽特,虽被以审判的名义严加拷问,但亲眼目睹神迹的民众,却跟着成为神明虔诚的信徒。对此感到恐惧的城主,决定将玛格丽特斩首示众...]   “喂,希尔维嘉!”   “呀啊——”   窗外忽然传来的声音,将看书入神的我吓地浑身一颤,手里半个格雷船长差点扔出去,瞪大眼睛转过头,看见雷克特正蹲在窗沿,微笑着朝我摆手。   “原谅头,你想、吓死我!”   我拍拍胸脯,有些生气的鼓起脸。   这人怎么能这样!   不声不响就跳到女孩子...猛男卧室的窗外!不知道这里是禁区吗?!   变态!   如此想着,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将睡衣裙摆向下扯了扯,合上书,手里的半块甜甜圈放回餐盘,嘬了嘬手指,从桌前站起身来,伸手指他:“偷窥狂一样!你别进来,走正门去!”   “抱歉抱歉,我这边事情很多的啊,不想耽误时间,只好怎么快怎么来了。”男人并不在意我的大声叫嚷,从衣襟掏出手掌大的锦盒,举起来对我晃一晃,满面笑容,“正门就算了,我来给你送这个,送了就走。”   “那是什么?”   “你要的橄榄皂啊。”   橄榄皂?   是王宫的橄榄皂吗?   “哦...”   我眼睛一亮,推开椅子快步向他走过去。   平时我用的香皂是在默斯韦尔街买的。虽说那边的东西已经算得上是伊森贝尔最好的货,可自从上次在维多利亚那里用过她的橄榄皂后,我就觉得通货和真正稀有的东西还是颇有差距。   由于橄榄油的取得非常困难,维多利亚用的那种橄榄皂难以量产,产地也不在伊森贝尔,所以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只有王室和极个别的名望贵族才有渠道获得。   我心里念着那个,于是前些天在香皂快用完的时候,顺嘴就和正好碰到的雷克特说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给我拿过来了。   “给我看看。”   走到窗户前,我从雷克特手里接过锦盒,迫不及待地打开来,见四块方方正正的橄榄皂陈列在里面,正是维多利亚用的那种,忍不住凑近鼻子闻一闻...嗯,好香的味道。   我满意地点点头,对雷克特露出甜美的笑容。   “谢谢你啦~”   开心!   雷克特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这东西其实也算不上多么珍贵,王宫每年都会进一批的,有时候女王陛下还会赏赐给一些臣下的女眷,你后面用完记得和我说,或者找沙尔曼说也行,我们再让人去给你拿...嗯?”   男人说着话,忽然见我单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些不解地望着我。   “怎么,我肩膀有东...”   我笑的更开心,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等他说完话,手猛地朝前一推。   “下去吧!”   雷克特蹲在窗沿的身体瞬间失衡。   “喂...哇哇哇哇——”   男人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他开始慌张叫喊,双臂在半空乱舞几下,嘴巴张大了,似乎想对我喊些什么,可还不待说出来,屁股便向后一沉,人从窗沿上掉了下去。   “咯咯。”   我开心地笑出声来。   活该!   敢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明白以雷克特风之秩序的力量,即使这个高度再上升个两三倍,他掉下去也不会有事,但被吓一跳是肯定的。   面带笑容从窗户探出头,我正好看见雷克特在半空灵活地翻转身形,有阵风倏地扑面袭来。   呼啦——   男人衣摆随风卷动,下落的速度陡然一滞,如漂浮般稳稳落在楼下的草坪,落地后马上退出两步,旋即抬头指我,气急败坏地喊叫:“你这没良心的坏女人,你想杀了我啊!还我橄榄皂来!”   咦?   这个没品的偷窥狂,翻女生卧室窗户的破烂人,明明自己有错在先,竟然还有脸生气指责我?   我还气着呢!   “你下次、再敢这样,我打烂你的、绿脑袋!”   我朝楼下一声怒喝,把头缩回房间,在手边四处瞅了瞅,想找个东西砸下去,但找一圈发现没有...算了,不理他。   雷克特仍在楼下不断叫嚷,说的什么我没怎么注意听,也不愿再理会他的无能狂怒,「啪」地一声将窗户关紧锁死了,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男人的声音被隔绝在外,房间里马上清净了。   “气死你气死你...”   我小声嘟囔着,心里觉得畅快了,捧着锦盒转身小跑到盥洗室里,从盒子里取出一块橄榄皂,放上洗漱台的木架,然后把其他三块收好,放进浴柜中,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到露台把晾干的几件衣服和毛巾取下来,抱回卧室,衣服挂好,拿着毛巾准备回到盥洗室,到门口又定住,心里警惕起来,耳朵竖起听了一会儿...   感觉外面好像没动静了,雷克特应该已经走了吧?   但那家伙神出鬼没,我不怎么放心,于是又回头走到窗前,把窗帘掀开一角,偷偷朝外面看了看,没发现人影,这才安下心来。   他走了...   去试试橄榄皂吧。   再三确认窗帘拉严实了,再没有一丝缝隙后,我兴冲冲地去了盥洗室,关上门褪去睡裙内衬,舒舒服服地泡在小池子里,清澈透凉的水没过双肩,我闭上眼睛,用橄榄皂慢慢擦拭身体。   舒服,凉快...   我喜欢这个味道...   但皂香其实不会在我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就会被那股丁香花的味道盖掉。   好好洗过一番,从池子出来擦干身体和头发,感觉浑身清爽后,我裹着浴巾出去,回到卧室,光着脚丫朝衣柜走,待路过镜子时,忍不住转头,然后停住脚步。   咦...   镜子里这是谁呀?   怎么能这么好看!   倒映在明镜之中的少女踮起脚尖,如舞蹈般踏着轻盈的小步,走近后双手叉腰,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左看看右看看,再摆几个或可爱、或性感的造型,眼睛像月牙一样眯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加迷人。   少女明眸皓齿、肤如凝玉,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垂直披在香肩,脸蛋微微透着淡红,纤纤玉腿修长温润,白皙的手臂仿佛嫩出水来,娇小的身体裹着洁白的浴巾,浴巾只到前胸的位置,袒露出细腻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有些许未擦干净的水滴缀在上面,那模样令人垂涎欲滴,宛若世界上最奢华的珍馐,连我自己都恨不得上去咬一口...要是能咬到的话。   好好看啊...   盯着镜子陶醉半晌,我心念忽然一动,一手叉腰,一手前指,单脚向前侧迈出半步,摆出「稍息」的样子,随后上半身逐渐后仰,将脑袋鼻孔翘到天上去,怪声怪气地对着镜子说话。   “就算...因为妾身的、一时兴起,招致灭国,大家也会、原谅妾身的...要问、理由的话...咳咳。”   我清清嗓子,将声线拔高几分:“因为妾身,太美丽了!”   说完心里得意到不行。   哼哼...   过了片刻,我收起这副极度藐视众生的怪异姿势,对着镜子眨眨眼,望着自己清澈明亮的眼眸,有些臭美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只维持不到两秒,随即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马上敛去,我皱着眉低下头,朝自己的胸膛瞅一眼,再瞅一眼。   ...大了吗?   大了吧...   不是很确定。   我抬起手,慢慢摸向胸口,隔着浴巾握住两个柔软的小鼓包,轻轻揉一揉,再捏一捏,嘴里忍不住嘟囔起来:“好像这边...大了一点?”   但是又好像没有。   我愣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朝镜子里望去的时候,那绝美的少女已经变成了苦瓜脸。   烦恼...   包裹着身体的浴巾被揉的有些松了,我盯着胸前垮下来的位置,想了想,把浴巾朝下拉一点,再拉一点...直到小半个胸脯都露了出来,也没看到什么像样的沟。   “唔...”   心情有点郁闷,忍不住就用手去挤,挤呀挤,都挤到变形了,还是没有漂亮的沟。   这一下就很烦。   到底大没大啊...   傻愣愣地在镜子前站了片刻,我拧身举步,故意把脚踏的很重,「嗵嗵嗵嗵」踩在地毯上,如同赌气般走到衣柜前,蹲下身拉开抽屉,翻出昨天新买的几件胸衣,抱着胸衣又「嗵嗵嗵」地走回去,开始一个一个比照...然后发现,尺寸没有一个是合适的。   好像全部都大了...   大是肯定的。   昨天回家的时候,顺路看见一家女性内衣店,想起自己很久没买新的胸衣了,于是就准备去挑几件,结果进了门,店员姐姐很委婉地对我说,我年纪太小了,穿不了她们店里的这些款式,让我去街头的另外一家,那边有卖抹胸和小吊衣的,更适合我一点。   我当时就炸了。   脑袋一热,不顾劝说买下好几件胸衣,挑的款式也都是较为性感的类型,有蕾丝边,有镂空花,还有豹纹...回来后没勇气试穿,全部丢进了衣柜。   现在也不敢试穿。   怕穿出气囊的感觉。   算了...   总有一天,我会穿上它们。   我在心中这样鼓励自己,然后“哈!”地一声,把怀里的胸衣一股脑向身后抛飞,好像天女散花一样,那些胸衣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在床上、地毯上、书桌上,差点打翻那半杯牛奶,可我心里得意洋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   不久之后,我又乖乖把散落的胸衣全部捡起来了。 第三十六章 休息日的一天(下)   胸衣收好后,我又在衣柜里开始挑挑拣拣,取出一件宫廷风连衣裙换上,走到镜子前照一照,扎个马尾又放下,再返回衣柜,换一件吊带撞色连衣裙,接着过去照照镜子,比几个可爱的手势,又去换一件波西米亚长裙...如此重复许多次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柜里几乎全是漂亮的裙子,其中数连体裙和长裙最多,有的我甚至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在哪买的。   但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取出衣裙一件件的换,尝试搭配不同的风格,看看怎么穿最出效果...这个过程,会让我觉得心情特别愉快。   尤其是,在穿维多利亚让人送过来的,那些华贵不凡的礼裙时,当我看到镜子里不可方物、宛如大国公主的自己,心就会「砰砰」跳的很快,仿佛小女孩雀跃的感觉——那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恨不得马上就这样穿着出门,可是又有些不敢,担心过于惹眼,会让路人挪不开眼睛。我讨厌被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不喜欢时刻被盯住的感觉。   所以想穿出去,又不想穿出去。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之下,每当我在家自己穿礼裙玩的时候,心里不禁就会想:哼哼,等我哪天心情好了,拿出全力认真打扮一下,肯定能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可是现在我不乐意,才不会让你们看见我最好看的样子...你们就等着吧...   意识过来的时候,发现这样的心态就好像小孩子有了厉害的玩具,特别想对朋友炫耀一番,可又不愿和对方分享,因此而纠结却开心着的感觉。   也由于这个原因,我平常出门时,一般都不会选特别扎眼球的衣裙、帽子、或者首饰,穿的还是相对朴素一些。当然再朴素也必须是好看的款式,且布料要舒服才行——在这个世界,即便是这样简单的穿衣标准,也已经是富裕家庭、甚至贵族小姐才能拥有的条件了,平民女孩的衣物多是粗麻布制,我在维多利亚诞辰日的那晚就让她穿过,好不好看且不说,那样的布料是无论无何都谈不上舒服的。   其实在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我还在小村子的时候,穿的也一直都是那样的粗布衣裙。记得那时候,我心里对于这些还是偏向无所谓的态度,漂亮舒服的衣裙当然也喜欢,能穿上自然会觉得高兴,可若是穿不了,那也就穿不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我或许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安然若素的惬意了。   也不是不能再穿那些不舒服、不好看的麻布衣裙,实际上让我穿个一天两天、三天五天甚至更久的时间,都是可以的,完全没有问题。可若是要穿个三年五年,甚至一辈子都得裹着粗布麻衣过生活,彻底丧失对于某些东西的追求,现在的我...恐怕真的没办法接受。   我已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只想要寻求的小村姑了。   一年之后,许多东西都随着潜移默化的改变而变得面目全非,这使得我几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自寒冷的城堡长大,从小被过分溺爱,那个喜欢甜食的女孩儿。   我清楚的知道这些变化。   比如在很久以前...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试衣服,试完又统统不穿,在以前的我看来,这或许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行为。我会为自己浪费时间的行为而感到焦虑,那时的我从来不会在吃穿上花多少精力,我更愿意把时间用在社交、洽谈合作、处理公司业务等等这些事情上,为此我甚至抽不出多少时间去陪我的未婚妻。   而现在,我早已找不回那时的心情。就连那些记忆也变得久远,仿佛一簇簇抓不住的白云,在视线里渐渐淡去、模糊不清。   我已然习惯、并且慢慢接受了这种的变化。   以至于当我回过神来,蓦然发现自己试裙子大约用掉了近两个小时,可我还是觉得意犹未尽,想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这件事对于我的吸引力,甚至胜过当初与兄弟们一起玩游戏打副本时的快乐。   可再快乐也要有个度。   偶尔我会庆幸,有一些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比如心劲,胆识,执着,以及最重要的自控力,这些优秀的素质,依然保留在我的这副身体里,于灵魂深处牢牢扎根。它们在催促着我向前走,而不是真的像一个生活在温室里的娇贵小姐,吃不得苦,受不得累,能看清的路也不多,一生但求富贵安稳。   所以有些事情即使做的再开心,我也会适时止住,将衣裙统统收好,换上干净的睡衣,然后重新坐回桌前,继续看书。   一直看到吃完整盘格雷船长,喝下四杯牛奶后,我觉得肚子又有点饿了,才下楼去到厨房,从橱柜里取出昨天买的一袋豌豆,伴着切成片的胡萝卜,用清水一起煮了,盛进盘里,撒上盐、醋、孜然、胡椒、杏仁,再淋些甜酱、沙拉酱和牛奶,想了想又搞了点蛋黄酱,慢慢搅拌一会儿,感觉味道闻着有点不对劲,于是再弄些生姜和薄荷进去,一通乱搅过后,佩伊洛特制营养豌豆餐就做好了。   端上茶桌后,我先小心翼翼地尝下一口...味道居然还行?   午饭过后,气温渐渐升了起来。宅邸里有些热了,很难再看进去书。   我只好一次又一次站到露台去,为自己喷冰雾降温,几次过后便有点烦了,不紧烦还很不舒服,身上睡衣质地柔软,是很高级的面料,可一旦沾上冰雾就会变硬,穿着不仅膈应,还有些湿湿潮潮的感觉,虽然没什么影响,但真的让人不爽。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跑到盥洗室里,把能用的空桶盆蓄满水端出来,一共四个,分别放在卧室的四个角落,将手伸进水里,让其结冰,再用罪业之火融掉包裹着手掌周围的冰块,方便把手抽出来。   冰封完桶盆里的水后,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并没有觉得凉快,没办法又去到隔壁2号宅邸借盆,遇见名叫沙尔曼的女佣,她让人一次送来了十几个,我全部蓄满水,在卧室里靠着墙壁摆好,依照先前的方法都冻住,又下楼把用过的盘子洗干净,冰霜秩序凝出无数指甲盖大小的冰球,盛进盘里,端着重新回到卧室,感觉温度明显降了下来,于是开心,坐回书桌一面看书,一面把冰球当成豆糖吃。   到了下午的时候,书看地有点烦了,眼睛也酸,外面的温度稍有下降,我把几件脏衣服洗了晾好,下楼穿好鞋,跑到庭院里吸一吸沁香的空气,收拾收拾花草,玩一玩喷泉的水,看见蝴蝶就追,但是不会抓它,等感觉困了,又回去内宅搬了张靠椅,把《龙典》也拿出来了,在花丛间找个阴凉处坐下,继续看书,然后酝酿睡意。   等眼皮开始打架,我就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书本倒扣胸前,合上眼,聆听鸟叫虫鸣,慢慢就睡着了。   偶尔的时候,这样独处的时光,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我享受那种处身静地、不被打扰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我一人,谁也不用搭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困了累了,都可以随心所欲的闭上眼,做一个美梦,醒来就期待美梦成真的那一天。   今天也有梦。   那隐约是个美梦,可遗憾的是,等梦醒之后,我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   黄昏施施而来。   醒来后,我跑到大门口的邮筒查看,发现有新的言报送过来了。   收了言报,我一路小跑回去,进门踢掉鞋子,跃起来扑进沙发,身体弹起又落下,蠕动着找到最软的位置,双腿盘好坐起来,把言报在面前摊开,眼睛搜寻着我所关注的内容——只见首页最大的标题写着:[莫斯里海岸首战告捷,俘虏异教徒无数,骑士们举剑欢呼]。   文章通篇繁琐冗长,大抵是说教会打胜了,成功将可怕的异教徒阻拦在海岸线外,目前正在审问俘虏,西尔加亚紧张的局势得以缓解,修士神父们开始在各地祷告、赐福,为胜利颂一曲赞歌。   老实说,这篇文章将胜利写的如此容易,给我的感觉就是异教徒来了,教会骑士们平推过去,正面将对方打的落花流水,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刻意营造的悬殊实力差距,是为了彰显己方的强大与不可战胜,并以此安抚民心,这是神圣教会惯用的伎俩,可胜利实在太过轻描淡写了,我反倒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会这么轻松吗?   几个月前,只特蕾莎一人便将整个王城搅的天翻地覆,若是再配给她足够的人手,甚至给她能与教会骑士团一战的兵力,那事情会变得有多可怕,我不敢想象。   真理之门是邪恶的,可他们的强大毋庸置疑。假如这次的海岸线战争,有和特蕾莎一样、甚至更加凶狠的人在...教会有可能轻松获胜吗?   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据安吉尔说,教会参与这次行动的,除去两个骑士团过万的兵力,还有从各地调遣过去的诸多修士、神父、甚至主教也有,再加上两名教宗骑士的助战,这样的阵容...赢过一群从东洲乘船而来的家伙,哪怕对方真有议员级别的人在,似乎也合情合理。   所以...   这就打赢了吗?   如果真的赢了,那再好不过。   我希望一切顺利。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我将手里的言报翻来覆去的看,接着在倒数第二页的一块版栏里,看到了有关瓦伦帝国的加急报道。   [5月13日晚,酝酿数月之久的皇室内战彻底爆发,由斯卡利杰大公率领的山特尔军,联合卡里耶新城一千铁骑突袭雄鹰城,隔天城破,隆德尔城主身陷重围,力竭战死。寒冬之城一举攻下帝国战略要地,向周边十二城发布劝降通告,切利尔斯城或将陷入运输通路断绝的境地,此场攻城战的后续发展将决定战争走势...]   报道只有短短数行文字,可我却反复看了很久。   难说心情是沉重还是轻松。   瓦伦帝国...这场以我为导火索的战争,终于还是开始了。   但是...   第一战,父亲便闪电般攻下一城,而且还是帝国南北两地的咽喉雄鹰城,只要占领这里,就相当于几乎切断了整个北境与皇宫的联系,接下来只要守住雄鹰城,从北境内部逐个击破那些皇宫势力所属的城市,过不了太久,北境就是父亲的了。   而皇宫如果失去北境,差不多就等于失去了帝国的绝大部分生产力,战败就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和西尔加亚海岸线的交战意义不同,教会言报不会在瓦伦帝国的内战报道上作假,短短几行文字,干净利落地阐述了事实,没有任何渲染的痕迹,我不会怀疑消息内容的真实性,正是因为如此,心里才越发震撼。   父亲,真的太厉害了...   震撼过后,便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舒心。   我不懂军事,但也看过瓦伦帝国的地图,明白拿下雄鹰城究竟意味着什么。无论今后内战的走势如何,至少经过这一战后,寒冬之城几将再无后顾之忧,在皇宫重新夺回雄鹰城前,山特尔堡都是安全的,父亲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不鸣则已。   一旦出手...   即是翻天覆地。   我本来想,等到晚上再去教堂找安吉尔的,去问他这两件事的消息。可现在看来,倒是没那么紧迫了。   我又把那篇报道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读了一遍,心情畅快起来,哼着歌上楼回到卧室,言报折起来,放在床头的柜子里收好,飞身趴到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直到暮色降临,窗外泛起昏黄的光,内心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算算时间...   山羊奶酪也快回来了吧?   等它回来,我再看看母亲会说什么吧,到时候可要在信里好好问清楚才行...   我在床上趴了好久,觉得书今天是再看不下去了,于是开始思考晚餐要吃什么。厨房还剩下一盘格雷船长,那是我留给艾丽的,因为昨天和她讲好了,今天会做甜甜圈给她吃,我一直在等她来。   我还想把刚刚得知的战报说与她听。   但她好像不来了呢...   又过了一会儿,等到窗外天色渐渐暗淡,我起身走到露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斜阳留恋的余暇。   当云霭浮动,朦胧的暮色逐渐消退,乳白色的炊烟自城市各处升起,被蒙上一层灰白的隆道尔街依旧静谧,除了偶尔经过的角马车与巡逻的卫兵,几乎再难看到什么人影——隆道尔街一直都是这样,有时会冷清到让人觉得空虚。这样的地方,在这个时间段里,自然不会有什么穿着修女服的小女孩出现。   可我还是等天色完全暗下以后,才重新回到宅邸的厨房,把最后一盘格雷船长端出来,就当做晚餐吃了。   独处的时光,偶尔会让我觉得是一种享受。   但更多的时候,尤其是夜晚来临时,我的心就会被永无止尽的空虚填满,情绪特别低落。   我讨厌那种被全世界丢下的感觉。即使窗帘拉开,大敞屋门,四周也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开心的事无人分享,难过的事无人倾诉,维多利亚不在,卡洛斯也不在,父亲母亲哥哥都不在,我对着镜子说话,自己和自己玩,做什么都只有一个人。   尤其是在上次大战过后,我从梦境中找回了记忆。这些天,每缝情绪不高,躺在床上夜不能寐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身在帝国的父亲和母亲,想起十年前城堡后方的树林,想起哥哥们带着我跑到雪山上去。   我想起胡佛叔,想起贝拉姨,想起帕戈斯叔,想起我从小就害怕他,却从来不敢告诉父亲这件事。   我还想起了寒冬之城那家有名的蛋糕店,那里有和爷爷一起经营店面的芙蕾雅姐姐,我记得她送别我时蹦着跳着挥手的样子,我想起了她的名字...   我想起很多陌生人的名字和脸。以往那些算不得熟悉的面孔,到得现在也全部清晰起来。   我想起许多、许多许多,以前在山特尔堡,在寒冬之城,我和一些人一起做过的事,想起自己小时候虽是个捣蛋鬼,但其实也只敢在家里撒野,每当出门面见陌生人,尤其是长相很凶的人,像帕戈斯叔那样的,都表现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所以我总是不敢去中央工坊,觉得那里好多人都光着膀子,像土匪窝一样。   想着想着,我心里就会难过,很想回家...然后便越发认识到,自己是一名即将成年、但还未成年的女孩子这个事实。   若不是记忆期间仍有两年的空白,若不是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或许我此刻还在城堡里悠哉度日,等待成年,然后嫁人的那一天吧。   再过三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呢...   这副身体...   到底还能不能长大呢?   至少胸部再大一点吧...   神明保佑...   ............   夜色深了。   我坐在露台的躺椅上,隔墙望着2号宅邸通明的灯火,手里拿着阿克里果在吃。   2号宅邸光影重重,隐约能看到窗边和庭院有人影在动,女仆们似乎很忙,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忙些什么,只是不见那道金发的身影,哪怕觉得再无聊,我也是不会过去看的。   偶然间,一只飞鸟在宅邸上方低空掠过,我心神一动,趁它飞到头顶的一瞬间放出死烟,将其吞噬,以获得片刻的满足。   时光安静流淌。   不久之后,我吃完阿克里果,回卧室洗漱一番,虽然不是很困,但也还是爬上了床,熄灭烛火闭上双眼,等待入眠。   名叫艾丽的小女孩终究没有过来。 第三十七章 休息日结束   夏日炎炎,暑气熏蒸。   在之后的两天里,我都没有再见到艾丽,也没有见到安吉尔,就一直在家里呆着,赏赏花、看看书。头一天2号宅邸清理庭院的杂草,女佣们买了些树苗,被我发现那是蜜果树,于是就想去借两株过来,可是沙尔曼却冷着脸拒绝了。   “希尔维嘉小姐,请恕我无礼,您并不适合照顾园林植物,3号宅邸的庭院以往也是由我来一并打理的,而蜜果树苗的培育又极其讲究,我若是栽去您那里,难免就要跑来跑去,说实话,这样让人有些困扰。”   她如此说着,规划好植树的区域,便吩咐女佣们过去栽。   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沙尔曼,自己这边恐怕去一次学院回来,宅邸庭院的植株就得蔫掉大半,护树养树这种事又不像黛西那样懂,也没什么心思去学,当然也就做不来。   所以3号宅邸庭院的布置养护,种什么花种什么草,其实都是沙尔曼说了算,我只是偶尔在闲暇的时候,会浇浇水、施施肥,把它当作生活的调节剂而已,连修剪都不会。   可尽管没时间照料,我还是想要两颗蜜果树。于是就继续缠沙尔曼,给她说之前那颗蜜果树的故事,告诉她我本来打算等果子熟了给维多利亚做秘果派吃,这样那样,「巴拉巴拉」装一番委屈,然后沙尔曼就同意了。   “这样吧,蜜果树苗可以给你几株。不过呢,为了今后方便我让人打理,希尔维嘉小姐,你得容许我对你的围墙...做一些小小的改动。”   “什么改动?”   “方便我打理庭院的改动。”   “弄个,侧门吗?”   “...有出入,但差不多。”   说话的过程里,沙尔曼脸色一直很冷淡,眼神没有太过明显的波动,望着我面无表情。有时我不禁会想,说不定她就是维多利亚失散多年的大表姑。   关于蜜果树的事就这样谈妥了。   至于沙尔曼所说的改动,我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反正怎么弄都是她说了算,只要我回来能看到果树就行,有空就自己浇水施肥,等来年结了果,再做秘果派给维多利亚吃。   为期三天的休息日眨眼结束。   最后一天的下午,我收了晾在露台的所有衣物,把家里常去的地方打扫一番,卧室的桶盆里冰块已经化的差不多了,我也就放着没在管,等下次回来再冻上就好——那么多桶盆放着,虽然看上去很不美观,但的确凉快,晚上睡觉不出汗。   莎拉和黛西住过的客房在一楼,我也一并收拾了,床单撤掉换新的,窗户都关严实,收拾好后才想起来,这间客房似乎给卡洛斯睡过。   所以说,莎拉其实算间接和她爱慕的偶像贱士先生,睡过了一张床?   ...噫——   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绝对不想告诉她...   傍晚的时候,我背上小挎包,戴上了宽檐帽,从宅邸出来,踏上空无一人的隆道尔街,步伐轻快,双手摆起来,口中轻声唱着《曾有你的森林》,但只唱了几句就忘了后面的歌词,于是就只哼旋律,哼着哼着,不知不觉又变成“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然后摸了摸肚子,出街道上了角马车。   回到学院,我一路小跑上了锡兰湖畔塔楼,猛地推开宿舍门,像发怒的小狮子般大喊:“豌豆饼!”   “哇啊——”   “呀!”   “我的妈呀——”   女孩的尖叫响彻满屋。   宿舍里,索菲亚和黛西坐在书桌前,莎拉扶着椅背趴在两人后面,三只脑袋本来都凑在一起,聚精会神不知在看什么,听到我的叫喊被吓一大跳,「叮铃哐啷」乱成一锅粥,索菲亚连拍胸口,黛西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口中喃喃在说“什...什么?什么?豌豆饼?”,同时莎拉瞪大眼睛转过头:“佩伊洛,你吓死人啊!”   “嘿。”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走进去把门关上,朝三人吐了吐舌头,随后径直走到莎拉面前,一伸手:“莎拉,我想吃豌豆饼。”   莎拉眼睛瞪地更大了。   “吃豌豆饼就吃豌豆饼,喊那么大声干嘛?”   “没吃晚饭。”我揉了揉肚子,愁眉苦脸道。   “没吃晚饭还有力气喊?什么逻辑...”女孩一面没好气的说,一面转身从桌上拿起脑袋大小的白布包裹,递到我的手里,“喏,给你。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就算不好吃你也不许说出来啊,伤面子...”   “嗯嗯!”   我抱着包裹走到自己的床铺,扔下帽子和挎包,迫不及待地将包裹打开来,里面是镶满豌豆、黄澄澄的大饼,饼比我的脸还大,而且有好多个,勉强够当晚餐吃了。   我取一个拿在手中,其他抱着,咬下一大口,嚼起来「嘎嘣嘎嘣」,口感特别爽脆,就是稍微有点咸,也没什么香味儿。   “好吃。”   “...真的吗?我、我好像把盐放多了...”   你还知道啊...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可据我所知,莎拉是很不喜欢、也不擅长弄东西吃的,大概率这也是第一次做豌豆饼,能想象到其中的不易。她能为我尝试自己不擅长的事,这份心意是令人感动的,于是我认真点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豌豆饼。”   听到我如此赞誉,莎拉开心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拧起眉毛:“这是你第一次吃豌豆饼吧?”   那不然呢...   我装作没听见她的话,一边吃着饼,一边朝书桌走去。   “索菲亚,你回来啦。”   索菲亚和黛西坐在那里,桌上放着摊开的言报...哦,她们刚才是在看这个。   听到我打招呼,索菲亚就望了过来:“嗯,父亲那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了,后面再没那么忙,我也没什么能帮上的,就回来上课了。”   “哦...”   她看我的眼神还是有些闪闪躲躲,这让我心头稍稍一黯,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明朗。   “你尝尝、这个饼...可好吃,也不长肉。”   我把咬过两口的豌豆饼送到她的嘴边,索菲亚迟疑了一下,口中嘟囔着「哪有不长肉的饼」,然后张开嘴巴,轻轻咬下一小口,慢慢咀嚼咽下,旋即忍不住笑了。   “作为莎拉来说,我尝出了她那股竭尽全力的气势...”   “喂,索菲亚你什么意思啊!你敢说我做的不好吃吗!”   “不难吃。”   “佩伊洛都说好吃了!”   “所以我只好说不难吃。”   “那你别吃!”   “我也没打算吃...”   这两人一争起来,宿舍里的气氛就变得活跃了许多。羞恼的莎拉脸色泛红,索菲亚开心地笑着,一旁的黛西也跟着傻笑,我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把豌豆饼掰成几块,分到每一个人的手里,自己又重新拿了块大的,捧在手中,然后才问:“你们刚才、在看言报吗?”   “是啊,我们看到瓦伦帝国的消息了...话说你为什么把这块咬过的分给我?”   莎拉嚼着饼凑过来,饼渣掉在索菲亚的裙子上,女孩立马尖叫:“莎拉,你弄到我衣服上了!油乎乎的啊!”   “怎样嘛,又不会掉块肉。”   “我裙子很贵的!”   “了不起给你洗...”   “佩伊洛,你家里还好吧?”黛西问。   “嗯...过不久、应该有回信、寄过来。”   “佩伊洛,你真的要成为公主啦。”莎拉把桌上的言报拿起来,指着版栏里的文字,“这个看过了吧?我们刚才一直在说呢,猜你会不会回去...你要回去吗?”   “应该不吧...”   “你可别再突然失踪了啊,要走也和我们好好说一声...还有索菲亚,你早就知道佩伊洛的父亲是斯卡利杰大公了吧?都不告诉我们...”   “我告诉你们干嘛?自己去问她啊...”   “啧,贵族之间的酸臭味...”   “你骂谁呢?”   “索菲亚我给你说,五朔节那天你不在,我和黛西去佩伊洛家了,真的好漂亮啊...下次你一定得去看看,打压打压你的嚣张气焰...”   “莎拉,你要是很闲,就去找个人爱你吧...”   “你才该去找一个...”   “...豌豆饼,味道不错啊?”   “明天第一节秩序课啊...”   ............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1504的女孩们笑着闹着,相互之间的话题,比起之前似乎说的更开了些。   如此,便又是一个令人舒适的夜晚。 第三十八章 秩序课   休息日结束后的第一节课在清早。   趁着天气还不至于热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王立学院的一级生们陆陆续续都到了训练场,快速集合然后站成方队,小半个场地人头攒动,喧闹声沸沸扬扬,学员们情绪相当亢奋。   梅尔维尔老师也到的很早。我和莎拉她们过去时,老人正站在队伍前方的空地,指挥四个塔楼的学员调整队形,让人群围成个半弧出来,为弧形前方留出一片相当大的空地,然后命令站位靠前的学员席地而坐,靠中间的蹲下,后面个子偏高一点的就站着。   这是自学院应届一级生入学以来,首次正式教授秩序课。   原本的课程安排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以学院往届的经验来看,首先应该在第一年的前半年排满二十六节秩序理论基础课,待学员们经过系统的学习,彻底摸清那些秩序之力的入门知识以后,差不多到下半年才会排到正式的秩序课程。我当初刚入学的时候,得到的通知也是这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学院突然决定将课程的进度提前了。这样一来,就可能有一部分人会跟不上进度,比如入学前没有被老师指导过的,或者接触秩序之力较晚、基础知识不扎实的,甚至还有连秩序之力都用不太熟的,1504的黛西就属于此列,这类人其实不在少数。课程一提前,他们若不想被甩下,就得付出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了。   当然,对于我来说,进度提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今天我坐在锡兰湖畔队列的第一排,这件事让我有点不高兴。   我们来的稍微有点晚,本应该站到最后面去,可过来的时候被梅尔维尔老师注意到了,他只看了我们一眼,随口就说:“快一点,佩伊洛去坐第一排,其他人自己找合适位置。”   这句话让我郁闷了三分钟。   而更让我郁闷的是,即使在第一排,旁边的几个女孩也都比我高。   这样郁闷的心情,直到梅尔维尔老师让我们都坐下,身高对比的差距不再那么明显以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训练场的青石地面并不怎么干净,我怕弄脏校服,就把系在手腕的方巾解下来,垫在屁屁下面,捋顺裙摆盘腿坐好,扶了扶脑袋上的阔边软帽。   不久之后,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我转头望去,看见从训练场的铁栅栏入口,有四个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艾登大师!你们快看,那是艾登大师啊!”   “露西亚老师,哇——,她好漂亮啊...”   “霍斯尔骑士也来了...”   “那个是谁...”   “那是...是雷克特先生!天哪!守卫王城的利剑,坎里之剑的队长!学院竟然把他都请过来了!”   “他好帅!我好喜欢他啊——”   嗯?   雷克特?   我仔细一看,发现那个走在最后,高高瘦瘦、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家伙,不就是前两天被我推下窗户的男人吗?   怎么他也来了...   还有,那刺猬般根根竖起的原谅发,放到太阳底下一晒,也忒鲜艳了点吧...   我心里百般无聊的想着,手拄着下巴,听着周围那些花**孩们「嗡嗡嗡嗡」的声音,张口打了个哈欠,目光跟着四个人的身影,看着他们走到空地前,梅尔维尔老师迎上去,几人相互行礼,满面笑容地说几句客套话,然后到队伍前方站定,面向训练场的学员们。   学员们依旧情绪高涨,喧闹不停。我身边有个满脸雀斑的女孩,看着雷克特眼睛都直了,拳头攥的很紧,感觉恨不得马上扑上去。   梅尔维尔老师上前一步,举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我在上节课说过,你们将看到王城秩序之力水准的巅峰存在。现在,他们来了。”   老人形体消瘦,但声如洪钟,整个训练场的气氛被他这句话再次点燃,许多人振臂欢呼,身旁的雀斑女孩大声嚎着雷克特的名字,嗓子都破音了,梅尔维尔老师不得不再次举手示意安静。   “或许这四位的名字你们早已耳熟能详,但再请允许我次介绍一番...露西亚小姐,曾经的杰尔曼骑士团副团长,如今王立学院水准最高的老师之一,被誉为伊森贝尔最强的女骑士...艾登先生,伊森贝尔最著名的吟游诗人,木之秩序的战斗大师...”   “霍斯尔骑士,王爵之盾近卫队队长,在先前克莱夫家族的叛变事件中,用强大的土之秩序抵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斩敌无数,被誉为王宫最悍勇的保卫者...以及,我们的雷克特先生。王国的利剑,坎里之剑最高负责人,女王陛下的守护者...”   哗哗哗哗——   欢呼与掌声交织一起,在硕大的训练场中,宛若海浪般翻涌不息。梅尔维尔老师的声音早就被掩盖其中,连坐在第一排的我,都有些听不清楚了。   但这点没什么人在意。   就连梅尔维尔老师自己,也不在意了。   他介绍完四人后,就端端站在了前方,望着如火如荼的学员们,老人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也不出声,静等喧嚣落下帷幕。   而在他的右侧,雷克特正挠着脸东张西望,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不久,他游走的目光终于停留在我身上,眼睛眨了眨,嘴角勾起来。   看个屁啊你...   我翻了个白眼,予以回瞪。   “啊啊啊啊——!雷克特先生对我笑了,他对我笑了!你们看见了吗!”   旁边的女孩,真的好吵啊...   大家都好吵啊...   狂热的欢呼持续了近二十秒钟。   待学员们喊累了,叫不动了,我的耳朵才逐渐重归清净。   梅尔维尔老师再次开口:“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们对于强者的尊敬和渴望。你们是王立学院的学员,在不远的将来,你们其中也有人,会成为备受尊敬、成为和他们一样强大的人,但那是将来的事,而不是现在。现在,你们都是弱者。”   这句话说出来后,场内瞬间鸦雀无声。   “我今天请四位过来,不是为了让他们讲课,也不是让他们表演什么给你们看。你们想要成为强者,首先第一步,就是明白...什么是强者。这才是我请他们来的目的,也是今天这一节课的内容。”   老人顿了顿。   “换句话说,他们是过来揍你们的。”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天赋出众,也有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一系列特训,付出过比旁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你们为此感到自豪。你们可能会认为,和眼前这四位比起来,自己其实也没多差,自己的天赋和他们一样出众,终有一天你们会比他们更厉害,甚至你们现在就觉得自己很厉害,有资格和强者交手...有没有这样的人在呢?”   老人这么一问,学员们便开始交头接耳、面面相觑,吵吵嚷嚷好一会儿,终究没人敢站出来承认。   见此,老人似乎有些怒了。   “有没有?!这一届的学员都是软骨头吗!连自己的水准都不敢承认?还是说你们没有一个人,哪怕一个人!认为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远胜过别人的?!有就给我站起来!不然就是懦夫!”   哇...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梅尔维尔老师。也从来没想过,看起来已经年迈的他,居然还能这么大声的训人...   “老师,我!”   啊,有人站起来了...   我拧身回望,看见那是个棱角分明的青年...二十出头吧,满脸义愤填膺。   “好,有勇气!你叫什么名字!”   “爱华斯!”   “爱华斯出列!到前面来...还有人吗!”   “梅尔维尔老师,我!我的火焰秩序很强!”   “还有我!我曾经击败了十几个山匪!”   “老师——”   好几个人站出来了。   梅尔维尔老师露出了笑容。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你们是王立学院的人,是人类未来的明星,就是应该不惧挑战!来,你们这些勇敢的家伙,站过来!在我们之中,包括我在内!挑一个对手,用你的本事招呼他!”   “噗——”   马上有人一缩肩膀,灰溜溜地掉头朝回跑。   “那个谁,你跑什么!过来!”   “老师,我、我肚子痛——”   “哈哈哈哈哈——”   学员们哄笑。   “懦夫!”   “老师,我不是!”   “那就过来!”   “我...哎,好吧...”   最终有六个人来到队伍的前方,站在了梅尔维尔老师面前,其中有个看上去面熟的家伙...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以前把黛西欺负哭了,然后让我一拳打歪了鼻子,明定了我「鼻梁终结者」称号的始作俑者,雷克蒙家族的那个鬼火少年...叫什么名字来着?   反正后来被亚历克斯打断了腿。   看样子腿已经好了啊...他当时没有被铁甲卫抓起来当人质么...嗯?   他好像在偷看我...   “不错,你们不错...来,请挑你们的对手吧。”   梅尔维尔老师说完,那几人便开始挑选对手了。   “霍斯尔骑士,我想试试您的盾...”   “露西亚小姐,我很仰慕您,所以就选您吧...”   “雷克特先生...”   鬼火少年选的对手居然是雷克特,选好之后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神色似乎颇为得意...?   是在向我炫耀什么吗?   “他们今天都想在锡兰湖畔那个佩伊洛面前表现...”   嗯?   声音是从侧后方传来的...在说我吗?   “听说有人早就知道今天的安排,还为此准备了好久呢...那个彼得,我知道他喜欢佩伊洛,就是想让人家看看自己有多厉害...”   “上去的男生,哪个不是啊...”   “嘘,你们小点声...佩伊洛就在那边呢...小心被听见...”   “怕她干嘛...”   “你得罪不起的...之前亚哈马山塔楼有个女孩,好像还是王城的贵族小姐...喜欢的男生对佩伊洛表白了,她气不过就叫了些人,准备堵佩伊洛...结果一出门就被打了,我当时在场...打的满脸是血...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那我们又没骂她...”   几名女孩的小声交谈,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   啧...   我瘪了瘪嘴巴。   怎么说呢?   心情相当复杂,且尴尬。   好像突然之间,雷克特他们被邀请过来的性质,在我眼中就成了陪小朋友打架...或者殴打小朋友...   算了,当个有意思的节目看吧。   反正我肯定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   打架什么的,灰尘扬来撒去,会弄脏我的衣服...   我拄着下巴一边想,一边将无聊的目光投向前方。   此时站出来的几个人都已经挑好了对手,决定先干起来的好像是雷克特和那个鬼火少年,两人在空地的两侧面向而立,已经与学员们的队伍拉开了有十多米的距离,其他人都让到了旁边,为他们腾出一片区域。   梅尔维尔老师站在队伍的不远处,目光紧盯着场中的两人,垂在身侧的右掌有水滴悄然流转,看样子像随时准备拦截走火的攻击。   “雷克特先生,我是雷克蒙家族的彼得,曾有幸见过您几面,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今天过后,您一定不会忘记我。”   鬼火少年这话说的听上去挺谦虚,但仔细一看,却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容。   哦~很有自信嘛少年,我看好你哦...   把雷克特给我揍一顿吧!   “准备好了吗?好了开始吧。”   梅尔维尔老师的话音刚落,只见「轰」的一下,两簇明亮的火焰就从鬼火少年的掌心燃烧起来。   “彼得加油!”   “上啊——!”   学员们再次喧哗,有人大声起哄,鬼火少年在这起哄声中缓缓挪出右脚,躬身扎步,眼神认真谨慎,丝毫不受外界干扰,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模样。   相比起来,对面的雷克特就有点随意,甚至还在挠耳朵,然后朝对方勾勾手指,模样甚至挑衅。我看到鬼火少年眼角明显一跳,显然是被这个动作激起了情绪,但接着却下意识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你老是看我做什么?   打他啊!   “彼得,加油啊。”   没叫错名字吧...   我把右拳举过头顶晃一晃,面对男孩的目光,给到他最坚定的支持。   然后我就看到,那鬼火少年的表情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啊——”   他怒喝一声,朝着雷克特冲过去了!   呼呼呼——   少年的速度很快,缠绕着他手掌的火焰在风中呼啸,只是两秒的时间,人影就已经到了雷克特的面前,俯身、下压,左手虚晃一下对方的视线,右拳拉满,在满场的惊叫声中,朝着雷克特的腹部打过去了。   然而下一刻,雷克特侧过了身体。   面对攻击,原谅头甚至连脚都没挪动一步,只是身体微微向左偏移,就轻松避开了少年全力打出的火拳,并趁着少年发呆的瞬间,抬起右臂,随手一挥。   呼——   风声袭来,飞尘扬起。   烈风卷起满场的尘土,自雷克特脚下倏然扩散,顷刻间将两人的身影遮蔽。   我瞪大眼睛,盘坐在地,此刻还保持着高举拳头的姿势,眼睁睁看着灰尘“嗖——”地就到了面前,都顾不得在心里骂人,赶快合眼闭嘴,屏住呼吸,听着周围女孩们惊慌失措的尖叫,感到好像有无数肮脏的小颗粒随风飘到了脸上、身上、飘进脖子、头发里,一瞬间有如许多只蚂蚁在身上爬。   淦...   那混蛋是故意的。 第三十九章 我!   我看见他是故意朝这边挥的!   “噗噗噗噗噗...呸!”   我用手在面前胡乱扑腾,眼睛死闭着,嘴巴不停地向外吹气,忍不住都站了起来,可灰尘绕着身边,怎么扇也扇不走,心里的膈应气得我直跺脚,心态直接炸了。   好脏好脏好脏!   啊啊啊啊啊——   我刚洗干净的校服!   还有头发!   现在全弄脏了!   雷克特——!!!   少顷之后,感觉风逐渐小了,灰尘也随之慢慢弥散。我缓缓睁开了眼,捂住嘴巴鼻子,轻轻吸两口气,旋即杏目圆瞪,怒视前方。   微风卷走了前方空地残留的最后一缕灰雾。   视线逐渐清晰后,才发现那鬼火少年已然倒在几步之外的地上,而衣摆扬舞雷克特,此时依然站在原地,半分未动。   “小子,你以前应该有接触过风之秩序的人吧,还是被什么人指点过?”   原谅发色的男人单手压下风衣的后摆,开口说话的同时,大步朝前迈去。   “你是不是以为,拥有风之秩序的人通常都不擅长应付近身战,所以一开始就鲁莽地选择和我拉近距离...不得不说,动作做的不错,拳头也很有力道,你很擅长打近身战吧?所以才会选我作为对手,是觉得风之秩序相比其他的几位...比如霍尔斯的土,露西亚的雷,对你的火焰威胁要小一些吗?”   他走到鬼火少年的前方,将腰弯下来,对倒地之人伸出右手,满面笑容。   “抱歉,有没有弄痛你?”   这句话后,鬼火少年的脸色陡然涨红。   “我没事...”   少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他并没有理会雷克特伸出的手,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个从地上快速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下意识又朝我这边撇了一眼,见我正盯着看,神色一慌,大抵是觉得有点丢人,像憋着一口气般转过头去,退后几步,望着雷克特闷声说道:“继续。”   雷克特也就点点头。   “那就来吧。”   男人还是站着没动,静等少年的攻击,但这次少年变得谨慎了,没有再贸然冲上去,改为缓慢挪动脚步,一面提防对方的动作,一面尝试向他的身侧绕。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把头上的软帽取下来,拿在手上「噗噗噗」拍打几下,拍出许多的飞灰,如雾气般在视线里缓缓散开。   有点呛人。   “...阿嚏——”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揉揉鼻子,左右看一看身边的女孩,发现她们都在拍身上的灰尘,一边拍一边叽叽喳喳,于是一低头...嗯,裙子上沾的灰都可以看见了。   呵。   心态崩了一瞬间后,我反而缓和下来,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用软帽拍打肚子和胸口。   噗,噗,噗...   几下之后,周身变得云里雾里。   “咳,咳咳...”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捂着嘴巴咳嗽几声,缓了一会儿,又弯下腰开始拍裙摆。   “哇,这根本拍不干净,回去要洗澡了...”   “雷克特先生,真的好厉害啊...他只是一挥手,风哗哗哗的就来了...”   “我感觉土都进到嘴巴里...呸!好脏...”   “但雷克特先生真的好帅气...”   “你们看他身上,半点灰尘都没有...”   “彼得根本不行嘛...”   周围的女孩们,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可是我很生气。   很生气很生气。   呼——   视线的余角,有火光自空地那边似亮了起来,似乎鬼火少年又进攻了,但我已经不再关心,完全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冷着脸使劲拍自己。   噗,噗,噗。   前方响起雷克特从容不迫的声音。   “动作再快一些...很好...不要急着近身...的确有很多风之秩序的人不擅长近身战,他们认为风相比其他秩序的力量而言,在近身战是有弱势的,只有拉开一定的距离,风的力量才能得到更好的发挥...但这是多数庸人的想法。”   那话语声中,依稀还夹杂着火焰与空气摩擦的风啸,与鬼火少年的呐喊。   “我现在告诉你,秩序之力的运用是千变万化的,不是单纯的比拼天赋,以你现在的理解,即便我的亲和力要远弱于你,我也可以轻松将你击败...”   ...算了,不拍了。   反正也拍不干净。   “安静一点!只是沾了些尘土,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娇气?都别拍了!坐下来好好看着,别影响后面的人。”   梅尔维尔老师发话了,语气有些严厉,女孩们被吓得一颤,随后都停下了动作,乖乖坐下了。   我也随着坐下。   然后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感觉手感很涩。   里面肯定都是灰...   ...真的好气啊。   我将软帽重新戴在头上,眼睛死死瞪着场内如闲庭信步般躲避攻击的男人。   他一面躲,口中还一面叨叨个不停:“秩序之力的使用,不是靠蛮力,而是技巧...当然,倘若你的天赋远高于我,或许还可以以力破巧,释放出足以燎原的烈焰,让我无处可逃...但那是愚蠢的做法,因为你不可能每次都遇到比你弱的敌人...”   “啊——”   鬼火少年大声怒喝,双掌的火焰越加炽烈,「呼」地朝雷克特扔出一簇火团,被雷克特挥手隔空扇飞到天上,少年随即矮身,将身躯再次贴了上去,挥起凌厉的火拳,一拳打向雷克特的脸。   “速度太慢了。”   雷克特低头轻松避过,右手按在鬼火少年的胸口,将他推地向后连退数步,随后朝对方勾勾手指。   “来,再快一点试试。”   “呼——,呼——”   鬼火少年体力有些不支了。   他面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喘息片刻,「呼啦」一声,双拳燃起比先前还要炽烈的火,表情仿佛在憋屎,向雷克特愤然发起冲锋。   “奥奥奥奥奥——”   训练场的气氛又一次被点燃,学员们振臂高呼,为鬼火少年呐喊助威。   呼呼呼呼——   场中的少年对着雷克特不停挥出拳头,每一拳都夹杂着火焰的呼啸,挥拳的动作很流畅,一看就明白是苦练过的,只是太过心急,又缺乏实战经验,挥出的拳头就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好像街头混混搏命的打法,这样的攻击连雷克特的衣角都摸不到。   雷克特在玩。   那个原谅头的男人,身影在拳风烈焰里左摇右摆,步伐游走变换飞快,衣摆舞动猎猎作响,却不沾半缕火焰,一双手背在身后,就只是闪躲,完全不还击,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戏耍对方。   “小子,你这是完全放弃了防守吗?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打法,假如我是真想置你于死地的敌人,你甚至连第一拳也打不出来,就已经死过三次了?”   “啊啊啊啊——”   “如果有一天,当你遇见一个天赋和你相差无几,却在技巧、炼体、运用等等各方面摸索出方法的敌人,那么以你现在的水平和打法,就只有闭眼等死的份...我的秩序之力已经压到弱你很多的程度,可你还是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我若想解决你,却只需一秒——”   说着,雷克特忽然定住脚步。   他拧过身,以毫厘之差避过少年的一拳,随后倏然出手,右掌闪电般按在对方的脸上,弯腰弓背,手臂用力,风衣撩动起来——   砰!   飞尘微溅。   鬼火少年的上半身直接被雷克特按在了地上,两条腿高高踢起来,然后落下去。   “你看,我甚至连秩序之力也没用上。”   原谅头拍一拍手,神色轻松写意,飘起的风衣捋向身后,再次朝地上的鬼火少年伸出手。   “不要忘记今天的战斗,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你很不错,在这所学院的同龄人里,能胜过你的...应该两只手数的过来。”   他语调淡然,连气也不喘。   鬼火少年有片刻的犹豫,随后同样伸手,与雷克特手掌相握,重新站了起来。   哗——   硕大的训练场有如狂欢。   “彼得,很棒哟~”   “雷克特先生,太帅啦——”   “他好强,他好强!又强大又温柔的男人,长的还帅...好想和这样的绅士谈一场恋爱啊...”   “雷克特先生,你看看我!我在这里啊!我爱你——”   女孩们仿佛一个个都成了花痴,我从没想过雷克特在学院竟然有如此高的人气,旁边的雀斑脸女孩,脸上的雀斑都快给灰尘遮全了,居然还大声在那里表白,被雷克特听到后,还骚包地朝这边眨了眨眼。   “他看我了!他看我了!啊啊啊——!”   女孩激动到都快晕过去。   我算是明白了,雷克特根本就不是来为我们上课的...   他是来撩妹的。   等着吧...   我盘着腿,坐在情绪激昂的人群里,伸手抠了抠脸,面无表情。   鬼火少年和雷克特的战斗,打到这里算是结束了。离场的少年有些失落,他这次没有再看我了。   有了第一场的对比,等下一个的学员上来,还没开始打表情就已经蔫了,很快被揍趴下,接着换下一个...之后的几场无一例外,学员们败下来的速度非常快,场场都是碾压局,但其中的过程,我已经没什么心思去看了。   我就盯着雷克特。   我看见他站在那里,春风得意,居然还不时和人群里的某些女学员挤眉弄眼。   ...这个记下来,回头告诉维多利亚吧。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打他一顿。   “...知道吗?你们差得太远了!你们甚至没办法让他们稍微认真哪怕一点,不要把年纪当作借口!我今天请来的四位,也都是从王立学院出来的!他们以前和你们一样,都是这里的一员,都叫我一声老师!可他们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不是你们现在的样子!”   对战结束后,梅尔维尔老师站在空地前,面向所有学员,脖颈青筋暴起,怒声呵斥。   “你们身在王立学院,就只有这点水平吗?一个个都是怎么混进来的!还有没有人!我看看还有谁敢再上来?你们能不能——”   “我!”   就等你说这个呢!   “我我我!”   我怒目圆瞪,猛瞅着雷克特,高高举起小手。 第四十章 瞄准鼻梁(上)   可能是周围的声音太吵,而我的声线又是一如既往的羸弱,梅尔维尔老师似乎并没有听见,于是我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小手举地老高,一跳一跳地喊:“梅尔维尔老师——”   这下他注意到我了。   只见老师的眼神扫过来,朝我这边瞄了一眼,表情一顿,然后飞速别开目光,继续向人群愤激咆哮:“还有谁——!”   老头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你不要装作没看见我呀!   我心里一着急,也不管他点不点名的,直接从第一排小跑出列,在前排无数人困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里,跑到梅尔维尔老师身边,抓住他干瘦的胳膊,使劲摇了摇。   “我呀!”   “你什么?快回去。”老师目不旁视,面不改容。   “我要打呀!”   “您有什么可打的?别闹了,坐回去好好上课吧,让那帮小子上来玩。”   诶?   怎么这样!   “我就要打。”   “佩伊洛小姐...”   梅尔梅尔老师还想找借口拒绝,可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呐喊起来:“佩伊洛小姐——”   “那是佩伊洛小姐吗?”   “她在干什么...难道说...”   “她想对战...不行,她会挨揍的...”   “你们有听到梅尔维尔老师叫她吗...”   “没有...”   “可我好像看见她举手了...”   学员们开始骚动起来,整个训练场议论纷纷,「嗡嗡嗡嗡」的声音在耳畔不住扩大,我感到有数不清的视线在盯着我看,隐约还听见莎拉颇为兴奋的叫喊:“上啊,佩伊洛!揍扁他们的鼻梁——”   女孩声音靓丽,嗓门贼大,令满场的气氛都为之一滞,而紧随其后的,是如海浪般拍来、仿佛响遏行云的呼喊。   “佩伊洛——!!!”   “揍扁他们的鼻梁!哈哈哈哈——”   “上啊!锡兰湖畔的小妖精——”   “佩伊洛加油——”   “佩伊洛,佩伊洛,佩伊洛——!”   嘈杂的喊声逐渐统一,所有人都在大叫着我的名字,梅尔维尔老师不再说话,他眉头紧皱着,也不知想些什么,片刻之后重新露出笑容。   “也好。就这样吧...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才了。”   太好了!   “嘿。”   我心里舒服,忍不住便笑出了声音,随后转头,向雷克特站立的方向看过去。   天才与否什么的,我才不在意。我现在只想打他一顿,打的鼻青脸肿最好,让他在这么多女学员面前丢大脸,不然解不了气。   谁让他惹我的!   不远处的原谅头男人同样在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在与我对视的一瞬间,脸色立刻就变了,仿佛已经明白了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黑着脸捏了捏额头。   “开什么玩笑...”   男人口中隐隐嘟囔一句,抬脚就要向我走来,暮然间,人群之中,新一轮欢呼爆发了。   “哗——”   “贝亚德,贝亚德,贝亚德——!”   原本一致的呼声,逐渐换成了另一个名字。   贝亚德?   我心里疑惑,转头望向人群,看见密集的队伍后方,有道熟悉的人影站起身,穿过人群的缝隙,向前方的空地走了过来。   他也要打吗...   ...他不能和我抢雷克特!   眼看着贝亚德越走越近,我马上对梅尔维尔老师眨眨眼睛:“我选雷克特。”   “哦,那他可真倒霉。”   “我也,这么觉得。”   哼。   我又得意地看了雷克特一眼——他已经悄悄走过来了。   “喂,你闹什么...梅尔维尔老师,你劝劝这小妞啊。她要上来了,今天的课程安排不就失去了激励学员的意义?”   “小妞?”我眉毛一挑。   雷克特,你行啊。   这时候还敢挑衅我。   “希尔维嘉,你想和我打什么时候不行...我前两天还送了橄榄皂给你,你不能这个样子,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去选别人吧?”   我摇摇头:“不行,你撒我灰。”   雷克特摊了摊手,满脸无辜:“如果我说刚才不是故意的,你会相信我吗?”   “不信。”   “你信一下吧。”   “信也要打。”   “......”   雷克特一时失语,脸色变得更黑了。   而此时贝亚德也走到了我的身边。   “梅尔维尔老师。”   他对着老人恭敬的行了礼,随后朝我眨了眨眼睛,嘴角小幅上扬。   “贝亚德,你小子也想打一场试试吗?”梅尔维尔老师说道。   “是啊。难得今天这么热闹,玩一玩嘛。”   “那就选个人吧。”   “嗯...我选露西亚小姐。”   “好。”   梅尔维尔老师点点头,摸着下巴的胡子思索片刻,待人群的喊声逐渐落下,老人拍了拍我们两个的肩膀:“既然你们要打,那就打吧。不过这里毕竟是学院,而我这第一节秩序课,针对的也不是像你们这样的特例...但这样也好,让大家稍微看一看同级学员究竟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水准,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对于你们两个,我有要求。”   老师说完,首先望向我:“很简单的要求。佩伊洛小姐,你不能太认真,不要把场地毁掉,别伤到人,注意好分寸...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嗯。”   我乖乖点头。   但可能会伤到雷克特...   这话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就暂时先别把雷克特当人看吧。   梅尔维尔老师也对我点点头,而后望向贝亚德:“至于你,贝亚德,你不能施展神迹,禁止使用信仰之力。”   “好的老师~”   信仰之力?   我有些诧异,转过头看向身边有点松散的男生,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也对啊,贝亚德怎么可能没有信仰之力,他爷爷是圣乔治枢机主教。   “怎么了?”贝亚德摸了摸脸,神色疑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很厉害?”我问他。   “打不过你。”   “打得过她?”我朝站在不远处的露西亚努努嘴巴。   “当然打不过了。”贝亚德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只是喜欢她那双腿,你知道的吧?那种腿男人没有不喜欢的,啧啧...”   “......”   “啊,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意思其实是...欣赏,对。露西亚小姐的腿的确很漂亮嘛,我是个诚实的人,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可绝非什么变态,你别误会,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很专一。”   话说到后面,男生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认真。   我不禁偷偷瞅向露西亚的腿——贝亚德说的没错,她的腿修长俏丽、曲线柔美,高挑的个子有多一半都是腿,即使包裹在黑色的蕾丝长袜里,也让人...淦,她穿着渔网袜。   “你为什么不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耳边再次传来贝亚德的话,我将视线收了回来:“为什么要问?”   “你就不好奇吗?我可是很诚实的,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   “不问。”   “问嘛。”   “关我屁事。”   “怎么这样——”   而在我们小声说话的同时,梅尔维尔老师走到一旁,雷克特也跟着过去了,与其他三人商量了些什么,随后那名身着轻甲、看上去年近四十的霍尔斯骑士开始在空地周围竖起半人高的围墙,同时梅尔维尔老师走到一众学员前方,开始对他们喊话。   “听着!接下来的两场对战,你们都给我看仔细了,不要眨眼睛!看看你们和别人究竟差了多少,差在了哪里!今天过后,你们要好好反思自己,但不要灰心,以后的路还很长,只要一步一步走稳了,便没人可以忽视你们...”   学员们开始骚动,有因为老师的话而不解,也有担心土墙会挡住视线,梅尔维尔老师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组织队列再次朝后退去,将空地的范围又一次扩大,人群的正对面没有塑造土墙,只是老师和其他四人都前方站成一排,以防止意外发生时能及时做出应对,保护背后的学员尽量不至于被波及到。   当然,我明白这个,但学员们未必会懂。   “怎么回事啊...老师们想干什么...”   “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大战将至的感觉?不会是老师们要互相对战吧...”   “那可就刺激了...”   “我不管那些,我只想看佩伊洛小姐...那副小小的身体到底会怎么打啊...太期待了,想想就心跳加速...”   “可她会受伤的吧...”   “老师们有分寸的...”   “话说回来,佩伊洛小姐是什么秩序?有人知道吗...”   “笨蛋,当然是冰霜啊,动动脑子好不好...她可是黑发啊...瓦伦皇室...”   “也不是只有瓦伦皇室是冰霜吧...”   嘈嘈杂杂的议论不断传到我的耳朵里,其中也有某些女学员的嗤之以鼻。   “锡兰湖畔的那个,上去做什么啊?就这么爱出风头么...”   “说不定还挺厉害的...”   “就她?你想多了,只是长了一张好脸而已...”   但这些声音我统统不予理会。   “贝亚德,你走开,我先。”   “好吧,我听你的。”   待贝亚德摆摆手笑着退下,我站在空地的边侧,土墙的内部,对不远处的雷克特招了招手。   原谅头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真要这样吗?”   “少废话。”   我白了他一眼,扬扬下巴示意他到我对面去。   “佩伊洛加油哇——”   “雷克特先生,拜托你待她温柔一些——”   “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我们学院的小女神啊!不能太用力哦,雷克特老师——”   ...这谁说的?   女神就女神,凭什么加个小!   我又有些怒了。   这怒火待会都要发泄到雷克特身上。   男人已经站在了我前方七八步开外的位置,此刻正活动着肩膀,一脸苦笑。   “真打假打?”   “你全力,我随意。”   “...哈,这么嚣张?”   “哼。”   “其实吧...自从卡塔洛玛那场战斗过后,我就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有机会定要和你打上一场。”   “那正好。”   我笑了起来。   其实我也是想和他打的。   学院的秩序课,梅尔维尔老师讲的那些基础理论的知识,于我而言并不能说完全没用,但收获甚微。以我的水准来说,能在这里学到的,真正使我进步的东西,哪怕就是跳到了六级,也已经少的可怜了。   安吉尔当初想让我来这里的目的,最主要的恐怕是习惯人类的生活,融入这样一个集体。或许他也抱有让我系统学习知识的想法,因为那时的我确实对秩序之力一窍不通,什么都不懂,可他显然低估了我进步的速度,也低估了深渊对于战斗方面的敏锐和天赋。   其他的姑且不说,有关冰霜秩序的操控和运用,我其实早已在山特尔堡、与父亲共同练习的那段时日里,就差不多把学院为期三五年...这样一个进度的内容,摸清了几乎百分之八十,并且还把极冰、月步这种学院根本不会教授、连父亲也需要练习多年才能掌握的高端技巧,用短短的时间快速掌握。   最重要的是,我在实战方面的水准,只是单纯的听课、练习,已经难有进步了。   唯独在这样的对战中才可以。   在对战中,遇到技巧上胜我一筹的对手,和这样的对手交战,观察对方的动作,思考如何反击——这样才能进步。   而单纯以技巧这点来论,雷克特甚至是比维多利亚更好的练习对象。   所以...这节课,其实是个好机会。   好好打他一顿的机会。   “嘿嘿。”   “可以开始了!”梅尔维尔老师在队列前方喊道。   学员们呼声渐退,对面雷克特的眼神冷了下来。我扭了扭右脚脚踝,拳头攥紧再松开,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那我来啦!”   “来吧,我已经——”   月步!   呼呼呼呼——!   狂风轰然炸响。   这一刻,人群呐喊的余韵在耳边逐渐扭曲、被烈风拍散,只是眨眼之间,我已经到了原谅头的面前,完全不打算给他准备的时间。   踩地,拧身。   嘣!   一声闷响。   身下地面的灰尘犹如慢了一拍,在我消失又出现后的下一瞬间,才陡然飞溅扩散,随着闷响扬起近一人高,如尘暴般顷刻席至身外十多米,脚下的石块轰然震颤,眼中是雷克特逐渐放大的瞳孔。下一刻,我单脚踩地,身体已拧转半圈,上身后仰,右腿高抬如鞭挞,伴着呼啸的风声,朝男人的腰部猛抽过去,却在他做出反应的瞬间,膝盖弯回,右腿收拢,以鞭腿作为假动作迷惑对方,接着拧身的余势,挥出右拳,直直打向雷克特的脸。   电光火石间,雷克特骤然一偏脑袋,这一拳「嗖」地擦着他耳朵掠过,他朝我**打来一拳,被我用左手「啪」地接住,力道让我的身体轻轻一颤,却造不成太大的影响,同时挥出的右拳已经伸过雷克特的脑袋后方,五指松开,重拳成掌,手臂回捞,掌心按在他的后脑勺。   哈!   我心里一喜,手臂乍然用力,侧身向右,右脚落地的一瞬,左脚便抬了起来,膝盖顶起,向雷克特被我压下来的脑袋撞去,却在下一刻身体忽然失衡。   他扫到我腿...   身体蓦然失去重心,向一侧倾斜倒地,原本上顶的膝盖便已然打偏了,攻击被对方化解,而雷克特的反击却转瞬即至,我心弦紧绷,耳朵一动,感受到下腹再次袭来的风压,按住他后脑的右手二次发力,用蛮劲生生将雷克特压了个踉跄,上半身几近弯至九十度,我趁机借力站稳,脚尖一点半跃而起,自雷克特上身翻转而过,飞身移至他另一侧的同时,又是一记鞭腿朝下踢过去。   砰——   踢中的实感传来,却是被挡住了。   这一脚瞄的还是男人的脸,他反应极快,在关键时刻架起了胳膊,我踢在了他的胳膊肘上,直踢的他连退数步,皮靴磨着石板“吱——”地一声,险些站不稳摔倒,一个侧翻才稳住站定,随后甩了甩手。   几步之外,我已经落地、起身,活动活动脚腕,望着他笑起来。   肯定踢疼他了... 第四十一章 瞄准鼻梁(中)   “喂,打脸是不是有一点过分?”   “我没、打你脸。”   “一拳,一脚,都是瞅准我正脸来的,你以为我瞎吗?”   “我那是打,鼻梁。”   “...商量一下吧,可不可以别打我脸?下午还有客人要接待的。”   “哦,我轻点吧。”   薄薄灰雾自土墙内场的上方飘悬升空。   硕大的空地间,雷克特与我对峙而立,相隔仅有几步的距离。   一阵温风吹来,拂起男人的衣角,撩动我鬓边两丝秀发,发缕触在耳廓上有些痒。我抬手用小指捋好,摘掉已经歪了的软帽,随手丢在脚下。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   仿佛所有人都被扼住了喉咙似的,整个训练场倏然变得安静。在不远处观战的学员人群,脸上展现最多的,不是开心或着激动,而是疑惑不解,与怀疑自己看错的木然。   对他们来说,从梅尔维尔老师喊了「开始」,到场中的少女踏起诡步消失、出现,与雷克特拳**锋,再到交锋过后的分离、站定,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兀且迅速,在短短不到两秒的时间里,学员们真的很难反应过来。   「佩伊洛和雷克特正面交手,占到上风」,这样难以置信,却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让绝大多数原本抱着看热闹、看少女卖萌或出丑的人集体失声,脑袋都是懵的。   在他们的想象里,即便佩伊洛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天赋,也不可能超出先前那几人多少,更不可能和那样的雷克特先生相比,他可是王城、甚至伊森贝尔最强大的战士之一,是女王陛下最信赖的亲卫,强大而宽容的人,大部分学员心中难以企及的存在。   反观佩伊洛...   一个学院的一级生,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长得那样娇小羸弱,打一拳肯定要哭上好久。即使再漂亮,再讨人喜欢,又怎么可能和雷克特先生相提并论?   在他们的印象中,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可爱讨喜的小女孩,倘若真和谁打起来,大概属于一只手抱起来摔地上,就不会再动的类型。   所以开战之前的呼声,其实多都带有调侃的味道。学员们兴奋,是因为佩伊洛打架这件事让他们觉得有趣,他们想再多了解她,了解她会不会和自己臆想中小女神的模样重合。假如佩伊洛被雷克特先生一拳揍趴下,抱着脑袋喊痛,他们也许会跟着心疼,但心疼之余,他们会想:果然是这样,佩伊洛好可爱啊。   当然,也说不定有人会暗爽。   无论无何,这才是他们期待、或者认定会出现的画面。   至于那个有关佩伊洛是希尔维嘉小姐的传言...拜托,大家说说玩而已。教宗骑士大人日理万机,每天都有很多大事要做,怎么可能会是王立学院的一级生啊!而且还专打别人鼻梁...   只是学院里很多人想接近她,又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送花留言对方也一概不理,交际圈子从来都只是那几个人,高冷的像一株孤芳自赏的寒冬之花,这让男学员们大感头疼,却又无计可施,于是编造出各种有关佩伊洛的消息传言,摆出煞有介事的样子,以此来建立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联系,希望会引起少女的关注罢了。   所以除了莎拉几人,几乎没人会认为佩伊洛可以打得很漂亮,无非是被雷克特先生教训一顿,灰溜溜下场,即使前面有梅尔维尔老师的提醒,这也是大家心里认定的事。   然而当事实远超出他们的预料后,学员们就呆住了。   什么情况...怎么可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是吧...她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会...强成这个样子啊!   几秒过后,有如石破天惊的呐喊,骤然响彻云霄。   “奥奥奥奥奥奥——!!!”   巨大的心里反差所造成的,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震荡。   那看似娇柔的少女,多数人心里的爱慕者、小妖精、小女神,本应被细心呵护的存在,就那么诡异的在场中消失,接着以极其强横的姿态,瞬间逼近了看似不可战胜的雷克特先生,令人眼花缭乱的交手过后,雷克特先生被一脚踢到远处,险些都站不稳了。   这样的事实清晰起来,学员们几近喊破了上字,声音甚至比安吉尔到场时还要疯狂。   “卧槽!卧槽!卧槽!”   “神明保佑,我的妹妹呀——!”   “怎么回事!你们看清楚了吗!有人看清楚吗!”   “雷克特先生被一脚踢飞了!”   “我TM没瞎!我是问怎么踢的啊!”   “你以为我TM就能看清楚吗!”   “佩伊洛!我爱你啊——!!”   在如此这般,仿佛失了智的咆哮声中,我不紧不慢地解开脑袋顶上的包包头,将满头乌发放下来,甩了甩,发圈叼在口中,头发再束起来,在脑后扎成单马尾。   对面的雷克特在活动手腕。   “怎么,热身完毕?”   他笑着问道。   “嗯。”   我点点头,察觉到对方脑门渗出的汗珠,嘴角微微翘起来。   那一下踢的不轻嘛...   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但同时也明白,刚才那一瞬间的交手,我不仅趁对方不注意先发制人,还在关键时刻用蛮力压制了他,这样才占到一点便宜。可如果不是雷克特在力气上差我很远,吃亏的肯定就是我。   接下来,保持和他同水准试试吧...   “那我就要稍微认真那么一点了。”   雷克特的话语,在周围沸沸扬扬的呐喊声中若隐若现。   我摸了摸脑后的马尾,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勾勾手指。   “放马过来。”   一个小小的动作,令全场沸腾的声浪再次拔高。   我甩一甩头,感受着马尾辫扫过脊背,觉得头顶一下轻松许多,忍不住原地跳两跳,视线紧盯雷克特,在第三次跳起落地的一瞬,身体微躬,举步踏前。   几乎同一时间,前方的男人风衣舞动,他倏然举臂,朝脚下轻轻一挥。   呼呼呼呼呼——   风啸卷起。   烟尘宛如炸开般自男人周身腾起,升上五六米的高空,顷刻就将我眼前的空地遮蔽几近小半。   又是灰尘...   这训练场是多久没人打扫过了!   眼间飞灰扩散至前方,我停下脚步慌忙后退,口中忍不住喊:“雷克特,你想干嘛!怎么这么恶心!”   “不然呢?指望我和你正面对招吗?开什么玩笑,我是刺客啊...”   男人的声音在扬起的灰尘里响起,飘忽不定。   他在移动...   可烟尘模糊视线,风声与人群的呐喊混淆听力,我看不清他的位置,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更不想靠近漫天起飞的烟雾。   呼——   暮然间,左侧的烟尘也飞了起来。   呼呼呼呼——   雷克特移动很快,他一边跑一边在空地各处制造烟雾,我不住后退,捂住口鼻,不想再沾染脏东西,很快退到墙角,视线也几乎彻底被蒙蔽,灰尘越来越浓,里面连影子也捕捉不到。   干脆来个无差别大冰爆,把这里全部冻住算了...   这种事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做是肯定不能做的,那样就算雷克特能侥幸躲过不死,学员们恐怕也会出现伤亡,只凭梅尔维尔老师他们几个挡不住蔓延的寒气,而且真这样做了,这场战斗也就失去了意义。   可他的战斗方式好讨厌啊!   “咳,咳咳!”   烟雾逐渐飘至我的面前。   不行,太呛了...   我左手捂住口鼻,眉头紧锁,一面警惕对方会突然出现、暴起发难,一面将右手平举前方,掌心冰雾喷涌而出,试图用雾气携带的风将烟尘吹走。   原谅头会在哪...   咻——   身侧倏然一声风啸。   余光里,有什么穿出烟雾从里面飞出,直奔我而来。   什么东西...   我心头一惊,急忙跳向左侧,那道攻击砸在身后的土墙上,「砰」地一声溅起土渣。   好像是...风弹?   咻咻咻——   还不待我收回目光,紧接着又是三声鸣啸,分别从不同的三个方向破开烟雾,直直向我飞来...这次我看明白了,那就是类似空气弹一样的东西,并不存在实体,无法估量大小,除了空气中轻微的波动外,什么也看不见,但速度极快。   躲不开...三个方向被封死了...   瞬间意识到这点后,我双眼亮起蓝芒。   咔咔咔嘣!   一人高的弧形冰墙在身前拔地而起,将我围住,紧随其后的是「砰砰砰」三声闷响,袭来的攻击被冰墙拦下,听声音似乎并没有对其造成多大损伤。   有点弱...   还是说他不想伤我?   哼...   你伤不到我的。   哗——   场外再次掀起呐喊的浪潮,这边的动静正引起无数人的哗然。   “刚才的蓝光是什么!”   “她在墙后面!烟雾太大了,什么也看不见...哇,都飘到这边来了!”   “佩伊洛反击啊!反击!”   “打他鼻梁!”   “啊啊啊!看不清楚看不清楚——”   他们好烦啊,喊那么大声干嘛!本来就听不见雷克特的位置...   但他好像很清楚我的位置。   应该是通过风流判断的,这样下去我会成为活靶子...算了,反正衣服头发早就脏了,先动起来吧。   烟雾已经从冰墙的两侧蔓延至我的身边,如气浪般滚涌着,再往后已经无路可退,我不能继续躲着了,这样很没面子。   于是我深吸下一口气,然后憋住,脚步陡转,踏起月步。   呼啦——   狂风倒灌入耳,我从冰墙的右侧窜出,冲进扬撒的尘埃里。   啊啊啊啊好脏!   逮住你非得把鼻梁打断... 第四十二章 瞄准鼻梁(下)   我一面恶狠狠的想着,一面再次踏出月步,屏住呼吸,眼睛眯起来,娇小的身影在烟雾里不断穿梭,仔细感受四周的动静...   不行,到处都是风声,虽然不算十分强烈,可是却「呼呼呼呼」吹个不停,实在太干扰判断了,而且都是土...啊,灰尘进到我眼睛里了!   眼睛的酸涩感让我忍不住慢下脚步,紧接着又是「咻——」地一声,空气弹从我侧后方打了过来。   我急忙侧身躲过,心里大骂雷克特是缩头乌龟。   不能呆在这里了...   上去吧。   嘣——   蓝光于尘埃里亮起的一瞬,半米粗的冰柱自我脚下破土而出,将我推向半空,五米、八米...暮然间,视线豁然打开。   出来了...   “哦哦哦哦哦!”   “卧槽!”   “佩伊洛小姐——”   “冰霜秩序,果然是冰霜秩序!天哪!她竟然可以用冰将自己推到天上!”   “这是什么级别的亲和力?!好可怕啊——”   人群嘈嘈杂杂,喊声震天。   “上啊,佩伊洛——”   啊,这是莎拉的声音吗?   也太吵了...   脚下的冰柱的高度持续攀升,待彻底退出灰尘的笼罩范围才停下来,我大口呼吸,同时举目朝身下的空地望去——只见整个土墙里几乎全被弥散的尘雾笼罩,隐隐听见烟尘里呼啸的风声,流动的风将尘土搅动不息,根本看不到半点人影。   左眼依旧酸涩难忍,我忍不住用手使劲揉。   ...雷克特那家伙,呆在里面一点都不受影响吗?   还是说,他可以用风隔绝土灰...   得想办法逼他露面。   “雷克特!缩头乌龟!”我揉着眼睛大喊,“敢不敢、把你的绿脑袋,伸出来!”   周围的喊声太大了,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   “这么、不要脸的招数,之前,怎么不见用!”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但只有这样可不行,也就唬弄一些不入流的家伙,造不成多大的实质性伤害啊,而且很费力...哎,真的好累...”   哦,雷克特听见了。   你是把我当口中那些不入流的家伙来唬弄了吗?   我知道你的位置了!   眼中再次绽放出蓝芒。   压缩,收拢...别做的太过...   咔嘣——   冰霜于场内南边的角落前轰然炸裂开来,霜雾将小片烟尘豁开,留下满地冰渣。   我没敢瞄准声音最后的传来的位置打,而是故意打偏了一点,不是不相信雷克特躲不开,可万一真打中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打完心里马上就后悔了。   结果因为生气,还是有些用力过猛...   他没事吧?   然而下一刻,雷克特的笑声就从另一个位置传来了。   “哈哈哈!下面换我...”   咻咻咻咻咻——   一枚又一枚的空气弹划破烟雾,准确地朝我飞了过来。   “小心一点!被这玩意儿打中,就像被人狠狠弹了个脑瓜蹦,很疼的...”   “哼。”   我手臂一挥,脚下的冰柱自顶侧开始「咔咔咔」向外延伸起横向的冰墙,冰墙顷刻成型,如同一把倒撑的大伞,将立在冰柱顶端的我保护起来,那些空气弹打在冰伞上,如同被掷入水中的小石子,掀不起任何波澜。   脑瓜蹦?   我用力眨一眨眼睛...虽然还是有些涩,但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我打你个脑瓜锤!   下一刻,我右手举过头顶,微薄的蓝芒自周身绽放而出。   “噢噢噢噢——”   “佩伊洛,反击!佩伊洛,反击!”   咔嘣咔嘣咔嘣...   冰块压缩的声音,混杂在人群的叫喊里,自头顶的天空响起,越来越大,如爆豆般密集,无数拳头大小的冰块凝聚成形,悬浮于上空,仿佛将日光都要遮蔽。   “我的天...”   “那是...什么力量...”   “可怕啊...”   学员们似乎被吓到了,喊声转瞬一滞,场面骚乱起来。与此同时,雷克特的惊呼从尘烟里传出:“喂喂喂,不是吧!你这样耍赖啊...”   耍赖?   嘁...   我瘪了瘪嘴巴。   “吃冰雹啦!”   话音一落,手臂骤然下挥。   嗖嗖嗖嗖嗖——   一瞬间,漫天冰块携着风声骤降,如雨点般卷着呼啸落进尘烟,轰然砸向地面。   嗵嗵嗵嗵嗵!   撞击声有如打鼓,密集到在耳中几乎窜连起来。   无差别大范围脑瓜锤!   我砸死你!   汹涌的攻势一连持续了七八秒,将下方被土墙围起来的地域几乎都砸了个遍,连烟雾也几近被打散、变得稀薄,隐约露出下方的青石板,无数冰球在地面弹起来、滚动撞击,冰渣冻气在尘土中四面蔓延。   这下看你还往哪跑...   咦,人呢?   “佩伊洛,小心身后——”   !   危机感传导直大脑的一瞬,我来不及回头,体内冰霜秩序飞速运转,紧贴后背「嘣」地立起一道冰面,紧接着「呯」地一声,有什么打在冰面上。   “嘶,好冷...”   从背后传来、近在咫尺的,赫然是雷克特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   他怎么上来的?!   我心里瞬间一紧,也顾不上多想,双腿一曲高高跃向身后,在空中一个后翻,接着看见冰伞已经不知何时被人切开一个三角形的洞,切面非常整齐,像是锋利的尖刀划过一样,而雷克特的身影就在伞下,正沿着冰柱的一侧飘忽下滑,周身风声舞动,衣摆飞扬,右手隐隐闪过一道寒光,可看上去不像是握着兵器...风刃吗?   男人张开双臂,仰面朝天,仿佛一只大鸟般缓慢降落。他身上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但头发和眉毛隐隐结着一层冰霜。   嘿!   我乐了起来。   攻击还是奏效了的...   那就继续追击!   心中瞬间做出决定,我在半空调转身形,脑袋朝下,冰台在脚底凝起,「咔嚓」一声被我踩碎,伴随着风啸向雷克特的方位俯冲而去。   场外的呐喊,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哇哇哇!”   仍在半空的原谅头男人,看着我迅速接近,有些惊慌地叫了起来,可他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他笑什...   “唔!”   倏然间,一阵气流吹来,无比精准的进到我的眼睛里。我顿时感到眼双眼酸涩难耐,下意识就闭上了。   糟糕...   眼前的黑暗让心里顿时一慌,双掌摊开,朝身下接连喷出数股冰雾,下落速度顷刻一缓,与雷克特拉开安全距离的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他肯定会趁此机会出手,于是右掌推向身侧,「嘣」地再爆出一股冰雾,让处在半空的身体借着推力向左偏移,紧接着「咻——」地一声,有枚空气弹擦着耳朵掠向身后的高空。   淦...   这家伙真想弹我脑瓜蹦!   好气啊!   “哇哦,反应真快。”   雷克特在下方语气戏谑。   迎面而来的风变得越凌厉,他对于风的掌控力太精确了,即使我左右晃头,尖锐的气流也时时刻刻都在拍打着我的眼皮,根本没办法睁开眼睛。   可我知道你在哪...   咔咔咔——   三颗冰球凝起来,朝下方打去。   “呃...”   雷克特一声闷哼。   好像打中了...   但肯定不是鼻子。   噗通。   是脚踩在地面的声音,他落地了...   而此时,迎面的风也有了很明显的减退。我趁机半眯眼睁开,看到满目的灰尘中,有道似乎在揉着胸口的人影...他就站在我下方不远的位置,只有三四米的距离。   机会!   我在即将落地的瞬间翻转身体,掌心爆出蓬勃冰雾,身体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倏然接近人影,一脚踢了过去。   对方侧身躲开了。   下一刻,我双脚踩地,还未待站稳,一道拳风便朝着腹部击打过来。   啪!   我伸出右手接住对方的拳头,同时调整站位,将左拳攥紧了,一拳挥向雷克特从烟雾里露出的脸。   男人再次偏头避过,右拳撤离,甩起左臂又是一拳打来。   啪!   我用手接住,迅速挥出下一拳。   啪啪啪啪啪——   十数秒的时间里,我和雷克特彼此向对方连出无数快拳,拳影快如疾风,再一个个被避开、接住,如此对攻好几个来回后,憋着一口气的我不想再被尘土蒙了眼,下意识就开始后退,可原谅头不依不饶,立刻加快攻势追击,拳脚并用步步紧逼,那些攻击都算不上重,速度却是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原本就被烟雾和风声干扰着判断的我有些疲于应付,心里一恼,拳头不自觉地就加重了力道。   呼——   一拳轰过去,凛凛拳风倏忽在耳畔炸响。   啪!   雷克特还是伸手接住了。   可这一次,他再没有了先前那般游刃有余的模样。   坚如磐石的小拳头被男人的右掌心包裹——尽管对方在咬牙用力——可还是没能拦下来,只是稍稍一顿,前推的势头弱了些许,却依然在雷克特大睁的眼瞳里...迅速接近。   砰!   这一拳隔着雷克特的手背,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   “艹...!”   原谅头男人小声骂了一句,然后捂着鼻子,迅速退开了。   而这时,我也终于退出尘土笼罩的范围。   “呼——”   我大口做几次深呼吸后,我望着不远处微微弓腰的雷克特,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中目标!   虽说最后还是用了蛮力才搞定...   不得不承认,雷克特这家伙...无论是在秩序之力的运用上,还是战斗技巧的各个方面,的确都要比我精准、厉害的多。   不过呢,也因为冰霜秩序的特质,会让我在这样的对战里束手束脚,生怕一不小心就要了雷克特的命...不然战斗可能结束的很快。   可相对的,他应该也一样吧?   雷克特肯定也藏着一些致命的招式,除非生死相搏,否则不可能用出来。   而且以他的战斗风格来说,身处在这样空旷的场地,本身就是对原谅头的一种限制。如果真的拼命,他可能会用上许多阴损的手段...就像和特蕾莎战斗的时候,雷克特曾经潜伏在黑暗里,在冰与火相互碰撞的致命余波中悄无声息地穿过、接近,一剑抹开特蕾莎的喉咙,她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这样无法察觉却可怕致命的攻击,即使是现在的我,也未必有信心说能躲过...   心思转瞬万千,眼前的烟尘在逐渐消散。   “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一手捂着鼻子的雷克特,满脸痛苦地走了过来。   男人的眼圈微红,还泛着泪光,说话有些瓮声瓮气。他望着我眨眨眼,神情似小狗般可怜,说着便把捂着鼻头的手掌挪开,鼻子轻轻一吸,转眼瞅瞅掌心,又抬眼看我,再瞅瞅掌心,眉头一蹙,想再说点什么——红色的液体就已经从鼻孔里淌出来了。   双管齐下。 第四十三章 雷水秩序   土墙之外,观战的人群议论纷纷。   “你们看,尘土散开了...”   “佩伊洛和雷克特先生在那边...”   “他们不打了?怎么回事,结束了吗...”   “喂喂喂,看到了吗?雷克特先生...是不是...”   “他捂着鼻子...”   “好像流鼻血了啊...”   “这么说...”   “佩伊洛...”   “终结了他的鼻梁...”   “......”   渐渐的,学员们似乎搞清楚状况了。   尽管在大部分人的眼中,这场战斗总结起来就是:佩伊洛冲上去了!她一脚就踢开了名声赫赫的雷克特先生!他们又打起来了!烟雾好大,什么也看不清...卧槽佩伊洛出来了!卧槽她怎么强成这样?!卧槽雷克特先生想偷袭!他们又掉下去了!烟雾好大...诶?怎么不打了?   但只要看到雷克特流鼻血的一幕,任谁都能瞬间明白过来,两人最后掉进烟雾的那几十秒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学院里个别不长眼的家伙,惹上佩伊洛的后果。   雷克特鼻梁被打了。   这似乎就代表着...   佩伊洛,他们心中的小妖精小女神,对上王城最强之一,坎里之剑的队长,居然打赢了。   她居然打赢了?!   当事实犹如决堤的洪水般冲来,学员们的情绪顷刻便失控了。   “不敢相信!难以相信!佩伊洛她赢了——”   “雷克特鼻梁没了!”   “佩伊洛我爱你啊——”   “佩伊洛!佩伊洛!佩伊洛——”   仿佛掀天揭地的欢呼声传至耳畔,让我连对面雷克特在叨叨什么都听不太清了。   但这并不会妨碍到我开心。   “咯咯。”   我笑着走近原谅头,解下系在手腕的方巾,递了过去。   “鼻血,擦擦。”   递过去后才暮然想起来,我刚才把它垫在屁屁下面好久...脸上一热就想收回,可雷克特已经伸手接过去了。   男人鼻子持续淌着血,他接过方巾,用手抖落上面沾着的些许尘土,慌忙就朝鼻子捂去,口中忍不住嘟囔:“下手真狠,我感觉鼻子都要断了...喂,你看看怎么样?没破相吧...嗯?你脸怎么红了?”   “没、没事。”   不过就是个方巾...   我别过眼神,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我们...不打了吧。”   其实心里还颇有些意犹未尽,想让雷克特再尝试暗杀我一次,不用大范围招数,只凭自己的感官和意识,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在学院就算了吧,打起来太不方便,被人围观的感觉也怪怪的...反正气也出了,没必要非把自己弄成土狗。   “不打了不打了...有机会的话,我们改天去城外的平原,找地方认真打一场。”   咦?这家伙竟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嗯。”   我点点头,与雷克特相视而笑。   “方巾还我。”   这场玩闹般的对决,就这样结束了。   可学员们却久久不能从满腔的激动里走出来。   “想不到佩伊洛这么厉害...不愧是我们锡兰湖畔的小妖精!天哪,我太兴奋了...”   “确实强...我突然想起之前布吉说的...”   “什么...”   “十六岁,冰霜秩序,黑头发...强成那个样子,你们不觉得...”   “不会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   “希尔维嘉小姐!”   “我的天...”   “你们别瞎说,希尔维嘉小姐是大英雄...怎么可能是佩伊洛...”   “言报的画你们都看过了吧?就是很像啊...哪有这么巧的事!佩伊洛很强啊!你们都看到了吧!她超强的!那种亲和力...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她打赢了雷克特先生!”   “那如果是真的...”   “学院为什么不说啊...”   “不知道...柏莎校长有她的想法吧...或许佩伊洛不想让人知道这个...”   “我觉得...不是没可能...”   “我觉得不是...只是像而已...”   直到我重新归队坐好,类似这样的讨论、猜测,仍然不断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里。   但是没关系了。   无论他们怎么说,只要我和学院都不出面承认,有关于教宗骑士希尔维嘉的事就永远只能停留在猜测上。   而且我在乎的其实只有莎拉她们,我怕她们知道后会有不好的反应...但其实还好。既然她们知道了,那些认都不认识的人,他们会怎么说、怎么想,只要不影响我吃吃喝喝,别来烦我,就随他们去吧...   敢来烦我,我就打断他们的鼻梁。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从土墙出来以后,才发现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很刺眼了,而我的帽子又扔在了空地,现在也不可能过去再拣回来,方巾雷克特也说洗了还我,于是我只好席地而坐,举手遮光。   可太阳虽然毒辣,训练场的温度却并不高,甚至还有点凉快。毕竟刚才那么多冰球砸下来...那些冰球当然不可能是极冰,只是温度稍低一些的普通冰块而已,数量却极多,至少两三百吧...我都数不清了,反正全在土墙里,梅尔维尔老师正让人清扫,把冰球统一堆在角落,恰好用于降温。   “...佩伊洛的天赋能力,即使和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相比,那也是伯仲之间的。你们刚才见识到的,是人类与秩序真正的巅峰亲和力...当然,由于场地条件的限制,导致双方都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来,但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这场战斗里展现出的惊人意识,尤其是佩伊洛小姐,她比你们所有人年纪都小,可请你们认真想一想,就算她没有秩序之力,你们这些天才就有信心打败她吗!这个问题回去想,想三天,五天,都可以,下节课每人都要说说自己对这场对决的感悟...”   梅尔维尔老师站在队列前,语气沉稳。   “接下来的一场,是贝亚德和露西亚的对战。在此之前,我要再说一个有关天赋的事情。”   “许多年以前...差不多有五六百年了吧,那时候人类的战士里会出现拥有双秩序之力的人,这其中你们最熟悉的,不过最初的教宗骑士,鸢尾兰安洁莉卡,她所拥有的雷火秩序...那并不是本源的衍变融合所产生的新规则,她的力量顾名思义,就是同时拥有雷与火两种秩序之力。”   “拥有两种秩序之力的人,无疑是强大的,对敌手段也更加丰富。双秩序之力的人曾被教会指定培养,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教宗骑士,这是当时的传统,直至数百年后的今天,拥有双秩序之力的人日渐稀缺,几乎再难寻觅...但也不是不会出现。”   老人说到这里,学员们便陆续开始喊起一个人的名字。   “贝亚德,贝亚德,贝亚德——!”   “是的,你们知道了。所以呢...就请认真观战吧。”   老人说罢退下。   双秩序...   校服上的灰的冰渣沾到一起,太阳底下一晒就和成了泥,非常的脏。我一面使劲用手搓几个明显的地方,一面望着贝亚德缓缓入场,脸上带着与阳光一般煦暖的笑容,同时余光瞅到旁边的雀斑脸女孩在偷偷看我。   不仅她在看我,还有很多的人都在看我。我能感觉到背后的无数双眼睛,心里觉得有点烦。   于是抬头拧身,视线扫过身后,瞪圆眼睛...然后就见所有人都别开目光,像受惊的小兔子,一个个装模作样,不再絮絮叨叨,端正认真地望向前方场内,没人敢与我对视。   哼...   都少看我。   我这才满意,低头继续搓衣服。   ...或许今天过后,敢来骚扰的我人,反而会变少呢。   不久,对战开始了。   场中的两人似乎都擅长使剑,于是有人拿来木剑分给两人,随后梅尔维尔老师说了「开始」,在几秒钟的对峙过后,战斗一触即发。   一照面即是白热化阶段。   轰轰轰轰轰——   顷刻间,土墙内雷光闪动,电掣轰鸣。贝亚德在用雷,露西亚也是雷,无数亮蓝的弧光劈开来,炸裂土墙,将地面轰出寸寸焦黑。两人步伐矫健、形如疾风,于电闪雷鸣尖来回交错,贝亚德在天赋上更胜一筹,凝出的雷电更粗更亮,如长鞭般一道道甩向对方,可露西亚却远比他沉着,自雷电中轻松游走,不时劈出一道,基本都能将他逼退。   当然,两人的打法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其实归根于他们都很难真正伤到对方。就像当初我在山特尔堡练习,使用冰霜秩序的力量同样也伤不到父亲,这之间的道理是相通的,拥有相同秩序之力的人,除非二者之间亲和力相差巨大,否则都没法以其特性起到作用。   冰霜还可以凝结成球、成冰刺、甚至镰刀,可雷电不行,它的攻击几乎就只有「特性」这一种手段,好比魔法攻击。   我一边搓衣服一边看,对于战斗的细节并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好奇贝亚德的「双秩序」,所以才不时抬头瞅一眼。   变化大抵是在三分钟过后出现的。   贝亚德好像被连着敲中三剑,其中一剑还打在了脑袋上,如果是真正的对战,他早就已经死了,但好在是上课,三剑过后,他反倒越战越勇,就连露西亚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开始认真对待起来,而就在这一刻,贝亚德抬手,身体顷刻浸湿,无数清澄的水涌至脚下,他手臂一挥,水便逆流而上,在空中拧成一股,朝露西亚窜了过去。   水之秩序...   搭配雷电,好像很可怕啊...   我在心里想着。   而那边,露西亚在躲过两次攻击之后,终于没能避过第三次,被水流触及身体,整个上半身瞬间被裹进水球里。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   露西亚在被水流包裹后并没有显露出慌乱,先尝试用电流蒸发水,发现并没有用后,无法呼吸又难以挣脱的她,选择就这么直接冲向贝亚德,躲过两道雷电,朝对方连劈三剑,贝亚德在炼体方面明显差她很远,狼狈躲窜,水流「哗啦」一声散了开来。   他想再聚,可露西亚不再给机会了。   她步步紧逼,接连斩出数剑,其招数动作隐隐和卡洛斯还有维多利亚都有些相似,在变化上甚至比维多利亚还多一些,贝亚德很快招架不住,在露西亚一剑斩向他的脑袋时,手中木剑「嗡——」的一声轻颤,剑身亮起紫色光晕。   哐——   露西亚的木剑被一剑劈成两截。 第四十四章 柏莎奶奶在召唤   咦...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举头蹙眉,望向场中忽然休战的两人,见露西亚无奈丢掉手中断成半截木剑,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一捋,朝面前的贝亚德耸肩摊手,男生讪讪而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右手剑身那缕倏然绽放的紫芒,逐渐褪散下去了...   这招...有点熟悉,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里呢...   啊!   两秒之后,我蓦地一拍手,想起来了。   是我刚苏醒的那会儿,有个叫什么威廉斯基的骑士团长,他用这招刺伤过我!   那紫光不是神迹吗?   果然,贝亚德在笑过之后便扔下手里的木剑,将双手举了起来:“呃...抱歉,露西亚小姐,我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你的剑实在太快了...我用了神迹,我认输。”   “不继续打了吗?”   露西亚看上去倒没有多么介意,她甚至还朝贝亚德转一转拳头,表示打空手近身战也是可以的,看起来有点意犹未尽,可贝亚德还是摇头:“不了不了,我的炼体比不过你,继续下去也只有挨打的份,而且嘛...嘿嘿。”   他朝露西亚身上一指,傻瓜似的笑起来。   露西亚便低头去看。   她穿衣单薄,上半身被水浸湿后,轻如薄纱的无袖坎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材曲线,连里面黑色的小背心都透了出来,水滴「吧嗒吧嗒」向下滴落,热裤被打湿了,些许水线沿着大腿淌下,又湿了长袜...她几乎全身都湿透了。   训练场上的「狼嚎」一声接着一声。   我瞬间恍然:原来贝亚德那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呸!   说什么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很专一...不就是一头色胚嘛。   臭流氓...   我在心里对他无限鄙视。   然而那边的露西亚却对此有些满不在乎,甚至还有意撩了撩头发,对场外的学员们抛了个眉眼,顿时又引起一阵尖叫。   其实那样也算不得露,她原本穿的就性感,这时无非更性感了些,该遮的地方还是遮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暴露了贝亚德的丑恶嘴脸,他还在那盯着人家笑呢,笑的可猥琐了。   两人最终在人群的欢叫中握手,宣布对战到此结束。   紧接着不知谁喊:“佩伊洛,我想看你打断贝亚德的鼻梁——!”   这一嗓门并不大,却是把笑容满面、正准备归队的贝亚德喊地当场一愣,而随之机来的,是学员们兴奋的起哄。   “佩伊洛!贝亚德!佩伊洛!贝亚德——”   “打起来啊!”   “开什么玩笑,你们喊个屁啊!谁要和她打?我才不打!”贝亚德气急败坏,“你们喊那么大声,自己倒是上来啊!就这么嫉妒我和佩伊洛的关系吗!”   这句话说出后,顿时引起一片嘘声。   我忍不住一翻白眼。   我和你什么关系啊...脸怎么这么大...   和贝亚德的架当然没有打起来,主要我对他的鼻梁不感兴趣,不想再把自己弄的更脏,于是贝亚德就在一片起哄声中快跑进了队列,随后梅尔维尔老师也训了大家几句,说这里是课堂,不时斗技场,把力气花在接下来的练习中。   距离课堂结束还有一点时间,梅尔维尔老师讲了许多激励的话,再让人搬了许多铁靶出来,组织学员们一个个施展自己的秩序之力,并让每个舍长做好自己宿舍学员的射程、速度、威力等记录,希望在下一节课的时候,能够看到大家的提升。   随后他去送了四位战士离开学院。   我在人群里找到莎拉、黛西和索菲亚,被激动的女孩们一把将我抱住,搓搓脸蛋揉揉头发,很快又开始嫌弃我脏,说回去得好好给我洗个澡,这事数是莎拉最感兴趣,非说要亲自给我洗,我当然不可能同意,吵吵嚷嚷许久,还没开始练习,梅尔维尔老师就回来了。   他喝诉了几名捣蛋的学员,随后径直走到我身边,将我拉去一旁。   “柏莎校长要见你。”   “校长奶奶?”   “嗯,她就在训练场外面。”   老人向铁栅栏门口的方向一指,我循着看过去,见那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白色的角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掀起了一点,有人隔着栅栏正朝这边看...好像真是校长奶奶。   她找我干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惑,我向莎拉她们打了声招呼,便跟着梅尔维尔老师朝训练场外走去。   “...铁甲卫攻城的前一个月,柏莎校长给教宗大人写了信。”   走出不远,待周围没了学员,老人走在我前侧的方向,也没回头,突然就这样说。   “嗯?”   我应声表示疑惑,静等梅尔维尔老师的下文。   他将步发放慢了些:“她给很多人写了信,向他们求助,呼吁她的一些...嗯,老朋友,还有剑圣先生的老朋友,号召他们过来,想为即将到来的争端做出些准备。那些信是我托人送出去的,我记得信寄出去后的那一晚,柏莎校长一直对我念叨,说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可她就是想做点什么,不能把重但全部压在一个小女娃娃的身上,等敌人打过来了,她做的这些准备,能救下一个人,就算一个人...”   “后来城外很多游说的诗人、为王城囤粮奔走的行商,都是柏莎校长招来的志愿人士。一些老辈的英雄都也站出来为王城发了声,据说信件压在教宗大人桌上有半米高...迫不得已,教会也在很多方面暗中出了力...但最终还是打起来了。”   说道这里,老人顿了顿。   “铁甲卫偷了城,紧接着深渊突然出现,整个城南沦陷,房屋倾倒,焦土政策失败,战士平民相继死去...似乎先前的一切努力都没了意义,柏莎校长也病倒了,躺在床上话也说不出,过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奶奶病倒了...   我记得先前卡洛斯好像和我提过这件事,可他说的很随意,我以为...   我以为就是普通的生病...   “她现在还是半个身子都动不了,但相比那时已经好了很多...可能人在床上躺的久了,话不免多一点,这些天总是拉着我唠叨很多事,会说起我们都年轻的时候,说起女王陛下小的时候,有时也会说起你...她刚才是看到你了,可能突然就想找你说点什么,闲话居多吧...未必就是什么重要的事,说不定连你人都会认错,如果真是那样,麻烦请希尔维嘉小姐多一些耐心...校长她...脑子可能已经糊涂了...”   老人在车厢五六米外停住,转身回头,摸了摸胡子,望着我露出笑容。   “呵,其实她之前也不怎么清醒,不然...怎么会让我把信寄给那么多早就逝去的人呢...她都快七十岁了,以为自己还有多少在世的老朋友啊...”梅尔维尔老师轻轻一拍我的肩膀,满是胡子的脸上笑容蔼然,“上去车厢吧,她在等你。”   “...好。”   我点点头。 第四十五章 垂暮老人   几步走到角马车前,和驭车的车夫,以及站在旁边、随从姿态的两人依次对望,发现他们都是学院的老师,于是躬身行以轻礼,车夫摘帽回应,另两位老师也同样躬身施礼,随后抬手示意我进车厢。   身后是离去的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发现梅尔维尔老师又向着训练场走去了。   脑中不自觉的闪过他刚才说过的一些话,就这样盯着老师的背影看了两秒,随即我便回身,举步踏入车厢内部,在柔软舒适的皮椅上坐下,抬起头,望向咫尺的对面,那名白发苍颜的老奶奶。   柏莎校长。   她...   瘦了好多啊。   老人正以倚躺的姿势靠着座位,一手拄着皮革扶手,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胸膛微弱起伏,衣袖外露出的手背与手腕,瘦的就像皮包骨头一样。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脑袋依然偏朝着车厢外面,盯着远处吵吵嚷嚷的训练场,眼窝深陷,目光呆板浑浊,面颊的褶皱比起上次见面要深上许多,颧骨因过度消瘦而明显突出,头发稀疏凌乱。   我嗅觉灵敏,靠近后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老人臭——那是人到垂暮之年,身体各个器官、新陈代谢都出现衰退、疾病、甚至衰竭时,才会有的味道。   哪怕穿着再华丽的衣裳,也难以遮掩的,腐朽的味道。   我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没有这股味道。   奶奶看起来有些虚弱。   但很不可思议的,纵使她已是这副模样,给我的第一感觉,依然是那种不可名状的「优雅」,而绝非「讨厌」,或者「丑陋」,就像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   “...奶奶。”   我不自觉地在她面前坐端了,然后轻轻呼她。   奶奶没理我。   我以为她没听见,于是将声音提了几分:“校长奶奶。”   接着就见奶奶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朝我摆一摆。   “我来看看...就看看...我想看孩子们的课...他们很好,真好...”   她声音很哑,还有些黏糊糊的,像喉咙里卡着痰。   ?   我心下疑惑,没听懂她想表达什么,但想起梅尔维尔老师说的话,也就没做询问,只是提醒她:“奶奶,是我。我是、佩伊洛。”   “我知道,我知道...佩洛洛。你来,你看那些孩子,是不是...一个个都显得特别有朝气?”尽管她的吐字已不再那么清晰,可语气却颇为自豪,“那些都是我的学生。将来啊,他们有些人会成为...一方翘楚,咳...有些人,担起责任,成为家族领袖...还有更了不起的人,会肩负人类的使命,以教宗骑士册封...”   呃...   我嘴巴张了张,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叫我过来想做什么,却也没打岔,就先静静听她说。   老人的目光始终不离训练场。   那边正亮起无数色彩各异的华光,学员们正三五成组,对着铁靶释放秩序的力量。梅尔维尔老师走过去,朝人群大声喝诉着什么。   奶奶看了片晌,嘴角露出笑容。   她语速缓慢而温煦:“我这辈子,和莱恩一起...培养出来的教宗骑士,算算都快有十个人啦。他们现在可都了不起哟...披荆斩棘,直面邪恶咳咳...在我面前还不是恭恭敬敬。你看到那个小女孩了吗?使冰的那个...她才十六岁,已经是教宗骑士了...拯救王城的英雄。”   说着,奶奶露出恍然的神色。   “哦,我才说想找她过来聊一聊...那孩子尤其讨喜。第一次见面,就奶奶、奶奶地叫我...我想找她来,有东西送给她。”   唔...   要送我什么啊?奶奶,我人就在这里啊...您朝哪看呢...   提醒一下她吧。   如此想着,我将身体前倾,抓过她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拍上一拍。   “奶奶,您还好吧?身体、怎么样...”   柏莎奶奶感到手被人握住,终于收回目光,讶然回头。   老人用浑浊的眼眸看我,随即眉头一扬,逐渐露出疑惑的表情,疑惑中又生出些许警惕,手从我的掌心慢慢抽离:“你是...”   她没认出我来。   奶奶啊,眼睛好像花的更厉害了...   我忍不住将脑袋凑至老人面前,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委屈巴巴的说:“奶奶,是我呀,是我!佩伊...希尔维嘉呀。”   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就那个,使冰的。”   这回你总不至于认错吧...   果然,奶奶听了后,就把眼睛眯起来了。   她盯着我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开,笑容展露出来。   “哦,是希尔薇啊...我才说想找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呃...”   我顿觉无语,轻声叹一口气,兀自退回坐好,揉了揉鼻尖后,才有些闷闷地说:“奶奶,我都听您、说好些话了。”   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奶奶怎么还是叫不对我名字...   明明刚才还说我很讨喜的嘛。   “奶奶,对不起哦。我先前,都没去看您。”   “看我?”   老人呆了呆,随后有些不高兴:“你去斩了那怪物恶魔,累都累坏了吧,还看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不看,不看。”   她朝我接连摆手,仿佛我说去看她是件多么烦人的事。我想到她脾气古怪,可能未必喜欢有人去看望她,于是岔开话题:“那,您好些了吗?”   “我?我没事。这些天啊,胃口好,睡的也踏实...连梦都没做一个,呵呵。”   老人又笑起来。   那笑容虽算不上和蔼,却很是精神。   可是我注意到了,她的情况并不算好。气色虚弱不说,和我说话的这会儿,一直就只有左臂在动,另一支右胳膊、甚至整个右半边身体,都像是没了力气般轻垂着,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她可能...   已经站不起来了吧...   可奶奶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些:“西尔维啊,我刚才看着你了。你的那些冰...哦,我调整了秩序课的进度,前段时间突然想调的,呵呵...以前啊,总是顾虑着大部分人,怕稍微一快,他们就弄不懂了...后来会想,这样是不是就耽误了那些...真正有天赋的小家伙。你看,你这么小,就已经比我们都厉害啦。还有威廉姆斯家的小子...你们这样的小家伙,应该再多一些才是...我就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逼出一些这样的人来。”   奶奶絮絮叨叨的说,仿佛想到哪里说道哪里,其言语间的逻辑,已不再有往日那般清晰。   “以前那样温柔的方针要变,得让他们有紧迫感...具体有没有用呢,我其实也不清楚,但能做的只有这些啦。接下来,针对教育的变革还会有,你剑圣爷爷的基础剑术、还有一些经验,我将它设为高级炼体课的内容,至于一些顶尖的技巧...哦对了,我要给你这个的。”   说罢,柏莎奶奶艰难侧身,从衣兜里取出一本皱皱巴巴、像是手写的老旧笔记,颤颤悠悠送到我的面前——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老人却已经有些喘气了。   “瞧我,呼...呼...差点都忘了。这是以前...呼...你剑圣爷爷、写给门徒的,一些有关剑术的运用、步法、招架、对敌技巧,还有秩序的...都是他切身感悟、很实用的内容,只是对于一般学员来说,可能有些难了...你是没问题的。”   这是...   我用双手将带着余温的小册本接过,心里有些吃惊。   “希尔薇,你虽然不用剑,我听维姬说你不用剑,可这世上的兵器,使起来有许多道理都是相通的...你拿好,回去认真看。若有不懂,就去问问维姬...倘若有机会,你见到莱恩,向他讨教也是可以的...我不能代他收门徒,可这个给你,他就会明白...”   这是剑圣老先生的战斗技巧!   “奶奶...”   我本以为她只是叫我过来说什么话,实在没想到,奶奶会把这个东西给我,太意外了...   我正好需要这个!   将册本揣入衣襟里收好后,我向奶奶郑重鞠礼。   “感谢您。”   这本不起眼的笔记,其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当然是明白的。   它里面记录的,是为这个世界人类最顶尖的技巧,是能让卡洛斯那样不具天赋之人,成为超越诸多一流亲和力的战士、斩杀深渊十数只、此时代最耀眼的年轻教宗骑士之一。它是最强教宗骑士留下的传承,也是我目前最欠缺的东西。   我再次向奶奶鞠躬。   “我一定会,认真学习,不负您的、重望。”   奶奶笑眯眯地望着我。   她缓慢抬起左手伸来,将我的手背握住。   “呵呵,有什么可谢的,小谢尔比...其实啊,奶奶给你这个,是有私心的。”   老人手掌虽颤的厉害,可温度无比炽热。   ...私心?   我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老人缓慢说道:“奶奶老了,许多事情即使想做,也已经有心无力啦...咳咳...可是呢,奶奶跟了你爷爷一辈子,听他说「为生民立命」的话,也听了一辈子。话听的多了,这心里啊,不知不觉也就跟着想了。”   “奶奶年轻的时候,走过高山流水,看过人生百态,明白这世间啊,多都是些可怜又卑微之人...为了各自安稳的生活、为了一点点尊严而努力着。他们的日子很简单,就是做活,有吃有穿,结婚生子,养儿育女,等到老去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这样就算一生美满幸福了。很渺小的愿望,不是吗?渺小到稍有不慎,就会毁于一夕之间。”   老人将我的手,握地很紧。   “希希啊...你可明白,这世上有许多的「强大」,一但来了,他们是挡不住的,连抵挡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在他们眼中,饥荒、瘟疫、匪乱,那都是与深渊同等的灾难。有时出趟远门,也许就会死在外面,你剑圣爷爷这个人,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事...奶奶我也一样。年轻的时候,就是看着他们,觉得可怜。等慢慢老了,才想着...能不能为他们做点事情出来...哦,你过来。坐到奶奶旁边,奶奶想与你咳咳,与你多说些话。”   她握着我的手,轻轻一拉扯,传来的力道很微弱。   可我还是顺着站起身,在老人身边坐下了。   她这才觉得满意:“奶奶啊,算是跟着你爷爷跑了大半辈子。到老了,却是慢慢跟不上他了...奶奶不如他有本事,身体也没那么硬朗,所以只好回来王城,答应前国王,做了这里的校长。奶奶心里想的是,既然帮不到你爷爷了,索性就回来帮帮晚辈吧...将他们培育成更优秀的人,把你爷爷的精神,从这里开始,延续下去...咳咳!找到咳咳...”   奶奶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色陡然涨红,我连忙为她顺一顺手臂,想去拍她的后背,却发现她整个人都贴着座椅,无从下手,仓惶向周围望去,见坐椅旁放着水袋,于是赶尽拿起来拧开,喂奶奶喝几口水。   喝过水后,奶奶的气色好了些。   “奶奶,要不,您回去休息...”   “咳咳,休息什么?我身体好的很。希啊,我与你说说话...你知不知道,奶奶我能遇见你,心里是其实庆幸的,也很为你感到骄傲。在你身上,奶奶看见了莱恩年轻时候的影子...”   说话的时候,奶奶是看着我的...又不像是在看我。   她双眼早已浑浊不堪,视焦模糊,看似望着我,可大抵连我的脸也瞅不清楚。   然而在那双眼眸的深处,我却看到了某种鲜明魄丽的光泽。   “奶奶今天、把笔记交予你,又与你说这些,是因为奶奶相信,你这样的丫头,当应做出真正顶天立地的事情...这是奶奶的一点私心...希啊,他们现在都觉得我是糊涂了,我其实清醒的很呢。有些事情,你大概都记不得了,可奶奶还记得很清楚...”   “知不知道,在你很小的时候,奶奶就见过你啦。那时奶奶还跑的动,与你剑圣爷爷,还有一些人...哦,你阿普菲尔奶奶也在的,我们在寒冬之城结识了你的父亲,在那边停留过近一年的时间,你父亲当时还为我们安置了房子...至今应该还留在那边吧。”   “你剑圣爷爷啊,尤其欣赏斯卡利杰的为人,也喜欢喝山特尔堡的雪酒,没事的时候,就总是往那边跑。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然成了忘年交,哈哈哈...咳...我记得那时候他就说,至少要让斯卡利杰的一个孩子做他的门徒。你父亲当时听了也开心,可遗憾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啊,心思都不在剑上。而你当时还小,又是个女孩,你父亲不想让你受那个苦,这事到后来就不了了之啦...如今到好,也算是兑现了当年的承诺。”   嗯...   听完奶奶的话,我大概回忆了一下,发现能记起来的,也就只有剑圣爷爷来过城堡几次,而每次我好像都不敢与他说话。   不过...   “阿普菲尔奶奶?”   这个人是谁,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紧接着,柏莎奶奶便回答了我的疑惑:“前些天,她和卡洛斯一起到东洲去了。”   哦...   是肥婆奶奶啊。   “你阿普菲尔奶奶也是个厉害的女人啊。几十年以前,在你还没出生,我们都很年轻的时候,她就是当时风头最盛的女教宗骑士啦...就像现在的你。年轻,强大,美丽,受许多人的爱慕和追捧...后来反倒爱上了一个不起眼的穷小子,呵。那小子对她倒是不错,只是人有些木纳,和我们都聊不来的...”   肥婆奶奶是教宗骑士!   我心中顿觉震惊。   可震惊之余,其实也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   就猜到她肯定很厉害...   可是...   漂亮?   我脑袋里不禁冒出肥婆奶奶年轻时候样子:身裹钢铁重甲,手握开山巨剑。她站在山巅,背后的斗篷在风中展开来,呼啦呼啦的,却依旧无法遮住她肥胖臃肿的身材...呃...   我只能想出这个。   对不起哦...   我在心里悄悄道歉。   而身边的柏莎奶奶,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回忆里。   “两人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小奥莉维亚。名字是你剑圣爷爷取的,天赋继承了阿普菲尔的水之秩序,性子也随了她,自小就要强的很,你爷爷说她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后来果真成了教宗骑士。可惜呐...三年前的瓦伦之难,她去了寒冬之城,折在那边了...”   啊...   奶奶说起这件事来,语气是平淡的。   可我却心中一沉。   依稀记得课本里有提到过,当年那五名教宗骑士中,有个叫水星奥莉维亚的人...   那是肥婆奶奶的女儿吗?   那她...   “人倒是没死,只是...和死了也差不多。整天躺在床上,除了脑袋哪都动不了,靠流食和药物撑着一口气,时常便溺...那个样子,对要强的小奥莉维亚来说...不如死了的好吧。可她连咬舌头都做不到啦,几次哀求阿普菲尔杀了她,被我撞见一次,心里实在难过...”   我听着,心里也难过...   “神迹...治愈不了吗?”   “没办法的,错过那个时机了...自那之后,阿普菲尔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酒不离身,什么时候见了,都是醉醺醺的样子。她说只有喝醉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好受一些。这次她...呵,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奶奶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说了。   “我和你剑圣爷爷,一辈子无儿无女,对于小奥莉维亚,其实是当作亲女儿看的。那傻丫头和我们一个性子,喜欢到处跑,心系民间事,到最后也没能爱上哪个男人,这是我们心里最大的遗憾呐...”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惆怅。   “如今我老了,阿普菲尔老了,你剑圣爷爷也老了。我们这一辈人,为了心中的那团火,把能烧的东西,都已经烧光烧净了...卡塔洛玛那次过后,偶尔我就会想,或许是真的再也无能为力啦...希啊,未来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你们的意志...”   “奶奶...”   “我听说,你和小维姬...关系很亲密。这很好,咳...小维姬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里有股傲气,脑袋也是鲜有的聪明。奶奶原本以为,这世上大抵没几个能被她瞧上眼的人呢...如今你们关系要好,奶奶着实欣慰...”   唔...   我微微鼓起脸来。   奶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维姬是个好丫头,你也是个好丫头。你们都是优秀的孩子,可都还太年轻,一定要相互照拂才行...将来的路很长,你们一同走,奶奶放心...”   柏莎奶奶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些许热切与期待的神情。   “答应奶奶,你们要好好的...”   ...虽然她可能误会了。   但...   “奶奶,我们会、好好的。”   但其实这样的事情,不用她说啦...   ............   柏莎奶奶拉着我讲了许多的事。   等她离开后,梅尔维尔老师再次走了过来。   “如何,谈话顺利吗?”   “嗯。”   “柏莎校长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就是...她和、剑圣爷爷的,一些事。”   梅尔维尔老师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我们站在训练场的铁栅栏外,望着视线中逐渐远去的那辆白色角马车,见它的影子沐浴在炽烈的日光里,即使走到再远的距离,却依旧很宽、很长。   过得片晌,梅尔维尔老师又对我说:“前些天,柏莎校长把我也叫了去。她拉住我的手,和我讲了很多有关王立学院的一些想法与规划...最后告诉我,说她要把这所学院交到我的手里。”   “是吗...”   “她这是开始交代后事了,我希望你明白这个。”   ...我明白的啊。 第四十六章 光阴荏苒 暮去朝来   五朔节过后,王城的天气晴朗了大概有六七天,继而又接着转阴,灰云蔽日,晚风闷湿,不久下起瓢泼大雨。   这雨一下便是数日,撒伯尔河河道涨了水,水面变得浑浊不堪、翻涌不息,大风刮倒岸边小树,卷起的树叶打着旋飘落水面上,随波浪漂浮向远方。几艘渔船在暴雨中摇摇曳曳、无功而返,整个城市都被雨水笼盖,道路的积水快要淹没至脚踝,贸易市场几近瘫痪,人们出行变得困难,据说连城南的街屋重建也停了工,前些天还一度喧嚣的王城,倏然在风雨中萧瑟起来,多数城民都居家祈神,求这场雨快些过去。   王立学院由于位处地势较高、排水系统完善,倒是未受过多的影响。课程照旧在上,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例如每日课堂时间的缩短、课目排期的增多,图书馆、训练场等地被列入记名计时考核,以督促学员们的课后自习...等等等等,都在循序渐进地实行,据说新的课本也在印制中了——这一系的变化,自然和这场雨是没什么关系的。   莎拉有时会因此抱怨。   “最近的课都好满啊!先是炼体,紧接着神学,然后又是深渊...我好累...快要喘不过气了,感觉脑袋裂开...”   可抱怨归抱怨,这些天里,女孩每日清晨都有早起去训练场挥剑。   自那天与雷克特的对战过后,有关于我的传言,似乎变得更多、也更离谱了。   除了越来越多的人断言我就是希尔维嘉小姐以外,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开的,说我其实是瓦伦皇帝的私生女,皇室三公主,同时也是伊森贝尔的王储,母亲为已逝太后的妹妹,与伊丽莎白女王是表亲关系。   更有甚者,传我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打别人鼻梁,甚至敢打雷克特的鼻梁,而雷克特却不敢还手,还有意对我放水,其实不过就是仗着背后的势力。有人觉得亚历克斯其实早就死了,因为他当时得罪了我,被我打了鼻梁,然后伺机想报复,最终被人沉了撒伯尔河,尸体至今还没捞出来...   各种各样、好的坏的传言,一时间在学院各级、四座塔楼间层出不穷、争论不休,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还为此大打出手。这些事,我几乎都是从莎拉口中听来的。   据她说,那个传我沉了亚历克斯的,是埃米平原塔楼的一个三级女学员,一直暗恋着亚历克斯。现在亚历克斯不来学院了,她伤心之余,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又看不惯我被这么多人喜欢、关注,所以才编造谎言,想故意抹黑我——为此不惜说自己喜欢的人已经被沉了河——这之间的脑回路到底拐过了几个岔弯,我是没法理解的。   而当我知道这事时,那个传女生已经被索菲亚喊人剪了头发,在脑门上贴了「撒谎者」的字条,像巡游般一路回到塔楼,之后有好些天都没再出现过了。   我都不知道索菲亚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莎拉让我别和索菲亚说我知道了这些,也别觉得索菲亚做的太过火,因为实在是让人气不过,要不是索菲亚先一步下手,她也会找过去揍对方一顿的。   我听了也就点点头。   虽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咛她下回再有什么事,要先和我商量一下。   莎拉想了想,答应下来。   其实那些传言,无论好坏,我都没怎么在意的。若不是莎拉告诉我,很多事我可能根本就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心思就没放在那种毫无意义的事上。   于我而言,目前的情况反倒比以前清净许多,因为再也没那么多人到我面前烦我了,有什么话,无非也就是在背后议论,很少有人敢当面造次。像那个传我坏话的女孩,她能被索菲亚那样收拾,若真见了我,恐怕是要绕着走的,所以其实没什么影响,也不会破坏我的好心情。   目前唯一还会经常出现在我面前,并且毫无顾忌的男学员,就只有贝亚德。   这个烦人的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和我套近乎,有事没事都会过来找我,不仅上课和我坐一起,连晚上去图书馆也要跟着,最烦的是话还特多,有时真的想在他鼻子上狠狠揍一拳。   可是...   他经常又会从外面搞来好吃的给我,几乎每次见面都不重样,即使下暴雨也不受影响。在我耳边叨叨废话的时候,偶尔也会说一些关于神学、信仰之力的知识,和我讲圣城的趣闻,讲他见到的巨龙之骨...贝亚德见识颇广,也不是什么纨绔贵族,除了话多以外,人还算不错。而且从他口中说出的很多内容,在课堂上是根本学不到的,所以嘛...   算是个蛮有用的家伙。   他喜欢跟着我,就由他喜欢好了...有个这样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5月21日晚间,山羊奶酪回来了。   这只越发黑胖的蠢鸟,在女孩们洗澡换衣的时候,突然张开翅膀冲到1504的窗前,「咚咚咚」地猛啄窗框,着实将人吓了个不轻。   待她们知道这是我的渡鸦后,又迫不及待地放它进来,围在桌前一通逗弄,喂它面包屑吃。可山羊奶酪却十分高冷,反常的不说话也不骂人,脖子仰地老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让三名女孩大感失望,同时又觉得有些生气,有种被一只鸟看不起的感觉,让人很没面子。   蠢鸟为我带来了山特尔堡的回信。   信的内容,前半部分是母亲写的。她说了很多家常话,告诉我寒冬之城一切安好,切勿挂心。这当然是母亲的风格,反正就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重要的事一概掠过——信里没提我又上了言报的事,大抵是写的时候还没收到消息。   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信后半段的内容,是出自父亲的笔迹。   看来他已经回到山特尔堡了...   父亲在信中告诉我,战争已经开始,并已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北境不久将彻底安定,再无威胁。接下来,他会尽快将这场争端结束,这是他答应我的事,会尽力做到。   期间他还说起与伊森贝尔王室建立贸易来往的事,并就此事对我大肆夸赞,说我聪明,有远见。   与夫勒斯克堡的毁约、签下支持伊丽莎白女王的合约,虽让中央工坊暂时损失了一笔财富,但在攻下雄鹰城后,城内丰富的金子库存已经把窟窿填上了,并且还有富余,父亲便又购置了一大批优质的钢铁矿石。   雄鹰城目前由拉法叶在管理,但人手的不足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尤其是粮食的问题,解决起来恐怕要费很多事,但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向预想的方向迈进。   父亲让我暂时不必回信,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可能要跑遍大半个北境,什么时候在哪里都说不准,而母亲也将前往埃琳堡和卡里耶新城商议事项,回信会变得很不方便。   那就暂时不回了吧...   于是看完了信,我就放山羊奶酪去外面撒野了。   这一晚,没有梦。   ............   到得5月末的时候,暴雨终于停了。   旭日东升,王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繁荣。撒伯尔河退了水,集市也重新运转起来,城民们心急火燎地出门购粮,推着小车的商贩四处叫卖,河道边捕鱼的渔民又多了起来,城南的修缮工程也重新启动,人们认为是对神的祷告起了作用,于是信仰越发虔诚。   很快又到了休息日。   这天傍晚,我与莎拉、索菲亚和黛西告了别,一路小跑出学院大门,拦下角马车便火速朝回赶,心里挂念着宅邸的情况——有沙尔曼在,我当然不用担心家里会不会被水淹,可庭院里那些花花草草,还有新种的蜜果树树苗,到底顶不顶得住暴雨的长期冲刷...这谁也说不好。   可当我真的回到3号宅邸前时,却被眼前巨大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如说,这已经不能再叫做3号宅邸了。   它叫2+3号宅邸。   原本2号宅邸和3号宅邸之间,是隔着两道围墙的,围墙之间的空隙有近十米宽。而现在,这些竟然都被拆除了,不仅整片围墙被推倒,栅栏卸掉,连空隙地面的石板都被掀了起来,看样子是要改造成花园或者什么,而两座宅邸前后边的围墙,却已经被完美衔接起来,将两个的庭院合并为一个更大的庭院。   2、3号宅邸的大铁门也都被拆下,并在新围墙的正中央、两座小楼之间的位置,修建了一扇更大、更气派的黑色铁门——简单的说,两座宅邸的庭院已经合并了。从此以后,无论是到2号宅邸,还是到3号宅邸,都只有一个大门。   新铁门是敞开的,从庭院传来有嘈杂的声音。   我满脸懵逼地走进去,看见有许多身材壮硕的男人,满头大汗地用铁铲在庭院的翻土,裤腿扁起来,脚上满是泥泞。女仆们也在忙忙碌碌、搬这搬那,看这架势,是要把两边庭院的草坪也接起来了,连3号宅邸的花坛也都动了位置。   我找到沙尔曼的时候,她还在与看似负责建筑或庭园设计的中年女性沟通想法。   “...凉亭留下,但要扩一扩...这边要有至少两人宽的过道,其他都砸掉...门前的通路要再宽敞一些,喷泉...喷泉没法动,就做个对称的...石雕再说吧,得预留一片空地,种成蜜果树园...”   我伫立在不远处,听得一愣一愣,等她说完才走过去问:“这就叫...小小的改动?”   “说了有出入。”沙尔曼面无表情。   我知道自己被骗了。   而且看这进度,可能下暴雨的时候,这些人都没有停工...就好像生怕我回来的时候,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宅邸被折腾成这个样子,我也只好让沙尔曼按照她的想法弄完,等维多利亚回来的时候,想个办法再打她屁股好了。   反正雷克特说,夫勒斯克堡边胜的很轻松,过不久她就会启程返回。   ............   夜晚的时候,等做活的人都离开、整个庭院安静下来以后,我换上睡衣,坐到卧室的书桌前,开始钻研柏莎奶奶给我的手抄本。   先前在学院的时候,我已经从头到尾翻过了两遍,这是第三遍了。   册本里记录了大量的发力技巧、步伐站位、招数应对...等等非常实用且巧妙的内容,不单单只是剑术,还配有绘图,简直就像故事里的绝世秘籍,这让我很兴奋,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来。其中的内容,有些我一看就懂,到训练场稍加尝试,不说立马就能掌握,但总归做的像模像样,接下来只要勤练,日复一日,便可娴熟。   但也有些极其高深的技巧,哪怕我抠着字眼反复地看,也没办法理解到其中的精髓,做起来四肢难以协调,又没人指导,短时间根本学不会。   而那样的招数,一但会了,便是不输「月步」的绝技。   于是休息日里,我几乎没做其他事,除了吃饭就是看册本,比划一番,再继续看,动脑筋想,把不懂的、做不出的动作记下来,想等维多利亚回来,再问问她。   期间安吉尔来找来过一次。   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过来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又问我那天找他有什么事,然后便告诉我,帝国那边有他支持,西海岸的防卫战,目前有部分异教徒逃走了,临走前似乎截下了血珠,但教会的人已经追了上去,夺回来不是问题。   他好像很忙,没多久便要起身离开。   “...对了,有件怪事。”   临走的时候,安吉尔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我说道。   “事情倒小,只是...特蕾莎虽然死了,但介于她在民间拥有很高的声望,圣扎耶里就为她设了一间灵堂,以供城民吊唁追思。小黑炭,这事你知道的吧?”   “嗯。”   “没有骨灰,也不设墓碑,只是她生前用过的十字架和福音录摆在那里...这样的东西,什么人会偷走它呢?”   “...偷?”   “嗯,东西不见了。就在你去教堂的那天...那时你可有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摇头。   “没有。”   那天除了修士修女,我就只看着艾丽,谁也没注意。   许是哪个狂热崇拜特蕾莎的家伙,偷偷拿走了吧...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我多大的兴趣。   休息日的最后一天,我去探望了柏莎奶奶。   这是我第二次去看她。   第一次的时候,我从梅尔维尔老师那里问来奶奶的住址,然后发现,居然与隆道尔街相隔不远,走过去用不了半个小时。   那天,我向学院申请了外出,其实是抱着一些疑问,想去探望奶奶的同时,问她一些关于册本里的部分问题。   可到了小楼,等见到奶奶之后,那些问题便问不出口了...   因为奶奶拉着我的手,把上一次对我说过的话,几乎都重复了一遍——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先前见过我了。消瘦的身体靠坐在床,用涣散的瞳孔瞅着我的脸,嘴里念念叨叨,说心中牵挂之事:“小奥莉维亚...我们把她...当女儿看...她伤成那样子...人毁了...一心求死...却从来不说一句后悔的话...她是继承了那团火的...她是个好孩子...”   “希啊...莱恩留下的笔记...是剑术...我本想给你...可我找不到了...我给你抄了新的...你拿着...给小维姬看...若我写错...我怕我写错...但她看得出来...”   “奶奶身体...好的很...别告诉你剑圣爷爷...不要影响...他做事...”   从小楼出来的时候,我手里多了一本崭新的手抄笔记。把笔记翻开一看,上面满是奶奶颤巍巍写下的文字与绘图,最后几页的墨迹甚至都还没干。以她那样的身体,也不知究竟写写画画了多少个晚夜,才能完成这样的事,而且内容和剑圣老先生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有些感动了。   当时就想,过几天再来一趟...要常看望奶奶才行。   对于柏莎奶奶的病,小楼里那么多医生都无能为力,我也问过安吉尔神迹有没有办法。安吉尔沉默两秒,随后告诉我说,即便再伟大的治愈神迹,也没有办法阻止人的老去。   我没有办法救她。   谁也没有办法。   奶奶只是老了,累了,脑子变得糊涂,身体日渐消瘦,很多事她不记得了,但她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的人生即将抵达归宿。   所以她变得很喜欢说话。   我看得出来,奶奶特别愿意、甚至享受那种和别人倾诉想法的感觉。我既然治不了她的病,那就多陪她说说话吧,总要为老人做些什么才行。   怀揣这样的想法,当我第二次再见到柏莎奶奶的时候,她却已经难再开口了。   老人躺在床上,头发蓬乱,身上盖着单薄的被子,身体传来阵阵微弱的腐臭。她的半张脸已经瘫了,嘴巴是歪的,舌头僵硬,见我过来,眼神看上去像在高兴,口中却也只能发出「呜、呜...」,仿佛呻吟般的叫声。   奶奶不再优雅了。   可她还记得我是谁。   “呜...希...呜...啊...”   垂暮的老人握住我的手,泛白的双眼用力朝一边翻,似乎是想向我示意,那边有什么东西。   我循着望过去,发现一旁的护理桌上,除去一些瓶瓶罐罐的药物之外,还放着一本发皱的、封皮泛黄的薄本。   我愣住了。   那一瞬间,只觉得鼻头倏地一酸,眼眶湿润起来。   我猜到了那是什么。   慢慢走到桌前,双手将薄本捧起来,颤抖着翻开,望着一页页歪七扭八、墨迹模糊,内容却和上本如出一辙的笔记绘图,忍不住开始哽咽,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将皱巴的纸页打湿,就像雨点。   这册笔记,柏莎奶奶只完成了前半部分。   她再也握不住笔了。   对此,奶奶似乎感到遗憾。   “啊...希...姬..民...呜...需...你...”   这是老人对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第四十七章 狂澜开端(上)   黄昏降至,夜幕临近。   伊波斯海域,西尔加亚共和国领海以外,梅特群岛西北方向约八十海里,数十艘船舶浩浩荡荡,迎着绯红的夕阳,自风平浪静的海面稳速航行。   细碎的霞光中,安娜西丽斯抱剑盘坐在三桅帆船的船头,举目望向前方,看泛着金光的波纹叠起浪花,仿佛丝绸织成的一道道银边,沿船舷分退两侧,荡起白花涟漪,一层一层。   “该死的异教徒...”   有人在身后小声咒骂。   不用回头,安娜西丽斯就知道这是船上的大副又生情绪了。   大副隶属神圣教会第六骑士团,可却并不是一名骑士。他只是个负责协助船长、保证帆船安全航行的人——第六骑士团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因为是教会的「海军」,所以船员的数量不在少数——船员当然不可能是骑士,骑士才不会做水手的工作,只有为荣耀而战才是他们的职责。   安娜西丽斯也知道这名大副抱怨的原因。   大约在五六天之前,船队还未出海的时候,他本来是打算回家探亲的——这事他每天都会念叨好几遍——大副的家乡在西尔加亚北边,距离莫斯利海岸不算太远,但男人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而这次似乎是家里有人生了病,大副见打了胜仗,得到消息后归家心切,立刻就向船长申请了返乡休假。原本船长已经批准,可正当他收拾好行礼,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就传来了紧急出海的任务。   大副便只好放下行礼,重新登船。   他心里自然是不满的。   于是这些天里,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手下的船员大呼小叫。   安娜西丽斯其实并不关心这些。大副的事她是「被迫」才知道的,因为她总喜欢呆在甲板,以便随时观察敌踪,而那个年近四十、满身海腥味的男人,由于负责甲板的事务较多,没事就会在她附近晃晃悠悠,时而搭话,说自己常年东奔西跑,至今还未结婚。   安娜西丽斯不理他。   可大副却对她相当热心,几天来慢慢也习惯了她不喜多言的性子。闲暇的时候,便自顾自地在她身旁说话,有时会拿肉干和啤酒给她。安娜西丽斯从不拒绝食物,就都收下吃了,吃不完也会装进随身的小包裹里——啤酒自然是拒绝的,她不会喝酒。   大副和他说起好多。   他说他的父亲自他还小的时候就得了重病,一直瘫痪在床,母亲年轻时被富人家的角马车撞过,一条腿瘸了,家里的粮食总不够吃,自己还有个妹妹,和她一样不爱说话,八年前因为饿,吃了从林子里捡来的蘑菇,死了...他每个月俸禄不算多,但是够用,买了酒以后,其他全部寄回给母亲...村里人都觉得他进了骑士团,有出息...等等等等,都是琐事。   但这样的琐事,安娜西丽斯听的多了,便觉得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凶恶,心里其实是个顾家的人,总是三句离不开家事。   于是也就不想着赶对方走了。   实际上,在这艘船里,愿意和她、或者敢和她说话的人,就只有大副。其他人多少都听过剑鬼的「凶名」,知道她是专杀叛逃教宗骑士的教宗骑士——即使那些教宗骑士的确作了恶——但这样的名头,说出去总是会让人忌惮的。   虽然对于安娜西丽斯来说,只要有钱拿,能吃饱,她什么都不在乎。   可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听到的都是海浪的声音,能有个不坏的人,愿意像这样与她说话,她也不讨厌就是了。   不久,在夕阳即将落下帷幕的时候,大副在那边训完了人,便又走过来了。   “安娜西丽斯小姐,你饿了吗?”   男人端着啤酒站到一侧,背靠围栏,随口问道。   安娜西丽斯皱了皱眉,并无表示——她其实很不擅长这些,觉得与人交流是一种苦不堪言的麻烦,她不习惯这个,一直都没法习惯。   在安娜西丽斯的心中,人与人相处的方式,就是谁更凶狠,谁更不要命,谁就能活下来——这是自小父亲教的,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可她不习惯,大副却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只要安娜西丽斯不拒绝,他就会一直说下去,乐此不疲:“天就要黑咯...今天的晚餐又是鱼,不过也有面包吃。我记得我妹妹就喜欢吃面包,硬到可以当棒槌使的那种,她小时候用来磨牙...”   男人絮叨片刻,问她:“安娜西丽斯小姐,你觉得我们这次,还逮到那些异教徒吗...消息来源到底可不可靠啊...”   “...不要叫我小姐。”   “哦。”   男人点点头,喝下几大口啤酒。   “安娜西丽斯小姐,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剑术也不赖的。早些年还杀过几个海盗,就算比起那帮骑士,也差不到哪里去...我有把锋利的剑,就在船舱里放着,我给它起了名字,叫棕熊...真要遇上那些异教徒,我会像熊一样把他们撕碎...嘿,一群东洲来的野狗...”   安娜西丽斯闭上眼,不说话。   她知道,男人以为这次会和上次一样,若真能截到异教徒,上去宰了便是。   但其实,情况已经很复杂了。   具体有多复杂,安娜西丽斯也不是特别清楚。   她只知道此次出海的起因,和即将面对的敌人。   记得那一天,就在大部人以为与异教徒的战争就这么结束的时候,第六骑士团突然从海里救回一个人——一个据说是潜伏在那边近两年的人。   那是个男性,三十多岁的样子,被折磨地不成人形,身上的伤都化了脓,稍稍靠近就能闻到那股扑鼻恶臭。   那人被抬进指挥营帐的时候,安娜西丽斯恰巧也在,听见了他断断续续传来的信报。   北面负责拦截从伊森贝尔逃走的异教徒、于北海临岸设立的防线,被人摧垮了。   有个声望很高的大主教生死不明。   而原本他们俘虏的那一批人,其实只是敌人打的掩护,先前传来的情报是假的,他们早就被抓了,异教徒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先救下一个叫「皮尔」的老异端,因为他手里有那件王城被盗的神之遗物。   那人声泪俱下,说他辱没了骑士的荣耀,是杀了自己的同伴才逃出来的。对方逼他再传假情报,要他放出「异教徒打算离开」的消息,实际上却准备打过来了。   他仅存的同伴不惜豁出性命,与他拼杀时故意中剑,骗过敌人放了他,他才能活着回来,告诉驻扎于莫斯里海岸的两个骑士团,他们即将面对的人,究竟是谁。   “是...是小丑...”   “那个...小!丑——!”   安娜西丽斯记得,那人喊出这个名字时的表情。   她也记得,连同威廉姆斯团长在内,当时营帐里所有的人,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色是怎样的严峻和铁青。 第四十八章 狂澜开端(下)   小丑。   这是一个安娜西丽丝不怎么熟悉的名字。   她感到有些奇怪。   安娜西丽丝虽明白自己懂的不多,可对于现今的时代,有哪些人物是真正强大、厉害的人,不论正义或邪恶、善良还是歹毒,她至少都了解过一些。毕竟指不定哪一天,她就得面对那些人,与他们生死相搏。   可是对于「小丑」...这个令大家谈之色变的名字,安娜西丽丝低头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确实不知道这人是谁——她心中好奇,想向威廉姆斯团长问清楚,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营帐里后来陆续又进来了好多骑士,他们面色严峻,围在桌前商讨许久。期间安娜西丽丝觉得有些闷,就出去了一会儿,在外面啃完半个干饼,等夜色渐起,营地里越来越多的人接到新命令开始动员,气氛逐渐变得紧促,她碰见巨山拉比尔,那个壮的像头牛似的男人,安娜西丽丝想起来问他,但对方好像比自己还要迷糊,只会傻傻地挠头。   等重新回到指挥营帐,独自沉坐的尼克·威廉姆斯为她安排了新的任务。   “那些异教徒用自己人当诱饵。安斯艾尔大主教被袭击了,北海的情况很不好...最重要的是,异教徒们带走了王城的神之遗物,那是我们一定要夺回的东西...”   威廉姆斯团长最终做出决定,要自己随六千教会骑士连夜启航,出海追敌,根据之前那名情报人员提供的航海线路,赶在异教徒抵达梅特群岛之前,将其围堵拦截,夺回遗物。   “想必你我都很清楚,那可能是敌人设下的圈套或者陷阱,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安娜。教宗大人已经传来了神谕,伟大的遗物绝不能就这样落入异端手中,哪怕只有极小的可能性,我也必须冒这个险...”   “此次我不会随行,六千骑士都交由第六骑士团团长指挥,你跟着去,我更放心一点。假若遗物真在他们的船上,就请...不惜代价,夺回来。”   至于威廉姆斯团长,他将会留在莫斯里海岸,着手应对潜在的、更加巨大的威胁——从目前的情况来分析,敌人有极大的可能,是打算直接突袭这里的。   有关「逃回东洲」的信息,基本上就是个幌子。   但也有可能不是。   “毕竟,那可是小丑啊...”   见团长如此顾虑,安娜西丽斯便趁机问了小丑是谁。   “哦,你毕竟年轻...没听过他的事,也是正常的。他已经消失快20年了,教会在后来有意抹去了关于他的所以记载,或许也只有经历过21年前的那场...呵,总之那是绝不可小觑的人物,安娜。至少在莱恩老先生步入巅峰以后,能在他蓄满杀意的剑下逃走,并且还伤到老先生的人,就只有小丑...连那个大恶魔也做不到。倘若你这次...真的遇上了他,就请务必当心。”   “小丑是议员吗?”   “小丑在真理之门中,似乎并没有明确的职位,或许也可以称他作第一执行人...他并不是议员,至少当年不是。真理之门虽说行事疯狂,那些议员在考虑问题时却还会有所顾虑,会计较利益得失,但小丑不会。他是个完全凭喜好做事的人,据我所知,真理之门曾经死在他手上的议员,至少就有两个人。”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   思绪从回忆中出来,坐在船头的安娜西丽丝缓缓睁开双眼。   天已经有些暗了。   夕阳沉入大海,只在远处的水平线上,留下犹若虹霞的余辉。   “安娜西丽丝小姐,天色晚了,这风吹着有些凉,我们回去餐舱吧?那边热闹一点,你也该休息休息了,去吃点东西。”   身旁的大副还没离开。   他喝完手里的啤酒,用发红的双眼望着安娜西丽丝,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们是头船,船上的观察手加起来都快有二十个人了,出什么状况会马上发现的。”   安娜西丽丝想了想,将小包裹挎好,剑挂在右侧腰间,站起身来。   她确实有些饿了。   包裹里还有两块半干饼,肉干也有不少,可那都是她这几天攒下来的、自己的食物。当其他地方有吃的时,安娜西丽丝一般不会吃自己的食物,除非快要坏掉——她总习惯这样,下意识会把吃剩的食物囤起来,带在身上。   剑和干粮。   这两样少了哪个,都会让安娜西丽丝安全感极度缺失。她特别害怕自己会挨饿,或者杀不死人。   安娜西丽丝朝大副瞥了一眼,点点头。   对方又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海面渐渐起了雾。   雾是灰白色的,飘飘渺渺、没有任何征兆,仿佛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突然从四周涌现,将远方最后一丝暮光笼罩,迅速转浓。不出几秒的时间,连周围的其余帆船都开始模糊、被迷雾吞没,唯剩下影影绰绰的轮廓。   “起雾了...”   “怎么回事?什么鬼天气...”   船员骚动起来。   原本正打算回去餐舱的两人,一时顿住了脚步。   “该死的...”   大副咒骂一声,眼看晚餐是吃不成了,心里窜起火气,又见很多人还站在甲板发呆,横眉竖眼地过去,目使颐令一通呵斥。   “都TM搁这吊丧呢!?降帆啊!水手长呢?死到哪去了!给我把那该死的火把都点起来!动作快点!你想被后面的船撞下海吗!?”   他口中喊话的同时,照着旁边跑慢了的船员屁股就是一脚,随后回头,对安娜西丽丝远远一笑。   “安娜西丽丝小姐,你先下去吧!我稍后就来!”   那笑容在雾气里朦朦胧胧。   甲板上忙碌起来,船员们东奔西走,在船头船尾点起火光,光亮在越发浓郁的迷雾里,就像流动的浆液一样。一些穿着盔甲、或没穿盔甲的骑士,都渐渐从船舱中出来了,有人握住剑柄,望向四周的浓雾,神色警惕。   安娜西丽丝皱起眉头。   她转过身,视线紧盯着逐渐消失在雾里的海面、甚至是船舷,左手缓缓地、缓缓地,将剑抽了出来。   “松帆松帆松帆!船还在晃!”   “舵手准备换舷!观察手把眼睛都给我放亮了——”   “大副,雾太浓了!什么也看不见!”   “老子用你说!眼珠子给我扣下来看!”   “大副,船没问题吧?”   “谁TM问——哦,是骑士长大人啊...没事没事,就是起雾了,天又黑...我马上去找船长,可能得先让船队停下来了...”   “不能继续前进了吗...”   “大概不行。雾太大了,很危险...”   船速下降的很快。   周围的能见度,几乎已不足十米。   安娜西丽丝单手握剑,立于船头,耳中除了嘈杂的叫喊,就全是海的声音。   她静听许久。   咯噔...   蓦然间,在船的左侧,似乎很远的海面,传来仿佛巨大又老旧的木船,在全速航行时、船体堪负重压时所发出的刺耳声响。   起先除了安娜西丽丝,没人能注意到这声音。可随着那犹如老木的呻吟的响声,随着翻涌的海浪越发接近,一些经验风丰富的水手,终于有所察觉。   “什么声音...”   “有船在接近...很大的船...”   “是我们的船吗...”   “看不见啊...”   咯噔、咯噔、咯噔...   那声音自左侧方位接近,在耳中越来越清晰。   “不好...”   “挥火把!他们看不见我们——”   “有可能是敌袭!”   “右满舵!主帆拉紧控帆索!我们能避开能避开——”   船体剧烈摇晃,海浪汹涌在翻。淌在雾里的船员们寒毛卓竖,拿出十二分气力,试图将船掉头,不远处的大副冲冠眦裂、放声咆哮,然而为时已晚。   咯噔、咯噔、咯噔、噔、噔、噔——   那声音随着倏然出现在几十米外的火光,已是炸响于耳畔的程度了。   “动啊动啊动啊!”   “要撞上了——”   “第六骑士团听令!准备迎敌——”   嘭哗!   海浪在雾中翻腾,扑向左侧船舷。而紧随其后的,是携巨浪破雾而出,如山一般的狰狞船头,以及仿佛能贯穿龙骨的可怕撞角。   轰——!   这一刻,是有如地动山摇般的震荡。   安娜丽西斯只来得及俯身趴下,巨大的撞击便已轰然袭来。自雾里突然而至的巨船,船头带着撞角,狠狠撞在了三桅帆船的左船舷,将船体瞬间撞裂,整个船侧几乎变了形状,巨大的裂纹顷刻蔓至甲板,围栏被撕地细碎,大大小小的木屑在眼前炸开,浪花也随之拍了过来,将安娜丽西斯拍地滚向一边。   “啊啊啊——”   混乱中,有人被冲击拍飞,有人自桅杆坠下,大副在高盛怒喊,却难以站起身来,骑士们摇摇晃晃、艰难拔剑,与此同时,似乎有同样的撞击声,隐隐从四面浓雾的深处传来。   “敌袭!”   “是异教徒——”   嗖嗖嗖嗖嗖——   下一刻,无数枚黑色圆球被抛上潮湿的甲板、弹起又落下,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甚至大多数人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嘭嘭嘭嘭」地炸开了。   灰白色的烟雾,顷刻弥漫了视线。   “咳,咳咳!”   “这是...”   “菰果草...是菰果草烟!不要吸进去——”   有人嘶声呐喊。   “啊哈哈哈哈——”   几近癫狂的笑声,自敌船的方向传来。   “杀了教会的忠犬!”   “杀了这些装腔作势的废物!”   “杀杀杀杀——”   “记得要笑!要笑啊——!”   “哈哈哈哈——”   无数条荡绳、钩拒,自敌船上抛了过来,两船之间搭起一个又一个的跳板,人影自黑暗中、雾气里,纷涌而来。   杀声一片。   安娜西丽丝握紧左手的剑,从甲板迅速爬起,拍了拍腰间的小包裹,确认了它还在后,便于剧烈的摇晃中举步踏前,屏息敛气冲进灰雾,于混乱中迎向敌人,挥剑斩下一人的头颅,再劈开另一人的胸膛,随即飞身后退,撤离烟雾的范围,大口喘息。   很多人倒下了。   数不清的船员、骑士,在弥散的烟雾里失去神智、失去反抗意识,被乱刀砍死,被对方咬碎喉咙,饮下鲜血。异教徒们张狂大笑,猩红的烈火自他们体内涌出,洒在甲板的血在燃烧着。   缩在角落、奋起反抗的骑士长,周身电流滚滚,缠在剑刃斩向敌人,脚下的尸体堆了十多个,但那些尸体很快又动了起来。他们像残暴又杀不死的疯狗,抓住骑士长的小腿、腰肢,将他扯倒在地、一拥而上,火焰亮的那一瞬间,骑士长绝望的怒吼戛然而止。   五米之外,大副没了脑袋的身体,被异教徒们抓着,叫着,扔进海里。   安娜西丽斯再次握紧手中的剑。   “呀——”   她一声爆喝,手里的剑锋闪过寒芒,朝无数狰狞的笑脸再次冲去。   海浪翻涌不息。   浓雾之中,无数朦胧的火光,自混乱的叫喊声里,一簇一簇升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日月流转 女王归来   夜幕下,海岸边。   哗啦——   泛着白沫的潮水扑上沙滩,淹没一只正在奔走的螃蟹。螃蟹在潮水中蜷缩起身子,一动不动,待浪潮褪去,它抖抖腿,飞奔逃入一旁的沙洞中。   紧接着,有人影自不远处的海岸,站起身来。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   他们从海水里出来,抹过脸上的水渍,开始向岸边移动。静谧的月光洒下,将人影腰间的无鞘长刀,映出银白的色泽。   “...所以说,我讨厌海。比讨厌沙谷的蛇鼠还要讨厌,讨厌一万倍...”   打头的男人发色暗红,面容苍白仿佛涂过一层厚厚的铅粉。   他一边走,一边抱怨,随后弯腰拧起湿透的衣服,衣服已经紧贴在身上,水滴沿着衣摆一路走一路滴,头发也湿漉漉的,看上去还粘有不少沙砾。   男人用力挠了挠头,接着又望向自己挠过头的手,凑近鼻子闻一闻手掌,脸色顿变:“哇...这是什么骚味,难不成这片海岸都被那些骑士用尿浇过...该死...这一定是尿骚味...”   他神情郁闷,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的众人。   “我就说不应该从这边上来的,这地方看上去就像个大型水厕...那边甚至还有粪便!不行,我忍不下这口气。你们谁...有存货的,都给我憋住。待会我们得报这个仇,一定得报这个仇...他们的团长叫什么?我要给他洗个热水澡...有憋着的吗?”   “......”   没人说话。   男人有点不高兴了。   “一个都没有吗?”   安静片晌后,有人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对不起J先生,我刚才已经放进大海了...”   这话说完,马上有人附和。   “我也是。”   “都在海里解决过了...”   名叫J先生的男人张了张嘴巴,伸出手指,在耳朵边打着转,来回踱步,再挠挠头、闻一闻手,面色愠怒。   “该死,原来是你们。”   “嘿嘿嘿...”   几人便笑了起来。   “J先生,我们还要给骑士团长洗澡么?”   “...洗。”   “快走吧,待会巡逻的要过来了...”   不久,他们走过海岸,借着茂密的绿林爬上一处沙丘,俯下身来,向远处火光明亮的营地望去。   “看,那些愚蠢的骑士...”   “人很多吗?”   “挺多的。”   “哦,没上当...”   “说明追出海的骑士没想象中那么多,雾隐者那边有的玩了...”   “但也可能有教宗骑士过去...”   “只一个的话,问题倒是不大...”   “那个逃回去的孬种骑士,对他们说了实话的吧。”   “当然会说实话...他上演了那么一处自相残杀的好戏,你们看开心了,总得给人报信的机会吧?没关系没关系,只要那个报信人能活着回去,告诉骑士团长我来了,吓他们一跳,让他们猜忌,只要这样就可以了...他们现在肯定很难受,因为没法确定我到底会出现在哪边,怕我真的会把女神之泪送回东洲去。”   “所以,我们要怎么玩?”   “岸边的营地有多少骑士?”   “两...不,三千...至少三千。”   “我们呢?”   “9人。”   “哦,那足够了。”   黑暗中,男人的笑容阴森诡秘。   “先下去打声招呼吧。”   他如此说道,像是准备拜访一个多年不见的老邻居。   ............   同一时刻。   远在伊森贝尔的繁荣青城之中,有一场鲜为人知的葬礼,刚刚落下帷幕。   繁星密布的夜空下,身裹银甲的娇小身影,立在撒伯尔河的河道边,摘下头盔,眺望于河面远去的小船,满头乌黑的秀发在风里飘扬起来,小船上燃起的火焰,倒映在她漆黑的瞳眸里,摇摇曳曳。   而少女的身边,站着有梅尔维尔、雷克特、露西亚、艾登大师、霍斯尔骑士...等等,这些伊森贝尔知名的战士们,以及前方吟唱着颂歌的教宗安吉尔。   除此之外,也有些零零散散的人们,站在少女身后,双手合十握于胸前,默默祈祷着。其中一名穿着布衣的干瘦老人目视前方,静静注视着湖面上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眼中盈出热泪来。   那是肥婆奶奶的爱人。   夜幕之上,无数星光闪闪烁烁。   时隔多日,我再次穿上了讨厌的盔甲,为苍老离去的英雄送行。   柏莎校长的葬礼仪式,远算不上隆重,因为这是奶奶临终前的要求。   不通告,不宣扬,简简单单,安安静静。   她不让教会在言报上刊登自己的死讯,不让王宫方通告民众为她送行,说那样一来,会让远在东洲的剑圣爷爷知道。奶奶不想让他知道,怕误了重要的事情。   奶奶说,等我走了,让几个孩子送一程就行。至于莱恩...到有一天,他觉得他可以放下那些了,离开东洲,回来王城,到那时再告诉他,叫他来看看我。   奶奶的话,自然没人违背。   她甚至连王立学院的学员们都没有通知。以往学院的校长逝世,是要休课三天,以此祭奠的,可从奶奶开始,这个规矩就废除了。因为她觉得,一个人的死,还要让那么多年轻人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陪着,是极其自负且愚蠢的一件事。   于是休课的就只有我了。   也就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这场葬礼仪式虽然简单,也并没有太多的人前来参加,可柏莎奶奶希望出现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除了她的小维姬。   维多利亚没能及时赶回来。   我想,这也是奶奶心里最遗憾的事了吧。   葬礼仪式结束后,我回了趟宅邸,把奶奶给我的笔记册本——总共两本半——把后面那两次给我的,当成重要的念想,好好收进格雷船长的皮箱里,然后将第一本随身携带,刻苦练习。   进步的显而易见的。   我后来又和雷克特交手两场,一场在城外,一场在宅邸。   城外的那场,我们跑到密林深处,扬言放手一搏,除了致命的招数以外,几乎什么都用上了,然后我赢的比较轻松。当冰霜秩序几近全开的时候,雷克特连靠近我都做不到了,于是被吊打。   后来他不服,跑到宅邸来,想和我来一场不用秩序之力的技巧比拼。我当时正巧在研究册本,心想有个免费陪练也不错,于是就答应了。   我当然输给了他。   可和雷克特预想的轻松取胜不同,他一共被我打到三拳,两拳在腹部,一拳在眼眶,还被我踢到屁股。据沙尔曼说,直到第二天他去王宫,依旧顶着个青眼眶,走路迈的是鸭子步。   这事我乐了两天。   在那之后,越发认识到剑圣的技巧到底有多么精湛、实用。   这才只是掌握了皮毛...或许连掌握皮毛都算不上,就是把册本里最最基础的一些招法、步法、发力技巧、对敌思路...把这些熟练地用起来了,仅此而已。   在此之上,那些更进一步的内容,我也能记个大概。可记住归记住,想在战斗中真正发挥出作用,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至于那些有名字的招数——比如卡洛斯和维多利亚都用过的,名为「空斩」的高深剑招,一剑挥出,便可凭气刃斩远敌——这样的招数,我还完全摸不着头脑呢,更别说用出来。   可据说剑圣老先生,哪怕随手折下一根软枝条,轻轻一挥,使出的「空斩」就能斩断河流,这才是人类炼体之力所追求的极致。   而「空斩」,仅是高深招数里的入门技巧,或者说基础技巧。   若有一天,我能把册本里的内容掌握个七七八八,或许打十个雷克特都不在话下——当然,是以不用秩序之力为前提。到那时,我会比现在强不止一个层次,也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我希望那天能尽快到来。   我希望把奶奶留给我的东西化虚为实,深刻在心里。   ............   日月如流,转眼时近七月。   宅邸的修缮改造,差不多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2号与3号两个宅邸的庭院,算是彻底合并起来了。旧大门拆掉以后,沙尔曼直接让人变更了宅邸牌号,在新的大门前挂上「隆道尔街,维洛园」这样的门牌,隆道尔街自此再也没有了2、3号宅邸。   至于「维洛园」这个愚蠢的名字,其中到底隐含着什么意思,我已经懒得去计较、实际上也没法再计较了,因为沙尔曼趁我还在学院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悄悄安排好,回来时才漫不经心的告诉我:“哦,说起来...我变了地址,希尔维嘉小姐留意一下。”   我拿她毫无办法。   毕竟不可能自己去搞这些,更不能打她一顿出气——沙尔曼这么做,说没有维多利亚在背后指使,傻X都不信。   时隔近一个月,宅邸早已被她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之前3号宅邸的庭院,差不多成了一整个花园,那些小道全被拆了,从正门口直接引了足有五米宽的大道过去,在临近内宅的位置90度折向两边,分别通向两座内宅的门。大道左侧是花园,右侧是凉亭、草坪、果树林。喷泉做了个对称的,分别位于花园和果树的中心。   硕大的庭院生机勃勃,鸟语花香,沁人心脾的味道。   沙尔曼说,一些细节还有待完善,个别想法并未落实。比如大道通往正门口的位置,她想立一座石雕,但立什么还没决定,需要等维多利亚回来再做商讨。围墙内侧准备都种上蔷薇花,花种已经让人去购了,还没回来...等等等等,这些事还得慢慢实现。   她还提到干脆打通两座宅邸的客厅,在中间修个大堂,把两屋真正连接起来,门也搞成一个,这样以后有什么事都方便一点——被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开玩笑...   谁知道你说的「有什么事」是指什么事啊。   反正我害怕...   公历1187年7月2日,女王陛下凯旋归来。 第五十章 ???   【[摆]烂!@图#$书)馆{】!q》群(私>琉#耳}骑{兒、/⑨{撕^8。。#$3。   ~!摆{}烂]外@群@#&%&Q|Q群硫>琉*(弍{}liu%^领[]凌()*ba[贰{}兒、   这一日,王城披红挂绿,鼓乐齐鸣,犹如过节一般。   伊丽莎白女王战胜归来的消息,早在好几天前就已经传开了,这自然是王宫大肆宣传的结果,这些天不论走到哪,都能看见不少吟游诗人的身影,他们唱着凯旋之歌,提前将气氛哄热,等到身着银铠的女王陛下,骑着俊白角马领兵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半个城市都沸腾了。   这场胜利的意义,是重大的。   在大部分城民乃至贵族眼中,它意味着王室权力的稳固和统一,意味着他们今后将不用再提心吊胆,在大人物们错综复杂的利益斗争间夹缝求生,意味着这个国家、他们年轻的女王,彻彻底底坐稳了王的位置,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不会再为有可能被老公爵那样不顾生民涂炭的战犯统治而担心了。   人们发自内心地庆祝、欢呼。   那是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个受人爱戴的伊丽莎白女王,眼里是看得见民众的。   这是属于伊森贝尔的安宁、繁盛与和平。   我今天向梅尔维尔老师请了假。   至于原因...   当然不是为了跑去街上的人堆里凑热闹,也不是为了能马上见到维多利亚,绝对不是。我只是觉得...等维多利亚回了宅邸,沙尔曼肯定会和她说起这里的事,然后就接下来的改造提出想法,征询女王陛下的意见...女王陛下说不定也会提出想法,而且八成是那种不害臊的想法,所以我必须参与进去,盯着她们,然后大声说不。   我不能让那两个人趁我不在,又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不然以后家里说不定会变得危险...   嗯,就是这样。   今天的天气很好,宅邸也很安静。   几天之前,在花坛、道路、园林等建造工作陆续完成后,那些做工的石匠木匠们就都已经撤走了,庭院里再也没那么吵,我也不用总是拉着卧室的窗帘,洗干净的内衬也敢晾在外面了,不用像做贼一样藏起来。   早上起床,我出了趟门,到集市买了些食材回来,想自己做晚餐,于是准备和沙尔曼打声招呼,让她今晚别让人弄吃的了,但找一圈没看到她,到花园问过一名女佣,才知道她一早就去王了宫。   “今天那边应该会很忙,有很多事需要女佣长安排,宅邸这边就只留了我们几个...希尔维嘉小姐,您有什么要求就和我说...”   听到小女佣的话,我想了想,问她:“女王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   她踌躇片刻,随后摇头:“对不起,希尔维嘉小姐,我不是很清楚...应该会在傍晚吧...”   傍晚啊...   我对女佣点点头,报以微笑。   对方有些受宠若惊:“小、小姐,您若有事找陛下,我、我这就去王宫向女佣长报告——”   “谢谢,不过不用啦...”   维多利亚刚回来,肯定有很多事等着处理...我不想打搅她。   向小女佣摆摆手后,我在她的目送下离开庭院,回到内宅——当然是自己的内宅——上楼跑进卧室,扑向柔软的大床,趴着将脑袋埋进枕头里,蹭一蹭,安静下来。   傍晚的话,还要好久的。   做点什么好呢...   想了想,还是决定照着册本继续练习。   昨天练到一半的基础发力,今天再做上个两三小时,重复做那一个、两个动作,差不多就能熟练了...至少会先形成肌肉记忆。剩下的,也就是实战上的运用,这个要找到合适的陪练才行...倒是不着急。   我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靠在衣柜边的木剑,掂了掂,在床边的地毯站定了,双手握紧剑柄,脚下扎起虚步,将重心落于后腿,脑袋开始回想册本讲述的动作要领,口中轻轻吸气,眼神认真起来,倏然抬肘架剑,木剑剑身齐眉,前伸的右脚脚尖外撇,做出近似后撤格挡的姿势,接着快速拧腰侧身,木剑下移,仿佛卸去了想像中劈来的力道,同时剑尖陡转,由下自上撩向前方,「唰」地带起风声。   虚步架剑。   这本是每个剑客都会的基础招数,主要用于格挡,然而在剑圣老先生的改动下,已成了发力巧妙、能一剑刺穿敌人喉咙的致命杀招。   当然,这在册本里还是最最简单基础的招数。   这样的招数,练起来是很枯燥的,尤其是对我来说,已经习惯了用压倒性的速度和蛮力碾压敌人,突然让我丢掉自己所有的优势,像个新手一样去练这些巧劲,还没人陪着,时间长了的确会感到厌烦。   但我还是坚持练,心里烦了就去吃点东西,然后继续练,直到掌握要领。   因为我知道,这些初级技巧看似用处不大,可一旦我学会了,熟练了,能做到融会贯通,到那时再配合蛮力与速度用起来,无论手中的武器是什么,哪怕一根藤条,也比现在拿着格雷船长要厉害很多、很多。   剑圣老先生的思想核心,是一招毙敌。   不管天赋再厉害、力量再强大的敌人,只要找准空隙,杀掉对方仅一招而已,这是他老人家追求的极致,其主旨根本不在「用剑」,而是「完美掌控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要想做到这点,没其他取巧的捷径,唯有苦练。   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练,练到汗流浃背,纱裙都贴在身上,心里烦到爆炸,但休息片刻,还是继续练。   这一练,就是一下午的时间。   等窗外天色泛红,我收起木剑,去盥洗室冲了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裙子,跑到露台看了看,见庭院依然幽静,除了零零散散、打理着花园果树的几名女佣外,谁也没有。   维多利亚和沙尔曼,怎么都还没回来...   我趴在护栏边,双手一撑轻轻跳起来,将身体的重量整个压在栏杆上,双脚翘离地面,晃啊晃的,心里有些无聊的想:她们好慢啊...   肚子有点饿了...   晚饭吃什么好呢...   我想吃蛋糕...   过了一会儿,渐渐觉得胸口被栏杆硌地发疼,于是赶紧下来了,抬手轻轻揉一揉,有些郁闷地走回宅内,几步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揉着胸口的手慢慢平移到肚子,继续揉着,然后下楼。   做些吃的去...   来到厨房,把今早买的食材从厨柜里拿出来,摆在灶台上,挠挠脸蛋,一眼扫过去...有卷心菜、番茄、黄瓜、洋姜、豌豆、刺棘蓟、胡萝卜...等等新鲜的蔬菜,还有鸡蛋和大牛腿骨,但没有肉,也没有任何甜东西。   除了橘子。   不过橘子是酸甜的,维多利亚应该会吃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开始生火、起灶,炖锅拿出来,加上水开始烧,再把卷心菜、番茄、黄瓜等等蔬菜切了...切的有点难看...但是没关系,拌一盘沙拉没问题。   莎拉拌好放一边,水也早就开了,我把牛腿骨放进去煮,再将烤制用的平底锅拿出来,稍微观察了一下,感觉可以炒菜,于是倒上油就开始搞,鸡蛋打两个进碟,搅拌均匀。   等油烧好准备倒鸡蛋的时候,发现没有铲子,于是赶忙翻箱倒柜,找到汤勺拿来应付,期间炖锅溢了,我忙把锅盖掀开扔到一边,蹲下身子去压火,但火压的过了,差点灭掉,于是又嘟起嘴巴吹,“呼——”地一下,脸上就都是灰了。   不过火又烧了起来。   “咳咳!咳...”   我咳嗽几声,一抹脸站起身,继续手忙脚乱,心里默默后悔着,为什么以前没好好学过做菜...   不久,就在番茄炒蛋出锅的时候,宅邸外传来角马车车轮的声响。   好像是进宅邸的...   维多利亚回来了吗!   我心念一动,想到先赶紧告诉她今晚我做了吃的,要以此祝贺她胜利归来,于是连汤勺也没放就跑出厨房,「嗵嗵嗵嗵」经过客厅,一把推开内宅的门,飞快地跑出去,几步之后觉得脚下的石板冰凉,这才发现自己连鞋都忘了穿,想掉头回去,但维多利亚已经从车厢下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   车厢旁,大道边,绝美的女王头戴金冠,身穿精美雅致的亮银铠甲,腰间别着镶有蔚蓝宝石的长剑,此时就立在不远处,静望着我,神色冷峻。   呃...   她身后怎么跟着那么多士兵...妈呀!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可丢人...怎么都在看我呀!   我望了望自己手上的汤勺,一缩肩膀,马上就想回去。   然而下一刻,伊森贝尔的王走过来了。   她灿金的瞳眸紧盯着我,脚下大步流星,发丝飘扬起来,步伐越迈越快。我呆呆立在原地,心里还在犹豫着走不走,回过神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到了我的面前。   我闻见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唔...”   怎么感觉有点尬尴...   “我、我做了...吃的。”为了掩饰心中逐渐升起的古怪情绪,我对她挥了挥手里的汤勺,“你等会,来这边哇——”   话未说完,维多利亚忽然一把将我抱住了。   紧接着,那张倾国的容颜,在我惊诧的眼眸里顷刻放大,温热的吐息吹在我的脸,而后...额头有柔软湿润的触感传来。   “啵...”   唇瓣一触既离。   ???   我捂着额头,有点懵了。   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脸颊烫的厉害。 第五十一章 飞花剑舞 月醉知音(上)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像车轮碾脸时的慢动作,度秒如年。   维多利亚还抱着我。手臂环绕过我的双肩,将我的脑袋拥在她的胸前,胸前的铠甲冰凉,又硬邦邦的,可气息却很温热...   她搂我有点紧,而且还在用力,越来越紧。我一手举着汤勺,一手捂着额头,手背垫在她的铠甲上,都有些疼了...可她还不放开我...还不放开我...   都好几秒过去了啊...   我想抬,可是抬不起头。   于是扭扭身子,挣扎蠕动。   “你...你干什么呀...”   有那么多人在呢,他们都看着...我身上还有锅灰...饭还正做着呢,怎么就...她是女王,怎么能这样啊...这又不是在家里...在家里也不行...   我心里又羞又恼,有种特丢脸的感觉,想推开她转身就逃,可是没力气。   “快放开我...”   闷声闷气的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像一只受了欺负只会呜咽的小狗。   这让我越发恼羞成怒。   “维姬...”   我打了她一下。   手里的汤勺轻轻一挥,大概敲在女王陛下的腰甲上,「铛」的一声,像铜铃的吟响。   然后就听见她说:“嗯,我回来了。”   那声线清如泉,澈如水,夹着轻细的鼻音,明明是拒人千里的语气,可到了我的耳朵里,却莫名让人宁神宽心。   说话的同时,女王陛下放开了我,朝后缓缓退上半步,就在我以为能稍稍松口气的时候,她忽然捧起我的脸,用那双看似冷峻、眼底却满是情意的秀澈瞳眸,炯炯盯着我看。   然后笑起来。   “有些想你。”   这一笑,让满庭锦簇全部失了颜色。   我回来了,有些想你。   绝世而独立的伊森贝尔女王,在她的国土历经过战场的鲜血与厮杀,在做出无数不得不做的决定之后,待到得胜归来时,首先与我说的,便是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若顺着此时的气氛来说,我是应该大方回她一句「我也想你」的,不然会觉得有点坏维多利亚心情的那种尴尬、甚至觉得自己不怎么懂礼数,毕竟她和我说了「想你」——在正常情况下,无论对方是谁,一般两个关系要好的女生,时隔多日再次相见后,会相互拥抱着说「我想你啦」,另一个回「我也想你哦」,仔细想想,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可如果我真这样说了,感觉就有种不经意间承认了什么的心情,非常的暧昧,我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说不出口,却也不想随便就敷衍过去。   她刚才如果不亲我那一下,我说不定就...哎呀,那也说不出来...   于是我杵着了。   有些手足无措。   “脸上脏兮兮的。”   维多利亚用手在我脸上擦拭几下,白皙如玉的手指顷刻间沾上了些许黑灰。   “唔...”   我蓦然反应上来,连忙后退一步,抬手用衣袖快速抹脸,再一看,袖口果然变得好脏。   脸上肯定就更脏了...   我心里顿时一阵慌乱,同时感到越来越多的视线朝这边聚焦而来,偷偷抬眼瞄去,发现刚才随维多利亚到的、宅邸庭院里几乎所有的人,此时都在站着看我们了。   那其中有我熟悉的雷克特、沙尔曼,还有些面熟却叫不上名字的人,更多的则是完全陌生的士兵和将领。他们都在不远处看着,笑着...为什么会笑呢...肯定是在笑我...他们什么都看到了...   ...快跑!   “突、突然想起来,我锅里嗝!还炖着汤!”   这话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喊出来的,由于心慌意乱,期间还忍不住打了个嗝,险些咬到舌头,但也不管了,喊完转身就跑,连头也不敢回,不敢去看人们的反应,跑回内宅关上门,摸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稍稍松了口气。   但随之而来的,是小小的懊悔。   我刚才...   什么也没和维多利亚说啊...   她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觉得...是我不愿意理她...   脑袋里的小念头打着转,我有些心不在焉、慢腾腾地回到厨房,来到灶台前,先看了看火,再揭开炖锅,望着锅里煮的「咕嘟咕嘟」的牛骨、萝卜番茄以及洋姜,轻轻吸了吸鼻子,瞅一眼还拿在手里的汤勺,用清水洗了洗,舀一小口汤,「吸溜」喝下,咂咂嘴巴。   ...味道淡。   于是我拿过一旁的香料盒,在汤中撒上盐和胡椒,汤勺搅一搅,再尝一口。   感觉还是差点什么...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看到飘在汤里萝卜块,忽然灵光一现,剥了两个橘子扔进去,将锅盖盖上了。   就这样吧...   话说回来,我刚才有和维多利亚说过在做饭的事吗?   忘记了...   当时脑袋就像浆糊一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们现在应该都进了隔壁的内宅...外面变得安静了...   ...那我要再过去和她说一声吗?   我一边想着,一边把卷心菜分瓣剥下来、撕好,浸在水盆里淘干净,刚才炒过西红柿鸡蛋的锅也涮了,重新倒进油,加了柴火,撕好的卷心菜叶入锅,加上盐开始翻炒...   “啊!”   然后被热油烫到手指。   我轻轻吹几口气,把指头含进嘴巴里,眉头紧蹙,眼神呆滞。   我现在不能过去...   因为就只打算做够两人吃的晚餐。可那边好多人的,要是我过去一说,他们都要吃可怎么办?又不好拒绝...   我才不想给那么多人做晚餐呢...   食材也没有那么多...   可要是沙尔曼也做了,维多利亚和他们一起吃饭怎么办?感觉那些人有事要商量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心中倍感苦恼,小眉头皱地更深了,咬着手指,直愣愣地盯着锅里的「嗞嗞」响的包菜。半响后,等闻到些许糊味,才赶紧翻一下。   ...算了。   那她要是在那边吃,我就一个人把这些都解决掉好了...   反正也不是吃不完...   哼。   不久,一顿算不上丰盛、中西结合的晚餐就做好了。   蔬菜沙拉、牛骨汤、番茄炒鸡蛋、手撕包菜、水煮豌豆、凉拌黄瓜...一盘盘不怎么好看的菜被我端上餐桌,许久未能闻到的熟悉菜香飘入鼻子,令我食指大动,心想要是不没条件,再蒸个米饭就完美了。   随后倏然想起什么,连忙上楼跑进卧室,到梳妆台前照一照镜子...哇,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黑印子,和汗液混在一起,脏兮兮的,都快成小花猫了...   我顿时一阵难受,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冲进盥洗室简单洗了一下,还未等擦干身体,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我心中一喜。   肯定是维多利亚...   她进来找不到我,不会又离开吧?   想到这点,我忙用浴巾在身上乱七八糟一顿擦,也不管擦净没有,扔下浴巾就冲出盥洗室,匆匆换上小裤裤和睡裙,懒得再穿胸衣,一面喊着「我就下来啦!」,一面推开卧室门朝楼下跑去。 第五十二章 飞花剑舞 月醉知音(中)   没有意外,金发的女王就站在厨房门左侧,长餐桌之前。   此时的她已然褪去了那身华丽的铠甲,换上皎白的裹身细纱裙,外披水蓝纹的天鹅绒披肩,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王冠被摘掉了,满头金丝用金雀花饰束起,随两条小辫盘踞脑后,一缕鬈发垂于胸前,粉黛薄施,肤如凝玉。   我下楼的时候,她正望着桌上的晚餐出神,整个人就端端立在那边,好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好美...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维多利亚便抬起头看着我了。   “你做的?”她指着桌上的餐盘,眉头轻轻一挑,问道。   “嗯...”   我从楼梯下来,看着她点点头,有些开心。   她一个人来的...   “这是什么做法?”   “...佩家做法。”   “什么?”   “就是...就是我自己的,做法。”   “能吃么?”   维多利亚在餐桌前坐下了。   我从厨房拿了刀叉,跑回来递给她一对,自己拿着另一对,一边随口回她「嫌弃你就别吃」,一边拉开对面的餐椅就要坐下,不料却听维多利亚说:“你坐我旁边。”   语气依旧是熟悉的命令式。   “为什么?”我问道。   “说话方便。”   ...说话方便不才要坐对面的吗?   不过看着她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神,也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就觉得有点心悸,下意识又拉开了紧挨着她的那把餐椅,乖乖坐下了。   坐下之后,望着面前那几盘卖相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好看、除了沙拉和牛骨汤,其他的甚至有点暗黑料理那种感觉的家乡菜,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这些菜我自己还没尝过呢...   万一不好吃可怎么办...   我没敢邀请维多利亚先品尝,自己叉了块炒鸡蛋「啊呜」填进嘴里,快速咀嚼,心想如果很难吃我就拦着不让她吃了,不料味道还行,虽说这个世界缺了很多种调料,但记忆中的味道却是出来了的。   吃下一块鸡蛋,稍稍有了自信,我才敢将番茄炒蛋推到维多利亚面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尝尝吧!”   说完站起身为她盛一碗牛骨汤,余光瞄着维多利亚叉起番茄吃下,举止优雅,细嚼慢咽,我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好吧,她没什么表情。   这样的味道,她会不会喜欢呢...   我把盛好的牛骨汤放在她的面前,再为自己盛一碗,口中对她说着:「汤凉了,就不好喝」,然而心里想的却是:她怎么吃完都不说点什么?难道真的不好吃吗...   就算不好吃,她也不能说出来...   维多利亚吃下炒番茄,又喝了一小口汤,汤咽下后嘴巴还在动,像是细细品味,这时我又有点紧张了,侧过脑袋眼巴巴地看她。   “你...”维多利亚沉吟片刻,望着牛骨汤轻蹙眉头,“你在汤里都加了什么?”   “不、不好喝吗...”   我缩了缩肩膀,脸上的笑容顿住,感觉心脏微微一沉。   “告诉我你加了什么。”   “牛、牛腿骨,萝卜,洋姜,盐,胡椒...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橘子...”   维多利亚听完,将勺子放下了。   “橘子是多余的。”她如此说道,又向那盘番茄炒蛋望去,“这个,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炒的...”   我觉得橘子不是多余的...   “炒?”   “就是...”   我想了想,举起手里的叉子,模仿炒菜的样子来回比划:“像这样...再这样...炒。”   比划完后,我眨眨眼睛,盯着她。   维多利亚也盯着我,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瓜。   “你把这个方法教给沙尔曼。”   咦...   女王陛下说完便不再理会我了,她又接着尝了其他几道菜,尽管没说什么,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似乎...用餐的速度比平时稍微快了些。   这是合胃口的意思了?   我忽然觉得特别开心,看着她轻尝缓味吃东西的模样,仿佛做了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但不想让维多利亚发现我那股得意劲儿,于是连忙低头喝汤...喝下一口,笑容便立刻止住了,香浓的骨汤夹杂着奇怪的甜味在口腔中散发开来,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我差点没咽下去。   她说的对...   橘子是多余的。   “下次再做,油少一些。”   吃过一会儿后,维多利亚放下餐具,擦了擦嘴,对我说道。   “哦...”   下次还想让我做,那得看我心情...   “维姬。”   “嗯。”   “刚才那些人...雷克特,他们呢?”   “王宫有晚宴。”   咦?   意思是他们都去参加晚宴了吗?   那...   “你不去?”   “你做了晚餐。”   维多利亚轻声说道,说完淡淡看了我一眼。   “......”   ...我在开心个什么劲啊我!   感觉表情都要绷不住了...   “这次出去,很顺利吗?”   为了掩饰自己喜悦难言的情绪,我连忙岔开了话题。   本以为她能这么快回来,回来时那样意气风发,还在大庭广众下亲了我,想来事情应该很顺利才对。却不想,在我问出这句话后,维多利亚居然沉默了下来。   “...怎么?”   这一瞬间,许多念头在我脑袋里转过。   比如她其实受了不轻的伤,比如那什么堡其实没有攻下来,对外宣称的「凯旋」是骗人的,比如那个老公爵又使了什么阴谋,让守备军甚至教会骑士损失惨重,比如她遇上强大无比的异教徒...   就在我越想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时候,维多利亚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很顺利。”   那笑容有些悲悯。   “守备军三天占领夫勒斯克堡,莱克斯自堡垒跳下去摔成肉泥。从今往后,伊森贝尔再无克莱夫家族...对王室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   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可维多利亚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我看着身侧咫尺的倾世的容颜,看着她慢慢将头抬起来,透过餐厅的大落地窗,望向窗外风清月朗的天。   先前一见面,维多利亚对我又亲又抱的,搞得我特别慌,过来以后心思又都在这顿晚餐上,直到前一秒为止,我其实都没太认真看过她的脸。而到得此刻,我才终于注意了,似乎有某种细微的变化,已然在她身上发生。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看不见的变化。   假如将之前我认识的维多利亚,比作一只骄傲到有些冷漠的雪白天鹅,让人难以接近、甚至不可一世,可归根结底,那样的她气场外放,给人的感觉却是「强者」远多过「王者」——这是不一样的概念。维多利亚是很聪明、很厉害没错,但我那时有拿他和父亲比较过,然后发现,她其实还嫩了太多——这当然不是指单纯的力量差距。   而现在,那股「稚嫩」,从她身上消退了。   这样的感觉,就好比...那只雪白的天鹅,终于懂得将它羽毛上的鲜血,掩藏在翅膀下方。   所以关于出征之事,她不再和我说了。   “回来的路上,我吩咐了沙尔曼,要在两座宅邸间建个空中花园,花园的下方修成大厅。今后来往之人多了,有很多不能在王宫商讨的事,我便可以在这边说。等到夜深的时候,那些琐事纷扰都不在了,你我就坐在露台,闻着花香,赏月喝酒...这事就这样定了吧。”   说着,维多利亚转过头来,用星辰般的眼眸,定定看我。   我想拒绝来着。   可想起她先前的笑容,话到嘴边就成了:“你说建,那就建嘛...”   “嗯。”   女王陛下淡定自若地点头,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相信沙尔曼肯定告诉过她,我之前对这件事的坚决态度。可她现在再提出来,我马上就答应了,答应后其实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会马上答应...我不应该答应的...然而对于连我自己都意外的事,维多利亚却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我会干脆答应。   她这副吃定我的态度,让我有点气恼,脸颊鼓起来,刚想问她为什么,维多利亚便抢先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   我突然想反悔了。 第五十三章 飞花剑舞 月醉知音(下)   夜空幽静。   月光如流水,泻在庭院的一片花叶上,仿佛笼着轻纱的梦。   宅邸前桂馥兰香的花园,沉浸在薄雾笼罩的月色中,沾着露珠的花瓣枝叶随微风与云轻轻翻动,参在此起彼落的虫鸣里,宛若夏日最令人陶冶的乐章。   身着棉纱睡裙、香汗淋淋的少女,此时正立在遍地的花丛间,手中握紧木剑,闭上眼,任由轻风卷动鬓发,然后摆起架势来,朝前方倏然刺出一剑。   “嘿!”   娇呼喝响,风声雷动。   这一剑直刺而出,发出「束——」地一声吟响,力道劲足,卷起的风将花瓣扫过,有几片舞起,飘向上空。   然而半空中手持高脚杯,如蝴蝶般轻盈飞舞的金发女王,却是看着少女的动作,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对。”   她如此说道,身形向前一掠,衣袂衣摆随风荡着,杯中红酒半滴不晃,在少女的头顶上方画半个飘逸的圆,飞至她的身边。   “腕劲要干脆,韵度需自如,刚柔相济,以身辅剑,要明剑理,法由理出。”   金发的女王脚不沾地,指尖在少女的侧脸温柔划过,在她握剑的手背轻轻一点。   “所谓扬长避短,形尽其能。任何时候,你出任何剑招都必须尽其力,同时留余力。佩佩,你好好理解老师笔记里的话,否则便是在封自己的退路。”   她嘴里说着教导的话,那白衣胜雪的身体,宛若一只在海中嬉戏的游鱼,携花浪绕在少女的身畔,肆意翱游。   “嘿!嘿!哈!呀!”   少女持续踏步向前,手中木剑或劈或刺,剑啸每每如疾风,娇喝似飞鸟啼鸣,自飘起又落下、纷飞乱舞的花瓣雨中传出,随风飘满庭院的每个角落,脚下每落一步,额头都有汗珠飞洒而出。   “注意手肘、腰侧的发力,手腕翻动要再小、再轻一些...你这剑,速度力量是够了,但缺乏变通,不够自如,像是为出剑而出的剑。换句话说,就形同那些街头的斗殴,或是被愤怒冲昏脑袋的三流战士,竭力而发,只求一剑斩敌,根本不顾应对,不去思考对方的反击,只能靠勇气取胜。”   金发的女王飞在少女身侧,随她的步伐飘游前行,盯少女每一个动作细节,随后抿一小口的酒。   “你这样发力蛮横、一味求狠的打法,若是遇到的敌人在力量、速度、反应力上皆弱于你,倒也只能招架卸力或者干脆避其锋芒。可若是有人能在其中一方面与你持平、甚至强过你,这一剑刺过去,吃亏受伤的就是自己。”   “嘿!呀!呀!”   少女和女王,两道身影如同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在漫天扬起的花瓣中迎风起舞。   “嘿呀——”   倏然,少女回身一剑,刺向身侧半空,女王陛下的胸前,布满汗水的小脸,露出些许皎洁的笑容。   嘣!   这一剑被随手敲落。   “呼——,呼——,呼——”   少女喘着粗气,似是有些累了,一抹脸上的汗水,将手里的木剑慢慢垂下,并脚站在原地,看着女王飘悬落在她的身前。   “你那点小心思...”   咚。   少女被敲了脑袋。   “哎呦!”   她立刻捂住额头,仰起脖子,用颇为不满的眼神瞅着对方。   女王陛下不以为意,又抿下一口酒,动作优雅,人面桃红。   “金风未动蝉先觉。倘若你遇到像老师那样真正高明的炼体大师,刚才那一剑,怕是连刺都刺不出来的。纵使速度再快,力量再强,却会在起手进攻的一瞬间就被查觉,你肩膀一动,老师便会封死往后所有的动作,接着你马上得明白,自己这一下没用了,身形就要跟着变...”   她说着,又摸摸少女的额头,像是安抚刚才那一下敲击。   少女撅起嘴巴,没有闪躲。   “老师的剑法,追求的是一击毙命,眼要疾、手要快,在战斗时准确预测敌人的行动,在对方施展任何攻击的时候,不是考虑躲避或者招架,而是抢攻、反攻,抓住最短的时机,造成最可怕的伤害。其剑之所向,永远是脑袋、咽喉、心脏、肾脏...这些致命的地方。也正因如此,那些时常能与强敌酣战半日的人,到了老师面前,往往却连三招也走不过。”   “你的感官、反应力都很强,在战斗方面尤其敏锐,天赋也是前所未有的优秀。可惜以前没能遇上好的老师,一味倚靠单纯的速度和力量,假如碰到真正的强者,这样自然是会有风险的。”   她这样说,少女嘴巴就撅地更高了。   你都还没见过我使全力呢...   最近越来越感觉,再没有哪个人类...可以跟上我全力施展的速度和力量了...   当然,这话我不会在维多利亚面前讲出来,就装作乖乖女,认真听她的教导...毕竟我是向她请教学东西的,而不是找她抬杠。   花园的风停滞了。   周围漫天飞舞的花瓣,也渐渐飘落在地,有一瓣飘在我的脑门,被维多利亚拈起两指,摘了下来,随后一口饮下杯中剩余不多的红酒,高脚杯随手丢在一边,「当啷」几声滚落花丛,居然没有碎掉。   女王陛下舔了舔嘴唇,唇角不可察觉地翘起了只一瞬的时间,接着又恢复了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缓缓后退两步,轻声对我说:“刚才的斩击,你再做一遍我看看。”   “哦。”   我点点头,再次举起木剑,照她说的做了,做完忍不住提醒:“说好的,今晚只能一杯,不许多喝。”   说完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   是我的错觉吗?她刚才好像笑了...   想什么鬼主意呢...   维多利亚并没有理会我的话。   “还是发力技巧的问题。”   她看过了我的动作,一面轻轻摇头,一面向我身后绕去。   “你平时习惯了用蛮劲,一牵动便是全身力道,挥出的斩击看似刚猛,其实不难躲过,也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动作。”   她走到我的背后,伸出一支白皙的胳膊,用柔荑握住我拿剑的右腕,紧接着,温软的身体便贴了上来,维多利亚将唇瓣凑近我的耳边,吐气若幽兰:“我来教你吧...”   “唔...”   我猛地打了个颤,感受着后背传来山温水软的奇妙触感,脸不自觉便烧了起来。   “有酒味...”   说这话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   然后就被打了屁屁。   啪!   “啊!”   维多利亚下手很轻,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成调情,我被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反应过来便慌忙用手去护。   她调戏我...   感到脸颊越发炙热的温度,心脏不争气地「砰砰」跳起来,想发怒,却在扭头瞪眼的一瞬间,望见她严肃又较真的眼神。   “来,认真一点。先抬手...其他地方保持不动...腰肢率先发力...仔细感受我的力道...”   紧贴着我后背的身体,开始温柔地扭动起来。   “先腰肢发力,再将这股力道送去肩膀...”   维多利亚的气息近在咫尺。   隔着两层薄如轻纱的衣料,我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温暖的肌肤,感受到她的柔软,感受到躯体的每一分紧绷与放松,那些细微的动作,逐渐在心里清晰起来...   她好像...   有很认真的在教我...   想到于此,我忍住心中羞涩,竭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眯起眼睛,开始随着她的动作幅度,慢慢动了起来...   “是这样...不错...现在将力道送去肩膀,再从肩膀传到手臂,带动剑刺出去,其他部位放松...放松...”   啪!   “啊哟!”   屁屁又被扇了。   “我叫你放松,你绷那么紧做什么?”   “可是...”   我再次转过头,满脸羞红,委屈巴巴的望着女王陛下冷峻的脸色,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松啊...   我都快紧张死了,根本就做不到嘛...   “再来。”   “不要了吧...”   口中嗫喏着表示拒绝的话,维多利亚根本不理不睬。   “闭上眼睛,跟着我的手走...”   她松开了抓着我又腕的手,掌心触直我的下腰右侧。   “首先是这里,从这里开始尝试发力,再将力道向上传导,至肩膀的位置...”   她的手慢慢的、慢慢的、从侧腰摸上来,绕过我的右...   “咯咯咯!”   我忍不住发笑,稍稍挣扎起来。   痒死了!   除过难以忍受的痒,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异样感,使我的情绪剧烈波动,只觉得又羞涩又难堪,慌忙拧身避开她的手,马上又护住屁股,怕她再打我,可怜兮兮地回头,与维多利亚明亮的眼眸四目相对。   “你没穿胸衣?”她问我。   “嗯...”   我下意识护胸,感觉脸红的肯定不像样子,微微喘息着,退开好几步,盯着自己的脚面,再不敢看她的眼睛。   “维姬...”   “怎么了。”   “我、我不想练了...”   再练下去,自己就要变得奇怪了...   “那就休息吧。”   太好了...   得到她的允许后,我总算能松一口气。   “嗯...”   手都在发抖了啊...   好没出息...   ............   夜色逐渐深了。   放下木剑,我们在新凉亭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维多利亚就在我的对面,可我还是有些不敢看她,于是头抬起来,望着天空中两轮淡淡的弯月,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话也讲不出...   我不说话,对面的维多利亚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会不会因为刚才的事生气...可我真的不行啊...   脑袋里乱糟糟的,气氛安静的有些沉闷。   直到许久过后,心底复杂的情绪才逐渐平息下来。   我吐了口气,轻轻拍一拍胸口。   现在...   感觉能好好和她说话了...   我正要转头去看维多利亚,却暮然听到她语气淡然地说:“坐过来吧,让我抱抱你。”   一句话,让我刚刚平复的心,再次跳到了嗓子眼上。 第五十四章 暗涌   “让我抱抱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清淡而坦然,却让我迅速低下头,拳头在椅子下攥紧了,心里慌乱害怕,不敢马上答应,却又不想拒绝,脑袋顿时乱作一团。   “为什么...”   口中下意识问出的话,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有点听不清楚。   但维多利亚听清楚了。   “为什么?”她反问回一句,语气随即变得强硬:“只是想抱抱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我不敢抬头看她,眼睛盯着地面,只听得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维多利亚似乎换了个坐姿:“你那时和我做过约定,说抱抱是可以的。”   啊...   我有说过吗?   我好像的确说过...又好像没说过...   “坐过来吧。”   她不会改主意了...   算了,过去就过去吧...   我站起身,依然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那、只是抱抱,你不能...啊!”   维多利亚一把拽住我的手,将我拉至她的怀中,在她腿上坐下来,轻轻搂住了。   这一刻,我心弦下一子绷紧了。小腰直挺挺,小拳头攥着,不敢向后靠,不敢乱动,也不敢回头看她,脑袋是空白的。   如此静了片刻,忽然听她说:“其实柏莎夫人会把剑术传与你,我一点也不意外。”   诶?   她、她现在说这个,什么意思啊...   “夫人她...早就明白的。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时日已然不多了,几年前便开始为一些事情做打算,老人家的许多想法和举动,我其实都是看在眼里的。”   维多利亚说着,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后背。   她原来是想和我说这个啊...   “我知道她有思考过很多东西,有一次找到我,和我聊起老师的剑术,说应该交由更多的年轻人学习、继承...可她却迟迟不敢那么做。因为老师的剑术,说到底,是属于极其凶戾的杀人之术,这点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一旦这样的剑术,被那些不懂克己、甚至心术不正的人学了去,未来将如何为祸世间,会成为怎样的祸害,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可这世上又多是不懂克己之人,如此,夫人的想法就变得很难落实...”   想一想...   确实是这个道理。   就好像你有能力制造AK47,可以把它交给任何人手里,可那些人在有了AK之后会拿来干什么,是惩恶扬善还是杀人放火,却是谁都不敢保证的事了。   剑圣老先生的剑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比AK47要可怕许多。   因此要谨慎。   “她原本是将希望放在我身上的。对我说,若是有一天,她不在,老师也不在了,希望我可以将剑术继续传承下去,交给更多心中有公义的人...可我其实不行,我没办法继承老师的剑术精髓。”   “为什么?”   我感觉腰板挺地不舒服,在她怀里扭了扭,身体逐渐放松,向后靠去了。   不然累...   “因为我生为王室,如今又是一国之主。这样的身份,注定了我无法在剑术造诣上倾尽多少心血,也谈不上多么喜欢,甚至曾经有过抵触。”   维多利亚搂着我的腰,手搭在我的小腹上,像按摩一样,慢慢的揉。   ...你说话就说话,揉我肚子做什么?   我在她手背轻拍了一下。   但她不管,还是揉:“所谓体术,剑术,归根结底都是杀人之术,其中以老师的剑最为可怕。有很多人都说,那是最纯粹的、好像艺术一般的杀人之法。由于老师的剑路太过干净、凶戾,要想将其发挥到极致,需要使剑者拥有...毫不犹豫的杀心。”   她揉着揉着,找准了我肚脐眼的位置,就用手指去抠。   “别抠...”   我举手朝后打了她一下。   可她还在抠。   于是我再打一下,然后按住她的手不放了。   维多利亚继续说话,气息吐在我的后颈:“在敌人露出马脚的一瞬间,不会犹豫,不会迟疑,准确无误地刺入要害,致对方于死地...如此冷静、果决的杀意,听上去或许简单,可大多数普通人,善良的人,其实都是做不到的...而能做到的人,却有很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匪流寇。”   “善良、正直、公义,拥有一颗博爱之心。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懂得如何克制自己,出剑时利落,收剑时果决。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老师的剑...所以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猜到,柏莎夫人一定会将剑术传与你。”   诶...   这是在夸我吗?   有点开心...   “可你心中缺乏杀意,更没有那样的觉悟。你太善良了,或许最后也没办法掌握到其中的精髓吧...”   维多利亚安分片刻,又开始不老实了,挣开我的手,在我的腰侧、小腹揉来揉去,感觉像是在爱抚心爱的玩具一样,脑袋从背后贴过来,下巴搁在我的肩膀,脑袋轻碰一下。   “不过啊,佩佩...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你,哎呀...”   绕半天,结果给我说这个...   羞死人了...   她怎么这么不知羞哦...   我感到身体发软,脸颊绯红,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在夜晚静谧的花园月色中,躺倒进维多利亚的怀里。   本应该极度紧张的心情,却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已经是放松到动都不想动的状态,眼睛慢慢合上,脑袋里想着,维多利亚还在揉我的肚子,很舒服...舒服到让人犯困...我有点困了...   喂...   我腾地又睁开眼睛,迅速并拢双腿,死命抓住她摸向下腹的那只咸猪手,羞急大喊:“你、你怎么这样!你朝哪摸呢!”   “怎么了?我在给你按肚子。”   “我、我不要你按了...”   “不舒服吗?”   “舒服...不是...哎呀,你就是...臭流氓...”   “所以呢?”   “......”   “我只是喜欢你。”   “......”   “想把你揉进身体...”   她抱我更紧了,勒地我有点喘不过气。   “我要是能一直这样抱着你就好了...”   “就在这样的园林里,什么也不做,每天除了修修花,除除草,就是抱着你...”   “...你、你别说了...”我捂着羞红的脸,“你今天...是怎么了啊...”   她也没喝多少酒啊...   维多利亚将脸贴了过来。   “佩佩。”   “嗯...”   我已经迷糊了,脑袋晕晕的。   “今后再给我做晚餐吃吧。”   “嗯...”   “明天一早,陪我去看看柏莎夫人。”   “嗯...”   “今晚我和你睡。”   “嗯...啊!不行...”   “我出了汗,要洗澡。”   “去你那里洗嘛...”   “浴池被沙尔曼拆掉修新的了。”   “......”   是夜。   月亮被云遮起来了。   ............   第二天一早,我同维多利亚一起祭拜了柏莎奶奶,在她的灵位前祷告,献上花簇。   奶奶的灵位被供奉于王立学院的教堂中,而我是乘坐着维多利亚的角马车进来的——她如今已和之前不同,每一次的出行,都会被一众士兵拥簇着,加上这辆王城独一无二、华丽典雅的车厢,以及随意进出学院大门的特权,所经之路必定会被学员们瞠目而视,马上就猜到车厢里的人是谁,为了一睹高贵的女王陛下,许多人便一路跟到教堂了。   柏莎奶奶的葬礼仪式虽说并不隆重,可得知她逝世的消息后,学员们还是一波接着一波跑到教堂祭拜,最近这边每天都很多人。为了安全起见,士兵们便客气地清了场,然而还是挡不住源源不断的围观人群,我和维多利亚下车厢的一幕,终究是被学员们看在眼里了。   估计过不了几天,各种传言就又到处乱飞、越飞越离谱了吧。   没关系,我不怎么在意了。   祭拜过后,事务繁重的维多利亚离开学院,我回去塔楼,继续过安逸的校园生活。   请假一天半,期间漏掉一节深渊课,莎拉帮我做好了笔记,内容倒不是特别重要,可女孩却异常认真,她生怕我会因为疏忽了什么,从而导致今后会在某一次的战斗中出事情。毕竟深渊课她只是听听,而我却是要真正面对那些怪物的,女孩明白这些,小脸因此严肃紧张,认认真真和我讲了好久,直到她自己觉得自己说清楚了,才肯罢休。   由于梅尔维尔老师成为新校长的原因,锡兰湖畔塔楼的管理员又换了个人。   是个中年、即将步入老年的女性,笑容和善,看上去有些好说话,实则为人规行矩步,以前据说也是个厉害的战士,有次我着急去食堂,嫌跑的慢就从三楼悬梯一跃而下,被她看到了,一顿臭骂不说,还让我写检讨,训斥好久都不让我离开,把我一顿饭都耽误了,可让人生气,我不怎么喜欢她。   但也不讨厌。   索菲亚最近又忙了起来。   据她说,父亲那边已经正式开始叫她做事了。今年正是贾思琳家族蒸蒸日上的时候,而自从得到父亲的认可后,她便逐渐接触到了家族真正核心的事务与资源,近期父亲也有意让她暴露在公众视野,打算真正把她当作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来培养了。   所以她最近总是请假,出席一些正式场合、参与家族核心会议,所接触的,再也不是以前那样小打小闹的贵族圈子了。   但与此同时,索菲亚也并未因此就拉下课程。我有时半夜醒来尿尿,发现她还趴在桌前,点灯夜读。偶尔累的睡着了,我便过去为她披上毯子。   和索菲亚的努力比起来,再反观近期的莎拉...她在五朔节那晚过后,确实有努力过那么一小段的时间——差不多有一个月——然后就开始偷懒、懈怠,找各种理由不去练剑。   有时我看着她们两人,便会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多数情况下都不是谁比谁聪明多少,而是在这里了。   贵族之所以能为贵族,尤其是那些长盛不衰的贵族,他们能被称之为「上流」,除了祖辈因运气逆天、或者跟对了老大、发了笔横财,除去这些因素以外,他们与平民之间的区别,有时其实一目了然。   而历史中那些逐渐没落的贵族、甚至王族,有绝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下一代、甚至后几代中,再也没有像索菲亚这样的人了,而是都变成了她的哥哥们——据索菲亚说,她哥哥回到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指责她因为那时不愿离开王城,害家里人也差点都跟着出不去,说完就找女人寻欢作乐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笑得蛮开心的,像是在打趣。   有时我看着索菲亚那样努力,自己也会被激励到,原本预定三小时的练习,我或许就会想,再多延长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也不是不可以...直到真的饿了。   有个这样的朋友在身边,感觉真的很好。   当然,我不是说莎拉不好。   莎拉是个真正的好女孩,虽然有些懒,可她正直、勇敢、热心肠、与人为善,是个很好的朋友。将来若是能成为骑士,也一定会是优秀的骑士。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待生活的方式。   只是在我眼中,努力成就自己的人更具魅力。   至于宿舍里另一名女孩,黛西...   她永远都是那样,只要不上课,大部分时间就都会呆在宿舍里,也没什么事可做,经常也没什么主意,去哪都随着我们,不喜欢说话,想要的东西也不多,没目标、没追求、甚至没多少欲望,可她也许是我们之中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那一个。   也许未来也一直会是。   有些人,只要一生无灾无难,有厮守白头的爱人,有和睦的家庭,就可以很开心、很幸福——这其实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最好的心态。   黛西以后大抵会成为一名好妻子。   无论如何,1504的三名女孩,永远都会是我的朋友。   日子一页页翻过。   这几天里,我一直没怎么看到过贝亚德。   印象中,好像是从7月初开始,似乎身边就很少再见到他了,再后来仿佛人间蒸发,一开始我没怎么留意,发现贝亚德消失的契机,还是某天早上神学课,我突然想吃库里街的甜甜圈了,于是打算让他翘课出去给我买,然后找不到人,向莎拉一打听,才知道他早就请假不在学院了。   大家似乎都不知道他忙什么去了。   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毕竟听说他的爷爷,圣乔治枢机,也在前段时间离开了王城。   关于瓦伦帝国的纷争,后来言报有再报道过一次,说的是拉法叶伯爵不失一兵一卒,接连拿下北境三座城池——城里的将领士兵,在无数困难阻隔面前,早就丧失了斗志,甚至起了内讧,等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山特尔军来临,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为此开心。   事情似乎的确是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而学院这段安逸舒畅的生活,也会一直、一直,就这样继续下去,直到年末长假,我就能回家了。   我以为可以这样的。 第五十五章 湍流(上)   公历1187年7月14,休息日。   宅邸新楼的建造已于日前动工,由伊森贝尔王室御用建筑师,米歇尔大师亲自操刀设计,在他的监督下基架迅速成型,一些砌石也在近几日被陆续运送到庭院堆起,匠人们兢兢业业,窗明几净的维洛园再次变得喧闹起来。   据沙尔曼说,等再过一段时间,楼底和大堂的架子砌好了,空中花园正式动工的时候,就要打通两宅一、二楼面向的侧墙,用中楼和空中花园接起来,那时两栋小楼就会被真正合为一栋。   以后倘若我有什么要求,就不必像以往那样麻烦,还要先下楼、再出门,再跑去敲隔壁的门找她,现在只需要穿过空中花园,或者一楼大厅,走不到一百步,连门都不用推,就能直接进入「原隆道尔街2号宅邸」,现「维洛邸西楼」。   东楼是3号宅邸。   这也就是说,以后维多利亚如果想再夜袭我,就像那天晚上一样,趁我瞌睡随便动手动脚,连什么「浴池翻新」的借口都不用找,脑子都不带动的,只需要走不到一百步,就能直接暗度我家二楼,再多走两步就是卧室门口。   ——我得尽快给卧室的门上一把钢锁了。   想起那晚这样那样的事,我就害怕的不行...   回到家的第一个夜晚,我惶惶不安的度过,连梦里都是维多利亚夜袭我的内容。她不知不觉走到我的床边,用麻绳将我捆成羞于描述的姿势,眼里露出凶光,张嘴狞笑着扑上床,然后挠我痒痒。   我被吓醒了。   醒来便看到窗外风和日丽,满园春光。   这当然还是炎夏。   但对于伊森贝尔来说,7月便已是夏季的尾巴,如此烈日中天的气候,已是再也嚣张不了几天了。等8月初一过,整体气温便会骤降,风变得凉爽,而我那些好看但热的衣裙,也终于可以穿出门了。   想到于此,我心情畅快了许多。   洗过澡后雀跃下楼,煮一盆豌豆吃了,但觉不够,又吃光沙尔曼让人送来的早餐,总算有了些感觉,然后想吃昨天买回来的杏仁蛋糕,想一边吃一边看书,可外面又开始施工了,匠人们凿着石头,叮铃咣啷实在太吵,根本没办法静下心,于是放下书出了门。   走进庭院不久,就看见站在果树林旁,正与人说话的沙尔曼。   “早安,希尔维嘉小姐。”   她见到我立刻停下交谈,微微躬身行礼,身边的设计师和匠人也跟着鞠躬。   “早安。”我礼貌回应。   不知从何时开始,沙尔曼似乎已经将我视作半个主人看待...或者说女主人,总之就是对我的一切要求都会满足——当然我也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她时刻留意我的状况,为我安排一日三餐,提供诸如烧水、洗衣、打理家务、采购必需品等服务,即使不在时也会命其他人服侍我,不久之前还提出要为我安排两个贴身女佣,以便就寝或出行时继续服侍,但被我拒绝了。   我还是不怎么习惯干什么都有人跟着的感觉,那种在这个世界习以为常的贵族待遇,我有点享受不来,心里会觉着别扭,即使在山特尔堡的时候,也都没怎么让佣人们跟过。   这和我拥有前世的记忆与习惯无关,而是名叫佩伊洛的女孩,自小就不爱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伺候,不喜欢总被人跟着,不然也不会偷偷跑出去那么多次,还到蛋糕店里当起店员了。   但一些基本的、能避免自己动手的事,比如洗衣服,这种事有人做了,自然还是挺开心的,这意味着我不会再为琐事浪费太多自己的时间。   所以不管是不是维多利亚的命令,我对沙尔曼还是心存感谢的,因为她确实心细,考虑事情很周到,能省去我很多心思。   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和维多利亚是一伙的。   而现在看起来,她俨然已经成为了这座新宅的总管家...对于这点,以后我说不定...不,是一定得小心了。   尤其是她和维多利亚都在宅邸,又闲极无聊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转头看看,然后问她:“维姬...女王陛下呢?”   “女王陛下昨夜留在王宫了。最近陛下事务繁重,有太多要见的人和要处理的事,这些天可能都不会回来。”   “哦...”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我就不用担心会再次面临那晚的羞人的尴尬,搞得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好觉。   可接然而来的,却是微微的失落感。   维多利亚要是不在,就没什么人和我说话了...   我还有事想问她呢...   呆在庭院看了一会儿施工,我又离开沙尔曼身边,回到宅邸,将方才用过的餐盘收拾了,丢到厨房,一会儿有人洗,然后坐到沙发里,抱腿皱眉,开始为如何打发休息日的时光而发愁。   外面仍旧是叮铃哐啷的动静。   宅邸白天太吵了,没办法静下来看书,庭院有这么多人在忙碌,也让我没法安心练习剑术,本想到晚上的时候,等匠人们撤了,我再找维多利亚请教遇到的新问题,可沙尔曼又说她回不来了...   呆在家里无趣,出门逛街又太热,我好像一下就想不到事做了。   要不要再去城外的密林...   总感觉...最近吃的有些狠,体内的混沌之力好像又膨胀不少...   想了很久,我决定先去趟教堂,出来后看看时间和天气再说。   于是换了衣裙,举着遮阳伞,与沙尔曼打声招呼,出街道拦下角马车,讲好价钱,收伞上车,车夫手中长鞭飞扬,兽蹄踏响,车厢在嘶鸣声中绝尘而去,驶向圣扎耶里大教堂。   许久不见艾丽,我想再去看看她。   然而等到了教堂,问过修士之后,才知道艾丽她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前些天,卡塔洛玛的修缮工程总算竣工,那之后孩子们就都回去了...呵,以前他们在的时候,总是会到中殿甚至前厅里乱跑,那时觉得他们吵闹,现在忽然没人闹了,也不知怎的,居然觉得有些寂寞...”   “希尔维嘉小姐,您如果对艾丽那孩子抱有恻隐之心...现在便可以为她诚心祝福了。在不久之前,小女孩已经向伟大的神明发过终生愿,立下誓约,许诺为信仰奉献自己的一生,成为王城教区的见习修女咯!”   “小艾丽该是修女的。那孩子我们都喜欢,可以说圣扎耶里的神职人员,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的。乖巧董事不说,明明小小的年纪,身上却已具备相当的圣德和谨慎。”   “善良、忍耐、仁爱、恩惠、信实、谦虚、节制,这些优秀的品格,年仅十二岁的小艾丽,却是都已经具备了。最重要的是,她有着一颗容纳世界的心,虽说和令人敬佩的小姐您相比,那颗心还幼嫩了些,呵呵。”   “但她是个好苗子,真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有了不起的作为,我们都看出这点了,所以主教大人才推荐她去圣城进修,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是随着圣乔治枢机大人的队伍一起走的,角马车7月12日一早就出发了,那天所有的孩子们都为她送了行,当时的场面...啊,真是令人难过,但也由衷为她感到开心。说不定啊,等再过上个几年,小艾丽在信仰之力上荣膺的恩赐,就会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她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任圣女候补,或者进入圣诗班...我有这个预感...”   啰嗦的修士拉着我说了很多话,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替艾丽高兴,还是只想就此和我拉近距离。   不过单看眼神,倒是不像作假。   艾丽成为修女了。   犹记得那时在寒冬之城,我去见爱德华的路上碰巧遇到她。小女孩眼神纯真,笑容明澈,她为我指路,路上说出自己那仿如童话般遥不可及的心愿。   [其实呢...我想当圣女的...我想向神明祈福,让世界上、所有~所有和我一样的孩子都能吃的饱饱的,这是我的梦想...]   如今过去还不到一年,小女孩经历了很多,却是已经踏上那条路了。   我打从心底为她感到高兴。   可高兴的同时,心里忍不住又觉得失落:艾丽居然已经走了,她都没告诉我一声...   是不是在那些事情之后,她对我...她可能不再信任我了...   她不把我当姐姐了吗?   也怪我...   这些天都一直没再来看过她...   再后来安慰自己。   可能是走的太匆忙了,没时间找我说吧...   心里想着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教堂大门的,撑着伞独自一人站在街边,望着缕缕行行的人群,发了会儿呆,也没什么心情再去城外的密林,却也不怎么想回去,正犹豫着该往哪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喊话声。   “希...小姐!等等!请您先等一等——!”   我回过头,看到刚才与我说话的那名修士追了出来。   他神色匆忙、气喘吁吁,从教堂飞奔出来,在我疑惑的眼神中跑到面前,弯腰拄膝缓了两秒,抬头说话,语速很急:“请您先别走,教宗大人要面见您,说有要事告知。”   ............   乡野外,湖畔旁。   银发蓝眼、一袭青裙的女子洗过脸,鬓角发梢拢至耳后,站起身,凝望前方泛着波澜的湖面,望着远方被迷雾笼罩、宛若仙境的亚哈吗山,她似乎看见有鸟飞过那山峦,飞过山峦间苍翠欲滴的绿树,飞过漫山遍野、如姹紫的潮水般盛开的银叶爱沙木。   她望着这些,眼神迷离闪烁,久久不发一语,好似痴了一般。   片晌,有名布衣佝偻的老人悄然走至她身后,在距离两米之外位置的站定,低下头,将原本就驼的腰,压得更低了。   “艾尔娜小姐。”老人低声提醒女子,语气小心翼翼,“时候不早了,天黑之前我们还要抵达下一个落脚点,您请上车吧...”   但女子并没有理会他。   她依旧望着那山在看,好一会儿后,伸出白皙如玉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小块裹布,解开来,里面是一本封皮略旧的《福音录》,以及半个巴掌大的灿金十字架吊坠。   女子将十字架的坠链绕手掌一圈串缠住,掌心抚过旧书封皮,摸着上面的烫金大字,然后翻开第一页,见页下用娟秀的字体,书写着一个名字。   [特蕾莎·安东尼尔]   女子看着那人名,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恸。   “塞巴斯汀。”   她冷声叫道,身后的老人连忙应允:“在。”   “你可知,特蕾莎姐姐生平最喜欢看这山色?”   “这...”   老人听了有些为难,踌躇片刻,还是照实话说了:“奴仆这些年一直跟着您呆在东洲,对远在西洲的特蕾莎女士并无了解,不清楚她的为人喜好。”   “那你可知,她在西洲这些年,都为我们、为这个世界做到了什么?”   “奴仆知道。”   这一次,老人的回答很果断。   “嗯。”女子点点头,面色冷峻,目视前方,“既然明白,那就记住她。”   女子将手中的《福音录》合上了。   “我们无法做到将真正的牺牲和奉献公之于众,也做不到让世人理解。我们的力量很渺小,渺小到甚至需要依附人心之恶念,才能苟延残喘至今。而我们许诺要成之事,在不久之前,还连半点希望都看不到。”   “而今,终于有人为我们、为这世间搏来了希望。”   她将坠链解下来,抬起手,亲吻握于手掌,那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可我们的英雄,这个世界的英雄,却为此献出了她的生命、灵魂,以及荣耀。即使在最后一刻,她也从未遗忘自己的使命,却在死后被安置于肮脏的教堂中,被愚昧又不自省的世民供奉,这是对她的亵渎,所以我把她带出来了,可她也不能就这样跟我回去,自此被东洲那些同样愚昧的暴民唾骂百年,这一点,你可明白?”   “明白。”   “她应该呆在喜爱的地方,享清山绿水,云淡风轻,这是目前能为唯一能她做的了。”   女子说着,将十字架吊坠重新放回裹布中,与那本《福音录》一起包好,扎成死结,上前两步,朝湖面轻轻一抛。   裹布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噗通」一声,落入湖水。   迅速下沉。   女子盯着湖面荡起的波澜,少顷再开口:“如此,你便安心睡吧。待我揭开这黑暗的帷幕,将世道重新变回你我期望的样子,等那时再回来,你便是那新天地的开道者,你喜欢的这山、这湖,将会真正成为被世人朝拜的圣地。”   “走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走向不远处的角马车。   “我们去找巨龙之乡。”   “是。”   老人慢了半步,紧跟她的身后。   “塞巴斯汀。”   “奴仆在。”   “与她战斗到最后的那名教宗骑士,她叫什么名字。”   “...希尔维嘉。”   “嗯。” 第五十六章 湍流(下)   西洲东南沿海。   无数打着教会旗帜的船只燃烧、解体,逐渐沉入大海。   惊人的火光沿着莫斯里海岸线窜升起来,席卷绿茵、营帐、村落,将房屋烧成木架,将大树化作焦木,熊熊烈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黑滚滚的浓烟几欲遮蔽天空。   原本安静祥和的村落已然不复存在,此时到处都充斥着杀戮,奋力厮杀的骑士,倒在血泊里的人,烧焦的人,以及疯狂嘶喊、大笑的异教徒。   天光惨淡,红日昏沉。   喊声与惨叫自这片血火交织的土地扩散开去。   远处的丘陵上,尼克·威廉姆斯双目通红,周围是无数溃败下阵的残兵,他没戴头盔,发丝蓬乱,盔甲上还染着血,听着远方火势里隐隐传来的厮杀与笑声,咬紧了牙齿。   他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差,嘴唇有些干裂,胳膊还受了伤,有名穿着教袍的医务人员正在为他清理伤口,血沿着大臂鼓动的肌肉淌下来,但他似乎未曾察觉。   “团长!团长!”   稀散混乱的军潮里,有人大声在喊他,语气悲恸:“村子里还有许多老人和小孩没出来!他们没出来啊!我们足足两千多骑士也被困在里面了啊!求你下命令吧!”   “团长!我愿意去!我愿意带人去解围啊——”   “你下命令吧!”   那喊话之人走上前来,看上去是个年近四十的壮汉,身披银铠,是个将领,同样满身鲜血,半边脸还缠着纱布,他单膝跪地,愤然向尼克请命,情绪激动。   但尼克不予理睬,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过了一会儿,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气血,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仍自跪地的将领下达命令:“去吹号角吧,然后扎旗,重整队列。半小时之内,不管还剩下多少人...”   他顿了顿。   “我们都要撤退了。”   将领闻言抬起头,睁大难以置信的眼睛:“为什么...团长...异教徒只有不到两千...我们还有近一万人...只是一次突袭而已...为什么...”   “执行命令。”   “团长!你不能这样!骑士们都还能一战啊!他们心里憋着一股气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就输了啊——”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尼克怒目圆睁,双眼血红,他倏然挥臂,将身旁还在为伤口做着包扎的医务人员甩开,年轻的修士踉跄后退,纱布脱手丢在地上,望着尼克又开始飙血的伤口,不知所措,满脸惊慌。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尼克没有理会修士,也不顾大臂汨汨冒血的伤口,他只是下低头,目光紧盯跪地的将领,仿佛发泄般怒喝道:“你起来,跟我走!我们一起去问问,这场准备充足的会战,到底为什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这一吼,让他脸上的旧伤,随着不再压抑的表情,变得陡然狰狞起来。   尼克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失态、愤慨过了。   即使是一年前的深渊之战,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麾下最精锐骑士相继死去、被吞噬灵魂,也不曾像今天这样,真正失去过冷静。   他猛然转身,带着那名将领和十多名近卫下了丘陵,踏过泥沙混合的土地,从无数颓唐的教会骑士中穿过,不多时,来到左侧的一处营地。   这边是第三骑士团所属,理查德副军团长的驻扎之地,营地中有人见他过来,神色戒备,似乎想阻拦却不敢,尼克也不曾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正打算撤离的中央营帐。   营长之前,有两人并肩而立,一名身着精美的盔甲,另一名,则看上去像是商人打扮。两人静静站在那里,看样子明显是在等着他来。   尼克带着将领近卫们走上前去的时候,那名穿着盔甲的副团长还想对他行礼,手刚刚抬起来,尼克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踢在他的胸口。   “团呃——”   这一脚是发了狠的。   副团长口中刚蹦出一个音,便被踢地双脚离地,闷哼着倒飞出去,砸进身后堆放箭矢的木箱中,「哗啦」一声,箭矢从破碎的木箱洒落出来,掉了满地。   周围立刻剑拔弩张,尼克带来的人与营地中似乎是副团长近卫的数十名骑士对峙起来,然而望着团长阴沉的脸色,在那股威压之下,却无一人敢真正动手。   “理查德。你和你麾下两千八百余骑士临阵脱逃,放任异教徒突破海岸防线,两个军团枉死多少英勇的骑士...”尼克望着在地上捂胸痛哼、许久都未能起身的副团长,片刻之后拧身走回,「锵」地一声,从近卫腰间拔出剑来,“你的行为令威廉姆斯家族蒙羞,你是家族的耻辱,我今天要杀你。现在,请做最后的祷告吧。”   “等...哥...”   躺在地上的副团长面色涨红,神色痛苦惊慌。他想说话,却半天顺不下那口气,眼看着尼克手握利剑,就要走到他跟前了,这时那名商人忙上前阻拦:“团长大人,请您等一下!”   “你闭嘴!”   “团长大人,您听我——”   “赫伯特!我还没问你的责,你就这么急着找死吗!”   这名叫做赫伯特的商人,便是西尔加亚所属,圣乔治币行,翡翠之城总行的副行长,也是威廉姆斯商会,坐落于伯塔利亚城的分会会长,在此次与异教徒的会战中,一直负责着大半支军队的后勤工作。其主要的职责,便是动用币行庞大的资源和能量,组织召集商人向莫斯里海岸运输给养。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给养因为共和国南部一场突如其来的匪祸而中断了,押运着数百吨粮草的队伍不知所踪,至今也没能抵达,骑士们每天的口粮也因此日渐缩减,后来甚至开始下海捕鱼,但此处条件简陋,又失了干草燃料,捕来的鱼大部分都无法熟吃,越来越多的骑士因此腹泻、染疾,战斗力大打折扣。   这些事,尼克当然都清楚。   但无论无何,都不能将其当作战败、甚至临阵脱逃的借口。   “运输路线是你安排的,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不想着如何保命,还敢拦我执行军法!?”   商人闻言脸色铁青,嗫喏着嘴,头慢慢低下去,半句反驳都不敢说。   并不是他畏惧这位团长的怒火,怕他真的会不管不顾,突然暴起杀人,不全是这个原因。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怒发冲冠的男人,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团长,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圣乔治枢机大人的长子,圣乔治币行未来的掌舵人——尽管他本人并不怎么乐意,可无论如何,币行这位刚正不阿、杀伐果决的大少爷,的确能够轻易决定自己的生死,甚至家人的生死。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商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尼克团长,向他的堂弟,同为威廉姆斯家族成员理查德走过去。   恐怕难以善了了...   他如此想到。   “团、团长...”   身为副团长的弟弟总算缓过气,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踩着满地箭矢快速后退,面色苍白:“咳咳,哥...你让我说话,让我说句话!哥——”   “你不要叫我哥!”   “我不那么做,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我这边的食物,几天以前就全吃光了啊!骑士们饿了好几天,能吃的都吃了!好多都在生病,一边挥剑一边吐,他们没力气了,我不能让他们再送死!他们再也杀不动了!他们杀不动了啊——”   “我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尼克上前又是一脚,将副团长踢地滚出好远,随后他翻腾起身,蓦然不退了,扑通一声跪下来,满脸悲愤,声泪俱下:“哥...我不能看着无数英勇的骑士冲上去,被那些魔鬼当畜生一样杀戮!被他们践踏尊严,被他们玷污灵魂!他们会死的毫无意义,这是有人...”   “毫无意义?!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率军突然从防线撤离,我们就要赢了!你知不知道我后面的部署!知不知道信仰团马上就要到了!届时铺天盖地的制裁神迹砸下去,你告诉我谁死!?”   面对怒不可遏的哥哥,副团长咬牙抬头,蓄着泪水的目光不闪不避,用同样的怒吼回了过去:“那他们来了吗!信仰团来了吗!?他们在哪里!哥!团长大人!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是有人在害我们啊——”   “你妈的,给我闭嘴!”   尼克一巴掌扇过去,将副团长半个身子都打地晃了晃,可他马上将头摆正,双眼红的像要滴血,死盯着自己的哥哥,心中那最后一丝理智,再也留存不住了。   “他们早该来了!”   理查德吼地声嘶力竭:“教会几个月前就已经从各大教堂的人员抽离!调往西尔加亚!他们到的比我们还要早!真想支援我们!还用等到这一刻吗!出海的船队一艘也没能回来啊!真的是上层错估了对方的力量吗!你不要再骗自己——”   “你给我闭嘴!”   又是一巴掌反抽过去。   副团长头发被打散了,跪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可他却笑了出来:“哈哈哈!我们在这里拦截异教徒的消息,整个西洲谁不知道!谁不盼着我们胜利!?我们是阻拦恶鬼入侵的第一道防线!我们是英雄!一帮山野匪徒,居然敢袭击打着教会旗帜的给养!截获我们的军粮!?他们敢吗?!他们想吗!!!”   “闭嘴!闭嘴!闭嘴!!!”尼克一脚将理查德踹到在地,然后重重踩在他的胸口,手中锋利的长剑,指向对方毫无防护的喉咙,“理查德,你满嘴胡言!胆敢动摇军心!非要让我在这里杀了你——”   理查德置若罔闻,笑容兀自在脸上扩张:“只有一个人想我们输在这里!死在这里!哈哈哈!哥!我们孤立无援了——”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哥!你还想和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拼命!我们不值得!是那个人想害我们!他想害我们啊!”   “理查德!!!”   “他甚至不惜让异教徒登陆西洲!践踏这片干净富饶的土地!只求我们威廉姆斯家族最优秀、最有望成为下一任枢机的后代!尼克大哥你!他只想你死在——”   唰——   剑锋一闪,抹过喉咙。   名叫理查德的副团长,瞪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双手抓向脖子,试图堵住喷涌而出的血液,然而无济于事。   血顷刻将他的上半身染红。   “赫赫...咯...”   理查德向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   要死了...   意识到这点,理查德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   他看到哥哥丢下剑,眼中有泪花闪烁。   四周的人似乎都拥簇了上来,场面变得混乱了,有嘈杂的声音传至耳畔,又迅速消失,那混乱的场面,很快也在他眼中化成一片漆黑。   理查德感到地面潮湿又冰凉。   哥...   好像很多年都没哭过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想到这个。 第五十七章 恶魔 疯子(上)   乌云漫天,层层叠叠。   黄昏降下时,以海平线为分界,天与地被光晕渲染,化作两片背道而驰绯红与苍蓝。   而与魄丽的海平面遥遥相望、那已然被烈火吞噬殆尽的海岸疏林、变成残垣断壁的村落里,杀戮还在不断上演着,疯狂的教徒持刀追杀、抢掠,被冲散的骑士们三五个被围起来,背靠着背拼死反击,躲在角落的孩子在无声哭泣,浑身着火的畜牧夺命狂奔,不久轰然倒下,被异教徒们蜂拥而上、生生分食,吃的满嘴是血。   来自东洲的鬣狗豺狼们暴戾恣睢,毫无顾忌地践踏着这片本就不富饶的海滩,将这里彻底沦为一片死地。他们有时被刺中倒下,不久又站了起来,暴戾之气越加凶狠,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举刀绞碎保卫村落的骑士,扒去他们的铠甲,夺去他们的利剑,将守护之物化作自身爪牙,不顾一切的去残害这里所有的生灵,恶鬼们大笑着,身上燃烧着宛如恶魔般的火焰,所到之处无人可挡、寸草不留。   与火光相隔数里之外的一片空地,百余名满身鲜血、半死不活、被卸去盔甲和武器的教会骑士们排排而跪,双手绑在身后,有的连衣服也被扒去。数不清的异教徒围在他们四周,而在他们对面不到十米的地方,正有一群被集中起来的,衣衫褴褛又惊惶无助的村民站在那里。   这些村民中,有多一半是军团撤离时来不及找到的人——男人女人小孩都有——剩下的少一半,则是那些行动不便,没能跟上撤离速度的老人。   这些人不幸被异教徒抓住了,本以为必死,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些东洲来的恶魔、疯子,茹毛饮血的蛮夷,以那样的姿态虐杀骑士,却反常的并没有过分伤害他们,而是将他们这些老实听话、不敢反抗的人们都集中到了这里。   太幸运了...   那些敢反抗恶魔的人都死了,可他们活了下来...   没能及时撤离的村民们心中虽然庆幸,却仍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惶恐不安,害怕到手脚麻木,浑身发软。有人尿在裤子里,有人连裤子都没穿,但这种时候,没人会在意谁的形象,羞耻心早被心中极度的恐惧所掩埋。   而面对这些村民茫然无措、惶惶不安的眼睛,那些跪在不远处、同样衣不遮体的骑士们,是愧于去看的。   骑士们愧疚的,是他们没能保护这些人,尽管不清楚异教徒的打算,也大抵能明白村民们即将面临的命运。他们心中为此倍感羞愤,羞愤中亦夹杂着一些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惧、无助、想活下去的愿望,以及深知即将死去、却不知什么时候、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在这样的煎熬中,逐渐从内心深处散发而出、越发深入骨髓的战栗。   然而骑士的骄傲,令让他们不愿承认这样战栗,于是纷纷吐着嘴里的血沫,将复杂的情绪化作泄愤的言语,开始向周围的异教徒嘶声叫喊,唾弃咒骂着。   “一群未被驯化的野狗!与恶魔交易的邪恶之徒!有种你们就杀了我——”   “我呸!”   “东洲来的臭虫!你们的手段卑劣龌龊!你们的力量令人不齿!以为这样就能赢了吗!神明会看到的,伟大的存在会看到你们的恶行,对你们降下天罚惩戒——”   “用不着污了神明大人的眼睛!待我们团长重整旗鼓,你们都休想活着走出这片土地!”   “一次杀不死你们,那就杀你们十次,一百次!”   骑士们无能狂怒,接而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我们是拥有崇高信仰的骑士!哪怕今日死在这里,伟大的神明也会拥抱我们!而你们这些野狗!一群信奉恶魔、毫无底线的龌龊之徒!你们肮脏的灵魂,终将会变成恶魔的食量!趁现在尽管猖狂吧!用不了多久,你们都会下地狱的!哈哈哈——”   “等教会的信仰团就位,制裁的神迹立刻就会降临在你们头上!我们的同伴会拧下你们的脑袋,为我们报仇!”   “你们是要下地狱的!”   “不知死活的野狗——”   叫骂声四起的同时,有人倏然起身反抗,向周围手持尖刀、面目癫狂、仿佛还沉浸在杀戮里的异教徒发起冲锋,撞翻一两人,随后被其余教徒一拥而上,乱刀砍死,尸体吊在远处的树上。   村民们噤声,不敢去看。   他们心里想着:真傻,幸好我没反抗...   异教徒们则笑地更加疯狂:“你们听到他们在喊什么吗?”   “制裁神迹?信仰团?以为那样的东西就能挡住我们...这些顽固又可悲的骑士,都死到临头了,还沉浸在愚蠢的幻想里。”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是谁。”   “啊哈哈哈哈——”   混乱声中,站在一旁的J先生掏了掏耳朵,似是觉得有些吵闹,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任何人。   骑士送死也好,异教徒取乐也罢,J先生没有干涉任何一方的行动,一副不感兴趣、不闻不问的样子,他只是慢腾腾、悠悠然地走到一众村民的前方。   然后盯着刚才掏过耳朵小指,吹一吹,再弹一弹,有些神经质地咧开嘴巴。   “我说...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想的?”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夹杂在周围的一片骂声里,显地不怎么分明、却无比清晰地传至每一位村民的耳朵。   他们满面惶然,相互对视着,随即纷纷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去看J先生,这个在他们心中已然是认定的恶魔头领,那双鬼魅锐利的眼睛。   生怕会引起恶魔的注意,被生吞活剥。   “坏蛋、恶魔...”   陡然间,人群中传来一声颤抖的清脆声线。   村民们纷纷循声望去,见那说话的人瘦瘦小小,是个黄毛丫头,那因营养不良而贫瘠的身体,原本藏在人堆中,很难被注意到,但村民在听到她那句话后,无意识地都做出了避让的举动,或侧身或走开两步,让小丫头暴露在了J先生的视线中。   小丫头明显很怕,紧攥的小拳头剧烈颤抖,呼吸急促,仿佛那两个词说出来,已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可她却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即使很害怕,睁大的瞳眸也是看着J先生的,当恶魔朝她望去,丫头轻轻一颤,将身体绷得更紧,却也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   站在她身旁,看上去呆板佝偻的老人,吓得连忙将小丫头护在怀里。   村民们当然认得出来,这是村长和村长家的丫头。   他们也没能跑掉啊...   明明总是向那些骑士示好送礼。有次还强制向村民征集鸡蛋,都送给那个团长大人了。嘴上说的好听,什么骑士们是保卫我们的英雄,我们有好的给他们...这样那样的,其实不就是想着万一打输了,能让孙女跟着他们一起跑么...   这时候跑不掉就算了,还非要多事。记得那丫头平时很怕生的,见生人一般话都不敢说,却不知为何,非要在今天多嘴...   说不定那恶魔都打算饶过我们的...说不定他有事要给我们做,我们不仅死不了,事情做好了还有钱拿...   要是这样就好了...   毕竟我们是无辜的,这又不是我们的错...   可被那丫头这样一说,万一惹怒了那恶魔,我们就都得死了...   村民们提心吊胆,下意识都与村长和小丫头保持一定的距离。   J先生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   他摆摆手:“不不,你们可能会错意了。我不是在问你们怎么看我,我是说...啊,但你们刚才说到恶魔。就是那个小女孩,她说我是恶魔...我知道她是在说我...你们虽然不说,心里也肯定是这么想的,这无可厚非,我能理解你们——”   “不,我们、我们没那样想...”   听到J先生说他们也是这样想的,村民们就慌了。   “我们不觉得您是...那个恶魔...您都没杀我们...”   “对,我们...我们不觉得...”   “那只是村长家丫头说的...不是我们...我们没说...”   他们很害怕。   害怕对方会因为这一句话,就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这些异教徒刚才没杀他们,只是杀了反抗的那些人,这证明他们是有机会活命的。眼前这些人虽然看着可怕,但说不定都是不会滥杀无辜的好人,说不定不会在这里杀了他们,毕竟他们又没反抗...   “嘘...”   J先生将手指竖在唇边,做出噤声的示意。   于是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于是对面骑士们的骂声,就变得非常刺耳。   要是那些骑士能闭嘴就好了...   村民们不约而同,如此想着。   乖乖让这些人杀掉啊...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可别牵连我们...   村民们闭了嘴,J先生便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接上刚才的话:“你们怕我,觉得我是恶魔,觉得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在这里捕鱼,捕来的鱼又因为鲜有商人光顾而卖不出去...实际上你们可能都没想过要卖出去,你们捕来的鱼就只够自己吃,你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日子过的苦,连病也不敢生,我特别理解你们,真的,因为我也有过那种日子。”   “其实他们都误解我了...我是指跪在那边的骑士,和那些暂时还没跪在我面前的骑士、修士、神父主教等等吧,就不一一举例了,总之那些人和你们一样,都对真理之门有很深的误解。或者说,对我有很深的误解,都认为我们是恶魔——”   “你就是恶魔!你杀了那么多呜...”   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随即被村长捂住了嘴巴。   “丫头,别说话、别说话...”   老人面色惊慌。   他耳朵不好,听不清那恶魔在说什么,也听不太清丫头喊的什么。   他只是敏锐的察觉到,在丫头喊出第一声的瞬间,那些平日里朝夕相处、有不少都受过他照顾的村民们,他们向这边瞥来,目光里所蕴含的东西,已经不是老人所熟悉的善意了。 第五十八章 恶魔 疯子(中)   J先生将满头红发向脑后拢了拢。   他望着那些村民们,望着村民们连与自己对望的勇气都没有,却转而把心中的怨恨与敌意,毫无保留地释放给一个十岁左右、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和一个弱不经风、看上去快要入土的老头。   他望着这副滑稽的景象,慢慢地,嘴角自脸颊向外扩张,露出令人发怵的诡笑。   “好吧,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啪啪。   他说着,轻轻拍两下手掌,声音不大,却让逐渐变得有些躁动的村民,一瞬间仿如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不敢乱动,不敢开口,不敢抬头,重新安静下来。   见此,J先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背后依然能听见骑士们激昂愤慨咒骂,声音越演越烈,期间似乎还夹杂着激烈反抗的动静,接着是刀起刀落、拖拽物体之声,教徒们拖着没了脑袋的尸体,朝不远处的疏林走过去——那边几乎已经挂满了死去的骑士,隔很远都能闻见刺鼻的血腥。   村民们被那动静吓得丧魂失魄。   J先生头也不用回。他看着面前这群可怜的人,从他们惊恐的眼神里,大概就能猜到身后那些不知死活的骑士肯定又做了什么,他听到人群里传来女人压抑的哭,从他们站立的方向,闻到了微弱的便溺的味道。   J先生对此并不在意。   他开始讲故事了,也不管人们有没有那个心思去听。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说从前有个村子,村子里住着一个恶魔,恶魔在井水里下了毒,喝下水的村民都开始长尾巴,只有一个智者没喝。”   J先生一边讲一边踱步。   他忍不住又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见她还被老人捂着嘴巴,细小的眼睛正死盯着他,目光之中似乎饱含怒意,这让他心觉有趣,忍不住朝丫头眨眨眼皮。   “智者告诉大家,只要不继续喝井水,就重新能恢复人形。但大家都觉得他疯了,要烧死他。智者没别的办法,也就只好跟着喝了井水,于是世界恢复了平衡,一群猴子歌舞升平——这是在东洲广为流传的一个喜剧故事。”   J先生顿住脚步,视线从丫头身上移开了,笑着扫视向人群:“故事讲完了,就这么简单。可我猜你们都没听懂,不过没关系。我想让你们思考的是,假如那个智者到最后也没喝井水,那么再后来会发生什么...”   他扫视过哪里,哪里的人就都底下头,身体因恐惧而簌簌发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又望向唯一敢正视他的丫头,手指抬起来,点一下她的位置。   “那个小丫头,你叫什么名...算了,那不重要。你来说说吧,假如那智者没喝——”   J先生的话还没问完,小丫头便愤然挣脱开老人的手。   “我不说!我不要呜呜呜!”   她没喊几声又被大惊失色的老人重新捂上嘴巴。丫头还想说,但挣扎扭动不过,于是张嘴就咬,然而年迈的村长怎么也不肯再松手了。   J先生看着,心里又升起兴致来。   “你看,你虽然不是智者,但也不愿意喝那井水...算了算了,我就直接告诉你们吧。假如那智者到最后也没喝井水,那么通常就会有两种情况发生。”   他比划出一根手指。   “第一种情况,就是被村民们绑到火刑架上烧死,那场面你们都能想象的到。「轰」地一下,大火燃起来,劈里啪啦,智者在惨叫声中被烧成一堆焦炭,很是可怜。但他是异类,又不够强大,这个世界容不下不够强大的异类,虽然令人觉得好笑,但事实就是这样。”   接着他又扳起第二根手指。   “还有一种情况呢,就是智者具备足够他从村子里逃出去的本领,或者力量,然后他就逃走了。他逃走之后呢,村民们气愤,把他当作不可理喻的疯子。恶魔当然也不甘心,它拥有掌控一切、随心所欲的力量,可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违背它的意愿?这是不行的,它不允许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于是恶魔伪装成神明的仆人,它告诉村民说,那个逃走的人才是真正的恶魔。”   J先生顿了顿,嘴角神经质地抽搐几下,露出笑容。   “于是呢,智者的身份从人变成疯子,又从疯子变成恶魔,往后不仅仅是那个村子,连这世间也容不下他了。”   “他被所有长着尾巴、被恶魔驯化过的猴子排斥、追杀,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不折不扣的恶魔,然而真正的恶魔,却早已坐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化身神明忠诚的仆人,蛊惑世人盲信,被一群猴子所敬重、敬仰。自此,属于人类新的时代,就这样开始了——真是可喜可贺。”   J先生说完,对着村民们深鞠一躬。   那姿态仿佛像是在舞台上迎来谢幕的小丑,苍白的面容挂着诡异的微笑,随后打开双臂,等待预期的鲜花与掌声。   然而没有掌声。   来自恶魔突兀的礼节,只会让村民们感到惶惶不安,和手足无措。   他们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喜悦,有心附和,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不明白这时候应该如何做反应,内心从未消散的恐惧也让他们难以做出反应,更听不懂那恶魔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个偏僻的海岸,他们与外人接触并不多,也没受过什么教育,绝大多数人字母都认不出几个,又如何能听懂这种含沙射影的故事?他们甚至都没认真去听,满心只想怎么才能活着。   “...啊,我就知道你们听不懂。”   好在没人附和,J先生也不觉得尴尬。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并不是恶魔,我只是个单纯的疯子,嗯,单纯的。”   他弹掉衣襟上的灰尘,嘴角勾勒,笑容病态扭曲:“你们知道当猴子最可悲的是什么吗?就是表面看似歌舞升平,实际上早已被磨去了血性。就比如你们,生活艰苦成这个样子,遇上天气恶劣的时候,或许还要死很多人。你们为了活着竭尽全力,努力将自己圈进舒适的笼子里,就算拼上性命,所能获得的回报,也比不上别人的一顿茶点——你们是没有价值的,更不懂得该如何抗争命运。”   “你们连被人摆布的资格都没有,你们的命低贱到随时都可能暴尸山野。匪贼来了,你们得死,海盗来了,你们得死,要打仗了,你们得死,深渊来了,你们更得死,现在我们来了,你们还是得死。你们活得如此卑微,却从来不会去问为什么,因为你们不是智者,也不是那个疯子,你们只是一群没长尾巴的猴子。”   J先生说完,清清嗓子,理一理衣衫,视线朝满目茫然的村民们脸上一一扫过,话题兜兜转转一大圈,接着又被他扯了回去。   “先前我问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会错了意。我不是问你们有没有将我当作恶魔...你们当然会将我当作恶魔,我不是在问这个。”   他说这样的话,村民们是听懂了的。于是越发惊惶,纷纷开口辩解,J先生充耳不闻,只是挥了挥手臂,向身后跪地的骑士们一指。   “我想问的是,你们是不是和那些骑士一样,觉得不久之后,肯定会有从天而降的...英雄?我知道你们喜欢英雄,这是教会为你们灌输的可悲思想,无论发生什么,都等着那些英雄救民于水火,但我现在告诉你们,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和故事里那个疯子不太一样。”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富有善心的智者,我是个单纯的疯子,从一开始就是。疯子就应该有疯子的作为,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做吗?那是刚才没讲的第三种情况——我砸烂你们那口井。”   “而你们...你们要么就这样去死。要么,和我一起成为疯子。”   J先生笑容陡然张狂。   他转动着脖子,朝距离最近的几个教徒一一指去:“马库斯,安格斯,韦瑟米尔,还有哈查...一个多月前,南海岸营地骑士三千,遇上我们九个人,他们败了,溃不成军。到了今天,我在这里集结有近两千人——”   他顿了顿,无声的笑容继续扩张。   “不,两千个疯子。”   “嘿嘿嘿嘿...”   那些被他指到的人,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J先生随意招了招手,有人便将一把刀递到他的手中。   村民们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可他们心里却很清楚——最有趣的环节就要来了。   “他们一万,我们两千。他们有精兵良将,我们就只有刀。他们饿了三两天,我们饿的更久...久到哪怕眼前站着你们所期待的教宗骑士大人,也得被撕下一块肉。”   J先生接过长刀,提在手里,走向人群。   “当船只抵达海岸的那一刻,我就在想...啊,说不定什么也不用考虑,只要把刀立起来,就这么推过去,或许会更快乐...事实证明我想的不错。那些骑士撞到我们,就像被放在绞肉机里,那种美妙的感觉...确实令人感到了超乎想象的愉悦,没有谁能够阻挡两千个疯子。你们期望的英雄,什么教宗骑士,统统都不行...我说的,你们能明白吗?” 第五十九章 疯子 恶魔(下)   “你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很凄惨的。”   J先生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一边说话,一边提刀步入人群中,头微微歪着,自身体散发而出的、诡异难言的气势,令村民们纷纷为之胆寒,惶然避让,留出宽敞的通路来。   有人被吓得丧失理智,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大喊大叫,仓惶奔逃,没多远便被人抓住,连扯带拽丢了回来。   “我打算把你们都杀光...一刀一刀,剜下你们身上的肉,丢进沸水里煮熟...我告诉过你们了,疯子们都饿了很久,他们想吃东西,毕竟刚刚打死不少你们的英雄,那都是费力气的活...你们能理解吧?”   “大、大人...”   “请您饶过我们吧!”   村民们被吓瘫了,男人老人女人都纷纷的跪倒在地,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让恶魔饶他们不死,尤其是以那样的死法,死后灵魂连海神也不愿接纳。极度的恐惧让他们魂飞胆破,像祈求神明时那样对着恶魔做着祷告,一时间哭声、求饶的话,在这片空地接连响起。   “我们是无辜的!我们是无辜的——”   “与你们做对的都是那些骑士,不是我!不是我啊!”   “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求求您了——”   “您是伟大的人物,您富有怜悯之心,请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家里还有孩子的...”   此时的村民们,是竭尽了全力的。   竭尽全力的求饶,将希望寄托在恶魔的仁慈上。   却无一人敢起身反抗。   “但是呢...”   J先生对周围的哭喊不予理睬,径直穿过他们,走到村长与小丫头的面前,停下脚步。   “我的确是个仁慈的人,或者说富有同情心的疯子。我喜欢给别人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   他伸出手,摸了摸丫头的头。   黄毛的丫头浑身一颤,身体猛地向后一缩,紧拽着老人的裤腿,眼神恶狠狠地看他,然而瞳孔中流露出的惧怕、胆怯、无助,以及拼命颤抖的手,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爷爷...我害怕...”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别怕,娃儿...别怕...把眼睛闭上...”   老人搂紧自己的孙女,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眼眶渐渐红了。   J先生肆无忌惮地笑着。   “你爷爷说的对,别怕...我说了,我喜欢给别人机会。小丫头,我喜欢你,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机会只有一次。”   他说着,将刀翻转过来,刀柄朝小丫头递去。   “来...接过刀。”   然后抬头,看向老人悲恸的面庞,对他报以狂烈的、无声的笑,轻声说道:“杀了这个老家伙。”   老人浑身一颤,陡然僵住,随即眼睛睁大了。   “你...你说什么...”   他其实没听清楚那恶魔的话。   可他能看明白蕴含在对方笑容里的极度恶意。   “你、你这个恶魔...”   J先生闻言轻叹一口气。   “说几遍才行,我不是恶魔啊...算了,以你们的脑袋也的确难以理解这些,随便怎么想吧,总之先让这丫头接刀,让她捅死你,我就答应不杀她。怎么样?她是你孙女吧,年纪还这么小,你想让她死在这里吗?你不想的,我也不想。所以...嗯?懂了吧。”   J先生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晃动。   “机会只有一次。我给了这个小丫头,也给了你...还是说,你想把机会让给别人,让其他人杀了你,他们活,你们死?”   “你...你说什么?你...我听不清楚...”   “我现在要倒数了。”   “爷爷...”   小丫头哭了起来。   “三。”   “你、你大点声啊!”   “二。”   “爷爷...哇——”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不懂...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一。时间到。”   J先生收回了刀。   “真是令人遗憾...你们竟然拒绝我的好意?我本来很喜欢你们的。”   他像是真正觉得可惜,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来。   “哈哈哈哈——”   周围的异教徒们轰然大笑,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滑稽可笑的舞台剧。   随即,J先生在这笑声与哭喊交织的氛围中蓦然转身。   他不再看那可怜的村长与小丫头一眼,任凭老人在身后大喊“你说什么!”,“我愿意做!”,“你别伤害我家娃儿!”,那声音苍凉绝望,却让魔鬼脸上沮丧一扫而空,笑容越加扭曲。   他将自己当作为世人敞开胸怀的圣贤,将手中的尖刀高举头顶,向这群被畏怯与胆寒支配,卑微丑陋的村民们施舍怜悯。   “你们都听到我刚才的话了!这个机会,现在有谁愿意要,就用行动证明给我看——”   那刀被他高高抛上天空。   “抢刀,杀人!谁都可以!只要能把利刃送进别人的胸膛,抹过别人的脖子!他们死了,你们就能活着!”   锵锵锵锵——   无数把尖刀闪着寒光,在周围肆无忌惮的狂笑声里,紧随着那第一把刀,被异教徒们相继抛上天空,划过弧线,落至村民们的脚下。   他们稍作迟疑。   但只是迟疑了片刻。紧接着,第一个人尝试着把刀拣了起来。   那是个粗狂健壮的男子。   他捡起刀后握在手中,低头看着那微卷的刀刃,眼神闪烁片刻,又抬头望向周围众多或恐惧,或麻木,或闪躲的人们。   那是一张张朝夕相处、早已无比熟悉的面孔,他们此时都看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惊疑不定的恐惧,下意识与自己保持距离——就好像手中的刀,随时都会落到他们头上一样。   ...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男子这样想着,心中生出无比荒谬的感觉。   他本是个老实的渔夫,在三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捕鱼,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此时站在这里的,基本也都是像他一样的人、曾经像他一样的人、和他这样的人的女人。   那些人他都无比熟悉,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此时虽然都变得不像样子,但终归还是往日里那些人,甚至长辈、朋友。男子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污秽的、忌惮的脸,恍惚间,又好像回到许多天以前的五朔节,大家举杯狂欢的那一个夜晚。   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可他接着又想到:如果做不出来,那我就要死了。   ...我不能死。   可也不想杀任何人。   不想杀...   男子想到一半的时候,视线扫过人群,蓦然看见一张丑陋猥琐的脸。   他记得那张脸。   那是安德鲁,村里好吃懒做、最惹人嫌的一个无赖。   男子看到那张脸,对方同样也看到了他,然后变得惊慌,畏畏缩缩藏在了人群后面——他为什么要藏呢?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在半年以前,这无赖曾经趁他出海,借着酒劲骚扰过村里数一数二的好看、即使现在年过三十也犹有风韵的,他心爱的妻子。   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妻子后来对他的哭诉与埋怨,她说他总要隔三岔五的出海,不愿留在爱人身边...如今时隔半年,那晚糟糕无比的心情,本应该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被他淡忘于脑后了。   可不知怎的,这时他看到那无赖的脸,看到他居然在躲自己,无端的怒火忽然就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无赖...   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男子的脸色陡然狰狞起来。   他举刀向无赖走过去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向前走着,一步,两步...无赖吓得大叫,推开人群拼命向后躲,男子便加快脚步追,也不是真想杀了他,但如果为了活下来,能与在大火中走散的妻子再次相见,如果为了这样非要杀一个人,那就...   噗!   陡然间,男子身体一顿,瞪大了双眼。   他低下头,看着深深砍进自己腰腹的大刀,有些不可置信的吸了口气,顺着握住刀柄的手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一张苍老的,熟悉的面孔。   “村...长...”   血哗哗的流着。   周围喊声嘈杂凌乱。   不知何时,村民们已经开始为夺刀而打起来了。   年迈的村长一刀砍在自己的腹部,他眼中含着泪,似乎在向自己说着什么,男子没听清楚。他在最初的两秒震惊过后,接而变得愤怒,一把抓住刀刃,口中怒吼着,抬脚将老人踢飞,正要上前再追,脚下却倏地一软,身体失去平衡,「噗通」一声,倒在混乱的人群里。   男子觉得呼吸艰难,手中的刀也不知掉在哪里,腰腹间难以忍受的剧痛轰然袭来,让他的脑袋阵阵抽痛,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要死了...   隐约间,他看见被自己踢飞的村长,还没能从地上爬起便又让人撞倒,几只脚踩在他身上,老人挣扎闪躲,却仍避免不了头破血流,手也都被踩断了,疼得晕了过去。   那多嘴的小丫头就跪在他旁边哭,哭得很大声,马上有人发现了她,随即扯着小丫头的头发,将她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照着头打,口中不住念叨着「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小丫头哭得撕心裂肺,但很快就被打地没声了。   都要死了...   男子看见那人扯着一动不动的丫头,就像拖着一具残破的木偶,一边朝人群外围拼命的跑,一边大喊大叫,欣喜若狂。   “我杀了一个!我杀了一个!”   那喊声在他耳畔逐渐远去,紧接着有道黑影在模糊的视线中一闪而过,下一刻,刀刃刺穿了他的胸口。   男子什么也没能感觉到,眼前就迅速黑了下去。   脑中最后闪过的,是妻子明朗的笑容。   ............   J先生从混乱的人群里出来,走到一边,脸上的笑容还未退散,就看见有个高高瘦瘦、头发蓬乱的男人向这边过来了。   “哦,雾隐者。”他打声招呼。   随后见那人抬手一抛,丢过来个圆滚滚、血淋淋的东西,慢慢滚至J先生的脚下,被他用脚尖停住,仔细一看,原来是颗人头。   “...教宗骑士?”他问对方。   “教宗骑士。”   对方点头回应,朝不远处混乱的村民瞅去一眼,随即没了兴致,快速来到J先生的面前:“是个使用土之秩序的家伙,名字叫...我忘记问了,总之炼体之力强大到有点吓人,可费了我不少劲。”   J先生扭扭脖子,嘴角勾起:“所以,你玩得还算尽兴?”   名叫雾隐者的男子轻轻摇头。   “与之前在海上遇到的那个小女孩想比,这个实在有失教宗骑士的水准。”   “哈!你倒是对海上的那个念念不忘。”   “嗯,毕竟算是真正陷入了苦战...已经有好些年没再感受过那种命悬一线的滋味了。”   “可你还是赢了。”   “不,我输了三次,第四次赢了。”   “是吗?那可真是个厉害的家伙...你杀了她?”   “没有,被她逃了。不过那时她已身受重伤,又身处大海,想来活不下去。”   “那还真是可惜...”   “没关系没关系,总会有更强的找上我们。”   “到那时...再好好玩吧。”   恶魔们相视而笑。   他们内心期待着新的猎物到来。   ............   十分钟。   村民们的杀戮游戏宣告结束。   活下来的村民满身鲜血,神情麻木地丢下手里的长刀,望着满地尸体,再看看周围一同活下来的人,神情古怪,面色惨白,有人跪在地上,有人笑出声来。   J先生向他们走过去。   “恭喜你们!”   他脸上带着夸张的笑,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名中年男子身边,手捧着对方的沾满鲜血的脸,手指划过男人干裂的嘴唇,像安抚孩子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男人一直在哆嗦。   “嘘!嘘...别怕...做的很好,你超越了自己,值得表扬...别怕,别发抖...你叫什么名字?”   “...库、库巴德,我的大人...”   “很好,库巴德。别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J先生说着,仿如见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给了男人一个热情的拥抱。   “深呼吸,放轻松...对,就是这样,不要丢下刀,把它捡起来,握紧了...你的使命还未结束,现在,去给我杀了那些骑士。”   恶魔冰冷的絮语传至男人耳畔,让他刚刚复苏的心跳再次停顿,整个人如坠冰窟。   但...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些被折磨着、已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骑士们。   然后握紧了手中之刀。   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嘿,嘿嘿...呜呜...哈哈哈哈——”   男人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J先生看着他,嘴角缓慢向外扩开,半张脸被埋没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笑容自被照亮的另半边脸上绽放开来。   “欢迎加入真理之门。” 第六十章 犹豫   夜色融融。   秩序王城城北,位于撒伯尔河下游附近的街区商铺林立,走水路的货物上下繁忙,河岸边灯火通亮,整船整船的货物从码头那边运过来,沉重的木箱、搬运是工人、吵嚷的管事来来回回,整个场面闹闹哄哄、汲汲忙忙。   河岸边几十米外的石阶上,怀中抱着伞的少女盘腿而坐,一手拄着下巴,脚边放有小半盘切好的蜜瓜,少女右手举着一牙,大口咬下,一边吃,一边望着忙碌于岸边的人们出神,眼眸看似有些慵懒,像是困了或者没睡醒的模样,但其实心里在想着事情,过一会儿撅起嘴巴,「噗噗噗」地吐出好些瓜籽。   瓜籽飞到前方三四米外的石滩,蹦进石缝里,少女看见了,眉头蹙起来,仿佛哪里不满意,又咬了一大口蜜瓜,鼓起脸颊快速咀嚼,眼睛瞪着石滩,「咕噜咕噜」咽下瓜瓤和水分,随后猛地吸气,脑袋后仰——   噗!   嘴里的几颗瓜籽飞出去,比上回远了两三米,落在石滩外围,差一点就没入夜色里了。   少女这才满意。   可脸上甜美的笑容还未待完全绽开,她又想起心中所担忧的事,情绪顷刻绷了起来,眉头紧蹙,咬一口蜜瓜,再次陷入沉思。   今天见到安吉尔,他告诉了我一些不怎么好的消息。   “西尔加亚的情况...或许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他见到我时有些心不在焉,虽然还是那副松松散散的模样,却不再如往常那样,总要先说些惹人生气的废话,一见面就直奔主题。   “来了一群不怎么正常的混蛋,其中的领头人让我有点担心...我没想到会是他,那个在二十多年前把东洲搅了个天翻地覆、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的疯子,真理之门最令人头疼的家伙。我记得大恶魔死后不久,那个疯子就在与莱恩先生的交战中身负重伤,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消息是刚刚传到我手中的,如果上面所说属实,那么接下来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那疯子做事无所顾忌,单以破坏性而言,甚至超过了深渊...我担心只凭现在派去那边的人,恐怕不足以解决问题。可如今教会内部要着手解决的事也很多,王城的安定,瓦伦帝国的安定,尼禄死后的内部消耗还会持续很久,新的枢机人选还未确立,很多工作都被搁置了,前不久西南又爆发了鼠疫...麻烦的事一大堆,我没办法再抽调更多的人过去,所以准备亲自前往,两天后出发。”   “至于你...我的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留在王城吧。说实话,我不怕你生气,但经过与尼禄的一战,你吞噬了罪业之火,你体内拥有了深渊以外被赋予的新力量,并且是罪业女神的神迹...不,应该称它为神力,神明本源之力。那样的神力既不来源于受恩仪式,如我们这般以信仰为引,向伟大的存在求得神迹。也不像真理之门那样,施展便要以燃烧鲜血作为代价,透支生命,来换取本不属于自身的力量。”   “小黑炭,你利用深渊的特性,或者说超越了以往深渊的特性,直接汲取了神之遗物当中的「媒介」,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可以说,如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神迹...我知道这很拗口,理解起来也相当不容易,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你就稀里糊涂的吃下遗物,然后把自己变成遗物...呃,我不是在骂你。”   “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就是个有思想、会移动的神之遗物,你的身体已经成为了和「龙骨」一样,甚至比那更高一级的优秀载体,你拥有了神明的力量,尽管那力量对于伟大的存在来说,暂且还不值一提。”   “但这是真理之门一直寻求的方向。”   “这个方向,没有人能确定的说,它究竟会出现什么样问题...因为一切都是未知的,这你能理解的吧?异教徒至今没能成功,即便有所收获,教会也对其一无所知。我这段时间虽然不说,但其实一直有观察你,了解你在学院的情况,我知道你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哪哪都很正常,嗯,看上去是这样。”   “或许连你自己都觉得没问题了,可我作为教宗,却不得不考虑的更多一些,谨慎一些。你目前还谈不上「安全」...这个词或许会让你不舒服,但我如实的告诉你,小黑炭,这正是我留在王城迟迟不走的原因。”   “我担心你会出问题,而你一旦出了问题,恐怕整个教会里具备这个应对能力,且能做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真正伤害你的人...说难听一点,就只有我...玛格丽特也许有那个心,但她不擅长处理这些,也无法抵御你的全力。”   “我告诉你这些,并且不对你的行为做出限制,是希望我们能一直处在现在的蜜月阶段...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看待的。我不希望你我之间产生芥蒂,说不好听一点,我判断用情感去经营与你之间的关系,比靠强硬手段要有效、可靠的多,事实上教会也很难采取什么强硬的手段去限制、或者对付你。”   “倘若要把这点说的好听,那就是我没那些老顽固的迂腐和过度谨慎,没有他们的自大与自负,我觉得我们可以是朋友、好朋友,好到一起滚床单的那种也不是不行。”   他句话说完,我扑上桌子揍了他一顿。   “...按理说,考虑到以上提到的因素,我现在要离开了,更应该把你带在身边才是。可就如同我所担忧的,你已经迈入了真理之门苦苦追寻、却一直捉摸不到的那条路上。这件事如果让他们知道了,知道你吞噬了神明的力量,那么今后会发生什么...你能想到的吧?异教徒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所有矛头全部都会直向你,甚至你的家人和朋友。”   “所以我对你的建议是,留在王城...我知道你的担心,你心里记挂着那个村子的安危,但我希望你能把事情交给我处理,乖乖呆在王城,乖乖去学院上课,那样的环境对你来说会更好,而不是跑去西尔加亚,和一群疯子你死我活。等我走了以后,若有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你就去找伊丽莎白女王,我会和她嘱咐的,她知道该怎么做...其实她自那天醒来以后,又找过我问一些事...关于你的事。”   “那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很难瞒过她,所以透漏过一些...你别害怕,也不用担心,她现在以为你只是在一次意外中拥有了深渊的力量,仅此而已,我保证。”   “想起来,那个女人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感觉,感觉啊,像是牵挂着心爱之人的小女生一样,这本不是她的风格,可就是让我觉得...哦,说的多了。”   “总之呢,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西尔加亚那边暂时还没有坏消息传过来,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也只是暂时。莫斯里海岸那边有两名教宗骑士,其中一名实力临近顶尖,比起卡洛斯来也是不遑多让的,大概只在技巧上输他一些,但手段更狠,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虽然没有和异教徒对抗的经验,但有她在,事情应该不会太糟糕。”   “有个很重要的事,你说的那枚血珠似乎落到真理之门手中了。围阻在东北海岸的大主教没能拦住敌人,这才是目前我最担心的,因为那是未知数,他们想用那东西做什么,什么时候行动,会对西洲造成多大的震荡,全都是不可预测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动身,亲自坐镇。最坏的情况,我们会在伍德沃德之森打一场激烈的鏖战,如果我们的推测正确,那他们就一定会把血珠带到那里,而无论那些疯子想做什么,我们都一定不能让他们成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对于西尔加亚来说,那也许就是灾难了...”   ............   我在河岸边坐了将近三个小时,安吉尔说过的话就在我脑袋里重复了三个小时。   他不想我去那边,我是可以理解的,也清楚他的想法。   作为神圣教会的教宗大人,他不希望我会因为一切不确定、不可控的因素而失去控制,不想让我冒这个风险,更不想让那些异教徒得知我的存在,得知他们那种丧失人伦的实验,其实是有效的。   而作为他口中的朋友,安吉尔自然也不希望我以身犯险,去对抗那些无畏的疯子。他更希望现在的我,能好好呆在这样安逸舒适的环境里,每天面对平和而普通的人,与那些人朝夕相处,会让我心平气和,失控的风险就要小很多。   因为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到底算什么。既然不知道,那最好的方式,就是维持现状。   显然安吉尔是这么考虑的,他担心我在得知消息后就会着急赶过去,所以选择提前告知,然后向我表达了他的想法,劝我安安分分,留在这里。   我有些犹豫。   并不是在犹豫去或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   去保证奶奶和巴里的安全,去到那些泯灭人性的异教徒面前,让他们尝尝格雷船长香甜的滋味,然后再问好不好吃。   然后找机会抓活口,打听那个被称作罗曼尼医生的女人,问清楚实验的事。   安吉尔明白我的想法。   于是在临走之前,他又对我补充了一些话。   “还有两天的时间,你好好想想吧。如果觉得非去不可,那就在后天早上来教堂,我们一起出发...但你要向我保证。”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难得的认真。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也不要使用真理之门的力量,最好连混沌之力都不要用。倘若迫不得已用了...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犹豫的是这个。 第六十一章 来信   不能使用真理之门的力量——安吉尔在最后故意用了「真理之门的力量」这一说法,并且特意咬重了词音,大概是为了提醒我,这股力量目前在西洲,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敏感时刻,于大多数人眼里,它就是那些异教徒的标志。   罪业之火和普通的火焰、火之秩序,或许普通的民众难以分辨得清,可在那些骑士、修士、主教们的眼里,却是马上就能看出来的。它的颜色更深,接近血液,温度也高很多,普通的火焰秩序可没那么简单就能熔化岩石钢铁,而罪业之火却能轻易做到——假如我在一名与异教徒有过正面交锋的战士面前使用罪业之火,大抵会被立刻当成敌人,没办法解释。   对于绝大多数的神职人员和骑士来说,即使明知我是教宗骑士,但只要看到罪业之火,就不可能再把我认作是自己人了。不仅如此,连带着我一起过去的安吉尔也要受到牵连,他的政敌,比如圣乔治枢机,一定会利用这件事发难,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它无关乎立场,而是信仰上的绝对否定。   混沌之力...大抵同理。   这和在王城时的情况不一样了,只要发生战斗,目睹那个过程的人,将不再是一些既不认识我,也没见过死烟业火的普通士兵平民,而是神职人员、教会的精锐骑士,或者强大但与我并不熟悉的教宗骑士。   对于这些人,是没法随意糊弄、找理由搪塞过去的。   我犹豫的是便是这个。   因为在经过之前的两次战斗后,我再也没有自信,可以拍着胸口保证说,我绝不会用到秩序之力以外的力量——一旦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我根本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而这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成本,将会变得很高,后果是谁也无法预测的严重...所以安吉尔说,假如迫不得已用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可是——   啊,蜜瓜没了。   手向盘子摸过去,然而只摸到好多的瓜皮,我侧头一看,发现刚才吃完的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回去吧。   我用手背抹去嘴巴边的蜜瓜汁,将盘子收了,瓜皮倒进旁边的树坑,然后拍拍屁股,抱着伞站起身来,举目望向河岸那边的灯火。   几只小船卸完了货,正于一片吵嚷的夜色中驶离河岸,船尾的火光沿着河流逐渐远去,前来看货的商人话里隐约透着欣喜,仿佛在为灾难过后的新一轮机遇而感到夷愉——这座城市依然繁荣,民众安生乐业,一片祥和,人们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好的生活,并为此持续努力着。   真好啊,这里...   我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河岸,走到华灯绽放的商铺街,等片刻拦下一辆角马车,和车夫报过地址,讲好价钱就上了车厢。   角马车飞速驶动,车厢轻微颠簸着。   我撩起车帘,望着一条条疾驰而过的街,街道的路灯和店铺的招牌在视线里乍然出现、掠过,消失在后方,熙攘的人群喧喧闹闹、繁华的景色一幕幕映入眼帘,我望着这些,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抠着,目光发呆,有些出神了。   街上好亮...   那些人看上去都无拘无束的,好开心...   我是不是...   真的就应该好好留在这里啊...   咯噔——   许是车轮碾过了石头,整个车厢忽然一阵剧烈摇晃,视线中的街景也跟着晃了一下,我感到屁股稍稍从座椅上抬了起来,然后又沉下去,「咚」的一声,脑袋磕到车厢的门框上,我捂住额头,轻轻揉着,隐约听见前面的车夫好像问了一句什么,可我没怎么注意听,脑袋其实也不觉得疼,只是怔怔望着外面的街道发呆。   ...我是肯定要去的。   不然的话,心里根本踏实不下来...而且我是有话要问那些异教徒的...   听安吉尔的意思,那边来了个名叫「小丑」的疯子,这个疯子好像很厉害,在真理之门中有很高的地位...那么他很可能知道实验的事情,应该也认识罗曼尼医生。   我要去找到他...   可是...   如果我离开这座富饶安逸的城市,就这样跟着安吉尔去了,然后到达西尔加亚的战场,和异教徒打起来,血啊火啊到处都是,敌人很凶,又强的离谱,我和他们打呀打的,然后说不定就饿了...   饿了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   但极有可能会做出不好的事情,让局面变得越发不可收拾,到时候...   或许两边都是敌人了。   我说不定会坏事的...   所以安吉尔才会劝我说,让我安心交给他就好...他也不想让我去...   在他眼里,我大概是个不可控的风险吧...   宁愿舍弃我这个战斗力,也不愿意承担的风险吗...他今天还和我说那么多好听话...其实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哼...   我好像,被人当成麻烦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胸口闷的慌,嘴巴不自觉地撅起来,手从脑门放下了,然后撑着下巴,唇瓣抿紧,「噗、噗」地向外吹气,吹几下又觉得,自己真是好无聊。   想找个人说说话...   当角马车缓缓停在街口的时候,我抱着伞跳下车厢,给车夫付了钱。   “小姐不喜欢说话吗?一路上都没理过我,我可不是什么坏人呐~”   车夫大叔将银币接过纳入口袋,对我露出略带调侃的笑容。   我对他报以微笑,也不想多说什么,道了声谢就扭头,径直小跑进隆道尔街,望着烛火闪烁的一栋栋宅邸,向维...那什么园的大门奔去。   远远看见原2号宅邸的几个窗户都亮着,好像连卧室都亮着。   维多利亚说不定在...   我忽然觉得有些安心,想马上去找她说说话,什么都好,说点什么,然后告诉她我要去西尔加亚的消息,只要和她说了,我也许就不会再乱想了,就可以不再顾虑,坚定决心。   然而等临近那扇崭新的大铁门后,我却逐渐放缓了脚步。   啊...   安吉尔说,维多利亚知道了一些事...   她很聪明,安吉尔瞒不过她...她知道我有深渊的力量了...她早就知道了...   在我还昏迷的那段时间...   可她什么都没和我说过啊...为什么不和我聊这件事...这段时间她待我一如既往,甚至还有点过分,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看我...   她那么聪明,是不是猜到更多的东西了...   可她不找我说...   想着想着,我在门前停住脚步,脑袋仰起来,望着庭院后方的两栋小楼兀自发呆。   我知道自己现在很别扭。   维多利亚怎么可能对我抱有什么看法...真有看法她就不会对我那个样子...她是维多利亚啊...不是别人...我都知道的,我很清楚,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有点不敢面对她...   希尔维嘉,你怎么回事啊你...   你到底要不要去找她?想找就去,不想找就回家吧,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啊,那个...”   “呀!”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以至于完全没发现有人已经接近到我身后了,只听得对方忽然发声,说话吞吞吐吐的,吓了我好大一跳,忍不住轻声尖叫,随即赶快捂住嘴巴,拧身腾地后退一步,星辰般的眼瞳睁大了,望向立在灯柱之下的人影,对方的脸被火光衬亮了一半,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很明显他也被我吓到了,此时面色惊慌,惊慌中还带着些许惊艳和手足无措,看上去颇为不自在,盯着我愣了那么一瞬间,马上就把目光移开了,吞吞吐吐的说:“美丽的小、小姐,对不起...我吓到您了,深表那个歉、歉意...我是一名信使,今年二十三岁,还没结婚...啊,不对...”   男人低下头,轻轻扇一下嘴。   “实在抱歉,小姐...我、我就是想问问您,隆道尔街的3号宅邸...是这里么?我第一次来,有点找不到地方...数着该是里面那栋了,但门牌写的却不是,小姐,您知道——”   “嗯,就是这里。”   我听他紧张又笨拙地说话,好像连舌头都打了结,抓耳挠腮的样子连我看着都不自在,于是在弄懂他的意思后,赶忙就打断了他。   对方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那,小姐...这里是隆、隆道尔街3号...就是、就是这个门——”   “是这里了。”   信使...   他问隆道尔街3号...是有给我的信?   “哦,是这里...那请问、小姐您是...”   “我是,3号宅邸的,主人。请问...是有信件吗?”   “是、是,有一封给您的信...”   信使说着打开腰包,从里面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双手举着送到我面前:“从西尔加亚寄来的...”   西尔加亚?   我接过信,正面反面翻着看了看,看见上面的地址和署名...西尔加亚共和国,雅阁玛镇,梅林神父。   ...梅林神父?   “谁啊?”   我有些茫然的朝信使望去。   信使似乎正低头偷偷瞅我,见我望过去,宛如受惊的小兔子,慌张挪开目光,搓着手说道:“是、您是...小希尔...啊,对不起,这封信是寄给小希尔的,她住在隆道尔街3号宅...小希尔,是小姐您的名字吗...”   “......”   小希尔?   我歪头想了一阵,随即恍然大悟。   是克莱尔奶奶!   “谢谢你!”   我对站在那扭捏的信使甜甜一笑,随即迫不及待地打开铁门,进到庭院,隐约听见信使在身后小声嘟囔:“美丽的小姐...她叫小希尔啊...”,我心情好,于是回头对他说:“我叫佩伊洛~”然后不再理会对方仿佛痴呆一般的目光,沿着刚修好的主道一路小跑,到花园刚好把信拆开,于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借着一旁灯柱的火光,捧着信纸读了起来。   奶奶是不识字的。   以往我虽然都有寄信回去,每个月也会从俸禄里拿出些金币一起送过去,然而都没有回信,这还是第一封!   那个梅林神父,我想起来了,就是隔壁镇子的神父,奶奶肯定是拜托他帮忙写信了...她想和我说什么呢?   我满脸欢心地开始阅读信中内容。   然而不久之后,笑容就僵住了。 第六十二章 临行   [给亲爱的小希尔带去问候。   写这封信是要告诉你,我这里一切安好,且勿挂念于心。   感谢你长久以来馈赠的金币,我一直没机会与你说这个,你知道奶奶不愿总是麻烦梅林神父,让他每月都替我写封回信给你,尽管我十分想这么做。   那些金币真的太多了,奶奶用它买了两头奶牛,又给巴里做了几套衣服,这些并没有花去多少,剩下的,奶奶都为你攒着,等你有天嫁人的时候,奶奶好给你添置嫁妆用。   前些日子,村里又举行了祭典和晚会,丰饶母神保佑,今年也是个好收成!奶奶还记得去年那时,你在晚会上喝醉了,蜷缩在家门口,像小猫咪一样,睡的很是香甜。时间可过的真快,不知不觉,你已经离开这里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村里的人们从悲伤中各自醒来,生活逐渐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许多新房子都盖起来了,也出现了一些陌生但友好的面孔。我们会过的很好,往后会更好,奶奶的身体也很健康,前不久推车伤了手腕,写这封信时已经好了,估计我还能再活个好些年没问题,小希尔你不用为我担心。   有一件好消息。   由于神明的仁慈,半年多以前,弗赛尔教区每年照例的骑士招募,巴里很幸运的被选上了!   那家伙一直念叨着你,每次对我说起你,眼睛都是发亮的,他很为你自豪,但自豪的同时也非常烦恼,他说他一定要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勇敢、正直的教会骑士,成为像你一样的英雄,不然他都没脸对别人说你是他的希尔妹妹。   他做到了。   巴里如今已是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所属,一名光荣而无畏的骑士了,虽然与小希尔比起来,这仍算不上什么过人的成就,但不可否认,他真的很努力,努力奔跑,努力挥剑,努力前行。   你知道吗?小希尔,在我拜托梅林神父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巴里已经随着第三骑士军团外出征战,到莫斯里海岸打那些恶魔去了。   神明保佑,我昨天听到他们得胜了,我忍不住想与你说,但想必等信真的到了你的手里,你也许早就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了吧?那你知不知道,巴里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他就在那里,为捍卫荣耀而战,像他父亲那样,像你那样。   奶奶心里为此骄傲。   为你们两人骄傲。   想必艾丽娅也是。   小希尔,奶奶知道你在外面忙,但还是想说,如果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吧。回来住上几天,奶奶给你烧汤,腌鹿肉吃,你道格叔叔说他要送你个大后腿,算替他家的莱恩小子赔礼道歉,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呢。   大家都有些想你了。   比任何人都想念你的,克莱尔奶奶致信。   PS:神父梅林向您献上诚挚的问候,尊敬的希尔维嘉小姐,您的事迹无人不晓,您的英勇令人神往,愿伟大的神明永世庇佑着您。]   庭院里,火光下,摊开在眼前的信纸,上面所书写的内容算不上多,但奶奶心中对我的关爱与思念却跃然纸上,我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她的情绪,我想起她满是褶皱的脸庞,那本应该是很温馨的感觉,可是...   “希尔维嘉小姐?”   蓦然间,我听到有人轻声呼唤,抬起头来。   穿着便服的沙尔曼向我走过来了。   “您这是刚回来吗?怎么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她面露疑惑,走到我面前,板着脸轻声地问,目光隐隐透出关切,随后看到我手中的信纸,“这是...信?您在这里读信?”   “嗯。”   我勉强笑了笑,不想与她多说,于是岔开话题问:“维姬呢?”   “女王陛下今晚也在王宫处理政务,应该是回不来的。”   啊...   她又不在。   我下意识地朝她亮着灯的卧室看过去。   随后听沙尔曼再次开口,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哦,那是我让女佣们在打扫宅邸。陛下卧室浴池的修缮工作结束了,有很多要清扫的杂物...我刚才在楼上听到动静,这才下来看看。您脸色似乎不怎么好,需要我让人烧些热水吗?”   “不了...”   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轻松,我明白今晚是见不到维多利亚了,于是摇摇头:“我没事,回去了,你忙吧。”   “那...请小姐慢走,早些休息。”沙尔曼不再多言,对我轻鞠一躬。   我在她的目送下回到内宅。   心神恍恍惚惚,脱掉鞋子走进客厅,到沙发前坐下,发呆片刻,又把信打开,重新读了一遍,越读心中越沉。   巴里那家伙...   他竟然去莫斯里海岸了...去和那些异教徒交战...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啊...   奶奶这封信,至少是写于一个月以前,差不多正好是言报宣称莫斯里海岸会战取得初步胜利不久,所以言辞间才满是欣慰和喜悦,她那时肯定以为战斗马上结束,巴里将随着一众骑士们载誉归来,荣获奖章,成为守护西尔加亚的英雄,整个村子都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可是现在...   安吉尔说,第三骑士军团与那个小丑遭遇,接下来必将会有一场胜负难料的恶战...对上那些疯子,可能将有很多骑士牺牲的...而这则加急的情报传回王城,到了安吉尔手里,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了...   开什么玩笑...   巴里,奶奶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啊...   你不陪在她身边,才当骑士半年,连个秩序之力都不会,却非要跑去莫斯里海岸,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异教徒拼命,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到底想怎么样...逞什么英雄啊!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   这股火气才刚刚冒头,还未待爆发,就被更加强烈的担忧和惴惴不安浇灭了。   都过去半个月了...那边肯定早打起来了...   奶奶现在都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   万一巴里出了什么事...   我...   被黑暗包围的客厅里,黑发如缎带、眼眸若明星的少女,独自一人窝进沙发中,一手抓着信,另一只小拳头紧紧攥着,伸到嘴边,用力啃咬。   艾丽娅...   本来艾丽娅就是因为我才...   都是我的错...   如果巴里再...奶奶该怎么办...   他为什么要去莫斯里海岸啊...   滴答,滴答。   时钟摆动的声音清晰传入耳畔。   ...不行。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赶过去了。   我要找到巴里,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再把他安全带回家...   想到于此,我快速从沙发起身,「噔噔噔噔」跑上二楼,进卧室打开窗户,朝外面大喊两声:“山羊奶酪!山羊奶酪——”   等片刻不见蠢鸟回来,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跑到书桌前坐下,点亮提灯,从抽屉取出纸张,先给梅尔维尔老师写了封请假信,简单和他说了我要去西尔加亚的事,写完放到桌边,思考一番,再取出另一张纸,给莎拉又写了留言,让她和宿舍的女孩们说一声,我要暂时离开一下,这次时间可能会很久,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对于要去做什么也是含糊带过,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然后将两张纸卷起来,一起放进信筒收好,信筒纳入抽屉,我揉了揉头发,转头望向倚在角落的黑皮箱,心中斟酌着,要不要给山特尔堡再写一封信...   ...还是算了吧。   他们又都不在城里,收不到信的,就算收到也只是平添忧虑。   如此想着,我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取出两套备用的黑色皮裙,一套扔到床头边,另一套和几件干净的内衬一起用绸布包好,转身走到房间角落,打开皮箱,把包裹塞进放有册本的夹层里,想了想,又从书架取下剑圣先生的第一版笔记,也一块放进去。   然后拎起皮箱,放在床脚的位置,在上面轻轻一拍。   “要离开,这里了呢...格雷船长。”   等了一会儿,格雷船长不说话。   ...它当然不说话了,我在想什么啊。   但做完这些之后,我稍稍安心了一点。   窗外月白风清。   维多利亚卧室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她今晚没有回来。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洗过澡后稍微能清醒一点,我跑去照了镜子,发现自己那张没怎么睡醒,却反而显得更加动人的脸,迷离的眼神下方,有了那么一丢丢的黑眼圈。   ...好困。   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换上昨晚拿出来的皮裙,随后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山羊奶酪果然就立在外面。我打开窗户放它进来,把昨晚的信筒绑在它腿上,为它梳理几下羽毛。   “去学院,校长办公室。送给那个老头...你知道的吧?”   “嘎——”   “别弄错了。”   “佩佩!傻瓜——”   蠢鸟一边叫嚣着,一边飞走了。   我站在窗前望了片刻,慢慢将窗户关上了,然后转身,一面拨撩着头发,一面走到床脚,拎起黑皮箱背在身上,原地跳了跳。   昨晚就觉得...   许久没动格雷船长,它好像一下子变轻了好多。   ...不对。   是我的炼体之力,这段时间又强了好多...   我望着自己细腻柔嫩的掌心,五指虚握几下,微微蹙起眉头。   这种日渐增长的情况,平时的确是很难察觉的。因为抱着一斤的东西,和抱着十斤的东西,对我来说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感觉。   自王城与尼禄一战过后,我再也没有全力出过手,哪怕独自在密林练习的时候,也是不敢放肆撒野的,所以对于自己现在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我心里其实没有概念。   正好。   就去西尔加亚试试吧...   那人叫什么来着...   “...小丑?”   虽然我会力保只用到冰霜秩序的力量...   但如果你敢伤到巴里,那就先为自己祈祷吧。 第六十三章 启程(上)   咔哒。   走出卧室,我拉上身后的门。   楼下客厅寂静一片。   扭一扭肩膀,将背在后背的黑皮箱晃顺了,我沿二楼走廊把所有房间全部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未熄的烛火,窗子也都紧闭着,再下到一楼,做完同样的检查,随后站在客厅里,目光向周围环视一圈。   餐厅陈列的桌椅、门前的小柜、脚边的茶桌、茶桌前的沙发,以及落地窗旁那架没弹过几次的琴...   要和熟悉的环境,暂时说再见了。   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   ...走吧。   转身走到门前,推开,抬脚就要出去,暮然看到沙尔曼带着两名女佣走过来了。   她们端着精致的盘子...啊,早餐。   沙尔曼走到的面前停住。   “希尔维嘉小姐,您这是...”她目光扫过我身后的皮箱,愣了一愣,“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教堂。”   餐盘中有食物的香味飘来,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我要去、西尔加亚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沙尔曼,你和维姬、说一声呀。”   沙尔曼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来。   “小姐,这种事...您为什么不自己告诉陛下呢?”   “她...很忙的。”我眼瞅着早餐,挠了挠小鼻尖,“我不想打扰她...而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啊,用不了太久,就回来的。”   “...我知道了。”   沙尔曼沉吟片刻,随后点头:“那我稍后与陛下说吧。小姐,早餐您还吃吗?”   吃不吃呢...   “...吃。”   脑瓜还没考虑好,但嘴巴已经应下来了。   这顿饭吃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解决完丰盛的美食后,我叼着最后一块面包出门,沿着青石大道一路小跑,门口是沙尔曼让人准备的角马车。   “希尔维嘉小姐,愿您一路平安,沙尔曼在此等您归来。”   听到身后毫无情绪起伏的话语,我忍不住回过头。   年过三十的女佣长双手交叉叠在小腹,一板一眼地站在道路尽头,向这里遥望送行。   白云之下,有清风席卷而过,吹动花丛树枝,带着树叶飘向她身后耸立的宅邸,那青砖石瓦被曦光笼罩着,散发出温和煦暖的生活气息。   要离开了...   仿佛在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我就要离开舒适的家、安逸的环境,前往那未知的、充满血与火的战场,要去面对凶恶的敌人了——就像当初离开山特尔堡时一样,这一刻,我竟然满心不舍。   最初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住的地方而已...   记得刚来王城的那会儿,我心里想的是,只要睡的舒服,没人打扰,其他的都没关系...这里的房子虽然精致,可没有亲人在,也没有像胡佛那样熟悉亲切的人,有时一个人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还会感到有些寂寞,想回山特尔堡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把这里当成家了呢...   是沙尔曼每天的悉心照顾,还是维多利亚偶尔归来时的安心...   站在露台,隔着那道围墙,遥望隔壁点亮的烛火,虽然经常看不见那边在做什么,但只要她在,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等我回来的时候,空中花园和大厅就都已经建好了吧?   到那时候,两栋宅邸就真正变成一栋了...   我心中这样想着,对那边的沙尔曼挥了挥手臂,然后离开,踏上停靠在大门前的车厢。   角马车缓缓驶离。   一路上,我望着繁华的街道城市,兀自沉浸在一种空落落的、仿佛肚子饿时没东西吃的伤感情绪里,心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去找维多利亚的...   应该和她说一声再走的...   反正今天可能也走不了,我要不要等晚上再去王宫找她...   但是...   维多利亚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的吧...说不定等我去了,她还在开会什么的,身边很多陌生的人,规矩多,说话还不方便...我过去肯定会打扰到她。   算了吧...   又不是不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生气...   咯吱,咯吱——   车厢经过几次减速,缓缓停下来了。   “教堂到了,希尔维嘉小姐。”车夫在前面低声道。   “哦...”   已经到了啊。   好快...   “谢谢。”   我从思绪里出来,跳下车厢,对车夫道了谢,然后径直步入教堂,走向后殿,与修士打过招呼便上了楼,到安吉尔的房间门前停下。   “希尔维嘉小姐,教宗大人就在里面,但可能在休息,容我先通报——”   嗵!   不等领路的修士说完,我就先一把推开了门。   没心情在这墨迹...   “安吉...我找你说——”   结果才踏进房间两步,我眼珠一转,马上就看到了在侧边大床上蠕动的一团,那白花花的...呃...我看到屁股了。   后面还未说出口的话倏然卡在喉咙,脚步下意识顿住。   “谁啊...”   床上的人影听到动静,睡意朦胧地问了一声,懒洋洋地翻过身,居然都不向这边看一眼,也不知是睡迷糊了,对自己赤果的身体丝毫不觉,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就这么把线条圆润的屁股对着我,还伸手挠了挠。   仿佛以为自己闯下了大祸,身后的领路修士什么也没敢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随后便是仓皇而逃的脚步声。   我尴尬的站在这间奢华的顶室里,转望一眼刻满雕画的天花板,接着又看向床上的那只屁股,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绪在心中翻江搅海,惊愕、茫然、羞涩、恼火...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犹如白云苍狗般急速变换着。   一秒钟过后,这些情绪汇聚起来,化作满腔的怒火。   都这种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在白天睡大觉!   而且还用屁股对我!   “安吉尔!”   太恶心了!   恶心恶心恶心——   我要长针眼了!   我气的咬牙切齿,踏着大步走到床边,对着那屁股就想踹一脚,然而脚刚抬起来,对方忽然惊觉,一骨碌坐起来了。   “喂喂喂,干什么...我没穿衣服啊!”   头发蓬乱、形象不堪入目的教宗大人,那清秀俊逸、如同偶像剧里男主角的脸,上面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嘴角还沾着一丝晶莹剔透的哈喇子,身上寸缕不着,看似消瘦的形体肌肉棱角分明,犹如刀削般凌厉,还有那...   我慌忙闭紧眼睛,情绪爆炸,忍不住大喊大叫:“你在、做什么啊!你睡觉、不关门!也不穿衣服吗!”   “我哪里知道你要来...咦?”   教宗大人打着哈欠,声音困顿,随后「咦」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   “你穿衣服啊!”   “你说明天走,是因为今天、要睡觉吗!”   “你什么人啊你!”   “要是这样,我就自己先走!”   我越说越气,恨不得把这家伙打一顿,然后又觉得这种人打他不值,再然后又意识到,自己好奇怪啊,明明是猛男,为什么要闭上眼睛...他掏出来可能还没我大呢。   “等等,等等!”安吉尔连声叫停,“我这不昨晚一夜没睡,这会才补觉...你别喊那么大声,别人以为我们在干什么呢。”   “我们、能干什么!?”   “嘘——”   “安吉尔,你...”   “小乖乖,算我不对,好么?别那么生气嘛。”   “......”   我还是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但听到他这样说,情绪总算是能缓和一些,想到刚才他说昨晚忙了一夜,于是忍不住问:“你昨晚,忙什么?”   “昨晚在筹备出行啊。调集车辆人员,写通知信...这次去西尔加亚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你以为是嘴上说一句出发就能走的吗?我至少也得把王城的灾难善后处理好吧。”   “那...你处理好了没。”   “差不多了。”   床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随后又听安吉尔说,“你把眼睛睁开吧。”   我犹豫了一下,半眯着睁开一只眼睛。   安吉尔还是坐在床上,只不过把刚才快要掉在地上的毛毯拉过去裹上了,虽然还是袒胸露腿,但总算有了遮羞的东西。   “你太...太恶心了。”   我忍不住蹙起眉,小声骂他一句。   其实想说更脏的话来着...   “不就是没穿衣服嘛。”   安吉尔看上去对此毫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碧绿的眼眸闪过一丝戏谑之色:“怎么?你这么着急来找我,难道不是为了欣赏这个世界教宗大人的果体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哦,我不介意的,你好好看吧?要不要我再——”   “安吉尔,我要揍人了。”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举起小拳头,在他面前晃着,想做出自然的、仿佛自己也对此根本就不在意、甚至不顾一屑的模样来,但心里怪异难言、好似害羞中加着些许厌恶与排斥的情绪,却让我根本无法做到坦然自如。   猛男啊...   你怎么回事...   “好吧好吧...不拿你打趣了。小黑炭,你既然这时候找我,说明已经想好了吧?”   “嗯。”   我盯着他漂亮的脸蛋看了几秒,旋即装作不在意地挪开目光。   “我要去、莫斯里海岸。”   “啊,果然是这样...”安吉尔挠了挠头,轻声叹气,表情颇感无奈,“不再考虑一下吗?或许留在王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最快,什么时候能走。”   “那不重要。你就留在这儿,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多好啊。”   “安吉尔。”   “好吧好吧...”   望着我严肃的目光,安吉尔举手投降了:“你问什么时候能走?我想最快得到下午吧。本来是预计的明天早上,但事情处理的要比想象中快一些,难得我多休息一会儿,现在被你这么一搅,想睡也睡不着了...等圣乔治币行那边的人回来吧,他们一到,我们就出发。”   安吉尔说着,张口打了个哈欠,伸出小指掏耳朵。   “对了,币行那边有个你应该认识的人,他要和我们一起走。”   “谁?”   我闻言蹙起眉头。 第六十四章 启程(下)   不久,我在大堂前厅见到了匆忙赶回来的贝亚德。   他倏然从教堂的大门进来,身边跟着几个不认识的,看穿着像管家或行商打扮的人,一边交谈一边风风火火地朝中殿走去,走到前厅通往二楼的阶梯口时,似是用余光瞅见了躲在排椅最靠里侧的角落,啃着从外面买来的饼干,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我,脸色忽然一滞,脚步放缓了,与旁人说了两句,然后向我走来。   我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慢慢站起身,望着贝亚德快速走到我面前,抬手打声招呼。   “佩伊洛...”   多日不见,他好像比以前瘦了些,但人依旧精神,身上那股阳光的味道还在。   “你翘课啦!”   他看着我咧开嘴角,喜眉笑目的模样,额前灰褐色的头发有几缕翘起来,牙齿很白,像是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开着随心的玩笑,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今天,休息日。”我忍不住也跟着露出笑容,“你多久没上课,这个都忘啦。”   “我没忘,我只是知道你肯定要翘课的。这会儿啊,请假条说不定都已经摆在梅尔维尔老师桌上了,对吧?”   “嗯。”   我对他点点头。   猜的不错...   “也就是说,美丽的佩伊洛小姐...接下来,在前往西尔加亚的路程上,我将一路有你陪伴?神明保佑,这可真是七月份唯一的好消息了。”   “你想得美。”   我一翻白眼,咬下一小口饼干,慢慢咀嚼着,随即又问:“你要去,莫斯里海岸?”   其实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安吉尔所说的币行熟人,就是贝亚德了。   不,不如说没见到他之前,我就大概能猜到是这家伙——毕竟整个圣乔治币行,要说我认识谁,和谁熟悉,好像也就只有贝亚德。   虽然严格来说,他应该不能算是圣乔治币行的人...毕竟我之前唠唠叨叨地对我讲过很多,说币行有多么多么的无趣,在那里工作的人眼中就只看得到金币,他才不愿意过去同流合污之类的...   现在俨然像是接手了事情。   “是啊,我父亲还在那边和异教徒周旋,都快两个月了,我要是还不过去看看,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贝亚德朝我摊了摊手。   “你父亲?”   我眉头轻蹙,歪了歪脑袋。   ...记得贝亚德之前好像和我说过。   他说他父亲好像是...教会第三骑士军团的团长来着。名字叫做...叫什么啊?   我忘记了,反正就是团长。   “我父亲作为莫斯里海岸会战的总统领,带领无数心怀荣耀的骑士,抵挡那些茹毛饮血的异教徒,我作为他骄傲的儿子,理应追随他的脚步,前往西尔加亚...咦,我怎么记得我先前和你说过这件事来着。”   “你说过吗?”   我又咬一口饼干。   贝亚德侧目想了想,随即坚定点头。   “说过。”   “哦。”   那我忘记了...   但这个不重要。   “那边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   贝亚德闻言轻轻摇头,脸上的笑容稍稍有所收敛。   “从半个多月前开始,那边定期传来的消息就已经开始出现了混乱,甚至是猜测,原本币行能收到的确切、具体信息,已经逐渐变为难以分辨真假的谣传,现在的具体情况很不明朗,我不知道是因为传信方出了问题,还是有谁想从中隐瞒什么...”   他说着,慢慢将脑袋凑过来,声音压低了。   “现在能知道的是,骑士团的给养似乎出了很大的问题,商队不敢再运粮草过去,西尔加亚虽为膏腴之地,可不代表所有地方都有吃的,富饶的产地都集中在伍德沃德之森以北,而像莫里斯海岸这样偏远的地方,其实非常贫穷,且道路险阻。想要运送足够的物资过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本身所产生消耗,甚至要比运送的物资还多。”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完全不考虑别人能不能听明白,各种信息一股脑先抛过来,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尽管如此,本来以靠近海岸十数家分行以及商会的库存储量来说,支撑起一支万人规模的骑士团,哪怕与敌人耗上半年,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更何况在会战开始之前,那边已经发动组织了民间捐输,按理说不应该出问题,然而以现在反馈过来的情报来说,似乎的确是出问题了...问题出在哪还不清楚,但查明其中的原因,就是我去西尔加亚的目的。”   “我们已经向西尔加亚的国王写信,申请了开库援助...我不知道那样行不行得通,这场会战暴露了太多的问题,佩伊洛,有人在阻挠我们的动作...你明白吗?有人不想让莫斯里海岸的骑士们赢...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会弄清楚的。我已经派人去圣城通知威廉姆斯家族了,爷爷可能还不清楚西尔加亚那边的情况...我希望一切顺利...”   贝亚德越说越严肃,声音也越来越小,俯下身子,脑袋像是要凑到我耳朵边上,气息吹到我的侧脸,本来我是很讨厌这种接触的,可现在也没心思计较了,偏着头认真听,暗暗思考他向我透漏的事情。   “贝亚德,时间不早了。”   那边有人在催促他。   “好的!”   贝亚德向身后挥挥手,话题就此打住,他把头抬起来,又对我笑了。   “总之,这次我们可能会比较辛苦,佩伊洛你也要小心。”   说完,他眨了眨眼睛。   “什么时候出发?”我点点头,问他。   “很快,越快越好,你这就去准备吧,我担心...算了,我先去面见教宗大人。”贝亚德摸了摸鼻子,不再说了,转身向那几人走去,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啊...待会路上还有好多东西要看,我现在真的后悔,以前没认真学过有关金币的学识...这让我觉得自己很蠢,币行里那些老家伙都不听我的...”   “......”   贝亚德离开后,我在排椅的角落重新坐下,腿蜷起来踩在椅子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一边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一边往嘴巴里送饼干。   骑士团的给养似乎出了很大的问题...   有人不想让骑士们赢...   ...什么情况啊。   是教会或者币行之中,有人站在了异教徒那边吗?   还是...   其他的什么原因...   贝亚德似乎并不想对我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我感觉他在刻意的避重就轻,只说了目前情况不明,对于会战的局势却只字不提...或许他是真的不清楚吧...毕竟这个时代不像前世那样通讯方便,一个电话就能得知重要情报,那边的很多事情想传到这里,都已经是半个月,甚至更久以后的事情了...   反正打起来是肯定的...   我希望巴里没事...   ............   天色已过午时。   教堂里进进出出的人次,逐渐变得频繁起来。   众多修士修女们聚集在教堂门口,外面有币行的、教会的,共计十数辆角马车逐个停驻路边,身裹金甲的教会骑士在后方列队静候,粗略望过去,人数大概在两百左右,如此阵仗惹得街道来往的行人都纷纷留步注目,猜测神圣教会是不是要举行什么了不得的仪式,教宗大人会不会来这里,他们好跟着沾沾神息,或许就造福子孙后代了。   吃完饼干的我,背着黑皮箱走出教堂,站在大门口的石阶边,身上穿着教堂里备用的斗篷,洁白的斗篷裹住全身,篷摆在风中飘舞,宽大的兜帽遮住头发和半张脸。   “那是...”   “教宗骑士大人...”   “是谁,是...希尔维嘉小姐吗...”   “希尔维嘉小姐!”   有三两个人猜出我的身份,他们带动人群大喊起来。   “希尔维嘉小姐!”   “希尔维嘉小姐——”   民众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无数双眼眸里闪烁着光芒,那光芒在安吉尔出现的一瞬间,变得如火炬般明亮。   “教宗大人!”   “教宗大人,愿神明保佑我们——”   一身纯白礼袍的安吉尔,在众星捧月之下从教堂缓步走出来,身形笔挺,面带假笑,俨然一本正经的神棍模样,和之前床上躺着的那个光腚烂家伙判若两人。   “走吧,小黑炭。”   他路过我身边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瘪了瘪嘴巴,也就跟在他身后,向停在队伍最前方的那辆豪华角马车走去。   安吉尔先上了车厢,之后马上对站在车厢外的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和他坐在一起。   “小黑炭,你可别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无论出现什么情况,记住,是任何情况,你都不允许离开我的视线,好吗?”   他的话语声几近被淹没在沸腾的人群里。   “...嗯。”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随后转头张望,不久找到站在后方币行的角马车前,正与人说话的贝亚德,他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同样转头看过来,与我对视,随即眨眨眼,咧嘴傻笑。   看上去蠢乎乎的...   我对他一翻白眼,然后别开视线,抬脚踩上教宗大人的车厢。   车帘放下后,外面喧闹的人声略有减弱,片刻之后,车厢缓缓驶动了。   我把皮箱从背上卸下来,放在脚边,靠着座椅坐好,然后抬眼望去——坐在对面的安吉尔已经把眼睛闭上了,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他好像真的很困...   暮然间,在角马车拐过街弯之后,我听见从后方追来的兽蹄声,紧接着车厢前行的速度似乎缓了下来,外面的声音越发嘈杂,人们在呼喊着什么。   好像有人来了...   我拧起眉头,忍不住又看了安吉尔一眼,见他对此没什么反应,倚着扶手闭着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于是侧耳静听片刻,然后就听到有人声高呼。   “女王陛下——”   是维多利亚!   “停车!”   我胸腔「腾」地一下热起来,忍不住朝驾车的驭手大喊,喊声将安吉尔吓地浑身一颤,满脸诧异地睁开眼瞪我,嘴巴微张,似乎想骂我什么,但我不理他,还不等车厢停稳,就掀开车帘,直接跳了下去。   然后转身,抬头。   队伍的后方,维多利亚身穿华服礼裙,只身一人骑着俊白的角马兽,似绸缎般的金发迎风飞舞。她薄妆浅黛,面色冷峻,宛如御疾风而落入尘世的神女,在无数双或惊叹、或痴迷的目光中,朝我直奔过来了。 第六十五章 饯别   踏踏,踏踏,踏踏...嘶——   高大的白色巨兽在我面前停下,喷吐的气息撩动我脑后的长发。   维多利亚从兽背上下来了。   镶嵌着水晶的高跟鞋踩上地面,「咯噔」一声脆响,雪藕般修长的小腿尽收眼底。   我这时才注意到,此时穿在她身上、碧白相间的鱼尾裙,自裙摆右侧被撕开一条长及大腿的裂口,破损的华贵绸布随风飘摇着,令这条价值不菲的礼裙,那种修身的设计感被顷刻破坏殆尽。   然而这样一条裙子穿在维多利亚身上,当她缓步向走到我的面前,稍显凌乱的发丝,随着破损的裙摆在风中起晃、飘摇不定,绝美的面容静若止水,灿金色的瞳眸中,透出犹如清泉般明澈的神韵,那种别样的美感,深深冲击着包括我在内,这条街上每一个目睹者的心灵。   一瞬间,我想到她来时的一幕幕画面。   那或许是一场轻歌曼舞的宴席,长桌红布之上,人群温文尔雅、谈吐有度。杯觥交错之中,伊森贝尔的女王被贵族们拥簇着,在雅致的歌乐声里谈笑自若,直到面容严峻的女佣长凑到她耳边说了话,那倾世的容颜才微微一顿,毫不犹豫地放下酒杯,与众人点头告退,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大步走出会场,撕开鱼尾裙,不顾侍卫们的劝阻,执意跨上兽背,只身一人冲出王宫。   然后来到我的面前。   “要走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她伸出手,为我捋了捋额前的几丝乱发,声如泉韵,语气淡然,言辞间隐隐透出一股埋怨。   “我...”   我看着她鼻息喘促的模样,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想告诉我么。”   “不、不是的,我觉得...我不想、打扰你,你肯定很忙...有很多的事,要处理——”   “什么事比这个重要?”   “唔...”   我挠了挠鼻子,听到周围鼎沸的人声,有些不自然地四处瞅瞅,不敢看维多利亚的眼睛。   她、她都不怕被人听见啊...   “我听沙尔曼说,你要去西尔加亚了?”   “嗯...我要去的...”   我小声嗫嚅。   女王陛下听闻,有了片晌的沉默。   我等了一会儿,不见维多利亚说话,于是趁机偷偷瞅了她一眼,见她直勾勾地在看我,连忙又把头拧向一边,双手背到身后去,脚尖踮起来,身子晃一晃,又踩下去了,踢飞一旁的石子。   为什么啊...   怎么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涌上来...   这种负罪感...说不出的奇怪,就好像...小时候背着母亲偷偷做坏事,然后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啊...   “那边不平静。”维多利亚蓦然又开口了。   “...我知道的。”   “克莱尔老奶奶,就住在伍德沃德之森附近吧,你是在担心她吗?”   “嗯...”   她还记得啊...   我就只提过一次来着...   “那就去吧。”   “诶...”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好干脆啊...   我以为她也要对我说安吉尔那些话的...咦?她想干什么...   我略带困惑的看着维多利亚转身走向角马兽,从挂在鞍具的褡膊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东西...那好像是一把短剑。   “老师当年离开王宫,临走时为我留下了这把护身用的短剑。”   维多利亚说着,手指灵活舞动,带有剑鞘的短剑在她掌心旋转数圈,随后「啪」地被她握住柄端。她一面做这些动作,一面又走回来,到我面前,将短剑递过来。   “我用不上它,就赠与你吧。”   我下意识地接过。   短剑长有大约四十厘米,剑柄为木制,缠着黑色的革,剑格不对成地弯曲着,巧妙护住手握的位置,剑首雕刻着似蛇非蛇的头,张开的嘴巴里镶有蓝色宝石,整体造型非常精致。   我将短剑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着,随后握住剑柄,「唰」地抽出剑刃,锋利细长的剑身出鞘过半,有如玉石般白得玲珑剔透,在日光下闪过一道森冷的寒芒。   “这把短剑名为「龙爪」,它的剑身是由巨龙之爪淬火锻造而成,剑柄和剑鞘的革皆为龙之腹皮,虽比不上月亮晶石的硬度,却远比一般的精钢坚韧。龙骸是不会轻易被罪业之火融化的,老师曾经用它斩过数不胜数的异教徒,你用它来防身应急,应该是足够了。”   龙骸...   龙爪。   我将短剑收进黑色的龙皮剑鞘中,随后抬起头,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维多利亚双手正伸向她雪白的脖颈,摸索着解下一串瑰丽的银色宝石项链。   “这条项链,是我在十三岁诞辰日那年,父王在宴会上送我的礼物。项链上一共串有九颗蓝宝石,每一颗都是独一无二、纯度最高的海达威尔蓝宝石,它们都有着各自的历史与故事。蓝宝石象征的意义是真实与真诚,父王赠予我项链时,说希望我在未来能把它转赠给忠贞不渝的爱人。”   她说着,将那条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了。   “现在,我把它赠与你,算作饯别的礼物。”   “我...”   “你要是敢说不收,或是找其他借口摘下来,那就别想顺利再走了。”   “唔...”   我嘴巴微微鼓起来。   什么嘛...   还威胁我...没品位...   心里如此想着,我忍不住低下头,手轻轻握住已经戴在脖颈的项链,闻到上面残存的余香,脸颊微微发热,有股煦暖又黏糊糊的情绪,径自在心涧荡开了。   “嗯...”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轻轻点了头。   “手放下来,我看看。”维多利亚淡声说道。   我嘴巴撅起来。   你让我放下,我就放下啊...   但反应过来时,两只手都已经背到身后去了,紧握住短剑,用手指抠着龙皮剑鞘上面的坑坑洼洼的纹路,心中兀自忐忑,「砰砰砰」地跳着。   片晌过后,忍不住抬眼看向她的脸,就一眼。   我看到维多利亚冁然的笑脸。   “很适合你。”   这一笑仿佛花开遍野,曲水清清流向花田,明澈而动人,连一旁偷偷观察的骑士们都红了脸,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一边。   “走吧。”她摸着我的脑袋,轻声的说,“我也要回去了。”   这句话之后,前方街道的尽头,隐隐有传来些许脚蹄与野兽的嘶鸣。   我举目望去,看见在维多利亚背后很远的街角,雷克特骑着高大的角马,带着几名坎里之剑,策兽奔过来了。   他们来找突然离席的女王陛下。   “那我走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要小心。”   “嗯。”   “回来了,再做那天一样的晚餐吧。”   “好。”   维多利亚再没有多说什么,果断转身,跨上兽背,向街的那头奔去了。   炎阳之下,雷克特远远向我挥手告别。   我站在原地,目送伊森贝尔女王的背影,看她带着衷心的战士们远去,心中失落难言,忍不住摸摸手里冰凉的短剑,认真将它扣在左侧的腰束上。   垂在胸前的蓝宝石项链,闪闪发光。   不久之后,角马车队再次行进,伴随着「隆隆」的声响,在飞扬的尘雾里驶过长街,拐过大道广场,自敞开的城门疾驰而过,消失在辽阔的原野尽头。   “嘎——”   碧蓝的天空中,黑色的渡鸦振翅盘旋,掠过高耸的城墙,飞离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巍然青城,追随着绝尘而去的车队,飞向遥远的南方。 第六十六章 路途   西洲中部,西尔加亚共和国境内。   苍翠挺拔的青山在远处连绵起伏,山间遍地绿树红花,峰上霏霏云雾缭绕,宛若游龙仙境一般。成脉状分布的崇山峻岭之间,清凌凌的溪水沿山脉流淌着,从蔚蓝的天空俯瞰下去,好似大地的血脉,百折千回、纵横交错,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方,在某处汇聚成滔滔大河。   八月初的暖风卷着树叶,自蜿蜒曲折的山径间,徐徐吹过。   山脚之下,河道边碎石嶙峋的阔路上,伴随着由远及近,「轰隆隆隆」的声响,尘埃自道路那头飞扬扩散开去,立在树梢的四眼松鼠被惊得「哧溜」窜入洞中,数十名骑着角马、盔甲铮亮的教会骑士奔腾而来,兽蹄急踏,紧随其后的是六辆的绸缕镶金、印着圣十字纹章的华丽角马车,角马车的后方还有数十骑士,再后面是数量辆商会的角马车...   长行的队伍自山涧疾驰而过,向西南的方向远去,其中一辆最宽敞、最华丽的教会角马车里,有男人听上去穷极无聊的歌唱传来。   “英勇的骑士...啊~汝将挥起利剑...刺入巨龙的胸膛...哦~受祝福的圣人...你不得不感受邪恶,感受痛苦...是你诚挚的死亡...为世间赢来绝望...哼哼哼哼...”   装饰着宝石金缕的车厢中,头戴奢华冠冕、身着肃穆长袍的年轻男子摇头晃脑,口中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手指在座椅扶手上「邦邦」地敲,眼睛微微眯起,英隽的脸上带着陶醉的表情,就这么哼了一会儿,他蓦然坐直身体。   “啊不对!不是绝望是希望,我刚才唱错了,再来...是你诚挚的死亡,为世间赢来希望...哼哼哼...小黑炭,你觉得我唱的怎么样?”   他向对面的少女望去,目光隐含期待,像个希望得到大人表扬的孩子。   然而少女耷拉着眼帘,手拄在下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根本不想理他。   “...小黑炭?”   “喂~”   “...你好烦啊。”   少女终于有了反应,眼帘稍稍抬起一点,秀美紧蹙起来,非常不屑地朝男人瞥去一眼,随后便移开目光,微微咂舌。   “啧。”   无聊的家伙,精力旺盛的神经病...   我将视线投向车厢外的青山绿水,少顷轻轻叹气。   十五天了。   自离开秩序王城起,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十五天了。   这十五天里,要说我有什么深刻的感受,那就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煎熬。   肉体的煎熬,心理的煎熬,以及...生理上的煎熬。   长途是真的讨厌啊...   虽说教宗大人的专属角马车,的确是我坐过最舒服的角马车了,虽然并不存在什么高级的行车制动,或者减震系统,可他的座椅不知道是用的什么制法什么兽皮,比我坐过的任何沙发都要软,最重要的是车厢很大,所以座椅也大,大到甚至可以当作床来睡——设计的最初应该就是这么考虑的,毕竟安吉尔金贵。   可我却从来没有躺在这里睡过一次觉,打盹不算。   至于原因...   我怕安吉尔会趁机对我做点什么。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十五天的路程中,每每到了夜晚,或者队伍停下整顿、歇脚的时候,我便下去车厢,支起帐篷,睡在随行的修女附近,一般她们休息的地方都和男人们隔着一些距离,这会让我安心入眠。   但是地上太硬了。   即使铺了双层毛毯,睡惯了软床的我还是有些吃不消,经常一觉醒来手脚冰凉,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如此,便总是睡不踏实,失眠。   前几夜还好,越往后越感到疲惫,越疲惫越难受,越难受越睡不踏实,第二天就更疲惫,加上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基本都是抄最近的小路在走,三天前从最荒芜的哨卡越过国境线,连获得足够的补给都困难,就为了不绕路,我每天啃着干饼,喝着溪水,根本就没吃饱过,现在更是进了山,路途能颠肿屁股。   这样的恶性循环下来,时间一长,我真的整个人都飘了,感觉变成了维多利亚,双脚离地,飞荡在天上。   一边飘着,一边忧虑莫斯里海岸会战,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巴里到底是否安全,那些异教徒怎么样了...   这些天里,我迫切渴望获得新的消息,然而路途之中,本就很难获取消息,更何况在抵达西尔加亚境内的这三天里,别说一个城镇,我连半个聚落都没看到——安吉尔告诉我说,为了节约时间,让队伍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他让人规划的路线,是翻越大山,不为进城而绕路,只需保障最低限度的补给就好——简单来说,就是不走人路。   所以根本没办法获知情况...   什么都不知道,谁也问不了,只能整日焦虑,这本就让人很糟心了。   然而更让人糟心的是——   不久之前,我来大姨妈了。   可当时出发的时候,却忘记了拿卫生带。   征兆是从临近月底的时候开始的,等我感到小腹隐隐作痛,想偷跑去没人的地方穿装备,迷迷糊糊翻了好一会儿皮箱,随即才蓦然惊醒,接着情绪爆炸,差点没把自己给气个半死。   可滔滔洪流夹不住,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   怎么办?   只好觍着脸,哼哼唧唧地问修女借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在我小声问出「有没有卫生带」时,她当时看我的表情——先是难以置信的惊诧,那惊诧在半秒钟内化作窃喜,然后是狂喜,狂喜中带着三分戏谑,戏谑里透出八分调戏,脸上还有莫名其妙的得意,只见她回头喊道:“神明在上,教宗骑士大人来了红潮,你们谁去拿些棉条过来!哦,对不起,您还是个姑娘吧?去拿卫生带——”   啊...   真的不愿意再回想起来。   好在修女当时的嗓门不算大,附近也没什么男人...所以,就忘掉那件事吧。   但不论能不能忘掉,这两天我的情绪都非常暴躁,动不动就想发火。   和我同样感到心烦意乱的,大约还有一个人。   贝亚德。   这一路上,他坐在队伍后面币行的角马车里,而我则几乎是在队伍的最前面,大家都各自怀着心事,所以碰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只是偶尔在休憩、或者打水喝的时候,我们才见过几次,每次他虽然都笑的很开心,可那深藏在眼底、日渐剧增的不安与焦虑,却还是被我敏感的捕捉到了。   他不再和我贫嘴,每天被一众商人围绕着,连话都少了很多。   有一天夜晚,我看到他一个人上了山坡,坐在坡顶望着天空的繁星,好久好久,动都不动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与贝亚德相比,贵为教宗大人的安吉尔,却好像一个没心没肺的蠢货,也是最让我忍不住脾气的人。   “哼哼...哼~”   此时他还在对面唱着烦人的歌,还用手打着节拍,满脸蠢样,陶醉到不行,活像个患有多动症的神经病。   “对了小黑炭,你还没说,我刚才唱的到底怎么样嘛。”   他经常会这样,好像突然之间想起来了,就会问我无聊透顶的问题,一遍又一遍的问。   “烂死了。”   我强忍着打人的冲动。   “真的吗?”   “唱的什么、鬼东西。”   “龙之赞歌,意在赞美古时屠龙的英雄们...难道不好听吗?很有魄力的词啊。”   “是你唱的太蠢。”   “不会吧?”   “你别和我、说话了。”   “可我觉得我唱的很好啊,是你的欣赏水平不够。你没办法理解我声音里所蕴含的那些——”   “安吉尔。”   “怎么?”   “别和我说话,别惹我生气。”   在我平淡的说出这两句话后,金发的男人了然点头。   “我知道,你生理期嘛。”   “......”   “别打脸哎呀——”   “哎哟!”   “停!够了!我闭嘴嗷嗷嗷!”   晃动的车厢里接连发出怪叫,附近的骑士们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次随行的骑士,本是负责保护教宗大人安全的,锐不可当的教会第一骑士军团成员。他们是从每个骑士团中筛选出来的,无论是剑术,炼体,还是意志力,都远远超普通的骑士。教宗大人给了他们最好的条件,最精良的装备,以及最好的老师,他们被打造为教会最中坚可靠的力量,是精锐中的精锐骑士。   假如是在平时,只要他们还活着,剑在手中,就绝不可能有谁伤害到教宗大人分毫,即使是在十米之外,想取敌人的脑袋,那也是轻轻松松。   他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教宗大人给予的馈赠,他们对于教宗大人的忠诚,溢于言表,神明可鉴。   可现在,这些衷心之人听到教宗大人发出了惨叫,好几声,却也只是板着个脸,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想笑。   因为已经习惯了。   这一路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况,尤其是在近几天,这样的情况有了越演越烈的趋势,好几次都有人撞见过教宗大人头发蓬乱、鼻血长流的样子,他们想笑不敢笑,于是只好装作不知道,没看见,无事发生。   毕竟,教宗大人似乎很乐意与希尔维嘉小姐玩闹。   毕竟,希尔维嘉小姐实在太可爱了,即使以那样无礼的态度对待教宗大人,他们看见了,也很难升起责备的心思。   骑士们在心中暗自猜测,也许教宗大人和他们一样,也喜欢看那样娇小可爱的希尔维嘉小姐,露出一副气鼓鼓、恶狠狠的表情。   他们听着身后车厢里的动静,在脑海中幻想希尔维嘉小姐现在生气的小模样,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的同时,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前路,带领队伍翻越高坡,沿河流向西南方向前进着。   不久,太阳就快落山了。   “等会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吧。”   车厢内,仰躺在座椅的安吉尔,一面用方巾擦拭鼻血,一面随手释放出金光,金光里参杂着碧绿的星点,笼罩在教宗大人的身上,将他红肿的眼眶恢复正常。   “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再绕一座山,后面的路就没这么难走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不会再停,直接前往目的地吧。”   “......”   我在抠手指,听到他说话就故意扭过头,明确表露出「我不想理你」的样子。   但是...   算了,还是得说正事。   “你答应我的,到了伍德沃德之森,就先去、那个村子。”   很多天之前,我还以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莫斯里海岸。   后来听到安吉尔与骑士商议路线,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我就问了,然后才知道,我们原来是在前往伍德沃德之森的路上。   “去莫斯里海岸?你数数我们一共几个人,过去了能做什么?两千多个异教徒,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在哪里乱跑,你要一个个找出来杀掉啊?你杀他们快还是他们杀骑士平民快?我们甚至都不清楚第三骑士团的人在哪...”   “我们过来是控制局面的,不是没头没脑的冲上去打架,那是莽夫的行为。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你知道你要救的人现在在哪吗?你不知道。想要真正解决问题,首先你得搞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然后还得有足够多的人,和足够用的手段才行。”   “那些异教徒在寻找巨龙之乡,那么他们必然会在最后抵达伍德沃德之森,那里才是他们的目的地,我们首先得保证他们绝不可能达到目的,在保证这点的同时,我们还得再获悉足够多的情报,然后才能一举击垮他们...这件事并不难,但要一步步的做。我想,我可爱的骑士们,此时应该已经将伍德沃德之森重重包围,静候着我们的到来了。”   “我答应你,一旦我们获取到第三骑士团的确切消息,会马上就告诉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你不能在知道消息后就独自偷偷溜出去救人,你得听我的。”   那天我和安吉尔争执很久,最终以乖乖听话为前提,与他达成口头协议,说好等队伍抵达伍德沃德之森后,要将营地驻扎在克莱尔奶奶所在的村子附近,如果条件允许,干脆就驻扎在村子里。   这样一来,不论出什么情况,村子都是最安全的,因为有安吉尔在。即使面临最坏的情况,至少也能保证村民们优先撤离。   而且...   抵达伍德沃德之森,将营地驻扎在村子里,这就意味着...   我要见到克莱尔奶奶了。   时光清浅,静静流逝。   一年多之前,我从森林边境的深渊出来,被无数骑士砍杀,他们都憎恶我,视我作为祸人间的怪物。   如今才一年过去,许多事情却已经变了样子。   骑士们不再对我刀剑相向了。   他们叫我英雄。   那个曾经朝我胸口刺出两剑,满脸淡漠的家伙,变得喜欢对我笑,摸我的头了。   还总是给我买吃的。   我有了珍视的人。   我珍视的人,同样也珍惜我。   一年多过去了。   我仍然忘不了那个清冷的早晨,当我裹着肮脏破旧的斗篷,踩着泥泞的小路,胆战心惊地走进有人烟的村落,我见到了那个在黑暗中赐予我第一缕明光的,满脸褶皱的老婆婆。   我有些想她了。 第六十七章 回来了   当正午的阳光破开云雾,覆盖苍翠欲滴的土壤,洒进炊烟袅袅的村庄,将零零散散的石屋影子慢慢拉长,粗布麻衣的村民们结束了一早的忙碌,攒三聚五回往家中,一路上说着笑着,有两拨人遇上了,便熟络地打声招呼。   “今天这太阳,可真美的很...嘿!你们遇上骑士大人了么!”   这边的汉子笑着问了一句,那边就有人摇头摆手。   “没有!我们今早去田里锄草了,这不才回来...怎么,刚才又有骑士大人来过了?”   “不知道么,我是听道尔家那小子说的,他好像见着了,说是有一队人嘞,骑着高高大大的角马兽,从村南头的土沟过去了,威风的很。”   “是吗?道尔家那混小子,又跑出去看了?”   “他一天也不做活,整天就爱和人打听那些事情,能见着第一骑士团的骑士大人,心里肯定激动。”   “不愧是道尔的亲儿子。”   “我听人说,骑士们在村南的森林边扎了个营,人数怕是上千了。你从南沟翻出去,走上个几里路,就能看见白花花的一片帐篷,那阵仗...啧啧,等到晚上的时候,火把点起来,能把半个森林都照亮咯!”   “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前些天弗洛德就去看了,回来手都在抖,说他在那边看见教宗骑士大人了。”   这话一出,几人皆露出惊愕的神色。   “教宗骑士大人?在村子南边?”   “可不是么。”   “我怎么不信...弗洛德能认出哪个是教宗骑士大人?”   “怎么认不出来?看斗篷就能知道了,有那个漂亮的花,金色的,和去年小希尔穿的一模一样,村子里只要是看见过的,谁能忘的了?”   “也是...”   “那弗洛德有没有说,来的是哪位英雄?”   “他说好像不止一个,还有披着黑斗篷的。”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   “前段时间莫斯里海岸不是打起来了么?连克莱尔婆婆家的小子都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我说,要不今晚我们都去南边瞧一瞧吧?”   “行啊...”   “回去就和我家那婆娘说...”   “别不同意吧...”   “不会不会...”   几人说着,于树荫下走远了。   ............   村南通往屋舍的羊肠小道上,在外晃悠了一早的莱恩眯着眼,嘴里叼着颗稻草,双手背在脑后,踩着悠闲的步伐,一路回往家中。   “妈,有吃的吗?”   进入篱笆围成的小院,穿过院里简陋又泥泞的蔬菜园,走到自家的石屋门前,莱恩用力推开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木门,脚还没跨过门坎,就张嘴朝屋子里嚷嚷起来。   “我饿了!妈,你早上是不是杀了一只鸡啊?妈?”   屋子里闷热潮湿,湿漉漉的地面到处都是水渍,还能看到几片凌乱的菜叶。周围的石壁有好几处都裂缝了,缝隙间长出青苔来,不大客厅里,一眼望去并没有几套像样的家具,储物的柜子、挂着醋栗的木架、草席铺成的陋床,这些看上去都非常陈旧,唯独摆在中央的木桌还算崭新。   莱恩径直走到木桌前坐下,左脚踝搭在右大腿上,低头向鞋底瞅了瞅,用手刮去上面的泥,手指在衣服上胡乱一蹭,随后听到左侧的厨房传来动静,扭头便喊:“妈?你在吗妈!早上那只鸡呢?我想吃鸡肉!”   “妈——”   “喊什么喊?没有鸡!”   一名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被喊得烦了,从厨房中匆匆出来,一脸愠怒地立在门边,举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汤勺,对莱恩一通指点:“你跑到哪里去了?!让你去弄些干草修补屋顶,结果一转身人就没了影,你看看地上!前天夜里漏进来的雨水,到现在还没干呢!吃鸡吃鸡,就知道吃!都多大的人了,家里这些事,你能不能操点心!”   “我早上不舒服啊!”   莱恩被母亲一训,心里很不高兴,梗着脖子大声反驳:“浑身酸痛使不上劲!我父亲呢?他怎么不修一下屋顶?干嘛什么都要让我做啊!”   “他?他跑骑士营地去看热闹了!提着你惦记的那只鸡走的,说是要拿给英雄大人吃!你中午吃炖菜吧...真是的,整天就知道崇拜英雄,你们父子俩一个德行!”   “崇拜英雄怎么了!”   “崇拜英雄没什么,你得先把活做了。”中年妇女不耐烦的摆摆手,“算了,我说再多都没屁用,你等着吧,我炖了锅菜,黑面包还有剩的,一会儿先吃了,等你父亲回来,你们俩今天给我把屋顶修好。”   “怎么又是面包炖菜...”   莱恩不情愿地嘟囔一声。   中年妇女本已转身准备回厨房了,听到他的话蓦然回头,横眉瞪眼道:“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不想吃别吃!”   莱恩也不甘示弱,同样对母亲瞪起眼睛:“我怎么了我?”   “还你怎么了?你看看自己那个样子!二十岁的人了,就知道和一帮小屁孩瞎闹腾,一天到晚什么活也不干,还嫌这嫌那的,别人家的孩子有你一半大都会下地干活了,你连个锄头都用不好!再这样下去,有哪家的姑娘能看上你!”   这话算是说到了莱恩的痛处,只见他涨红了脸,气的咬牙切齿,想继续反驳,一时间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只好坐在桌前与母亲干瞪眼,但哪里瞪得过母亲,过一会儿便将头撇开了:“哼,村里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我还看不上她们呢!”   “哟,瞧把你能的!”   中年妇女见儿子还在嘴硬,忍不住继续说道:“嘴巴倒是能说,可你要是真有能耐,怎么就不去克莱尔婆婆家,问问你那朝思暮想的小美人在哪,你好把她娶回来啊!”   莱恩倏地回头:“妈——!”   他已是面红耳赤,嘴巴大张着,眼睛瞪的很圆,看上去恼羞成怒,大概想再说些什么,但母亲不给他机会,用汤勺指着,喋喋不休:“那小美人走了有一年吧?你要是真能行,就去外面把她追回来,你娶了她,让她跟咱们家过日子!可你看看自己那样子,你觉得能行不?那姑娘什么样貌,又是什么身份?她离开村子,到了外面,怕是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人家会拿正眼瞧你吗?你别一天癞蛤蟆净想吃天鹅肉,先把自己过稳当了。”   “你知道什么!希尔妹妹以前每次见我都脸红的!”   “那是被你气的!”   “不是!”   “她还拿石头丢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就是不知道——”   “你可给我长点脸吧!看看人家巴里,年纪比你小,现在都已经是骑士大人了。”   “那有什么!只要我想做,肯定比他厉害多了!”   两人在这边争执不休,厨房里忽然传来水溢时「嗤嗤嗤」的声响,中年妇女听到了,脸色顿时一慌。   “糟了,锅...”   她不再理会莱恩,转身跑进厨房里了。   留下郁闷的男孩坐在客厅的桌前,自个儿生着气。   我怎么就不行...   莱恩想一巴掌拍飞桌上的提灯,手都抬起来了,暮然却想要是灯坏了,母亲肯定要让自己拿去隔壁镇子修,踌躇片刻,又将手放下了。   心里憋得慌。   他望着桌面怔怔出神,心里想着母亲刚才说的那些话,脑中却是不禁浮现出一张明澈动人,宛若天使般的脸庞。   希尔妹妹...   那个只在村里住过很短的时间,却牵动了整个村子所有未婚男孩的心,然而包括莱恩和巴里在内,他们都望尘莫及的女孩,此刻也不知道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但她已经是了不起的英雄了...   一年过去了,莱恩偶然还是会做噩梦。   梦里那些扭扭曲曲、滑稽又瘆人的恶鬼,依然会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它们犹若尖刀的脚划过地面,“铛——噌——”“铛——噌——”,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越来越近,莱恩没命地跑,跑到快要喘不过气了,也没办法甩脱。   紧接着,漫天冰霜如雪花般飘零洒落,那道藏于飞雪的玲珑白影,那一抹冲霄的黑发,又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了。   莱恩的梦,总是醒在少女对她回眸一笑的瞬间。   他不清楚那到底算不算噩梦。   无论那是什么梦,可怕的灾难都已经过去一年。如今村里的人们,也都逐渐从当初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毁坏的房屋依旧还在,残垣断壁被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洗刷,早已褪去悲凉的气息,野花开满石涧,藤曼绕上木梁,远远看过去,竟然还有些漂亮。   前些天,住在莱恩对头的屋子,自小就和他玩得很好的汉克,与村里猎户家的姑娘结婚了。   婚礼在镇子的教堂举行,证婚人是梅林神父,莱恩作为他的好朋友,自然是去了的。两人在美丽的殿堂中相依相拥,在圣坛前宣誓,还亲了嘴,莱恩在底下看着,默默祝福的同时,忍不住就会幻想,假如有一天,他和希尔妹妹也能那样...   然而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女孩,早已去了他所不熟悉的,另一个繁华魄丽的世界。   那是他无法想象的世界。   她一定过着他无法想象的生活。   可那并不代表,希尔妹妹就不会再看这里一眼。   莱恩始终觉得,她肯定还会再回来的。   那时他被她救下,却连句谢谢也没来得及说,后来恶鬼们消失,希尔妹妹躺在龙神大人的绒毛里,被它保护着,她睡着了。   睡了三天。   没人知道,莱恩那时也默默守了她三天,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想对那个宛如神话中存在的女孩,说上一句谢谢。   他一直想说的。   然而还没等鼓起勇气,女孩已经在某天早上,悄悄的离开了。   莱恩其实早明白的。   希尔妹妹,她并不属于这里。   那样的人儿,不会属于他所生活的这个村落,这点莱恩早就清楚的,母亲其实有些误会他,他并没有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他只是想和对方说句谢谢...只是一声谢谢就好。   如果希尔妹妹,还会回来的话...   他就会鼓起勇气。   这样的想法,一年以来不断在莱恩的脑海中盘旋,尤其是在最近半个月,他看到有许许多多的骑士们停驻此地,有时还会进来村子,像是考察什么,偶尔询问村民一些话。后来他们在南面驻扎了营地,莱恩偷偷去看过好几次了,他在那里看到过教宗骑士大人,传说中的英雄,他虽然认不出那是哪一位英雄,但这并不妨碍他内心的激动。   似乎有什么他不清楚的,很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有那么多人过来...还有传说中的英雄...   那希尔妹妹...   她会回来吗?   这顿午餐,莱恩吃的很安静。   午餐过后,莱恩在母亲的驱使下,不情不愿地拎着水桶,到村口打水去了。   他这一路走的轻快,满心想着快点把水打回去,然后赶在父亲回来之前偷偷溜掉,这样就不用帮忙修补屋顶,他可以叫上几个小伙伴,再跑去南边看骑士营地。   莱恩将水桶提在身后,一路小跑,生起的风带动路边的野花小草,轻轻摆动着。   “莱恩哥!莱恩哥!”   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他,莱恩听着声音熟悉,于是回头,看见两个平时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玩的小伙伴,正一脸兴奋地跑过来了。   “莱恩哥,你听说了么!你听说了么!”   小伙伴跑得脸色通红,神情却无比激动,他们跑到自己身旁,其中一人指着村口方向,手舞足蹈地对他说:“那边!我妈说来了好多骑士大人!有好多!还有穿着漂亮长袍的主教大人!哥!好像有厉害的人要来了,他们都去看了,连梅林神父都过去迎了,我刚看着他过去!”   “哥!我们也去看看吧!”   “说不定还能见着教宗骑士大人的!”   教宗骑士大人...   莱恩眼睛一亮,心中的激动都挂在脸上了。   “带路!”   他拎着桶,却顾不得再打什么水,跟着两个小孩一起,向南边的村口快速跑去。   等到的时候,村口已经围满了人,嘈杂的议论声纷纷嚷嚷,隔很远都能听得见。   “你们去问了么...”   “问了问了,我问的是那边的骑士大人,他看上去面善,愿意和我说话...”   “他说什么了?”   “说是有车队马上过来,车队里有了不起的人物哩,他们都在等...”   “这...什么人啊,这么大阵势?”   “骑士大人不愿意说...”   “我刚才看着梅林神父了...喏!他就在那边,你们谁去问问他啊...”   “他旁边站着的,是不是个主教大人啊?那我可不敢去...”   “主教大人都站着呐...”   “可不是...”   “领头的骑士大人都下兽背了...”   “到底是谁...”   “我们怕是不敢想哟...”   “不管是谁来,都是神明祈来的福泽...”   “以后我们这是不是要发达了...”   莱恩带着两个小孩,试着朝拥堵的人群挤了几下,发现根本挤不到前面去,见此两个孩子急得直跳脚,莱恩左右看看,随即看到旁边有颗高树,于是将桶扔下说:“你们在这看着桶!我爬上树看看,看到什么告诉你们!”   两名小孩连连点头,莱恩卷起了衣袖,快步走到树边,朝手心吐两口吐沫,像青蛙一样顺着树干爬上去了,踩到粗壮的枝条,慢慢站起身来,仰着脖子朝村外头瞅去。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将远处开满银花的草地,染上一缕麦黄。   距离村口百米之外,数百名身穿金甲的骑士队列整齐,如傲然青松般挺立着,纹丝不动,前排骑士身侧的角马兽,浑身裹满坚实的铠甲,甲片在日光下泛着星光,同骑士一般安静伫立。   而队伍的最前方,身穿金色镶边教袍的神父、主教,他们也一个个都站在那里,气氛肃穆凛然,在那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莱恩从不曾接触、高山仰止的伟大存在,然而那些伟大的人物,他们如今却严阵以待,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就那样不声不语,目视前方,安静以待。   他们的前面,立着一名战甲华丽,身裹白色斗篷的高大男人。   男人手中的利剑早已出鞘,直插于身前的地面,双手拄在剑柄,背后的斗篷在烈风中肆意飞舞。莱恩睁大眼睛,他隐隐看到,印在那斗篷之上的,绮丽的金色花朵。   那是他最崇拜的英雄,教宗骑士大人的象征。   “莱恩哥!莱恩哥!你看到什么了——”   “快告诉我们呀!”   树下的两个小孩蹦着跳着,急切地问他。   但莱恩已经震撼到无法说出话来。   这是他前所未见的浩大阵势。   那些伟大的,了不起的人们,他们此时都在望着前方的,静静等待着什么。   莱恩无法想象,能让这些尊贵之人,就这样立在太阳下等待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站在树枝上,看着那场景许久,待中情绪慢慢平复,准备低头和树下的孩子说话时,远方蓦然扬起尘埃,有车队绕过山沟,映入了视线。   围在村口前的人们,顿时炸锅了。   “神圣教会所属,第一骑士团!!!”   队列的最前方,那名身披斗篷的英雄大人,呐喊声高入云霄,传到莱恩的耳朵里,振振回荡。   他将插在地面的剑**,肃然拍在胸口。   “行礼——!”   唰——   所有人昂首挺立,在那声命令之下,纷纷握拳砸在胸口,整齐划一。   他们向奔来的车队注目,看着那绝尘的角马车驶至前方,缓缓减速,领头的骑士们纷纷跃下兽背,向那名等候的教宗骑士大人回礼。   而后,角马车也都停下来了。   莱恩注意到那辆最华丽的车厢。   它停在车队的最前方,打扮似神职人员的驭手跨下兽背,小跑过去,恭敬地将车帘掀开了。   身穿黑裙、裹着白色斗篷的少女,从车厢跳了下来。   少女下了车厢,仿佛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她身后还背着硕大的黑色皮箱,娇小的身体被斗篷紧紧裹住,篷摆随风飘扬。   那是...   这一瞬间,莱恩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心脏狂跳。   希尔妹妹!   他差点就喊出来了。   莱恩怔怔立在树上,望着那道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身影,望着迎接那道身影的骑士们,脑袋犹如宕机一般,无法分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是她...   是她么?   她...   回来了... 第六十八章 艾萨克   回来了...   我背着黑皮箱跳下车厢,双手揉了揉迷糊的眼眸,再眨一眨,感觉精神稍稍能好一点,便举目向四周望去。   熟悉的花草,熟悉的土坡,熟悉的坡间小路。   以及小路延伸的尽头处,那同样熟悉、但已然有了新变化的村落,村落里错落不齐的石屋。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忍不住轻吸一口气,闻着乡野泥土的芳香,感觉连空气里都是熟悉的味道。   我回来了!   两秒钟过后,意识到这熟悉的一切都已近在咫尺,一股淡淡的归乡之喜清晰浮现在心头。   “哈啊~”   车厢的另一侧,金发蓬乱的安吉尔打着哈欠,挺着张睡眼惺忪的脸,在两名修士的侍奉下,伸着懒腰从车厢出来,迈着松松垮垮的步伐,向前方等候的骑士首领走过去。   “神圣教会英勇无畏的战士,第一骑士团副军团长,教宗骑士艾萨克·希伯莱。”骑士首领将剑收进腰间,在安吉尔面前单膝跪下,头颅轻垂,拳握右胸,“携「审判之拳」向您致敬,我的教宗大人。”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骑士们「锵」地一声,齐齐跪下,那场面犹如人海形成的金浪,我听见村口传来的嘈杂惊呼。   “哦,艾萨克,起来吧起来吧。”安吉尔掏着耳朵,声线慵懒。   他对这些繁琐的礼仪显得并不怎么在意,此时其实才刚刚从角马车里睡醒,连那顶金冠也没戴,就随意伸出手,很是亲切地将骑士首领扶起来了:“好久不见,还好吗?”   “嘿嘿。”   那骑士首领站起身,望着教宗大人憨憨一笑:“幸得神明庇佑,我还好,教宗大人。就是在圣城呆太久了,没架打,心里急啊...”   “哈哈!我倒是很乐意见到你们没架可打的样子。只要你们没事可做,就说明世界还算和平嘛...”   “嘿...教宗大人,您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是该表露失望呢,还是违心地说一句「希望如您所愿」...但这么说了也是句废话,很显然,我们马上有架打了。”   两人开始在那边闲扯起来。   我只是看了几眼,视线在骑士首领背后的洁白斗篷上停留片刻,认出那确实是教宗骑士斗篷之后,就将目光移开了。   然后高举着胳膊,脚指头绷紧,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唔...唔嗯~”   懒腰伸完,神清气爽。   这些天角马车坐的我浑身又酸又麻,且几乎没怎么停歇过,加上路途颠簸,我感觉屁股都快成四瓣了...现在还有点疼...   而且...   内衬夹着了...贼不舒服...   我弯腰拍了拍略显皱巴的裙摆,眼珠滴溜溜一转,确认一番周围的视线,见大部分人都看着安吉尔那边,心思一动,随后又歪了歪脑袋,眉头蹙起来,拧身朝队伍后方张望过去。   只见随行的骑士们正在整顿列队。   那些币行的商人也纷纷从车厢里下来了,有人正朝这边走,我看到贝亚德也在其中,他从我身旁经过时,还眨了眨眼,勾起嘴角露出笑容,但没做停留,径直掠过我,向安吉尔和骑士首领走去了。   没人再注意到我...   我忙将手伸向屁股后面,装作不经意去扶皮箱的样子,然后隔着裙摆,扯住里面的内衬边缘,偷偷拉一下,再拉一下,感觉差不多后,小屁股扭一扭,试试还膈不膈应...   嗯,那种夹在缝隙的不适感消失了。   我又跺了跺脚,原地跳了跳,接而抬头,脚尖踮起来,朝村落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好像围着很多人...   村民们好像都在看这边,他们可能对那些金闪闪的骑士很感兴趣...那些骑士,都是第一骑士团的人吗?   感觉...   和我以前见到过的那些骑士,有哪里不一样...好像看上去更厉害、更有纪律性一点,就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能让人闻到那股肃杀之气。   而统领他们的人,竟然是个教宗骑士...   想至这里,我忍不住又向安吉尔那边看过去了,随后呼吸顿住。   啊...   安吉尔也在看我。   不止是安吉尔,连那个骑士首领,还有已经走过去的贝亚德,他们都在看我...   看我干什么?   我马上联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心里一慌,脸颊热起来。   应该没被看到吧...   蓦然,那骑士首领憨笑起来:“喂!你就是那个希尔维嘉?在这边独自干掉过深渊的小家伙?”   “王城的深渊也是她一人干掉的。”安吉尔补充道。   他们在说我呢...   感觉好没礼貌的样子。   我眯起眼睛。   “怎么样?很合你胃口吧。”安吉尔拍了拍骑士首领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笑,一个笑容憨厚,一个眼神骚浪,紧接着那骑士皱起眉头,手摸向下巴。   “嗯...可她看着太小了。短胳膊细腿的,又娇皮嫩肉,玩起来可能不怎么带劲。”   “咳咳!”   听到他的话,贝亚德憋不住咳嗽两声,像是被口水呛住的样子,随后将脑袋转向一旁,肩膀微微抖动。   “咦...”   安吉尔显然也吃了一惊,但他马上露出更加开心的笑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   ???   什么?!   我先是愣住,等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之后,心里的火「噌噌噌」就窜上来了。   ...短胳膊细腿,玩起来不带劲?   李妈妈的——   “秃脑袋,你说什么?!”   我将眼睛瞪大了,踩着碎步小跑过去,走到安吉尔身边停住,站在骑士首领面前,仰起脑袋,想开口骂他,却突然发现...   他真的好大啊。   眼前魁梧如山一般的身躯,让我不禁想起远在寒冬之城的帕戈斯叔...在他面前,我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就如果不抬头,目光平视,我只能看到对方的腰。   而眼前的骑士首领,看上去比帕戈斯叔还要凶狠些。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刚才戴着的头盔摘下来了,顶着个光秃秃的脑袋,弯腰低头瞅着我,头顶的阳光洒下来,照射在他的脑袋上,像一轮火红的夕阳,有点刺眼。配合上他那凶恶的样貌,以及半边脸上如同火焰的怪异图腾,说实话很有压迫感。   尤其是对我来说...   我得跳地很高,才有可能打到他的鼻梁。   然而此时那张凶悍的脸看着我,表情先是惊愕,随即茫然,接着居然露出无辜的模样来。   “这...”骑士首领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有些迷茫的向安吉尔望去,“我说什么了吗?我没说什么啊...她为什么会生气?”   “可能不想你和她玩吧。”安吉尔耸耸肩。   “你不想和我玩吗?”骑士首领再次朝我看过来,表情越发无辜。   “......”   这家伙...   真傻还是假傻?   我有些无语,想指出他刚才话里的歧义,可又怎么真的好意思,但不说点什么又气不过,兀自瞪他一会儿,随后偏过头:“你刚才骂我。”   “骂你?我怎么骂你了?”   “你...骂我小。”   骑士首领语气震惊:“难道我说的有错吗?这怎么能是骂?”   “......”   我被这句话噎出内伤,情绪急速变换,嘴巴张了好几次,想反驳,可居然想不出要回什么。   ...好气啊。   “啊哈哈哈哈——”   安吉尔毫不掩饰,大笑出声。   “好了艾萨克,你再这样口无遮拦,恐怕待会就要变成冰雕了...嗯,可以立在村口,当雕像供世人祭拜...不过我觉得没人会祭拜你的。”   “这么凶残吗?”骑士首领挠挠光头。   “可不是么...给你说,连我在这一路上都被狠狠揍过,好几次!若不是用了治愈神迹,你这会见到的,可能是一个鼻青脸肿的教宗大人...哦对了,她很记仇的,你这些天还是小心一点好,注意别被打到鼻——”   “安吉尔。”我打断他的话。   教宗大人笑容即敛,立刻小退一步,满脸严肃地望着我,连说话声都小了许多:“别在这里动手!太多人看着不好,我们回家再说。”   ...谁特么跟你回家再说。   真的,我已经受够这种无耻的嘴脸了。   在这么长时间的路途中,我大概摸清了那个男人的性子,就是你越理他,他越来劲,你不理他的时候,他会更来劲,直到你打他一顿才会老实,但老实不了多久就又得瑟起来,这种人你没法和他计较,否则会被气死。   “我想,先去村子。”   你们在这慢慢聊吧...   “嗯?哦哦,去吧去吧...不过不要乱跑哦,就在村子里。”   安吉尔叮嘱道,但我没理他,只是对另一边的贝亚德点了点头,黑着一张脸,从骑士首领身旁走过...心里还是气,于是用肩膀狠狠撞了他的胳膊。   哐!   哎呀...   撞在他的臂甲上了,好痛...   但要忍住,不能露相。   我装作无事发生,加快脚步向村落的方向走,耳朵却竖起来,听到骑士首领「唔」地一声闷哼,随后是盔甲摩擦的「铿锵」声,他似乎被我撞得退了两步。   活该...   这一下,我心情畅快多了。   走出几步之后,身后却传来略显兴奋的喊话声:“小不点,够劲儿啊!”   ...小不点?   我脚步略微一顿。   咬了咬牙齿,继续向前走。   “喂——”   “找机会玩玩吧,我们打一架啊!”   ...打李妈个头!   艾萨克,我记住你了。   等我先去见克莱尔奶奶,回来再说。   我一面生气的想,一面活动着被撞疼的肩膀,快步向村落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九章 我回来了   身裹金甲的骑士们昂首挺立、目不斜视,我绕过他们秩序井然的列阵,从一旁的小路走到村口前,只听围在那边、原本纷纷嚷嚷的村民们,他们在我逐步靠近的过程中,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而后,有人发出了疑问。   “那...是不是...小希尔?”   这句似有些不确定的问话,声音并不算大。   我远远听着,也分不清是从人群的哪里传来,是否是我熟悉的人,下意识就抬头望去,然后蓦然发现,那句话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瞬间将所以兀自茫然、直愣愣望着我的人们,倏地点醒了。   “好像是...”   “小希尔啊...”   “...小希尔!”   “是小希尔!天哪,真的是小希尔!”   “小希尔回来啦——”   “快,你们谁去通知克莱尔婆婆!”   嘈杂混乱的喊声里,夹杂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激动。   我听着那声音,心情忽然变得雀跃,脚下迈着轻快无比的步伐,踩在雨迹未干的羊肠小道上,一脚下去一个坑,快速走到围在村口的人群前方,抬手掀开兜帽,对眼中透着真诚的人们,露出甜甜的笑容。   “我回来啦。”   视线中,是一张张洋溢着欢欣与热情、却又略显拘谨和局促的朴实面孔。   一眼望去,我在他们之中看到有粗狂的农夫,有臃肿的村妇,有皮肤黝黑且绽着裂纹的老人,还有光着屁股、战战惶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孩子。   我认不出他们其中的,绝大部分人。   有很多张脸孔,在映入眼帘之后,也只是让我觉得略有印象、但其实已经很陌生了。   “小希尔回来啦!”   “神明在上,小希尔坐着那高级角马车,回村子来看我们来啦——”   我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脸,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随后蓦然意识到,一年多前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似乎是并没有与他们打过多少交道的。当村民们聊起话题,我就总是一个人躲在旁边,或者跑去做别的事情,不愿插话,也没什么兴趣去听,因为全是无聊的琐事。   所以尽管在村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其实有很多人,我也仅仅只是面熟,其实连名字也叫不上来。   但他们都能认得我。   “你们看小希尔,穿着好漂亮的裙子啊!像个公主一样...”   “那些个骑士大人,还有梅林神父,都是来迎接小希尔的吧?”   “可不是嘛!小希尔都是大英雄了...”   “斗篷好威风呢...小希尔,还记得你婶婶不?去年的时候,婶婶还带着家里的小子,到你家看过你呢...”   “你后面背的重...叔帮你拿着...”   村民们向我围拢过来,他们有些人甚至看上去局促不安,又或者略显紧张,可却都在笑着,眼睛里有光。黑胖的大婶伸出手来,想摸却不敢摸我的斗篷与衣裙,朴实敦厚大叔不善言辞,径自走到我旁边,就要帮着取下我背后的黑皮箱子,吓得我连忙对他摆手:“不用啦!叔,谢谢您...”   几个年幼的孩童围在脚边,有名小男孩扯住我的裙摆,一边咬手指一边抬起头来,目光之中满是好奇...啊,他的手黑乎乎的。   “姐姐...”   小男孩似乎问我什么,才刚开口就被大婶拉去一旁打屁股:“就爱摸!就爱摸!再摸手给你剁了...”,孩子瘪嘴哭了起来,我连忙弯腰去哄,嘴里说着「不哭,不哭,别打孩子」,想翻翻口袋找糖果,发现早就在路上吃光了,于是只好摸摸小脑袋。   “小希尔,你饿不饿?待会上我们家坐坐吧...”   “前些天我到森林里打着鹿了,有肉!才腌好的,我一会儿给你家端过去...”   耳边仍旧被关切的话语声环绕着。   “真的,不用啦!”   我苦笑着,望向近在眼前的村口。   路被堵实了,走也走不了...   “娃呀,你怎么还在这看?快去!告诉你克莱尔婆婆,咱们村的大英雄回来了...”   有村妇示意自己的小孩去通知奶奶,我赶快出声阻拦:“别,我自己去,自己去!奶奶知道,会跑出来的...她腿脚不好...”   “你们看,小希尔多懂事...”   “多会心疼她奶奶的...”   被热情的村民围在中间,我笑着应着,有心想说让我先回去,可望着那一张张淳朴的脸庞,望着他们稍显拘谨、又迫切想要和我多说话的眼神,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在不久,有人便替我说了:“都别在这里堵着了,把路让开啊!赶快让小希尔回去。”   “就是!希尔丫头回来了,有啥大惊小怪的?是把丫头当外人了还是怎么?都往边儿撤!”   “她奶奶还在家等着呢!都想她想的不行...”   人群中有几人大声呼吁着,村民们便自觉让开了路,我听着他们的话,心里觉得暖洋洋的,与人们笑着招呼一声:“那我就,先过去啦!”,抬脚就朝村里走,没走几步,旁边的妇人又开始指挥孩子:“去,给你希尔姐姐带路!她可是村里出去的大英雄...”   先不说英雄和带路之间有什么联系,我又不是不知道奶奶家在哪...可那些个光屁股小孩满脸纯真,待我快步走入村子,他们就在我身边绕着,转着,眼中尽是期待与高兴,让人无法拒绝。   “希尔姐姐,公主姐姐!”   小孩们兴奋的喊,马上有老人一本正经地纠正:“小毛孩子不懂事!要喊教宗骑士大人。”   “可她是希尔姐姐啊...”   “没关系,叫姐姐就好啦...”我对老人笑笑。   “姐姐!”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朝前方延伸出去、长满杂草的小路一指,回头看我,蹦着跳着:“这边!这边——”   “好~”   抵不过孩子们的热情,我点点头,乖乖跟在他们后面走,路过一颗小树,无意间瞥到树杈上居然还站着人,定眼一看,是个袖裤绾起的高瘦男孩...啊,我记得他。   记得他叫——   唔...   反正我朝他丢过石头。   男孩与我有了对视,我看着那张脸,隐约找回了心中依然残留的那一丝丝眷念,想起那时候,我还是个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懵懵懂懂,又无亲无故的迷惘者。在那个时刻,他就总带着一群人,整天围在我的身边,对我使坏、捣蛋...   当时的我,是有想过在这里安安生生呆一辈子的。   我想到这些,心里升起异样的、令人怀念的情绪,忍不住就看着男孩,对他粲然一笑,尤为开心。   我看见男孩的脸,像滴了血一般,红的透彻无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装作望向村外的骑士。   好单纯的男孩子...   我快步离开村口,走在村道上,看前方带路的孩子们尽情撒欢,他们不时回头,向我抒发那幼小却强烈的好奇心。   “姐姐,姐姐!我能摸摸你的裙子吗?”   “姐姐,你身后背的什么呀!沉不沉?”   “姐姐,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他们像以前一样围着我,将我当作某种新奇的事物看着,仿佛十万个问什么,问东问西,问了一路。可我再也不会觉得生气,反而心里生出难得的亲切,对孩子的问题一一作出解答。   不久,我来到那间熟悉的小屋。   这是我生活过的地方,也是无数次梦里出现过的场所。   然而和记忆中塌陷残败的村舍相比,这里当然已经有了新的变化。   屋子被重新盖起来了。   依旧是简易的木梁,斑驳的石壁,和由茅草搭成的屋顶,屋子一旁的位置,有扎起来的、歪歪扭扭的篱笆栅栏,栅栏里种着不多的蔬菜,门边草棚里拴着的奶牛,从一头变成了两头。   屋门是敞开的。   “姐姐,姐姐!奶奶在里面呢!”   带路的孩子跑到门前,探头探脑向里面看,随后又跑回来,邀功似的和我说。   我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你们去玩吧。”   但孩子们不愿离开,我径自走过菜园,他们就在后面跟着,待我进了屋子,他们就把手扒在门框、窗子的边沿,兴高采烈地看。   我走进屋子,看到奶奶正坐在另一道窗边,借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手里拿着衣布,眼睛凑得很近,认认真真地缝着。   她似乎还没察觉到动静。   我眼珠「咕噜」一转,猫下腰,蹑手蹑脚地将皮箱取下来,在门边靠墙放下,回头朝孩子们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踮起脚尖,悄然无声地朝奶奶走过去。   一步,两步...   逐渐靠近了...   奶奶仍然缝着衣布,忽然轻轻吸了吸鼻子。   “...小希尔?”   呃...   她了回头。   我直起腰来,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嘿嘿,奶奶。”   然而奶奶却陡然愣住了。   她望着我,原本布满褶皱的脸,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讶然。   奶奶将手里的衣布丢在窗边,干瘦的身体从椅子慢慢站起来,眼睛微微眯着,缓步向我走近,脸凑过来看,手颤巍巍的抬起来,轻轻摸到我的脸蛋。   “真的是...小希尔啊。”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手在我脸上颤着,像是不敢确认站在她眼前的人儿。   “奶奶刚才闻着味儿了...丁香花的味道...还以为和平常一样,总是想你...就闻岔了...奶奶顺嘴叫了一句,你咋就...真的应声了...”   “奶奶...”   我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抱住奶奶瘦的有些硌人的身躯。   “我回来了。”   讨厌...   怎么有想哭的冲动... 第七十章 奶奶过得很好   “吸——”   眼眶微微湿润,有点想流鼻涕。   我轻轻环抱着奶奶,感受着她瘦骨伶仃的身体,小心翼翼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会弄伤到她。   奶奶又瘦了啊...   她一个人,是不是每天都随便对付着吃点东西...   奶奶感受到我的情绪,手轻轻在我后背拍着:“我的宝贝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奶奶就不念叨了...奶奶前些天还说想你,还给你写了信,那信你收到没有啊...”   “收到了,奶奶。我看了信,才回来的...”   “收了好,收了好...奶奶还怕把地址说错,年纪大啦...现在健忘的很,有些事,一转身就记不得了,眼睛又不好使,也不认得几个字,弄不清你那是隆道尔街3号,还是鲁达尔街13号...”   奶奶的话让我不禁想起已然离世的柏莎校长,心中升起酸楚难过的情绪,忍不住将脸在她肩膀上来回地蹭,小琼鼻耸动着,「哼哧哼哧」地嗅一嗅,闻到的是柴火灰和干草的味道...还沾着点牲畜的味儿,算不上好闻,但是不臭。   “闻什么啊...”   克莱尔奶奶似乎被我的举动逗乐了。   “想闻,奶奶的味道...”   我撒娇一般将脸颊贴过去,眼睛如猫儿般微微眯起,心情舒畅。   “跟只小狗狗一样。”   “唔嘿~”   “好了好了,抱一会儿就行了,奶奶给你弄些吃的去。”   克莱尔奶奶拨开我的手,迅速背过身去,抬手摸了摸脸,一面迈着颤悠悠的步子朝厨房走,一面絮絮叨叨地对我说:“你看看你,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爱粘人...再那么抱下去,就该被窗外的小家伙们笑话了。”   她说完,外面的孩子果然笑了起来。   我瞪过去一眼:“你们,快点回去!”   孩子们调皮地朝我做起鬼脸,随即一哄而散了。   我跟在奶奶身后,一边对她撒娇地说:「我想你了嘛」,一边进了狭小的厨房,东瞅瞅西望望,看见灶台放着的竹筐里有几块干面包,模样又干又硬,且黑的发亮,旁边还有半碟没喝完的菜汤。   这是...   奶奶吃过的吗?   我皱起眉头,两步走过去,伸手捏了捏那面包,果然和想象中一般,硬的像木棍,而且手感特别的糙...紧接着我又端起盛着菜汤的碗碟,凑近鼻子闻一闻。   呃...   都有点酸味了。   我转过头:“奶奶...”   “嗯?哎呀...你跟过来做什么?别毛手毛脚地乱动,那个不是给你吃的。”   克莱尔奶奶弯下腰,用木瓢从角落的箩筐里舀出麦粉,倒进手里的碗中:“奶奶给你弄一碗麦糊,吃了热乎。”   她将碗放到灶台,又回身提起木架上的水壶,揭开壶盖,里面冒出热腾腾的蒸汽。   奶奶将热水倒进碗中,和麦粉搅合一起:“正好你来,奶奶刚烧了水...你看这麦粉啊,颜色多漂亮的。这可是教会发的麦粉,每月和巴里的俸禄一起,都会送到家里来,可精细着呢...出去坐着吧,你别吃那黑的。”   我还是皱着眉头,也没听她的话乖乖出去,手里端着半碗菜汤,看着奶奶在旁边忙乎,又低头看一眼乱七八糟、堆着许多杂物的厨房,忍不住说道:“奶奶,菜汤倒了吧,吃不成了。”   “怎么吃不成了?不要浪费。”   “有酸味...”   我低头找了一会儿,没发现能倒垃圾的地方,随后手里的碗就被奶奶夺走了。   “哪里有酸味了?净胡说...”她也不闻,又把剩菜汤放到灶台的另一边了,“这汤还好着呢,留着晚上煮一煮,奶奶自个儿吃了,你别吃。”   “可是,酸了啊...”   我心里有些难过了。   “奶奶,你和我一起,吃麦糊吧...”   “我不吃,我都吃过了,不饿。”   克莱尔奶奶低头拌着麦糊,握着汤勺的手战战兢兢,她为我弄了好大一碗:“哎呀...你说你这孩子,突然一下就回来了,奶奶一点准备都没有...奶奶在信里还说,等回来要给你腌鹿肉吃...你一会儿先把麦糊吃了吧,我上艾伦他爸那里割些,听说他昨天打到鹿了...”   奶奶弄好麦糊,将我从厨房推出来,到客厅简陋的木桌前坐下了,比脸还大的一碗麦糊端到面前,奶奶把汤勺递到我手中,眼中满是热切:“吃,快吃,趁热...哦,我差点忘了,还有醋栗的...”   说着她又转身,从墙上取下一小串醋栗,慢慢腾腾地走回桌前,坐下来,揽过桌边的木碟,「吸溜」吹一口气,将醋栗一颗一颗摘了,几颗洒进麦糊中,其他的放在木碟里,推过来。   “前天你道尔叔采来的,给了我几串,新鲜着呢。”她从木碟中拿出一颗,吹了吹,塞进我嘴巴里,“你尝尝,甜不甜?”   我慢慢咀嚼,咽下。   觉得好酸...   “你吃,我去挤些牛奶。”她又站起身来,扶着腰就要朝门外走,“你看着外面那两头牛了?那是花你寄来的金币,从隔壁镇子的牧场牵回来的,可费了老大的劲...”   “奶奶...”   我想拉住她。   但手抬起来,兀自朝前伸了伸,就又放下了。   我看着奶奶瘦弱佝偻的背影,看她走出了门,嘴里残留的味道越发酸涩起来,但已经说不清那究竟是醋栗的滋味,还是我此刻的心情。   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我赶紧低头,喝下好几大口麦糊。   麦糊当然不好喝。   但这是家里最好的食物了。   是奶奶平时不舍得吃的食物。   不一会儿,克莱尔奶奶端着一杯牛奶回来了,我「咕嘟咕嘟」喝下,碗里的麦糊也迅速吃完,奶奶就坐在一边儿看着,浑浊的双眼眯起来,目光煦暖柔和。   等我吃完,她将碗碟收了,便要出去为我割鹿肉。我终于拦下她,摸着她的粗糙的手,将她拉着坐下来,告诉她说,我想好好与您说话。   “奶奶,为什么...不吃麦糊啊...”   “奶奶吃过了呀。”   “可你吃的,黑面包...那菜汤,都酸了...肯定不是、早上的...”   “昨天烧了一锅...奶奶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又不想每顿都做,就那样剩着吃,还省事,挺好的。”   “为什么,不吃些肉啊、点心啊...又不是,买不到...”   “吃呢!怎么不吃?奶奶经常吃肉...”   “你骗人...家里都没有肉...什么都没有...连好麦粉,你都不舍得吃...”我吸吸鼻子,语气控制不住地哽咽,“奶奶,你一个人,吃好一点啊...我们不缺啊,我们、有金币的...你衣服都破了...你吃好点啊...”   “哎,我一个老婆子,吃什么不是吃?好的坏的,吃下去都一样,还不是为了填肚子?对奶奶来说,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多了就是浪费...你那钱,奶奶还想攒着,以后要给你做嫁妆用的...巴里也还没成家呢...只要你们俩呀,能过上好日子的,奶奶就心满意足啦...”   “可是...奶奶,你要先、好好照顾、自己啊...”   奶奶咧嘴笑了起来。   “这丫头...还是大英雄呢,怎么哭起鼻子来了,让人看到不笑话你...”   “谁爱笑话、就笑话去...”   “好孩子,不哭...没事,奶奶好着呢...”   “好什么呀...你一个人...种地,喂牛...那么多活要干...你年纪大了,谁帮你啊...”   “怎么没人帮我!村里的人都热心着呢,尤其是你道格叔、艾伦他爸,还有你梅尔姨...巴里走后,他们都帮着我呢...”   “你要是病了、可怎么办啊...”   “他们都帮衬着呢...”   “巴里怎么、那么不懂事啊...”   “胡说!那怎么能叫不懂事?巴里他现在啊,可算长大了,成男人了,去海岸打那些恶魔了,他都已经是骑士了,奶奶欣慰着呢...小希尔啊,你都不知道,现在村里的丫头们都争着嫁他...”   “奶奶在这挺好的,你这次回来,是和那些骑士一起的吧?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做你的事...奶奶这里没什么需要操心的,都好着呢。你能回来看看奶奶,奶奶就已经很知足啦...”   “奶奶啊,其实就盼着你们两个能平平安安,奶奶愿意每天为你们祈福...哦对了,衣服。我刚才还做着...你看,都快缝好了,这是为你做的裙子,这一年奶奶缝了好些件呢...我还让裁缝弄了漂亮的纽扣,外面那些贵族老爷们总讲究这些...”   “你走的时候啊,别忘记带上...”   ............   小屋里,木桌前,我拉着克莱尔奶奶的手,与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等到太阳高悬头顶时,我脱了披风,扎起头发,把小屋的里里外外,全都清扫了干净。扫地擦窗、清理杂物垃圾,挪了柜子又掀开床,各个角落都清理干净了,还捣了一个老鼠窝,大老鼠小老鼠「吱吱吱」地叫着,四处乱窜,惊地我差点蹦起来,和奶奶一起拿着扫帚木棍撵,打死了几只,跑了几只。   后来到小河边,帮奶奶把脏衣服洗了,脏了的被褥也都拿去洗干净,洗完挂在院落的木架上里晾晒,再把草料铡了喂牛,给小菜园浇浇水...   这是我以前在这里时,每天都会做的事情。   和那个时候相比,屋里现在简直不像是住着人的地方。   奶奶在家中堆了许多无用的杂物,像是破损的木盆、缺口的瓶罐、肮脏的旧布、褪了色的发卡、掉了一颗眼睛的布娃娃...等等这些莫名其妙的物品,大多都是她从外面捡回来的,客厅院落堆得到处都是,看上去乱七八糟。   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奶奶笑着说,丢在外面怪可惜的,拿回来了,指不定还能用上。   我想把那些全部丢掉,可奶奶不让。   我心里很难过。   我想到一年多前这里的样子。我和巴里,还有...艾丽娅,那时候我们都还在,每天围在奶奶的身边,笑着,闹着。   那个时候...   她还不是这个样子...   奶奶老了。   很多活她做不动,又不能总是麻烦别人,日子就这么将就着过。   不知不觉间,夕阳的余晖已经染红蓝天游荡的白云。   我搀扶着奶奶,走过杂草丛生的小路,一路朝遇见的邻里邻外打着招呼,慢悠悠来到村外的一处原野,这里埋葬着一年多前那场灾难的受害者。   我们在其中一块石碑前停下,我蹲下身,伸手去摸上面那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我叫艾丽娅,一名善良勇敢的女孩子。”   经历一年的风吹日晒,那字已然不再如当时那般清晰了,刻痕边缘有了不少磨损的痕迹,然而却很干净。我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来这里打扫的,石碑上几乎都看不到多少落灰,我猜是克莱尔奶奶。   “一年了啊...”   “艾丽娅,小希尔回来看你咯...”   石碑前还放着一束蔫掉的花。   我没丢,将采来的新花放在一旁,与克莱尔一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墓前祷告。   艾丽娅...   我回来了。   对不起啊...   你离开后,我们让奶奶这个样子。   我也好,巴里也好...   我们好像都有些不负责任呢。   只顾着自己的事,好像就这样...把一个老人丢在这里了,让她一个人生活。   你知不知道,我在王城的时候啊,还在天真地想...我寄了那么多金币给奶奶,是不是足够她过上很好的生活了...我以为她每天都吃得很好,睡的很好,穿得比村里谁都暖和漂亮,像个富贵老太太一样...我以为可以这样的。   可我今天看着了...   看着了,才忽然明白了。   一个腰腿不便,年迈瘦弱的老婆婆...   她一个人...   即使有再多的钱,又怎么可能好得了啊...   一年了,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我以为有足够的钱,奶奶的生活就能过得很好了...我是不是...   很可笑啊...   对不起...艾丽娅...   你要是还在的话,肯定不会让她这样的...   你知不知道,奶奶没了你,虽然还和以前一样笑着...可她心里,真的有东西...就那么随着你,永远地离去、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了...   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艾丽娅...   我要怎么帮她啊...   你告诉我吧...   昏黄的暮光,渐渐从天空那边的尽头,落下去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   至少...   我不能让奶奶再失去巴里。   巴里现在去莫里斯海岸参加会战了,那边的情况很不好...奶奶似乎还不清楚这点...她还在盼着巴里回来,成为村里的英雄呢...   艾丽娅...   我在此向你保证...   我会带着他,安全回来的。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让奶奶过一个安心的、舒服的晚年。   你在天上...   就好好看着我吧。 第七十一章 备战   时间转眼过了四日。   见到克莱尔奶奶的那天傍晚,在我还与奶奶吃着晚餐时,安吉尔派来接我的骑士们就到了。我随后与奶奶道了别,向她一再保证自己会小心,过不久还会再回来,在奶奶的百般叮嘱下,上了神圣教会的角马车,驶往村子南边的骑士营地。   营地位于伍德沃德之森北面一片碧绿的草甸上,距离村子并不算远,角马车只需二十分钟便能驶达。   这里一共驻扎有一千五百余名骑士。天黑下来的时候,熊熊燃烧的火把在夜空下串成一片,将无数洁白的营帐映成绯红。身着金甲的骑士们手持利剑,满面肃穆,骑着高大的角马兽沿森林边缘奔行巡逻,星点火光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夜色中。   我在这边只停留了一个夜晚,第二天一早便随着安吉尔、秃头艾萨克一同出发,在之后的四天中,我们沿着古木参天的伍德沃德之森绕行,一路抵达至第一骑士团设在森林边界的东营地、东南营地,以及防守最为严密,在森林以南建起无数哨塔的大营地。   在此期间,我们每次停留,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开展一场会议,安吉尔召见了驻扎营地的主教、骑士长、以及多名相关负责人,就目前的布防进度与搜寻结果展开询问,安排接下来需要着重注意的事项,吩咐他们要加强周边村落的搜检力度,不要让异教徒有机可趁,同时注意安抚村民们的情绪,不要引起恐慌。   除此之外,他还在每个营地组织起入森林搜寻小队,要求骑士们昼夜交替,一刻不停地寻找巨龙之乡的位置,一经发现立刻严加把守。然而得到反馈却是,骑士们早在十天之前就开始了这项工作,可截至目前,没有任何一处营地有所收获。   因为没人知道,传说中巨龙之乡的入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神秘的山洞?未知的湖底?   还是某种古代遗迹的残骸?   没人知道。   连安吉尔自己都不清楚。   但他清楚我在这里见到过白龙的事,卡洛斯很早就告诉过他了,于是吩咐骑士们要留意龙的足迹,同时在我的授意之下,他叮嘱对方一经发现巨龙,千万放下所有戒备,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战斗与牺牲,先尝试与白龙交涉,那个大家伙对人类并没有恶意。   其中有两个夜晚,我和安吉尔、蠢秃子艾萨克,带着数十名骑士踏进过森林,我一路喊着大白的名字,想碰碰运气,看它还能不能记得我,听见我的呼唤,然后主动现身。   可除了喊来一群饥饿的野狼之外,我们一无所获,半根毛发都没能找到。   这样的事实,让我感到有些伤心。   大白它,或许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但随即又安慰自己说,也许是它没能听到...   在这四日匆促的行程里,我感受到了神圣教会...或者说安吉尔,他对于此次的行动,究竟有多么的重视。抛去那些从圣城赶来,装备精良又素质优秀的第一骑士团不说,仅仅是那沿森林高地立起的一座座哨塔,在这样偏远荒芜的环境里,究竟需要消耗掉多么庞大的人力与财力,以及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完工,并且让哨塔全部运作起来,其所需的组织运筹、执行能力,又是多么的强大与严谨...我大抵是能理解的。   但也没什么心思去感慨了。   毕竟...就以我所见来说,尽管第一骑士团在森林的北面、东面、东南与正南设立有四个营地,有教会最精锐的战士严阵以备,加起来足足五千人。还有诸多从各地调来的神父、修士,甚至四名大主教,据说他们也都是教会中极其优秀的神职人员,再加上傻瓜秃头艾萨克和我,以及教宗大人本尊,这样的阵容,已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了。   然而伍德沃德之森面积广阔,物资丰富,周边坐落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镇子村落,那里的村民几乎同克莱尔奶奶所在的村子一样,绝大多数人都以从森林获取物资为生,他们来这里采药、打猎,通往周边的道路何其繁多...   即便有无数哨塔视察,无数骑士昼夜巡逻,也只能防备异教徒的大举进攻,真要有那么几只小猫小狗,想单枪匹马混入森林,其实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这些守在森林边界的营地,以及在各条大道、村镇设立的重重关卡,安吉尔对此所做的准备、下达的命令,所有部署倾向的重心,都是以如何在发生事态之后,教会能以最快速度做出反应为前提。   最重要的是,必须得在异教徒之前,找到巨龙之乡的位置。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占到先机。   安吉尔告诉我说,这一路我所看到的,便是他在目前有限的情况下,能调动的一切资源了。   即使如此,整个森林西面依然无人把守——他说那里四面环山,山外头是沿海地带,因为水源匮乏、地势险恶,所以几乎渺无人烟,不必担心异教徒会从那边过来,无论是几个人,还是一大群人,只要他们还是人,就做不到十几天不吃不喝,翻山越岭抵达森林外的平原。   哪怕抵达了平原,等待他们的,还有一道更可怕的屏障——几乎横贯半个平原的深渊鸿沟,以及教会当初为防止渊泥蔓延,在鸿沟之外所布下的神迹防护。   嗯,我就是从那边苏醒的。   四天的行动是紧张而疲惫的。   四天之后的傍晚,我和安吉尔、秃头直男艾萨克,携同百余名随行骑士,抵达了伍德沃德之森南面人数最多的第四个营地,这里也是整个作战防线的情报中枢所在,我们未作休息,安吉尔便匆召见了骑士长与神职人员,展开了新一场部署会议。   白色的指挥营帐内,或身着长袍、或盔甲裹身的人们面容严肃,围在烛火摇曳的桌前,一名骑士长正在向众人梳理现有的情报信息,对面的安吉尔翘着腿,面色平静的听着。   “...半个月前,我派了两支二十人的小队,前往西尔加亚以南探明情况。这四十人都隶属第一骑士团的「审判之拳」,是曾经与异教徒有过交手的精锐战士,我试图让他们与威廉姆斯团长重新建立联系,至少要先将我们的位置告知对方...然而直至现在,也不见有消息传递回来。”   “以正常行进速度来说,他们可能已经临近莫斯里海岸了...既然还没有消息,那么往好处想,莫斯里海岸可能并未失守,西尔加亚南境还没有被战火波及到,如果是这样...再好不过。”   “等「审判之拳」抵达海岸,我们便可以商议下一步支援方针了。”   “可如果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要糟...”   “我们现在必须以最糟糕的情况来做打算...”   “如今安斯艾尔大主教的下落依然不明,我们无法获悉遗物的具体位置...这里的防线本就吃紧,若是再贸然行事,让异教徒钻了空子,恐怕会得不偿失...”   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听着他们说话,手拄在下巴,紧皱的小脸从未有过一刻放松。   这几天的心情,其实是无比煎熬的。   我急切地想要去救巴里,然而却连他在哪都不清楚,明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可能很危险...我那天在艾丽娅的墓前许下诺言,让她看着我的...可是四天过去,我每天处在焦虑与担心中,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可现在也只能静等情报。   本身心情就很差,这几天还总有个精力旺盛的秃子,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每到休息的时候,都会跑到我面前,叫嚣着要和我打一架,都快烦死人了。我本来想着收拾他一顿,可从村子里出来之后,却再也没了那样的心思。   我不想理他,可对方却异常执着,直到后来被安吉尔说了几句,他才稍有收敛,然而看向我的眼神永远火热,假如有不明所以的人看见那眼神,肯定以为是哪个萝莉控变态老色皮。   ...不对,我不是萝莉。   总之呢,虽然心情差的要命,但也只好忍着,消化掉,忽略那张刺着愚蠢图腾的脸,不想真打起来,万一他受了伤...肯定是会影响事情的。   这时坐在会议桌前,也不去看旁边的秃子。   他倒是偶尔瞅我一眼。   不久,帐篷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冗长的会议步入尾声,派去探查的骑士可能三五天内都不会有音讯,安吉尔向众人下令,在做好备战的同时,将部分重心转向对巨龙之乡的搜索。   我有些累了。   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会议...   我们对南面的情况依旧无法掌握,不清楚巴里和第三骑士团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莫斯里海岸会战是否仍在进行。安吉尔暂时不会下令向南进发,尽管我急得冒火,可也不会傻乎乎地脱离大部队,自个儿冲到南边去,那样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我甚至连去哪都不知道,只有乖乖留在这里,才能在第一时刻获知最新信息。   况且,我也不是在傻等。   我有另外的情报来源,已经在前往南境的路上了——贝亚德那家伙,他在抵达村子的那晚,与安吉尔两人商讨许久,第二天一早便离开营地,带着一部分商人与护卫,前往南面最大的亚雷提恩城,也是距离莫斯里海岸最近大城。   那原本是威廉姆斯商会向海岸供送给养的中转站,贝亚德在王城获取的消息,有很多便是从亚雷提恩城传来的。四天之前,贝亚德主动提出,要代表教会与币行,冒险带人过去彻查情况,确保运输路线畅通无阻。   我让山羊奶酪跟着他走了。   ............   会议结束之后,几名骑士长与神职人员陆续离开,安吉尔在桌前闭起眼,手指在敲在桌面,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我被他指甲撞击木头的「咚咚」声烦到,径自出了帐篷,向营地外走去。   “喂,小不点!你去哪啊?”走出不远,身后传来艾萨克的声音,“闲来无事,我们运动运动吧——”   啊...   又来。   我回过头,张嘴就想骂他。   就在此时,左侧远处的营帐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 第七十二章 战报   “战报——”   “第三军团传来加急密信——”   不远处的营帐间忽然混乱起来,有人昏暗的夜色里高声呐喊,火光摇曳之中,附近的骑士们都在向那边拥簇过去,一名神职人员跨下兽背,手中金芒略放,碧绿的星点驱散黑暗,随光流没进人群。   我看着那情景愣住。脑瓜里兀自还在反应刚才的喊话,暮然看见骑士们扶着一名脚步虚浮、银甲胸前还沾着暗血的骑士,穿过人群朝这边快步过来了。   那是谁...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了...第三军团...   那人穿着样式不同的盔甲,看上去很虚弱,他是第三军团的人吗!?   “水!快拿水来!”   扶着人的骑士又喊了一声,我下意识地迎上去,从腰间取下自己的水袋,拔开木塞,递给喊话的那名骑士,急切地问他:“是、第三军团?”   艾萨克紧跟着走来,身上那股憨劲顷刻收敛,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是第三军团。”   扶人的骑士肃穆点头,一脸凝重。   他接过我递去的水袋,喂那人喝了两口,随即止住,水袋拿在手中,一面朝医护营帐走,一面匆匆说道:“我们在山坳巡逻时发现的他,副团长,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但身上带有密信,是第三骑士团的战报,原本应该是要传往弗塞尔教区的...”   “伤的重吗?”   “不重,只是饿地昏厥了,发现的时候就倒在路边,他的角马兽已经跑死了...”   我们跟着快步朝医护营帐走,那名第三军团的骑士脚下忽然一个踉跄,众骑士连忙去扶,几乎要将他架起来了。   “大人...”   许是因为喝过些水,骑士的神智恢复了一些,在踉踉跄跄重新站稳后,他忽然开口说话,声音虚弱嘶哑:“救...援...救援...亚雷...提...”   他在求救...   微弱的话语声清晰传至耳畔,我的蓦然一沉。   “别说话,别着急,深呼吸...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英勇无畏的骑士,请保持清醒,我们就在这里。”跟在另一侧的艾萨克出言安抚对方,随即转头吩咐旁边的骑士,“你去通知教宗大人...那封密信在谁手里?”   “在我这...”   不久将人送至营地东面的一处医护营帐躺下,几名修女为其检查一番,发现只是些小伤,伤口基本已被神迹治愈,只是身体过于虚弱,且伴有严重的痧症,才躺下就开始呕吐不止。   我站着看了片刻,与艾萨克对视一眼,他眼神略显凝重,手里攥着那封战报,并没有拆打开来看。   第三骑士团的人...   “秃头。”我向艾萨克一伸手,掌心朝上,“战报、让我看看。”   先不要着急...往好处想想吧,至少现在算是有了消息。   “艾萨克大人,希尔维嘉小姐。”   就在艾萨克准备把密信递过来的时候,营帐外蓦然传来低沉的呼唤声,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一名修士正立在营帐的入口,他朝我们躬身行礼,随后说:“请二位随我去见教宗大人。”   哦...   怕是又要会谈了。   “先过去再说吧。”艾萨克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挺沉的,随即便先一步向外走去。   我心下了然,又望了一眼躺在那边的第三骑士团成员,见他还在吐,有修女将药草捣碎了,混在稀粥里搅拌,端着碗在一旁等,准备喂他喝下...看来暂时还没法与他交流。   先去见安吉尔吧...   我轻舒一口气,跟在艾萨克的身后走出营帐,前面的修士举着火把为我们领路,一路返回到指挥营帐,修士再次转身行礼,并为我们掀起营帘,待我和艾萨克走进去,营帘便放下了。   营帐里,提灯的火光明明灭灭,映出桌前几人的轮廓。   “...共和国中部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如往年,两个月前国都就已经开仓放粮,救济那些偏远地区饥肠辘辘的民众...但远水不救近火,匪乱依然横行,粮食的运输变得极其困难,北境的情况还能好一些,可到了南境...如今又有异教徒的战事,教宗大人,我们能保证第一骑士团粮草充足,已是举国之力了...”   坐在桌前的人,除安吉尔外还有两名骑士长,一名主教,以及衣着华丽、斗篷印着西尔加亚国徽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坐在安吉尔的对面,此时正姿态谨慎地说着话,听到我们进来,那话语声便止住了,回头确认一眼,面露疑惑:“这两位大人是...”   随即看到我们身后的斗篷,眼睛亮了起来。   “啊,想必是久负盛名的「审判之拳」艾萨克团长,和拯救了西尔加亚无数子民的英雄,「寒霜的噬渊之镰」希尔维嘉小姐...”那人说着站起身,右拳捶胸,俯身鞠躬,献上郑重的礼节,“鄙人是来自翡翠之都纳兰加德的王宫特使,今日能见到人类两位伟大的英雄,实属我的荣幸。”   中年男人望着我眼神真诚,然而我却懵住。   “寒霜的...什么?”   这谁啊...   给我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外号?   “寒霜的噬渊之镰。”男人露出友善的微笑,“可能小姐您很久都呆在王城,对这里发生的一些琐事并不清楚...称号最早就是从民间流传开来的,并自您王城一战的报道之后越传越广,也许不久就会传遍整个西洲,甚至东洲。这是民众冠予您的爱称,我的英雄小姐,西尔加亚从未忘记过您的恩情,我们对您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呃...   我确实不知道...   但还是对男人提裙回礼:“这是、我的荣幸。”   什么啊...   什么寒霜的...这是我的称号?要传遍西洲?   感觉好长啊,记不住...而且一点都不好听嘛。   心里稍微有些尴尬。   为什么不叫欧斯蜜鲁蛋糕之类的,多好听,还特别好记...叫什么霜冻之镰刀...   西尔加亚的人,品味真的奇怪...   摇了摇头,我很快将这些杂乱的念头置之脑后,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和艾萨克走到桌前,安吉尔抬了抬手,示意大家都坐下,随后敲了敲桌子,开口问道:“有消息了?”   “巡逻的骑士们找到一名第三骑士团的成员,这是他送来的战报。”艾萨克将密信拿出来,举在手中,“我们还没有看,教宗大人,要在这里念出来吗?”   他说着,目光望向中年特使。   “我回避...”   特使连忙起身,然而安吉尔却摆了摆手:“不必,就在这里听吧。”   说完,教宗大人望向艾萨克:“念。”   艾萨克便将密信拆开了。   “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尼克·威廉姆斯启...是尼克团长的亲笔。”   他用粗犷的声音,读出信中文字:“因给养线路中断,莫斯里海岸会战全面溃败,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余下五千骑士,与第六骑士团第三、九、十六支队一同退至亚雷提恩城城外百公里处,于佩文西峡谷再次与凶恶的异教徒展开鏖战,两日战败,我于撤离的路上写下这封报书...”   艾萨克读着读着,面色阴沉起来,营帐里气氛安静凝重,桌前的几人彼此对视着,从对方眼中看到复杂的情绪。   战败了...   即使早有心里准备,可当这则消息忽然拍到众人面前,一时还是让人无法接受,像是难以置信的错愕,被隐藏在一张张看似平静的面孔之下,安吉尔停下了敲桌,不经意地换了个坐姿,俯身将双臂搭在桌面,双掌交握抵住下巴,眉头深蹙起来。   我坐在他的身侧,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那些恶魔的信徒就如同可怕的瘟疫,席卷了几乎所有的沿海村落,吸食村民畜牧的血,所过之处连飞鸟也无法逃离。他们嗜杀成性,拥有强大的业火之力,能轻易烧熔骑士的盔甲,确认至少八成以上是第二阶段的教徒,其中有十人已步入三阶,几乎无法杀死。”   “我从未想过真理之门在东洲隐藏二十年,竟已强大到如此地步,这将是西尔加亚乃至整个西洲的一场浩劫。伟大的神明啊,我身后是亚雷提恩城的数万人民,我不能再退,勇敢的骑士们不能再退,教会也不能再退了。否则,恶魔的数量会越来越多...”   “我们将于数日之后,在亚雷提恩城外的旷野与恶魔决一死战,尼克·威廉姆斯愿为荣耀而死,但教会必须赢得这场胜利。可如今,胜利的希望如同夜幕的星光一样渺茫,这半个月来,第三骑士团共计发出了六封求援信,每一封都宛如沉进大海,杳无回音。”   “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信,我不再命人转交,遣骑士直抵翡翠之都,希望弗塞尔教区的各位大人,能够在看到这封信后,及时向南境会战施以援手,希望能将这则消息能传递给圣城,唯有教宗大人准许英勇的第一骑士团出征,我们或许才有希望获胜...”   艾萨克抬起了头,目光向众人扫视一圈,沉声念出信的尾声:“也许这一次是绝笔了,愿神明保佑这里的子民...威廉姆斯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团长,尼克·威廉姆斯敬上。”   信读完,半晌都没有人再出声。 第七十三章 暴雨   “...所以,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最终是艾萨克打破了沉默,他摸了摸光头,随即将密信「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一帮从东洲来的臭老鼠!二十一年前被我们捣了老鼠窝,现在还敢窜出来撒野,这次我得让那些家伙死绝了!教宗大人,您下命令吧。”   他说着,转头望向安吉尔,可还不等教宗大人出声,另一边的骑士长先说话了。   “艾萨克大人,我们应先分析目前的局面,制定稳妥的作战计划...”   艾萨克闻言,再次拍了桌子:“作战计划?哈伦,审判之拳什么时候需要制定这种东西了?”   “这次的敌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那些会使邪火的东西,这么多年我们杀过多少个了?你数得清吗?第三骑士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们,我们难道也不知道?”光头恶汉猛地站起身来,面相凶狠,将挂在腰间的佩剑拍地铛铛作响,“二阶段砍脑袋,三阶段用神迹碾成肉酱!哈伦骑士长,你在圣城呆久了,是忘了怎么使剑,还是忘了如何领军?”   “有小丑在,事情绝不会简单...”   “小丑?你是指曾经像条狗一样被我们撵得到处乱窜,只会躲在大恶魔身后的那个孬种?!”   “艾萨克大人,我没有别的意思,请您冷静些...”   “冷静?我们有几千骑士在南边拼命!他们可能都要死了!你让我冷静?冷静的坐下来,先讨论三天三夜的战术吗!”   见两人争吵起来,坐在一旁的主教揉了揉额头,望向径自沉默不语的安吉尔:“教宗大人,我们要小心异教徒的诡计,绝不可贸然行事。我建议即刻加大北海岸的搜索力度,尽快找到安斯埃尔大主教...至少也要找到幸存的船只,我们必须得先搞清楚遗物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艾萨克倏然回头,盯着主教,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那个遗物比几千骑士的性命还重要吗!”   主教挺直腰板,态度强硬地望回去:“艾萨克大人!难道您还看不出,从王城带出来的遗物,就是异教徒此次行动的源头吗!他们不惜为此与教会发动战争!小丑销声匿迹了二十年,是什么让他急不可耐再次出现?!我请您再把信报读一遍,看看尼克团长是怎么描述他们的!二十年前,小丑要是有那样的军队,我们还能顺利打到东洲吗!”   “什么狗屁军队?一群与恶魔交易的乌合之众而已!”   “乌合之众?他们有十个三阶段!异教徒这次怕是倾巢而出了!这简直是孤注一掷,不可理喻的疯子行为!他们不惜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一旦让其得逞,死的恐怕远不止几千骑士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将第三骑士团弃之不顾,去找一个生死未卜的弗塞尔教区负责人?!”   “我没有那么说,请您不要急躁...”   刚才还安静的指挥营帐,顷刻变得吵吵嚷嚷,我看着他们,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十个三阶段...   也就是说,异教徒这次居然...派了十个像特蕾莎那样的强者过来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告诉自己这时候必须冷静,不能慌,不要着急。   也许是那个团长对第三阶段理解错误...怎么可能有那么多...   不...   也不是不可能吧...   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异教徒中究竟有多少个三阶段...   怎么办...   能打吗?   我转过头,向桌前的几人挨个望去,视线最后停留在左侧那个正搓着手沉默的特使,暮然想起他刚才说的粮食问题,马上回头问身边的安吉尔:“是不是,不能马上走?”   安吉尔没说话。   他依然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睛微微眯着,手指在桌上「咚咚」地敲。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安吉尔依然不理我,耳边尽是几人争吵的声音,其中属艾萨克嗓门最大,喊得我心里有些烦躁。   “教,宗,大,人。”   我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安吉尔,逐字逐句地叫他。   安吉尔抬起了头。   “吵什么?都坐下。”   他依然没有看我,只是坐直身体,右手抬起向下压了几下,桌前的几人便都闭了嘴,艾萨克重新坐好,将目光投向这边:“教宗大人。这些年来,审判之拳在训练上从未有过一刻松懈,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请您下令吧,我们必将扫平一切为祸人间的异端,不论他们是谁。”   “...伊恩特使。”   安吉尔也没理会艾萨克,眼帘耷拉着,慢悠悠地朝特使看过去了:“我们是不是该继续聊刚才的话题?有关军队和粮食的事情,共和国方面打算怎么解决。”   他又敲了敲桌子,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眼神看上去也松散淡然,然而不知怎么的,我坐在他旁边,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某种冷冽气势,居然脊背一寒。   威慑。   安吉尔把他留下来,让他听战报,就是在威慑对方...   我马上明白了。   粮食的问题,恐怕没那么顺利。   “这个,教宗大人...”特使擦了擦额头的汗,脸色绷紧,“既然事态已至如此地步,共和国方面必然会全力以赴,大力支持各位骑士英雄,抗击那些从东洲而来的魔鬼...南境的筹粮工作也一直都是竭力配合各大商会,只是...”   他踌躇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用语。   “只是您也清楚,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农业为主、爱好和平的国家,居住在这片土地的子民,有百分之八十都是种地的农夫...而这百分之八十的人里,又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他们每年的收成,也只够养活自己和家人...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士兵。如今多地遭荒,仅仅是救济粮的运输护送,就已经搞得王宫上下疲惫不堪,领主和土地主们人心惶惶...”   特使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看安吉尔脸色:“先前威廉姆斯商会筹集军粮,部分富农甚至捐了一半的家底出去,然而运输线路却出了岔子,不仅粮食被抢,还死了不少人...大部分的行商都不敢往南走了,商会那边对此毫无办法,我们也在尽力调解,可不是三天两天能解决的问题...”   “南境奋战的骑士们在流血,你说你们不敢过去?!”艾萨克那暴脾气,忍不住又拍了桌子。   特使陪着笑:“不是我们不敢过去,是那些行商...他们有顾虑啊,毕竟不是战士...土地主们手上的存粮也没多少,而且他们都有私人武装力量,想要以强硬手段筹措,我们可能还需要教会的协助,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才能真正落实...目前来看,这个并不实际...”   “可笑!西尔加亚这么大的国家,拥有西洲最富饶的土地,这里的许多农民比圣城的贵族还要富有!你现在你告诉我,你们居然拿不出更多的粮食了?!”   面对艾萨克的质问,特使露出苦笑:“如果是往年,别说是五千人的行军粮,就是五万人的,只要翡翠之都粮仓大敞,甚至都不用捐募,要拿出来完全不是问题...可今年是特殊情况。”   他顿了顿,神色越发苦闷。   “也许是恶魔即将要踏上这片土地的征兆吧...从四个月前开始,整个西尔加亚国境内...差不多以伍德沃德之森为分界线,除去以北的地方降雨还算正常,整个南境、西境、东境,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涝灾,洪水淹没了村庄与大量农田,有些地方的暴雨,直到现在还持续下着...土地没吃的了,不少灾民成了流匪,到处抢掠...”   “他们饿急了,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让那些领主和行商不敢妄动的原因,其实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其实号召农商捐募粮食这事儿,在威廉姆斯商会还未运作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做了,可实在是...杯水舆薪...国王陛下这两个月来,为了这事整夜失眠,可剩下能做的,也只有向神明祈祷...教宗大人若是再往南走一些,兴许就能看到那景象了。”   ............   这场会谈,是这些天里最久的一场。   当夜色渐深,营地间虫鸣此起彼伏时,我从指挥营帐出来,揉了揉眼睛,拖着困顿的身体,回到自己位于小山丘上的一处小营帐里,在铺着毛毯的地面坐下。   一旁提灯的火光摇摇曳曳,将角落里的黑皮箱映地泛红。   我拔出腰间维多利亚送我的短剑,举在眼前瞅着,过一会儿,朝利刃哈口气。   六天...   会谈协调到最后的结果,在安吉尔强硬的态度下,特使放了信鸦飞回翡翠之都,传教宗大人的命令,要将最近一批运往灾区的粮食...提供给我们,作为行军粮使用。   省着吃的话,这些粮食能保证让差不多一千名骑士,顺利抵达亚雷提恩城。   这是目前最快、最好的办法了。   可等粮食运过来,还是得需要至少六天的时间。   然后...   或许有更多的灾民会因此饿死。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过不再遵守与安吉尔的约定,今晚一个人偷偷先走,去那什么城干那些家伙。   然而这样的冲动并未持续多久,我迅速冷静下来,告诉自己,那样做会耗费更久的时间,却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救巴里出来。   甚至...   巴里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都不确定了...   那可是...   十个三阶段啊。   我竭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睡觉吧...   但这一夜,我翻来覆去不能入眠,脑袋里全是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想到后来就只集中在一个念头上: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涝灾呢...   为什么好巧不巧,就在异教徒打过来的这段时间,西尔加亚几乎大半个国境,会毫无征兆地,同时下起暴雨呢...   这合理吗... 第七十四章 雨中行   轰隆隆隆...   阴沉的天空雷声大作,雨「哗啦啦」地下着。   被蒙上一层铅青的早晨,背靠山脊、泥泞不堪的原野狂风乍起,沿土道穿行旷野的队伍犹如一条浩荡江河,在淡薄的曦光中,在原野上,前后难见首尾。   绣着金色十字的旗帜在烈风中招展开来,金甲骑士们身披斗篷,于狂风骤雨中拖泥带水,艰辛向南行进着,兽蹄踏响、行军的脚步声和雨融为一体,哗啦啦啦,声音从满地的淤泥与积水里荡漾开去。   远处一群衣衫褴褛、浑身被雨水浇透了的逃荒者转头,在大雨中静静望那泛着金光的队伍,瘦弱的女人拉着小孩的手,头发全贴在脸上,不喜不悲,神情麻木。   我骑着一头擐甲披鳞、高大俊白的角马兽,在大雨里抠紧兜帽低着头,装有格雷船长的皮箱背在身后,走在队伍靠前列的一侧,随骑士们缓慢前行。   “嘶——”   肩高接近两米半、算上头距直奔三米的大家伙打了个响鼻,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吓得我赶快抓住鞍具,另一只手牢抓缰绳,心跳加快几分。   这头角马兽,据说是产于卡拉库赞沙漠间的亚哈尔绿洲,名为福罗里斯的马兽种,它是经过一千多年培育而成的,世界上最古老的马兽种之一。其体态特征为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脑袋上长有三支螺旋黑角,身躯极其庞大,力量、速度、耐力,皆远远超过其他马兽种,因数量稀少、训练成本高昂,所以是神圣教会第一骑士团的专属坐骑。   这样一头庞然巨兽,我跨坐在它的背上,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在骑大象,即使它的鞍具脚蹬构造特殊,搭在兽身两侧有如阶梯,可我还是够不到最上面的那一阶钢蹬子,后来让艾萨克帮我改造一番,将脚蹬调高到兽背两侧,缰绳也换了更长的,这才勉强骑上。   但还是慌,骑不好...   然而在这种时刻,面子什么的早已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我让人在兽背的鞍具上系了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有挂钩,钩在我的束腰上,将自己牢牢栓在兽背,这么做没其他原因,就是能让我感到一丝丝的安心,不会有那种空落落、一不小心就会被甩下去的危机感。   这样一来,总算是能好好跟上队伍...用不着和安吉尔骑一只角马兽。而且几天过去,我的骑术也有了明显的进步,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僵硬、揣揣不安、不会控制方向了,虽然跑起来还是很吃力,但只是这样走的话,没什么问题。   轰隆隆隆...   乌云密布的天空,闷雷不断咆哮着,炽烈的白光划过天际,宛如穿梭在云端里的不知名怪兽,所发出的阵阵怒吼。   迎面而来的冷风,将身后的斗篷掀飞起来,猎猎作响,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身上,冰凉凉的,雨水从头发滴下来,滑落脸颊,我慢慢松开鞍具,扯过身后飞舞的斗篷,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可尽管斗篷防水,雨滴还是会找到缝隙钻进去,浸湿穿在里面的黑裙子,浑身湿湿的很不舒服...好在裙子是皮制的,怎么淋都不会透。   吧唧...吧唧...   脚蹄踩进淤泥,发出令人难受的声音。   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穿过这片烂泥地...   我忍不住回头望去,见身后的队伍如长龙般在大雨中行进,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看似庞大的队伍,实际上也只有一千五百人——然而这已经是在军粮不足的情况下,所能调动的极限人数。   我们在沿着道路向南走,而这条已经难以被称作是路的路上,还能看到有零零散散的逃荒者,他们斗篷肮脏、面黄肌瘦,无论大人小孩,一个个都顶着麻木不仁的面孔。   我看到过他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害怕、没有忧愁,甚至没有生气。他们只是拉着装满杂物的手推车,有的连手推车也没有,就背着破旧的包裹,用树枝当作拐杖,淋着大雨,与骑士的队伍擦肩而过,拖家带口向北走去。   “骑士大人...您这是,往哪里走啊...去打仗吗...”   “骑士大人...骑士大人...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骑士大人...北边有没有活路啊...我听人说,北边有活路的...”   有时会有灾民拉着骑士问话,或者讨口吃的。在队伍步入南境之后,我这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这样的声音。   然而我们无能为力。   骑士们的行军粮本就不充足,也就是在预计最顺利的情况之下,勉强够吃的程度。驮粮的车队处在队伍的最后方,由那名叫做哈伦的骑士长带人严加把手,连我都是每天只分发一次肉干,分量差不多够吃一顿,我的是两人份,等到傍晚或深夜休息时,才能吃到热乎的、锅煮的食物,基本是粥或者汤。   在这样的情况下,骑士们能做的,也只是在看到有人快饿死时,分一点自己的肉干给他们,但能给的并不多,那样的分量是救不活人的,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不让他们死在眼前而已。   当有人倒在附近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也会沉默着为他们收尸...说是收尸,但也只是找个地方将尸体扔下,脱下他们的斗篷盖上,然后祈祷...埋是肯定没时间埋的。   而这样的事,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做过几次了。   第一次做的时候,心里很难受。   而上一次,我为一个满脸乌黑、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抚上眼帘,盖了篷布。大雨打在满是泥污的篷布上,「噼里啪啦」地响,幼小干瘦的身体轮廓在篷布之下被勾勒出来,一动不动,生命如此脆弱不堪,我看着她...那时候,也有些麻木了。   我想起柏莎奶奶临终前对我说过的话。   [这世上有许多的强大,一旦来了,他们是挡不住的...连抵挡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这句话,似乎直至此刻,才让我有了更加深刻的领悟。   可是奶奶...   我该怎么做好呢...   踏踏...踏踏!   前方脚蹄声突如其来,将我从发呆中惊醒,蓦然抬头望去,只见一名骑士骑着角马兽奔来,兽蹄急踏地面,淤泥水花四溅而起,骑士的脸被宽大的斗篷遮住,待近一些时,我看到他似乎有些焦急...啊,记得他是负责探查路线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了!”   我在雨里挥手,大喊一声,那骑士听见后侧头,看见是我,急忙拉了缰绳,角马兽一声尖锐的嘶鸣,前蹄抬起又落下,放慢速度走到我这边,在风雨呼啸中对我大喊:“前面是个山坳!那里的山路塌方了!”   淦...   该死的鬼天气...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他:“严重吗!”   “泥石将路都堵死了!我们必须要绕行...艾萨克大人呢!”   “我没看见!可能在、后面呢!”   “我们也许要绕半座山了!估计又得浪费不少时间!我看见山坳那边有个村落,村后面是丘林,可能会有近路!但那边情况有些奇怪,我必须先向艾萨克大人汇报!”   “怎么奇怪!”   “死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尸体,还没有臭!我看到有被烧焦的!这不正常!”   有烧焦的...   此时身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蹄声,我循声望去,见到艾萨克带着十多名骑士,从队伍的左边策兽奔过来了。   “出什么问题了!”   他大声喊道,负责探路的骑士便将情况又重述了一遍。   “我怀疑是遇上山匪了!他们可能还在附近,没走远!杰森和里克还留村口留守着!艾萨克大人,慎重起见,我建议让我再带十个人过去!”   “艹他妈的...”   艾萨克骂骂咧咧,随后一摸脑袋,向身旁的骑士交代道:“让后面的队伍速度放慢...驮车准备好,那些死妈玩意儿有可能抢到粮食。”   等两名骑士离开,他又回头:“雷尔曼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好!”   探路的骑士掉头边走,艾萨克用力一夹兽肚,带着身后的十余名骑士跟了上去,见此我连忙拉扯缰绳,僵硬地掉了兽头,朝他们喊一声:“等等我!”,因为够不着兽肚,只能夹一下兽背,手伸向后面拍一拍,屁股抬起来又坐下,小蹲了两次,这头巨兽才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撒丫子就跑了起来。   呼呼呼呼——   耳边顷刻狂风呼啸,迎面的雨滴打在脸颊,有点疼。   我紧抓着手里的缰绳,两条腿绷直夹紧了,屁股微微抬起撅着,腰弯下来,前胸几乎贴在兽背上。   踏踏!踏踏!   身下的角马铁蹄飞踏,溅起淤泥积水,身体颠得厉害。我嘴巴紧闭着,眼睛眯起来,身后的斗篷迎风狂舞,兜帽被风刮掉也不敢重新戴上,湿淋淋的黑发在后脑飘起来,像飞在雨中的绸缎。   掉不下去掉不下去不会掉下去摔到泥巴里...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身下的大家伙,迅速追上前面的骑士,跑到艾萨克身边,他转头看见我,喊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那些烧焦的人...   不一定是山匪做的。   “那你可得跟上了!小不点,不是我说啊!你的骑术简直烂透了!”   艾萨克说着,加快了骑行的速度。   “你再敢、叫我小不点!我打烂你的、秃脑...呸,呸!”   啊...嘴巴里进泥水了!   “哈哈哈哈——”   秃脑袋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他的兜帽也被吹下去了,那颗圆乎乎的卤蛋被雨水洗涤着,从背后看上去油光发亮。   我们沿着山脊一路奔行,不久看到远处村庄的轮廓。 第七十五章 有活人   兽蹄飞驰之中,风雨在周身肆虐着。   “艾萨克大人,就是那里了!”   跑在前面的探路的骑士扭头喊了一声,艾萨克点点头,举目四处巡视,随后看到左侧向下延伸的土坡有条小道,于是朝那边一指:“都跟紧我!戒备四周!”   众人应了声是,随即鱼贯下了土坡,间距挨的紧了,顿时又是一阵泥水四溅。   我跑在最后面,角马兽下半身的腹甲早已沾满泥污,连斗篷都被溅到不少,可能脸上也有...我赶紧擦了擦脸。   一行人穿过颜色深褐的荒地,来到村落入口处的陡坡。   有两名骑士正在那里等着,见我们过来连忙行礼:“艾萨克大人。”   “什么情况?”   艾萨克拉住缰绳,停下兽蹄,摸了把脑袋上的雨水,沉声问道。   “很安静,大人,暂时还没发现有活人的迹象。”   秃头男闻言点头,看了那村落一眼。   轰隆隆隆隆——   雷电划过云层,照亮灰蒙蒙的天,前方村落破败的茅草房屋一瞬间被映得炽白,我隐约看见了躺在地上、被雨水冲刷的死人和血。   “随我进村。”   “是。”   “哈——”   众人一勒缰绳,下了陡坡,跟随艾萨克朝村落慢跑过去。   我仍然吊在队伍的最后面,偷偷揉着被颠疼的屁股,甩掉斗篷上的水滴,扯住兜帽重新戴好,身下的巨兽有些焦躁不安,摇头晃脑喷着响鼻,铁蹄踏在通往村口的石道上,「铛铛铛」地响,我顺了顺它背上的毛发,脑袋稍稍低着,斗篷下乌黑的眼眸「咕噜噜」在转,左看看右看看,耳朵竖起来,谨慎观察四周的一切动静。   然而只有「沙沙」的风雨声。   好安静...   而且...   到处都是死人...   十几人的骑士小队乘着巨兽步入村口,被雨雾笼罩的村落,道路边的两排石草屋都显着衰朽的景象。   也不知被大雨侵蚀了多久,这里的许多房屋就好像一面筛篓,这里那里都是窟窿,大部分的屋顶都有不同程度的塌陷,有些连屋盖都被掀了,椽子横在外面,被雨水冲得发黑发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房屋的门前、石道附近的草丛间,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姿势各异的尸体零零散散地倒着、靠着,被大雨浇着,睁大无神的双眼,其中大部分尸身是完整的,也有人被利刃削去脑袋,砍成两截,血水自雨水中蔓延开去,在低洼里汇聚,染红村中小径。   有骑士翻下兽背,跑到不远处一具男尸前,蹲下身检查片刻,随即回头:“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尸体还硬着,也没腐烂,胸口被利刃劈开了,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你们来之前,我检查过村口的几具尸体,身上多少都有人为的伤口,但不像是剑...只有一个是烧死的。”   “你们看这个...”   陆续有骑士下了兽背,跑到旁边的尸体查看起来,随即有人发现了什么,招一招手,附近两名骑士便围过去,望着地上那具脑袋瘪下去的女性尸体。   “这个...”   “好像是被重物砸死的,脑袋都碎了...你们看这里,她腰上的伤口...”   “四个孔...是草叉?”   “是草叉。”   “看来这些所谓的山匪,应该是从其他地方逃来的灾民...”   “他们已经逃了...”   我骑着角马兽继续向前走,没几步看到旁边的草丛有一片焦黑,似乎是被火燎过,草丛间躺着一具漆黑如焦炭的尸体。   是被烧死的...   但看上去不对劲。   ...保险起见,下去看看吧。   我满面严肃,小脸紧皱着,先顺一顺巨兽的毛发,然后趴下,慢慢侧过身,脚尖踮到兽背右侧的阶梯式蹬子,踩实了,从兽背跨下,扶着鞍具站在离地一米多高的脚蹬上,瞅准下方的地面,轻轻一跃,完美落...   “哎哟!”   我忘记解开腰上挂着的铁钩子了!   下落的趋势只是一瞬,随即腰上传来拽力让我的身体猛地一顿,忍不住喊了一声,就这么尴尬地吊在半空,同时这股顿挫的力道让庞大的巨兽也猛地一晃,脚踢朝右踩出两步,险些摔倒——我背上格雷船长的重量可不是开玩笑的。   “嘶——”   巨兽一声嘶鸣,铁蹄不住跺着,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吊着我的绳索也因此摇摆起来,感觉自己像坐秋千一样荡啊荡,心里一时惊慌,小手在半空胡乱挥动,想抓住什么东西,紧接着身体忽然一轻。   “我说...”   我皮箱上的束带似乎被什么人从后面拽住了,他将我提了起来,随后伸过一只皮糙肉厚的大手,为我解下挂在腰间的铁钩。   “你其实只是个笨兮兮的小丫头吧?”   耳畔传来艾萨克低沉粗犷的声音。   在我还有些发懵的时候,他已经单手将我提到面前,好像拎着一只小鸡儿,湿漉漉的脸在眼前放大了,雨水顺着他发亮的脑门滑下,流过那繁杂的血色图腾...紧接着,那张脸呲牙对我一笑,像是讥讽。   我心里一怒:“放我下来!”   抬手就要去抓他那张脸。   “小不点,你背的这是什么东西...有点沉啊,是武器吗?”   艾萨克急忙将脑袋后仰,提着我的胳膊伸直...我抓不到他了!啊啊啊啊啊!气死了...   我强忍住照着他的脸来一发冰爆的冲动,在半空不断挣扎蠕动。   “放开我!”   “噗嗤...”   “呼呼呼——”   风雨中隐约传来憋笑的声音,许是场合不对,又或者碍于身份,骑士们纷纷转过身,又或者策兽走远,各自开始检查起周边的环境来,有人进了屋里,但他们肩膀的抖动,却还是被我用余光瞅见了。   “艾萨克...”   我恼羞成怒,即使是浸在冰冷的雨中,脸上也热的厉害,咬牙切齿地喊一声秃头的名字,恨不得当场就把他给吃了。   “怎么了?我救你下来,谢谢都不说一声吗?”   “......”   要你救啊...   我冷着脸不说话。   艾萨克慢慢将我放下来了。   “...你刚才的样子,很像我之前养过的一只小黑猫...嗯,它的名字叫小黑狗,两年前死掉了。你和它很像,毛发也像,个头都小小的,脾气一样的臭,明明弱的要命,却总是对我张牙舞爪...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它,刚才差点忍不住就挠你的下巴了。”身躯巨大的秃头骑士一面自说自话,一面转身离开,“可现在不是做这些事时候,你和骑士一起进屋搜索吧,兴许还能发现点什么东西。”   我望着他的背影,牙关紧咬着,小拳头攥了几次,差点没忍住脾气。   小黑猫?   小黑狗?   弱的要命?!   死秃子...   我真的好想把他冻成冰雕啊...   先记着吧。   我气呼呼地转身,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走到那具烧焦的尸体前,蹲下身子看了看,眉头紧蹙着,随后捡起一旁的树枝,在黑的像木炭一样的尸体身上戳了戳,感觉果然硬邦邦的...好吧,我承认我很业余,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他在这个位置烧死,本身就很奇怪...周围可是任何燃烧的物体都没有啊,从他倒地的姿势来看,也不像是生前被人绑起来过,反而像是在逃跑的途中忽然着了火,而且死的应该很快...   就像是,有人朝他丢了一团温度极高的火焰。   ...罪业之火,真理之门。   来之前我就有想到这个可能了,所以才急忙跟着艾萨克他们过来,其实心里都有做好战斗准备的...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   这边虽然已是南境,可还只是南境以北的土地,从这里到海岸以外的亚雷提恩城,还需要走好远一段距离...顺利的话,差不多要十二到十五天,也就是半个月。假如一路都下着大雨,恐怕还得更久...   异教徒再凶恶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第三骑士团的拼死抵抗,占领亚雷提恩城,然后再一路烧杀抢掠,最终抵达这里...除非他们人人都是维多利亚,从海岸直接腾云驾雾地飞过来。   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他们有人脱离了队伍,擅自行动...   丢掉手里的树枝,慢慢站起身来,我朝艾萨克远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已经重新跨上兽背,指挥着骑士向村落深处搜过去了...看起来,这边并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   这里的人,应该都死光了吧。   “呼...”   我嘟着嘴巴叹了口气,难以说出此刻究竟是个什么心情,转身走到已经变得安静地巨兽身旁,有些紧张的摸了摸它的脖子,然后抬起腿,踩住最下方的脚蹬,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了。   骑到兽背上后,我拉住缰绳,控制它慢慢向前走去。   记得探路的骑士说,村子后面是个丘林,或许有近路...那就过去找找吧。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再去塌方的地方看看,要是面积不算大,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路清理开吧...最好不要再浪费时间绕山了。   我要尽快救出巴里。   然后打艾萨克一顿。   想起刚才的事情就来气,他居然那样拎着我...还嘲笑我...他...   等等...   他刚才...   一只手把我拎起来了...   我背着格雷船长的啊!   我猛然抬起头,眼睛睁圆了,盯着不远处雨雾中那轮显眼无比的秃头,看他喊话指挥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发愣。   他一只手...   就那么轻松的举起来了...   “艾萨克大人——”   暮然间,那边传来骑士的喊话声。   “屋里有人!”   “活人!” 第七十六章 措手不及   有活人!   听到骑士在那边的喊声,我心里一颤,眼见大雨之中薄雾朦胧,骑士们似乎都在朝一间破败的草石屋里走,艾萨克也从兽背下来了,就跟在其他人身后。   我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快夹了兽背,拽着缰绳快速前方赶去。   骑士们进的那间屋子,看上去和周围其他的没什么两样,屋顶的茅草都被掀开不少,梁柱也折断了一根,大雨「哗哗哗」地朝里漏,看上去是住不成人了,然而等我过去,距离石屋还有近十米远时,却已经闻到了里面飘出的食物味道。   嗅嗅...   好像真的有人。   他们在吃菜粥?   是谁...   轰隆隆隆——   闪电划过天际,沉寂的云层再度吐出一片耀眼的火光,雷声仿佛在上方擂鼓鸣金,惊人的气势将刚刚升起防备心思的我,陡然吓得一个激灵。   我策兽小跑至屋前停下,翻身爬下兽背,掂了掂身后的皮箱,随骑士快步走进屋子,见里面生着火,火上架着个铁锅,铁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东西。   铁锅的周围,有或坐着、或站着,零零散散的七八个人,男人、女人老人都有,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孩子。   这些人看上去都湿漉漉、脏兮兮的,显然也不是一家人,应该是村子里的幸存者,其中有人还受了伤,缠着渗血的绷带躺在角落里的草席上,那里的屋顶没有漏,地面还算干燥,但光线很昏暗,我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似乎是个年轻的男人,伤的重不重并不知道。   不过...   有人活着,真的太好了!   我推开挡在前面的骑士,走到艾萨克的身旁站定,傻秃子正摸着光头,似乎想对这些人说点什么,可他们见到我们进来,表情都十分慌乱,甚至惶恐。   正在烧锅的老婆婆站起身,旁边烘干柴的肥胖女人后退两步,挽着袖子的农夫将孩子护在身后,他面相老实木纳,然而眼神里却闪着警惕。   “咳...喂!我说你们,都是这个村落的人吗?”   艾萨克憋了半天,却只憋出这样的话来。   他嗓门大,声音粗,单看长相其实非常吓人,类似那些电影中的龙套反派,或者奎爷。此时就这么喊一嗓子,尽管没有恶意,却还是将这些人吓住了,愣愣站着,不敢说话,我甚至看到农夫偷偷摸起了靠旁边的农叉。   没什么眼力劲的艾萨克还在摸他那脑袋:“喂!我说——”   “呜哇!”   倏然间,两名孩子中年纪较小的一个,被艾萨克吓得大哭起来。肥胖的女人见状忙扔下干柴,跑到男孩身侧蹲下,把他搂在怀里安慰。   我照着艾萨克的小腿就是一脚。   哐——   “你走开!”   这一脚是稍微用了力的。   艾萨克被我踢得一晃,金属撞击声的尾音在破败的屋子里「嗡嗡」地响,但秃脑袋并没有觉得疼,只是摸着头,有些不解的转过脸看我,发出愚蠢的疑问:“啊?”   我扭过头不去看到他。   并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呲了呲牙...   那家伙的盔甲是什么做的?   真硬啊...   小腿骨都踢疼了。   “退后!”   带着些许情绪的细声软语,从我口中说出来,传至骑士们的耳中,如鸟啼般娓娓动听。   他们没有任何质疑,听话的向屋外退出两步,随即有人见艾萨克还愣着,便又上前拉他。   我慢步向村民走去,两只小手举过头顶。   “别害怕、别怕,我们...没恶意...”说完对他们露出白牙,浅浅一笑。   卖乖、卖可爱、装作人畜无害,让别人放下戒备,产生好感...这是我信手沾来的技能,如果一个微笑还不足以打动别人,那就眨眨眼睛。   “我们只是...路过的,教会骑士。不会、抢你们吃的...”   果然,那些人看到我只是个小女孩子,紧张与戒备的姿态明显一缓,农夫的神色微微呆滞,前面的老婆婆脸色柔和下来,孩子的哭声也慢慢止住,转为抽泣,并抬眼偷偷看我...见此我心神略定。   好,他们没那么怕了...   我走到他们面前停住,歪了歪脑袋,随后指一指自己的衣裙口袋,从中慢慢翻出一块纸包起来的肉干,打开来,将干巴巴的肉块撕成两截,递向脸上尤挂泪痕的孩子。   “肉干,给你吃...有盐巴,咸的...”   孩子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瞅着肉干,下意识向前走两步,手伸出来又缩回去,仰头看一眼老婆婆。   老婆婆在看着我。   尽管她腰都驼了,身体干巴巴的,穿着不合身又沾满泥污的衣服,脸上也很脏,然而这里的几人似乎比较尊重她,此刻都在等她说话。   我笑地更甜了:“奶奶,我们不是、坏人...我叫希尔维嘉,是教宗骑士。”   老婆婆闻言一愣,稍露思索的神色,随即恍然大悟:“你、你说你是...希尔维嘉?你..您就是那个...寒霜的噬渊之镰,希尔维嘉大人?”   呃...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笑容顿了顿。   那...什么镰?   感觉好不想承认啊。   “我是。”   但犹豫也只是霎那间,随后我就点了点头。   “哦!神明在上,您...您比传闻中的更加美丽动人...我的天哪...您...”   老婆婆似乎有些激动,想夸赞我,然而知识贫瘠的却她找不到什么好词,您您您了半天,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只是上前握住我的手,我便把肉干再递过去:“给孩子吃吧。”   “这...怎么成...”   “没关系...”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这也是我今天的最后一份肉干,现在还是早上,给了他们我就没什么吃了...心疼肯定是心疼的,一会儿去森林走走吧。   “那...小布什,快谢谢英雄大人!”   老婆婆将肉干给了孩子,男孩接过欢天喜地,连忙说一声:“谢谢英雄大人!”,肉干捧在手里,迫不及待就要咬,另一个孩子见状急了,也上前讨要,我把另一半也给了他。   这些人好像不再那么紧绷着了...   于是我趁机询问:“奶奶,外面...怎么了?”   “外面那么多尸体,是遇到山匪还是灾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艾萨克的声音,嗓门忒大,像是训斥。   老婆婆被吓地手一抖,表情茫然,看着我们有些不知所措,我赶快回头瞪他一眼:“艾萨克,你别说话!”   “我怎么了...”   艾萨克挠挠头,满脸无辜。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   我朝他一指,凶巴巴地说一声,然后不再理会他,扶着奶奶坐下来:“奶奶,他就是、看起来凶,实际上是,好人...”   语气转瞬温和。   老婆婆颤巍巍地坐在石凳上,叹了口气,一面对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一面揭开锅盖,锅里是绿油油地蔬菜汤,正冒着热腾腾的蒸汽...那是野菜吗?还是草啊...闻起来并不香。   “村里,就剩下、你们了吗...”我又问。   “...是啊。”   老婆婆望着那汤,怔怔出神,像是在眷念着什么,那模样让我心中一揪,蓦然想起克莱尔奶奶坐在桌前,一个人发着呆的时候。   老婆婆...   她也一定失去了很多吧...   “昨天夜里...村里突然来了一波匪徒...”老婆婆说着,弯腰拾起地上的木碗,“他们要抢吃的...可村子里的人,也都饿得打飘了...哪里还有吃的...他们不信,就开始杀人...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她将汤勺伸进锅,热乎乎的菜汤舀进碗里。   “希尔维嘉大人,骑士大人,我们...对不住啊,我们是太怕了,还以为...你们也要抢吃的...”   我看着老婆婆舀汤的样子,她的动作很慢,小心谨慎生怕洒出一滴...我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感受,究竟是难过还是无力,想起外面的惨状,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如果我们能早来一天...   “奶奶,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是我们、来晚一步...”   “不怪你们...不怪——”   “就是你们的错!”   老婆婆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那名肥胖的女人打断了。   她神情愤怒,伸出手来指我:“什么骑士大人,什么保护人民的英雄!说的比唱的好听!可在我们需要保护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难道我们不是人民吗!!”   “阿莎!”   老婆婆呵斥一声。   胖女人充耳不闻,只对我怒目而视:“昨天你们不出现,现在过来,能做什么!”   农夫冲过去拉她,面露焦急之色,随即被女人甩开了手。   “你们走!我不想看见你们!你们不是英雄!你们走!走啊——”   胖女人的喊话声歇斯底里,我望着她横眉怒目的脸,陡然有些罔知所措。   老婆婆见状连忙安慰我:“别听她的...她儿子死了,人有些疯癫,您别听她的...”   老人说着,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递到我的面前。   “英雄大人,你们淋了雨,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还有那边的骑士大人,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了,都来喝一点吧...”   “老婆婆,我们不喝,我们...哦,我闭嘴。”   身后的艾萨克话说到一般,许是想起我先前的叮嘱,连忙夹紧嘴巴。   “喝吧,喝吧。”   老婆婆执意要将汤给我:“希尔维嘉大人,您喝了这碗吧。”   我心里很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摇头。   “奶奶,你们...有人受伤了。”   我朝身后的骑士一指:“他们有人,会治愈神迹,让骑士看看吧?”   “不打紧,不打紧。”   老婆婆不经意地看一眼躺在角落的伤者,对我笑道:“他伤的不重,没事的。先喝汤,先喝——”   “喝什么,喝什么!”   那胖女人又吼叫起来:“汤都给他们喝了,我们怎么办!饿死在这吗!?”   啪!   一旁闷不吭声的农夫突然走过去,甩了女人狠狠一巴掌。   农夫气地直发抖,老实木讷的眼神此时变得有些狠恶,手颤抖着指她:“你、你!你不出声,没人把你当哑巴!”   然而胖女人捂着脸,叫地却更凶了:“不准给他们喝!你们不准喝!你们走!不然的话...”   啪!   农夫气急败坏,第二巴掌发了狠,胳膊抡圆了,直接把女人扇倒地,她「啊」地叫了一声,「哐当」撞翻锅架,热汤顷刻浇了出来,淋在胖女人的胸口,烫地她就地打滚,嘶声大叫,然而农夫不依不饶,仍然扑了上去,压在她身上,左右巴掌地扇。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你想害死我们吗!”   “啊啊啊——”   “闭嘴!”   “锅,锅!”   “别打了!我让你们别打了!”   场面顷刻变得混乱,由于事发突然,我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马上先将老婆婆扶起来,拉到一边。   “奶奶,您没事...”   “他们要害人!他们要害人!”   胖女人喊地声音都哑了,农夫将她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打向她的脸。   “闭嘴!蠢妇,闭嘴!”   “骑士...大人——”   “快停手!”   锵锵锵锵!   剑吟在破败的房屋里响起来。   他们要害人...   胖女人刚才的话依旧在我脑袋里回荡着,那其中的意思我还没来得及去想,满脑子都是得先救人,别让农夫把她打死了...松开老婆婆的衣服,抬脚就要过去,暮然间,裙摆被人从身后扯住。   我惊诧回头。   下一刻,老婆婆忽然换了一副嘴脸,急切地喊了起来:“她不愿意喝!他们不愿意喝!马库斯大人,您快来帮忙啊!”   老婆婆扯住我的裙摆不放,先前那副温和的面孔早已不复存在,陡然变得狰狞,一面朝身后喊,一面从后腰掏出什么,朝我脸上撒来。   “希尔维嘉——”   “后退!”   骑士们冲过来了,在一旁大声示警。   然而我还是懵。   只是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猛扯裙子迅速挣脱,脚下飞速后退两步,紧接着「砰」地一声,灰色的烟雾在前方炸开了。   那是...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随即在视线的死角里,那原本躺在角落,身上缠着绷带,看似已经昏迷的伤者,骤然扭曲着身体,像蛇一样站起来了。   他向前方踏出第一步。   这一刻,农夫被骑士从胖女人身上拉开,其他几人纷纷四散逃离,向只剩半边门的侧屋跑去,两名孩子大声哭着,老婆婆从灰雾里向我冲来,有人在耳边呐喊,而然似乎谁也没有发现,有一缕深褐色的火焰,从伤者的右手窜出来了。   “赫赫赫赫...”   缠着绷带的人发出怪笑。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   “艾萨克,快救人!”   “小心——”   在我大喊的同时,艾萨克洪亮而焦炙的呐喊,在身后响起,顷刻掠至身前。   “教!宗!骑!士——!”   轰——!   绯红之光自伤者身上腾起,伴随着他犹如哭声的叫怪,猩红的火焰于前方顷刻爆开,卷着热浪奔袭而至,吞没老婆婆的身体。   挡在前方的艾萨克一声爆喝,周身亮起炽烈金光,我来不及看清他做了什么,双脚便瞬间离地,被惊人的气浪掀飞出去。 第七十七章 排山倒海(上)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衰败的屋里响起,翻涌的火浪涌上高空,冲破阴霾和雨幕,破碎的屋盖与木梁被瞬时掀起十余米高,无数碎石与木屑「嗖嗖」自身边掠过。   巨大的热浪将我向后掀飞数米,脑袋一会在上一会朝下,「呯」地一声撞穿正在倾塌的墙壁,飞出屋子,冰凉的雨点「哗哗」打在身上。   该死...   又飞出五六米后,我在半空迅速调整好身形,一个后仰翻落地,脚下继续滑出一小段距离,接而停住,直起腰,单手伸向背后,把皮箱扯到身前,「噗」地一声栽进泥地,快速解箱扣的同时,抬头朝前方看去。   视线中,猩红的火浪翻腾着,如同一朵诡秘妖艳的红莲,火舌卷至十数米高,滚滚浓烟自燃烧倒塌的房屋中腾起,碎裂的木桩与烧红的砌石纷纷坠落,灼热的气浪自眼前扩散开去,连同周围的两栋石屋一起震塌,无数杂物嗖嗖掠过身畔,周围的泥水溅起又落下,将我的裙摆弄脏。   罪业之火,真理之门!   热风不住扑面,长发在脑后纷飞乱舞。   好烫好烫...   不对,一点也不烫。   “艾萨克——”   我牙关咬紧,随即大喊一声,打开皮箱抽出裂成三截的格雷船长,将皮箱推到在一旁,右手紧握柄端的一截,向身侧猛地一甩。   铮——   漆黑狰狞的兵刃顷刻成型,镰锋在雨中闪着寒芒。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这里遇见异教徒!?   “喝啊——!”   暮然间,我听到火焰里传来一声怒吼。   是艾萨克的声音...   下一刻,璀璨的金光自烈焰深处亮起,流转的光晕与一片猩红交汇,紧接着「嘭」地一声闷响,一道人影从业火中被砸了出来,翻转着升上半空,划过一道抛物线,向右侧急速飞掠出去。   那是异教徒!   嘭!   第二声闷响爆起,周身华光流转的骑士自火焰里一跃而出,有如一道逆飞而上的金色流星,身上的光晕在雨幕中映射出绚烂如虹的溢彩。   “别想跑——”   骑士在半空发出咆哮,声音滚滚如闷雷,巨大的身躯与坚实的盔甲,被裹在耀眼的金芒之中,看上去俨然有如一尊战神,带着惊人的声势,朝下落的异教徒直追而去。   我认出那是艾萨克。   艾萨克携着闪耀的华光,如炮弹般冲上高空,瞬间追上还在空中调整着姿势的异教徒,右拳拉动,拳啸如虎。   “肮脏的——”   一记直拳轰然挥出。   “小老鼠!!!”   嘭——   凌厉的拳风令空气为之震荡,震波如同水纹般在雨幕里扩散开来,异教徒无处可躲,周身再次燃起业火,然而无济于事。   他硬顶艾萨克一击,被重拳击中腹部,身体如虾米般躬起来,卷着烈火飞上更高的空中。   两人的下方,业火在大雨中燃烧着,眼前的房屋仍在「劈里啪啦」不断坍塌,我正想冲进去救人,随即便见十余名骑士或散发着淡薄金光,或在周身撑起明亮的护罩,陆陆续续都从燃烧的烈焰里撤出来了。   第一骑士团几乎每个人都有擅长的神迹,多数为制裁系,而跟在艾萨克身边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即使是面临这样的突发状况,他们看上去也能应对自如,安然无恙。   “希尔维嘉小姐,您没事吧!”   骑士们飞速退向我这边,退得最快的那名骑士向我大声询问,我摇了摇头,随即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   是问我要肉干的那个...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他大声喊道:“孩子怎么样!”   “只是被震晕过去了,还活着。”骑士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摇头:“事发突然,能救到的只有这个小男孩,其他人...”   “一瞬间全烧成焦炭了,根本来不及,妈的!”   “那些都是该死的异教徒!”   “不,我想他们只是幸存的村民...”   “至少那个妇人是...”   “集中精神,人都死了就不要再分心!”似乎是骑士长的中年男子一声怒斥,“异教徒还没死!艾萨克大人还在战斗!”   轰隆隆隆——   天空闷雷长鸣,炽亮的白光将瓢泼雨珠映地犹为清晰。   我和骑士们纷纷抬头,只见上方金色的光华再次绽放,艾萨克与异教徒身影交错,「嘭」地一声,猛烈碰撞所形成的波纹在雨中又一次乍现,异教徒被打上更高的空中,而艾萨克则借着反冲的力道迅速坠地,伴随着巨响落在不远处一栋石屋的背后。   骑士长面容严肃,大手一挥:“左侧包抄,随时准备神迹支援,绝不能让异教徒逃出村子!”   嘭——   那边又是一声闷响,我转头望去,见艾萨克再次如炮弹般跃起,他似乎没有借助任何神迹,简直就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蛮牛,仅凭借强大的炼体之力,从石屋的后方跳上二三十米的高空,一把拽住正在下落的异教徒。   骑士们纷纷行动了。   火焰升腾的房屋,在一声巨响后彻底坍塌,成为一堆燃烧的废墟,再也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脚下踏出月步。   呼啦——   身体在连续两次闪烁之后,跃上右侧残破的房梁。   我脚步不停,手中镰刀斜指向下,沿屋顶飞快跳跃、跑动,向那边交战的方向冲去。   “艾萨克——”   心里怒气翻涌着。   我不知道异教徒是怎么来到这边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可发生在村落的屠杀,数不清的尸体躺在地上、早已变得冰凉...这些事,无疑就是他做的没错了。   为什么...   世道如此艰难,他们失去农田,失去房子,失去赖以生存的一切,变得衣不遮体,整天忍饥挨饿,饱受暴雨的摧残...就那样吊着一条命,连人样都没有了,为的就只是活着...   他们已经没东西可吃了...   为什么!   “把人给我!”我怒吼着。   头顶的阴沉的天空中,艾萨克拽着异教徒的一只胳膊,坚如磐石的铁拳再次挥出,拳风带着尖啸,如重锤般向异教徒砸了过去。   然而这一次,却是被对方险险避开了。   “赫赫赫!”   浑身是血的人影发出怪笑,手臂顺势攀上秃脑袋的胳膊,将他牢牢锁住,另一只手倏然按在他的脸上。   下一刻,猩红之火燃烧起来。   “艾萨克!”我心里猛地一突。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自异教徒掌心轰出,巨响在雨中震荡开来,两道身影在半空纠缠着,化作火球迅速坠落。   此时的我,已经跑到差不多是他们正下方的屋顶,仰起脑袋望着,正要曲膝起跃,暮然听见艾萨克张狂似魔的笑声。   “啊哈哈哈——”   金色的光晕自火团之中陡然乍现,我忍不住眯起眼,隐约看到艾萨克又将那异教徒按在了身下,随即「嘭」地一记重拳,气浪扩散的同时,两人「轰」地摔进左边的满是淤泥的草地,火团如烟花般顷刻炸开、四散,混着肮脏的泥水,溅至周围十米开外。   秃头被业火烧着,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小!老!鼠!”   艾萨克大喊一声,曲腰站起,双臂自火光熊熊的泥潭里高举起来,用力砸向仍躺在地上的异教徒。   轰!   这一击下去,整个地面为之震颤,踩在我脚下横梁随之断裂,我站立不稳,连忙从屋顶跳下。   “你太弱了!”   轰!   又是凶猛的一击,那异教徒张开嘴巴,一口带火的血喷了出去。   “居然妄想用这种小火苗伤我!你知不知道,教会里的人,他们叫我什么!”   轰!轰!轰——   燃烧着业火的地面,随着艾萨克可怕的重击,一次次地凹陷下去,血肉随着泥水一齐从浅坑里飞溅而出,无数龟裂从冲击的中心蔓延开来,到我脚下。   “啊哈!你没机会听到了。”   艾萨克笑了一声,将已经没了半边脑袋,身体犹如一滩烂泥、不断抽搐的异教徒拽着胳膊提起来,像沙袋一样抡两圈,猛地丢向远处某家院落的土石围墙。   「嘭」的一声,两米高围墙被撞塌一片,异教徒残破的尸体被埋在下方。   秃头活动活动胳膊,身上的金光逐渐消散,他察觉到我的接近,转过满是鲜血的脸,对我憨憨一笑。   “我有些生气,力道没控制好,让他死得太便宜了点。”   我走到火焰的外围,站定看他。   “没受伤?”   “怎么可能受伤。”   艾萨克拍拍胸口,随即从泥坑里出来,踩过地上跳动的火焰,来到我的身边。   “总之,我爽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我的肩膀,见此我连忙后退一步,蹙起眉头:“你身上,都是泥。”   “...的确啊。”   巨大的男人闻言将手收回,摸向自己脏兮兮的光头。   他身上最后一缕金光褪去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那是...不朽者?”   其实刚才就有在想了。   艾萨克身浸业火却毫发无伤,他几次从那样的高空硬生生砸下来,不带一点缓冲,马上就能再冲上去,那样强悍的防御能力,已经不是单单炼体之力可以做到的了。   他身上流转的光晕,和硬的像王八一样的尼禄枢机,大抵是源自同一种强大的制裁神迹——不朽者。   这个名字,是我之后在学院图书馆翻阅时了解到的。   在教会的记载中,那是最为强大的制裁神迹之一,能让施展者身体变得有如钢铁,水火不侵,阻绝包括混沌之力在内的一切外力攻击,除非敌人的力量远比施展者强大,否则不朽者就等同于绝对防御。   “是啊。”   艾萨克点点头。   我心里微微有些吃惊。   真的是不朽者...   我知道这种强大的神迹,是需要极其庞大的信仰之力作为支撑,据教会千百年以来的记载,能真正将其施展出来,并应用于战斗的人,屈指可数——连安吉尔都不行。   没想到艾萨克居然可以。   “恐怕整个神圣教会中,只有尼禄大人施展的不朽者略胜我一筹,至于其他那几个人...都不值一提。”艾萨克低头望着我,憨憨地笑着,“所以小不点,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   我随口应了一声。   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废墟,静望片刻。   “...还没死呢。”   “什么?”   “我说异教徒。”   仿佛是为了验证的我话一般,猩红的烈焰陡然自倒塌的土石下方燃烧起来,迅速蹿升。热浪再次扑至颜面,前方堆积的石块开始松动,随即被灼地通红、逐渐融化成浆。   浆液的下方,隐约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真的没死...   我深吸一口气。   “三阶段...”   艾萨克笑容顷刻收敛,表情认真起来。   “秃头。”   “怎么?”   “这个人,你别插手了,交给我吧。”   既然是三阶段,那么我想试一试。   自王城一战之后,我的力量究竟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   就用眼前的异教徒,先试试手吧。 第七十八章 排山倒海(下)   大雨倾盆而下,浇在业火燃烧的地面,发出「嗤嗤嗤」的刺耳声响。   前方倒塌的土石墙壁一片赤红,石块融化成灼热的浆液,蒸汽热浪如雾,倏然弥漫四周,紧接着「哗啦」一声,有只燃烧的手从石浆中伸出半截,宛如恶魔的枯爪。   “...好...强。”   那燃烧的枯爪摸索挥舞,抓住旁边溶解到一半的石头,用力一扯,将还在生长的脑袋以及小半个肩膀,从炽烈的岩浆中扯了出来,歪曲的嘴巴一张一合,用极度嘶哑诡异的声音说话。   “你...不是,普通的...教宗骑士。你好强啊...啊...疼,疼...”   异教徒将头低垂着,雨水浇进他还未愈合的头盖骨内,随即被火焰蒸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肌肉飞速生长,他将半个身体从烧红的浆液里ba出,扭曲的胸膛骨肉蠕动,仿佛无数虫子在爬,暴露在外的肋骨之下,暗红色的烈焰如血液般流动着。   “你是谁,你是谁...是...第一骑士团吗...啊,是了,肯定是第一骑士团...”   异教徒抬起头来,一只眼球在火焰的沐浴里重新长出,咕噜噜转着,随后紧盯着艾萨克,勾起嘴角,露出癫狂的笑容:“糟糕,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但艾萨克没理他,转头问我:“那可是三阶段啊,你行么?”   我瞥了他一眼。   感觉,有点被小看了呢...   “审判之拳听令!下角马列阵!”   “罪障、圣枪准备——”   “骑士长,艾萨克大人...好像已经赢了?”   不远处的雨幕中,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兽蹄声,骑士们似乎逐渐包抄过来了,我听见他们远远传来的喊话,仰着脸对艾萨克说:“带着他们,离远点吧。”   可秃脑袋却摇头拒绝:“不,小不点,还是让我来吧,你在一边看着就好。”   他说着,抬手掰一掰头,转动一圈粗壮的脖子,「卡嘣,卡嘣」的爆响自颈间清晰传出。   “老实说,刚才那一架打得也不爽快,我连剑都还没来得及出...”他脸上的憨笑转为狞笑,抬脚就要向前走去,“圣城呆太久了,憋啊...而且我还有话要问他。小不点,你就在这里——”   哎呀,没时间和你啰嗦...   艾萨克的话还没说完,脚也只才向前迈了一步,他摩拳擦掌,战意高昂,金色的流光再次自他周身绽放,然而下一刻,我抬起了脚。   黑色的小皮靴,鞋头被雨水刷地铮亮,满是泥污的脚底板快抬过了脑袋,先是轻轻的,温柔的,抵在了巨汉的侧腰。   然后用力一蹬腿儿。   “走开!”   “你等唔——”   艾萨克没能料到、未及反应,庞大的身躯自侧腰折弯近四十五度,一声闷哼,如同他高高跃起时那样,炮弹般向骑士们奔来的方向飞了出去。   这一脚,我还是留了力的。   但也能让他飞出去足够远的距离了...   与此同时,在视线的余角中,满身业火的异教徒,从流动的猩红浆液里站起了身,身上、脸上的肉芽仍在蠕动,但头颅已然重新成形,新生的脸皮在暗红色的血肉上迅速滋生。   “赫赫...”   熊熊烈焰之中,恶魔不住地扭曲着身体,修复断裂、错位的骨骼,口中发出怪笑。   真恶心啊...   “呼——”   我看着前方于业火中重生的恶魔,长吐出一口气。   曾经在卡塔洛玛的地窖里,我也看到过类似的画面。   脑中不禁想起特蕾莎修女的脸,还有她杀死的那些孩子,卢卡斯、亚伯...   【|摆&烂<>图~!书*(馆{}】^q/裙&4||@硫|2//[妻|儿$#^九[司()*巴?/馓   ^摆[烂<外=群$@#&%峮群硫?琉)而)⑥<绫]灵#$ba[兒、[②   我又想到了他们。   那些因天灾人祸而颠沛流离的孩子,与这里饱受涝灾侵害,最后全部死于非命的村民,是一样的情况。   他们命途多舛,虽挣扎努力地活着,却在还未看到多少希望的时候,死在这样的恶魔手里了。   “你...”   而那个恶魔,此时正身裹烈焰,踏出岩浆。   “是个小女孩子,赫赫...教宗骑士?”   轰隆——   风雨交加,雷嗔电怒,恶魔披散的灰白长发在雨里火中狂舞,狞笑的脸被天光照得惨白可怖。   “仔细一看,你好像长的很漂亮啊...小女孩,你好漂亮啊...你明明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却为什么不怕死呢?”   “呵。”   我轻笑一声。   铮——   手中镰刀握紧。   用冰霜世界的话...   会稍微有点夸张吧?   “没关系...没关系。J先生喜欢你这样的小女孩,所以我不杀你,我会打断你的两条腿...等我杀了刚才的教宗骑士,你随我去见J先生...他会喜欢你的,啊哈哈哈哈——”   轰!   滔天的业火,自恶魔身上燃烧起来,点燃大片的草地与身后的房屋。   “他会奖赏我的——”   他癫狂地笑着,倏然朝我发起冲锋。   下一刻,耀眼的蓝芒自我周身绽放,周围原本炽热的空气瞬间转冷,冰晶、霜雾自脚下流转,如旋风般向四周扩散。   咔嘣!   左手虚空一握,绚丽的极冰短镰已然成形。   压缩,压缩,压缩...   体内浩瀚如海的秩序之力急速凝聚,尽数流导于短镰的利刃上,可怕的风压让裙摆猎猎而舞,不远处的泥潭中,燃烧的业火顷刻熄灭,白色的霜冻自脚下飞速蔓延,周围的大片土地被覆上一层银霜。   前方的异教徒,脚步陡然慢下来了。   他身上的火在寒流狂风中摇摆呼啸,那原本狞笑的脸瞬间转为惊愕:“你...”   下一刻,我扬起短镰,向前劈去。   轰隆隆隆隆——   轰然的巨响,再也不是像以往那样清脆而沉闷的,冰块压缩的声音,而变为有如大山倾塌、震天撼般的动静。   这一瞬间,可怕的冰爆、前所未有的霜冻自我身前轰了出去,漫天冰霜如同末世灾难的寒冰龙卷,以压倒性的优势,顷刻吹散了前方燃烧的业火,吹灭了熔岩,轰碎了那道被异教徒烧融小半的土石墙壁。   那向我发起进攻的恶魔,在这样可怕的寒流面前,根本不具备丝毫的抵抗能力,像一张轻飘飘的小纸片,「嗖」地就被卷飞出去,而冲击力还在扩散,成排的房屋被解体,无数粉尘,大大小小的木桩石块在冲击下飞舞上天空。   在我的视野中,这惊人一幕发生的很慢。   可怕的破坏力还在呈喇叭状朝周围扩散,目之所及处,地面的小草、积水、泥潭全部被冻住了,「轰隆隆隆」的巨响在耳畔延绵、远去,雨幕停滞了,破碎的石木却在寒流之中被裹了霜,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   下一个瞬间,纵横交错的巨大冰凌拔地而起,铺天盖地,无数尖锐的锥刺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皆数戳向二三十、乃至三四十米的高空,扎根在地面的末端,粗略看去直径几近十米,如一座座锋利的小山,在前方造成更为巨大的、二次毁灭性破坏,形成近似「刀锋山」一样的极冰地形,有如排山倒海之势,一直延伸到百米之外,我所看不见的地方。   脚下地面仍在震荡。   握在我手中的短镰,「哗啦啦」裂成一地碎冰。   我拍去手掌的冰渣,将已经发硬的裙摆撕扯几下,抖掉上面的冰霜,轻抚着胸口,踮脚朝刀锋之间的各个缝隙扫望过去...呃,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做的有点过了...   应该不会一下就打死他吧?   哒、哒、哒哒哒...   雨点化为冰雹,劈里啪啦落在身上。   这一次,差不多是真正的全力一击。   说实话...   我有被自己吓到。   先前在王城外的树林里练习时,我一直没敢像这样放开手脚过,可也从没想到过,我现在的全力一击...居然能达到这种地步,这还仅仅只是冰霜秩序的力量...   其他两个呢?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先暂时抛到脑后,我左手蓝芒再闪,脚下「嘣」地升起冰柱,将身体推向高空,低头望去。   下方已是冰雾朦朦的一片,无数巨大而锋利的冰刀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村外,几乎将小半个村落摧毁殆尽,目光透过冰雾,隐约能看见刀锋之间的房屋残骸。   “神明在上...”   “希尔维嘉小姐...如此力量...”   远处的骑士们好像在喊。   寒风里,我听不太清他们在喊些什么,只是觉得吵闹。   那个异教徒呢...   暮然间,我看到那丝摇曳在霜冻之中的星火,就在几十米外的刀锋中,那一缕的猩红闪烁明灭,好似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风中残烛。   在那边...   还没死啊。   我从冰柱上一跃而起,凌空踏步,踩着脚下凝出的一个个冰台,向那簇微弱的火光急掠而去,靠近之后,听到异教徒犹如野兽般的嘶吼。   “呃...呃啊啊啊——”   “教!宗!骑!士——!”   他的胸口被巨大的刀锋扎穿了,整个人像肉串一样串在上面,带着火的鲜血沿冰面淌下去,「嗤嗤嗤」地冒蒸汽,身体被不断交替的高温与极冻折磨着,冷冽的冰霜在结起来,随即被业火融化,然而再次结起。   我将格雷船长掷了出去,「咔嚓」一声扎在离他最近的另一道冰凌上,踩着最后一块冰台,张开双臂轻轻一跃,跳在漆黑的刀刃上,双臂平伸、摇摇晃晃了几下,接而站定。   “你是谁!你是谁!”   几米之外,被串成肉串的异教徒,扭曲的面孔正好对着我。   “你到底是谁——”   他奋力挣扎,声嘶力竭地喊着。   然而并没有卵用,冷冽的寒气让他身体僵硬,难以使力,连挣扎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无比,根本没法挣脱插在胸口的巨大冰凌。   异教徒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没过多久,他冷静了下来。   我一直在看他,与他血红的双眼对视着,见他终于终于不再大喊大叫,便轻声发问:“这个、村里的人,是你杀的吧。” 第七十九章 深渊之力   “哈。”   异教徒轻蔑的笑了一声,抬手向我轰出一团炙热的业火。   “小女孩,以为这样就能赢我...你居然不躲!”   猩红如血的火焰直扑而来,顷刻将我笼罩,烈焰环绕在周身,我踩在格雷船长的刀刃上,眼睛微微眯着,身上绽放出淡淡蓝光。   对我来说,罪业之火已经是泡热水澡一样的温度了,有点暖洋洋的,很舒服。   然而突然被攻击还是让我有些恼火,于是抬起右手,伸出一根纤纤手指,在前方的火焰里轻轻一点,「嘣嘣嘣」的碎冰声再次传来,一道拇指粗细的冰刺嗖地射了出去。   噗——   冰刺循着火焰来袭的方向,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异教徒的手掌,**冰柱,将他的右胳膊钉在了上面,紧接着第二个冰刺呼啸掠去,异教徒的另一只手也被钉住了。   迎面的业火倏然停止,大股蒸汽升腾上空,身上多了两个洞的异教徒嘴角带血,满脸惊愕:“你、你为什么会毫发无伤!这不可能...你并没有施展神迹,这不可能!”   我理着被火焰撩乱的头发,问他:“杀人,对你来说、是什么感觉?”   异教徒望着我,脸色越发震惊。   我又问他:“是...开心吗?”   雨在看不见的高空被冷霜凝结成冰,噼噼啪啪地落在周围,打在脑袋上,有点扎扎的疼。   冰锋形成的刀山在视线中起伏延绵,霜白的冻气宛若云雾,在身下头顶缭缭绕绕、迅速蔓延开去,让下方衰败的村落看上去好似被冰雪覆盖的世外画境。   画境的外围,隐约听见有粗犷的声音在喊:“喂——!小不点!希尔维嘉——”   一听就知道是艾萨克。   “你在哪——”   “你把他干死了吗——”   “啊?!说话啊——”   万壑绵延、纵横交错的刀锋山脉,似乎完全挡住了站在下方骑士们的视线,艾萨克看不到我在哪里,那么其他人也都应该看不到才对。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异教徒如同疯癫一样呐喊着:“为什么我的业火伤不了你!为什么——”   对于马库斯来说,他先前的一切自信,依仗不死之力的张狂,胸中所冀望的宏伟目标,前一刻满心膨胀的战意,可到得现在,一切如烟尘般飘渺而去。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小女孩子看似随意的一击之下,化为碎渣。   马库斯以为这小女孩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生骑士,看她的年纪就知道了,或许在秩序之力上有些天赋,却因此自负,实则极其缺乏战斗经验,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马库斯都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了。   然而当女孩抬起手,马库斯看到那镰刀上闪烁的光芒时,他心里就察觉到了不妙——但那时已经晚了。   寒风逆流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根本不是可以抵挡的力量,马库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教宗骑士可以一击做到这种程度的,这种最纯粹的、不带一点花哨、不讲一点道理的进攻方式,某种意义上讲恐怕连那个剑圣都不可能做到,这是天赋直接碾脸,可怕的破坏力宛若天灾,一瞬间他就飞出去了,飞出去的时候还在想,这小女孩子是掌管冰雪的女神吗?   马库斯永远都忘不了今天了。   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此时,马库斯能感觉到寒风无时无刻不在入侵身体,这让他觉得冰冷,舌头发麻,手脚僵硬,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样的体验,自从他有了业火之力以后,印象中就再没有过了。   然而这一刻,他体内的业火已经很微弱了,连先前积攒的血液也快要消耗殆尽,马库斯知道这次他栽了,栽在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小女孩子身上,也许再坚持不了多久,他就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对于眼前的那小女孩,马库斯毫无办法。   不过...   至少他已经完成了J先生临走前托付给他的任务。   这些人,一定想不到吧...   他们差一点,就撞到J先生了...   想到这里,马库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赫赫赫...”   “我管你是谁...你们赢不了的...赫赫...”   我蹙起眉头,望着又开始怪笑的异教徒,再次开口,语气很轻:“回答我,刚才的话。”   “话?什么话...”   “村里的人,是你杀的?”   “啊...嗯,是我。”异教徒扭曲的笑着,冰霜在他脸上越积越多,涌出的血液仍旧燃烧,然而却已如星星之火,暗淡无光。   他狂笑着:“怎么?我杀了他们...让你感到不高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更高兴了...赫赫赫赫呃!”   冰刺“嗖——”地扎进他的眼睛,异教徒笑声一顿,忍不住闷哼,我继续问他:“杀人,这么开心吗?”   “是啊...”   异教徒浑身颤抖,咬牙笑着,冰刺在右眼眶中插着,几乎刺穿后脑,血从破裂的眼球涌了出来,业火与极冰接触,烧锅般的浓雾蒸腾升空。   “我告诉你,小女孩...杀人啊,其实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你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啊。怎么,不屑?你现在想杀我...你现在肯定想杀我,你杀了我,难道不会觉得开心吗...你们这些伪善者啊,连自己的欲望都不敢面对...啧啧啧...”   “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现在还小,杀的人不够多...等有一天,你明白了人究竟有多么丑恶...你看啊,就是那些你们拼尽全力,想要救助的村民,我杀了他们,但也没有全部杀光,剩下的人...我只是稍稍使了点手段,威逼利诱啊什么的,他们呢,就为你们这些英雄救星煮了一锅毒汤...”   “他们以为杀了你们,我就会放他们离开,我就饶他们的命!赫哈哈哈!宁愿把希望寄托在恶魔的仁慈,也不愿相信你们这些英雄能拯救他们...是不是很可笑?可这就是你们要救的人...”   “闭嘴吧。”   “怎么?你生气了吗?小女孩!你生气了吗!想杀我吗!啊哈哈哈哈——”异教徒语气兴奋,满面狂笑,“你会感受到杀人快乐的,当你看到女儿拿起刀来,满面痛苦地捅向自己的父亲,相信我,在那一刻你的灵魂都会得到升华的...”   当我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什么的时候,难以忍受的怒火,从胸腔里轰然窜出,涌上脑袋。   混蛋...   “听着,你是杀不死我的!你杀不死我!我吸收了很多人的血,你是杀不死我的!让我们来比比,看谁能耗到最后——”   “是么...”   该死的东西!   我不想再和他废话了:“谁是罗曼尼。”   异教徒愣住:“罗...什么?”   “罗曼尼,认识吗。”   我重申一遍,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一片茫然。   “哈哈哈哈——”异教徒随即癫笑,带着冰渣地鲜血从口中溢出,“你在找她?想知道她在哪里吗?你想知道吗!听着,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点点点头:“你不知道她。”   既然不知道,那就找更厉害的人再问吧。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猜啊...赫赫赫赫...”   “就你、一个人吗?”   “赫赫赫赫...”   “你的同伙呢?南面的会战,什么情况?”   “别白费功夫了...我知道你很想杀我,我们不如玩一场游戏,比比看是你先杀我,还是这块冰刀先被我熔化掉...小女孩,我告诉你,你也许还不了解罪业之火三阶的力量...那意味着永生,明白了吗?我是杀不死的...即使你很强大,你也杀不死我...”   我没再理他了,举目开始向四周望去。   周围冰雾很浓。   没有感受到艾萨克他们的存在。   那就——   “你想、知道我是谁?”   我重新盯住异教徒癫狂的脸,慢慢合上眼睛。   “那就、看看吧。”   片晌,眼帘重新睁开。   那原本宛若夜空星辰的黑色明眸,陡然变得一片赤红。   “「深渊语」幻灭。” 第八十章 “幻灭”(上)   取下格雷船长,踩着冰台越过无数巨大的尖冰刀锋,我远远看到立在冰霜笼罩范围的最外围,且仍在不断后退的骑士们,快速奔过去、落在他们面前,拍了拍裙摆,随即看向表情有些懵的艾萨克。   他呆了一下,看见只有我一个下来,下意识地问:“异教徒呢?”   “冻死了。”   斗篷也好,裙子也罢,身上原本就被雨淋透的衣服,在低温的雾气里被冻得僵硬,连头发也是,硬邦邦地贴在头顶,像脑袋上被扣了个锅盖,非常不舒服。   要不是我之前一直站在异教徒旁边烤火,恐怕这会连活动都变得困难——纵使如此身上也全是冰渣,我双手拍打几下,觉得很费劲,索性拄着格雷船长一阵乱抖,像小猫抖水那样,将冰渣甩飞向四周。   两秒之后,我马上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傻乎乎的,马上停下来,以为骑士们又会偷偷笑我,连忙瞪眼去看...发现并没有人在笑。   骑士们被冻得够呛,即使这里距离「刀锋山」已有四五十米远,然而冰雾缓缓飘散过来,让他们的头发眉毛都结了一层薄霜,一个个瞪着眼睛,口吐白气,包括艾萨克在内,此时看我的眼神已经有些变了。   那一双双复杂的目光中,有对我钦佩与敬仰,以及夹杂其中的,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就用了一击...”   艾萨克摸着光头,身上的盔甲已经起了霜,但他是唯一一个不会觉得冷的人,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只是他的表情很懵,眼神直勾勾的,仿佛正在梦游:“一击,仅仅一击...居然能有这种规模的破坏力...小不点,你让我觉得以前见过的那些所谓天才,就像圣城街道上的角马粪便一样廉价...那可是三阶段的异教徒啊...哈哈哈哈哈!小不点,你虽然很小,但是真的棒啊!”   ???   这是什么屁话?!   秃头骑士大笑起来,眼中涌出兴奋与狂热:“等事情结束了,你要是再不陪我痛快玩一场,我是不会让放走的!绝对不会放你走!啊哈哈哈——”   “......”   我有些无语。   这家伙怎么回事,他不正常...   连骑士们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尴尬地转望向别处。   艾萨克兴奋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既然他都冻死了,你在上面呆那么久做什么?”   “看他冻死。”我没好气地说道。   “...恶趣味?”   “嗯嗯。”   敷衍的点头。   “所以你就看着,什么也没问?”   “问了。”   “问的什么?”   “什么也、没问出来。”   “......”   这次轮到艾萨克无语了。   我一边弯腰搓着裙摆,一边和他解释:“神智疯癫,意志坚定...我用了办法,只知道了,他应该、有任务。有个、J先生,赋予他使命。”   白着一张脸,用力搓了几下,发现并没有什么用,于是只好放弃,抬起头来:“村里,是他杀的。不是抢粮,是取乐。J先生,是个萝莉控。”   “这帮退化的畜生...不过你说的J先生...”   艾萨克摸着脑袋,若有所思了两秒,旋即愣住:“萝莉控?什么意思?”   “就是...变态,喜欢小女孩。”   艾萨克马上恍然,表情变得凝重:“是小丑...可他在南边与第三骑士团交战,为什么会派人来这里?”   小丑?是个萝莉控?   这样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随即对艾萨克摇摇头:“不知道。他死的、太快了。”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问出来。   关于这一点,我是有些自责的——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死了。   那异教徒先前叫嚣得狠,业火之力又是第三阶段,脑袋被打碎也死不掉,我下意识就把他当作特蕾莎那样级别的敌人了,想着即便有差距,也不可能差了多少。   然而结果却告诉我,即使同为第三阶段,实力之间的差距也是很大的...我以为他能多撑一会儿,但他很快就变得干瘪、衰老,然后死去,就像当初的瓦拉尔那样。   他死之后,也并没有变成另一个特蕾莎怪兽。   “这个第三阶段...和我在、王城,遇到的...差好远。”   “你在王城遇到过第三阶段?!”艾萨克闻言顿感诧异。   啊...   特蕾莎的事情,教会里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不知道。   我快速转移话题:“艾萨克,你觉得、这里...如果只有他。村民,会死、这么多?”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逃掉的村民应该更多才是,不可能会造成这样的屠杀局面,他应该还有一起的同伙,至少杀人的不止是他...我已经让人火速归队,向教宗大人汇报这里的情况了,至于能不能找到其他的人...看运气吧,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耽搁多久。”艾萨克身后的骑士长补充道,“既然恶魔已经死去,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找到路,在村里和附近搜搜看,还有没有幸存者吧。”   “希尔维嘉小姐,那恶魔的尸体,没碎成冰渣吧?能否从冰山里移出来?”艾萨克又问。   “可以。”   我点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   踩着冰台重新上去,将异教徒冻成冰棍的尸体搬下来,放在外围的地面,艾萨克上前瞅了瞅,确认他已经死去,随后便吩咐骑士们分开继续展开搜索,他则带着两个人,抬着尸体向村口去了,剩下的我负责灭火。   我走回了那栋还在燃烧的石屋废墟,放冰雾灭浇灭燃烧的业火,从泥地中捡起黑皮箱,将格雷船长重新放回去,到附近大一点的积水潭,洗去皮箱上的泥污——当然洗不干净——就这样重新背上,巨大的角马兽就立在不远处,它并没有被战斗的动静惊走,我过去的时候,它朝我喷了个响鼻,将硕大的脑袋凑过来,顶了我一下。   差点将我顶了个屁股蹲。   我顺了顺它脖颈的毛发,也没骑,走到不远处的残破屋檐下躲雨,找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蹲坐下来,扣上兜帽,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身体缩成一团。   脑袋里想的,是刚才发生的事。   异教徒死前,我用他实验了「幻灭」的力量。   这是我在王城一战过后,一直刻意不去练习和使用的力量。   当初在城外森林的时候,我虽然有在练习、并试图熟练掌握体内的混沌之力,包括用无尽深渊的「塑形」能力,制造出一只鲜活的「鹿」出来...尽管还算不上十分熟练,但的确是在摸索中有了很大的进步,心里对于混沌的力量,也早就没了先前的抵触。   尽管如此,对于「幻灭」那强大到近乎BUG的能力,我却仍然竭力避免自己会忍不住依赖它,甚至强迫自己忽略它。   我不用「幻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它曾经是属于伊琉什的力量。   而是因为这股特殊的力量,它拥有非常极端的两面性。 第八十一章 “幻灭”(下)   起初的时候,在我对「幻灭」的能力还未能形成一个清晰的认知以前,我把它想象成一种能够屏蔽甚至混淆人的感官,并以此来制造幻觉的能力,能力施展所通过的途径,是眼睛...或者说视线,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只需大喊一声“月読み!”,敌人就会瞬间疲软,迷失在一个时间、地点、质量等等都受到「幻灭」支配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或许还能映射于现实,但绝不受制于现实。   而一旦有人迷失在幻境之中,他们就会遭受精神上的折磨,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从而变得发狂、发疯,在现实里做出可怕的举动。   或者也可以选择不让对方发疯,让他们看见某些不存在的人,或者不存在的事,并以此来诱导对方的言行举动,从而有效达成自己的目的。   「幻灭」的能力,就是让别人看到,或者感受到,自己想让他们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在我那时的臆想里,它大抵是这样的力量。   而王城之战过后,我拥有了「幻灭」的能力,随即就发现,它的使用方式的确和我想的差不多...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却又有着大相径庭的区别。   它的确是能让人产生幻觉、甚至陷入幻境的力量。只要与人对视,我就可以发动「幻灭」,依照自己的意愿,混淆对方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甚至能做到意识误导,让敌人的意识脱离现实,陷入虚假的梦境之中——这样的能力若是可以做到娴熟运用,对于敌人来说,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可怕噩梦。   然而它的使用过程,却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轻松。   因为所谓的幻觉、幻境,是需要通过我的想象来「具现化」,产生「幻觉」影响他人,造成认知偏差——换句话说,假如我想让别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就得先在自己的脑子里完完全全、详详细细的过一遍才行。   细到什么程度?   假如我想让别人看到一只不存在的渡鸦,我就得把它身上的每一根羽毛的样子都想出来,如果我还想让它在天空飞翔,我就得想它的每一个动作、飞行的路线、翅膀拍动的轨迹、羽毛在风中流动的模样...   只有我想得越细,我所创造出的「幻觉」才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否则甚至都无法做到「具现化」,让其映射在别人的感官中。   通俗的讲,想要用好这个能力,需要的不是多么庞大的混沌之力,也不是多么精湛的技巧——「幻灭」需要的是丰富的、灵活的想象能力,以及高度的集中力。   因为它很容易被打断。   一旦断了思考,或者想岔到别的地方了,幻觉就会变得扭曲,甚至破碎。   想要做好这些并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毕竟思维是可以训练的,而我的想象力也不算匮乏,甚至称得上优越,从小我就喜欢天马行空的想各种东西。   我就是差了点集中力。   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有在森林里练习过这个能力的,训练的对象是四耳兔,或者鹿...这样那样的小动物。   练习的过程,一开始很有趣。   然而几次过后,当我开始尝试发掘「幻灭」在战斗中的应用时,才终于察觉到了这个能力最可怕的缺陷。   这个缺陷,我把它称为「SAN值」。   是的,「幻灭」会掉SAN值。   一开始发现这个,是我在思考「如何利用幻觉带给敌人最大的伤害,导致其彻底丧失战斗力」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把特蕾莎和尼禄当成了假想敌,拼命思考着假如我面对的是那样心志坚定的敌人,我得让他们看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场景,才能达到影响他们判断、甚至动摇他们意志的效果。   因为「幻灭」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如果运用得当,它就是最强的辅助与控制技,我当时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运用好它,要让我的敌人看见什么,有什么是特蕾莎在意的,有什么是让尼禄恐惧的,如何使我的敌人胆寒,甚至丧失斗志...   我不知道我想了多久,甚至意识不到我都想了些什么。   当我无意间抬起头,发现眼前早已围满了影影绰绰、残缺不全的人影。   满身鲜血的特蕾莎,半张脸丑陋焦黑的尼禄,一个个被砍下脑袋、身体干瘪的孩子,无数具烧焦的尸体,手拿针筒的黑斗篷...他们无声地站着,扭曲着,向我靠拢。   那一瞬间,我脑袋是空白的。   随后幻境破灭,我回到了现实,感觉头晕目眩,好似头顶三个金钟,脑袋炸裂般地疼痛,鼻血滴在地上,当场就吐了。   之后的半个小时,我的手脚冰凉发麻,那天再没有继续练习,直接跑回了家。   在那之后的三个夜晚,我连续做了噩梦。   然后,就再也没用过「幻灭」的力量。   我大概想明白了,伊琉什之所以控制不住自身的力量,她的意志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被深渊的侵蚀、支配,除了因为年纪小、意志力薄弱以外,恐怕也和「幻灭」的力量特性有关。   我想到她对我施展过的三次幻境。   若依照时间顺序来排,第一次应该是在渊泥里,她想象出来的我家。   不大的房间,满目琳琅的书架,温馨的壁画,大抵都是我对她口述过的场景,她想让我看到那些,那时的小女孩,心中仍旧充满阳光。   第二次,她还在渊泥里,通过一只飞往王城的乌鸦,找到刚刚与异教徒交战过后的我,那时她说:我要醒了。   在那个幻境里,铺天盖地的渡鸦漫天飞过,头顶的圆月是血色的。   一个小女孩...   如何想到这种令人不适的画面?   她那时的心理状态,一定已经出问题了。   到了第三次,梦境已经完全转化为阴暗又潮湿,令人毛骨悚然的实验室,那像是恐怖电影中才有的场景,也是曾经伤害过我们的地方...她将那里的一切还原,营造出一个让我几乎炸毛的通道,各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房间,那些都是她的想象,每一个细节都是。   在那个漫长的想象过程里,伊琉什的心理...   又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或许曾经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其实早就已经疯掉了吧。   她其实可以直接来找我的...   而等到第四次,也就是针对围在教堂外的士兵那一次...   我不知道究竟要让那些士兵们看到什么,才会使他们吓成那个样子,像疯了一样互相残杀——我没有看到士兵们所看到的画面,那不是我能想象出来的内容,也不是任何普通的、心理正常的人,所能想象出来的内容。   那是「幻灭」最可怕、却也是对敌最有效的使用方式。   可如果我要利用「幻灭」做到那样的事,就得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可怕的疯子。   这就是它的特性。   我可以施展「幻灭」对别人做恶作剧,可以用它缔造出一片梦幻的、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的美丽梦境。假如去我想象那样美好的梦境,想象梦境里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想象繁华魄丽的城堡,想象一望无际的麦田,田间温煦的风...   假如我想塑造一个那样的仙境,在这个过程里,我的心情是畅快、愉悦的。   可如果我想塑造一片地狱,一片能让敌人胆寒的可怖地狱...   那么首先,我得把自己置身地狱。   我害怕。   然而现在的情况,我和在一群骑士、神职人员在一起,除去冰霜秩序以外,无法使用死烟、罪业之火与混沌之火的力量,尽管冰霜的力量已经无比强大,面对一个三阶段的异教徒,我可以轻易秒杀,可如果是十个呢?   如果我刚刚杀死的人,其实是最弱的呢?   如果小丑比特蕾莎,甚至比尼禄还要强大呢?   我和他们一个个打,就算不输,可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之下,时间久了,理智还能维持住吗?   我必须找到「幻灭」适合我的运用方式。 第八十二章 烤全狐   之前王城的几次练习,其实也只是让我对「幻灭」的能力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在还没有开始深入明晰时就停了下来,许多概念都是一知半解,且从来没敢把它用在哪个人的身上,怕会出事。   所以刚刚才在异教徒身上做了测试。   结果不尽人意。   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看能不能通过植入信息的方式对他进行误导,比如让他把我认成是小丑,这样我或许就能从异教徒那里问出什么,然而做了之后发现并不行。   无论我在心中把自己想成是小丑,还是像催眠那样告诉异教徒「你现在看见的是小丑」,结果都不行,因为我不知道小丑长什么样子,无法将他「具现化」出来,而「幻灭」的能力也不是催眠,我不能直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与认知。   意识到这点后,我马上又改变思路,本想直接让罗曼尼医生出现在异教徒面前,开动脑瓜之后,却发现「梦里造人」这件事情难度大的超乎想象,且不说高低胖瘦能否相近,那张脸无论如何都没法成形,五官歪七扭八像丑陋的鬼怪,连异教徒都惊得长大嘴巴——我记得伊琉什有说过她怎么都想不出人来,现在终于明白原因。   我们很难在脑内完整的、清晰的还原出一个人的相貌。   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每天都会见面的人,前一刻才刚刚见过的人,再闭眼想起她时,也总会想不全她到底长的什么样。   她的眉毛有多弯,眼睛有多大,鼻梁有多高,嘴唇是薄是厚...人的五官面貌过于复杂,且人对于同类的辨识度过于清晰,我可以施展幻灭进入梦境,想象一只张牙舞爪的可怕怪物,却无论如何也幻想不出一个熟悉的人,甚至幻想不出另一个自己——假如面前有镜子,应该能想一个反的出来。   可是我还记得,伊琉什变成怪物之后,在她当时施展的梦境里,我看到过爱德华,还有母亲。   我不清楚那是怎么做到的...   总之在发现不能幻想出活人之后,我开始硬着头皮,想构建出记忆里的山洞实验场所。   我想让异教徒看到那些,然后再观察他的反应...然而没能来得及,异教徒已经死了。   他死以后,梦境顷刻破碎。   然后我跳下去,记得那时候艾萨克对我说:你在上面呆那么久...   所以当我在梦境中时,现实的时间,也是一直有流逝的...   ............   大雨如注。   风将寒流从几十米外的冷冽锋山刮来,逐渐让脚下的积水结了层冰,大半个村落俨然已处在寒霜冬月的天气。   骑士们的搜索逐渐扩散到了村外,喊话的声音远远飘来,听上去没人找到什么。   感觉裙摆上的冰稍有消融,衣袂斗篷也都软了下来,我拍拍屁股站起身,甩甩手跺跺脚,揉一揉有点瘪的肚皮,快步走向低头寻草吃的巨兽,骑上它奔往村后幽幽的丘林。   “希尔维嘉小姐,您有何发现?”   到丘林外遇到两名骑士,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已经绕林子外围转了大半圈,回来正好碰上我,其中一个人恭敬询问,我对他轻轻摇头,另一人又说:“林子西面我们已经看过了,没有路!再往西走就被山挡着了!我们只能再去东面找找!”   我闻言点头,喊道:“有发现,幸存者吗?”   “暂时没有!”   “继续找吧,注意脚印。”   “是!”   “小姐!这里坡陡路滑,请您小心一些!”   “嗯。”   两名骑士策兽而走,我看着他们远去,消失在雨中,小腿一夹兽背,紧抓着缰绳步入丘林。   肚子好饿...   丘林间地势起起伏伏,淤泥稀烂,落叶满地,比外面的路还要难走许多,且四周都是三四米高的林木,很容易就会迷路...虽然我并不担心这个。   我骑着巨兽慢慢步入森林深处,空气中充满朽木腐烂的味道。   难闻...   我忍不住抬手捂鼻子,皱起眉头,好在头顶茂密的树叶能起到一部分遮雨作用,打在身上的雨点再没那么密集,这让我心情好了一点,一面走向丘林深处走,一面放亮眼睛四处打探,两只耳朵竖起来,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沙沙沙...   左边有动静!   我立刻循声转头,看见草丛里窜出一只长角的狐狸,正仰着头望向这里。   我双眼顷刻泛起血光。   幻灭!   随即翻身下了兽背,狐狸愣了片刻,扭头「沙沙沙」地向远方逃窜,下一刻,它的前方突然出现一堵土墙,狐狸一头撞了上去,晕乎乎的晃了两步,翻身跌进泥潭中。   好,已经是幻境里了...   但周围的一切,除了不远处的土墙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些树木、草地、泥土,在进入幻境之前,整个环境都是被我看在眼中的,所以要想象出来,就只需要一个瞬间。   关于「想象」,只要眼前有参照物,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向跌倒的狐狸快步靠近,眼看它晃晃悠悠又站了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泥,想绕过土墙逃跑,然而紧接着,它脚下的泥潭突然变成一片青湖。   狐狸跌进水中,「扑腾扑腾」地游,并回头看我一眼,接而游地更快了。   土墙,水...   这些简单的东西,我也可以瞬间想象出来...   我行走在水面,继续向狐狸接近。   笼子...   「咔嚓」一声,狐狸被关进四四方方的铁笼之中。   “叽,叽叽!”   铁笼半浮于水面,它焦急地哼叫着。   我走到笼子前方蹲下,看着狐狸挣扎的模样,想象另一只同样的狐狸...「哗啦」一声,果然有另一只狐狸从水里窜出。   笼子里那只狐狸似乎惊呆了,不再挣扎,愣愣盯着笼外那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   嗯...   只要眼前有参照物,不论是物体或者动物,我都能瞬间想象出来...   人应该也是可以的...   我盯着笼外的狐狸,想象它向笼子靠近...狐狸果然靠了过去,两只小家伙鼻尖凑到一起,小心翼翼地彼此试探。   接下来,试试之前没做过的...   唔...   把它变成狮子怎么样?   可狮子没有参照...我想想...金色的毛发,尖锐的利爪...还有脸的样子...   “吼——”   笼外的狐狸忽然发出咆哮声,身躯迅速膨胀,金色的毛发长出来,尖尖的嘴也开始变形,露出獠牙...   我站起身后退两步,努力想狮子的模样,想它每一处的样子...笼中的狐狸极度惊恐,拼命咬着铁丝想逃出去,而外面那只狐狸的身躯还在变化,长出狮子的鬃毛、尾巴...它渐渐变得像一只狮子了。   “哦哦!厉害...”   就在这时,我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好饿。   可身上的干粮都给了孩子,直到今天晚上之前,我什么吃的也没有了。   这只狐狸,之后宰了吃掉吧...也不知道是不是狐狸,反正没吃过它的肉,烤着会很香吗?   油滋滋的那种...   我想着想着,突然发现眼前还未成形的狮子,身体开始极具缩小,金色的毛发褪去,硕大的脑袋缩进身体,连外皮也开始消失,一阵烤肉的香味窜进鼻子,待我眨两下眼,倏然发现狮子已经变成了想象中油滋滋的烤狐狸肉。   烤全狐...   “......”   我呆住了。   眼看着油滋滋的烤肉,「扑通」一声掉进水里,这才陡然反应过来。   “啊,肉!”   湖水非常深,烤肉跌进去后迅速消失,我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一只手,心中的懊悔和惋惜才刚刚冒头,那只烤全狐就已经重新出现,被我抓着腿拎在手中,「腾腾」冒着热气。   !!!   味道好香啊!   我赶紧张大嘴巴,眼睛瞪圆了,先咬一大口。   狐狸的肉质外焦里嫩,入口肥而不腻,有点像北京烤鸭的味儿,咬在嘴里吱吱冒油,好吃到舌头都快打结了...这不是这个世界的香料能做出的味道!   真的!太好吃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幻境,我原地盘腿在水面坐下,抱着烤全狐就开始啃,连骨头也不放过,「咔嚓咔嚓」地咬,吃的脸颊鼓囊囊,手上脸上都是油,吃完一抹嘴,有些意犹未尽,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一大盘格雷船长出现在我怀中。   !   我盯着格雷船长,两只眼眸都在发光。   发现了新大陆!   这能力我爱了!   “吭哧吭哧吭哧...”   吃完格雷船长吃欧斯蜜鲁蛋糕,吃完蛋糕吃派,吃完派再吃小龙虾,能想到的我全都吃,最后喝一碗暖呼呼的面条...   拍拍肚子舔舔嘴巴,随后站起身,满意的眯起眼睛。   爽了!   我居然有一丝吃撑的感觉...   我可太怀念这种感觉了!   “叽叽!”   那只狐狸依然在笼中挣扎。   ...啊,过去多长时间了?   应该没人找过来吧...   算了,先退出幻境再说。   心念一动,我慢慢闭上眼,随即再睁开。   眼前的一切,全部恢复原状。   我依然骑在巨大的兽背上,视线朝远处草丛边的狐狸脑袋望着,而狐狸也在望着我,一人一兽的姿势,几乎都和发动「幻灭」之前没什么变化。   但身下的巨兽却动过...   它都快把那片草吃光了...   “唔...”   倏然而至的头痛,让我忍不住去捂额头,阵阵晕眩感让人想吐。   咕噜——   饥饿感再次袭来,小肚子发出悲鸣。   烤全狐...   我恶狠狠地朝狐狸看去。   它正在四处转着脑袋,模样有些呆,似乎在奇怪为什么没有了笼子,随即察觉到我的目光,「哧溜」一声窜回草丛。   “别跑!”   我再次跨下兽背,踏起月步急追上去。 第八十三章 萨菲罗斯成了我的人   提着被冰凌刺穿的狐狸走出丘林时,天空的雷声止了,然而雨似乎更大了些。   我扣着兜帽骑着巨兽,沿来时的路返回村庄,这里已经被数百骑士团团包围,村外搜索的小队在雨雾里铺开,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网罗方圆十数里内有可能存在的异教徒。   “喂,小不点!”   进了村子没多久,就看到人群中的光头在对我呐喊招手。   艾萨克身边围了不少人,几名脸熟的骑士长和主教都在,更多的金甲骑士站在他们后方,仰头远远望向那绵延巉削的冰峰小山,窃窃私议着,眼中满是惊愕不可置信的神色。   “小不点,你快过来——”   怎么了吗?   喊那么大声干嘛...   我在兽背上晃着脚,一手牵着缰绳,毛绒绒的独角狐狸提在身侧,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挡在前方的骑士自觉为我让路,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怎么说,有点点兴奋和狂热?   为什么?   好害怕啊。   别和他们对视吧...   我吸吸鼻子,下意识把死狐狸揽在怀中,用斗篷遮住,到艾萨克他们面前,慢慢翻身,下了兽背。   巨大的阴影压过来,艾萨克走到旁边帮我牵住角马兽,我踩到地面仰起脸,皱着鼻子问他:“干嘛。”   叫我过来,是找到什么人了吗?   “有发现?”   “还没有。”   艾萨克摇头,视线停留在我手中的狐狸肉。   ...他在看我的肉!   我马上后退一步,心生警惕:“这是我的。”   “你刚才跑丘林里去了?居然被你弄到一只赤角貂...看毛皮成色很不错啊,可惜有了窟窿。”   赤角貂?   这明明是独角狐狸。   艾萨克朝我的小狐狸伸出手:“让我瞧瞧...你弄这玩意回来做什么?”   啪!   大手被我毫不留情地拍开。   “不可能分你吃。”   “吃?”   艾萨克闻言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起来:“谁会吃赤角貂的肉?又酸又腥不说,烤的再熟也啃不动,硬吞下去也消化不了,跟穿肠毒药似的,不然早被附近的灾民吃光了,还等得到你抓?它就是皮毛暖和,是做裘衣的好材料。”   “呵。”   我回以轻蔑的嗤笑。   想骗我的肉?   傻瓜才会上当...   这时,一直站在艾萨克身旁的骑士长开口说道:“希尔维嘉小姐,听说您只用了一击,就杀死了强大难缠的三阶段异教徒?”   他手指向远处雨幕中的那片冰封地带,满眼敬佩与激动,鞠躬行礼道:“我从未见过哪位教宗骑士大人拥有您这样令人惊叹的天赋,您的力量让第一骑士团心生敬畏,请您接受我由衷的敬意...”   “尊敬的希尔维嘉小姐,我代表信仰团全团成员,在此对您深表敬谢。”另一名年轻的主教也随即鞠躬,赞美之词毫不吝啬,“您的力量与您的美貌同样卓乎不群,呵呵...我已经忍不住想看看,当那些东洲的老鼠在战场上遇到您,并且见识过您的力量之后,他们后悔的样子,究竟有多么滑稽可笑了。”   “唔...”   心里感觉怪怪的,我忍不住鼓起嘴巴。   你们这夸的也太...   那个主教,你其实是在给我树旗呢吧?   然而出于礼貌,我还是要微笑回应他们:“我只是一个人,骑士团和、信仰团,是抵抗异教徒的,中坚力量。”   说完提裙行礼:“愿月光,与我们同在。”   看到这个礼节,年轻的主教露出笑容:“差点忘记,希尔维嘉小姐是瓦伦帝国皇室出身啊...我是帝国普勒教区的负责人,也是神圣教会信仰团成员,有幸与令尊见过几次,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等西尔亚这场争端结束,我相信斯卡利杰大公会为您感到骄傲的,我美丽又强大的小姐。”   “承你吉言,主教大人。”   啊...   感觉自己笑得有点僵。   “啧,都不要废话了。”   艾萨克粗声打断我们的浮文套语,他看上去很不喜欢这种你来我往的寒暄话,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小不点,教宗大人刚刚嘱咐我说,要派一个小队的骑士跟着你。”   秃头男人拍了拍身旁骑士长的肩膀,后着举拳捶胸,目光炯炯:“希尔维嘉大人,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将和我的审判之拳第六小队竭力相携,宣誓归于您的麾下,听从您的指挥,我们一同为荣誉而战,凡所邪谬,吾伐其帜,直到消灭最后一名异端!”   “...啊?”   他说什么?   我瞪大眼睛看着骑士长剑眉虎目的脸,片晌再望向那颗巨大的秃头,心中满是问号。   听从我的指挥?   开什么玩笑,我根本不懂带兵...   见我有些懵,那名骑士长挺起胸膛,再次说道:“您的力量我们有目共睹,这是第六小队的荣耀,希尔维嘉大人,愿神明与你我同在!”   我皱起眉头:“可是...”   艾萨克说道:“别可是了,这是教宗大人的命令,你要是拒绝了,为难的可是他...不,说不定是我。”   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与骑士长对视着,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肩膀垮下来。   好吧好吧...   安吉尔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你叫,什么名字?”   “萨菲罗斯,我的大人!”   “萨咳,咳...”   我被口水呛到了。   是你么?   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   “你...叫萨菲罗斯?”   “是的,我的大人!”   “......”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很棒的名字。”   也就是说,萨菲罗斯现在成了我的人。   那我能不能让他摘下头盔,看看是不是藏着一头飘逸的白发?   我还想问他有没有帅气的单翼呢...   然而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住。   “感谢您的称赞,希尔维嘉大人。”骑士长向我致谢。   我对他摇摇头:“你别叫我,大人。”   “那我叫您什么?”   “就叫,希尔维嘉好了。”   “不行,我不能直呼您的名字,那是对您的不敬...”   “就希尔维嘉。”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扯,转而问道:“有火石吗?”   骑士长闻言一愣:“有是有...”   我朝他一伸手:“给我用下。”   “你要火石干什么?”艾萨克颇为不解。   当然是生火烤肉吃...   虽然我现在也会用火了,可业火温度太高,会把肉烧焦的...所以还是需要普通的火石。   但这种事我不想告诉他。   万一我肉烤好了,他要过来抢怎么办?   我没回答他的话,火石揣进裙兜后,便迅速岔开话题:“如果实在、找不到路,就让我去,塌陷的地方——”   “丘林东侧有条路,是通向费马尔山山涧的。”艾萨克不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们的行军地图并没有记载那条路,不确定到底能走到哪,所以还需进一步确认,村里目前就只有那个小男孩活着,等他醒了...”   “希尔维嘉小姐!”   暮然间,一名修士走了过来,低声对我说道:“教宗大人要见您。”   安吉尔?   自从行军开始,他叮嘱我「跟紧队伍,不要随意离开」之后,我几乎就很难再见到他人了,感觉神出鬼没的,都不知道有没有在队伍里...现在找我?   我还饿着肚子呢...   ...算了,还是先去见他吧。   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   “教宗大人在哪?”   “村落外的山坡,我们刚刚把异教徒的尸体埋在那边。”修士说道。   “哦...”我点点头,“那带路吧。” 第八十四章 意外的惊喜   “走了。”   我对几人摆摆手,拎着狐狸随修士离开,两步之后倏然回身,走到艾萨克面前,一脚踢过去。   “让你叫我、小不点!”   哐!   这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发出巨大的金属撞击声。   哎呀…   我被震得脚面发麻,像针刺一样,虽然不算太痛,但是很没面子。   死秃头,腿甲里面居然还裹着锁子甲!   这一脚狠狠扫在艾萨克的腿弯,用力不大但也绝不轻,然而秃头男子晃都没晃一下,两腿硬挺如钢柱,身子立得端直,凶恶的大脸俯视着我,眼中带着不解的目光。   我活动几下脚踝,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心里盘算着下次该怎么让蠢秃子在他手下面前丢脸。   艾萨克在身后说道:“等等,你要拿着死狐狸去见教宗大人吗?”   那不然交给你保管吗?   嘁…   就你那大脑袋瓜,整天就知道找人干架,还想忽悠我...早了八十年呢!   我瘪瘪嘴巴,不屑回答他,走到角马兽前,拉了拉兜帽,踩住镫子爬上兽背,把栓在它角上的铁钩解下来,系在腰间,另一头勾住狐狸毛皮,将它挂在我的腰上。   低头看了看,用手拍拍狐狸脑袋,心中甚是觉满意。   随后跟着修士一路朝村外走,发现进到村落里的骑士似乎越来越多,不时有三五人的小队从我身边经过,见到是我便昂首捶胸,站得端端的,气氛就跟领导视察一样,毕恭毕敬的态度倒是搞得我有些不自在。   之前也没见他们这样尊敬过我,毕竟年纪太小,大部分人可能都把我当成是有天赋的小孩子,跟着安吉尔出来见世面的,一路上态度其实不冷不热,很少有人主动找我说什么,然而当他们看到那些连绵起伏、横贯大半个村落的刀锋山后,再望向我的眼神就变了。   「审判之拳」是个极其崇尚个人战力的骑士团,这点从艾萨克就能看得出来。   也不知是谁下的命令,不少骑士开始为死去的村民收尸了——他们拆下被雨水淋透的茅草屋盖,铺成简略的草席,把那些没有被冰凌覆盖的尸体卷起来,丢进村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挖好的大坑里,以防止瘟疫的滋生与蔓延。   直径十米的大坑,里面全是横七竖八、死状各异的村民,他们快把坑填满了,可仍有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地被扔进去,不远处有人在挖新的坑。   我和修士说了一声,走过去站在大坑边上,听着主教念叨的祷文,双手握在胸前,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亲爱的母神,伟大的神明,愿这些死去人们灵魂能够回归你的怀抱,在神明的国度得到平安,喜乐和永生...”   不久,大坑回填。   他们被永远埋在了淤泥下面。   “希尔维嘉小姐,走吧。”   身旁静候的修士忍不住催促一声,我点点头,目光望向几十米外的小坡。   来时我和艾萨克就是从那边进的村子,小坡现在已经搭起了临时帐篷,只有一顶,孤零零地立在坡上的空地,由骑士们远远把守着,帐篷周围三四十米都没有任何人靠近。   但安吉尔在帐篷里。   刷啦啦啦啦...   大雨如烟如雾,铺天盖地的下着。   我跟着修士朝帐篷的位置接近,雨点从天空倾泻下来,像霏霏飘飘的瀑布,溅起的浪花从四面八方打在身上,即使斗篷裹得再严实,也挡不住夹携雨点的冷风灌进去。   距离帐篷很近了。   “希尔维嘉小姐,您请吧。”   修士对我做出「请」的手势,便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我又向前迈出几步。   倏然之间,狂风暴雨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扭转了轨迹,本应从天空落下的雨点却反常地直扑脸面,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右脚下意识还在往前踏。   下一个瞬间,大雨骤停。   咦...   我停下脚步抬起头,伸出手去接。   ...确实没雨了。   然而回身一望,背后的雨幕依旧迷潆,雨点「哗啦啦」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脚下的地面满是泥泞与积水,然而头顶却是没有雨再落下来了——仿佛有人在帐篷周围布置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而这个结界,却能把雨完完全全挡在外面。   是什么神迹吗...   一面继续走着,我一面抖着斗篷上的水,将兜帽掀下来,暮然想起在王城的时候,安吉尔似乎就用过这种看不见的壁障,隔绝...甚至反射过尼禄枢机狂暴汹涌的神迹白光。   什么BUG神迹...   ...啊!   雨没了,我就可以在这里生火!   烤肉!   “安吉尔!”   我朝帐篷里喊了一声,随即看到不远处已经熄灭的篝火堆,篝火堆边上还放着一捆木柴,赶快就跑过去,蹲下身子摸一摸...木柴是干的。   “安吉尔——”   我蹲在篝火堆旁边,扭头再喊一声,捡几个细柴枝搭在篝火堆里搭起来,又从帐篷旁的储物箱里拿出些干草,用火石点着了,扔到柴枝底下,趴下身子嘟起嘴巴,“呼——,呼——”地吹气。   浓烟生起,柴枝被点燃。   一身绣金长袍,外面披着洁白披肩的安吉尔,缓步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希尔维嘉,你知道不?你可厉害了。你是第一个敢把我从房间里叫出来,让我主动现身去见的人。”   他今天没有戴冠冕,头发随意散落,宽大魄丽的礼服下,是一件白色缕空的膝罩衫,虽然看上去还是懒懒散散,眼神却是鲜有的正经。   我看见他眼神一亮,站起身解下腰间的狐狸,得意的笑着,将狐狸高举在手,对他摇晃:“安吉尔,你帮我剥皮!”   “这是...赤角貂?”   “不知道。”   “你从那里弄来的?”   “丘林。”   “...所以现在是打算烤着吃掉吗?让我给你剥皮?”   “嗯。”   “你自己怎么不剥皮?”   “我觉得,恶心。”   “......”   说话间,安吉尔已经走了过来,站到我的面前,淡淡看了我一眼,碧绿如湖水的瞳眸里,有倒映的火光在微微摇曳。   他随即笑了出来:“我可是堂堂教宗大人,怎么可能帮你剥兽皮?”   对啊...   他为什么要帮我剥皮?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赤角貂,好吃吗?”   “特别好吃。”安吉尔回答飞快。   我就知道好吃!   我眼睛亮了起来,不禁回味起幻境里吃到的美味,有点流口水。   幸好我聪明,不然就被艾萨克骗了...   “那我、分你吃一条腿。”   为了尽快吃到狐狸肉,但是又不用自己剥皮去脏提前倒胃口,我打算下血本让安吉尔帮我弄。   然而一条腿的价码并不能让安吉尔满意,他一瞪眼:“一条腿给你,其他都是我的。”   “不可能!”   “那我不干。”   不干?   我都分你一条腿了,你不干!   “一条腿,快点!”   我忍不住催促,狐狸往朝他手中塞。   都快饿的不行了...   “四条腿,少一条也不干。”   “做梦!”   “那你自己吃吧。”   “我最多给你,两条...我还想吃,腿呢!”   “那内脏你自己去...”   “我不...”   争执一番过后,我最终以两条后腿肉外加打水、烧锅煮汤为代价,换来教宗大人给狐狸剥皮去脏。   本以为安吉尔平日养尊处优,这种猎户屠夫才会去做事情,他可能不一定做过。我担心他瞎搞浪费了肉,到坡下打了井水,连忙就跑回来看,前后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然后惊奇的发现,安吉尔居然已经弄好了。   “这么快?”   “小的时候喜欢吃野味,这种事情做过很多。”   “咦...”   “怎么,很奇怪?”   我看着他,点点头:“嗯。”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幼就被众星捧月的人呢。   安吉尔笑着摇了摇头,再没说什么,我们分工开始搞吃的,把肉洗干净了,串在木棍上烤,旁边架了锅煮汤喝,安吉尔说赤角貂的肝脏和心都很好吃,就都扔进汤锅里煮了,他还想把其他内脏也扔进去煮,被我及时拦住了。   “你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   教宗大人眨眨眼,刀削般俊俏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狐狸肉在火烧烤着,树叉的末端被安吉尔抓在手上,来回反转,不一会儿便开始发黄冒油了。我蹲在旁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得疑惑,但察觉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又将头转开,拿着汤勺在锅里搅拌着,搅拌着,鼻子凑过去闻闻味儿。   ...味道不怎么好闻。   “小黑炭。”   安吉尔聚精会神地烤着肉,随口叫了我一声。   “嗯?”   “村里出现的那个异教徒,是你杀的吧。”   “嗯。”我点点头。   有问题吗?   教宗大人将狐狸翻了面:“先前艾萨克把尸体给我送过来了,你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简单向你说明一下吧。”   “神圣教会与真理之门的争端,倘若从源头追溯起来,差不多都快有一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很多事情,大大小小的事情,残酷的战争,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过了。”   “异教徒曾经杀过我们很多骑士,还有神职人员,我们当然杀他们更多...多到数不过来,这其中当然有不少第三阶段,也就是「血祭」阶段的异教徒...他们有一点和一二阶段大为不同,然而通常却很容易被人忽略。黑炭,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我把汤锅里的心舀出来,闻了闻。   ...呃。   好臭!   “「血祭」阶段,他们死后身体不仅衰老,且会被体内最后一缕余火烧成灰烬,什么也不剩下...懂了吗?什么也不剩下。没有尸体,从来都没有。”   “所以有时我就会想,这是为什么呢...简直就像有谁刻意在销毁尸体一样,为什么呢...为什么...可就在刚才,我见到第一个「血祭」阶段异教徒的尸体了,我稍微检查了一下...”   安吉尔说着,转过头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的意外的惊喜啊,小黑炭。” 第八十五章 灵魂 肉块 食欲   “真是意外的惊喜啊,小黑炭。”   安吉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投过来,嘴角微微勾起,半蹲在圆石上,手里的烤肉在火上翻着,脸上沾了些黑灰,看上去是用手背抹的,整张脸漫不经心,我完全看不出他有多惊喜。   他先前说的话我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听,满心只想着汤的味道会不会好,随即听见他说惊喜,我愣了一下,脑瓜才开始作出反应。   “...惊喜?”   我眉头紧蹙,轻声反问安吉尔。   什么惊喜...   异教徒的尸体,我也是检查过的,他身上什么也没有啊。   然而安吉尔将目光别过去了,眼眸紧盯着烤肉,模样专心致志。我看着他,过了片刻,他才像是随口说道:“半年前你在王城,杀了真理之门的议员...嗯,我看了王宫和圣扎耶里写来的报告,她的尸体先是被冰冻,碎成了渣,后来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天使。”   我继续搅拌着汤锅,盯着那颗半熟的狐狸心,又把它舀出来闻了闻...真的好臭啊。   味道不对劲...   “这件事你最清楚不过。”安吉尔在那边继续说话,语气随意仿佛闲谈,“小黑炭,我问你,那个自称天使的东西,你当时有看到它是怎么出现的吗?”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没看到。但是...应该是特蕾...是她变的。”   安吉尔到底想说什么?   他发现了什么惊喜啊。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催促他道:“安吉尔,你别绕了。”   “在圣城大书库的记载中,真理之门一阶段和二阶段的教徒,他们除了体内被赋予业火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他们释放业火的方式,除去其力量本身那邪恶的、献祭血液的特性,其余从本质上讲,是与神迹大体相同的。”   篝火有些小了,安吉尔添了些干柴进去,对我的催促不理不睬,继续说道:“还记得我在王城和你说过的话吗?业火虽凶险,但不管怎么说,它的确是属于神明的力量,是罪业女神的力量。而神明的力量,并不是凡人可以拥有或者驾驭的,教会以虔诚的信仰换取神明赐予神迹,而真理之门,他们的方式是「献祭」...献祭自己,或者献祭别人。”   “那些一阶段、二阶段的教徒,他们通过燃烧自己的血,将自身的生命力作为媒介,以换取不属于他们的力量。当他们体内的业火熄灭,也就代表着他们的血、他们的生命已经烧到了尽头,他们会因此死去,身体迅速衰老、脱水,变成丑陋的干尸。”   “这便是业火的「代价」...”   “凡人通过某种教会以外的,罪孽深重的方式获得短暂的力量。而以人类来说,其肉体凡胎并不能成为很好的媒介,他们根本无法承载业火的力量,强行获取的代价便是透支生命力...或者说是灵魂?总之那是神明的领域,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灵魂...   他说道这里,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安吉尔。”   “怎么?”   “真的有,灵魂吗?”   混沌之力吞噬的「白烟」,很多人说那是灵魂...尽管这样的说法很虚幻,可那若不是灵魂,又会是什么呢?   假如那是灵魂...   使用业火的力量,如果血液燃烧殆尽,就会变得衰老,头发花白,迅速死去...这样的场景,我曾经在帝国完完整整的目睹过一次,那绝不是人失去血液的样子。   灼热而猩红的烈焰,除了会以燃烧血液为代价之外,一定还烧了别的什么才对。   那「别的什么」,与深渊吞噬的、被许多人认作是「灵魂」的白烟,之间有没有联系...或者说,它们是不是同一种东西呢?   我等了片刻,从安吉尔那边得到的回答是:“教会的信仰,是人死之后灵魂将得以回归神明的怀抱,这是许多神职人员、无数优秀信徒苦修尘世,最终所向往、寻求的目的。所以你若这么问,我是一定不会否认的。”   “可我也说了,那是属于神明的领域。凡人无法触及神明的领域,即便我身为教宗,在伟大的存在眼里,终究也只是个渺小的人类罢了。”   言下之意,他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灵魂,但这事不能承认。   ...你直说不就好了嘛,废这么多话。   我有些不耐烦了,将汤勺往锅边一丢,板着脸看他:“所以,惊喜?”   教宗大人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情绪,终于不再绕弯。   只见他抬了抬手,指尖金光流转,倏然绽放刺眼明芒,神迹「嗡嗡」的颤响在不大的空地回荡,一股看不见的气流从安吉尔身上扩散开来。   我忍不住眯起眼,与此同时,悠哉烤着肉的男人慢声说道:“好了,现在谁也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了。”   ...嗯?   金光逐渐散去,安吉尔望着我,嘴角微微勾起,向身后的帐篷一指:“里面有个麻布袋,放在很明显的位置,你自己去看吧,那就是惊喜。”   “...屏障?”   我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着,心中满是疑惑。   密集的雨滴从头顶落下,打在上方十多米高的位置,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挡住,帐篷四周近五十平米的土地都没有雨,然而再远一些的地方,大雨依然下着,雨声淋淋沥沥,远处村口的骑士们也隐约可见...一切似乎都和来时没有变化,可安吉尔却说他们看不见我们了。   他们为什么看不见我们?   什么原理?   “这是、什么神迹?”   “那不重要...”   安吉尔摆摆手,随即看到我的表情,连忙又说:“好吧,神迹的名字叫做逆向终焉,它能释放出一种看不见的屏障,能够屏蔽和反射许多东西...解释起来非常麻烦,你还是先去看看布袋里的东西吧。”   “哦。”   逆向终焉...   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又看了一眼锅中沸腾的汤,抬脚走进帐篷,发现果然有个灰布袋,像是原本装粮食的,此时却不知装的什么,布袋外渗出淡蓝的冰渣...咦?   冰?   我好像...   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转头向帐篷外看一眼,见安吉尔还在烤肉,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于是我走到布袋前,张开袋口,深深吸气,弯腰朝里面望去。   只一眼,我连忙松手,退后两步,瞪大眼睛喊起来:“安吉尔!”   “这是、什么东西!?”   人体器官?割下来的肉?!   我不知道...   但一定是被我冻死的那个异教徒,他身体里面的东西。   暗红色的、像是某个器官、脏器的肉,差不多拳头大的一坨,已经被冻硬了,结了一层冰,却依然带给我极度恶心的视觉感官,扑鼻的恶臭掩也掩不住,我忍不住一声干呕。   “好恶心...”   心脏,肝脏,肾脏...都不对,那不是我所熟悉的人体器官...   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跳的很快,某种极度厌恶、排斥的心情蔓延全身。   而更让我感到恶心的是,有某种超脱我意识之外、不受控制的欲望,有如来自内心深处恶魔的诱惑,它试图驱动我,并告诉我说...   这东西,可以吃。   我饿了。   我想吃它... 第八十六章 猜测(上)   咕噜——   肚子在叫。   口腔里有液体分泌出来。   别看了,快走...   我竭力压下蠢蠢欲动的食欲,飞快地跑出帐篷,抬头一看,外面的教宗大人还在烤肉。   他听到动静回头,表情松散,似是早就料到我的反应,随口问一句:“看见了?”   “那是什么!”   “惊喜。”   “你...”   “我剖开了他的胸膛。对,你猜的没错。”   教宗大人回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烤肉:“异教徒的尸体,骑士们原本是打算焚烧再掩埋的,「血祭」阶段非比寻常,谁也不知道那东西还会不会再次活过来...嗯,也多亏了艾萨克的敏锐判断,或许他根本没多想,只是凭直觉认为在掩埋之前,应该先让我看一眼。”   我走到安吉尔背后站定,胸口依然跳的很快,食欲如潮水般涌上来,视线盯着烤肉片刻,呼吸略显急促起来。   安吉尔没有回头,一边烤肉一边说话。   “其实教会也曾经用过无数种手段,以往也不乏有冰霜秩序的家伙参与,我们一直试图留下完整的「血祭」异教徒尸体,然而却始终无法做到,原因无外乎其他,没有任何人具备瞬间冻结业火的力量——除了你。”   “我想,这或许就是神明的旨意。是你的霜冻让业火无法燃尽尸体,你甚至冻结了他体内的力量源泉...没错,就是那块肉,那是唯独「血祭」才有的东西,它就长在这里。”   男人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左侧胸腔之内,紧挨着心脏、半包着肺叶...就像一个新生的器官。如果你在学院有了解过人体学,你就会知道,那并不是人类所有的器官,它是多出来的、意义不明的存在。”   多出来的...   器官...   尽管我已经猜到了一些,可从安吉尔这里得到确认,一时间还是感到头皮发麻,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话。   然后口水就流了下来。   饿...   安吉尔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他继续说道:“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假如每个「血祭」阶段的异教徒,他们体内都会有长有那个东西...你看,和普通一二阶段的异教徒不同,「血祭」阶段的教徒,即使脑袋被打碎也不会死。可再强大的恢复能力,哪有脑袋掉了还能长出来的道理?”   “无论是神临时代最强大的巨龙,还是阿弥基尔山脉那些不老不死的家伙,只要还算是这世间的生命,脑袋掉了,都是会死的。”   “脑袋掉了,生命就会停止思考,停止任何身体的活动,纵使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没办法施展出来了...然而「血祭」的异教徒们却可以。我们以这个前提做出假设,假如他们被打碎脑袋,那么是什么让其能够恢复、甚至重组呢?”   ——是那个器官。   “神明的力量,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载的。可如果力量的源泉根本不是肉体,而是那个多出来的器官...假如就是那个东西,让他们得以拥有吸食他人血液的力量,施展更加炽热的业火,连脑袋碎了也能恢复...小黑炭,你觉得这算什么?”   男人回过头,眼中的笑意收敛下去,神色逐渐肃穆。   “我们不妨猜的再大胆一些,你在王城曾与特蕾莎化身的怪物交过手,小黑炭,你是见过那个怪物的...它不是深渊,它是别的什么...比如需要靠吸食血肉才能存活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在它没有获得足够多的血肉,还是「卵」形态的时候,你觉得它会是什么样子,又会藏在哪里呢?”   “......”   “你那是什么表情?”   “...忍不住了。”   安吉尔的话语在耳畔逐渐模糊,我压下心中强烈想要回头吃掉那块肉的欲望,顾不上思考,顾不上再说什么,走到教宗大人身侧,趁其不备一把抢过了烤狐狸肉。   安吉尔面露愕然:“喂,你等等——”   等个屁!   一整只烤狐狸被串在树棍上,外面黑乎乎的焦皮还冒着烟气,我将树棍两手握住,瞅准肉最多的大腿吹几口气,不顾安吉尔的劝阻,张开嘴巴咬下一大口。   烫烫烫烫...   ...好硬!   全力的一口居然没能将肉咬下来,于是我决定用撕的,抓紧树棍的手换了姿势开始朝前伸,牙齿紧咬住狐狸腿肉不放,脑袋死命后仰,发出用力时「嗯——」的鼻音,表情极度凶狠,哈喇子都快沿着嘴角流出来了。   我还就不信了...   “等等,小黑炭,等等!”   安吉尔惊愕失色,站起来就要把肉抢回去:“别吃,别吃了,我逗你玩的!这东西不能吃——”   你放屁!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躲开他,在这个过程中,腿肉也终于被我撕下来一块。   由于用力过猛,加上淬不及防,撕下肉后的余力差点将我晃倒,上半身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倏然后仰,手中的肉差点被甩飞,我慌忙抓紧了,稳住身子后便警惕地望着安吉尔,鼓着嘴巴开始嚼。   两步之外,金袍加身的教宗大人伸出一只手,几次欲言又止,随即捂脸。   “我是觉得...在看了那东西之后,你怎么可能还有食欲...短时间内肯定不想吃肉了...我本来是想先逗逗你,再告诉你赤角狐的肉其实不能吃...小黑炭你怎么回事...”   “里、变人!”   “快吐掉啊!”   “......”   咕噜。   肉根本就嚼不烂,我索性直接咽下去了。   见此,安吉尔似乎慌了神:“你吃了?”   “嗯。”   “你真吃了?”   “啊。”   “......”   教宗大人沉默了。   我咂咂嘴巴,警惕盯着他的同时,张嘴就要再吃。   然而腥浓发苦的味道,这时才慢慢在口腔里扩散开来——我的动作也随即一顿,忍不住蹙起眉头来。   咦...   怎么和我在梦境里吃的狐狸肉不一样...味道好像不对,是没熟吗?   先前情绪紧张,那一口几乎是囫囵吞枣吃下去的,心里想的是赶快吃,不要被安吉尔抢走,说好的腿肉也不要给他,就一鼓作气全部吃光...得把自己喂饱饱的才行,不然我怕忍不住跑去吃帐篷里的那块肉。   然而一口肉吃下去,安吉尔似乎也放弃抢夺了。我心下稍安,此时才尝出肉的味道,口腔里还残留着那股腥酸气,以及不知道是肉还是碳灰的涩苦味儿。   “...呸。”   我朝地上吐了口水。   这肉...   吃起来好像在嚼烂牛皮一样...   好难吃啊。   我心生疑惑,不禁又看了眼手里的烤全狐。   安吉尔见我不再吃了,似乎略松一口气:“告诉你不能吃的啊,现在相信了吗?”   “...是没熟。”   “熟了也不能吃。”   教宗大人向我走来,伸手再次夺肉,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喂,那东西吃了会死人的,我不和你开玩笑。”   “有毒?”   “...对人类而言,差不多吧。赤角狐在神临时代曾经是巨龙们喜爱的食物,也只有它们的胃才能将其消化,你吃了会出问题的,所以给我吧?”   安吉尔小心翼翼,第三次伸手夺食。   “...不给。”   我再次闪开了。   又朝后退一步,望着手中的烤全狐,犹豫片刻——   既然巨龙能吃,我说不定也能吃。   总之先吃完再说吧...   于是再次张嘴,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喂喂喂!” 第八十七章 猜测(中)   吃下一整只烤全狐后,那种想要进食的强烈愿望变淡了许多。   虽然还是没有饱腹感...   但至少不饿了。   我咂咂嘴巴,望向蹲在对面的石头上、哑口无言看着我的安吉尔。   教宗大人眼神幽幽:“好吃吗?”   “不好吃。”我快速摇头。   “可是你吃光了啊...”   “嗯。”   “不难受吗?”   “不。”   除去味道和口感严重不符合预期之外,我不觉得哪里有不舒服的感觉,胃里甚至还暖暖的,终于不再饥肠辘辘——这一路赶得很急,且所到之处几乎都是平原地带,又下着很大的雨,像这样吃顿野味的机会,实属难得。   就是肉实在难吃。   “啊...我就不该把你当成脆弱的人类看待,这是我的错。”愣了许久,安吉尔忽然出声感叹。   他拍拍腿,站起身来:“说真的,有机会让我检查检查身体可否?很正经的那种。”   “你敢。”我瞪他。   “啧...”   教宗大人微微乍舌。   “算了。”   他想了一会儿,随即摆手。   “你吃也吃完了,接下来我们做点正事。”   正事?   “什么正事。”   “你跟我来。”   “干嘛?”   “实验。”   安吉尔说罢朝着帐篷走过去了。   ?   我看着他的背影,小小的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进到帐篷之后,安吉尔将染着血和冰的布袋拾起来,拎到我面前,双手捏着布袋倒提,装在里面的肉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   我脸色一慌,急忙退出两步,双手捂住嘴巴和鼻子。   “别惊慌,这东西现在就只是一坨冻肉。”   安吉尔见到我的样子,以为我被这坨肉恶心到了,顿时乐了起来:“或许这坨肉烤熟了,味道要比赤角貂美味的多,都没有肥油,色泽看着也还不错...说真的,我们要不要试试?”   男人说话的语气当然以玩笑居多,可说到最后,眼神居然有了一丝认真。   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恶心死了!”   “哈哈,我开玩笑的。”   安吉尔慢慢蹲下身子,手指在拳头大小的肉块上戳戳捏捏,我看着他,慢慢放下双手,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   好像...   再没有之前那种饿急的感觉了。   是因为吃了狐狸肉的关系吗?   “哇!”   安吉尔倏然发出一声轻呼,手闪电般地收回去,在胸口来回磨蹭:“你的冰温度太低,我手指都差点给冻掉...嘶,有点疼了...”   那块肉硬得像石头,扑面的寒气自上面散发出来,帐篷内变得阴凉无比。   安吉尔抬起头,望着我说道:“小黑炭,我们还是把它烤热吧。试试用你的业火之力,看看会发生什么。”   !   “你想...”   我眉头紧蹙,心中有点摸不清安吉尔的想法。   这家伙明明一再对我强调,为了避免麻烦,我的业火之力绝对不能使用,可现在却这么随便就让我用出来...   他猜到什么了?   “我用逆像终焉障蔽了这里的光和声音,没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安吉尔说着,站起身来开始后退,“放心用吧...但是要注意,这东西未必就死了。”   我闻言有些吃惊:“什么?”   “只是猜测,看看再说。动手吧,火不要太大。”   安吉尔不再多言,脸上的笑容收敛,身上泛起淡淡薄光。   ...算了,就试试看吧。   我再次后退两步,轻轻吸气,右手手掌平伸,体内业火之力催动,「呼」地一声,猩红炽热的烈焰从我掌心燃烧起来,顷刻将整支右臂包裹,周围的温度也随即变得焦灼。   “小点,小点火——”   “你会把它烧成焦炭的!”   安吉尔在一旁咋咋呼呼,我不耐烦得朝他吼一句:“别吵!”   对于业火的操控,我其实未必有多么熟练,一股脑轰出去揍人没问题,想要掌握好火候却并不容易。   必须集中精神...   我盯着地上的肉块,慢慢压缩着业火的力量,调整热流的对外放出,渐渐的,胳膊上的火势小有所减弱。   “呼——”   我轻吐出一口气,掌心对准肉块,一股火流“轰——”地喷了出去。   “哇呀——”   火流烧至地面即刻溅开,差点了安吉尔的袍子,教宗大人惊得跳开,大喊大叫:“喂喂喂,你想连同我一起烤熟吗!”   我慌忙收了火焰,一边后退一边用衣遮住口鼻。   业火在帐篷里窜起,浓烟滚滚而升,那团肉块被火焰吞没,霜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咳,咳!”   “小黑炭,你在做什么!”   “怎么了嘛!”   “我让你放小火烧肉,没让你把帐篷都给点了啊!”   “那我、控制不了...咳。”   “快灭了快灭了!”   “哦。”   不用他说,我已然举起另一只手,湛蓝色的光自掌心一闪即逝,低温的冰雾喷涌而出,扑向地面蔓延的火焰。   对于冰霜秩序的运用,我却是早已驾轻就熟,取多取少俨然已近乎本能,淡白色的雾气如冬月降霜般洒在烈焰之上,嗤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大量雾气涌现而出,猩红的火焰立刻得到控制。   可还不待我松口气,下一刻,有什么“嗖——”地从雾气里窜了出来。   “呀!”   看清楚那东西的一瞬间,我的头皮炸开了。   是那块肉!!!   恶心的、还带着火焰的肉块在地面快速蠕动,仿佛什么活着的东西。冰霜消融之后,它的颜色转为鲜红乃至深褐,能清晰看到有数条像血管一样的青筋在跳动...它朝我爬过来了!   “呀——”   我懵了,头脑一片空白,极度憎恶、反感的情绪里,似乎隐隐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熟悉与恐惧。   没什么思考的余力,我一脚就将它踢飞出去。   “法克!”   不远处的安吉尔骂了一声,眼看着肉块向他飞过来,周身金光一闪,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出现在了我的左手边。   嗡嗡嗡嗡...   空气微微颤动,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圆球浮现在教宗大人的头顶。   “逆像。”   嗡——   看不见的波动再次自金发男人周身散开,视线里,那仍未落地、即将撞上篷帘的肉块倏然像是被空气挡住,反震的力道将其再次弹飞,摔在地上,蠕动着想要继续爬,然而似乎被什么困住了,爬出不远再次撞到空气上,肉块都被压瘪。   这是...   这个圆球,王城之战的时候安吉尔拿出来过...   当时尼禄就被这种看不见的气墙困住,甚至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撞上去过一次...我记得当时的感觉,好像一下就被某种力量给「震」飞了,晕晕乎乎了好久...   “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悠哉的话语传至耳畔,将我从惊愕中拉回。   “什么?”   “你故意把那玩意踢向我,你是个坏女孩。”   “......”   ?   那种情况,谁还会去注意你的位置啊。   我懒得理他,心里的紧张仍未消除,视线紧盯着不远处的那团肉。   雾气朦胧间,肉块就在不到半米的范围来回蠕动,然而怎么爬都会撞到气墙...它好像被困在「牢笼」里了。   “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问的好。”金色的圆球闪烁几下,随即没入安吉尔的胸口,男人一撩额前金发,向我投来钦佩的目光,“这个问题问的...非常有水准。我居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你就不会自己看吗?”   他说着,拍拍手向肉块走去。   “果然啊,和我想的一样...”   帐篷内的业火已然被霜冻扑灭,水蒸气四处弥漫,雾蒙蒙的有些看不清。安吉尔走过去撩起帘子,让蒸汽散发出去,随即蹲在了肉块旁。   他轻声说道:“这东西是活的。”   那肉块依然不死心地蠕动着,仿佛闻到了人的气味,朝着安吉尔的方向死命地扑,一次又一次地被撞回去。   金发的男人蹲在哪里,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随即对我招手:“你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   然后便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   教宗大人指着不断挣扎的肉块,问我:“你觉得它是什么?”   “...我不知道。”   脑袋里乱作一团,只觉得那肉块让我感到极度的恶心,心底传来的不安让思绪像过山车似的时快时慢,没办法好好思考问题...而且,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东西。   “你觉得它有思想吗?”男人继续发问。   “应该,没有吧。”   我到底在哪看到过这种东西呢...   “你觉得它想干什么?”   “......”   我再没说话,就盯着那块肉。   好像在哪里,也是这样的肉,蠕动着向我奔来...   “啊!”   我暮然瞪大眼睛。   “我想起来了!”   在伊琉什的梦境里!   “你想起什么了?喊那么大声。”安吉尔掏着耳朵问道。   “我、我想起来,我、见过这个,我在梦里...”   信息的碎片如洪流般冲击着脑袋瓜,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响,眼前的事实让我震惊到语无伦次,言语变得越发混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王城的时候,我在露台...伊琉什,曾经让我、陷入的梦境...”   那个幽邃的,充满诡异氛围的通道。   通道里满是瓶瓶罐罐的那个房间。   放有一本空白《诗经》的办公桌,门后与教宗骑士斗篷款式很相近、却绣有不同花纹的黑色斗篷,以及那些装满不明液体的器皿...我打碎了一个,有肉块从里面出来。   就是这个东西。   几乎一模一样,令人作呕的东西! 第八十八章 猜测(下)   “...也就是说,你在王城时曾经陷入过幻灭的「梦境」。在那个梦里,它让你看到了曾经的记忆碎片?”   经过我断断续续的一番解释,安吉尔总算是弄清楚了我想表达的意思,他随即站起身,看着地上已经老实下来、不再蠕动的肉块,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病房,血疗,器皿,黑斗篷...那个人形深渊,曾经与你是相识的。你们共同呆在一个地方,它想让你回想起来那里...而那个地方的实验,似乎是更进一步的...”   我看着安吉尔,少倾问道:“你早知道,会这样?”   “嗯...嗯?什么?”   男人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于是我伸出手,朝肉块一指:“这个,会动。”   “不,我并不知道。”金发的男人轻轻摇头,“那只是我的猜测,然而就现在看来,猜测几乎已是既成的事实...”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话到一半却忽然顿住,好看的剑眉轻拧着,眼帘眨地飞快,重新陷入深度思考之中。   我不想打断他,于是便静静等着,过一会儿忍不住又去看那块肉。   ...那东西现在不动了。   可显然并没有死,因为肉块上的青筋还在蠕动,仿佛无数附着其上的粗大绦虫。   好恶心...   它真的是寄宿在异教徒体内的吗?   好恶心...   头皮依旧在发麻,像无数针刺一样,手臂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我感到身体僵硬,脑袋「嗡嗡嗡嗡」地响,心中极度的反感与排斥,自刚才起就一直未有散去过,我根本没办法再好好思考问题了,满心只剩一个绝不敢去深想、可无论怎么想逃避,都没办法选择忽视的可能。   我在梦境里,看到这个了...   那诡异的梦境,假如真是伊琉什按照自己的记忆,把我们曾经呆过的「诊所」,把她看到过、经历过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塑造出来...不,没有假如,一定是这样没错...   那也就是说——   “小黑炭,我们来把这事从头到尾捋一遍。”   帐篷里安静了没多久,安吉尔便转头向我望来。   他早已收敛了平素里吊儿郎当的态度,闪烁深邃的碧眸之中,映衬出他此时的认真与肃穆。   “嗯...”   我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一年前,教会在伍德沃德之森西部的鸿沟附近,也就是你当时出现的地方,发现了真理之门用于实验的山洞,并且在山洞里找到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几枚血色的药丸。”   安吉尔脑袋低垂,一面说话一面整理思路,语气沉稳而缓慢。   “血丸的成分暂且不论,假设在异教徒的预想中,它的效果是能使普通人获得某种超越神明的力量...异教徒们想要战胜教会,他们有着愚蠢而盲目的远大理想,并为此陷入了疯狂。而这种不切实际的目标,需要消耗的掉巨大的人力和财力...”   “嗯,他们的解决方法,就是这些年潜入西洲,煽动蛊惑一些盲民,成为真理之门的新生教徒。而金币...我想,那些从西尔加亚运往东洲的大量菰果草,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来源渠道。”   “当初你在瓦伦帝国,有遇到过那么一批人...我看过卡洛斯的报告,上面说其中有一名二阶段的异教徒,他在与你战斗的过程中,因某种不明原因突然晋升至第三阶段,在短时间内拥有了足以匹敌「血祭」的力量,但很快就死了,没错吧?”   “是。”   我再次点头。   瓦拉尔,还有那个金面具,他们最终都不是被我杀死的,熊熊业火烧干了他们的血和生命,他们死于对力量的渴求和欲望。   “你当初有看到他吃过什么东西吗?”   “...没有。”   我想了想,印象中似乎并未看到。   安吉尔沉思片刻。   “可假如他在那之前已经吃过了某种东西...比如血色药丸的成品。”他手指敲着脸颊,继续自己的推测,“我假设他们已经有了成品,毕竟事情过去一年,他们或许已经在不断的实验中取得了新的进展,那东西的确有作用了...”   “但毕竟还是试验阶段,异教徒们开始转为以内部成员继续实验的方式,让小部分异端先吃下去...结果你看见了,有人在短时间里,拥有了三阶段的业火之力。”   金发的男人瞥了肉块一眼,继续说道:“至于那具尸体,后来被霍布斯主教命人收裹进了寒冬之城教区的地下监牢,克里斯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异常,我收到报告后也就没有过多留意。现在想来...恐怕是另有端倪的。”   “我的推测,那或许是最初一批吃过实验成品的人...显然效果并不怎么理想,而异教徒们并未因此气馁,在之后的一年里,那样的实验还在继续,一年之后,他们似乎又有了新的成果。”   “新的...成果?”我揉着太阳穴,皱眉问道。   “你已经看到了,就是这块肉。”   “......”   就是让这东西寄宿在体内吗...   难道连特蕾莎都是这样!   我看着地上的肉瘤,心中的憎恶感再次袭来,脊背一阵阵恶寒,有些想吐。   “他们似乎在某些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安吉尔同样看着肉瘤,语气低沉:“以这次的会战来看,教会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派出第一骑士团应对,其原因在于内部对于此次威胁的重视程度不够。以很多人...包括我在内,我们眼里的真理之门,早已是穷途末路的,和流寇差不多的乌合之众。”   “以往的真理之门,的确有几个令教会颇为忌惮的议员,罗德柴斯,阿米尔...然而包括首脑大恶魔在内,他们几乎都死在二十一年前的争端里了,那是剑圣老先生最辉煌的一战,也被教会视作「除尽恶魔」的一战。”   “二十年后,即使有新的议员出现,无非也就是一两人而已,根本不足为惧...况且真理之门也不可能孤注一掷,将所有战力全部压上来,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目的...这是我们最初的判断。”   “可如今的事实却是,异教徒之中有十个三阶段。这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本来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假如第三阶段真的可以如此泛滥,只一场会战便可以同时出现十个,那么教会早在几百年前就输了...我听了艾萨克的汇报,他说这次的三阶段,似乎没有印象中那样强大,对吗?”   “嗯...”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也只是实验品。   这些人同样吃了某种药物,让恶心的肉瘤寄宿体内,因此拥有了足以比肩「血祭」阶段的业火之力,然而却并不如真正的三阶段那样强,或许还有其他限制...   可至少,他们拥有了可怕的恢复能力。   异教徒的实验,已经接近成功了...   “安吉尔...”   嗓子有些沙哑,我咳嗽了一声。   “你怎么了?”教宗大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异常,立刻问道。   “......”   我瘪了瘪嘴巴。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的面容忽然变得温和,他想了一会儿,伸手拍拍我的双肩。   “怎么,这个话题似乎让你有些难受?不愿意看到这块肉吗...是那个梦境的原因?还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算了,你不要多再多想。”   他说着,食指朝地上的肉块一点。   嗡——   神迹的轻颤自耳边嗡鸣,灿烂的金光顷刻绽放,肉块在一片璀璨的金光中,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好了,我用逆像把它屏蔽了,虽然那东西还在那里...眼不见心不乱吧。抱歉抱歉,或许我不该叫你过来,让你和我说这个。”   男人的目光也柔和下来。   他俯下身来望着我,身裹的金袍袍摆及膝,雍容典雅的大披肩自袍侧轻垂而下,胸口的十字架绽放着微弱的光辉,那璀璨如繁星的眼眸,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火光退却之后、略显昏暗的帐篷里,在我的眼中,明澈而温厚。   以往从来没有正形的人,忽然露出这样的神色,我看着他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恍然觉得...这家伙可以依靠和信赖。   “安吉尔...”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却不敢真正问出来的话,此时我终于能够说出来了。   “我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有这块,恶心的东西啊...”   尽管我明白,问他或许并没有用。   但说出来,我心里会踏实一些。   如果那东西真的在我身体里,我愿意拜托安吉尔,让他叫人把我的胸口刨开,把那恶心的肉瘤取出来...   “我相信没有。”   教宗大人看着我。   片刻之后,他笑出来了。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想起了什么...小蠢货,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告诉过你了,你的身体现在已经是「遗物」...先说好这不是骂人啊,你可是比龙骨还要优秀的媒介,你的业火之力是汲取了神之遗物的力量,那是最纯粹的神力,并不是这种恶心的肉瘤能赋予你的,想想你们之前的力量差距就明白了。”   “可是——”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   可是我吃过那个血色药丸啊...   “你可是个屁,你又不是人。”安吉尔翻了个白眼。   “你、你骂人!”   “我没有骂人。”   “安吉尔,你——”   我顿时气结,居然找不到理由怼回去。   安吉尔说的对...   我是深渊来着。   ...可我之所以会成为深渊,也是因为吃了那个血丸的原因啊!   安吉尔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马上说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真理之门研究的方向至少有两个,那就是业火之力与混沌之力。”   “那血丸未必和这个肉瘤有关,它或许是试图让人类掌握混沌之力的另一个方向,但在这个方向上,真理之门自认为已经失败了...那些蠢货显然不敢再染指能湮灭一切的混沌之力,他们或许已经付出了代价,于是换了新的方向,有了这十个三阶段异教徒...哦,现在是九个了。”   “而你的业火之力,是源自神之遗物的,最接近神明的力量。你并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实验,才拥有了业火之力,你的混沌之力,施展出来足以让这种恶心的肉块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伸出手,敲了敲我的脑袋。   “懂了吗?” 第八十九章 下一站点   在那之后,安吉尔没再过多的与我说起有关「肉块」与「实验」的话题。   我们又聊了些其他事,教宗大人便让我将肉块重新冰封,接下来就别管了,也不要多想,全部交由他来处理。   撤掉「逆像终焉」无形的屏蔽后,我正待离开,艾萨克便带着人上来土坡,向安吉尔禀报说:“教宗大人,那个小男孩醒了。”   他口中的小男孩,是那间屋子里唯一活下来的。   “我们稍加安顿,给他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精神,从小男孩口中得知森林东边是有路的,通往丘林南面的另一个村落,再往前走可以到沉默之堡,这样就不用绕山误行,我们到了城堡,或许还能补给粮食和干草。”   “除此之外,昨天夜里来到这里的异教徒,也并不只有一个。还有几只老鼠...男孩说他记不清,但至少在五人以上,他们前脚刚刚离开,似乎是看见了我们,便往丘林那边逃了,而那个被小不点冻成冰雕的家伙,应该只是留下来断后的。”   安吉尔此时已经将肉块重新收进布袋,布袋放在了帐篷角落,并不起眼。   他拂一拂袍袖,随口发问:“留一个「血祭」断后?”   “是的,教宗大人。我觉得很奇怪,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盯梢,那范围也有些太广了,这里距离亚雷提恩城还很远,老鼠们过来一定所图不轨,我们应该——”   “艾萨克。”安吉尔打断了他的话,“你带人去追,半个小时如果不见踪迹,不要深入即刻赶回,让所有骑士长撤回搜索人员,抓紧时间休息,明日一早,我们继续前进。”   “是。”   得到命令的艾萨克转身离开,我抬脚就想追:“我也要去!”   安吉尔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的后衣领。   “你留在这。”   “...放开我。”   衣领被扯着有些难受,我不满地看他一眼。   “不许再贸然行动。”   “......”   “说实话,你之前未经允许擅自脱离队伍,鲁莽接触异教徒...虽然这是个意外,可我还是有些生气的。本要说你一通,想想没那个必要,你势必是要与他们战斗的,只是别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那不是,我找不到你!”   我把他揪住我衣领的手拍开,退后两步,神色气恼:“你干嘛去了?”   这家伙动不动找不见人,居然还生气我没听他的!   然而教宗大人避开了我的责问:“我给你派了一队骑士,审判之拳的精锐小队,由萨菲罗斯骑士长带领...啊,人你见过了吧?让他和他的人跟着你,你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要脱离他们的视线。”   我眯起眼睛:“哦,你让他们,监视我?”   安吉尔轻蹙眉头:“是保护。如有特殊情况,他们会立即通知我,同时防止你跑太远,或者做出愚蠢的事情。万一你无法控制...嗯,他们也会担任清场工作,不用你为难。”   “...还不是,监视。”   “我这么尽心尽力为你着想,怎么话到你嘴里如此难听?”   “哼。”   我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心里乱糟糟的。   而这一耽搁,艾萨克也已经走远了。   “希尔维嘉,你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能让那些疯子发现你的能力与身份。”安吉尔继续在耳边絮絮叨叨,“小丑总是不缺手段,能被他收入手下的人,也多是一些丧心病狂的混账。异教徒行事肆无忌惮,他们无所顾忌,可我们有。你若贸然与之接触,被逼入艰难的境地不是不可能...”   我没说话,静静望着山坡下,那在雨中被骑士们夯土回填的几个大坑。   那里面几乎埋葬了这个村落里的所有的人。   他们在饿死之前,被当成牲畜一样杀害、愚弄。   真理之门...   小丑。   ............   搜索的骑士们纷纷撤回,围着村子扎营。不久,艾萨克也回来了,看样子没有收获。   由于暴雨的关系,今晚没有热汤喝,只能啃冷冰冰、湿漉漉的硬饼。   不仅如此,随着队伍继续向南深入,这边的雨几乎没有一天停过,有时连休息都成了问题,即使有信仰团的教士们合力驱散乌云,让天空短暂放晴,然而地面依旧泥泞,骑士们也只能找相对不那么潮湿的地方,裹着斗篷将就睡上一晚。   当然是睡不好的。   但第二天还得继续赶路。   好在不论是艾萨克领导的「审判之拳」,还是那些从西洲三大王城、各大教区调遣而来的,由神圣教会里出类拔萃、最有前景的神职人员们组成的「信仰团」,这两大精英团体的成员,各方面素质都很优秀,这艰难的一路下来,居然少有人生病,士气也不见低落...他们甚至还很精神。   这两拨人都属于教会里众望所归的精英,但经常相互看不顺眼,谁也不服谁,因此,斗嘴吵架是常有的事。   审判之拳觉得信仰团「端得太高,走起路来像一只只肥鹅」,而信仰团又觉得审判之拳「都是些只会横冲直撞的蠢货」,他们连艾萨克也瞧不起,私下里骂他就是一只蛮牛。   而对于我,两边的人却意外都很尊敬。   尤其是在我一击干掉三阶段异教徒的事情传开以后,他们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信仰团的成员还好,只是见面会行礼,说些赞美吹捧的话,而骑士团的家伙们大都没那么会说话,满心热情全部化作火热的眼神,盯得我浑身难受,还得微笑以对。   那个救下的小男孩被留在队伍里了,据说在后方负责帮忙粮草运输工作,不过我并没有见到他。   当天黄昏,我和艾萨克所在的头部队伍率先穿过丘林,抵达下一个村落,然而这里早已被水淹没,房屋也塌得更严重,别说粮食,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于是我们稍作整顿,领着队伍继续前行。   由于许多地方都被淹没的关系,一些原有的道路也被摧毁,行进的过程实在艰难,很多时候都是淌着水过去的,几乎难有片刻的喘息。   这一路,教宗大人依旧神神秘秘,时常不知所踪。但偶尔队伍停歇下来,他便会忽然出现,与我随意聊上几句,不久就会离开。   而我会思考他说的那些话,思考他当时的那一番推测,渐渐的,有些事情便在脑中清晰起来。   在见识到异教徒的邪恶实验的产物后,我大抵能想象那些人究竟疯狂到了什么程度——或许他们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疯狂也说不定。   真理之门为了获取「超越神明」的力量,不惜违背人伦,做可怕的活体实验,让「病患」吃下令人作呕的药物,眼睁睁看着人们死去,而如我和伊琉什这样能够适应实验初阶的人,又会被强行带往下一个地点,做更进一步的,我至今仍未回想起来的实验。   而那之后,因为某种不明原因,他们认为实验失败了,转而研究另一个方向,也就是在人的体内植入恶心的肉瘤...尽管我们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可正如安吉尔推测的,那东西终将吸食到足够的血肉,突破宿体,变为特蕾莎怪兽那样的东西。   特蕾莎死后,可怕的怪兽随之出现,吸附人类的血肉,组成强大炽热的躯体,我和维多利亚拼尽全力才将其斩杀,可如果按照安吉尔的推测,那东西其实并不能算是「完全体」。   即使那么多孤儿死去,满池鲜血被汲取一空,那样的量,也并不足以令怪兽...也就是寄宿在特蕾莎体内的肉瘤满足。它显然还在修女的体内沉睡潜伏,为她提供灼热的业火之力,直到特蕾莎突然死亡,怪兽才真正现身。   与这次的情况不同,特蕾莎管理卡塔洛玛孤儿院已有几年,那些孩子,不断失踪的孩子,已经为肉瘤提供了足够令它化为怪兽的血液。   而我杀死的那个三阶段异教徒,他的力量比起那时的特蕾莎来说,是要弱了许多的——或许他才被植入肉瘤不久,吸取的血液还不足以让其化身可怕的怪兽,它就只是个肉瘤...   用安吉尔的话来说,这东西是「卵」。   它并未成长起来。   而一旦让它真正成长起来,那东西将会从异教徒的体内里破体而出,成为与深渊性质相同、对人类极度不友善的危险存在。   依照这个想法,事情似乎都能串起来了。   「真相」已然明朗大半。   据安吉尔的意思,真理之门为了获取力量不择手段,其目的仅仅只是...想要与教会抗争,想取得信仰之上的绝对主权。   而神圣教会作为拦在前面的一座大山,被异教徒们憎恨着,仇视着,他们处心积虑,数百年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这座大山轰然倒塌,他们站在山顶,呼吁人们转信真理之门。   为此,他们所选择的手段,不是救济人民,造福世间,以此换取民众之信任,发展传教为有所收获的人灌输理念,他们走了最极端的路——欲望,暴力,以及破坏。   激起底层人民对于力量的渴望,残害民众以获取超越神明的力量,并试图以此破坏教会花费数百年的心血,才得以建立和维持的人类社会秩序。   他们这样做,就是让人类回归到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阶段。   等到那时,这个世界将会如同真正的欧洲中世纪一般,自罗马帝国全面崩盘以后,西欧的文化经济工业几乎全部陷入全面停滞,失去约束与统治的各国相互征伐,战乱不断,领主们的疯狂扩张导致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这段黑暗的岁月足足持续了有数百年。   真理之门或许并未意识到这点。   或者说即使意识到了,他们的议员也不会在乎...   以他们的疯狂的、不计后果的行事风格来看,我更倾向于前者。   这些事情越是想的清楚,我心中对于真理之门的憎恶便越发分明。   ............   天空闷雷炸响,暴雨如注。   西尔加亚南境的国土,已然陷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水深火热之中,淫雨成灾,交通阻断,整片大地都被笼罩在巨大的云气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   天灾,人祸。   行军的队伍越往南走,我就越发深刻的意识到这一点。   这片以农业闻名于世的富饶土地,正在发生数百年来最大的一场灾难,人们赖以生存的家乡农田悉数被毁,稻谷蔬菜被污水掩埋,被巨大云气笼罩的天空里,连飞鸟也几乎不见,数以万计的平民流离失所,一路逃亡北方,饿死淹死在路上的不计其数,尸体泡在水洼中腐烂,被大雨浇溉,无人掩埋。   一路所见,触目惊心。   这个世界的土地管理者,似乎极度缺乏灾祸应急的知识与手段,又或许是真的无能为力,一路上我竟然没有看到一个共和国的士兵,只有死去的、半死不活的人民。   而雨,依旧无情地下着。   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被誉为西尔加亚南境粮仓的沉默之堡,已然近至眼前。 第九十章 遭遇战   踏踏,踏踏...   金色的长龙穿梭在雾气蒙蒙的松林间,兽蹄混着雨声在昏黄暮色里踏响,浩浩荡荡。   远处延绵的丘陵被笼罩在密集的雨幕里,峦间苍木林立,好似一层层起伏的苍翠波浪,天际微薄的白光,透过乌云从丘陵盯梢照射下来,为松林间蒙上宛若轻纱般飘渺的光雾,丘陵山脚下的清湖在光雾中粼粼荡漾。   招展的旗帜之下,我和艾萨克策兽并行,身后的队伍里有人放声歌唱。   “...银色明月挂在碧蓝的湖面上,火热炭火温暖了冰冷的茶水,深夜的松树林~新的一天还没有醒来...繁星高悬在天空之上,这样的夜晚永远不会结束~这片土地富饶而又美丽,而我们有幸能直面它美妙~”   唱着唱着,便有人跟着附和起来。   “深灰色的磐石,青苔和欧石楠,远处已渐现曙光~旗帜飘扬,蓝白相间~青草带着晨间的露水,闪闪发光...这片土地梦幻而又妖娆,而我们有幸能直面它的崇高~”   骑士们参差不齐的歌声在林间旷野回荡着,悠悠扬扬。   我们这一路走来,所见的尽是触目惊心的惨状,这样的歌声倒是能起到疏解心情的作用,连我也不例外,忍不住回头看去,见到领唱之人果然是萨菲罗斯。   男人骑在兽背上,牵着缰绳闭上眼,在美妙的韵律里沉醉着,任凭风吹雨打,后方诸多的骑士都在与他合唱,见我看过去,他们唱得越发卖力。   等歌声告一段落,萨菲罗斯睁开眼睛,我便问他:“你唱的,是什么呀?”   还蛮好听的...   “唱的就是这里,希尔维嘉小姐。”萨菲罗斯脱下头盔,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眼里流露着笑意,“这首《银月》是著名的吟游诗人埃菲洛特作曲,据说三百年前她曾受邀到沉默之堡演出,站在堡垒的高墙看到这片土地的美景,心生感叹,于是有了这首流传至广的名谣,而沉默之堡也因此闻名于世,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向往歌中美好的意境,不惜跋山涉水,不远千里来到此处...怎么,小姐没听过吗?”   我摇摇头。   “您该去酒馆听听的,在圣城几乎每间酒馆,到了夜晚都会响起《银月》的歌声...哈,现在当然没那个心情,也没合适的地方了。我们先把那群臭老鼠清理出去,之后如果小姐不嫌弃,什么时候到了圣城,我请您喝酒!”   “......”   听歌可以...   喝酒还是算了吧?   “队长,希尔维嘉小姐可是公爵之女,皇室千金,身份尊贵的紧,才不会和你去酒馆鬼混嘞!”   “比金子还珍贵的威尔逊红茶,再配上精致可口的糕点,坐在蝴蝶飞舞的园林里观花赏月,一壶温茶喝下去,糕点动都不动一口,这才是大小姐的品味,哪能随你到酒馆去闻男人的汗臭味!”   “你看希尔维嘉小姐都不说话了,她一定正在考虑该怎么委婉的拒绝你。”   “哈哈哈哈——”   骑士们调侃着自己的队长,随后哄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萨菲罗斯脸色微红,愤然回头:“去去去,你们都闭上嘴巴!”   “队长恼羞成怒了!”   “哈哈哈!”   骑士们见状反而笑得更开心,更后方的骑士纷纷闻声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满目好奇。   我连忙解释:“我,不会喝酒...”   “队长,你听到了吗?希尔维嘉小姐拒绝你的理由是不会喝酒。”   “滚滚滚!”萨菲罗斯大手朝后一挥,“瞧瞧你们那德行,一个个跟泥地里打过滚似的,回到家怕是连老婆都认不出来,还有脸在这笑!一会儿到了城堡,把你们的盔甲都给我洗干净了!好意思说自己是跟着小姐的人么?”   “是是是~”   骑士们的回应相当敷衍。   “我真的,不会喝酒。”   “希尔维嘉小姐,也用不着拒绝我两次吧?很伤人的啊。”   “哎呀,不是...”   然而再想解释清楚就很麻烦了,况且酒馆那种地方,我在王城去过一次之后就幻想破灭,根本不是想象中无数冒险者的聚集地,大家一起聊天喝酒,还有红发大胸部的姐姐可以调笑,里面除了汗味和臭咸鱼的味道,剩下的就是一群醉醺醺、色迷迷的大叔,满口黄牙的大婶,聊的话题三句不离女人,实在没什么意思。   于是扭头,不再理会后面的人,转而朝艾萨克望去。   这家伙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安静...   巨大的壮汉直挺挺坐在兽背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脑袋低垂着,随角马兽的步伐一点一点,双目紧闭...咦?睡着了!   不是吧,这都能睡着...   我有些无语。   但想想这些天的确很累,几乎没有一晚能好好休息,行路的时候,许多人都是在兽背上半睡半醒,连我都会忍不住会打盹,有次差点翻下来...算了,就不逗他了。   反正前面有人探路,不怕找不到城堡的位置。   等到了那里,说不定还有床可以躺...能泡个澡就太好了。   “啊哈~”   我张口打了个哈欠。   周边的松树虽多,可远算不上密集,三三两两耸立在一起,剩余的地方都是泥泞的空地,根本遮不住雨,水滴似瓢泼般自头顶落下,打在斗篷上劈里啪啦,我不禁将兜帽向下拉了拉,学着艾萨克的样子,将脑袋低下,双臂抱胸,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   我对自己能做到这样的姿势颇感自豪,毕竟腰间的钩绳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解下,我现在可以好好骑角马兽了,慢走的时候,连放开缰绳这种事情都能轻松做到。   “哦!看到沉默之堡了。”   蓦然间,身后的萨菲罗萨喊了起来:“艾萨克大人!我们要先停下吗?传命令让后面的人放慢脚步,否则就这么贸然压过去,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就很麻烦了。”   “先派人去探探城堡的情况吧!”   “...艾萨克大人?”   艾萨克没有回答。   我慢慢睁开眼睛,仰头望去。   视线的前方,松木豁然向两旁退开,矗立在远处的大山丘下,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一座古朴的白色城堡倏然出现,堡垒上竖起的蓝白色旗帜迎风招展,城堡前方是一片绿色的原野,原野之上,两名金甲骑士策兽奔来,速度飞快...   那是探路骑士。   他们怎么那么着急...   不对,不对劲...   堡垒上有火光!   “艾萨克,艾萨克!”   我忙朝秃头大喊,想抓个什么东西朝他脑袋砸过去,然而在兽背上并不方便,随即艾萨克醒了过来:“怎么了?”   大块头有些迷糊,摸着脑袋问道。   我伸手向前一指:“城堡!”   “艾萨克大人,我与您一同去和堡主交涉吧。”   城堡距离我们还很远,加上雨雾朦胧,萨菲罗斯他们并没有看到那边的异常,我心里焦急,连忙又喊:“有火,我看见业火!出事了!”   该死...   城堡有几处都冒着熊熊烈焰,火焰的颜色很深,在大雨中烧着,具体的情况连我也看不清楚,但那肯定是业火!   真理之门!   “哪里有火...萨菲罗斯,你看见什么了?”   “没有...”   “大人,我们让后面的队伍先停下吧。”   骑士们摸不清情况,仍在等着艾萨克定夺,秃脑袋先看了看我,张嘴想要再问什么。   咻——   暮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   那声音穿透雨幕,划破气流发出「砰砰砰砰」的一连串爆响,众人惊觉转头,只见一道猩红的火线自城堡某处射出,自昏暗的高空急速掠过,拖着长长的尾焰,以抛物线的轨迹落下,轰然向那两名飞奔而来,与我们相距不足千米的探路骑士砸下去。   轰隆!   冲天的火光顷刻升起,两名探路骑士小小的黑影,连同身下的角马随着冲击高高飞起,随即便被火焰吞噬。狂风自远方的原野呼啸肆虐,剧烈的爆炸声随之而来,沉闷如炸雷,震得艾萨克猛然一个机灵。   “嘶——”   身下的角马兽抬蹄嘶鸣,差点将我甩下去,我连忙抓紧缰绳,看向那团冲天而起的火焰,张大嘴巴,神色惊疑不定。   什么...   什么?!   导弹!!?   “敌袭——”   “是该死的臭老鼠!”   耳畔响起艾萨克愤然的怒吼,身后的队伍开始躁动不安,骑士们大声叫喊,身穿长袍的修士将手举向天空,金芒自雨中绽放,示警的光弹如箭般升入高空。   “整队——”   “传令骑士!”   “艾萨克大人,我在!”   “通知后方的队伍,让信仰团放出壁障,随时做好迎击准备!”   “柯罗斯!你接替指挥等我信号,审判之拳第一小队,全部跟我来!”   “出松林——”   艾萨克大手一挥,拉扯缰绳率先朝松林外奔去,整个队伍的先锋骑士浩浩而动,脚蹄声如地震般轰隆隆隆,人群奔腾着从我身旁掠过,萨菲罗斯骑士长戴上头盔,策兽来到我的身旁,大喊道:“希尔维嘉小姐——”   “知道!”我对他点了点头,“你让人去,禀告教宗!”   “您打算怎么做?我们等您命令!”   “那就,随我走!”   奔行的骑士有如金色洪流,两百多人先后出了松林,列为排阵,艾萨克骑着巨大的角马兽,身处队伍的最前列,在他旁边的是一位面熟的主教,此时周身金光大盛,手握胸前圣章,口中喃喃低语,金光转瞬罩向身后的骑士团众,在他们身上凝聚成淡淡金膜。   我带着萨菲罗斯与他的半数骑士,在艾萨克队伍的右翼集合、列队。   “萨菲罗斯,我不懂指挥,该怎么办、你说!”   “冲锋就可以了,我美丽的大人。”   “......”   我瞪着眼睛看他。   对方舔了舔嘴唇,对我露出古怪的笑容。   “我们可是教会第一骑士团,您不要小看啊。”   咻——   远方的城堡中,第二团烈焰飞天升上天际,朝这边打过来了。 第九十一章 一力破城   嘶——   身下巨大的角马兽打了声响鼻,脚蹄不安分地来回踩着。   松林边界的草原上,两百余金甲骑士分外安静,他们仰望天空袭来的火光,烈焰在雨中擦过气流,浓烟卷着白雾拖起长长的尾巴,带着狂嗥的风声呼啸而来,有如一颗炽烈的流星,然而骑士们望着那光景,威势赫赫的阵列不动如山,无一人展露出惧色。   他们的态度,让原本有些惊慌,下意识想掉头避开攻击的我,心神瞬间安定下来。   他们有办法挡下...   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我转头朝军阵前列的艾萨克望去。   只见那秃头连头盔也没戴,他在兽背上挺直腰脊,目视火光,单手高高举过头顶,大喝一声:“昂纳斯塔西!”   “昂纳斯塔西——”   前排三十余骑士应声高呼,声音整齐如出一口,腰间利剑“锵——”地拔了出来。   骑士们双手紧握剑柄,剑刃直立于眼前,薄薄金光自周身散发而出,化作如水波云雾般的光流,飘向阵列前方十余米的头顶。   是神迹!   尼禄枢机曾经在峡谷里困住伊琉什的,那个昂纳斯塔西的罪障!   嗡嗡嗡嗡...   金光的轻吟自雨中晕开,几十上百道光流从骑士们的身上飞起,在前方汇聚一点,随即“嗡——”地一声展开来,形成一道半弧形的、如蝉翼般透明的光壁,将包括我在内的两百余人挡在后方。   紧接着,军阵前列又一次绽放出夺目的金芒,立在艾萨克旁边的那名面熟的、在先前遇袭的村庄里曾夸赞过我的年轻主教,他在兽背上举起右手,身体微微侧过一边,做出虚握投枪的姿势。   金光之中,一柄刻有复杂浮雕的圣枪倏然凝聚,显现于主教的上方几米的高空。他似是隔空举着圣枪,深深吸气,遥望着远方的城堡,一声低喝,猛然做出投掷的动作。   嗖——   圣枪划破气流,带着突破音障的爆响,在我的视线中飞速远去。   与此同时,灼热的火浪自上空袭来,几乎擦着圣枪落下,刺耳的尖啸越来越近,巨大而炙热的火弹,携滔滔之声势,在我的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即轰然撞在壁障之上。   轰隆——!   淦。   惊天动地的爆炸令大地为之震荡,我心中不禁一阵狂跳,匆忙捂住耳朵,脑瓜被震的嗡嗡作响。   猩红的火焰如盛开的绮丽之花,在前方十余米的半空轰然绽放,焦灼的热浪呼啸着,狂风如尖刀般肆虐开来,下方大片草坪顷顷刻被烧毁、于风中撕碎的草木泥土,燃着火焰飞起三四米高,可怕的冲击席卷周围数十米的一切。   然而无论是烈焰,还是狂风,爆炸所造成的冲击,全部都被那道单薄至近乎透明的罪障挡下,冲击的余波自罪障下方的间隙扫过来,到了这里,也仅仅只有撩动头发的程度。   我站在军阵右翼的前方,望着眼前的爆炸逐渐散去,罪障之上波纹涟漪,未曾有半分损伤。   锵——   那边的艾萨克拔出了剑。   年轻的主教手握胸前,低声祷告,周身流转的光芒余韵还未散去便又凝聚,有如一颗炽亮明星,神迹的嗡鸣响彻耳畔,流转的华光自主教身下扩散开来,再次笼罩在骑士们的身上。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是——   一股暖洋洋的洪流在内体流淌,淡薄的光弧有如蛋壳般将我笼罩,将身下的巨兽笼罩,满身战甲俊白的角马扬起前蹄,发出嘹亮的鸣叫。   “哇,哇...”   我赶忙抓紧缰绳,上身压下来,半趴在兽背上,以保证自己不会被甩下去。   前方的爆炸尽数散去,猩红的火焰在雨中燃烧,刺目金芒渐渐散去,罪障化为光点消失。   军阵前列,宛若巨人的秃头挥剑斜指向下,疾声厉色地高喊着:“荣誉在我心中,信念与我共存,公正化为利剑,敌人的哀嚎即为我等功勋!”   “捍卫我等荣耀!”   铿锵!   前列的骑士随声收剑,调转兽头退向队伍后方,之后的百余名骑士随即上前,接下挂在兽鞍的短柄利刃,手握柄末向身侧一甩——   咔咔咔咔!   齿轮转动的声音响彻一片,骑士们手中的短刃即刻化作两米银枪,枪头的利刃生有倒钩,雨滴自钩弯处滴落,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刻有的圆盾状太阳花标志...   诡兵器...   是中央工坊的折叠钩镰枪!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破除黑暗的神之骑士们!”   艾萨克挺身举剑,跨坐在兽背的身影沐浴在淡金的光晕里,身下的角马不断磨蹄,躁动不安。   男人嗓音粗犷嘹亮,带着令人心潮澎湃的气势,响遏整片草原。   “随我——”   “希尔维嘉小姐,请拿出您的武器,我们要冲锋了!”萨菲罗斯在身旁大声提醒。   下一刻,秃头手中的剑挥了下去。   “一力破城!!!”   踏、踏、踏...轰隆隆隆隆...   大地轻颤,泥石溅飞。   铁蹄声有如雷鸣般轰然响起,艾萨克率先驭兽决骤,百余名骑士随即动了起来,身上的金光如影随形,他们并没有发出壮胆助威的呐喊,身经百战的骑士们冷静而沉默,紧跟艾萨克的步伐,向远方的城堡发起进攻。   萨菲罗斯纵兽从我身旁一掠而过,回首大喊:“走!跟紧了——”   不用你说!   我使劲一夹兽背,手中缰绳紧握,身体趴下来,角马兽长鸣一声,紧随奔走。   极度颠簸的视线中,金甲的洪流在雨幕里散开,兽踢踏碎草原,草屑淤泥更甚雨点,从四面八方高高溅起,随呼啸的风一同掠过耳边。   骑士们突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而我身下的大家伙也逐渐迈开了步伐,全力奔腾的速度比其他人更快,很快超越了萨菲罗斯,超越无数骑士,奔至阵线的最前列。   咻——   堡垒的墙头之上,第三发火焰飞弹带着炫目的光晕,再次向平原飞来。   “驾!”   我催促着巨兽继续加速,感觉过分颠簸的屁股抬离鞍具,踩着脚蹬半站起来,一手抓牢缰绳的同时,另一只手举过头顶,掌心绽放出夺目蓝芒。   嘣嘣嘣嘣!   寒霜之气顷刻蔓延头顶,雨点被冻结成冰,大大小小的冰霜自前方上空凝聚,形成一面直径几近二十米的浮空冰墙,飞来的火弹「轰」地撞在冰墙上,剧烈的爆炸在空中响起,猩红之焰四散而开,冰墙随之碎裂,火焰与碎冰自头顶纷纷落下,被骑士们灵活躲过,滚滚浓烟于天空升腾,那盛开的冰与火在视线里绽放片刻,便随着爆炸的余音被一同甩至身后。   漂亮...   我甩了甩发麻的手,抓紧缰绳“嗖——”地从爆炸之下飞掠而过,也没什么回头去看的心思,眼睛紧盯着堡垒的墙头。   看不见人...   堡垒的墙头此时已经破了一个缺口,似乎是被刚才的圣枪打出来的,然而那附近已经没有了人影,我找不到对我们放火弹的异教徒在哪。   能放出那样的攻击,在那么远的距离造成精准打击,他应该非常强...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也许又是一个三阶段,但应该只有一个人...   无论如何,得先把他找出来干掉才行。   咻咻咻——   蓦然间,三发连续的火弹从堡垒的另一边升空,如导弹般打了过来。   糟糕!   我心道不妙。   然而下一刻,淡薄的壁障再次于前方上空汇聚成形,留在身后的骑士团合力施展神迹,将飞来的火弹拦截。   轰轰轰!   爆炸的轰鸣又一次响彻天空。   飞奔的骑士团自壁障下方急速奔过,脚蹄没有半分停留,冲在最前方的艾萨克被不朽者加身,有如一团飞流于大地的耀眼的金光,他在光晕里举剑高喊:“加速突进!”   骑士们纷纷俯身,持枪策兽飞奔,队伍以艾萨克为首,自暴雨中列为箭形向前推进,密集的脚蹄声宛如草原上掀起的巨浪。   ...五百米。   此时的队伍,距离堡垒大约还剩下五百米。   这个距离正以极快的速度缩短着。   四百米...三百五十...三百...   身下的巨兽粗声喘息,铁蹄每每踏在陆地,都是一次剧烈无比的震动,耳边尽是轰隆隆的震响,可即使跑动的幅度巨大,我依旧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从来没有过像此刻一样感觉。   身处战场,举目望去,身周围尽是可靠的友军...即使只有不足两百人,然而这些人,却是教会之中最精锐的精锐,他们久经战场,配合默契,能轻松化解敌人的进攻。   而我的背后,像这样的战士,还有一千多名。   这种感觉,会令人心潮澎拜,热血沸腾。   ...两百米。   堡垒之上,那名不断向我们丢火弹的异教徒,已然停至了动作。   而在如此近的距离,已经足够我看清城墙上的无数人影,他们的手上、身上,有猩红的火焰燃烧着,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只待我们再接近一些,便会发起下一波攻势。   “收侧翼!强攻城门——”   艾萨克一声高喊。   前方城堡的大门紧闭着,外层设有尖刺的铁栏已是拉下的状态,城墙目测至少有十米高...怎么强攻?   “秃头!”我策兽冲至队伍的最前列,到艾萨克身旁喊他,“你和我,上城墙!”   艾萨克脸上带着狞笑:“哈!等我先把大门轰烂!”   ...大门轰烂?   “可以吗!”   一百米。   “小不点,看着前面!”   城墙之上,无数火箭「嗖嗖嗖嗖」地射出,在上空划过弧线,落入冲锋的骑士之间,然而没有任何人做出闪避的动作,火箭被笼罩在身上的光罩弹飞,根本不痛不痒。   五十米。   骑士团冲锋的速度逐渐降下来。   “闪开!”艾萨克一声大喊。   三十米。   我拉扯缰绳,减速向一旁躲开,仰着脑袋看向墙头,寻找落点。   下一刻,神迹的嗡鸣自身侧艾萨克的方向传来。   “吃我审判之拳——”   男人跨坐在兽背,向前方的城门挥出一击直拳。   灿烂的金光自拳风呼啸而出,卷着烈风将前方的地面犁出一道沟壑,狂乱的气流混着泥水,自金光中隐约形成一只巨大的拳头,顷刻轰在门外的铁栏上。   哐嗡嗡嗡嗡...   巨大的震响几乎让人聋掉。   视线里,巨大的铁栏连同城门一起被轰地扭曲、变形,倒塌向城墙内部。   “哈哈哈!爽快!”   堡垒上隐隐传出的仓惶呼声,被艾萨克的狂笑盖过。   “现在!小不点!我们上去杀老鼠——” 第九十二章 杀声   艾萨克的话刚落音,我便从兽背上站起来,一手抓着缰绳,一只脚踩在鞍具上,抬头瞅准壁垒一处人少的地方,豁然用力蹬腿。   嘶——   身下的巨兽一声长鸣,脚蹄打几个滑继续向前跑去,而我依然踩着兽背跃出三米多高,在呈现下坠趋势的瞬间,脚底冰台凝起,踩着冰台再一跃,「呼」地就到上了墙头。   “啊啊啊啊——”   左侧有两人向我大叫冲来,面色凶戾,身上几乎寸缕不着,炽烈的业火于肌肤之上熊熊燃起,那模样宛如浴血的恶鬼。   “恶心。”   我蹙起眉头,朝扑来的异教徒挥出直拳,携着寒霜之气的拳风倏然轰出,两人身上的业火顷刻熄灭,他们又向前跑出两步,随即就在我的注视下,双腿、手臂、胸口脑袋纷纷结霜,赤裹的身体被冻僵在地,「砰」地倒下去,四分五裂。   垒壁上的气氛为之一凝。   “...鸢尾花披风!是教宗骑士——”   “怕什么!我们是真理之神的信徒!真神赐予我们的力量不可匹敌!我们是不死之身!”   “上啊,杀了她!”   “烧死教会的爪牙!”   异教徒们大喊大叫,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纷纷向我涌过来了。   下一刻,耀眼的蓝芒自我眼瞳绽放。   “滚开!”   冰霜之力飞转运作,白色的霜冻雾气在脚下倏忽爆开,周围二十米的垒壁被极冻的低温覆盖,冲来的异教徒被罩进冰雾里,火光一个接着一个熄灭,身体化作冰雕,无一人能够冲至我的面前。   我趁机取下后背的皮箱,打开箱扣将格雷船长取出来,箱子重新背在身上。   咔咔咔——   铮!   右手握住漆黑凶刃的柄端,向下一甩,巨大的镰刀顷刻成形。   我立在逐渐飘散上空的雾气里,举目像四周望去。   高耸的垒壁之上,二三十座栩栩如生的冰雕,保持着各式各样的姿势,或直立或倒下,有的则摔碎成几截,俨然是死透了。   更远一点的地方,并未被冰雾笼罩的异教徒们面色惶然,有人持着剑,有人什么武器也没有,他们瞪大眼睛望着我,眼神里满是惊惧与恐慌。   与刚才冲来的那些人不大一样,余下的人大多衣衫褴褛,服装看上去隐隐像是西尔加亚的风格,却早已肮脏破烂、衣不遮体,露出里面皮包骨头的胸膛与手臂,纵使未触及到冰雾笼罩的范围,周围迅速转冷的空气也冻得他们牙齿打颤,眉目结霜————然而却有业火在他们的掌心燃烧。   有人指着我喊出声来:“她...她是那个有名的希尔维嘉!”   “不行...我们会死在这里的,快跑啊——”   想跑?   咔嘣!   极冰短镰凝于左手,我向着逃跑的异教徒挥起冰刃,尖锐的冰刺拔地而起,成扇形将视野中大片壁垒覆盖,足有一米的冰刺穿透了那些丢下武器、纷纷逃跑的异教徒。   “啊啊啊——”   他们嚎叫着、挣扎着,身上的业火熄了,躯体在血液流出之前就被冻僵。   极寒之气缠绕着我的全身,周围的温度持续骤降。   墙头的另一边,块头巨大的艾萨克有如一颗金色的太阳,钢铁般的拳头急速挥舞,拳风带着刺耳的咆哮,沿着高墙一路飞奔,追击那些四处逃窜的异教徒,宛若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被他靠近的人几乎不具备任何反抗的能力,“嗖——”地被打上高空,扭曲的身体自高墙坠落,鲜血横飞。   高墙的下方,策兽奔腾的骑士们鱼贯冲进毁坏的大门,一路杀向城堡中央辽阔的广场,那里也有不少异教徒在抵抗,火焰肆虐纷飞,烧在骑士们的护罩上,只泛起微微涟漪,骑士们挑枪而战,铁蹄碾进人群,血浪翻涌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守在广场的异教徒们一触即溃,如鸟兽般散开,仓皇奔逃。   “韦瑟米尔大人——”墙头之上,有人绝望高呼,“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他已经丢下我们,独自逃走了!”   “完了,我们全我完了...”   “为什么教会骑士会出现在这里啊!为什么啊——”   我纵身一跃,跳上堡垒空无一人的瞭望塔顶,手持镰刀望着眼前的一切,眉头深蹙起来。   哪里不对...   嗖——   一支箭矢向我射来,我偏头躲过,视线循着望去,看见躲在墙后、手持轻弩的异教徒正在装填下一发箭矢,随手一记冰刺射了过去,洞穿对方的胸口,那人惨叫着退后两步,不慎跌下墙头。   嗖嗖嗖——   随即,有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朝我飞来。   哼...   我抬手放出蓝光,极寒的风暴在周身形成惊人的龙卷,无数飞来的箭矢被冻结、卷至上空偏离方向,有两支破风而入,打在光罩之上,“嗡——”地一声被弹开了。   躲在角落的,有很多...   龙卷散去,我将右手举过头顶。   咔咔咔咔——   数十道锐利的冰刺自头顶迅速凝聚,下一刻,我手臂挥下,冰刺纷纷向高墙的四面八方飞射而出,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穿透土石墙壁、穿入堡楼,砰然炸开,极寒雾气自壁垒各处蔓延开来,有人惨叫着从角落里逃出来,身上扎满冰晶的碎块,不久便被冻得失声,倒在了霜雾里。   “啊哈哈哈哈——”   远处艾萨克的狂笑如雷灌耳,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见左侧近百米的墙头上,除了零星的、扭曲到不成人形的尸体以外,整片区域在短短的时间里,几乎被那头蛮牛扫了个干净,无数异教徒飞下高墙,飞上塔楼,撞穿楼檐,只露出两条腿在外面,不断抽搐着。   而我这边,为数不多的异教徒已经逃下壁垒,东奔西窜了。   “小不点!随我去内堡看看——”   嘣!   身裹金光的艾萨克自墙头高高跃起,如炮弹般向广场方向砸去,半空中传来男人有如闷雷一般的咆哮:“荣耀的骑士们!凡见拥有业火之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轰!   巨大的秃头落至地面,将下方一名试图攻击他的异教徒砸成碎肉,随后身形不做停留,化作一缕金色流光,向广场已经杀穿一个来回的骑士团冲过去。   “艾萨克!”   脚下冰柱倏然升起,将我送至高空,踩着冰台踏起月步,娇小的身体在空中急速闪烁,追至艾萨克的头顶,掌心喷出冰雾减缓冲势,落在秃头的身旁。   “有点,不对劲!”我朝他喊道。   “什么不对劲?等我舒服了再说!”   他活动活动手腕脖颈,加快脚下步伐,撞飞前方一名身裹火焰的异教徒,随即有另一名柔弱的男人向他冲来,皮肤火光流转,身体急速膨胀。   “小心——”   轰隆!   剧烈的爆炸在眼前翻腾,业焰携土地碎石纷飞而来,在视线里迅速逼近,冲击抵至面前的一瞬,我双目泛起微微蓝光,厚实的冰墙破土而出,将灼热的气流挡在身前。   该死的异教徒,又玩自爆...   “秃脑袋!”   虽然心里明白他不会有事,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隔着冰墙喊了一声。   轰!轰!轰——   广场交战的方向接连传来数声闷响,野兽的步蹄与嘶吼,兵刃交击的铿锵,石块崩塌的巨响,人们声嘶力竭的大喊着,灰暗的雨幕之下,嘈杂的声音混乱不堪,前方火光里,有滚滚黑烟徐徐升上高空,连空气变得焦躁。   我踏着月步站上冰墙。   “臭老鼠——”   艾萨克从消散的烟火里冲出,手上提着一颗脑袋,朝前方的人影用力掷出,将其砸倒,庞大的身躯紧随其后,如闪着金光的流星一般,直直撞进仍在抵抗的异教徒之中,手中利剑携金光劈下,鲜血顿时飙升,有人被一剑斩成两截。   “投降,我们投降——”   广场之上,有男人举起双手跪下,用颤抖的、破了音的声线竭力喊道。   “骑士大人饶命!我们不是异教徒,骑士大人饶命——”   “我是西尔加亚的子民,我们教会的子民!大人!我们受到恶魔的逼迫——”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更多的人丢下武器,跪了下来,身上的业火在雨中熄灭,露出布缕褴衫、骨瘦如柴的肢体。   然而下一刻,那些跪下的人就被身边的同伴一刀砍倒,或用业火缠绕的手拍瘪脑袋,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软趴趴地倒在雨中。   “不要忘记你们的所作所为!”那杀了同伴的人嘶声吼叫,状若癫狂,“你们已经是真理之神的信徒了,教会再也容不下你们!谁也没有退路!杀光眼前这些虚伪的骑士吧!啊哈哈哈——”   嗖——   我挥出一支冰刺,准确无误地射进他的眉心,坚冰自后脑穿出,嘶哑的笑声戛然而止,异教徒倒了下去,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血与火浸染的城堡里,混战仍在继续。骑士们自广场散开队形,以近乎绝对的优势赶杀四处逃窜的异教徒,他们用枪尖挑起对方的身体,再重重地丢下去,越来越多的异教徒倒在血泊里,骑士们接而再照准脑袋刺下,不消片刻,他们身上的业火便熄灭了。   “死吧!骑士——”   我踏着月步跑到广场停下,一脚踹飞挡在前方的异教徒,倏然间,有人从身侧扑来,我转过头,看见一张燃烧着火焰、狰狞可怖的脸。   异教徒抬起手,炽烈的业火自掌心喷出,朝我扑来。   我不闪不避,顶着火焰直冲而过,右手寒芒一闪,格雷船长横扫而过,一击削去对方的脑袋,然而那无头的身体借着冲势继续朝我扑来,「砰」地撞在光罩上,肉体急速膨胀。   李妈的...   轰——   火焰爆开的瞬间,我踏着月步瞬间退出十余米,躲过爆炸的冲击,灼风迎面刮来,身外的那层护罩碎裂,化作淡光消弥。   淦。   嘣!   脚下再次升起冰柱,我跳上广场中央的喷泉雕像头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西尔加亚的、子民!丢下武器,放弃抵抗,饶你们不死!”   “他们不是高贵的骑士,他们只是一群虚伪的刽子手!杀了他们,J先生会奖赏你们,食物、女人,乃至更强大的力量——”   “杀啊——”   混乱的咆哮将我羸弱的声线完全掩盖,下一刻,凌冽的风声自远方袭来。 第九十三章 业火缠身的“无辜”之人(上)   咻——   呼啸的狂风倏然自左侧飞来,我顾不得转头确认,蓝光乍起凝出冰墙,「砰」地一声挡住突袭。   冰晶的碎末在视线余角炸开,我脚下踏出月步,自雕像顶部腾空跃起,身影在半空折叠跳跃三次,目光顷刻锁定不远处敌人的身影。   那人影手持利剑,身穿盔甲,隔着二十多米朝我倏然挥剑,尖锐的风啸再次响起,有如利刃般的气流卷着雨水,以风驰电掣之势飞掠过来。   ...风序!   电光火石之间,我在半空扭转身形,单脚点向空中凝成的冰面,纵身一跃,与袭来的狂流擦肩而过,耳边尖啸的余响仍未散去,娇小的身体已如炮弹般向人影砸了过去。   二十米的距离刹那拉近,那人影未及劈出第三剑,我便已经到了他的眼前,格雷船长高高扬起,借着冲势奋然斩下,人影横剑挡在头顶——   铛!   漆黑的镰刃将长剑一击斩断,断剑飞出,我只感到虎口微微一震,巨镰的攻势却丝毫不减,斩向对方的胸口,破开银色的胸甲,在胸膛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狰狞伤口。   挥击的余力使镰刀重重砸在地上,碎石泥土溅起的瞬间,我借着飞冲的力道,用肩膀重重撞向那人,「哐」地一声将他撞飞,而我的冲势也因此骤减,反冲的力道压回来,我单手紧抓住斜插在地的利镰刀柄端,如轻盈的蝴蝶般绕着镰柄打转,几圈之后冲力卸去,翻身稳稳落地。   咔嚓!   格雷船长从地面ba出,在手中舞动着,随即被我拖在身后,缓步朝前方摔落的人影走去。   那人四肢拄地,挣扎支撑想重新站起来,鲜血自胸腔汨汨淌出,血水与泥污混杂一起,他的剑早已脱手,抬起头用愤恨的目光望着我,口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嚎叫。   “赫...赫...呃啊啊啊——”   此时我才看清了他的样子——这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大约不到四十岁,菱角分明的脸庞略显消瘦,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轻甲,背后披风绣着繁杂漂亮的徽图,那徽图与城堡上飘扬的旗帜无异。   我轻蹙起眉头。   “你是谁?”   要么他原本就是这座城堡的护卫。以他风之秩序的亲和力来看,或许在这里的地位还不低...要么,是他杀了这里的护卫,扒下他们的盔甲穿在自己身上...不管是哪种情况,这座城堡已经被异教徒占领了,我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先不杀他,问问看再说...   我是这么想的,可男人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该死,咳咳,该死啊啊啊!”   男人嘴里淌着血,面目狰狞如恶鬼,血红的双满死盯着我,眼中充满戾气。   “呃啊啊啊——”   呼——!   炽烈的业火自他胸膛的伤口燃烧起来,顺着血液顷刻蔓延至全身,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伤口处肉芽蠕动,飞速愈合。   “教宗骑士...”男人的声音嘶哑无比,仿佛被火焰烧坏了声带,狰狞的面孔露出癫狂的笑容,“嘿嘿嘿...小女孩,我知道你是谁...假如我杀了你,我就能闻名整个西洲...所有人都会记得我的名字,恐惧我新获的力量...”   啊...   看来是没办法交涉了。   不过我想问的,他大抵也说出...   呼——   业火缠身的人影猛然朝我扑来,速度与先前截然不同,卷着热风的身体急速拉近,燃烧着炽焰的拳头携风啸在眼前迅速扩大,热浪吹动着我的头发,纷纷飞舞。   这一刻来不及思考,能做出的只有下意识反应。   时间仿佛在此刻慢下来。   惊人的拳风直击门面,炙火烈风咆哮着,豁开身前的雨帘、轰至眼前的瞬间,我移步侧身,轻巧自如,拳风自鼻尖擦过,我右腕陡转,向前踏步,格雷船长倏然上挥——   噗!   锋利的镰刃从对方下巴刺入,头顶穿出。   视线中,男人的瞳孔放大了,目光之中癫狂散尽,唯余茫然与惊恐。   噗!   第二声令人不适的割肉声响起,镰刃自他的头颅抽出,「铛」地一声甩在地上,男人双眼上翻,嘴巴微微张着,想说什么,然而发出的却是「呃...呃...」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去捂喉咙。   燃着火焰的鲜血,随他的动作有如泉涌般喷射出来。   我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勾月...   剑圣老先生记载剑术的册本里,其中较为基础的、也是对付杂兵最为实用的剑招之一,在敌人攻来的瞬间,侧身一剑,洞穿对方的头颅。   此招发力技巧精湛,自下而上以身带剑,剑刃挥出的轨迹好似一轮弯月,因此被命名「勾月」——现在,我用格雷船长将它使了出来。   一击毙命。   噗通。   身后的尸体倒在雨中,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   我回头过头去,看着火焰在倒地的尸体上熄灭,心中渐渐有了犹豫和迷茫。   他,不是从东洲来的异教徒吧...   远出稀薄的日光褪去了。   天色逐渐暗淡。   广场的通路尽头,古朴的堡垒门庭之前,杀戮仍在继续着。   那边的战斗正呈一面倒的形式,艾萨克与骑士们杀的血流成河,火焰「哔哩啪啦」的燃烧着,石壁碎裂,大树轰然倒塌,衣衫褴褛的异教徒们多数早已没了抵抗的心思,四处逃命,他们简直连战斗的经验也没有——那些人,可能在不久之前,还是在这片土地生活的平民。   “兵长死了...”   “兵长死了,我们投降吧,投降啊——”   混战之中,有零星轻甲款式相同的人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大喊着跪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来了。   异教徒的反击越来越弱,战斗逐渐进入尾声。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有哭喊声自广场四处传来。   “为什么...我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农夫,安安分分种地,缴纳粮食,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   “骑士大人——”   “我们是教会的子民!我们被恶魔胁迫了啊——”   “伟大的神明,求您睁眼看看我们吧...”   在这样的哭喊声中,骑士们的进攻不再凌厉,有人放下了剑,从兽背上下来了。   艾萨克在远处怒吼道:“不要松懈!不要被敌人迷惑——”   “艾萨克!”   我接连踏起月步,身形连续闪烁,飞奔至艾萨克不远处,对他喊道:“这些,是灾民!很多灾民!停下来吧!抓住他们...”   “灾民?!他们向我们挥剑!他们身上有罪业之火的力量!”   秃头抹了一把脸上的红水,泛着金芒的利剑一剑将附近的异教徒斩成两截,血与火在雨中迸溅而洒,几滴落在我的脸颊。   “他们可能、被逼迫!”   “他们有过选择!”   “......”   我无言以对。   艾萨克瞅准脚边异教徒的脑袋,举剑就要刺下去。   “骑士大人...”   拦腰断成两截的人躺在雨里,艰难伸出一只手,触上艾萨克的腿甲,神色痛苦,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滴自肮脏的脸上滑落而下。   “救救...我吧...”   艾萨克停下了动作。   他抬起头,听闻满广场的哭喊声。   入目所见,尽是鲜血横尸。   骑士们正在与最后的反抗者厮杀,将他们刺死,捣碎脑袋,仍有人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但更多的人都已经跪下,象征罪业的火焰仍在他们身上燃烧,而他们口中祈祷的对象,却是教会侍奉的伟大神明。   “骑士大人——”有人在绝望中高喊,“是恶魔逼我们喝下令人作呕的血水,把我们变成恶鬼的样子!他们运走了很多粮食...敢反抗的都死了,尸体都在后山堆着...我不想死...我不是异教徒,我不是啊——”   “饶了我们吧...”   “啧。”   秃头面色阴沉,朝地上吐了口水。   “这架打的真是不爽...”   他转头对附近的骑士喊道:“听我命令!敢反抗者一律处死,跪地投降者留着性命,用壁障暂时关押,等候我发落!”   说完,转身将剑入腰间的剑鞘。   “小不点,我们去内堡看看。”   “嗯。”   我点点头。   几名骑士下了兽背,随艾萨克一同前往内堡的大门,这时我看见萨菲罗斯带着策兽奔来,在我面前勒了缰绳,面无表情地说:“结束了,希尔维嘉大人。”   “说了,不要叫大人。”   我皱着眉头,向广场中央那些跪地投降的人一指:“他们有很多,平民。有人喊粮食的事。先别杀,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明白。”对方闻言点头,“我也发现了,这些人中可能有很多都是城堡、甚至附近村落的卫兵和灾民,几乎连剑都不怎么会使...我会审讯他们,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   萨菲罗斯策兽离去,我随即小跑着追上艾萨克,与他一同进了内堡垒的大门。   硕大的前厅空无一人,连烛火也没有亮起,光线一片昏暗,但隐隐有刺鼻的血腥和腐臭味。艾萨克吩咐骑士们取下墙壁上的火把点燃,对他们下达命令:“一楼二楼一间间的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骑士们得令散开,开始在堡内进行地毯式搜索。   艾萨克递给我一个火把:“我们一起上三楼,小心些。”   “知道。”   我将格雷船长扛在肩上,举着火把和艾萨克一路上到三楼,这里依旧漆黑一片,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堡垒的内部很大,火把映出的光亮隐约能看见走廊边一排的房门,我和艾萨克一间一间地搜过去,发现都是普通的书房、议室,没有异教徒在。   整层楼静悄悄的。   “艾萨克。”   从一间房内出来,我叫他一声。   “嗯?”   “外面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秃头沉默片刻,随即摇头。   “他们已是有罪之人。” 第九十四章 业火缠身的“无辜”之人(中)   整个城堡三楼空空荡荡,各个房间早被洗劫一空,除了一些书籍、资料,桌椅木架,值钱的东西一件也没有,也不见食物,更没有异教徒。   我和艾萨克搜索到一半,楼下的骑士们便上来了。   “艾萨克大人,我们找到几只漏网的老鼠。”   “是异教徒吗?”   艾萨克问道,那骑士随即摇头:“都是些胆小的懦夫,见我们打过来,趁机躲进内堡了。据他们说是城堡原本的贵族,阿兰斯特家族的后裔子嗣,身上的衣服看着挺光鲜,被发现后倒也老实,唯唯诺诺不敢反抗,是不是异教徒还不能确认,我让人一起押到广场去了。”   “一二楼大多房间都被洗劫一空,房间里外都铺着草席,脏乱不堪,到处都是排泄物的味道,看样子城堡早已被占领,那些异端和外来者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天了。”   “嗯。”   秃脑袋点点头,又与骑士交代几句,将三楼剩下的房间,以及四楼、五楼也都一并交给他们搜查,随即与我一同下了楼。   回到一楼大厅,这里已经变得吵吵嚷嚷,有骑士押送着人向外走去,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嘴里大喊着:“我是阿兰斯特家族的后裔,我父亲为抵抗异教徒而牺牲,他是共和国的英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押送着他的骑士满脸嗤笑,质问道:“您的父亲都牺牲了,您却只会躲在房间里当缩头乌龟吗?”   “那我还能怎样!我连剑都使不好,你想让我怎样!?难道要也我去死吗——”   年轻男子的喊话里带着哭腔。   我看着他们走向堡外,又瞅了瞅还攥在手里的格雷船长,将利刃横在眼前,上面沾着暗红色的粘稠血迹——这是那个士兵的血,我把他杀死了,一击洞穿脑袋。   那些人叫他兵长,他原本应该是守卫这里的战士。   这可真是...   难以道明的情绪。   我走到内堡的大门口,举着利刃伸进雨幕之中,瓢泼大雨很快将黑刃上的暗红色液体冲刷干净,随即我将巨镰重新折叠起来,装进皮箱背好。   那边的艾萨克与人交谈几句,走到我的身边。   “小不点,你在...”   他本想和我说什么,但似乎发现我脸色不太好,摸着脑袋转问道,“怎么,心情很差?”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扣上兜帽踏入雨中,沿着巨石砌成的通路走到广场前,望着不远处在雨中成排而跪的人们,他们的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与内脏。   驭兽的骑士们踩着血水来回奔走,有人大声喊着话,有人从俘虏中拉出衣着还算整齐的中年男人,用枪头推着走向一旁,到萨菲罗斯身前接受盘问。   “...我们不是异端,我是这座城堡的仆人,兢兢业业服侍主人有二十余年了...半个月前,那些恶魔带着它们的信徒打过来,主人和城里的卫兵奋起抵抗,被人剁成碎肉了...”   “它们进城抢人抢粮,只留下一部分吃的,其余全部运走...我是想过反抗,可又能做什么呢...它们逼我喝下血水,与恶魔为伍...我、我迫不得已...我只是想活着...求求您...”   中年仆人带着哭腔的声调,不住对萨菲罗斯磕头。   面色沉寂的骑士长挥了挥手,那人随即被骑士拉扯下去。不久,又一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男人被从人群里赶出来,跪在萨菲罗斯面前。   “尊最、尊敬的骑士大人...我、我是约克镇的镇民...”   形同灾民的男人颤声说着话,内心的恐惧令他连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   “我、我是一名佃户,勤勤恳恳为领主耕种土地...可是、可是天降涝灾,大雨淹没了农田...我带着全家老小逃荒,路上没吃的了...母亲,妻子,还有我两个孩子,全都饿死了,就剩我一个...”   “我、我不知道他们是恶魔,他们给了我吃的...他们说,沉默之堡里还有粮食,很多的粮食...可是过来以后,堡主死活不开城门,想把我们都饿死在外面,我们打起来了...我没想其他的,就是饿...想寻东西吃...”   卑微之人淌在雨中,卑微的话语被大雨遮盖,皮包骨头的人影像一只虾米般在地上蜷缩着,那画面传到我这里,已是朦朦胧胧。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不用回首,我便知道来人是谁。   “艾萨克。”   我轻轻叫了他一声,感觉巨大的男人走至我的身侧停下,歪着脑袋想了想,问出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们,有什么罪?”   我其实是理解的。   毕竟于教会而言,那些人已然接受了罪业之火的洗礼,成为真理之门的一份子,为魔鬼而战,就像安吉尔一再嘱咐我不要暴露业火之力一样,一旦拥有了恶魔的力量,事情就再难有回旋的余地,那是信仰之根本的对立。   更何况,他们协助真理之门,对我们发动攻击。   这些人已然成为邪恶之徒的爪牙,想要将他们无罪释放,那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   我只是在想,假如我是他们之中的一员——我和他们一样,都只是个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没有权势,没有力量,在这场滔滔水灾之中,被饿得半死不活...这个时候,假如有人给我一口吃的呢?   假如我选择不吃,就得死呢?   只是一些普通人而已。   刀架在脖子上,是会跪下去的。   无论是先前面对真理之门,还是现在面对教会的骑士们,这些人毫无疑问,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放弃抵抗,然后跪下去。   这样...   算是有罪吗?   我不知道,于是将问题抛给艾萨克。心想或许他会说些什么,让我浮动的心绪能够平缓下来,让我心中的负罪感稍稍减轻...   我转头望向他。   巨大的男人沉吟片刻,开口说话。   “你了解小丑吗?”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我一句。   我一时间没懂他的意思,于是轻轻摇头。   男人目光望向广场,继续说道:“我很了解他。”   “二十多年前,小丑被教会高层视为极具威胁性、甚至比大恶魔还要危险的存在,那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他的力量,而是源于他那颗阴暗的本心...小丑的存在,就是世间所有「恶意」的集合体,有人曾经这么评价过他。”   “那个丧失人性的恶徒,最擅长干的事情,就是激发人性中的恶。他喜欢将人心之外包裹的那层伪装撕开,让那些无辜的、善良的、愚昧的人们成为恶徒,小丑对这样的事情非常热衷,且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   “只有那些顺着他的人,只有那些被小丑认定已经做出无法挽回之恶的人,才能在那个心里扭曲的变态手中活下来...贪婪,欲望,徘徊在生与死边缘的恐惧。无论怎样的理由,小丑所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发生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事情,出现这些「看似没做错什么」的人,那是他的风格,我很了解...”   “他们本不是罪人,是小丑让他们成为了罪人...我已经猜到了,这些活下来的人,在沉默之堡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   我追问道,但艾萨克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放开我——”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我抬头望去,看见之前那名从内堡被押出去年轻男子,此时正被两名骑士架着向萨菲罗斯走去。骑士们执意让他跪下,但男子不从,他奋力地挣扎着:“放开我!我父亲是阿兰斯特子爵!他现在死了,我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我是贵族!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第九十五章 业火缠身的“无辜”之人(下)   “即是贵族,为何却活到现在,躲在内堡?”萨菲罗斯反问一句,随即向左右架着年轻男子的骑士摆摆手,“就这样吧,让他站着。”   骑士们应声松手退后,年轻的贵族男子揉了揉胳膊,有些委屈地喊道:“我、我没办法啊!”   “他们...那些恶魔邪恶而强大,我父亲带着护卫军只冲了一次,就都回不来了!他们就像饿鬼,他们、他们...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害怕了...”   “孬种。”   旁边有骑士朝男子脚下吐了口唾沫。   那男子当即变脸,就要发怒,然而怒火却被萨菲罗斯的追问打断:“所以,你就放异端进了城?”   贵族男子脸色一僵,慌忙大叫:“我没有!不是我!放他们进城的是护卫兵长!是他见父亲死了,就私下与恶魔勾结,自作主张开了城门,他早就背叛了沉默之堡——”   “护卫兵长在哪?”   “骑士长,那人已经被希尔维嘉小姐杀了。”一名骑士回答道。   萨菲罗斯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再次向贵族男子望去:“我问你。这座沉默之堡里,就只剩下你身后的这些人了吗?”   “没错——”   男子表情愤恨,咬牙切齿地说:“恶魔们进了城后,就到处抢掠,见人就杀,连两三岁的孩童也不放过...我、我不想让他们继续再杀下去,可又无力反抗,就带着亲卫投降了...”   他说着,伸手朝身后一群跪地之人指去:“他们之中有很多的人,都是这附近村镇的平民,因大雨失去土地,无家可归,没有吃的,还要遭受恶魔的胁迫...那个叫韦瑟米尔的恶魔头领,逼着他们来到沉默之堡抢粮,很多人不愿动手,但是不动手就会被杀...”   雨似乎越下越大,贵族男子身上的锦衣较为单薄,他在大雨中瑟瑟发抖,声线也因此颤得厉害,听上去倒是有些可怜。   我在不远处站着,看着,听着。   只见那贵族男子继续说道:“骑士长先生,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我们只有暂时妥协,只有暂时的隐忍才能先保住性命,保住了性命才有反击的机会...可还不带我们找到机会,你们、你们就破城而入、冲进来了,你们扫清了那些该死的恶魔,那恶魔头领趁乱逃跑...尊敬的骑士长,请容我赞颂您的英勇,是您拯救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阿兰斯特家族会铭记您的恩情!”   贵族男子说完,对萨菲罗斯躬身行礼。   骑士长面无表情。   “哦?”   他骑在角马兽上,居高临下歪头望着贵族男子,嘴角似乎向上勾了勾。   “你说阿兰斯特家族...那么我再问你。阿兰斯特家族的其他成员...你的母亲,叔父,兄弟姐们,他们都去了哪里。”   “他们...”   贵族男子愣了愣,神情有些恍惚,随后喃喃说道:“他们、都死在恶魔手里了...他们被恶魔...呜...”   他捂着脸,痛哭失声。   正在这时,有骑士匆忙策兽赶来,到萨菲罗斯身边,凑到他耳旁说了些话。   由于雨声太大,那样的悄悄话我听不清楚。   我只看到萨菲罗斯的脸,似乎微微变了色,嘴角那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即刻收敛,闪烁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目光如剑般盯着那兀自悲伤的贵族男人,眼神之中有杀气流露而出。   怎么了?   我心下不解,下意识地猜测发生了什么。   是...骑士们发现了尸体?还是...别的什么...   “喂。”   萨菲罗斯叫了对方一声,贵族男子随即抬起头,他便淡声质问:“你说阿兰斯特家族的人都死了,尸体呢?”   男子的哭声顿时一滞。   接着他抹起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道:“在、在后山,恶魔们把...尸体,扔进后山...”   萨菲罗斯从兽背上下来了。   他走到贵族男子面前,神色阴晴不定,认真盯着对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你确定?”   “我、我...我以为——”   “看着我的眼睛,你以为什么?”   “我...我看到他们都被恶魔杀死,我没撒谎...”   “我问你,尸体呢!?”   萨菲罗斯一声怒斥,将那贵族男子吓得向后退了两步,他眼神闪躲,看上去非常紧张,不禁攥起拳头:“我、我不知道!我又不是那些恶魔,我怎知道他们把尸体丢到了哪里!我不愿帮他们处理...我、我们都只是受害者而已...”   我注意到贵族男子说话的同时,眼神不经意地向内堡敞开的大门里瞄...他好像在观察什么?   那人大抵是个被宠坏的贵族子弟,太不擅长掩饰和伪装了,几乎没什么心机可言,连我都能一眼看穿他在撒谎。   他想隐瞒什么?   “很好。”   萨菲罗斯点点头,不再理会他了,从贵族男子身旁走过,来到广场那群跪地之人的前方。   “你们呢!”他大声质问,“你们!有人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你!”   骑士长随意指着前排的一名灾民,问他:“你有话说吗?”   那人仓惶摆手:“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知道...”   “你呢!”   萨菲罗斯又指向另一人。   “大人,我、我有罪...可我被恶魔逼迫,身不由己...我想请求神明大人的宽恕...”   “你有什么罪!”   “我、我协助恶魔,在你们攻城时,为他们送了备用箭矢...”   “还有呢!”   “没、没有了,大人...”   那人跪俯在地,缩成一团,不只是因为冷还是恐惧,身体瑟瑟发抖,姿态卑微至极。   萨菲罗斯不再追问。   他抬起头来,目光朝人群一扫而过,跪地之人纷纷低下头,无人敢正视他的眼神。   “你们倒是挺默契。”骑士长挂起冷笑。   他走回贵族男子的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缓慢开口:“默契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你们真的只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之人,那些灾民进城以后,也都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知道...异教徒们非常仁慈,他们看着你们如此善良,心生感慨,便任由你们这些人暂居城中,分粮食给你们吃,好生伺候着。”   “而你,你的家人都被杀死了。等轮到你的时候,异教徒们忽然良心发现,觉得杀人是不对的,于是饶了你一命,又看你可怜,所以分粮食给你吃,让你好好活着...你看,你的衣服甚至都很干净。我们刚刚找到你的时候,你连头发都梳得很整齐...现在倒是被雨淋得乱了,可见那些异教徒对待你,比我们对待你要好很多,你并没有受罪,对吧?”   骑士长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脸蛋。   “实际上,你们口中的那些恶魔,他们有着一颗仁慈的心,愿意收留饥饿的灾民,即使到了这里,他们杀了人,也不愿让那些灾民,让你们手上沾染鲜血...所有的恶事,都是那些恶魔的所作所为,你们被他们保护的很好,所以真的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你们都闭口不语。”   萨菲罗斯望着兀自颤抖、神情紧绷到极点的贵族男子,双眼微眯着,嘴角冷笑更甚。   “这第一种情况...可能吗?你自己说。”   “......”   贵族男子不说话。   骑士长望了他片刻,伸出两根手指。   “那么第二的原因。”   他手指在贵族男子鼻尖一点,接着又朝后方跪地的人群点去。   “你,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做了让恶魔认同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接纳你们。我猜那是极度令人憎恶、有悖人伦的事...嗯,符合异端作风的事。而现在,你们想要掩盖那样的事实,你们没人敢说真话,因为所有人都是共犯,这是你们活下来的原因。面对我,你们只能保持沉默。”   “喂。”   萨菲罗斯在晃神的贵族男子眼前挥挥手。   “你觉得,现在是哪一种情况?或者说,你觉得我会相信是哪一种?”   “......”   “...不说话?”   “那好,我再问你最后两个问题。”   “第一,我们的骑士刚刚找到了城内的粮仓,里面几乎被搬空了,只剩下不多小麦、粗面粉和土豆。可是呢,骑士们又检查了城堡的厨房,发现你们上一顿吃的是肉。嗯,在墙头、堡塔,甚至是堡内的餐桌上,也发现一些碗里还剩有的肉汤,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贵族男子哆嗦着,接连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是我,我没有吃肉...”   萨菲罗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声冷笑。   “嗤,你这样算是不打自招啊...别紧张,我都还没说完...那么第二个问题。这座城堡里的老人、女人、孩子,他们都到哪去了?”   骑士长说着,目光在广场中央游离一番,看着那些沉默不语、在大雨里胆战心惊的跪地之人。   “你的家人都死光了,那...他们的家人呢?”   “他们的女人,孩子,父母呢?也都死光了吗?”   “那可真是凑巧啊,你说对吧...”   !!!   萨菲罗斯的话自雨幕中传至这里,并不清晰,然而却让我如雷灌顶。   我转头向人群望去,这时才暮然发现——跪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在先前的混战中死去的,这座城堡里的所有人,居然全是年轻力壮的男性,年纪最大的或许都不到四十岁,老人、女人、孩子,竟然一个都没有!   难道说...   我脊背一阵发寒,心中升起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瞪大眼睛朝身旁默不作声的秃头望去:“艾萨克...”   那边的萨菲罗斯传来萨菲罗斯的怒吼:“说,话,啊!!!”   轰——   倏然间,身后的城堡内部传来一声爆炸的闷响,震动让脚下的地面微微轻颤。   怎么了!   还有敌人吗?   我顿时心生警惕。   锵锵锵——   周围的骑士们纷纷拔剑,跪在雨幕里的人群也顿时哗然,乱成一片,有人趁机起身想跑,接着就被警觉的骑士按倒在地,那贵族男子也想逃,结果刚一转身,便被萨菲罗斯揪住了后衣领,向拎小鸡一样甩倒在地。   骑士长大声质问:“你跑什么!啊?!你跑什么——”   “看好这些人,敢逃跑的格杀勿论!”   艾萨克向身旁的骑士下达命令,接着便向堡内走去,我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取下皮箱,抱着怀里,准备把格雷船长拿出来,随即看见有几名骑士从内堡大门匆匆而出。   “怎么回事?”艾萨克走上前询问。   “艾萨克大人,内堡后方有个很大的地窖。”带头的骑士行礼汇报,神色严峻,“应该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牢房,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很多女人,还有女孩,还有...尸骨。”   “为什么有爆炸声?”   “几只老鼠而已,不知奉谁的命在看守地窖,被发现后企图杀死里面所有的人,现在已经全部制伏了。”   “带我去看看。”   艾萨克说着,就要迈进内堡的大门,然而那名带头骑士却有些犹豫:“艾萨克大人,您...您最好让负责医护的修女先过去吧。” 第九十六章 笼中的女人   “......”   艾萨克微微一愣。   随即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脸上有戾气一闪而过。   “城堡外的队伍进来了多少?信仰团的修女,医护人员有没有到!”   “有一部分在城外了,艾萨克大人。”   “叫她们迅速过来!”   “是。”   几名骑士策兽向城堡的大门飞奔而去,我心中大抵猜到了什么,可仍旧难以置信,下意识地转过头,向那些跪地之人望去——他们蜷缩在大雨之中,如蝼蚁般卑微可怜,假如有骑士想杀他们,这些人恐怕没几个敢起身反抗,如同任人宰割的牛羊。   那贵族男子重新被两名骑士押着了,在萨菲罗斯面前跪了下去,一张还算英俊的脸毫无血色,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念祷告词,又或者在祈求骑士们的原谅。   有人过去,将这边的发现告诉了骑士长。   骑士长随即一脚,将那贵族男子踹翻在地。   “地窖是怎么回事!?说啊!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萨菲罗斯照着贵族男子的腹部又是一脚,将对方踢地呕吐连连,眼泪、鼻涕、口涎混杂着雨水,拉丝一样粘在肮脏的地面。   “那些女人,怎么了...”   我轻声问余下的骑士,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希尔维嘉大人...”众骑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和我说,“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不过我不建议——”   “带我过去。”我盯着带头骑士,眼睛一眨不眨。   “呃...”   骑士们面面相觑。   随后艾萨克发话了:“带她去看看吧。你们不要把教宗骑士当做小孩子,即使她年纪还很小,可在那之前,她仍是一名强大而正义的骑士,她需要明白人性的丑恶之处。”   “是。”   领头的骑士应下来,吩咐两人带着我重新走入内堡垒,穿过大厅来到城堡的后门,打开门外面是阴暗潮湿的走廊,墙上的火光昏暗闪烁。   我们沿着长廊向深处走,走过明明灭灭的火光,来到城堡的后方,有间被打开的地窖,地窖中向下延伸的楼梯看不到尽头,地窖口有两名骑士把守着,见到我挺胸行礼。   “怎么样?”领路的骑士问道。   “里面有人伤的很重,我们没敢轻举妄动...修女们来了吗?”   “在路上了。”   简短的交流过后,领路骑士朝地窖下方指了指:“我先带希尔维嘉小姐下去看看。”   把手的骑士点点头,侧身示意我们进去。   我跟着领路骑士,踩着楼梯朝下走,有股刺鼻的气味自地窖深处传来,这股味道随着我们的深入而变得越发浓郁。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眉头深蹙起来。   很臭。   有血的腥气。   以及...   做过那种事后的,浓郁的气味。   这几种味道夹杂在一起,让空气变得非常刺鼻难闻,也让我的心情沉入了谷底。   该死的...   “小心脚下。”   前方的骑士提醒道,我回过神来,蓦然察觉脚下的台阶有些黏糊,低头看去,昏暗中发现那是鲜血,随即便看到不远处靠在通道墙壁的死人,他身形干枯,头发花白,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盔甲,盔甲已经稍稍变形。   “我们发现地窖的时候,一共有四名护卫看守在这里,他们穿着沉默之堡的盔甲,却都已成为了真理之门的教徒。见到我们之后,首先做出的举动不是迎战,而是转身奔向地牢,试图杀人灭口...幸好我们反应的快,他们没能成功。”   “嗯。”   我轻声回应。   鼻间的味道越来越浓。   又走出不远,我看见阶梯尽头的通道出口——那本应是个类似拱形门的出口,此时已被炸出无数缺口,借着微薄的火光,能看到沾染在墙壁与缺口上的血迹与碎肉,以及满地的碎石、碎石缝隙里伸出的一条腿。   “那人是留下殿后的,你们先前听到的爆炸,就是他试图以自爆炸塌入口,阻挡我们的脚步,可惜没能成功...那里面就是这座城堡的牢房了。”骑士回过头,对我说道。   踩着碎石走进通道的入口,不算大的石室里,几名骑士举着火把、脚步匆匆,有人手里拿着沾血的湿碎布,朝尽头的一个房间走去,见我们进来也没停下,微微点头算打过招呼。   有两具尸体横在烛火摇曳的木桌边,同样穿着蓝白相间的铁甲,尸体干如枯骨,看上去狰狞可怖。   “这四人应该是被下了死命令的,或许是因为怕死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没能在第一时间动手...”   地窖的石室很阴暗。   石室的尽头,是几扇木质的门,门有开着有关着的,里面隐隐传来女人的呻吟与低泣。两名骑士带着我走到其中一扇紧闭的门前,取下墙头插着的火把,「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了。   门内黑漆漆的一片,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   “希尔维嘉大人,火把给您。”   骑士将手中的火把递过来,我伸手接过。   当火光举亮眼前的那一刻,我隐约看到石室里成排的铁栅栏,与在栅栏里的无数瘦弱人影。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火光映亮黑暗的石室。   石室里很安静,只有隐隐传来的悉悉索索声,连刚才听到的低泣也停止了。我高举着火把,慢腾腾地走着,脚步声在石室中清晰回荡,举目向周围望去,看到两旁一个个像是关狗的方形牢笼。   一眼望去,尽是牢笼。   数不清的牢笼里,隐约都关着一个两个的人。   寸缕不着的女人。   她们蜷缩在牢笼的角落里,通红的火光照亮她们洁白而肮脏的身躯,女人们看到我走进来,不说话、也不大喊,只是拼命地向角落里缩,将头埋下去,仿佛我是什么吃人的野兽。   “别、别怕...”   我轻声开口,随后猜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   我清了清嗓子:“我是,教宗骑士。来救你们...”   我试图靠近其中一个牢笼,然而没走出几步,里面的女人便发了疯似的开始揪自己蓬乱的头发,有些神经质地低声呢喃:“别杀我,别杀我...放过我...放过我...我不...不要...”   “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要...别过来...别...啊啊啊啊——”   她大声尖叫着,用脑袋使劲撞向栅栏,「哐当哐当」的声响,每一次都像是击打在我的心中。   “啊啊啊啊——”   周围许多女人都开始尖叫,我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随即撞到了身后的另一个牢笼,心惊之下连忙回头。   借着火光,我看清了牢笼里的女孩。   她斜倚铁笼而坐,双手被铁镣锁在栅栏上,两条腿半蜷着打开,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眼前。   女孩的年纪,约莫和艾丽差不多大。   她脑袋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然而下身淌出的鲜血,早已将地面的石板染红。   我眼神晃了晃,感觉有些恍惚。   “别杀我!别靠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啊啊啊啊啊——!”   石室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持续着,黑暗的角落中不断传来「咣当咣当」的动静,许多女人发了疯般挣扎着,火光映亮之处,也有人半跪而坐、或倚靠着铁笼,无神的双眼大睁着,对外界的一切失去反应——她们的胸膛仍在起伏,只是看上去像是死了。   我听着她们的嚎叫,望着眼前的景象,头脑一片空白,呼吸粗重。   该死...   该死!!!   “离开吧,希尔维嘉大人。”   骑士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只是骑士,并不擅长做这些...慰藉人心的工作,还是等修女们来了再说吧。”   男人的话语传至我的耳畔,有些模糊。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石室里走出来的,心中的哀痛与怒火,几乎快要将我吞没。   “畜生...”   那女孩才十一二岁!   回到地下入口出的室内,我发泄般踢了一脚桌边横躺的尸体,拉开椅子坐下,咬牙攥紧了拳头。   领路的骑士坐到了我的身旁,伸手向最远处的木门指去:“那里面是无数的尸骨,被刀剃光了肉的那种...还有腐烂的内脏,那扇门我们都不敢再打开,味道实在难以忍受。你可以想象在我们来之前,这座城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希尔维嘉大人,他们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人了。”   吱呀——   一扇木门被推开,几名骑士护着身裹斗篷、头发脏乱的女人,以及女人身边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从牢房里踉跄走了出来。   她们很漂亮。   即使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大半苍白的脸,身体颤抖如筛糠,女人和女孩的美丽仍旧一目了然——就像是名贵的花朵,即使在风雨中摇曳,也不会丧失其美丽一般。   她们是贵族...   骑士们带着女人和女孩向这边走来,我和领路骑士下意识地站起身,想给她们让座,却见那女孩身体忽然一晃,「啪」地一声摔倒在地上,裹在身上的斗篷因此滑落,露出寸丝不挂的半边身体。   骑士们转头别开目光。   那女人连忙蹲下身,为女孩重新裹好斗篷,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女孩看着她,有些站立不稳,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   “妈妈,我好疼。”   女孩喃喃说道,伸手向下身摸去,即使周围有很多的人也毫不顾忌,那美丽如洋娃娃般的脸上没有半分生息,宛如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   “我知道,妈妈知道...”   女人伸手将女孩搂紧怀里,泪水悄无声息,自她脸庞滑落。   “别怕,别怕...我们没事了...” 第九十七章 始末   “妈妈,妈妈...”   沉默之堡三楼奢华却凌乱的卧室内,清洗过身体的女孩躺在床上,盖着绒毯,柔柔的金发如花朵般自床头散开。   她举着不安分的双手,两个大拇指交叉叠起,葱玉一样的八指伸直了,动来动去,提灯的火光将女孩的手影映在墙上,犹如一只展翅的飞鸟。   “你看,小鸟。”   女孩脆生生的说道,旋即虚弱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甜。   白皙的脸上,碧蓝的眼眸稍稍恢复了些许神采,小巧的琼鼻笔挺秀气,长长的睫毛簌簌抖动,如红润的嘴巴略显干涩,唇瓣如月牙般弯着,皓齿微露,眼眶周围略显黑褐,光洁的额头冒出几珠虚汗,气色看上去十分衰弱,可配上那样的笑容,却有种苍白似雪的美感。   她真的很漂亮。   漂亮到令人觉得揪心。   坐在床边的女人,此刻也已经梳理完毕,换了身干净朴素的白礼裙,金发简单束在脑后,她抓住女孩的手放下去,俯下身,轻吻女孩的额头。   “宝贝,睡吧。”   可女孩仍旧睁大着眼睛。   她转过小脑袋,视线向站在房间的三名骑士望去,指着他们的下身,「咯咯」笑道:“小鸟。”   “...我的鸟可不小啊。”   其中一名骑士喃喃说道。   这名先前为我领路的骑士,身高一米八有余、比我高出两个多脑袋,说这话的时候,阴沉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哀怜的表情。   女孩仍在那边「咯咯」地笑,她的母亲将女孩的手重新掖进毯下盖好,抚摸着女孩柔顺的金发,又摸摸她的额头,沉默不语,表情哀伤。   我站在骑士的身旁,默默看着,随后小声说:“我们,去外面吧。”   “是。”   骑士们点头,转身与我一同离开卧室,悄悄关上了房门。   卧室的外面,是同样被翻地一团糟的会客大厅。   倒塌的桌椅,满地的书籍,被砸烂的壁画...我随意从地上扶起一把椅子,吹一吹上面的灰,把黑皮箱抱在怀里,坐下了来。   不远处的窗外,滂沱的大雨中,有无数嘈杂的呐喊传来。   “那些尸骨是怎么回事——”   “说话啊!”   “地牢里的女人全部都放了,拉人过来对证!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后山究竟有没有尸体,让人带骑士去看...”   我听着那些话语,眼睛盯着大厅燃烧的火光,渐渐地走神了。   修女们赶来的很快...   我在地下没待多久,她们就进了城堡,在艾萨克的命令下直奔地牢,配合骑士将受尽折磨的女人们一个个从牢笼里解放出来。   与她们同一批进来的,还有数十名信仰团的教士,以及那个叫不上名字,但已经面熟的年轻主教。据说他的治愈神迹也是天赋异禀,在他的安排配合之下,信仰团的修士们对那些女人进行了紧急救治,随后在修女们的安抚下,女人被陆陆续续送了上来,此刻多在一楼的厅堂休息。   其中有一些受伤严重、甚至奄奄一息的,尽管主教依然对其施展了治愈神迹,可多数情况下都无济于事——她们早已错过了恢复的最佳时机,伤口感染化脓,疾病侵体,再也无力回天了。   而另一些女人,她们受的伤或许并不算重,可心理的创伤却是谁都束手无策,任凭修女们怎么搭话都不理不睬,也不知遮羞,有光着身子乱跑的,有疯疯癫癫、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歇斯底里尖叫的,也有不声不语,仿佛失了灵魂的女人,她们对外界的一切失去反应,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后来我就随着领路骑士一起,同已经接受过治疗的母女两人离开地牢,上了三楼——这里曾是古堡主人的寝室。   那个女孩,已经疯了...   在地窖的时候,因为女人说她的女儿受了些伤,于是就有修士走过去,准备施展治愈神迹为她治疗,然而女孩看着靠近的男人,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茫然,居然下意识地张开了腿。   只要有男人靠近她,她就会张开腿,所以刚才骑士们才远远站着。   在女孩的意识中,似乎这样做便能保住性命,她只记得这一点,以及她的母亲。   毁掉一个人,毁掉她的生活,毁掉她对未来的憧憬,毁掉一个人眼中所有的美好,这件事对有些人来说,非常容易办到。   一群畜生...   不久,女人从卧室里出来了。   “孩子睡下了。”她对着我们勉强一笑,“她有些烧,身体也很虚弱,麻烦骑士大人待会再让教士们过来看一看,可以吗?”   领头骑士应声点头:“没问题,夫人。”   “多谢了。”   女人又笑了笑,目光朝我望来。   领路骑士介绍道:“这位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大人,是她与副团长艾萨克大人带领先锋骑士,从恶魔手中夺下了沉默之堡。”   我站起来,黑皮箱重新背到身后,提起裙摆,对女人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仪。   女人回之以礼:“请恕我以先前那般失态的模样与您会面,尊敬的教宗骑士大人。我是沉默之堡的女主人,阿兰斯特子爵夫人,奥塞莉·提亚·阿兰斯特,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女人说话声有些沙哑发颤,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很显然,此刻她仍未从恐惧的阴影里走出来,提着裙摆的手还在颤抖着。   “夫人,请坐下、说话。”   我用眼神示意骑士搬过来一张椅子,阿兰斯特夫人压着裙摆坐下了。   “房间里是我的女儿提莉亚,今年刚满十六岁。”   夫人一面说,一面用手理着乱发,腰板挺地笔直,即使搭在膝盖的另一只手仍在轻颤,即使眼神里的哀痛丝毫微有减轻,可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却优雅到令人无法忽视。   这同样是个美丽动人的妇人。   她让我想起远在帝国的母亲。   “我的丈夫,阿兰斯特子爵大人,已经在多日前的战斗里,回归神明的怀抱了...”   接下来,阿兰斯特夫人用断断续续、略显平静的语气,对我们讲述了发生在这座城堡的,血腥而野蛮、听上去无比荒谬的惨剧。   大约在十天之前——具体是哪一天,女人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呆了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当时城堡外忽然来了许多的难民,他们将城团团围住,向城堡里索要粮食。起初的时候,沉默之堡的堡主,也就是阿兰斯特子爵,他看到灾民们的惨状,心生怜悯,便命人向城外抛了近百袋面包、蔬菜,甚至还杀了几头牛,全部都让卫兵扔给城外的灾民,他们抢着分了,但没有走。   两天之后,城外的人吃完了粮食,又开始向城堡索要,有人大喊着活不下去了,整天淋着雨也有生病的,堡主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于是又命人扔了吃的下去,但这次不是很多了,这场涝灾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总不能让城堡里的人也饿死。   于是灾民中的领头之人,一个名叫韦瑟米尔的男人,开始煽动灾民的情绪,说沉默之堡的仓库有许多粮食,足够吃两年的粮食,就是不愿意给灾民分,堡里的贵族想看着他们饿死。   灾民们在城外闹了起来,想索要更多的粮食,以此来证明堡主的清白,证明他不是存着粮食,却放任灾民饿死的奸恶之徒。   然而堡主对他们贪得无厌地态度心生恶感,不再理会那些人了。那个时候,城堡里的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外面那些人不仅仅是灾民,他们还是恶魔的信徒,拥有了罪业之火的力量。   灾民们闹了一整天,让堡主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然而那一天,堡主再也没有现身墙头,当天晚上就有人按耐不住,用业火烧死了两名守城卫兵。   第二天,堡主带领他的卫队,向城外的灾民发起冲锋——他的本意是驱赶那些人,对护卫下的命令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挥剑伤害他们,然而这一去,想不到就再也没能回来。   当残余的卫兵回城时,他们已然背叛了沉默之堡,临阵倒戈,开城门放人,进了城堡的灾民们转瞬化身魔鬼,到处抢掠、杀人,侮辱女人,连孩童也不放过。   夫人说,她看到灾民们的眼神,知道他们心里是真的有恨。   恨沉默之堡要让他们饿死在外面。   而那样的恨意,随即转化为肆无忌惮的疯狂。   在恶魔炽热的力量下,城里没死的卫兵都投降了,阿兰斯特子爵的哥哥带领十八名亲卫死守内堡,最终被一个个烧成黑灰,躲在城堡中的女眷被悉数抓获,连夫人和子爵的女儿也不例外——当然还有他们的儿子。   城里侥幸不死的人被逼着喝下血水,成为恶魔的一员,也有人为了活命主动要求这么做——在恶魔的命令下,他们杀了自己家中的老人,甚至骨肉,以求苟活。   广场上跪在雨里的,就是这么一群人。   稍有些骨气的,都死了。   而女人们则没有那样的「幸运」待遇,她们被关押进地牢,以身体供人取乐——恶魔们纵容灾民对她们做任何事,灾民们对此感到振奋,欣喜若狂。   “看他们那眼神,恐怕上半辈子,都没上过几个漂亮女人吧。”   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平淡,眼角却微微湿润。   在恶魔的鼓动下,灾民们行事无所顾忌,许是抱着活过今天未必有明天的心态,他们疯狂虐待那些可怜的女人,每天都有人在惨叫中死去,尸体被拖出牢房,至于怎么处置...夫人说,有次她听到剁肉的声音,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而她和女儿因身份特殊,所以被关在独立的牢房中,倒是少了被肮脏之人侮辱的次数,只用来「招待」个别的人——那个叫韦瑟米尔的恶魔头领,一些有身份的异端,以及...   “凯文·阿兰斯特,他在哪里。”夫人轻声问道,面色冷漠如冰。 第九十八章 恶魔与人   夜幕逐渐降临。   而雨,似乎又大了些。   城堡外的广场,一群跪地之人低垂着头颅,浑身早已被雨水浇得湿透,在凌冽的寒风中缩成一团,肮脏的乱发一股一股粘在脸上,活像一条条流浪在外的野狗,被冻得瑟瑟发抖,看上去颇为可怜。   然而周围的骑士警惕着、漠然望着他们,就像望着一群将死的犯人,眼中没有丝毫的同情。   “下一个。”   骑士长淡然的声音从内堡大门的方向传来,随即便有骑士走向人群,用长枪指着靠前排的一人,大声喝道:“站起来!”   瘦弱的人影颤颤巍巍起身,瘦骨嶙峋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半遮挡的脸上带着畏惧与惊惶:“大、大人...我、我是被胁迫的,我如果不那样做,他们就会杀了我...他们会杀了我的,我——”   “闭嘴。”   骑士甩动长枪,一枪抽在那人的小腿,将他打地在雨地里滚了一圈,嗫喏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起来,过去!”   两名骑士一左一右,抓着胳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那人「呜呜」地哭,口中不住呢喃着「我只是个种地的农夫,只是个没了田地的农夫...」,然而骑士不理不睬,硬生生将其拖进内堡大厅。   火光摇曳的大厅中,萨菲罗斯面无表情地站在前方,身旁是同样面无表情的年轻主教。   而在他们的身后,或站或坐,有一群披头散发、衣不合身的女人——这些女人从地牢里被救出,骑士们从堡内为她们找了衣服穿上,将她们集中在大厅里,有人疯疯癫癫,有人喃喃自语,还有人正在接受修女的治疗——她们的伤多数都在私密的地方,但此刻并没有条件去顾及这些,优先保住人命要紧,守在两边的骑士们不看便是,而这些女人...大抵也都不在意了。   两名骑士押着人进了大厅,在与女人们相隔大约七八米的位置停住,站在萨菲罗斯与年轻主教的面前,其中一名骑士将押送之人的头发撩开,露出一张面黄肌瘦、满是惊惧的脸。   萨菲罗斯侧过身,向身后的女人们淡声询问:“谁认识他?”   有部分女人侧目望来。   “大、大人...”   那人嘴唇哆嗦着,颤声说道:“我、我只是个农夫,我被逼无奈...”   “人渣,畜生!天杀的魔鬼!”有女人看到他,发疯了一般地咆哮嘶吼,趁旁边的修女不注意,抄起弯盘中的剪刀,站起身来就要朝那人走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令人作呕的蛆虫——”   修女连忙上前拉劝,女人便将剪刀掷了过去。   “我要你死!去死啊啊啊——”   嗖——   剪刀几乎擦着萨菲罗斯的脸飞了过去,随即被他举剑“铛!”地一声挑开,女人在那边嚎啕大哭,被押送的人也惊得双腿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骑士长阴沉着脸,看了他片刻,轻轻挥一挥手臂。   “带下去吧。”   “是。”   两名骑士转身将人押了出去,带到广场的另一边的人群中跪下,被数十名驭兽的骑士严加看守。   “下一个。”   不久,又有人被押着带进大厅。   “骑士长大人,我要揭发他们!我、我要揭发外面那些人的残暴恶行!”   怯懦的人影跪伏在萨菲罗斯面前,连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地说:“他们、他们玩弄虐待这些可怜的女人,用皮鞭抽打,用烧红的烙铁烫,听她们的惨叫声,以、以此取乐...甚至还有人...割...割下她们的...他们将女人折磨致死,尸体剁碎了,煮着吃肉...我、我没有吃,大人!请宽恕我的罪行,饶我不死——”   “是吗?”萨菲罗斯低头望着蜷缩在地的卑微人影,不屑与嘲弄自他脸上展露出来,“你没有吃,是怎么活下来的?靠坚定的意志吗...把他拉起来!”   骑士们将人从地上拽起,撩开头发,露出一张痛哭流涕的丑陋脸庞。   萨菲罗斯侧头望向身后:“谁认识他?”   少顷,有名女人颤巍巍地站起身。   她看上去受了不轻的伤,身上、大半张脸几乎都被纱布包着,此刻还在向外渗出黄稠的液体,露出在纱布外的一只眼睛死盯着前方人影的脸,眼中恶毒的恨意毫不掩饰。   “我的脸...胸部...咳咳,被他用刀...割下肉,生生吃了...”   女人声线沙哑哽咽,通红的眼眶里噙着泪水,却倔强地不愿流下来。   “她胡说的,大人!我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那人惊慌失措、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为什么还没死!你、你一定是恶魔的化身!是恶魔想要污蔑我!骑士长大人,我、我没有——”   萨菲罗斯抬起一脚,将他踹得地飞几米远,倒地昏厥过去。   “带走,下一个。”   城堡外的广场,跪在大雨中的俘虏们开始感到不安、惊惶,明白即将面临死亡的人们躁动起来,然而周围无数擐甲操戈的骑士虎视眈眈,远处的高垒上,信仰团的教众们居高临下,一刻不松懈地俯视着他们,在强大的监守力量面前,俘虏们并不敢做出反抗,也不敢逃跑,只是大声向骑士喊话,求饶,试图博得同情。   “骑士大人,请饶恕我吧!”   “我是西尔加亚的子民,也是伟大神明的信徒啊——”   此刻已然位于前排,再过不久便要被骑士长叫去的俘虏喊地最为凄惨,先前那名自称仆人的中年男子在雨中涕泗横流:“我、我孩子的母亲,被他们抓走了...就在那些被折磨的女人当中...还有我那可怜的小艾比,他被砍下了脑袋...那些恶魔说,他们说不需要幼童...我在这场灾难中家破人亡,我也是暴行的受害者啊!”   “你撒谎——”   紧接着便有俘虏抬头大喊,拆穿对方的谎言:“是你杀了你的儿子,我亲眼看到的!你受到恶魔的诱惑,杀了自己的儿子和母亲,还杀了我四岁的弟弟!你就该死——”   中年男子脸色「唰」地就变了,连忙对前方的骑士俯下身,将头磕得「咚咚」响,嗫喏着说道:“我是被逼迫的...我是被逼的...饶我不死...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和那些恶魔没两样——”   那喊话之人说完,「嘿嘿」笑了起来,被雨水打湿的长发盖住半张脸,状若疯癫:“我也杀了人...还做出了那种事...我们都和恶魔没两样...嘿嘿嘿嘿...”   他看上去已然失常。   “安静!”   “都他妈把嘴给我闭上!”   “一群混账东西,恶劣的懦夫!你们心中毫无底线,只会向弱者挥起屠刀!”   “不配为人!”   周围的骑士怒斥着,随即听到骑士长淡然平静的喊话:“下一个。”   不久,那个阿兰斯特家族幸存的年轻男子被带到了内堡,来到萨菲罗斯面前。   “凯文·阿兰斯特。”   萨菲罗斯看了他一眼,随即望向身后的女人们:“这个人,你们应该都认识吧?都别怕,我们实事求是...那么,谁来说说他的罪行。”   “我没有罪!”   名叫凯文的贵族男子大声辩解:“我说了,我只是潜伏在恶魔当中!装作很听他们话的样子,准备伺机杀死他们的头领!我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而已,并没有对这些女人做任何事!”   “是吗?”   萨菲罗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贵族男子瞪眼与他对视。   “真的什么都没做?”   “没有!”   “撒谎的话,罪加一等。”   “没有就是没有!”   萨菲罗斯再次向后方的女人们望去:“你们,没人能说说他的罪行吗?”   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疯疯癫癫在笑,有人轻轻摇头,也有人虚弱地呻吟着,但无一人站起身来,指控贵族男子的罪恶行径。   萨菲罗斯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头。   “既然如此——”   “我来说!”   蓦然间,一声娇柔但坚毅、夹杂着愤怒的喊声,打断了骑士长接下来要说的话语。   众人抬头,循声望去。   我与三名骑士护送着身着礼裙的美丽妇人,从大厅后方的楼梯走了下来,绕过伤病的女人们,在诸多的视线中,走到萨菲罗斯的身前。   “希尔维嘉大人。”   骑士长对我行礼,旋即望向妇人,露出疑惑之色:“这位美丽的夫人是...”   他并没有参与地牢的拯救行动,一直在这边看管和审问俘虏,所以不知道妇人是谁。   “骑士长大人,我是阿兰斯特子爵夫人,奥塞莉·提亚·阿兰斯特。你面前审讯的这个人,我认识他,也知道他的罪行。”   阿兰斯特夫人说着,朝贵族男子走了过去。   贵族男子眼神一晃,下意识叫道:“妈...”   啪!   阿兰斯特夫人一巴掌抽了过去,又快又狠,居然让两旁的骑士都没能反应过来。   “我不是你妈。”   啪!   又是一巴掌。   骑士们反应过来了,手抬了抬,没拦着,反而将贵族男子的手臂箍地更紧。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啪!   第三巴掌扇过去。   贵族男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你就是个畜生。”   “妈,你够了!”   男子愤然挣扎着,向阿兰斯特夫人大声咆哮,随即便挨了第四巴掌。   啪!   这一巴掌,将他嘴巴都快抽歪了。   “你对你妹妹做了什么?”   “那你让我怎么办!啊?!他们就让我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去死...”   阿兰斯特夫人笑了起来。   “像你父亲那样,你叔父那样,英勇的赴死...”   那笑容顷刻转化为声嘶力竭的恸哭。   “你可以去死啊——”   啪啪啪啪!   她心中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再也不管不顾,劈头盖脸朝贵族男子一顿猛扇,嚎哭与呐喊仿佛将整个城堡贯穿:“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啊——”   名叫凯文的贵族男子低着脑袋拼命闪躲,喊出的话里也带上了哭腔:“我不敢死,妈!我不敢死啊...我害怕...”   “你不敢死,就去**你的亲妹妹吗!?”   骑士们终于有了动作,架着贵族男子将两人拉开,阿兰斯特夫人满面泪痕,又踢了自己的儿子两脚,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不做,就要死!他们会杀了我的...”   “第一次是被逼迫,那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后面的无数次,都是被逼迫的吗!?”   “我、我妹妹那么漂亮...我心疼她,凭什么要给那些肮脏低贱的东洲臭虫侵犯,凭什么!反正她已经没法嫁人了,凭什么不能是我——”   有如宣泄情绪般的争吵之中,男子将心里话喊了出来。   阿兰斯特夫人通红的双眼瞪大了,眼中是难以明喻的冰冷与哀伤。   “畜生...”   “猪狗不如的东西!” 第九十九章 温茶湖水 松林月夜(上)   “骑士长先生,我要控告凯文·阿兰斯特所犯下的罪行。”   夫人转头望向骑士长,沙哑的嗓音夹杂着哽咽,挂着泪痕的俏脸冷漠而决绝:“当日那些外来的侵略者携灾民攻进城堡,凯文·阿兰斯特带领部分卫兵率先投降,并协助外来者在城堡内进行抢掠、搜粮、杀人、碎尸等残忍暴行,说出并命人封锁了堡内的隐秘逃生通道,最终导致无一人能够幸免于难...”   “妈——”   年轻男子绝望的哭喊着。   但阿兰斯特夫人不予理会:“凯文·阿兰斯特是助长暴行的领头者,他对异端的话言听计从,在他们的命令下,亲手杀害了服侍阿兰斯特家族十余年的三名女佣,并生食她们的肉,之后主动要求喝下恶魔之血,以此作为加入异端的投名状,拥有了恶魔之火的力量。”   “为讨侵略者欢心,凯文·阿兰斯特组织外来的灾民们,将堡内的老人与孩童杀尽,其中包括他的爷爷,阿兰斯特子爵的父亲。他们将老人的尸体丢向后山,暴尸荒野,而那些死去的孩童,则在异端的命令下,成为了所有新入异端之人过后几天的餐食。”   “母亲...你这是、你这是要我死啊!”   男子的哀嚎声在大厅中回荡着,而夫人却充耳不闻,甚至都不去看他一眼,话语声依旧斩钉截铁。   “堡内所有年轻的女性、乃至未成年的**,则在异端的授意之下,被凯文·阿兰斯特与其反叛护卫关押至地窖监牢,严加把守。凯文·阿兰斯特向异端告知我与女儿的身份,导致我们被关押到特殊牢房,被侵犯、虐待数日,在这个过程中,凯文·阿兰斯特也时有参与,与异端一同,屡次、且主动侵犯自己的亲妹妹,直到诸位骑士大人将我们解救。”   “以上,便是凯文·阿兰斯特犯下的所有罪行。”   阿兰斯特夫人陈述完毕。   她深吸一口气,目噙泪光,此刻才终于转头,望向自己面如死灰的儿子。   “另外,我在此以阿兰斯特家族主母的身份,宣布将凯文·阿兰斯特自阿兰斯特家族除名,并剥夺其与后人继承沉默之堡的资格。待凯文死后,墓碑与铭文不得归入阿兰斯特家族,其身不得葬于阿兰斯特家族墓地。”   名叫凯文的贵族男子早已双腿发软,在两名骑士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立。他望着自己母亲冰冷决然的面容,脸上涕泗纵横,嘴唇颤抖着,发出「啊,啊...」的声音,大抵想再辩解什么,然而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过而不能知,是不智,知而不能改,是不勇。阿兰斯特家族虽不善干戈之事,但必须要有敢于担当的勇气。你犯下如此罪行,就得承担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凯文,这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了。”   ............   当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行刑便开始了。   经过萨菲罗斯的审讯,由那些受尽折磨的女人们作证,城堡内幸存的男人们无一例外,在异教徒的授意之下,他们杀害过自己的亲人,杀害过无辜的老人孩童,煮食已死之人的肉,并监禁、羞辱城堡里的年轻女性,对她们实施弓虽女干、用酷刑折磨...   这些苟活下来的人,违反了教会制定的「反人类罪」,本应以绞刑处死,可由于人数实在过多,城堡里的绞刑架不够用,于是便退求其次,以斩首处死——这其实可以算作是一种饶恕。   夜晚,云雾将月光遮在背后,内堡的刑场人头滚滚而落,满场都是压抑的哭声。   犯下罪行的灾民们在高台上跪成一排,身后的骑士们举起利剑,骑士长一声令下,利剑照着脖颈倏然挥去,干净利落地砍下他们的脑袋,血水喷溅在雨雾里,在台下和雨水汇聚成红流,淌至十多米外的草地。   没了脑袋的尸体软软倒下去,随即被人用拉车拖走,骑士长又命人将下一批犯人带上高台,临刑之人便被骑士用长枪推着上去,哆哆嗦嗦地走着,有人腿软走不动,便被架上高台,在行刑骑士身前跪下,他大概是怕极了,全身有如痉挛,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居然扯起嗓子,嚎啕大哭。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大抵让骑士长心烦意乱,他伸出手,向台上台下的一众犯人指去,冷笑着道:“你们连吃人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高举起手:“准备——”   “行刑!”   又是一片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刑场之外,那些被侮辱过的女人们趴在内堡的窗前,有的立在塔楼堡垒之下,静静地看着,有人笑着,有人疯疯癫癫地拍手,也有人握拳于胸,闭眼向神明默默祈祷,泪水从脸颊无声滑落。   夜幕之下,犯人的尸首被一车又一车从刑场拉走,运到后山发现的死人坑前,躯体头颅一同丢进去,与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们同葬一处。   我看到那个叫凯文的贵族男子也被带上了刑台,在萨菲罗斯的命令下斩了首,心里难说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呼吸不畅,好像胸口憋着什么东西,无能为力,无处发泄,对于眼前那些人的死,既不会感到难过,也不觉得应该拍手称快——正如他们为自己找的借口,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没了底线的灾民、罪人,他们全部都是受害者。   小丑。   小丑。   小丑。   我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个名字,随后转身离开刑场。   “喂小不点!”   走到内堡的门口,听到艾萨克在身后叫我,我回过了头。   秃头巨汉身裹金甲,带领一众骑士自雨幕里驭兽而来,铁啼纷纷而踏,停在我的身前。   “怎么样了?”   秃头问道,我向刑场的方向一指:“在砍头。”   “...全部的人?”   “嗯。”   “妈的...”   秃头低声骂了一句。   我仰着脑袋问他:“你呢?没找到,异教徒首领?”   艾萨克轻轻摇头,朝地上啐了一口。   “那狗娘养的跑得太快,我带人顺着密道出口的脚印搜,沿途倒是杀了不少异端,唯独没找到那个韦瑟米尔,他当时还在城墙上朝我们丢火弹,狗日的...搞出这种没人性的事情,肯定是他妈小丑的人。”   既然是小丑的人...   “那就,总会见到。”   总会杀了他们的。   “到时候,我要拧下他的脑袋,连小丑那孙子一起,把他们的鸟剁下来喂狗,否则难解心头之恨...”艾萨克挠了挠光头,“不说了,我们的骑士和信仰团差不多都进城了,最后一批人就在城外,教宗大人也在那里,我得先过去汇报这里的情况,你呢?小不点,要和我一起吗?”   “不了。”我摇摇头,伸手指向城堡的大门,“我去,修女那边,看有没有、能帮的。”   “哦,那辛苦了。”   与秃脑袋短暂的交谈过后,我便进了内堡。   那些从地牢里救出来的女人们,只有少部分运气好、受伤不算严重的人才能跑去观看行刑,其余多数连行走都很艰难,此时已被负责医护的修女们安排送进了堡内一二楼的各个房间,当作临时的病房用,为她们做进一步的治疗。   修女们在一楼厅堂内支起了几顶帐篷,帐篷里堆积着医药用品和器具,有不少修女在那看管、分类,我也不懂那些,更不会为人疗伤,只能走过去问问有没有什么简单的、比如跑腿儿的工作,修女们看到是我,还有些拘谨,她们哪敢吩咐教宗骑士大人做这种小事,然而扭我不过,只好说让我送些消炎的药草过去。   我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按照修女说的房间走去,隔很远便能听到女人痛苦的呻吟,到了门口便越发清晰,推开轻掩的门,入目便是躺在草席、拼命挣扎着拱起身体的女人。   她口中被塞了布,眼中满是血丝,穿在身上的裙子被撩了起来,我只扫过去一眼,便看到她血肉模糊的下身,像是被利器破坏的数道伤口早已感染化脓。   女人...或者说女孩,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不断挣扎,修女们大抵压她不住,叫了两名骑士,一人按住她的双腿,一人按住她的双手,方便两名修女用酒为她的伤口消毒,他们见我进来愣了愣,其中有一个还是熟人——那个先前为我领路的骑士。   但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我连忙走上前,修女们从我手中接过草药,开始在女孩伤口处涂抹...痛苦依然在持续着,女孩疯了似地扭动身体,几次险些将药碗打翻,她口中的布似乎有些松动了。   “不要...救...”   “让...我死...吧...”   含含糊糊的,我听到女孩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眼泪一直在流。   许久之后,待修女们涂过药,女孩在痛苦中昏厥过去,不再挣扎,有修士过来再次为她施展了治愈神迹,我这才和骑士出了房间,向大厅走去。   “那女孩,听说也是阿兰斯特家族的。叫什么不知道,大概是旁系血亲吧,今年才十九岁。”领路骑士走在我的身侧,沉默许久,蓦然开口,微微抬头,似是在为什么而叹息,“这方圆三百公里的土地,数百年来一直是由阿兰斯特家族在管理。”   我转头望他。   骑士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我听说在很久之前,这里几乎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是阿兰斯特家族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将这里变成一片富饶而又美丽的盛地,我们来时经过的松林,就是他们花费巨大的人力和时间种植出来的。”   “阿兰斯特家族的人一向爱好和平,不喜争端,我听说这里的女孩们一个个心灵手巧,能歌善舞,以前有许多知名的花匠、舞姬和园林大师,都是从阿兰斯特家族,从沉默之堡里出来的。是她们让这片原本无人问津的地方,渐渐变得有名起来,所有人都向往那首歌里唱的松林和湖水,温茶与月夜...我也不例外。”   “我曾经一直有过幻想,想到有一天会以骑士的身份拜访沉默之堡,像歌声里那般站在高墙之上,遥望这片土地的美丽与富饶,爱上阿兰斯特家族漂亮害羞的姑娘...”   “这样的美梦,怕是再难实现了吧。”   骑士说着,转头向我望来,脸上带着歉意:“对不起,希尔维嘉大人,我心里不太好受,忍不住多说了些。”   “没关系的。”   我轻轻摇头。   不知何时,外面的哭声已经停了。 第一百章 温茶湖水 松林月夜(中)   轰隆隆隆隆——   天穹的雷光照亮灰色的古堡,旁侧已然沉寂的刑场上,大片的血迹自高台蔓延而下,被雨水冲刷成一条条腥红的长流,沿水迹蜿蜒着,淌至各处,在炽白雷电映亮的一瞬,更显得令人触目惊心。   当最后一批尸体人头被拉车送走、埋葬,那自三月底以来在西尔加亚南境持续肆虐的狂风骤雨,似乎稍稍有了收敛的趋势。   堡外的广场、壁垒下兀立的无数营楼塔房内外,骑士们与身着长袍之人,在火光薄弱的夜色中来来回回地奔走,部分人脱下了盔甲,三五成群坐在灰白的砖砌营房门前,借雨水擦洗盔甲上沾着的血渍和泥污,也有人沉默着用砥石磨砺长剑,负责警戒的数支小队沿高墙壁垒交替巡逻、搜索一切仍可能潜藏在暗中的敌人。   夜已经深了。   天空之上,乌云密布,繁星未见。   两轮弯月自云雾背后浮出,将幽微的光芒洒向地面。   月光之下,头发松散、衣不得体的女人们从刑场周围陆续散去,一个,两个...五个,十个...她们眼中光辉暗淡,绝大多数一言不发的离开,如行尸般走着,也不知要去往哪里,不时有人发出尖锐刺耳的大笑,那笑声回荡在城堡,有如黑夜的幽灵。   几名修女们立在雨中,挥手对女人们喊道:“请尽量避免淋雨,都进城堡里去!阿兰斯特夫人会为你们安排休息的地方——”   “无论原先在城堡内有无住处,请你们都先到堡内大厅——”   修女们喊得卖力,有人听到了,慢慢悠悠朝内堡的大门走,也有人站在原地,抬头望向夜空,任由雨水浇在她们的身上,浇在她们无所适从、满目迷惘的脸庞。   黑暗中,有人从谁也未能注意到的角落里,悄然走往与内堡相反的方向。   她脱离人群,缓慢地走着,步伐摇摇晃晃,裙摆在风雨中微微飘扬,薄如纸张的粗衣因过于宽大而果露出一边的肩膀,满头褐发被雨水浇贴在脸上。   女人越走越快,迅速拐进高塔,不久登上了城墙,抬脚踩着垛口,慢慢站了上去。此时巡逻的骑士正好自城墙下方经过,有人看到她,愣了愣,抬手就要呵斥:“喂...”   不远处,几名察觉到什么的女人回了头,便望见了城墙之上端立的那道瘦弱身影,她的褐发被风吹乱,裙摆「呼啦啦」地响,有人认出了她,眼神恍惚着,口中喃喃而语:“艾米娜...”   “艾米娜——!”   名叫艾米娜的女人微微抬头,似乎在望着月亮。旋即,她又向前迈了一步。   一脚踩空。   瘦弱的身影迅速坠落,消失在了垛口。   片晌,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啊啊啊啊——”   ............   内堡,二楼。   炉火燃烧的房间里,同样是女人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别让她乱动,别让她乱动——”   “快把手按住!”   胸膛裸露的女人躺在染满鲜血的床上,一只眼睛瞎掉了,脸上缠着绷布,扑腾挣扎着,疯了似地般拍打床板,脸色惨白如蜡纸,脖颈青筋突起,口中发出有如野兽的吼叫。   一旁的修女面色沉静,用沾着烈酒的布轻轻按擦女人的胸膛——她的胸口有两处比碗口还大的伤,左右对称,鲜血淋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我将染血的布丢到水盆里,听到修女的话后,迅速抓住女人乱摆的双手,按压在床头不放。   “请,忍一忍...”   额头有汗水快要流进眼睛里,但是我不敢去擦。   另一名修女将木筒递到她的嘴边:“咬住!”   女人死命摇头。   “她的伤口又裂开了!”   血水如泉涌般自女人胸口的伤喷出,修女忙用布去按,动作急了些,有几滴热血洒在我的脸上。   “止血草!”   “止血草没有了,快去大厅领!还有苷茸根!要捣碎的——”   “我去,你来按她!”   女人好像累了,挣扎的力气不复先前,交给修女没问题,我知道药草在哪里放着,这里没有人能比我跑的更快。   “我...好疼...”   “好疼啊...”   女人轻微地抽搐着,虚弱的话语声幽幽传至耳畔。   “你会,没事的...”   我俯下身,强笑着安慰她一句,随后对修女说:“我马上回来!”   转身跑出房间,三步并做两步,差点与一名修女迎面撞上,急匆匆地来到一楼大厅,看着几个帐篷,管理的修女向我望来,我有些迫切:“止血草,苷茸根!”   苷茸根我以前到林子采过,很熟悉它的样子,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钻进其中一间帐篷里去,手伸到木箱里抓一把。   “碗,碗!哪个房间?”修女在身后问道。   “十三,她快不行了。”   “你别急,这是止血草...”   修女抓了些碧绿的草叶放进碗里,倒上水,飞快的搅拌着,我又将苷茸根丢进去,眼巴巴地看着她,不住跺脚。   快点快点快点...   许久终于捣好了药,我接过碗端着就跑,心里仿佛有团火焰在烧,恨不得用月步直接跳上二楼,又怕洒了药,抡起腿飞奔回去,用肩膀撞开房门:“药草来...”   眼前的一幕让我愣住。   虚弱的女人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她嘴巴里涌出来,呛到气管。她咳嗽着,抓着床单的手慢慢松开,眼神逐渐涣散,一旁的修女们捂着嘴巴,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她咬舌头了...”   “愣着干什么,去找主教大人来啊——”   修女长的喊声里带着哭腔,旋即有人从我的身旁跑了出去。   我手中还端着药碗,缓步走到床前,呆呆望着持续吐血的女人,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摆头看过来,一只漂亮的蓝眼睛瞳孔颤动,眼眶蓄着泪,翻涌着血水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   “咳,咳咳...”   少顷,女人嘴角缓慢上扬,露出有些难过的、解脱的笑。   她的眼睛闭上了。   “别死啊...”   我有些罔知所措。   做点什么...   快做点什么...   然而我什么都做不了,脑袋是空白的。   我望着女人的脸逐渐变得涨红,再慢慢褪去血色,胸腔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但已不再起伏。   心里...   像刀绞般难过。   剩下的两名修女也沉默着,房间里一时变得安静,直到年轻的主教推门而入,星星点点碧光耀起,神迹的光芒映亮整个房间,修女们也重新动了起来,然而女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年过中旬的修女长为她盖上白布。   “谁那里有剩余的止血草——”   房门外的走廊,有人高声呐喊,语气迫切。   止血草...   那喊声传至我的耳畔,大约过了两秒,我从沉浸的情绪中猛然惊醒,脑瓜反应过来。   我手里有捣好的止血药。   “这里!”   没有喘息的时间,没有难过的空余。女人已经死了,还有无数活着的人,若不能及时进行有效的治疗,可能连半晚都挺不过去。   我不能停下...   捧着碗转身跑出房间,到喊话的修女面前。   “希尔维嘉大人,您跟我来。”   她小跑着将我领到另一间房中,我看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幼小女孩。   她大概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身体小小的,淡淡的眉头紧蹙着,脸颊红得厉害,似乎发着高烧,已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一旁有修士刚刚对她施展完治愈神迹,淡金的光晕还未完全散开,我快步走上前,听到小女孩口中迷迷糊糊在嘟囔着什么,话语听不清楚。   “怎么样?”   修女向修士问道。   对方汗流洽衣,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应该是救回来了。”   “谢天谢地...”   修女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年轻的修士软软靠在了墙上,喘息两秒,随后摆摆手:“这边交给你,我走了,楼下还有个人得看看。”   “辛苦。”   修士快步离开房间,我将药草递向修女,她正要伸手接过,门外突然传来呼唤:“爱莎,爱莎!你快来搭把手,这边的伤患又吐血了!”   名叫艾莎的修女闻言,面色一变:“就来!”   她随即对我说道:“希尔维嘉大人,这女孩的情况基本算是稳定下来了,她现在正好睡着,麻烦您将药涂在她的伤口就好,受伤的地方就那一处,药不需涂抹过多,省省给其他人用...我稍后回来。”   修女对我叮嘱完,风风火火地就离开了,我隐约能听到隔壁压抑的呻吟与哭声,声音不算大,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痛苦与煎熬,我心中轻轻一颤,呆愣了片刻,随即摇头,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   涂药而已,很简单...   缓步走到女孩的床前,端着药草坐下来,看了看她睡梦中不安分的小脸——她好像做噩梦了,眉头紧紧皱着,嘴巴一张一合,呢喃出声。   “妈...妈...”   她在叫妈妈了...   她的妈妈,还活着吗?   我用沾了酒的布擦擦手,手指搅着碗里黏糊糊的药,朝小女孩的伤口轻轻涂抹。   那是女孩最为娇嫩的部位。   十岁的小女孩,还未发育完全的,幼小稚嫩的部位。   小小的花朵,已然被人生生撕裂,裂口差不多有近半指长,虽已是愈合的状态,血痂也凝固了,但那样的伤,依旧让人心弦发颤,像一柄重锤砸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她太小了...   是谁这么残忍...   我涂着涂着,鼻头就有些发酸。   手抖地厉害。   该死...   该死啊!!!   “我...害怕...”   小女孩持续梦呓,肚皮一起一伏,脑袋不安分地晃动起来,我伸手摸摸她散落在床的头发,捏一捏小女孩的肉嘟嘟的脸蛋。   “别怕,姐姐在哟。”   “你会没事的...”   “你的人生啊,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将来啊,肯定会找到,一个特别特别、爱你的男人...在那之前呢,你要先、快快好起来...”   我不曾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   而小女孩的脸,也在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   不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名叫爱莎的修女已经返回房间,走到我的背后,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希尔维嘉大人...”   “我没事。”   我迅速擦掉眼泪,吸吸鼻子,从床上站起身,将手中的碗朝修女递去:“药我涂好了,剩下的这些...”   话还未说完,暮然间,一道白影自上而下,在我视线的余角里,从窗外「呼」地坠落,恍如如飘飘雪絮,一闪即逝——   砰。   我听到闷响声。   嘴巴张了张,后面要说什么...忘记了。我和修女对视着,随即同时望向窗外,脑袋还在反映着。   刚才那是...什么?   人?   是人...   “啊——”   恍惚间,堡外传来女人的叫喊,嘈杂的声音乱作一团。   “是诺雅...”   “快救人啊!”   “她从三楼跳下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温茶湖水 松林月夜(下)   有人跳楼了。   意识到这点后,我把碗塞到修女手中,慢慢地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叶,不知为何腿有点发颤,双手扒在窗沿,将仍自恍恍惚惚的脑袋伸出窗外,向下探去。   城堡下方,暗红的血色,自雨泊中的那一缕白裙之间,晕了开来。   那是个穿着白色蓬裙的年轻女人。   她的脑袋已经瘪下去了一块,脖颈不自然地歪着,双眼大睁,仰天而望——女人已经死透了。   而附近的人正逐渐在向这边聚集,有衣衫不整、浑身湿透的女人跪到了尸体旁边,颤抖着伸出手,泣不成声。   “诺雅,你好傻...好傻啊...”   还有人拍着手,疯疯癫癫地笑着:“死了,哈哈哈,死了...”   死了...   我轻吸一口气,缓慢抬头。   不远处的广场上,许多女人正随着骑士和修女们一同向内堡走,由于人群较为分散,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维持秩序的骑士并不多,许多人还在远处,正向这边赶来,几名驭兽的骑士冒雨奔波,最前方的骑士长挥臂呐喊:“守住高墙!别再让任何人上去——!!!”   混乱之中,有女人走着走着,趁周围的人不备,便突然跑向一边,伸手推倒一名试图拦住她的修女,步伐蹒跚着奔向广场边的高塔方向,翠绿的裙摆在风中、在雨中飞扬起舞,女人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谁都未及反应的时候,一头撞向高塔坚硬的灰砖石墙壁。   然而或许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跑动的速度不够快的原因,女人撞在墙壁上,踉跄着倒退几步,鲜血自额头淌下来,和雨水混杂一起,她捂住额头,居然没能倒下去。   这时那名倒地的修女已经爬了起来,跛着脚就去追,口中焦急地喊着:“拦住她,拦住她!别让她做傻事啊——”   恰巧在附近的两名骑士终于察觉动静,立刻就向高塔飞奔而去。他们想将女人扑到在地,可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骑士赶来之前,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体,又跑进高塔中了。   事情几乎发生的太过突然,几乎是眨眼的时间。   我站在城堡二楼的窗前,听到修女的叫喊,循声望去,这时才注意到那个撞墙的女人,看见她闪身进入高塔中。   呆愣少顷后,我脑袋里只剩下两个念头。   她想跳塔。   不能让她跳塔。   这样的念头一经产生,身体便下意识地动了。   我跃上了窗沿,身体半蹲着,倏然踏出月步。娇小的身体有如一支离弦之箭,携风声划破雨幕,掠过夜空,在半空中脚下冰台连踏,耳中隐约听得下方传出的惊呼。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女人一瘸一拐,被两名骑士紧追着,已然出现在高塔的顶部。   后方的骑士迅速拉近距离,一个飞扑过去,「撕啦」一声,扯下女人裙摆的一角碎布。女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另一名骑士紧接着也扑了上去,将女人的脚踝抓住。   他大声喊着什么,女人充耳不闻,双脚开始拼命地踢,许是因为雨水的关系,骑士手上打滑,没能抓稳,被女人挣脱了,她迅速朝高塔边的箭垛爬去,一手扒住边沿,就要站起身跳下去。   “不要——”   下一刻,我从半空坠落高塔,单脚踩上垛口,向前一扑,搂住了女人的腰,带着她朝一旁滚了过去。   “活着!”   雨水飞溅之中,我用最大的气力对她喊道,嗓子都破了音,污水飞进嘴巴里。   “请勇敢的!坚强的...活下去...”   我忍不住想哭的颤声。   抱着女人滚出几圈后,动作便停了下来,女人将我压在了身下,她仰起头来,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放!开!我——!”   我双手箍紧她的腰,也不敢过分用力,女人在上方死命挣扎,双脚奋力踢动,一手抓着我的头发,另一只手去推我的脸颊,想将我从她身上扯开。   她的血顺粘稠的发丝淌下,一滴、两滴,落在我的脸上。   “放开我啊!!!”   我不会放手的...   “我活不下去了...”   “求求你...”   女人的声音哽咽起来,挣扎的力气逐渐小了下去。   她累了。   “让我死吧...”   我听到她悲恸绝望的话语,心像被揪住一样,连呼吸都变得不畅,一时竟然失语,不知该对她说什么话,只好拼命摇头:“不行...”   “为什么...”   “请、活下去...”   “为什么我连死都不被允许...”   “为什么啊...”   “啊啊啊啊——”   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   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仿佛心中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能够得到暂时的宣泄。又仿佛被女人悲恸心死、绝望之中的呐喊触动到最柔软的那一根心弦,我哭得几乎停不下来,温热的泪水沿脸颊滑落两边,与冰冷的雨水混杂一块,我已经看不清女人的脸,心中悲伤的情绪有如激烈的浪潮,一层接着一层涌上来。   我小声抽泣,用羸弱的声线,对女人、又或者对自己,说出断断续续的话。   “你死了,我好难过...你们死了,我好难过啊...”   “不要死,好不、好不好啊...”   “我真的、好难过啊...”   两名骑士默默走到我们身边。   “希尔维嘉大人...”   他们将已经不再挣扎的女人,从我身上拉了起来。   我躺在塔楼的石板上,任由雨水将身上浇湿,脑袋慢慢别向一边,不想让骑士看见我哭的样子。   “带她走,别让、别让她死...”   “是。”   骑士们静立了片刻,似乎在对我行礼,旋即脚步声下了塔楼,逐渐远去。   我还在哭着,忍不住。   轻轻吸一吸鼻子,慢慢闭上眼睛。   塔楼之下,阿兰斯特夫人的呵斥声自广场远远传来。   “想死,是吗?你们就这么想寻死吗!?”   “可以!”   “死之前,先看看你们周围的英雄们!看看那些为你们赶走恶魔的骑士大人,看看那些照顾你们的修女小姐!你们看着她们的脸!看到她们眼中的悲伤了吗?!”   “她们千辛万苦把你们救下,为你们疗伤,骑士大人惩罚了那些施暴者!你们的仇已经报了,过后却只想着一死了之,死了倒是轻松...可你们对得起她们所作的一切吗?!”   “你们回报她们了吗?你们打算要用什么来回报她们?”   “用死吗!?”   “懦弱!”   “自顾自怜!”   “骑士大人和教士大人为你们奔忙到天黑,你们谁想到他们连晚餐都还没来得及吃一口!”   “给我先进城堡里去!还能动的,拿出你们赴死的力气,都过来给我打下手!为大人们、为修女小姐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报答他们的恩情!就算要死,你们也得给我等等,等骑士大人们走后,等想清楚了再死,谁也不准死在他们的面前!”   “听明白了吗!?”   夫人的话语声铿锵有力,柔弱却刚强的嗓音,在城堡的上空、在雨幕里清晰回荡。   片刻之后,我从塔楼上站起身来。   揉揉眼睛,吸吸鼻子,抖一抖披风,拍一拍裙摆。   身上湿透了...   真糟糕啊。   但雨似乎又小了一些。   我手扒着垛口的边缘,看着下方广场的人群逐渐零散,骑士们正在收拾着混乱过后的尸体,女人们大多都已随夫人进了城堡,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她们或许还在迷惘,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与心死当中,然而我盯了许久,暂时没人再有自杀的倾向。   轰隆隆隆隆——   沉闷的天空,有惊雷一闪而过。   头戴冠冕、一身金袍的安吉尔骑着俊白的角马兽,身侧是高大魁梧的光头副团长,他们率领一众骑士,驭兽奔过广场,下了兽背向城堡内走去,期间安吉尔似乎察觉到我在这里,对高塔挥了挥手臂。   等他们进去之后,我便从高塔跳下,走到内堡前,直接跃上二楼。   救人的工作,还要继续做下去...   可没时间一直哭鼻子。   ............   月色朦胧。   城堡的广场搭起一座座白色的营帐,帐篷之外用立杆支起遮雨的篷布,篷布之下多生着火,卸去盔甲的骑士们三五个围着火堆而坐,女人们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为骑士们端来酒菜热汤。骑士们每次都会稍稍挽留她们片刻,邀请女人坐下来吃些东西,喝一杯酒,或者给她们讲个不怎么有趣的笑话。   今天的晚餐,算是这些天以来最丰盛的。尽管沉默之堡的粮仓几近被搬空,但城里也剩不下多少人了,吃还是足够的。   晚餐不仅有各色蔬菜,还有烤熟并加了各种香料的牛肉、鹿肉,有香气四溢的啤酒,沉默之堡的女人们在料理水平上也是相当出众,让骑士教士们大饱口福,如果不是考虑到天气与女人们的心情,他们或许还会邀请对方跳一支舞,毕竟这里的女人很会跳舞。   修女们并没有与男人坐在一起,她们多数都在堡内照顾伤患,阿兰斯特夫人命女人们将晚餐给她们送过去。而伤患的情况也基本趋于稳定,多数人在经过治疗以后,情况逐渐有所好转,接下来只需要短期或长期的静养即可。   但终究还是有一些女人,在治疗的过程中,痛苦地死去了。   紧张的忙碌过后,我将手上、脸上的血洗了干净,斗篷挂在大厅里晾着,独自一人走出内堡,穿过广场的无数营帐,上了耸立的城墙,借着微薄的月色,望向远方空旷的原野,望向原野之后的高山与松林。   雨淋淋沥沥地下。   「哗啦啦」的水声在耳畔犹自细吟。   密雨形成的帘幕中,山与湖水惺惺相惜,犹如害羞的少女,在薄雾里半隐半现。黯淡的天幕下,两轮明月的轮廓倒映在湖水之中,随波澜影影绰绰。蔓延向山脊的松林皓然一色,细枝在风里婆娑起舞,宛若水波般翻腾着,优雅而僻静。   若是晴天,这番景色会更美丽吧。   我不禁想起那首歌。   “哼...哼哼~”   歌词当然不记得,曲调依稀还能哼出两段来,我忍不住去哼,但哼着哼着,女人们的惨叫声又在耳边若隐若现了。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些声音。   真理之门...   小丑。   “希尔维嘉大人。”   身后传来轻声的呼唤,我慕然回头,看见裹着雨披的夫人向我走来。   “抱歉,擅自过来打搅...我看见您一个人在这里,怎么,不去吃点东西吗?”   我轻轻摇头:“吃不下。”   这大概是我这一年多来,第一次感到「没胃口」吧,其实是有点饿的,但就是不想吃东西。   夫人闻言,莞尔一笑。   她走到我的身边,手扶着城垛,向远方望了片刻,转头看向我:“这里很美吧?”   “很漂亮...”   我点了点头。   “这场雨之前,你若能来沉默之堡,站在这高墙之上,遥望远方的山水松林,那便是另一番感受...幽静,祥和,像画一样在你眼前展开。日光伴着歌声徐徐升起,那种陶醉其中、晏然自若的舒怡...可惜了,以后怕是再也没有那样的意境。”   “...会有的。”   我看着夫人,认真说道。   夫人便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淡雅好看,像春天里盛开的花一般。   我突然有些佩服她。   佩服她在经历过那样的事后,还能露出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   “希尔维嘉大人,将来若是有机会,还愿意再回到这里吗?届时我再带您看一次这景,假如您愿意,阿兰斯特家族的拿手花艺,我也可以悉数都教给您。”   花艺啊...   维多利亚很喜欢的。   “好。”   我对夫人再次点头:“我会来的。”   夫人笑容更甚:“那我便在此恭候了。”   之后是少顷的沉默。   阿兰斯特夫人望着远方的湖畔,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晌,她开口问道:“那些...有罪之人,全部都被砍了脑袋吗?”   我闻言一愣:“夫人...没看吗?”   毕竟,那算是送她儿子最后一程。   夫人摇了摇头。   “看了能如何,徒添抑塞罢了。”   ...也是啊。   徒增伤感而已。   “他们,都死了。”我说道。   “...嗯。”   许久之后,夫人才轻轻点头。   目光之中,似有一丝哀伤,也有一丝释然。   这个话题并不适合继续说下去,于是我转问她:“您的女儿,怎么样了?”   “刚刚吃了些东西,又睡下了。”夫人说道,随即轻轻拉住我的手,脸上带着柔煦的笑容,“无意冒犯,希尔维嘉大人,请您跟我来吧。”   “去哪里?”   “您的脸色不大好,吃些东西,喝点小酒,或许能缓解缓解心情。”   呃...   可是我吃不下啊...   算了,就由她吧。   “夫人,您叫我,希尔就好。”   “我们走吧。”   夫人拉着我下了城墙,向广场漫步走去。   “今天的晚餐,可是我们这些女人的一点点小心意。为了感谢大人们的救命之恩,她们可是用了十二分力气,您要是不吃,那她们就算是白白忙活一场了呢。”   夫人...   真会说啊,这下我不吃都不行了。   我有些无奈:“好吧...”   “希尔维嘉大人——”   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喊,我转过头,看见萨菲罗斯与几名骑士坐在一起,在雨棚下支着简陋的木架,正在吃东西,看见我便招起手来:“哦,阿兰斯特夫人!这里,来这里一起坐坐吧!”   夫人便拉着我走了过去。   骑士们又搬来两块圆石,让我和夫人坐下。   “夫人,听说这香料配方是您提供的?好香啊!我在圣城都吃不到这么香的牛肉!”萨菲罗斯举着手里的肉,笑着对夫人说道。   “只是平素爱好做些小食,骑士长先生吃得惯就好。”   “希尔维嘉大人,您快尝尝!”   萨菲罗斯向我递来一块大的,我伸手接过,轻轻咬下一口。   ...确实好吃。   比学院里的好吃多了。   我慢慢咀嚼着,忍不住又咬一口。   “夫人,能喝酒吗?”萨菲罗斯举杯问道。   “不怎么会喝,但也不能扫了大人的兴致不是?”夫人拿过一旁的杯子,为自己倒了些啤酒,又为我倒了一杯,随即站起身,与众骑士碰了碰:“感谢诸位大人将沉默之堡从恶魔手中解救出来,这一杯,我敬英雄。”   “夫人,客气了。我们身为骑士,让你们遇到这样的事,本就是失职...”   “您可不能这么说,谁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作恶的是那些恶魔,还有那些与恶魔共舞之人,这不是你们的错。我愿祝骑士大人们征战顺利,将异端赶出西洲...”   众人举杯相碰,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也只好站起身来,随他们碰杯,小舌头伸出来舔一口啤酒,便将杯子放下了,埋头继续啃牛肉。   骑士长与夫人笑聊着话。   暮然间,城堡之上传来动听的歌声。   “银色明月挂在碧蓝的湖面上,火热的炭火温暖了冰冷的茶水,深夜的松林~新的一天还没有醒来...”   那女声婉转空灵,如山涧中的潺潺流水,淌进人的心里,娓娓的音色弥漫整个广场,优雅的曲调让人心绪平静。   是那首《银月》...   与这歌声一比,之前萨菲罗斯唱的简直就不堪入耳!   “这歌声...是哪位小姐?”   “连伴奏都没有,就已经比酒馆里那些吟游诗人唱的好听多了...”   众人的神情有些陶醉,纷纷向城堡的方向望去,而夫人听到那歌声,却是微微一愣,旋即淡淡一笑。   “是我女儿醒了。”   “我说来着!原来是令媛...她...”   骑士长大概是想夸赞几句,然而想起对方的遭遇,话到嘴边却打了绊子。   夫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她,大人们请慢用。”   “夫人慢走。”   骑士们注目相送。   那歌声仍在继续:“繁星高悬在天空之上,这样的夜晚永远不会结束~这片土地富饶而美丽,而我们能有幸直面它的美妙...”   “唱的真好...”萨菲罗斯喃喃说道,“是个该被捧在掌心里的女孩...”   这句话过后,气氛稍稍沉默。   我停下了咀嚼,将吃剩的牛肉重新放回木架上。   “...刚才教宗大人的命令下来了。”   安静了没多久,骑士长出声打破沉默:“明日一早我们出发,但整个骑士团需要有五十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小队要抽五个名额出来,我想了想,莫泊桑,弗朗西斯,你们两个受了些伤,就留在这里等圣城的援助消息吧...其他三人我再想想。”   “骑士长——”   被点名之人面色一顿,想说些什么,萨菲罗斯摆摆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们心里不乐意,我也不乐意。你们是我的人,是身经百战、肩负荣耀的骑士,在看到这里发生的不幸后,心中有情绪,迫切想要上阵杀敌,我是能理解的。”   “但留下来,不代表就失了荣誉。今晚的情景你们都看到了,那些女人很多失了活下去的意义,要让她们冷静下来,打消自杀的念头,一天两天怕是不行...你们得留下来看着,照顾照顾她们,当然也有部分负责医护的修女留下,那些考验耐心的精细活不用你们做...在必要的时候,救救那些可怜的女人,这也是骑士的职责。”   “我会和艾萨克大人再争取争取,让他安排从别的地方调人...不保证可行,总之就先这样分配吧...”   广场上,雨篷下,骑士长在和部下说着话。远在后方的城堡露台上,歌声仍在飘荡着,一袭红裙、有如精灵般地少女轻步曼舞,舞姿闲婉柔靡,画中之仙一般,纤细的身姿典雅柔韧,舞转回红袖,划出令人痴迷的弧度。   “深灰色的磐石,青苔和欧石楠,远处已渐现曙光~旗帜飘扬,蓝白相间~青草带着晨间的露水,闪闪发光...深夜的松树林~”   “新的一天,还没醒来...银色明月...挂在碧蓝的湖面上...”   我听着那歌声,晕晕乎乎的,闭上眼睛。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另一幅光景。   明朗的天空碧蓝一片,草原与松林吹来徐风,湖畔旁的城堡巍峨耸立,墙头蓝白相间的旗帜迎风飘扬。   在煦暖的日光之下,骑士们浩浩荡荡地进了城,堡内的人们雀跃欢呼着,庆祝英雄们的到来,半大的孩子追着队伍跑,老人们欣慰的笑,面目和蔼的堡主上前接待,为我们介绍自己美丽的夫人与女儿。   到了夜晚,明月悬在清如明镜的湖面上,骑士们喝着热茶温酒,吟游诗人奏起曲乐,女人们欢快舞蹈,与骑士们嬉笑打闹,美丽的阿兰斯特夫人被灌醉了,她那怜人的女儿便笑她,调皮的做着鬼脸...她和我差不多打,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坐在一起,听她唱动听的歌谣。   如果是这样,该有多好。   “喂喂喂...”   隐约间,我听到有人在呼喊。   “她在露台上...”   “要干什么...”   周围有些嘈杂,我将眼睛睁开了。   脑袋有些迷糊,心中仍自迷惑,下意识地转头,向城堡方向望去——视线被雨篷挡住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心中猛然升起不安的感觉。   刚才有人说,她在露台...   “小心!”   “危险啊——”   !!!   别...   我察觉到萨菲罗斯猛然起身,向城堡方向跑去,周围的骑士纷纷有所动作,他们望着城堡的四楼,眼神里有难以言喻的无措与惊惶,远处似乎响起神迹的嗡鸣,一道人影自广场悠悠飘起,胸前绽放出炽烈的金光。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要...   砰——   月步踏起,狂风呼啸。   木架被巨力掀翻在地,酒菜「哐当」摔到地上,头顶的篷布「呼」地飞上高空,星星落落的雨水拍在脸颊。我用尽全力,连番踏着月步,身体自帐篷间闪烁飞掠,奔向城堡。   视线里,一袭红衣的女孩趴在露台的栏杆,将上半身探了出去,仰着脑袋,右手高高伸过头顶,像是要抓住天上的月亮。   空灵的歌声还在唱。   而女孩并没有抓到月亮。   她从四楼的露台翻下,向地面坠去——   “提莉亚!!!”   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夫人的身影倏然出现在露台,她纵身跃下,宛若起飞的白鸟。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   这一刻,月步踩到了极致,两旁的营帐如飞蚊般「嗖嗖」掠向身后,然而距离城堡,似乎还有好远。   好远好远...   “啊啊啊啊——”   我看到夫人在半空中,抓住了女儿的身体,搂紧了。   翻身向下。   金芒亮起,她们的身体似乎在半空迟滞了一下。   随后,继续坠落。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秒。   我耳边除了咆哮的狂风,什么也听不到。   能赶上...   能赶上...   能——   砰。   闷响传来的霎那,飞溅的热血洒在我的脸上。   我的身体瞬间失衡,「劈里啪啦」撞断城堡之下的花坛栅栏,犁翻花丛与土壤,划出一道近十米长的痕迹,混合的泥水与杂草沾满了身体,膝盖与右手肘锥心般的痛,但此时,我完全顾不上这些。   “夫人——”   我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小跑到跌落地面的两具躯体前,哽咽着、颤抖着跪了下去。   “夫人...”   夫人紧紧抱着她的女儿,眼睛半睁着,没了光彩。   血泊自她身下淌出来。   “夫...人...”   我轻声叫道。   夫人没有回应。   这一刻,极度的悲哀涌入我的心涧,我感到右胸腔在剧烈收缩,随即呼吸一滞,突然喘不过气来。   “...呃...咳咳,咳——”   我开始剧烈的咳嗽,泪水全然模糊了视线。   “呃...呜...”   我清晰听到自己牙齿发出的「咯吱」声,感觉到嘴角流下了一丝滚热的血线。   真理之门。   小丑...   小丑...   小丑...   “小丑——!!!!”   有人在逐渐靠近。   “希尔维嘉大人——”   “您没事吧...”   “夫人她...”   他们的声音在耳边浑浑噩噩,有如幻听。   旋即,治愈神迹的光,在眼前亮了起来。   “...妈妈?”   夫人的怀中,女孩蠕动着撑起身体,一脸茫然。   她旋即看到我,甜甜地笑了起来。   “我、抓到月亮了...”   有人松了口气:“孩子没事...”   “快来救人——”   雨停了。   但破晓的曙光,还要再等一等,等黑夜彻底褪去,才能被人们看到。 第一百零二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一)   雨停了。   这场自三月底席卷了半个西尔加亚共和国,淹没农田、摧垮房屋,让数不胜数的平民流离颠沛,饿殍遍野的暴雨,在四个月多后这一天夜晚,它停了下来。   这一刻,我想对于西尔加亚来说,应该是举国狂欢的时刻,是祈拜神恩的时刻,是无数人喜极而泣的时刻。   然而对于沉默之堡,这一晚,是令人哀伤的、失去颜色的一晚。   这一晚,有许多伤势过重的女人,在昏厥中默然离世。   这一晚,主教和修士们为阿兰斯特子爵夫人举办了简短的葬礼仪式,随后这位美丽的夫人被埋葬在堡后的阿兰斯特墓园之中,还能行走的女人们默默为她送行。   这一晚,我蜷缩在四楼主卧的露台上,守着房间里疯疯癫癫的女孩,慢慢睡去。   这一晚,有许多的人,怀揣各种各样的情绪,在黑夜里相继睡去。   当破晓之光自这片美丽的土地升起,骑士们摩厉以须,金甲的队伍浩浩荡荡,旗帜招展,自沉默之堡出发向南,直奔相隔数十公里的亚雷提恩城。   女人们与留下来的修女骑士站在墙头,遥望挥手,注目相送——至于这座城堡今后将会如何,安吉尔已经连夜写信到圣城,下令让圣城教会带物资援助,由某位颇具威望的大主教亲自领队,暂时接管沉默之堡,代替阿兰斯特家族打理这片土地,做大灾之后的善后处理,而阿兰斯特家族余下的成员,以及未来她们的子嗣,也将永久保留沉默之堡的居住权、管理参与权和继承权。   这是教宗大人做出的决定。   ............   雨过天晴。   之后的路,便不再那样难走了。   我裹着洗干净的斗篷,骑着巨大的角马兽,背着黑色的皮箱,与艾萨克一同,依然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疾步而行,在接下来的数日之中,接连翻过两座大山,横渡威尔罗斯江流,引领着蓄势待发的骑士与教士们,直抵南境洛克尔区,到距离亚雷提恩城只有十数公里的镇子后,队伍放缓了脚步,开始整顿旗鼓。   原本的小镇早已沦为废墟,倒塌的砖墙,破败的石瓦,杂草丛生的小路边偶尔有见尸骨。稍带阴霾的天空之下,一簇簇篝火在废墟间燃烧着,劈里啪啦,夹杂在人声与兽鸣里,将生的气息暂时带回这片地方。   骑士们在篝火前以铁锅、又或者是洗干净的头盔熬粥,就着硬邦的肉干吃了,受了轻伤的骑士在火堆旁正与人骂着异教徒,营地另一侧,信仰团的教士们则斯文一些,用碗乘着热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吃东西时基本不与人交谈。   不久,又有人送来烤过的面包,面包烤的火热,骑士们一边吹一边撕下一块扔进嘴里,送来面包的骑士也干脆与他们坐到一起,舀一口粥喝,随后交谈起来。   “...刚才在附近发现了几只老鼠,追上去杀了,妈的,那些东西居然还敢反抗...活口留了两个,送到艾萨克大人那里了,也不知道能问出什么...”   小镇废墟的边缘,数支骑士小队驭兽奔腾,此时队伍已经到了情报中所提及的阵线附近,然而战局依旧不明朗,异教徒的踪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今天已经杀了两波前来探风的,不排除会被偷袭的可能,骑士们的巡查比先前要严密的多,前去探查人数几近增加了一倍。   营帐之内,安吉尔、艾萨克、年轻主教维克多正商讨安排着各个事项,骑士长们进进出出,领命执行各自的任务,待到各种安置都已经七七八八,安吉尔才皱着眉头,问道:“第三骑士团那边,还没有音讯吗?能不能探查到他们的位置?”   一旁高瘦的骑士长微微摇头:“暂时还没找到人,我已经派骑士去亚雷提恩城的方向探了,不出意外的话,入了夜就能带回消息。”   “抓住的那两名异教徒,嘴里没撬出消息?”   艾萨克摸着脑袋问,骑士长随即答道:“和往常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就是一群精神错乱的疯子,被抓住了只会笑,不仅什么都不说,还趁机烧伤了我们的一名骑士,无可奈何之下,我砍了他们的脑袋。”   我搬了块石头,坐在营帐的角落里,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抱着块大面包在啃,不时掀开营帘,看看天色,望一望外面奔走的骑士们,默默忍受内心的煎熬,等待着靠谱的消息传来。   这一路的日日夜夜,遏抑与焦虑时常伴随着我。随着距离亚雷提恩城、距离异教徒们的踪迹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情绪也变得越发炽烈,渴望发泄,渴望战斗,渴望干掉那些邪恶残忍的疯子异端,渴望让小丑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些想法持续在脑海盘旋,我有时甚至夜不能眠。   睡不着的时候,便会摸索练习幻灭的力量。   不能使用业火,不能使用死烟,幻灭作为我最具「特殊」性的能力,如今它最大的优点,便是它不依赖死烟,只通过双眼施加幻觉,即使我对谁用了出来,他人也难以察觉——即便是安吉尔,他也只是对我眼睛会变红抱有疑问,但他将其归咎于我体内的业火之力,并叮嘱我留意不要被其他人看见。   我当然不会让谁看见。   凡是看见的人,必定会陷入我所制造的幻觉。   这一路上,虽然被萨菲罗斯紧紧跟着,但我还是时有机会,比如晚上入睡后,比如找借口打牙祭,或者去方便,甩开那个唠叨的骑士长,独自前往僻静无人的地方,练习幻灭的能力。   我逐渐摸清楚了这个能力。   幻灭是非常复杂麻烦、却又无比强大的能力,它的施展形式分为两种,为了方便理解和记忆,我为这两种形式命了名:既定梦境,以及动态梦境。   通常情况下,我施展出来的都是「动态梦境」,即通过与人或生物对视,通过我的想象力,让他们看见我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和与我对视之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在梦境以外的现实,所处的状态,都是静止不动的,就像脱离灵魂的躯壳,没有知觉,所能感受到的,也全是幻觉。   这个时候,假如有其他人对我发起攻击,我甚至都不能察觉——同样的道理,假如有谁对陷入幻觉的敌人发动攻击,他们应该也无法知觉,但也许会醒来——这点我没法验证,所以仅是猜测。   总之,这样的梦境,是会让我自身与敌人一同陷入幻觉,我可以让他们看不到我,可以让他们看到别的,但所有的一切都会脱离现实,不论梦境里发生了什么,现实之中,我们自对视的那一刻起,谁也没有再动过,而时间却是持续流逝的。梦境里发生的一切,也都是我临时所想,临场发挥。   我一度以为幻灭的能力到我这里,就只剩下这一种形式——直到我用无尽的「塑形」之力,弄出深渊的造物,才发现了它的另一种施展形式。   灵感是从伊琉什那里得来的。   我想起在渊泥之中,她弄出的那条蛇,我看到它的眼睛,陷入了小女孩无聊时所缔造的「空间」,那个她想象中山特尔堡的房子。   「幻灭」是可以通过「深渊造物」的眼睛去施展的。这一点,我已得到证实。   同时在反复的练习中,发现了「既定梦境」。   即:我可以通过想象力,提前创造出一个梦境、空间、幻想、甚至花大量时间去构造一个小世界,并将其储存在深渊造物的...它们应该没有大脑,但具有简单的意识。这样的意识是我赋予给它们的,我也可以将提前创造出来的梦境,储存在它们的意识里。   只要我与它们对视,发动幻灭即可。   「动态梦境」,适用于一对一的情况...实际上或许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我未必可以通过梦境对敌人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除非有帮手。   而「既定梦境」,却拥有相当灵活的使用空间。在这样的情况下,敌人所陷入的幻境,是通过「深渊造物」的双眼施展,而非我的,所以这个时候,我不在梦境里,身体可以自由行动。   这是可怕的杀手锏。   然而使用它的前提,我必须至少创造出一个「深渊造物」——明白这点之后,我还是有些气馁。因为那意味着我依旧会暴露自己的深渊之力,因此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至少这次不行。   没关系...   即使只有冰霜秩序,以我现在的亲和力,对付三阶段的异教徒...足够了。   我啃着面包,信心满满。   营帐内,火光摇曳起来,艾萨克与安吉尔说了些什么,我没注意听,光头巨汉随即出去了,新进来几名骑士长仍留着,萨菲罗斯也在其中,正在向教宗大人汇报周边情况——它们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正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嘶哑的鸣叫。   “嘎——”   是乌鸦的叫声...   有点熟悉?   等等!   “山羊奶酪!”   我腾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将教宗大人和骑士长们吓了一跳,纷纷向我望来。我不予理会,两三口吃掉剩下的面包,掀开营帘就跑了出去。   “山羊奶酪——”   我双手做喇叭状,朝天空喊着。   灰暗的云絮在头顶浮动,黑色的渡鸦展开双翅,掠过无数废墟残骸,从远处向我这里飞来。   真的是山羊奶酪!   也就是说,贝亚德那边有消息了...   他在亚雷提恩城吗? 第一百零三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二)   “嘎——”   漆黑的渡鸦展翅而来,卷着微风落在我的肩膀,脑袋侧过来,用一只猩红的瞳眸盯着我,嘶声大叫:“嘎——,嘎——”   “别叫了,别叫了,乖...”   不知为何,我感觉到它似乎有些惊慌,于是顺着它的羽毛轻轻抚摸...嗯?   手感不对。   我马上扭头看去,只见山羊奶酪那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自背羽靠后的地方一直到半边尾羽,上面的羽毛几乎脱落殆尽,仅存的片羽也残缺不全,仿佛被火焰燎过一般...它受伤了。   “是谁干的...”   “嘎——”   “红火,红火!烫,好烫——”   红火?   什么红火?是指罪业之火吗...   ...这鸟居然回答了我的蠢问题!   我顿时惊诧地望着它,旋即看到了绑在傻鸟脚上的信。   糟糕,信筒也被烧到了...   “怎么回事?”   身后,艾萨克沉闷的询问声传来,我没有回头,一边拆下山羊奶酪脚上烧焦的木筒,一边说道:“是信,可能、有消息了...”   但是不确定。   我取下了信筒,拔开塞盖,倒出里面微微泛黄、被烧得满目疮痍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在眼前摊开来,入目是颇为潦草、被烧毁多半的字迹。   [我是贝亚德。   我与我所率领的商队冒死抵达亚雷提恩城内,币行人员已损失过半,物资丢失...曾试图三次传信,信使杳无音讯,异端进攻猛烈,父亲率残余骑士死守,战况惨烈...北墙倾塌,异端凶悍难言...里粮草捉襟见肘,临城支援无望,战锤军反叛,第三期骑士团孤军奋...]   “哪里来的信!?”   艾萨克的大秃脑袋凑了过来。   “币行来的,从亚雷提恩城...他们、见到第三骑士团...”我喃喃说道。   信中的文字断断续续,读着很难受,但还是可以理解其中的大部分意思。我心中急切,目不转睛继续往下看。   [...此留存不足三千,城北、城南、城东三处,异端人数估测万余,多数皆为叛军、流民...携平民俘虏进攻...率骑士被动迎击,身陷囹圄,士气低...两次破城,险象环生...粮草供给中断,异端之中有人可使火弹截杀飞鸟,消息难传...]   [此为最后一次尝试,佩伊洛小姐,愿你的渡鸦平安无事,愿艾萨克团长前来支援,同第三军团对异端完成合...若亚雷提恩城破,则我与父亲皆已身死...将和亚雷提恩城共存亡。]   [附:你的哥哥巴里,我见到他,他还活着。]   亚雷提恩城快要破了...   巴里还活着!   一时间难说是欣喜还是担忧更多一些,不理会秃脑袋在一旁的询问,径自走回营帐,在骑士们稍显困惑的目光中,将信拍在安吉尔的面前。   ............   同一时间,亚雷提恩城外数公里。   风吹过潮湿的泥土,「踏踏」的脚蹄声响起来,树林的边缘,三名骑士骑着角马兽,小心而谨慎的前行,目光盯着不远处的林地,其中一人忽然抬起手,另外两人急勒缰绳,手立即搭在腰间,「锵锵」两声,长剑拔了出来。   呼——   炽烈的火焰在视野中出现的一瞬间,只听「轰」地一声响,飞来的火团被骑士用剑劈炸,淡淡金芒升起的霎那,有人从树上提刀飞跃,叶子簌簌落下,角马受惊急转,短促的笑声中,亦有身影从旁边冲来,猩红之火缠绕着双拳,一拳砸在角马的脖颈上。   大蓬鲜血带着碎肉飞溅而出,角马兽嘶声惨鸣,踉跄中轰然倒下,兽背上的骑士则带着泥水翻滚起来,长剑甩飞一边,他随即起身,白光自右拳陡然亮起,与追来的异端对放一拳,「砰」地一声闷响,两人皆倒飞出去。   “啊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中,树上埋伏的另一名异端挥刀跃下,一刀捅穿被火团袭击的骑士胸膛,两人抱在一起从兽背栽落,异端将骑士压在身下,朝着脸「砰砰」砸了两拳,随即被兽蹄踹飞出三四米远,滚到一旁。   倒下的骑士口鼻溢血,胸口插着长刀,身上的金芒迅速消散,没被袭击的高大骑士怒目眦裂,奋然呐喊一声:“该死的异教徒!”,骑着角马便向倒地的异端踏了过去,异教徒翻滚躲过,从泥地里站起身,掌心业火燃烧,「呼」地向骑士的背影挥了过去。   另一边,那与人对放一拳的年轻骑士起了身,还不待站稳,手中长剑「嗖」地便朝对面的异教徒掷去,对方躲闪不及,长剑「噗」地没入小腹,异教徒身体一晃,低下头看了看,旋即捂着伤口狂笑两声,深红的火焰自血液中燃起,顷刻蔓延至半身,他向骑士扑了去。   轰——   暮然间,炽烈的火团在一旁炸开,角马兽踏蹄长嘶,后半身被烈火吞没,惨鸣着向远方狂奔,高大的骑士翻下兽背,举剑与追来的异端「铛铛铛」连拼三剑,第四剑将其手中长刀挑飞,骑士口中喃喃轻吟,左手拂过长剑剑身,“嗡——”地一声颤响,剑身绽放出灿紫华光,他怒喝一声,一剑削去异教徒的脑袋,血光倏然乍现,喷溅而出。   “闪开——!”   异教徒无头的躯体在高大骑士跪下,抽搐倒地,他向不远处正与另一名教徒厮打的年轻骑士大喊一声,骑士闻声迅速撤步,高大骑士隔空一剑斩去,紫光猝然离剑,化作光刃豁开泥土,朝着最后一名教徒飞掠,将其腰斩。   哗啦——   燃血的内脏散落在泥地里,被腰斩的异教徒倒下,双手抓着泥土,拖着上半身向前爬,脸上带着狰狞的笑,下一刻,他的身体迅速膨胀。   “走!”   年轻骑士翻身上了兽背,高大骑士骑上那死去骑士的角马,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同伴的尸体,与年轻骑士一道驭兽奔走,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猩红之火在他们身后席卷肆虐,几颗大树在爆炸里轰然倒塌,狂风热浪倏然刮来,两人在兽背上压低身躯,奔出树林。   “该死的疯子...”   这瞬息间的战斗,转眼间已经归于平静,只余下身后的一抹猩红,两名骑士就这样奔出好一阵子,到了树林外围的一处丘岭,正要转向,视野之中,有黑影忽然闪出。   “当心——”   身材高大的骑士反应迅速,立刻摸到鞍具一侧的勾镰枪,长枪一甩,凶兵即刻成型,然而那道黑色的身影迅如疾雷,形如鬼魅,乍看还在十数米外,转眼间便冲至骑士面前,所过之处连泥土都被冲翻,四溅而出,他高高跃起,在骑士挥动长枪的霎那,照着他身上劈了一刀。   唰——   血光四溢。   高大的骑士撞飞下兽背,在地上翻滚出无数圈,热血星星点点,洒满泥地。   “啊啊啊啊——”   年轻骑士愤怒的咆哮着,调转兽头向那道落地的身影撞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右手金光炽烈,自兽背上立了起来,侧身预备发起攻击。   然而下一刻,丘岭的暗处“咻——”地飞来一簇火团,「轰」地一声,将年轻骑士连同角马兽一起炸翻,腾空几近两米,随即落地,角马兽踢腾地脚蹄,片刻之后,鲜红的血晕了开来,年轻骑士的半身被压在巨兽下面,此时半张脸正冒着烟,已然血肉模糊。   他痛苦地嘶吼,挣扎着想要出来,不久,黑影陡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遮住天幕洒下的日光。   在最后一刻,年轻骑士看到对方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我艹你——”   噗。   长刀没入胸口。   他的视线一晃,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庞,便失去意识了。   丘岭后方,有几道身影此时才转出来,皆为穿着异服的男子,他们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角马和骑士,微微咂舌,其中领头的黑衣男子手持单刀,面容平静,望向方才出手杀人的身影。   “你好歹留个活的啊,韦瑟米尔。”   名叫韦瑟米尔的异教徒微微蹙眉:“骑士团的探子多以三人为一队,这里只有两个,另一个人可能就在附近...”   手持单刀的黑衣人摇摇头。   “没听到刚才的爆炸声么?他们跑的这么急,肯定是先前已经和我们的人交过手了,多半是死了一个才冲出来的。如今这附近应该都是探子了,他们显然是想摸清楚亚雷提恩城的情况,这说明什么?说明第一骑士团紧跟着你,已经到了附近了,这些人可和窝在城里的不一样。你刚从沉默之堡回来,应该很清楚才对...带队的是谁?”   “艾萨克。”   “哦...”   听闻韦瑟米尔的回答,黑衣男子点点头:“有点麻烦,除了他呢?”   “还有个小女孩。”   “...小女孩?”   “冰霜秩序。”   “冰霜...是那个叫希尔维嘉的小妞吧,听说只有十六岁?”   “从远处看,差不多。”   “嗯,那倒不足为惧...”   “只是第一骑士团来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快,J先生的计划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进行...总之,我们得加把劲,尽量不要让他们将这里的消息带回去。明天天亮之前如果能把城里的骑士们搞定,基本就万无一失了。”   韦瑟米尔将染血的长刀擦拭干净,「嘿嘿」笑了起来。   “也许不用等到天亮...”   ............   十数公里外,村镇的废墟中。   身裹金甲的艾萨克骑着巨大的角马,奔上坍塌垒起的石台。   “我英勇的骑士们!”   他向下方密集的战士们喊话,声音猖獗洪亮,脸上的笑容有如魔鬼般狰狞可怖。   “斩杀老鼠的时刻即将到来,他们就在十几公里外了!”   “老鼠们有一万多人,它们在围攻亚雷提恩城!第三骑士团的兄弟们正在奋起抵抗!他们快要撑不住了——”   “沉默之堡所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我忘不了,你们谁也忘不了!那些可怜的女人,那些被逼到没了底线的罪人!恶魔利用卑劣的、残忍的手段,扩张着它们的队伍!所有的恶果!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我们再伸一伸指头,就能碾到它们了!”   “不管它们有谁!小丑,韦瑟米尔,统统都是阿猫阿狗一样的东西!不管是一万,五万,哪怕是十万人!你们要做的,就是将它们统统埋在这里,埋在这片土地!用你们的剑、你们的枪、你们的神迹,你们的手脚你们的牙齿!让它们为罪行付出代价!让它们的血水骨肉,淹没你的脚踝!”   高台之上,艾萨克高亢的声音顺着尘风卷出去,滚滚如雷动天地。   他高举起右拳。   “审判之拳!”   下方自视野蔓延开去的骑士们昂首挺立,铁拳齐齐捶胸,一千多人发出有如海潮般的呐喊。   “神明与我同在————!!!”   这一刻,大地为之震颤。 第一百零四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三)   微风轻拂,旌旗蔽日。   当天光逐渐泛黄,废墟外山麓的一侧,凌冽的骑影冲开污水淤泥,沿土黄的山道席卷而去,一匹,两匹,渐增至数十匹数百匹,由艾萨克带领的精骑队伍汇成洪流,自村镇奔驰向西,轻风的尽头,是亚雷提恩城运河的堤岸。   堤岸北侧的树林间,教宗安吉尔率领千余步行骑士自葱郁的高树间穿行,骑着角马的骑士在前方一公里外呈扇形散开,作为开道的先锋队伍,警戒四周一切异常动静。若自上向下俯瞰,整个林间的金甲洪流好似凝为一体,气势惊人,时而有火光在队伍的最前方倏然炸响,兵刃交接的铿锵与人声的呐喊接连不断。   作为先锋之中的机动性队伍,我骑着巨大的角马兽,背着深黑的皮箱,与萨菲罗斯等二十多名骑士,以三至五米为横间隔,保持低速在林间穿梭着。两边高耸林立的大树缓慢掠向身后,眼前的树林静得像一潭死水,耳中唯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时在远处炸起的闷响。   嘭...嘭...   嘭——   “林子里多有老鼠,所有人保持警惕!”   萨菲罗斯远在左方十米外的呐喊,清晰传至我的耳畔。   “听听那动静,好像是右翼和前来探查的异端们先干上了?”   “左边也有声音...”   两侧的骑士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脸色固然轻松,然而不用萨菲罗斯提醒,他们的目光也时刻游走在林间的各个角落,一秒种都不曾怠惰。   这些身经百战的骑士,几乎人人都有过直面异教徒、甚至杀死异教徒的经验。他们无所畏忌,却也深切的明白,那些即将要面对的敌人,是怎样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疯子的行为不能按常理来判断,因为他们不怕死。   此时若是两军对阵,到了这一步,对方不可能还没发现第一骑士团的踪迹,知道我们正朝着亚雷提恩城推进,这时再派零零散散的人过来探、与准备万全的骑士队伍正面交锋,是十分不智的迷惑行为。以常理来看,这样的情况通常说明对面的指挥系统出了问题——可对方若是真理之门,那情况另当别论。   “异端们发起这种无意义的自杀式进攻,是想以人命拖住我们的步伐吗?”有人说道。   “很有可能...”   “看来亚雷提恩城面临的状况,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糟...通知后方的队伍,我们要加快推进速度了。”   “是——”   有人调转兽头离开,其余人继续驭兽奔行。我紧皱着眉头,一面竖起耳朵聆听周围的动静,一面轻轻夹了兽背,身下的角马稍稍提速,微风持续拂过树梢,头顶的枝叶「哗哗」作响。   “嘎——”   暮然间,上方的天空有渡鸦发出鸣叫。   是山羊奶酪...   黑乎乎的傻鸟早早就被我放上天空预警,我叮嘱它有情况就大叫,至于傻鸟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心里其实是没底气的,只是将它当作一道以防万一的保险,但直到先前位置,它一直都在树林上方盘旋,一声都没吭...   我只是稍稍愣了一下,旋即马上反应过来,朝周围喊道:“小心!可能有、敌——”   咻——   话还未说完,猩红的火光自右前方的林间骤然绽放,一道炽烈的火弹携刺耳风啸倏然袭来,转瞬砸在右侧不远处的灌木树林之间,「轰」地一声巨响,惊人的爆炸掀翻泥土、业火蹿升数米之高,两三林木被连根拔起、轰飞,附近的两名骑士吭都没吭一声,身影瞬间被烈火卷没,热风灼浪铺面而来,身下的角马扬起前蹄,长声嘶鸣,我俯下身体,被劲风吹得微微眯起眼睛。   该死...   周围响起高声呐喊:“异端——!”   “爱华斯被击中了...”   “索敌!”   “看到了看到了!在右前方的陡坡后面!至少七八只老鼠——”   我也看到了!   “驾!”   巨大的角马前蹄落地,我狠劲一夹兽背,风驰电掣般朝火光袭来的方向冲去,耳畔隐约间传来萨菲罗斯的咆哮:“希尔维嘉大人,用冰霜封锁陡坡——”   “交给我!”   “拉姆森,阿瑟!神迹掩护——”   咻——   炽烈的火弹再次呼啸飞来,灼热的气浪转瞬扑面,这次敌人的瞄准的是我。霎那间,只听得后方传来嗡鸣,随即一道淡薄的光幕出现在视野的前方,袭来火弹撞在薄幕之上,耀眼的腥芒轰然绽放,烈火席卷草地树木,风浪被光幕尽数抵挡,我骑着角马侧绕,铁蹄疾驰跃过业火,双眼蓝芒顷刻绽放。   咔咔咔咔——   冰霜冻气在前方数十米外的陡坡四周聚起、凝结成无数形状不规则的坚冰,环绕包围了矮坡的同时,十数道尖锐的冰刺自陡坡上方如雨般落下,「唰唰唰唰」扎在坡土后方。   “呃啊啊啊...”   “是教宗骑士!”   痛呼惨叫隐隐自那边传来,随后是歇斯底里的狂笑。   “啊哈哈哈哈——”   “看啊,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   “真走运啊!”   ...走运?   呵。   你们确实走运。   几道缠绕着火焰的人影,陡然冲弥漫的霜冻雾气里冲了出来,发出略显兴奋的怪叫,朝着我的方向飞速急掠,有人抬手丢出火弹,猩红之火划过林间,带出一道燃烧的轨迹,直直朝我轰来。   “哼...”   我骑着角马飞奔,不闪不避——实际上是还没学会在这种紧急时刻调转兽头的技巧,强行转向怕会摔个狗啃泥——于是小手一挥,弧形的冰墙自前方一侧呈四十五度斜立,火弹「嗤」地擦过冰墙,改变轨迹向侧后方「咻」地飞了过去,爆炸响起的同时,角马自冰墙左侧奔驰掠过,头顶有人影跃了下来。   “杂碎!”   身后一声呐喊,一道圣枪擦着我的肩膀呼啸而去,势如奔雷,逆耳的风声刮的我耳廓一阵痛,左耳「嗡嗡」鸣响的同时,圣枪准确命中还在半空的异端,顷刻将贯穿对方胸膛,连人带枪飞向远方,随后有脚踢声自背后慢慢踏至身侧。   “啊哈!”   萨菲罗斯轻笑一声,骑着角马在我的身侧俯冲,转头对我做了个手势,前方几道燃烧着火焰的人影奔来,萨菲罗斯周身绽起金光,飞身跃下兽背,如饿虎般扑向其中一人,带着对方滚出数圈,将其压在身下的泥地,口中喊着:“来了就别想回去,爷爷疼你——”   异教徒死命挣扎,燃烧的火焰灼烧着金甲,猛虎般的男人丝毫不予理会,磐石一样的拳头照着对方的脸,一拳一拳猛砸下去。   与此同时,我骑着角马撞上一人,兽头上的锐角刺穿对方的胸膛和脑袋,许是被火焰灼痛,身下的巨兽猛然摆头,将脑袋上串着的人甩飞,另一边有两人朝我扑来,我坐在兽背上,一脚踹飞出去一个,挥手射出冰刺,将另一人扎成刺猬,旋即翻身下来,单脚触及地面的一瞬,踏出月步向前飞掠。   呼啦——   狂风灌耳,娇小的身影眨眼间已至愣神的异端面前。后背的格雷船长不及取下,我拔出腰间的「龙爪」,朝着对方的脖颈倏然一刺,同时左手白雾重重,随着冰块压缩的「咔嘣」声,极冰短镰转瞬成型,甩臂向四五米外的另一人掷去。   噗!噗!噗——   森白的短剑在异教徒脖颈连扎两下,最后一剑扎在了对方脑门,带着火焰的热血扑上我的脸,异教徒抽搐着倒地,然而那投掷出去的冰镰竟被另一人挥刀挡下,「锵」的一声被劈地深深插在泥地之中,霜气晕了开来,我微微一愣,随即发现面前将死的异端身体开始膨胀。   “大人当心!”   后方传来萨菲罗斯的提醒,而我与这些异教徒也不是第一次照面了,自然不用他说,「龙爪」自对方额头抽出,血液飙升的同时,我转身一脚,将对方踢出十多米远,撞在一颗树上,「轰」的一声炸开来,业火侵染了树林,肆虐在视线里。   角马兽的嘶鸣声中,后方的三两名骑士亦冲了上来,手中利剑挥砍,与数名异教徒厮杀在一起,周围都是人声的呐喊与火焰「劈里啪啦」的燃烧,我转头望向那名挡下冰镰的异教徒,对方扬起嘴角,嗤笑起来。   “希尔维嘉?”   那是个身穿黑衣,模样三十多岁的男人,褐色头发,小鼻子小眼,面目看上去竟真如老鼠一般。他此时在火焰里歪着头,即使周围喊杀一片,似乎也不着急出手,只是刀提在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浑身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   “你...可真是长了一张魅人的脸啊,十六岁了?”   “呵。”   我冷笑一声,甩了甩手臂,紧握「龙爪」,踏起月步,倏然出现在男人背后,一剑劈向脑袋——   铛!   对方头也不回,格刀挡下,骤然转身,他将脸凑上来,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有废话想对我说,下一刻,「嘣」地一声闷响,极寒的冰雾自我周围扩散,将黑衣异教徒笼罩在内。   “韦瑟米尔大人——”   雾气笼罩之间,我听到有异端在朝这边喊。   韦瑟米尔大人?   ...韦瑟米尔!   “是你...”   我咬紧牙关。   冰雾之中,猩红的火焰在眼前燃烧起来,长刀当头劈下,我侧身躲过,一脚踢在对方的小腿,男人半跪下去,我左手虚空一握,极冰短镰再次凝成,照着他的脑袋挥下去——   锵!   男人挥刀挡住。   他在雾气里抬起头来,半边染着薄霜的脸露出狞笑。   “你好像很生气...我猜你一定在沉默之堡经历了不开心的事情,对吧?我告诉你,那是我做的——”   铛!铛!铛!   极冰短镰与长刀三次交锋,「哐当」一声将其劈断,男人丢下刀柄飞速后退,猖狂的声音自冰雾外传来。   “西洲贵族的女人,皮肤比我们那边最有名的技女保养的还要好,摸起来滑滑嫩嫩...那里也很棒啊,又润又紧。你知道吗?那个贵族的小女孩,她还是个雏,那哭喊的声音,啧啧,像世间最美妙的乐曲...带劲啊...可惜之后不会叫了...她和你一样大。”   冰雾在眼前缓慢散开。   男人可恨的笑脸,在前方逐渐清晰。   “但是,你更漂亮一些...你比她们漂亮,比任何我玩弄过的女人都漂亮,哈哈哈哈——”   他说着,踏步向我走来。   “我已经等不及听到你的哭喊了。”   “那一定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第一百零五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四)   “人渣...”   我咬紧了牙齿。   此刻的情绪,已然不能用愤怒来形容。   周围纷乱嘈杂的喊声,夹杂在冷锋中的刀光剑影,火焰与金芒碰撞交锋,此时这一切都在视线里迅速变得模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挥刀而来的人影。   我看着人影那丑陋的狞笑,一瞬间,脑中闪沉过默之堡在日光之下煦煦生辉的画面,闪过阿兰斯特夫人美丽的脸。   她站在城墙之巅,遥望美丽富饶的乡土平原,与我年纪相仿的可人儿在一旁迎风起舞,红衣自风里飘飘如絮,优美的旋律隐隐哼来,动人的词曲在我耳畔清洌可鉴。   [旗帜飘扬,蓝白相间~青草带着清晨的露水,闪闪发光...]   夫人一边唱着歌谣,一边转过头来,露出有如花开般的笑颜。   [希尔,你看到这片景色了吗?]   她再也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了。   “呀啊啊啊啊——”   情绪有如翻涌不息的江水,自心涧轰然决堤,引至全身。然而宣泄的渠道,唯有嘶声去高喊,惊人的能量顷刻爆发,自手中紧握的「龙爪」劈向身前。   嘣嘣嘣嘣嘣!!!   宛若画卷的美景与佳人在眼前扭曲、破碎,直至荡然无存,心中憧憬的画面转瞬化作漫天霜雪,随短剑的挥下席卷而去,狂烈的冷风在林间呼啸肆虐,耳畔犹自响起那夜城堡压抑的哭声与凄厉的惨叫,视线里,前一刻还在狞笑走来的异教徒,“嗖——”地一声飞上了天。   “人渣!!!”   嘭——   前方数十米的范围内,覆盖了无数林木的寒冰霜雪仍自弥散,冷气扩散开来,四周几处交战的身影,无论是异端还是骑士都为之胆寒,他们的动作缓了下来,有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盔甲衣物皆起了霜。   虽说我在关键时刻收敛了攻击范围,倒不至于有骑士受到冻伤,但这里显然是没法再停留多久了,我隐约听到萨菲罗斯在喊:“敌人已火烬灰冷!随我撕了他们——”   而那道被我击飞的人影,转瞬已离地十数米高,几近消失在视野。   下一刻,凌冽的冰柱自脚下拔地而起,将我推至上空,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不许片刻追上在半空犹自挣扎、开始下坠的异端韦瑟米尔。   男人的半边身体几乎都被冰封,右胸口处有炽烈的业火破冰而出,顷刻包裹了他的身体,霜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他在空中不断变幻着姿势,动作慌乱,手中的长刀早已不知飞去哪里,看到我追过来,迅速抬起还能活动的右臂,猩红的火光自掌心陡然绽开。   他想反抗...   他居然还想反抗?!   冰冷的霜雾再一次自我体内涌现,寒冰冻气有如海浪般压向半空中燃起业火的男人,炽烈的红火瞬间就像飓风中挣扎的稻草,剧烈的摇曳、不到一秒便悉数被压灭。   名叫韦瑟米尔的异教徒头发眉毛全结上了厚厚一层冰霜,他的脸在眼前以丑恶的模样凝固了,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被冻僵的身体便开始向下坠落,速度越来越快——   嘭!   他摔在地面,溅起飞泥,躯体宛如易碎的玻璃,「哗啦」一声四分五裂,两条胳膊、一支右腿在撞击中顷刻粉碎,巨大的裂纹自胸腔扩散、向全身蔓延。   下一刻,我在他身前落下。   “呼——”   深深的,深深的,吐出一口寒气。   我低头望着脚下的异教徒,看着他那副凄惨的模样,沉默片刻,也不知怎么的,就轻轻笑了起来。   “你想激怒我。”   他还没有死。   我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容易的去死。   男人的眼珠还能转动,他此时正死死盯着我,苍蓝的瞳孔微微颤动,里面隐含着难说是恐惧还是不可置信的情绪,星星火簇自他的躯体再次燃起,逐渐融化了脸上的冰,融化了他凝固的表情,裂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你成功了。”   “那,我的怒火。你准备好了吗?”   我将短剑重新插回腰间,等着,看着他慢慢恢复,看着他的嘴唇微微蠕动,发出「呃...啊...」这样无意义的声音——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好吧...   我给你开口的机会。   我盯着他的不断颤抖的瞳眸,慢慢的,慢慢的,合上双眼。   然后睁开。   “幻灭。”   嗡——   场景晃动之间,眼前暮然一白。   下一刻,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林,已然变成火光昏暗的石墙,无数阴暗的狗笼在光线里若隐若现,笼子中隐约映出蜷缩的人影,狭小的石室里隐隐回荡着尖锐的笑声与凄厉的惨叫,空气中到处充满着潮湿与腐臭的味道。   这是我心中刻骨铭心、日夜回想的场景。哪怕早已离开沉默之堡,那个夜晚也曾无数次在我的睡梦中出现,无数次我听到女人们凄厉的、哀伤的声音,它成了我的梦魇——正是因为如此,我可以瞬间将这地狱般的场景还原。   我脑中想象着这样的场景,想象着女人们的声音,已然身处幻境里的异教徒,他自然都能听见、看见。   此刻他正身处如狗笼般的监牢中,手脚已然完好、光着身体被镣铐锁在牢笼里,蜷缩成一团。男人似乎对这一切并不理解,兀自瞪着眼睛,诧异的、略带惊恐地望着四周,接着便看见身处牢笼之外,目光冰冷的我,愣了一愣。   “你...”   他随即发现自己手脚上的镣铐,认识到了目前所处的境况,开始在笼中挣扎起来。   “这是...这是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放开我——!!!”   男人挥动着双手,似是想使出业火之力脱困,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已然没有了任何的力量,那大抵运用娴熟的烈火,并没有自他体内燃烧起来——我想象他没有业火的力量,想象他就如那些被欺凌的女人一般,只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   他便是个普通人了。   “我的力量...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名叫韦瑟米尔的异教徒,在阴暗潮湿的牢笼里剧烈挣扎,扯动起锁链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他拼命用拳头砸着铁栏杆,神情狰狞好似恶鬼,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呵。”   我望着他,一声冷笑。   “你所能仰仗的,无非就是、业火的力量。”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该死的小丫头,你到底把我怎么了——!!!”   “你利用、这股力量。肆无忌惮的,作恶,伤害那些无辜、的人。破坏这里的,净土...把快乐,建立在她们的,痛苦之上。无所顾忌的,加害别人,听她们惨叫,那样的感觉,你大概很喜欢吧...”   “该死!该死!!该死!!!”   男人在牢笼里无能狂怒,狭窄的空间让他连站起身也做不到,只能以屈辱的姿势半跪着,疯狂砸着铁笼,满手都是鲜血,待砸出最后一拳时,手骨「嘎嘣」一声轻响,男人疼的大叫,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我,眼中有强烈的杀意,但隐藏在杀意背后的,是难以言明的、面对诡异的未知而生出的恐惧与战栗。   我看出了他发自内心的战栗。   “你在害怕吗?”我盯着男人的双眼,逐字逐句地说道,“这就是,你喜欢的感受。欺凌弱小的...感受。”   “当你,用这样的方式...去、对待别人的,时候。总有一天,也会有人,有足够的力量,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你。”   “呃啊啊啊啊啊——”韦瑟米尔疯狂摇晃着牢笼,如野兽般对我嘶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和那些女人叫的一样大声!我要你和她们一样屈辱的死!!!”   “呵。你以为,你是谁?”   我望着男人疯狂的嘴脸,忍不住开始想象女人们受过的酷刑,想象异端用与折磨她们的手段,随即,烧红的烙铁出现在我的手中。   “你和她们一样,都是弱者。”   嗤嗤嗤嗤——   烙铁的末端被烧的通红,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丝丝烟雾自铁块飘起。我握着烙铁的柄端,将其伸进铁笼之中。   “你不敢!你怎么敢!!!小裱子...我要撕碎你的身体...呃啊啊啊啊——”   灼热的烙铁缓慢向前伸着,韦瑟米尔不断向牢笼内侧蜷缩,他口中骂着污言碎语,然而那只是最后的歇斯底里罢了。男人心中的惊惶早已表现在了脸上,丑陋的五官扭曲着,鼻涕流出来也不自知,只会一个劲儿地朝后缩,像被猫逼至墙角、无处逃生的老鼠。   男人胸口浓密的毛发卷曲起来,烙铁不断迫近他,直至距离他的胸膛只剩不到半寸,皮肤被高温炙烫,开始发黑、起泡。   “你说的对。”   烙铁在男人的胸膛千停留片刻,最终没有压过去。我长舒一口气,将其从牢笼中抽回,丢至一旁。   “我不是你。所以,不会这么做。”   我做不出这样的事。   即使是面对这样令人憎恶的残渣,我也不想做出这种以折磨人为乐的举动。   否则,又和他有什么区别呢。   我慢慢闭上双眼。   忍不住想起的,依旧是少女在月光下轻柔的舞姿,与阿兰斯特夫人煦暖的笑容。   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阴暗的石室已然不在,场景又回到了先前飘着霜气的树林间。名叫韦瑟米尔的异端仍保持着在牢笼里的姿势,光着身子蜷缩在我的眼前,嘴唇哆嗦着,脸上眉毛积着厚厚一层冰霜。   “你,你...”   他的声音在发颤,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仿佛看见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你是...阿兰斯特的...”   在韦瑟米尔的眼中,方才那名可恨的、让他充满了放肆的想法,却又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恨不得马上逃离的美丽少女,此时倏然变了模样。   她的样子,像那日日夜夜被自己折磨的,坚强不屈的贵族母亲。又像那个被自己折腾地疯疯癫癫,变成一只温顺的绵羊,只会张开大腿,再也带给不了他兴奋的小可怜虫。   少女的面目,正以他实难理解的形式飞快变幻、扭曲着,一会儿像夫人,一会儿像女儿,下一秒又好像两人的结合体。她立在眼前,身影有如鬼魅,唯有那冷冰冰眼神丝毫未变,死死得盯着他,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韦瑟米尔只觉得血气一阵上涌,有些无法呼吸。他想起临走时对城内下的命令,那个懦弱的,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贵族小男孩,他应该已经让守在地牢的反叛士兵,将牢笼里所有的女人都杀死了。   怎么回事...   “你们...应该已经死了...”   她们应该是死了的。   为什么...   韦瑟米尔感觉自己牙关在打颤,他相信那不是被冻的。   少女,地窖,牢笼...和早已死去,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即使已经回到先前的树林,耳边依旧能够听见那些已死之人的低语,听见她们的尖笑与惨叫,仿佛诅咒一般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   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已然超出韦瑟米尔的理解,他盯着少女不断变幻的面孔,心中逐渐确信,这是那些已死之人对自己的复仇。   “不要过来...”   男人用颤抖的声线,说出软弱的、嗫喏的话语。   “你们,是已经死了的...你们已经死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面对这种不合常理的,真正属于恶鬼的力量,韦瑟米尔引以为豪的业火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成了待宰的羔羊,像以往那些被他虐待的弱小之徒一样,不具备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失措、惶恐、和无力过。   这是恶灵的力量...   她们来找我了。   “别过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恶灵...   她们想要我死。   “不要过来!!”   我死之后,会被她们带去哪里呢...   一定不会是真理之神的怀抱吧。   “滚开啊——!!!”   男人慌乱的挣扎着,发了疯似的挥动仅剩的左臂,脸上带着凶暴却又极度不安的表情,竭力试图站起身来,然而完全做不到,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啊啊啊啊啊——”   仿佛这样便能吓跑恶灵。   “真难看。”   我在他身前蹲下,冰冷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怜悯,望向男人因寒冷和恐惧而苍白如纸的脸。   “纵使拥有,业火的力量。你也弱小的、可怜,甚至不如那些,被你折磨的、女人。”   已经够了。   再拖下去,萨菲罗斯他们怕是要过来了吧。   我合上双眼,解除幻灭。   耳边的冷风「呼呼」刮着,空气中有霜粒缓慢飘散。退出幻境之后,我仍旧保持着先前站立的姿势,猩红的业火自脚下的男人体内窜出,将覆盖的霜冻逐渐融化。   他还活着,并没有因为幻境受到任何伤害,然而那双充血的眼睛,此时却直勾勾的盯着天空,口中喃喃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也不想听。   “你是,第一个。”   嘣嘣嘣嘣——   无数细小而尖锐的冰刺,自眼前的泥地破土而出,将异端残破的身躯挑起、扎得千疮百孔,燃烧着火焰的血四处流淌,随即被冷冻、扑灭。男人抽搐着,片刻之后,化成一座诡异的人体冰雕,再也不动了。 第一百零六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五)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扬舞,视野前方的林间,风与冰霜都在激荡、飞旋,不久悄然散去。   “希尔维嘉大人——”   萨菲罗斯带着几名骑士驭兽赶来,他看到异教徒的被冰封的尸体,微微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狗东西被大人冻成了冰块,死的这般难看,真是大快人心!”   名叫韦瑟米尔的异教徒浑身插满尖锐的冰刺,被以扭曲的姿势顶至半空,有一根贯穿他的下颚,从张大的嘴巴里戳了出来,淌火的血液结成数道暗红色的晶条,乍看上去,犹如脸上身上爬满了恶心的蚯蚓,凝固的五官在蚯蚓间扭曲着,令人不寒而栗。   萨菲罗斯饶有兴趣地看了那人体冰雕片刻,旋即紧勒缰绳,身下的巨兽长声嘶鸣,抬起前蹄重重踏了过去,将冰雕直接踹翻,摔在不远处的泥地,「哗啦」一声脆响,碎裂成无数块,骑在兽背的男人瘪了瘪嘴,朝那堆冰渣吐了一口浓痰。   “呸!这种不配为人的残渣,就该这样死无全尸。”   “你那边,结束了?”我侧头问他。   “结束了。”   萨菲罗斯微微点头:“老鼠们一个没留,尸体全挂在树上了...我们伤了两个兄弟,其中一人严重烧伤,没死,还能挺多久说不好,妈的。左翼的动静也停了,但右边好像还在打,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随即打了个冷颤,倒吸一口凉气。   “嘶——...真冷。阿瑟,阿瑟!”   骑士长一边搓手哈气,一边回头大喊,被他叫道名字的年轻骑士纵兽上前,他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伤口并不深,血还淌着,骑士并不在意,热切地目光盯了我片刻,天蓝色的眼眸里蕴含着磅礴的敬意。   “看什么看!”骑士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以希尔维嘉大人的力量,对付这些个瘪三算是狮子搏兔,这才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先前在村落里的那一击,你是没看见...罢了,我们跟着大人,可不要拖了后腿才是。”   他对骑士挥挥手:“你去向后方汇报这里的情况,这个叫韦瑟米尔的老鼠惨死,也算是件振奋人心的事,他妈的,解气!让这个消息在队伍里传开,马上就要与异端们硬碰硬了,骑士团的士气要再提一提...速去速回!”   “是!”   骑士满眼兴奋,领命离开。   “希尔维嘉大人,我们继续前进吧。”   “恩。”   ............   十数公里之外,亚雷提恩城。   声浪呼啸,鼎沸的人声点燃整片夜色,城外蜿蜒的运河一片赤红。   这是往日里的黄昏时分,然而天色已暗了下来,来回的火矢有如夜空中飞窜的流萤,照亮墙头死战之人的视野。南侧的山麓间,举着长刀的异端、反叛者如潮水般冲过泥泞的草地,城墙之上金光时而闪烁,携凌厉圣枪掠向下方的人潮,带起一片血光,人如割麦般倒下,不久又会扭曲着四肢,自血火交织的泥地中站起身来。   异端们的攻城,开始了。   坚实牢固的城门早已残破不堪,被流转着金光的罪障封堵着,护城的运河被血与火光点燃,拥堵的人影杀成一片,长梯架上墙头,青石滚油自上方落下来,有人惨叫着从梯子跌落,翻身上墙的异端与骑士拼杀,巨大的火弹不断摇撼城墙,流矢呼啸,鲜血弥漫,歇斯底里的狂吼蔓延开来。   长刀利剑砍进身体,砍断肢体,砍掉脑袋,剖开肚子,内脏流淌,烈火肆虐,更多的人朝着墙头汹涌过去,在巨大的杀戮场中被淹没、吞噬,天光晦暗,人命轻薄如纸,重伤者倒在血泊中仰望天空,周围全是厮杀的影子。   城墙里侧的伤兵营内,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抬起了头,听着左侧城墙方向传来的惨烈动静,听到火弹砸向城墙,发出一声声巨大的闷响,身边触目惊心的伤员正一拨拨被送进来,然而拉出去的尸体更多,营内躺的地方几乎已经没有了。   他望着一具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感受着脚下地面微微的颤动,慢慢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沾满鲜血的双手,心中难言的、说不出是害怕居多,还是愤慨居多的情绪,带着滚热又冰冷的气血一阵阵上涌,忍不住就咬紧牙关,握住了拳头。   这些日子以来,巴里在惨烈的战斗与浓重的血腥气里熬了许久,本以为自己已经多少适应了这样的事情,从最开始看到死人都会腿软,到了现在,身边的战友们或断手断脚、或被烧得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绝于耳,血淋淋的伤口狰狞可怖——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然而此刻看着这些,仍觉得头晕目眩,有些想吐——吐不出来而已。   他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自从团长的儿子带着商队来到这座城市,也不知怎么的,巴里和他所属的小队,就从原本的前线被调到了伤兵营,和城里自发组织的平民一起,做起了救死扶伤的后勤工作。对此,年轻的骑士着实感到了羞愧——对于不能和同伴并肩杀敌的羞愧,以及...在听到这则命令时,心里稍稍松过一口气的羞愧。   然而军令如山,尽管巴里和队友一同到指挥部抗议过,但据说团长态度坚决,此事没得商量,他们也只好老实呆在这里,怀揣着一丝愧疚,做起事来便越发卖力。   几日来墙头战火不断,巴里和他的小队也没时间停下休息,即便停下来,也只是找个角落缩着,小睡一会儿,睡不了多久便又有事要忙,肚子尽管饿,吃东西的心情和胃口却是没有的——那些在营内忙碌奔走的女人,她们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怎么喝。自己身为骑士,不能上阵杀敌也就算了,又怎么能在她们前面先吃。   “巴里,巴里哥!”   队友们抬着一名重伤垂死的骑士,在不远处焦急喊他:“来搭把手——”   巴里闻言,快速跑了过去,帮助队友将伤员慢慢放到地上,正在熬制伤药的女人随即端着药碗上前,为昏迷不醒的年轻骑士处理伤口。   “莉丽丝小姐,莉丽丝小姐,纱布...”   骑士的一只胳膊丢了,半张脸被火焰燎得焦黑凄惨,嘴唇飞了一半,森白的牙齿暴露出来。他浑身抖地厉害,名叫莉丽丝的女人蹲下身子,开始为他上药、包扎,纱布不够了,有人从旁边递来,女人伸手正要接过,忽然身子一晃,脚下一软倒在地上,手中的药碗「咣当」一声摔碎。   “小、小心点啊!”   伤药洒在巴里的脚上,他并不在意,想上前去扶女人,然而看到她身上单薄的裙子,皱巴巴的裙领破了个大洞,露出锁骨和半个香肩,巴里一瞬间就犹豫了,伸出的手有些无处安放。   “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连声说道,挣扎着便要起身。   “没事吧?莉、莉丽丝小姐,你多久没睡了?水都没顾上喝吧...我、我这里有干面包,你吃一点,喝口水,休息一会儿...”   巴里从怀中掏出半块发硬的面包,正要递给女人,暮然意识到面包在自己怀里揣了快两天,不仅又硬又冷,期间还掉地上过几次,有些脏了,而且他还咬过几口,脸上一红,心里莫名慌了起来。   他就要收回手里的面包:“我、我去给你拿热的过来...”   “这个就可以了,谢谢。”   女人却摇了摇头,接过干面包便叼在嘴里,许是缓过了那阵晕眩,她捡起地上的纱布,又开始为骑士包扎起伤口来。   此时整座城池都处在一片战火之中,异端破城在即,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抵抗,城里很多稍稍会些剑技的男人都上了城墙,而部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则多数为战士们做着自己力所能力之事——她们有些是像莉丽丝一样的贵族千金小姐,有些则如刚才那递过纱布的女人一般,只是出身低微的技女。   这些平日里绝难产生交集的人,此刻都为了共同的目的竭力抗争着,顶着一样的乱发、顶着脏污染血的脸,拼命地想做些事情,来守住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事情早就不在意了。莉丽丝接过巴里的干面包,大抵根本没想过是不是脏、是不是谁吃剩下的,她专注着眼下之事,那副憔悴却坚定的模样,巴里看在眼中,局促之余,微微有些心疼。   这些天,他总是忍不住关切这个大他两三岁的贵族小姐。   原因无他,巴里觉得对方有些像他一年未见的希尔妹妹。   并不是指样貌,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可两人具体哪里像,巴里又说不上来,反正他就是觉得像。有时看着莉丽丝,脑袋里总是不禁浮现出另一张模糊的脸,那个黑发黑瞳、美丽至极的女孩。   他此时看着她,看她头发凌乱、强打起精神的模样,心中泛起不忍,忍不住对周围喊道:“诸、诸位!莉丽丝乃是城主之女,他是克洛斯城主大人的女儿,自城外的战斗一开始,她就在伤兵营里帮忙了,她两天都没休息了,你们...等她做完这些,你们让她休息一下啊...熬药,火我看着,我也懂一点的...”   他声音颇大,众人闻言一愣,随即有受伤的骑士开口:“克洛斯大人的...难怪我听名字有些耳熟,你咳咳,你是城主大人的女儿?”   “我看到她的,她至少一天没休息了...城主大人的女儿?”   “刚来时我见过的,这里乌漆妈黑...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是。”   那名才被抬进来、受了重伤的骑士情况逐渐稳定,莉丽丝听到众人的话,却有些慌张起来。   “城主大人的女儿,怎么能在这种地方...”   “你怎么不去躲进地堡?这里危险啊!”   “有这份心意就够了,你不用做这些事情的...我们会打退异端,到时候莉丽丝小姐再出来,参加庆胜晚宴,那时若有幸,能和小姐碰一杯酒便好...你到这里来,万一受了伤,我们这些骑士的荣耀可就丢尽了...”   【~!摆?/烂@图*书/馆%^】]@q qun}四+*⑥$②+*祺<贰()*玖$#^丝!@巴*(仨   ]摆]烂(外=群{})qunliu~硫}而[刘}另[0//*坝>尔$二   众人的情绪热烈起来,有些人在开玩笑,有些人觉得感动,名叫莉丽丝的女人站起身,面对着他们——其中有人都断了手脚,有人失血过多,虚弱到睁不开眼,甚至还有几名奄奄一息的骑士,此时都望着她,露出难看的笑容。   她心中无措,正打算说些什么,却不想鼻头一酸,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止都止不住,只好抬手去抹,一抹一道污印,「呜呜」哭了几声,随后才摇头:“我、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去休息,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们都是英雄,我的父亲...还有哥哥,他们都去城墙了...我、我不会用剑,就只能、做这些...”   “杀异端是我们的事!”   “莉丽丝小姐,你看着吧,等我伤好了,起来再杀几个异端...都算在小姐头上!”   巴里在一旁用力点头,他想对莉丽丝说些慷慨激昂的话,然而想到自己并未与战士们上城墙同赴生死,顿时心中五味陈杂,难受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片晌讷讷道:“我去给你弄些热水...”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转身小跑出营内,来到城南一侧的补给营帐,几名熟悉的队友正扎推烧着炭火,这边的蓄水都是给伤者用的,相对来说比较干净,巴里二话不说,拿起碗从桶里舀了些温水,转头又朝回走,一只手护在碗上,避免飞扬的灰尘洒进去。   不远处的城墙,厮杀的声音与巨大的轰鸣一刻也未曾停下,昏暗的天光不时泛起金红两色,火矢在夜空之中呼啸着,时而越过高耸的围墙,飞进城里,巴里一面快步的走,一面抬头望去。   咻咻咻——   他看见数道炽烈的火光,伴随着惊人的尖啸,自高空轰然撞上城墙,巨大的爆炸随之而起,坚如铁壁的高墙被炸地四分五裂,自高处轰然倾塌,无数人影自乱石中跌落,被掩埋在滚烫的青石之下。   嗡嗡嗡嗡...   巴里被震的有些耳鸣,双眼被光芒刺地生疼。   他眯着眼睛,感到地面在剧烈晃动,有些站立不稳,碗中的水洒出了些。紧接着,那边的呐喊声骤然鼎沸起来,仿佛无数咆哮的野兽,在死斗最兴奋的那一刻,所能发出的怒吼,那声音宛若奔雷,自城墙外侧传出,隐隐盖过墙壁倒塌的轰鸣,随着新一轮的呼啸滚滚而来——   “啊啊啊啊啊——!!!!”   有如海浪般的呐喊中,周围陡然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   “破、破城了...”   破城了...   一瞬间,巴里明白了。   决死的时刻,已然临至。 第一百零七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六)   城外十公里的林野之中,小规模的冲突在夜色的掩护下不断爆发着,教会骑士先锋与异教徒之间的搜寻、厮杀、碰撞,从未有一刻停歇过。燃烧的业火自林间窜起,火光越烧越大,黑烟熊熊而升,不久便将半边黑夜映得通红。   距离树林边缘不到五公里的林间,骑士长萨菲罗斯勒紧手中缰绳,身下的巨兽停驻脚步,他遥望着前方升起的大火,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炽热温度,眉头微微蹙着。   “...那些老鼠果然纵火烧林了。”   从决定让步行骑士抄近道走林路的那一刻起,异教徒会采取纵火的手段就是迟早的事,对此,骑士团当然不可能没有应对措施。一身金甲的骑士长驻足凝望少顷,便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施展玛法之光,向后方传令,审判之拳第六小队已抵达火场边缘,随时准备突破。”   “是。”   一名骑士领命,迅速调转兽头离去。不久,金色的光弹自后方林野徐徐升空,过得片刻,左侧两百米外,第二颗光弹也随之升了起来,紧接着是右侧的第三颗,第四颗...随着越来越多的光弹飞上夜空,那被火焰灼地赤红的天幕,逐渐被蒙上一层淡金的光晕。   我骑在兽背上,抬头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饿了,就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摸出一小块咬剩的肉干,用力撕下一半,快速塞进嘴巴里,另一半放回布袋,袋口扎紧,轻轻一夹兽背,走到萨菲罗斯的身旁,右半边脸颊鼓囊囊的,一边咀嚼一边侧过脑袋,含含糊糊的问他:“要,多久?”   “看信仰团那边的动作吧...”   骑士长萨菲罗斯说道,瞳孔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微微闪烁着:“我们终究还是被拖慢了步伐,现在业火已经烧得这么大,想控制住火势虽然不算难,但要完全熄灭,恐怕至少得...半个小时。这取决于躲在火焰中的异端还有多少,那些疯子可不会傻等着我们灭火。”   “你看,开始了...”   至少半小时...   听到男人的话,我咽下口中没怎么嚼碎的肉干,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小脸皱成一团,遥望着前方的熊熊烈火,下意识将大拇指塞到嘴巴里,「咯噔咯噔」咬起指甲来。   时间太久了...   可从这里走已经是最近的路,而我们的队伍里...骑士有一千三百多人,信仰团一百多人,再算上运输粮食的共和国卫队和随军商人,总数加起来超过四千,但角马兽只有六百余只,要是都和秃子那边一样选择绕路,耽误的时间就更久了...   而我的冰霜秩序...只灭掉一小部分的火没问题,可现在前方百米外的整片林野都烧了起来,要想清出一条能让整个队伍通过的路,放出霜雾去一点一点的灭火,还不得把我累死...用冰霜世界或许可行,但那样一来火是灭了,变成冰天雪地也没有任何意义,后面的人照样过不去...   怎么办?   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尽可能多的清理躲在火中的异教徒,至少不能让他们继续加大火势,以达到拖延更多时间的目的。   “我去前面,看看。”   业火烧的这么凶,他们谁都没法靠近...   在火势变小之前,这件事,好像也只有我能做了。   ............   北侧树林外的山麓间,数百金骑犹如滚滚洪流,铁蹄轰隆隆隆踏响路面。不远处的小丘上,年轻的主教双手握于胸前,面朝大火燃起的方向,与身后十数名信仰团教众低声吟唱,冲天的金光自小丘绽放而起,头顶的天空传来滚滚雷声。   不久,以神迹呼唤的瓢泼大雨,自整片树林的上空降临。   ............   偏南数公里的林间,我从兽背爬了下来,背着格雷船长走出不远,一滴,两滴的雨水自头顶悄然落下,随后,倾盆大雨浇了下来。   这是...   雨滴拍打在脸上,冰冰凉凉,一如前些天暴雨未停的时候,不需片刻又被淋湿了。我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收拢头发戴上兜帽,眉头轻蹙起来,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自脑海里一闪而过。   神迹,雨...   “信仰团的娘娘腔们动作倒是挺快。”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萨菲罗斯的喊话自后方传来:“希尔维嘉大人,您这是打算去做什么?这火一时半会儿还灭不了,恐怕灰烟很快就要飘过来,我们得稍微避一避!”   “不用。”   刚才脑袋里冒出的某种想法,好像有什么能联系在一起...但是被骑士长的话打断了,我轻轻摇了摇头:“你们,后退...我不怕烟,更不怕火,去去就回。”   算了,先解决眼前的事...   业火烧不到我,那些烟想要吹散也相当容易,只是树林很大,我一个人,周围又是熊熊火焰,藏在里面的老鼠找起来相比不容易,能杀几个还真不好说...不过等火小一些了,萨菲罗斯他们也会加入进来吧。   明明再有十公里就是目的地,这点距离我很快就能飞过去...可是却不能这么做,那要用到深渊的力量才行。况且异教徒有那么多人,纵使我的力量再强大,如果只是一个人过去,也会非常的被动吧...别说来得及救几个人,可能只是找到巴里,就得花好久的时间...   真是急人...   动作必须得快一点了。   我咬着指甲,一面想着,一面踏着小步,向前方燃烧的树林走去。   ............   亚雷提恩城。   血腥与萧杀的气氛弥漫,夜风在营地外嘶吼着,混杂其间的,还有营地间人群奔跑的脚步声。   北面相隔数百米外,高耸的城墙在火光里轰然倒塌,露出二三十米宽的巨大缺口,滔天的业火自乱石之上燃烧起来,浓烟肆虐,天光血红,无数的战士被烈焰吞没,沸腾的喊杀声自城外四面八方传来。   混乱之中,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隔着无数营房,远远望着北面那模糊的情景,手脚顷刻冰凉,耳朵里「嗡嗡嗡」地鸣响,头脑陷入短暂的空白。他半张着嘴巴,杵在了原地,一时间只觉得那边的火光有些不太真切,周围嘈杂的声音与人影如真似幻。   ...破城了。   暮然间,有人在奔跑中撞到了他,巴里一个踉跄,端在手里的温水洒去大半,那撞到他的人影跑出几步回头,是个胡子拉碴的老骑士,身上有烧伤,一只手臂还缠着固定用的夹板,面孔有些熟悉。巴里愣愣地望着对方,只听老骑士对他喊道:“异端要攻进来了,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拔出你的剑,随我去守城啊——”   那喊声有些嘶哑,然而坚定如铁,巴里陡然一个激灵,方才如梦初醒,他看了看手中的碗,随即转身就跑,任凭老骑士在背后骂骂咧咧地说他「懦夫」,年轻骑士充耳不闻,向伤兵营的方向一路狂奔,待见到那满面惊惶,眼神中透着茫然和无助的女子,才在她面前停下,拄着膝盖喘息道:“跑...离开这里,快跑!”   名叫莉丽丝的女子抿着嘴巴,快要哭出来了,一双漂亮而通红的眼睛微微发直:“怎么了...我、我听见声音,到底怎么了...”   从这里望向北面的城墙,那燃烧的火焰被高楼挡得严严实实,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听到巴里的话,一个个也都神色惶恐地望过来,年轻骑士的嘴唇动了动,接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腰直起来,巴里哥。”   巴里讶然回头,看见是与他一个小队,曾经还带过他一段时间的中年骑士莫尔。那副消瘦却菱角分明、喝醉了喜欢吹牛的脸,巴里很清楚得记得,在莫斯里海岸的时候,自己和同伴被十多名异教徒围堵,骑士长力竭战死,正是这个平日里有点不靠谱的骑士,一剑削去了异端小头目的脑袋,领众人杀出一条血路。   那一天,巴里生平第一次杀了人,第一次感受到利刃刺进人的身躯,热血喷涌上脸的滋味。事后他恶心呕吐,手抖地厉害,夜里被噩梦惊醒,想到血液肉沫溅在嘴里的咸腥味,想到白天差点死去,一个人害怕到想哭。   在那时,也是这张脸安慰自己说,别怕,也不用觉得丢人,我们谁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你不是一个人。   思绪转瞬万千,听到对方的声音,巴里觉得自己稍稍冷静了一点,骑士莫尔走到众人面前,沉声说道:“几只老鼠趁乱溜进来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女人们还是暂时先离开吧,往城中心跑,找地方躲起来。这里还能动,还能拿剑的兄弟们,都随我出去吧,团长那边早就杀红了眼,暂时肯定顾不上我们了,我们不必在这死等命令,老鼠们进了城,能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就算赚的。”   他说完,「锵」地一声抽出了剑,掉头向营外走去,有几个受伤不算重的跟着出去了,巴里看着还在发愣的莉丽丝,将碗塞到她的手里:“快走。”   碗里几乎没什么水了,但这时谁也不会在意这个。   伤兵营里骚动起来,有些骑士挣扎着想要起身,一个,两个女人开始收拾东西,莉丽丝张了张嘴,想对眼前年轻的骑士说点什么:“你、你要去...”   然而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女人抬起的右手定在了半空。   巴里是有些害怕的。   所以他才走得如此着急,他怕莉丽丝看见自己眼中的恐惧。   可相比恐惧,年轻骑士心中想得更多的,是一年前村里被可怕的怪物袭击,漆黑的太阳在天空中升起来,那仿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里,一道娇小,羸弱,却义无反顾挡在前方,挥舞着一柄钐刀,救下了他和许多人的少女背影。   那背影,他想要追上去。   巴里小跑着出了伤兵营,追上先前离开的莫尔,面色阴沉的骑士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看,见到是巴里,嘴角微微上扬,什么也没说,两人眼中有着难言的默契。   一众人沉默着,在混乱之中,向北面城墙的方向走去。   那里,杀声如滚锅般沸腾。   咻咻咻——   正在这时,夜空中风声再次呼啸,数缕绚丽的火蛇自城外飞射而出,转瞬掠过坍塌的城墙,带着炽热刺眼的红光,其中两道被倏然凝起的金光挡住,在天空轰然炸开,其余几道飞速突破骑士团的防线,有如毁灭的死兆星,在无数人惊恐的视线之中,坠入城内——   轰轰轰轰轰!!!   一瞬间,整个世界震颤起来。   强烈的气流将人刮得东倒西歪,猩红的烈火自视野中绽放起来,房屋倾塌,路面碎裂,红色的血浆,人的肢体内脏,全都升腾在爆炸掀起的黑烟里,走出不远的巴里被热浪掀得差点跌了跟头,他竭力站稳身体,愕然回头。   身后的伤兵营燃起熊熊大火,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   整个营地的半边都被炸地四分五裂,数不清的营房在火焰里坍塌,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视线里,被业火点燃的人们,就那样摇摇晃晃地走出两步,然后倒下去。   巴里只觉得耳朵脑袋都在嗡鸣,视线模糊不清,整个人浑浑噩噩,连呼吸都变得不畅。隐约间,身旁似乎响起莫尔嘶声的咆哮:“东洲的野狗,我艹你妈啊!!!”   “啊啊啊啊——”   巴里晃了晃脑袋,周围全是惊恐的呐喊与惨烈的叫声,脚下的地面仍在颤动,骑士莫尔还在大声喊着什么,巴里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嘣」地一声断了开来,即使周围空气的温度不断攀升,他的心依然如坠冰窟,下意识地就要往回走。   “莉丽丝...”   “啊哈哈哈哈——”   恍惚间,有癫狂的笑声自远处破碎的街道传来。巴里看了过去,有人影手握长刀,从数十米外的街角走出,一个,两个...他们浑身浴血,有人身上燃着火焰,有人手里还提着不知是谁的人头,猖狂地笑着,随后,也向这边看过来了。   两拨人在飞扬的烟尘之中,在业火灼烧的城市里,打了个照面。   随即,一方发出有如疯魔的狂笑,一方发出好似猛兽的怒吼,遭遇战的打响只在刹那间,骑士莫尔愤怒的喊声在浓烟烈火里回荡:“上啊!!我们弄死这帮畜生——”   下一刻,双方皆是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朝对面冲了过去,巴里冲在莫尔的身侧,回头又向伤兵营的方向望去一眼,胸腔之中,有什么比火焰还要炽烈的东西在燃烧着。   “呃啊啊啊啊——!!”   年轻的骑士随周围十多名同伴一起,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长剑「锵」地出鞘,赤红的双目几欲滴出血来——他不知道这些异端有多少人已经突破到了这里,也没数眼前的敌人总共有二十还是三十个人,那种事情怎样都好,他只想杀了他们。   竭尽全力的狂奔中,几十米的距离转眼即至。   异端那兴奋到扭曲的面孔已然近在眼前,巴里闻见他们身上血液的腥臭,长剑倏然撩起,与对方挥来的屠刀硬拼一记,「哐」地一声,他感到双臂发麻,虎口生疼,对方的力气大到难以置信,巴里被震得后退几步,再踏前一步,口中吼声嘶哑如鸦叫,朝前方再挥一剑!   「噗」地一声,血腥与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异端不闪不避,竟是用胸膛硬顶剑锋,巴里看着对方身上飙出鲜血的样子,暗红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夹杂着星星火点,灼烧的痛感顷刻袭来。 第一百零八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七)   “啊啊啊!!”   巴里口中发出叫喊,一只眼睛有些睁不开,鼻间隐隐传来焦灼的味道,然而眼前的异端并未倒下,他无暇顾及半边脸上传来的痛楚,对方已经从左侧向他劈来一刀,匆忙之间,巴里抬起裹着坚实护臂的左手——   锵!   带火的刀锋被铁甲挡下,巴里被震的手臂几乎失了知觉,忍不住再倒退一步,长剑倏然脱手,就那样嵌在异端的胸膛,对方晃了晃身体,口鼻都溢出血来,脸上却带着狰狞的笑,亡命之徒的模样令人胆寒。   “哈哈哈,老子捏死你!”   冲在侧方的同伴趁机也向他刺出一剑,异教徒架刀格开了,另一只手猛地抓向巴里的脖子,年轻的骑士躲闪不及,几乎被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身旁的同伴想扑过来营救,却被一脚踢出去数米远,异教徒掐着脖子的手陡然用劲,巴里喘不过气,脸色陡然涨红。   “呃...唔...”   他用尽力气伸手,想抓住对方胸口的长剑,然而下一刻,刀锋便照着年轻骑士的脑袋劈过来了。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风啸「嗖」地掠过耳畔,直直击中那异教徒的眉心,将他打地一个后仰,手上的力道骤然放松,巴里得以挣脱,余光扫见有一柄短剑插在了那异教徒的额头,对方摇摇晃晃后退几步。   “巴里——”   年轻骑士听见莫尔的呼喊,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剧烈地咳嗽着,猛地踏前,将嵌在对方胸口的剑抽出来,口中发出叫喊,一剑斩向异端的脖颈。   “去死啊啊啊!!!”   噗——   这一剑几乎将异端的脖子砍下一半,带着火焰的血液飙射而出,巴里侧身险险避过,双手握紧剑柄,用力一拉!异端怒目圆睁的脑袋与身体顿时分离,巴里喘着粗气,连退数步,躲开血液的溅射,看着对方的躯体倒下,一颗惊魂未定的心还在狂跳,然而没有喘息的机会,另一名身裹业火的异端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去你妈的——!”   随着身侧的一声爆喝,半个身体都缠着纱布的同伴猛然冲出,将扑过来的异端抱住,在混乱中滚向一旁,异端的刀脱了手,两人随即扭打起来。   那名同伴受伤不轻,在方才短暂的接触中似乎还被砍了一刀,胸口不停淌血,在地上翻转几次之后,他被异教徒压在了身下,半身的绷带被业火点燃,火焰灼烧皮肤,发出刺耳的「嗤嗤」声,骑士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他呲着染满鲜血的牙齿,对巴里大喊:“快动手!”   “呃啊啊啊啊——”   巴里大叫着冲过去,一剑劈向异教徒的脑袋,对方闻声想避,下一刻,燃烧的同伴用双手掰住了他的头。   “杀了他!杀——”   异教徒手中的刀刃划过同伴的喉咙,鲜血如泉涌般喷出,同伴的声音顷刻停止,然而抓着对方脑袋的手却不曾放松,他以弥留的意识抬起双腿,夹住对方的腰,将异教徒死死箍住,血红的双眼直盯着巴里。   艹你妈!!!   巴里心中涌起怒涛狂浪,挥舞着利剑,一剑又一剑地朝对方的后脑劈去,直砍得血肉模糊,异教徒地身体软软倒下,压在已经死去的同伴身上,随即被巴里一脚踢开。   同伴无神的双眼大睁着,像是还在盯着他。巴里还记得前些天,这名与他算不上熟的骑士从城墙负伤下来,几乎半个身体都被烧黑,在莉丽丝等人悉心的照顾下才恢复了些许精神,有天晚上疼得睡不着,巴里还陪着和他聊了半宿,听他说过在赫林特勒城,还有个傻女人等着他回去。   他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这样死在这里了。   晃神的瞬间,耳畔忽然传来风啸声,巴里暮然转头,一枚拳头大小的炽热火弹从交战的人群之间急掠而来,在他脚边不远处轰然炸开——   嘭!   碎石飞溅之际,巴里被冲击掀飞倒地,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好半天喘不过气,胃部一阵痉挛,嘴里渗出铁锈的味道,他挣扎着想要重新爬起来,随即被人扑在身上,滚向了一旁。   「轰」地一声,火弹再次于身侧爆炸,一颗滚烫的石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巴里只觉得一痛,脑袋便开始「嗡嗡」作响,视线有些模糊了,隐约间听到抱着他躲开袭击的人对他怒吼:“你在想什么!?敌人还在眼前!!”   是莫尔。   两人迅速站起来,巴里用力摇了摇晕晕乎乎的头,感觉有血从脑门流下,视线里是同伴与异端混乱的交锋,血与火四处燃烧,一名断了左臂的骑士倒下了,异端将长刀从他腹部抽出,狞笑着向这边杀来。   “混账东西...”   莫尔提着因火焰灼烧而微微变形的长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上前两步与对方杀在一起,巴里在后方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的灼痛越发厉害,他拼命喘息着,抑制住内心最深处的胆怯,「啊」地一声大叫,也向交战的人群冲去了。   血腥惨烈的厮杀,在城内各处蔓延开来。大量的异端从破开的城墙处涌了进来,向守城骑士发起猛烈的进攻,鲜血与业火在无星之夜下纵横肆虐,数不清的人倒在了刀剑下,血泊中,战士们踩着尸体上前,慢慢的,在城墙裂的口处推积起血肉小山。   “城门!”   满脸鲜血的骑士被飞来的火矢射穿了胸口,他在倒下之前奋力喊道:“守住城门——”   与破墙相隔两百米的北城门处,涌进城内、趁乱突破了骑士团第一道防线的异教徒们怪叫着,冲向城内门两侧的耸立塔楼,有人向守在塔下的骑士丢去黑丸,菰果草的烟雾弥漫散开,骑士们脸上蒙着湿布,与冲上前的教徒死战一处。   萧杀之气在城池中翻滚不息,重伤的骑士拖着断腿扑向眼前疯狂的异教徒,从胸襟取出金色的圆球,炽白之光自圆球上绽放,随即发出惊人的爆炸,在震天撼地的「轰隆」声中,肆虐的金白之光转眼吞噬了骑士和周围的数名异端,残肢断臂自金光中高高飞起,粘稠的鲜血自地面铺了开来。   高耸的塔楼之上,亚雷提恩教区的主教与众修士们一面维护着封住城门的罪障,一面向塔下的异教徒展开反击,泛着金光的圣枪呼啸而出,不断轰击着癫狂的异教徒,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魔鬼们前进的步伐却始终未曾受到阻挠。   异教徒们肆无忌惮地大笑,踩着同伴的尸体杀向骑士,火光肆虐,血肉横飞,骑士的阵型被冲散、溃退,有人在火焰里嚎叫,远处有零星的飞弹流矢射向塔楼,被击中的修士在混乱中摔了下去。   东侧的城墙上,国字脸的威廉姆斯团长双目赤红,率亲卫浴血奋战,已是杀得好似浸进了血缸里,他一剑斩落试图上墙的异教徒,举目望向城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都在向西侧的缺口涌去,前赴后继,悍不畏死。远方仍有巨大的火球不时飞来、摇撼着城墙,他又望了望周围仍在拼杀、不断倒下的骑士,脸上露出悲切的神色来。   “一定得守住...”   凶狠的异教徒从一侧冲来,亲卫反应迅速,朝对方挥去利剑,却不料那人不闪不避,被长剑贯穿了身体,口中鲜血不断涌出,仍然在死命前冲,一手握住剑刃,将亲卫推得后退数步,靠近威廉姆斯团长后,身体迅速膨胀起来。   “伟大真理之神,请赐予我永生不灭之力——”   “哈哈哈哈!!”   异教徒发出狂热的笑声,突出的眼球死死瞪着威廉姆斯团长,眼看就要自爆,那名阻拦他的亲卫倏然放开手中的剑,舍命将他扑倒,朝一旁滚去,两人的身体随即坠落城墙——   轰隆!   爆炸掀起烈火灼浪,猩红之光将威廉姆斯团长的双眼映得更赤。   “守住这座城——”   他向周围咆哮:“我英勇的骑士们!这是属于你们人生中最闪耀的一刻!你们正以血肉之躯筑成坚不可挡的墙,你们保护着城里数以万计的子民!就在今天,此时此刻!你们要让脚下的每一寸地方,都被鲜血染红!不是你们的,就是敌人的!”   “永远记住,当这里血流成河的时候,我和你们在一起!你们的骑士长,和你们在一起!你们的兄弟,也和你们在一起!你们的荣耀,无论是生是死,都将被世人铭记!”   战场之上,那喊声有如雷吼。   “后面再没退路了,谁都不准退!!!”   “随我,撕了敌人——”   异教徒如蚂蚁般涌过来,众骑士悲壮的呼喊,在墙头响了起来。   “杀啊啊啊啊!!!”   烟雾迷罩,天光黯然。   某一时刻,名叫巴里的骑士从满地的鲜血中站起身来。   他身上的盔甲裂了,脸上焦黑一片,左臂的灼伤狰狞可怕,凝固的血染红了发丝,他艰难起身,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巴里定眼看去,那是他以为死去的女子。   “你、你怎么样...”   名叫莉丽丝的女人灰头土脸,像是从泥巴坑里刚刚捞出来,秀丽的样貌早已不复存在,唯独那双眼睛依旧灵动,此刻正略显无助地看着他胳膊上的伤:“你受伤了,可是...药和酒都被爆炸埋了...”   巴里愣愣地望着对方的脸,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他推了女子一把:“你快离开,那些异端呢!?”   他举目朝四周望去,只见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有异端的,也有同伴的。火焰点燃了不远处的房屋,两三名满身血污的骑士正站在不远处,莫尔坐在冰凉的石板上,与莉丽丝同样活下来的技女蹲在旁边,为他抱扎伤口。   “他们...死了?”   巴里有些发懵,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也不记得自己杀了几个异教徒,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却不料...这场遭遇战,竟是己方获胜了。   “死了。”   名叫莫尔的骑士在一边抬起头,有些沙哑地说道:“恭喜你,巴里哥,你还活着。但是别太早庆幸...你听听那声音,城里的鏖战才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我们都得把命压上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八)   夜幕之下,角马车驶过火焰燃烧的街头。   奔跑声、呼喊声、哭泣声从各处传来。这条街道通往北面的城墙,最后一批志愿守城的民众在骑士长与城内贵族的带领下往那边去了。街边的废墟旁,有女人正在哭,是家里男人死在了城墙上的,那哭声混在纷乱的脚步里,引人侧目,但除了投去恻隐的目光,谁也无法说出什么。   数百米之外,北城门处,血线正朝着高塔的方向蔓延,战斗惨烈的痕迹,从城墙的缺口开始,一直往城内的各街各巷延伸、推进过去。   高大粗狂的异教徒疯狂大吼,浑身燃烧着猩红火焰,领着异教徒与拼死抵抗的骑士杀在一起,血光在墨浓的夜里飞溅,塔楼上射来的圣枪洞穿他的肩旁,粗犷的异端只是晃了晃身体,伤势眨眼间恢复,他旋即高高跃了起来,在半空拉出一道炽烈的火线,一举跳上近三十米高的塔楼顶端,下一刻,身处塔楼的修士们仓惶大喊,残肢断臂在烈火中飞了起来。   与杀戮场相隔千米,城北的一处营房内,满身血污的贝亚德从床铺起身,拄着拐杖艰难走出几步,伸手去摸方在木桌上的佩剑,胡子花白的老司会推门进来,见状连忙上前:“贝亚德少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去杀畜生。”   贝亚德面色阴沉,牙关咬紧,推开老人伸来的手,转身就要朝门外走,没几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老人连忙弯腰去扶:“少爷,商队的角马车就快准备好了,威廉姆斯团长吩咐过您的,您要与我们一同从密道离开,您...”   “你的意思是让我临阵脱逃吗?!”   贝亚德怒声呵斥,站起身后头也不回,一手拿剑,一手拄着拐杖,继续朝门口走去:“我的父亲还在与敌人奋战,我岂能丢下他独自离开!如今亚雷提恩城危在旦夕,所有会使剑的男人都上了墙头,凭什么我就得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的躲起来?”   “可是团长...您父亲的命令...”   “我不隶属第三骑士团,他没权利对我发号施令,你不用再多说。今天哪怕是死在这里,我也不可能和那些女人一样躲起来,然后逃跑。这是对我的侮辱,是对威廉姆斯家族荣誉的亵渎!”   贝亚德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老人在身后小步跟着,好言相劝:“您的腿伤成这样,就是去了,又能做什么?”   “就算伤成这样,我至少也能再杀十个异端。”   “贝亚德少爷,您现在要做的,并不是上战场杀敌,白白送死啊...您有更重要的事情...”   老人一面说话,一面对守在营房门口的护卫骑士打眼色,几人从后方慢慢靠了过来,走在前面的贝亚德还在说话:“我要做什么,我自己说了算。第一骑士团的援兵不久便会到来,在此之前,我必须...”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两名骑士从身后扑到在地,手中的剑与拐杖摔飞出去,贝亚德怒吼挣扎,两名骑士一人钳住他的一只胳膊,死死将他压住,老人眼疾手快,从衣襟掏出一包粉末,「呼」地洒在贝亚德脸上。   “你...”   贝亚德瞪眼看他,挣扎逐渐弱了下来:“这是...曼陀罗...”   “对不住了,少爷。”老人同样看着他,露出和蔼的笑容,“我不能眼看着您白白送死。正如威廉姆斯团长大人所说,您肩负着的,是更重要的使命,您不能死在这里,这毫无意义。所以...抱歉了,少爷。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好用这等卑劣的手段,送您逃离...”   老人说着,将空了的纸包丢掉,把地上的剑和拐杖捡了起来,拐杖递给其中一名骑士,剑则握在自己手中。   “少爷,我们跟着您来到这里,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痛心入骨的之事。如今整个西尔加亚南部洪涝成灾,饿殍遍浮,骑士团的粮草供给断送,这其中的缘由,并不是因为那些凶恶的异教徒,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潜心谋划的诡计...”   老人在圣乔治币行主事的这数十年来,和形形色色的贵族都交情匪浅,也算是见惯了各个阶层的兴亡衰盛,最明白悱恻人心。他明白那些处在最顶层的人们,为了自身的利益,会将事情做到怎样的地步,行起事来,会多么的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只是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看到了,便是另一番感受。   老人心情沉重,说话的语气也郑重起来:“少爷,您最初和我们一同来这里的目的,是想查明粮草供给不到位的原因,和币行存在的一些问题,并且着手去解决。而如今,其中真正的问题,想必您也看出端倪来了。”   “为什么会有匪徒敢截粮,为什么西尔加亚遭受如此严重的涝灾,我们在王城的时候,却连一点确切的消息都听不到。为什么这里的消息始终传不出去,为什么圣城派出第一骑士团的时机,如此之晚...”   “为什么早在几个月前,教会的信仰团就已经从各方赶至西尔加亚,可直到莫斯里海岸防线全面崩溃,他们也不曾出现...那些人都在哪里?为什么这场暴雨来的如此不是时候,却又停的如此及时...少爷,这些事,你心里是有数的。”   “如今亚雷提恩城破城在即,许多人...许许多多的人,在不久之后,怕是都会惨死在这里吧。异端的攻势如此凶猛,你的父亲,威廉姆斯团长大人,应该也是做好身死战场的准备了...他想要以此捍卫身为骑士的荣耀,捍卫属于威廉姆斯家族的骄傲。对于他这样的作法,我是心怀敬佩的。”   “他若死在这里,将来也许会被世人歌颂,会有无数的人敬佩他。而你若是去了,死在这里,那便是真的送死,没什么荣耀可言,单单只是无畏的勇气罢了...”   “然而我们的人到了此处,事情也到了这一地步,币行里...总要有人站出来带头才行...少爷啊,您是要出去的。您出去之后,要即刻赶往圣城,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将第三骑士团求援被压一事,将这场涝灾的真相,原原本本的带到三位枢机大人那里...”   “...更重要的,是将威廉姆斯团长,你的父亲,他在这里的作为,他所付出的所有努力,以及会战失败的背后原因,你要将这一切带到你的爷爷,圣乔治枢机大人那里,带到圣堂之上,公之于众,这便是你的使命。”   锵——   老人将长剑抽出,锋利的剑刃在不远处火光的辉映之下,泛出冷冽又决绝的光芒,一如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   “走吧。今天这匹夫之勇,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替您逞一逞了。”   这样的话,在此刻讲起来,就像是在道别。   老人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开,长剑斜指向下,带着一众护卫与骑士,向着战场的方向缓步走去。   ““等一切都结束以后,若是我还活着,您想怪罪,就请怪罪我一个人吧...”   那声音隔着十步,传进贝亚德的耳朵里。   贝亚德望着老人的背影,泪水早已横流。   ............   厮杀,喊声,在天空之下蔓延、沸腾着。   当夜色渐渐深下去的时候,死守城北的骑士已经越来越少,更多的异教徒深入城中,开始到处杀人。他们砸翻了篝火,点燃了营房,将骑士的头颅用竿子跳起来,插到乱石废墟之中。城北的大门依旧在死守,然而那道封起城门的罪障却是散去了。   主教和修士们所在的高塔上,火光熊熊燃烧着,塔上塔下堆积有无数烧焦的,死状凄惨的尸体,血液将土地侵染成黑色。   活着的骑士们被异端围堵在城门里侧,前后都是有如恶狼般狰狞的面孔。他们背对着缩成一团,向不断涌来的异端挥舞利剑,浴血死战,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不久,有歌声自刀光血影里唱了出来,声音悲壮洪亮,宛若战士们的镇魂曲。   插在墙头的十字旗帜,在这样的歌声里,倒下去了。   距离城门数百米的街巷废墟中,骑士莫尔将长剑从一名异端胸口抽出,抬脚将对方踢得滚了出去,随后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口中有血溢出来。   “莫尔先生!”   一旁同样满身是血的巴里跑过来,伸手就要扶他:“你怎么了?!”   莫尔摇摇头,朝地上吐出一口血痰,伸手摸了**口处被划开的刀伤,一面艰难起身,一面扯动着嘴角,露出虚弱的微笑。   “妈的...小瘪三,在刀上抹了毒...”   他旋即抬起头,向城墙方向望去,眼神飘忽,半晌说道:“巴里啊,你听到那歌声了吗...”   “默尔先生,我先给你的伤口止血...”   “歌声越来越小了,我们要输了啊...”   要输了...   这个念头自巴里心中升起的瞬间,恐惧和疲惫的情绪便又一次上涌,年轻骑士的手控住不住地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快要握不住剑了。   输了,就得死。   “这可真是...笑不出来啊,巴里哥。你说第一骑士团的支援...什么时候才会到呢...”   骑士莫尔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能看见他眼中的茫然和恐惧。   “援军里,有你的教宗骑士妹妹在吧?”   他向对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这段日子以来,骑士们都亲切的喊巴里作「巴里哥」,无非就是这小子在喝醉酒之后,把教会言报上希尔维嘉小姐的画像剪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那是他的妹妹。在那之后,巴里就成了所有人的「大哥」。   自然,没有人真的把年轻人的吹嘘当回事,莫尔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只是想着,或许能缓解一下他绷死的情绪。   “真可惜啊,还以为有机会追求她的...至少见一面也好啊。” 第一百一十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九)   这已然是将死之话了,巴里红了眼眶:“你会见到她的,她一定会来的...她...”   “哈。”   名叫莫尔的骑士看着巴里的样子,忽然间轻笑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真难看...”   他随即摆了摆手,手掌抖地厉害,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快走吧,离开这里,带着那两个女人咳咳、躲起来。”   巴里闻言,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废墟角落里,莉丽丝和先前为莫尔包扎过伤口的技女正躲在一块大石的背后,此时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望来,眼中满是不安与惊惧。   伤兵营被烧之后,异端们有如潮水般涌至城北各处,两名女人为骑士们处理好伤口,待想走时已经来不及了。城街各巷到处都是异教徒,四周充斥着火焰和厮杀的声音,若不是骑士拼死相救,她们走不了多远,就已经死在恶魔的手中。   那些伤兵营的骑士们,也在第二次与敌人厮杀的时候,几乎都已死伤殆尽,活下来的人又被先前的偷袭冲散,到了这边,就只剩下莫尔和巴里两人。   巴里与莉丽丝的视线有了片刻的对视,他看到女子眼中的彷徨与无助,心中明白在这时候,他和莫尔已是两个女人的救命稻草。年轻的骑士内心挣扎起来,他想保护她们,也害怕再与那些恶魔疯子交战,然而却对逃跑这件事打从心底的抗拒。   往常的那些决定,战场上是退是进,是生是死,都是由骑士长向他们下达命令。骑士长死后,大家就都听莫尔的,巴里也不例外,然而这一刻,眼前面色发青、眼神决绝的男人,却让他带着女人躲起来...假如躲起来,那不就是战场上的逃兵了么?   骑士的荣耀何在。   等第一骑士团的救援到来,他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的希尔妹妹。   巴里心中一时没了主意,他只是看着莫尔,下意识地摇摇头,喃喃说道:“我,我还要杀异教徒的...”   “救下她们,你一样是英雄。”   莫尔望着他,似乎看穿了这名年轻骑士心中的顾虑,他稍稍勾起嘴角:“还是说,你想就这样丢下她们,一个人冲到北城墙去送死么?身为教会骑士,誓死保护神的子民,永远站在民众的一边,这是骑士课第一节就会讲的内容吧?你已经忘咳咳...已经忘记了吗?”   “可是...”   “离开,直到鏖战结束,保证她们活着,你也要活着。骑士巴里,这是你还未正式任命的新骑士长,对你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   巴里沉默了。   他望着男人越来越虚弱的样子,有些想哭出来。   然而骑士不应该在战场上流泪,巴里竭力克制住心中的悲切,对莫尔用力摇头:“要走,我、我们一起,莫尔先生,你的伤不严重,我再去伤兵营那边找找,解毒的草药肯定有的...”   此时两名女人也从青石背后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来到骑士面前,想要查看莫尔的伤势。莫尔张嘴想再说什么,蓦然间,街巷的左侧传来脚步和笑声。   巴里心中「咯噔」一下,猛然转头看去,只见四名异教徒拖拽着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满身是血的女人,从街角拐了出来,他们手中提着染血的长刀,正笑着在说些什么,随即,有人朝这边看来,脚步稍稍一顿:“骑士...”   接着,另一个人伸手指过来,兴奋地喊道:“有女人!”   “两个!”   “哈哈哈哈——”   惊喜欲狂的笑声中,四名异教徒丢下那奄奄一息的女人,加快脚步向这边走来了,仿佛要吃人的眼神让巴里不禁汗毛倒竖,他咬紧牙关,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长剑,然而身旁两名女子的失声惊叫,却让他心中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莫尔伸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走——!”   巴里脚下一个踉跄,耳边传来男人的怒声咆哮:“快走!带她们走!!!”   “活下去——”   名叫莫尔的骑士口溢鲜血,他握着长剑,向四名异教徒冲过去了。   “啊啊啊啊啊——!!!”   巴里发出宛如野兽般歇斯底里的吼声。   他脚下向前迈出两步,随后顿住,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莫尔的背影,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印在脑中。旋即,年轻的骑士迅速转身,拉起不知所措的女人的手,向着相反的方向举步,奔跑。   身后,厮杀与呐喊传了过来。   “真理之门,我**——”   轰隆隆隆隆!   名叫莫尔的骑士,他最后的叫骂声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淹没,淡金色的光芒霎那间照亮整条街道,鲜红的血肉在这样的光芒里四分五裂,随无数碎石一同炸上高空,巨大的闷响久久回荡。   街道的尽头,巴里拽着莉丽丝的手,红着眼眶的技女跑在身后,有温热的水滴掠过年轻骑士的脸颊,拍上她的额头。   ............   城北的高墙下,四百余名骑士拥挤一处,正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北城门已破,杀不尽的异教徒从四面八方涌来,骑士们成了瓮中之鳖,脚下早已血流成河、积尸成堆,仍未死透的异端伸着血淋淋的手,试图将骑士们一个个从尸堆上拽下来,一名骑士长身中数刀,在横飞的血肉中大喊:“来啊!老子已经杀八个了,你们再来啊——”   转眼间,他便被淹没在刀光血浪之中。   汹涌的喊杀声里,人如海潮,尼克·威廉姆斯被亲卫、骑士们挤在人群中,他满眼血红,游目四周,有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半张脸的旧伤倍显狰狞。   在攻城战开始之后的几小时里,数不清的异教徒死在他的剑下,然而到了这一刻,在城墙失守之后,城主在混乱中被砍下了头颅,守城的民众死的死,逃的逃,溃败已是不可阻挡之事了,余下能战的人都在这里,抱着杀一个是一个的心态,与异端们殊死战斗,但尼克明白,他们撑不了多久。   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无数英勇的骑士们,终究是要折在这里了...   “尼克团长——”   远处的火光下,有人朝这边大喊着:“投降吧!”   “让你的骑士放弃反抗,丢下手里的剑,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放你妈的屁!”   尼克身旁的一名亲卫啐了口血水,朝那边大骂道:“怀亚特,你这该死的叛徒,抛弃身为亚雷提恩城守护者的荣耀,自愿与异端为伍,没骨气的懦夫!休想让我们喝下那令人作呕的恶魔之血!”   “杀啊!剁碎这帮狗杂种——”   惨烈的厮杀仍在继续,尼克·威廉姆斯一面奋力挥剑,一面大声呐喊:“所有人,朝左方突围!”,然而在这暴戾的战场上,能够听到他喊声的骑士,却已经不多了。   “投降吧——”混战之中,不断有劝降的声音传出,“他们在屠杀民众了,你们再不投降,城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虚伪的骑士,统统在真理之神面前跪下吧!”   “啊哈哈哈哈——”   炽热的火弹从上方砸向人群,异教徒们癫狂的笑声在战场上回荡,不远处的城墙上,身负重伤的骑士、浑身是血的守城民众被异端推上城垛,口吐鲜血之人在风中大吼着:“我是,第三骑士团!第九小队所属,肯特尼斯!!”   他随即被推下了城墙,那吼声却犹自在风中回荡。   “我杀了三个畜生啊啊啊——”   “我...我是...一名瓦匠...学剑三年,我杀了一个...”   “爷爷的名字叫沃尔夫冈!杀了十三个畜生!哈哈哈!爷爷宁死不降!就是死了!也要成为你们这些异端的噩梦——”   晦暗的夜空下,高亢的呐喊此起彼落,人影被陆续推下城墙,城墙下奋战的骑士们发出震天的声浪,左眼被灼瞎的青年骑士一手捂着腹部的刀伤,不让肠子掉出来,他听见墙头上传来的喊声,张大嘴巴发出悲恸的嚎哭,眼泪和血混在一起,视线变得一片血红。   前方,更多的异教徒涌上来了。   ............   数百米外的街巷,巴里将莉丽丝推去前方,转身迎向身后穷追不舍的异教徒,染血的长剑朝对方的脑袋挥去,那人怪叫一声,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硬吃了一剑,剑刃卡在了头骨上,鲜血飙升出来,燃起业火,巴里不闪不避,飞身将对方扑到在地,照着对方在火焰中燃烧扭曲的脸疯狂挥拳。   “呃啊啊啊啊——”   剧烈的灼痛自双拳传来,巴里能闻见那股烧焦的味道,然而他已经不管不顾,脑袋一片空白,咬牙忍住剧痛,直将那人的脸打的血肉模糊,待挣扎减弱,他奋力将剑从对方头上抽出,一剑划开喉咙。   “莉丽丝小姐!”   暮然间,后方传来一声惊呼,巴里呼吸一滞,连忙回头望去,见另一名异教徒已经抓住了女人的手,满脸令人憎恶的笑容,莉丽丝被吓得哭了出来,旁边的技女拼命阻拦,拔出头上的银钿就朝异端的胳膊扎去。   “臭裱子!”   银钿的尖端扎在对方的大臂上,异教徒面色陡然发狠,手中长刀抬起落下,一刀劈在技女的胸口,珠宝「哗啦啦」四散飞起,血如泉涌般喷出的一瞬,技女睁大惊恐的眼睛,软软倒了下去。   “该死的混蛋啊啊啊——”   巴里倏然起身,手里的剑奋力掷去,异教徒闪身躲避,松开了拽着莉丽丝的手,巴里随即扑了过去,抱住对方摔倒在地,异教徒长刀脱手,在巴里腹部捣了几拳,将他打得吐了出来,然而手却死活不放,年轻骑士的双眼透着凶光,双手掐住异端的脖子。   “啊啊啊啊!!!”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口中鲜血喷了出来,那异教徒也不甘示弱,猛地翻身将巴里压在身下,双掌燃起猩红之火,正要朝年轻骑士的脸上按去,却暮然身子一震,双眼上翻,朝一旁倒下去。   巴里趁机抄起旁边地上的长刀,不要命似的朝异教徒的身体砍去,一刀,两刀...直至对方的脑袋不成形状,他才颤抖着站起身来。   转头望去,身后是抱着一块石头的莉丽丝,被火光映亮半边的,哭泣的脸。   ............   厮杀的尾声,是烈火在城内的肆虐。   城北骑士的呐喊声,在黑夜里逐渐消失了。被黑烟遮蔽的夜空下,满城的废墟之中,有痛哭的声音偶尔传来。   黑暗的街巷里,拼死的抵抗仍在继续着。   这晚过后,有许许多多的战士,许许多多劳苦半生的人们,许许多多的父子和母女,再也难言相见。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十)   天光绯红,风雨延绵。   树林里,火焰的痕迹逐渐被大雨覆盖、熄灭,滚滚黑烟混杂白雾升腾而上,铺满飞灰的视线里,见不到远方战争的端倪。   “第二十三个...”   噗——   格雷船长的黑刃从敌人胸口抽出,鲜血飞溅迸射,我抬起脚,将跪在面前的异端踢出五六米远,随手射出一道冰刺,扎穿对方的脑袋,转身回头,身后角马兽奔腾的脚蹄声正在接近。   “呼——”   我长舒一口气。   终于清理的差不多了...   从怀中摸索出一枚金色的圆球,轻轻捏在手上,随后向天空丢去——这是艾萨克命人给我的媒介球,里面流淌着神迹的力量,玛法之光。骑士们通常用它来联络、告知己方自己的位置——金球升空之后,转瞬向高空射出一道灿金的华光。   不久,萨菲罗斯与一众骑士驭兽来到我的面前。   “业火已经熄灭大半,我们的人可以继续前进了。我已经命人通知信仰团,等队伍穿过森林就让雨停下,在森林的西面与我们会合...”   “余下的异端似乎撤出了树林,亚雷提恩城那边的事态有可能很不妙啊...最坏的结果,第三骑士团陷在了城里,我们不仅面对那些异教徒,还要面对他们刚刚滋生的爪牙,做好准备吧。”   骑士长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令人感到沉重不已,骑士们一语不发,待我上了兽背,一骑当先朝森林西侧飞奔而去,他们便跟在我的身后,穿过烧焦的树木和飞舞的黑灰,踏过地上零星的火焰,有如出鞘的利剑,奔向远方的城池。   假如异教徒已经攻进了城...   贝亚德,还有巴里,他们会怎么样呢...   他们...   还活着吗...   ............   踏踏踏踏踏...   亚雷提恩城城北,运河的下游,沉闷的兽蹄声穿过泥污,奔腾而出。   一骑,两骑,十骑,百骑,艾萨克率领的六百多名精骑队伍自山麓间绝尘而出,率先抵达了亚雷提恩城城郊,在距离城池两公里的河道边整顿着队伍,光头的骑士满脸凶悍,与年轻的主教一同立在山坡之上,遥望着前方燃起火焰的亚雷提恩城,沉默许久。   “...破城了啊。”   “听不见杀声...”   “城池被毁成这个样子,大抵多数异教徒都已经攻进去了,我们好像来晚了一步...威廉姆斯团长...”   夜风在旷野上呼啸着,天空仍是一片黑色。   数百人的集结在墨浓的夜色下迅速完成,在小镇废墟得到充分休息的骑士们此时固然不会感到疲惫,他们整列好队形,远远望着两公里外燃起业火的亚雷提恩城,眼眸中有同样温度的火焰在燃烧着。   “...一群乌合之众,从恶魔那里获取了力量,就敢肆意践踏神明的土地,屠杀、虐待神的子民!纵使他们有一万人,也不过是一扫即溃的散沙、尘土!我们是审判之拳的骑士!是经过血与火洗礼的战士!今夜,我们就要把这帮老鼠赶尽杀绝,让他们再也不敢踏上西洲的土地!”   不久之后,这六百余名骑士便对亚雷提恩城发动了试探性的第一轮冲锋。   夜风还在呼啸,城池的火光熊熊燃烧,骑士们趁着夜色突进,脚蹄声在旷野上散开来,大地轻微震颤着,黑暗中,有短促的呼声不时传出。   破碎的墙头上,第一轮火矢在夜色中升起,划过黯淡无月的天空,向远处的骑士落下去,下方霎时间金芒大作,以年轻主教为首的信仰团教士向上空施展罪障,薄如蝉翼的光罩将火矢尽数弹开。   金色的华光将晦暗的天色映亮,与汹涌的火光交织着,映出城墙外侧黑压压的人头。异端们手提长刀,朝冲锋的骑士们发出兴奋的吼叫,这些人完全没有纪律可言,阵型松散如同沙盘,乱哄哄的叫喊着,像一群山村野夫集结成的队伍,然而远远传来的喋血战意,任谁也不敢轻视。   忽明忽灭的光线里,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了,巨兽踩上被血侵染的土地,在距离城池还有数百米时,前方等候的异端们发出震天呐喊,脚步声在黑夜中沙沙响起,逐渐变得激烈,黑压压的人头犹如扑来的海潮,声浪汇成剧烈的呼啸,业火自他们身上逐个燃起,在夜色下连成一片,聚为滔天火海,向骑士们拍了过来!   “预备——”   阵列的最前方,艾萨克一声高喊,举过头顶的手倏然挥下,冲在旁边的骑士长见闻讯号,盔甲上金光绽放而出,一枚金色的光弹徐徐升空,下一刻,无数光芒自队列前方亮了起来,信仰团的教众们骑着巨兽施展神迹,十数道圣枪划破黑暗,呼啸着朝前方的异端掠了过去,顷刻在人群中掀起血浪,惨叫声在夜色中响了起来。   “回撤!”   艾萨克一声令下,第二枚光弹升空,如离弦之箭般刺破黑夜的精骑队伍立即调转方向,在异端们冲上来之前,于旷野转过一个大弯,在轰隆隆的脚蹄声里绝尘而去。   教会骑士的突然撤退,让异教徒们有些不知作何反应,他们的战意正是最浓烈之时,在这之前许多人都叫嚣着自己要杀几个第一骑士团的骑士,然而等到冲锋来临,对方在即将触线的那一刻果断撤离,异端们望着逐渐隐没在黑暗里的骑影,冲锋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人群中,有谁发出疑惑的声音:“干什么...怎么回事...”   “喂!回来和我们干一场啊!骑士!”   随后,又有人兴奋地喊:“他们退了,他们被吓跑了!哈哈哈!什么教会精英骑士,看见我们有这么多人,马上就不战而逃!”   “我呸——!西洲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孬种!”   然而还不待欢呼的声浪自旷野响起,前方骑士离开的方向骤然绽起刺目的金芒,宛若山岳般巨大的拳光豁开黑暗,带着滚滚尘泥,有如扑向羊群的猛虎,轰在最前方的人群之中,长驱直入,碾轮般炸开一地血肉,嘈杂的喊声瞬间安静下来。   而后,爆发出更激烈的叫骂。   “一群懦夫!有本事正面和大爷对战啊!跑什么跑——”   “我要生吞了你们!”   视野的远方,艾萨克带领骑士退至一公里外的旷野,重整队列,他听到那边传来震天的骂声,颇为不屑地狞笑着,眼中似乎有火焰喷出。   “一群宵小...”   随即转头,问身边的年轻主教:“看清楚状况了吗?”   “北城墙上都是异教徒了,粗略看过去,没见到站着的骑士。不过外面的异端数量比想象中的要少,墙头上的人也比较松散,显然他们还没有做好应战的准备,城应该是刚破没多久,里面或许还在交战...”   艾萨克闻言点点头。   “副团长,打仗的事,你擅长。我们只有六百人,现在该怎么做?是静等教宗大人的队伍过来,还是...”   “整顿一下,继续冲锋。”   艾萨克调转兽头,向身后的骑士队列走去:“假如城里正在进行巷战,我们又很难突入,那就在城外消耗他们,消耗他们的数量,消耗他们的战意,逼他们分兵,兼顾两头,再将一部分人拖在城外,这样一来,第三骑士团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在教宗大人的队伍到来之前,我们要避免与老鼠们正面接触,那些人多是不可理喻的疯子,他们并不畏惧死亡,面对我们这样的重骑,他们都敢不管不顾的冲上来,一旦我们撞上去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恶魔的力量虽令人不齿,但却不容小觑。”   秃头的教宗骑士走到一众精骑前方,望着战士们高昂的斗志,嘴角勾出张狂的笑意,沉声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进攻,骚扰,每一次的冲锋,都要从恶魔身上撕一块肉下来,等时机一到,再给予致命一击!”   不久,第一骑士团的战士们展开了第二轮冲锋。   旷野飞泥四溅,铁蹄隆隆踏响,六百余名精骑就有如一把刺入黑夜的尖刀,想着异教徒的方向奔突而去,势不可挡。高亢的呐喊再次于城外响了起来,巨大的火弹自墙头轰然而下,如流星般砸向骑士的队伍,却被张开的罪障再一次挡住,剧烈的爆炸自夜空响起,炽热的火光映射着这片土地。   冲锋依旧只是虚晃一枪,待十数圣枪卷起狂风掠向人群,残肢断臂混杂着鲜血高高飞起,艾萨克朝城下轰出两记光拳,带着骑士们再次扬长而去。   异端们这次追出更远的距离,他们的骂声越发响亮,可无论无何也追不上巨兽的脚步,反而被袭来的第二轮圣枪杀得七零八落,只能远远看着骑士们的背影,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第三、第四轮冲锋,城内异端的反击前所未有的猛烈,数不清的火弹自墙头飞射而出,大抵是有不止一名三阶段的异教徒混在其中,在第四轮冲锋时,罪障竟有碎裂的趋势。   业火在旷野上烧了起来,异端们缩在城下,艾萨克的精骑队伍再难讨到便宜。等第四轮冲锋下来,亚雷提恩城骤然升起了浓郁的白雾。   “那是...”   艾萨克遥望着被雾气笼罩的城池,深深拧起眉头。   然而下一刻,杀声自远方的林野边缘传来了。   熟悉的铁蹄声踏响地面,寥寥火光之中,零星的异教徒出了树林,没跑几步便被冰刺射倒在地,金甲骑士们自树林西面陆续窜出,身材娇小的少女一骑当先,背着漆黑的皮箱,随手放出冰雾,解决掉不远处一名燃烧着业火的异教徒,她抬起头来,望向远方的亚雷提恩城。   看到了!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第一百一十二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十一)   火光缭绕的巨城被浓雾笼罩,从远方的黑夜里望去,影影绰绰只余下一个轮廓,漆黑的烟自雾气中升腾而上,晦暗的天空不见繁星,沉重压抑的气氛让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城破了...   嗡——   城北远方的旷野之上,金色的光弹徐徐升空,照映出下方骑士们的身影,人群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那颗最显眼闪亮的光头。   “他们在那边!”   我回头对身后的萨菲罗斯一众人喊道,双腿夹紧兽背,身下的角马兽铁蹄飞踏,如矫健的猎豹般冲下山坡,耳畔劲风呼啸着,视线的前方,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异教徒正试图向我扑来。   “滚开!”   羸弱的声线一声怒喝,眼瞳之中淡蓝色的光晕绽开来,白皙的小手轻轻一挥,数枚闪着冷光的冰刺自我头顶呼啸而出,顷刻洞穿了那异教徒的胸口、腹部,其中一枚穿过了右眼,几近将他的半张脸都撕了下来。   寒霜冻气迅速在他身上蔓延,不需片刻,异教徒被冻成了姿势怪异的冰雕,业火随之熄灭。我从他身旁一掠而过,将一颗拳头大小的冰球射了过去,「哗啦」一声,冰雕被砸得四分五裂,巨兽的脚蹄未作停留,直向精骑们所在的方向奔去。   下了山坡跑出许久,骑士们的队伍越来越近了,肃穆的队列之中,有人听到侧方的动静,转头向我望了过来,昏暗的夜色中,映出一张张果决又刚毅的面孔。   “艾萨克——”   我从队列右侧绕过,来到前方的高坡上,大叫一声秃头的名字。艾萨克早已察觉我的到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继续注视着远方的城池,倒是他身旁的年轻主教对我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并不怎么好看。   此时不是寒暄的时候,我骑着角马在两人中间停下,抚摸了巨兽脖颈的鬃毛,而后急切转头,问艾萨克道:“情况如何?”   “恐怕不妙。”   光头巨汉晃了晃脑袋,那张凶恶的脸沉浸在夜色里,气氛说不出的压抑:“多数异教徒已经攻进城里了,我们在墙头上没见到抵抗的骑士,亚雷提恩城已经沦陷,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城内有可能正在巷战,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守在外墙的异教徒大抵有三千到四千人,天色太黑,没法给到准确的预估,墙头上有至少三名「血祭」阶段的异端,几轮冲锋过后,异教徒都缩到了城墙之下,我们就再难讨到便宜了。”   “北城门早已被毁,城墙也塌下一块,目前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突破这两个缺口,向城内陷入被动局面的第三骑士团提供可靠支援,假如他们还未覆没的话...教宗大人呢?”   “在后面,很快就到。”   秃脑袋的话让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情况真像他说的那么糟,异教徒攻下了城墙,那第三骑士团...显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巷战这种事,就算我不懂战争也能明白,这是作为守城一方被逼到穷途末路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投降,于是退居城内进行最后的殊死抵抗。   一旦战事到了这一地步,守城一方的指挥系统基本已经全面崩溃,活下来的战士们守在重要的据点,凭最后的血气各自为战,战士们所坚守的,不过是心中的一缕信念。有城墙时都没能挡住的敌人,巷战又谈何战胜对方呢?在这样的时代里,那基本等同于一场攻坚战的结束。   “我本想再组织一次冲锋,没想对方竟放出了迷雾...初步判断,真理之门那边应该有一个会使「雾之秩序」的家伙存在,而且照目前雾气的规模,对方的亲和力似乎相当的高,仅仅片刻就放出足以笼罩半个城市的雾,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大的麻烦了。”   “视野**扰,意味着我们看不见对方的动作,固然也就无法针对其行动做出反应,我们现在等同于在战场上瞎了眼,而对方却能迅速掌握我们的动向...至少放雾的人有办法得知。如今城里也起了雾,威廉姆斯团长若是活着,处境想必更加艰难...得迅速做出应对了。”   雾之秩序...   我抬头望着远方弥漫的雾,脑瓜飞速转了起来。   这种稀有的秩序之力,就如同我的冰霜秩序一样少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对方似乎很强大,制造出大规模的雾,骑士们再冲上去就会陷入被动、甚至陷入乱七八糟的混战,信仰团也无法再有效抵御他们的火球...怎么才能找到他,消除这些雾...   ...要是维多利亚在就好了,她可以用强风驱散...信仰团里不知道有没有人是风之秩序?   不过我想就算有,亲和力恐怕也不足以吹散这么庞大的雾...火焰呢?将温度升高会不会蒸发掉空气里的水分...但是也很难实现。城里已经烧成那样,雾气还是升起来了,用一般强度的火肯定不行...难不成要我一个人冲过去,偷偷使用罪业之火?   等等...假如我冲过去...   我是冰霜秩序来着。   我会降温!   思绪转瞬万千,我心中有了主意,马上对秃脑袋说道:“我去试试。”   艾萨克闻言蹙起眉头:“你要怎么试?”   “用冷气。”   当温度过冷之后,水分就会从空气中析出、凝华,结成霜或者雾凇...我忘记自己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一点,心里其实有些不太确信,但试一试总是要的,只要对方的雾确实是水雾,那么这个方法或许就可行。   “我马上回来!”   不等艾萨克回话,我立即调转兽头,从高坡上冲了下来,直朝火焰燃烧的城池奔去。   夜色如墨。   空旷的原野上,一簇簇的红火依旧在燃烧着。脚下的道路泥泞坎坷,我骑着巨大的角马,自旷野飞奔而过,视线里,被雾气笼罩的亚雷提恩城迅速靠近,汹涌的烈焰在浓雾中发出朦朦胧胧的光,鼻间血腥的气味逐渐变得浓重。   渐渐的,脚下的土地被鲜血侵染,开始泛红,不时有惨不忍睹的尸体出现在目光的余角中,随着我的接近,冰冷的尸体越来越多,有断臂断腿的,有脑袋被打碎的,甚至还有没了人样的碎肉,血腥的气息随微风扑鼻而来,无声诉说着这场攻坚战的惨烈程度。   我的心不禁悬了起来。   巴里...   要活着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不管不顾,就这么直接冲进城里的冲动。   这样的想法很快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如今城内状况不明,异教徒的战力更是不清不楚,如果我贸然冲进去...   且不说能否在混乱的局面下找到人,后方艾萨克他们若没办法破这层雾,他们就无法对我施加援手,骑士团不可能冒险冲入迷雾,届时我要一人面对众多异教徒,甚至还有几名三阶段的教徒,还有那个小丑...   我有信心不会输,但能否打赢是另一回事,到时候他们再耍些手段,我不仅救不了人,还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当务之急,必须让艾萨克,以及后方教会的骑士们攻进城里,才有营救第三骑士团的机会。我一个人的话,力量再强大,也只能保证自己安然无事,就算杀再多的异教徒,也比不过那些疯子屠杀平民和战士的速度...   不久,周围的能见度开始变低了。   我迅速下了兽背,徒步跑进浓雾里。   雾气比我想象的还要浓。   越是靠近城池,我眼前的事物就越发朦胧,不久,就连一米外的地面都看不清了。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假如骑士团和异教徒交战,几乎就失去所有优势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距离城墙还有多远了,只是又跑出一段距离后,敏锐的听觉便捕捉到了前方数百米外传来的躁动,人声、脚步声非常密集...好,就先到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双眼绽放出明亮的蓝芒,霜冻之气自体内喷薄而出。   我催动着秩序之力,让冰霜急速向周围扩散——假如只有我一个人,用冰霜世界当然要快很多,但那样的话,骑士们也会随着冻伤的——我竭力将冻气控制在人体可以接受,短时间内不会造成伤害的程度,即使如此相比也是极低的温度了。   脚下地面的霜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口中已经能哈出白气来,然而这还不够。我竭力扩大着霜气笼罩的范围,这样的方式我也是第一次使用,不知道有多少效果...   然而不久之后,四周的雾气明显开始变得稀薄,小草枝叶被霜冻包裹,脚下的地面几乎成了奶白色,不远处的一颗小树凝华出雾凇,宛若无数盛开的白花一般,晶莹剔透。空气中,密集的冰晶在十米之外,悠悠飘散着。   我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光景。   ...可行!   内心欣喜了一瞬,我轻轻吐出白气,正打算再加把劲,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效果时,墙头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我微微一愣,紧接着,头顶响起呼啸的风声。   咻——   一颗巨大无比的炽烈火球穿过浮雾,精准地朝我砸了过来。霎时间,周围的温度明显回升,火球在我的视线里迅速接近,然而身在远处的释放着却依然隐藏于浓雾之中,我看不见他在哪里,右臂迅速一挥,厚重的冰墙拔地而起,挡在我的身前——   轰隆!!!   剧烈的爆炸掀起狂风炽浪,猩红的火焰自冰墙之后汹涌而出,只听「咔嚓」一声,坚实的冰壁陡然龟裂开去,裂口处被高温烧得赤红,急速融化着。   好强的业火之力...   和沉默之堡的那个,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这是真正的三阶段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十二)   嘣——   冰墙炸裂的一瞬,我踩着月步退后二十余米,滚滚业火自前方有如巨浪般爆开,伴随着水汽蒸发的「嗤嗤」声,无数冰块与浓雾飞上高空,掠过耳畔,强风刮得耳廓生疼,我急忙用手遮住脸,随后屈膝,双脚猛蹬地面,身体高高跃了起来。   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火球飞来的方向,在那边!   眼眸中蓝芒再次绽放,半空之中,娇小的身体宛若一颗湛蓝的太阳,体内的秩序之力汹涌如海,我深吸一口气,将庞大的力量压缩、汇集至双手的手掌。   咔咔咔咔——   霜冻之力有如实质般在周围的空间凝聚,破冰的声音不断自周身爆响,我眼睛死死盯着火球袭来的方向,心中判断出那大抵是来自远处的高墙,墙上已经没有己方的骑士了,这是艾萨克确认过的事实。   如此,我便可以毫无顾忌,释放力量——   嘣嘣嘣嘣嘣!!!   双掌向前推去的瞬间,极冻的寒冰霜气如若海潮般轰向浓雾,硬生生撕开硕大的洞口,雾气缭绕着数不清的寒冰,带着无与伦比的碾轮之势,朝视野之外推了过去。   霎时间,我听到百米之外传来的无数惨叫声,霜冻之气似乎准确无误地轰在了城墙上,冰霜蔓延的脆响不住传来,下一刻,远方亮起了朦胧的火光。   轰隆隆隆隆...   空气在震动,更加浓郁的雾气混杂着蒸汽倏然飘至,将四周的能见度变得更低,视野前方的雾气里,炽烈的火球再次呼啸而来,温度骤然回升。我在半空踩住冰台踏起月步,闪身避过火球的冲击,接而落地。   轰——!!!   火球自后方炸了开来,在雾气中掀起狂浪,将我的满头黑发吹地纷飞乱舞。前方的视野依旧是一片白雾,我无法确认刚才那一击是否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究竟杀死了多少的异教徒,但显然,寒霜冻气没有对释放火球的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他依然能够对我发动反击。   连对方的位置都确认不了,这样根本没法打...   先退回去吧。   心中既然打定了注意,就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浓雾之中,第三枚火球再次飞来,我踩着月步急速后闪,不需片刻便回到了雾气的边缘,巨大的角马兽正安静的立在那里,我轻轻一跃,跨上兽背,无视后方爆炸掀起的冲击,调转兽头朝艾萨克所在的方向奔去。   脚蹄踏地飞快,我俯身在黑暗里冲锋,不久,来到精骑队伍的面前。光头副团长驭兽冲下高坡,迎了上来:“我听到剧烈的爆炸声,怎么,你和老鼠们交过手了?”   “算是吧。”   我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我可以、驱散雾。但是,范围不算理想...大概有,二百...不,三百米。直径三百米、以内。再远,也不是不行,但是温度、骑士不能承受。”   这话说的磕磕绊绊,但我想应该是表达清楚了。粗略的估计,假如我控制得好,我的冰霜秩序可以驱散直径三百米以内的雾气,更远的话就得用到冰霜世界,那样的温度不是这些骑士能够承受的,所以不行。   面色凶恶的光头壮汉闻言陷入沉思:“三百米...战场之上,确实过于狭小了...假如精骑队伍在前方铺开,剩下的一千名骑士跟在后面...不行,会显得太过拥挤。且这样一来,我们就得放弃精骑的机动优势,变成对方的活靶子...”   “如果...就带着、这六百人,先攻进城呢?”我歪着脑袋问道,“艾萨克,我们先进去,找到那个、雾之秩序,杀了他,一样、可以驱散浓雾。”   “不行,太冒险了。”   艾萨克立马摇头否决:“且不说怎样才能找到对方,即使我们找到了人,也一定会面临异教徒最猛烈的伏击。敌方的战力尚且不明,你我两人联手,能否在多方夹击之下,用最短的时间干掉一个实力强大的异端还不好说。可如果拖的时间一久,攻入城内的骑士就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弄不好,会全军覆没的。”   “那就,我们两个去。”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把握不是很大。但如果再加上艾萨克,成功的机率也许就会高上很多。   “小不点,你的想法怎么如此极端?”   然而我被秃头壮汉训斥了:“我明白你救人心切,但这里是战场,那种赌运气、走钢丝的念头是绝不能有的,一步走错了,死的不止是你我,还有我们身后成百上千的战士,城里数以万计的子民。你刚才的行为已经很冒险了,万一异教徒还有别的手段,让你失陷在浓雾里,你说我们是救还是不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决定负责。”   秃头语气严厉,脸上的表情因此更凶。我抿着嘴不说话,心里虽然气,但也明白,他说的是对的,是我太着急了。   “艾萨克团长,对待淑女请温柔一些。”   一旁的年轻主教开口说道,他对我露出慰藉的笑容:“希尔维嘉小姐毕竟年纪还小,对战场之事也是不曾涉及的,她会那样想很正常。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拯救身陷囹圄的战士和民众,这不恰恰说明了小姐的仁爱之心吗?”   “但她是肩负责任的光荣骑士。”   艾萨克摸了摸脑袋,朝我看了过来:“现在不是扯这些闲话的时候。当务之急,我们究竟该如何更有效的破除迷雾...信仰团就没什么办法吗?”   “没更好的办法了。”   年轻主教望着远方的浓雾,眉头皱了起来:“雾太浓了,在这样的天气下,假如我们施展神迹降雪,必定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即使那样做了,低温够不够驱散雾气,还是个未知数。降雪的方法,远不如希尔维嘉小姐的冰霜秩序快,在整个过程中,异教徒会如何做出反应,都是未知数,城里的人等不起了。”   “如果是配合着冰霜秩序呢?有没有可行性?”   “倒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一来,信仰团恐怕短时间内,再无法对骑士团提供有效援助,我们不能跟随冲锋,一切得靠你们自己了。”   艾萨克闻言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远方林野的边界,安吉尔所率领的千多名骑士,在夜色下悄然出现。金甲汇成的长流,在星星火光的映衬中闪着橘色,沿山麓的一侧,朝着精骑所在的方向靠拢。骑士长萨菲罗斯驭兽在前,与传令骑士交谈几句,向后方众人大声呐喊:“上高坡,迅速集结——”   队伍的尾部,教宗安吉尔骑在身裹金甲的巨兽上,遥望着远方被雾气笼罩、火光熊熊的巨城,目光之中,有难以道明的情绪闪烁着。   “哈,来了!”   旷野上,艾萨克望着千余骑士在黑夜里影影绰绰的身影,眉头扬起,大笑一声,对身后的骑士吩咐道:“立刻向教宗大人说明这里的情况!”   夜空下,辽阔的旷野静谧无声,只有盔甲摩擦发出的铿锵,金甲汇成的洪流在风中集结,整个队伍迅速而有序,骑士们远远望着南方的巨城,面色肃穆,每一名骑士脸上都透出高昂的战意,眼眸中有炽烈的光芒。   ............   远方被浓雾环绕的城墙之上,身穿黑衣的男子眼中绽放出微弱的蓝光,正透过雾气观察自旷野集结的骑士团。少顷,嘴角微微勾勒出鬼魅的笑容,转头对身旁之人说道:“人似乎到齐了。”   “恩。”   那人点了点头。   “通知下去,十五分钟过后,我会撤走迷雾,一切按预先商议的行事,肉墙现在可以推出去了。”   那人又点了点头,被雾气笼罩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第一骑士团...哈哈。”   “这回陪你们玩个有趣的,可别激动到哭鼻子啊...”   ............   “教宗大人。”   旷野之上,骑士的队伍在高坡展开、列阵,艾萨克所率领的精骑游走在方阵前列,人群的后方,教宗安吉尔下了兽背,我和艾萨克、年轻主教一同上前。秃脑袋巨汉捶胸行礼,快速说道:“敌人之中有雾之秩序存在,若不能及时破除,我方将难以突进。”   “亚雷提恩城已然危在旦夕,我们无法得知第三骑士团的情况,因为有雾气的存在,敌人的动向和设下圈套的可能性变得难以洞悉,我们不敢再贸然冲锋,但也不能就这样和他们耗下去。教宗大人,请您定夺。”   艾萨克汇报完后,我又将破雾的情况和他说了,安吉尔揉了揉头发,露出思索的表情:“雾之秩序...啊,我想到一个令人不怎么舒服的家伙。”   他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我和艾萨克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他所指的究竟是谁,但显然安吉尔也并不在意,他对我们随意地摆摆手:“传我的令,步骑架盾居前,精骑握枪居后,信仰团位居中列,以勾形之势向前推进,薄中厚方,希尔维嘉小姐站阵列中心,保证骑士不被冻伤波及的情况下,以低温破除四周迷雾,让视野敞开。我会在后方施展自由之风,将冷气扩至最大范围,信仰团所有教士,全力张开弧形罪障,协助审判之拳,突进亚雷提恩城!”   不久,旷野上的一千五百名骑士动了起来。   此时已是夜色最浓之时,除了远处燃起的火光,天穹之上不见繁星,没有月亮的光芒。徐徐微风吹过原野,带来微微刺鼻的味道,被鲜血染红的泥地里,小草在腥风中顽强摇晃。   城墙之下,有骚动的声音传出,夹杂着偶尔的哭喊,与长刀出鞘的声音,在迷雾中混乱不堪。北方两公里外,严密的骑士阵列已在高坡之上成型,金色的洪流形如尖刀,我站在阵列的中央,被数十名信仰团成员挟裹着,身旁是艾萨克和面熟的年轻主教。   黑夜中,安静而萧杀的气氛,在城外逐渐蔓延开来了。   可就在骑士们准备向前推进之时,我耳朵轻轻一动,听到了前方的雾气里,远远传来细微的声音。   那是...   那似乎是人声,混杂着脚步声,还有别的什么声音,还未待我分辨出那声音意味着什么,自阵列最前方开始,骑士们逐渐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   “那雾...怎么散了...”   笼罩在亚雷提恩城的浓雾,在顷刻之间,消散而去。   远处,纷乱的脚步与喊声,正在逐渐向这边接近。我与艾萨克对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后方的教宗,暮然间,金色的华光自安吉尔所在的阵列方向倏然绽放,伴随着神迹的嗡鸣,炽白的圣光映射向夜空,金光自天际流转,霎时凝成一个宛若太阳的光球,洒下的光芒将黑夜瞬间驱散,整个旷野被映得如同白昼,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圣光之下,视野远方,隐约是自散开的雾里走出来的,数不清的异教徒。   我心下一惊。   耍什么花招...   脑瓜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异教徒为何会散开浓雾,放弃城墙,选择出城迎战,这显然对他们是不利的。我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兀自做着深呼吸,心跳逐渐加速。无论如何,漆黑的巨镰已经紧握手中,心里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就等艾萨克下达命令。   然而下一刻,我听到了光头巨汉失声怒骂的话语:“我艹你妈!该死的畜生——”   !   怎么了...   我立在阵列之中,已经混熟的巨**给了别人,身前是无数骑士动乱的背影,他们将我的视线遮住了大半。我有些茫然,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脚尖踮起来,然而视线还是被挡着,无可奈何之下,我催动秩序之力,「嘣」地一声,在脚下升起半米高的冰柱,踩在冰柱之上,向远方看了过去。   而后,心脏骤然紧缩。   被圣光照亮的旷野上,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在朝这边缓慢推进着,粗略望去,至少有五千,甚至更多。   那是异教徒的队伍。   而队伍的最前方,是成百上千光着身子、遍体鳞伤的俘虏。   异教徒与骑士间,星星业火在旷野上燃烧着,伴随着刀光、长鞭,与一声声的叫喊,俘虏们在风中蜷缩着身体,被如猪狗一般驱赶着,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他们看上去早已虚弱不堪,有些人走着走着,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最前方的旗杆上吊着几具躯体,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了,耷拉着头颅,不知是死是活。殷红的血自他们脚下滴落,那其中一个独臂的躯体,艾萨克似乎认了出来。   “那是...尼克·威廉姆斯...”   第三骑士团的团长...   一瞬间,我的心如坠冰窟。   “起来!都给我走——”   长鞭自俘虏后方挥舞着,将他们逼地朝前走,远处的高坡上,一众骑士的身影延绵开去,骚动的声音归于平静,他们都在看着。   名叫托德的年轻骑士遍体鳞伤,走在俘虏之中,发出压抑的哭声。   他是第三骑士团的新晋骑士,年仅十六岁,训练不到半年就参加这次征战。这些时间以来,可怕的异端有如洪水猛兽般不断杀向城墙,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身边每天都在换人,到得最后,全是陌生的面孔。   无数人豁出命去挡了,可终究是没能挡住。   今夜的溃败发生的太快,等他所在的小队反应上来时,敌人已经四面八方都是了。他和战友们拼死抵抗,最终还是输了。许多人死去,活下来的人都已杀至力竭,本都抱着必死的心态,然而那些异端冲上来,卸了他们的武器,扒下他们的盔甲,却并没有杀死他们。   他们像畜生一样被圈在城墙后方,在异端们的命令下抱头蹲着,缩成一团,所有人都光着身子,骑士的荣耀丧失殆尽——也不是贪生怕死,甘愿做恶魔的俘虏。只是很多人以为还有机会,等异端麻痹大意之时,他们还能趁机多杀几个,然后再赴死。   他们在夜风里被冻得牙关打颤,谁也不说话,都在静静等待机会,然而不久之后,他们见到了第三骑士团的团长。   那只独臂的,对托德来说有如英雄般的人物,盔甲也被脱了精光,被那些异教徒用绳子绑了起来,拖在角马兽后面跑,跑着跑着摔倒了,拉出一地血印,等后来奄奄一息时,就被绑到了旗杆上。   那时托德明白了,他们已经再没机会。   托德想到了死,然而如此窝囊死去的勇气,不是每个骑士都有的,至少他不行,他要死的英勇,死得有价值。   不久之后,异端们放出迷雾,他们便被赶着出城了。许多人受伤不轻,走不动路,就相互搀扶着,路过那些旗杆的时候,看到吊在上面的尼克团长,有人失声哭了出来。   那曾经伟岸的躯体已经凄凉无比,从头到脚被异端打得皮开肉绽,尽管还吊着一口气,但已经离死不远了,托德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   夜风呼啸着,从敞亮的旷野吹过。   泥泞的大地上,数千异端缓慢推进向前,与安静到诡异的骑士们对峙着,气氛紧张到接近凝固,双方的距离,正在俘虏的前行中不断缩短。异教徒阵列前,黑衣的人影、魁梧的壮汉,都在等待骑士们的反应。   高坡之上,我与艾萨克、年轻主教目睹这一切,眼中、心中,那股透彻心扉的寒意褪去,转而化之的,是无所适从的挫败感,和熊熊燃烧的悲愤与怒火。   “我们,估计错了...”身旁,年轻的主教呼吸粗重,“第三骑士团的兄弟...他们没能顶住...我们...来得太晚了...”   “艾萨克...”   嘴唇似乎咬出血了。   勉强叫一声艾萨克,已是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词,愤怒的情绪近乎点燃理智,然而这时候,我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的,我明白这点。   秃脑袋的男人面无表情。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后缓慢的,高高的,举起右手。   “出!剑——!!!”   锵——   齐声的铮鸣,自高坡之上倏然响起,骑士们举剑而立,剑指前方,然而脸上,都是犹豫的表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铁骨争鸣 热血焚烧(十三)   “艾萨克!”   我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将手高举过头顶的秃头男人,心里,其实也不明白自己要对他说什么。   艾萨克此时要做的,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异端们在第一骑士团抵达城下之后,主动放弃驻守城内的一切优势,在骑士们准备进攻的同时,选择了在城下进行正面迎击,并撤走了对骑士团造成最大困扰的浓雾。他们能做出这一举动,除了从骨子里透出的疯狂、不计后果以外,大抵想仗着人多的优势,打骑士团一个措手不及的因素占据更多。   想必那些人之中,有非常了解神圣教会骑士团作风和信仰的人存在。他心里一定明白,如果将第三骑士团的俘虏们推到阵前,当着第一骑士团的面,残忍折磨教会的战士,那么对方势必就不会再后退了,不会像刚才的几次冲锋一样,利用骑兵的优势,和他们打侧击、游击战。骑士的荣耀与尊严,不容许他们再做出那样的战术。   可如果接下来我们要以冲击战术先击散异端,那么首当其中的、第一批会死在利剑神迹之下的,也只会是第三骑士团的俘虏。这样一来,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对第一骑士团的战士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与冲击,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指挥官,也就是艾萨克,他会因此产生多余的情绪。   或许是悲伤,或许是怜悯,更多的可能,则是愤怒。无论如何,他会因此失去冷静,如果更蠢一些,他还有可能会不惜一切,驱动战士们扑上去杀敌,试图将己方俘虏救下——冲动的情绪会使人头脑陷入混乱,接而犯错,犯极度低级的错。   这样一来,异教徒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们想吃下这里的所有人...   思绪转瞬万千,以我浅薄的认知来看,事情似乎马上就会演变成最坏的结果。我很担心艾萨克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想提醒他,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去说。   因为我和他一样,此时想的,也是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救下被俘虏的骑士,杀光眼前所有的异教徒——具体要怎么做,所有人大抵都是混乱的。   该死啊...   压抑的气氛,流淌在每个人的心中,我看到有骑士攥紧了拳头,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与此同时,异端的队伍从两翼开始分裂,向高坡围了过来。那些俘虏仍在被驱赶着走,不断有人倒了下去,笑声和哭声混杂一起,纷纷传来,刺激着骑士们的理智。   他们真的想一次吃掉我们所有人...   “艾萨克!让我先去——”   “审判之拳听令!”   “等等...”   令人悲恸的迫进,无可奈何的焦怒,让我感到自己快要哭出来,然而羸弱的声线,却似乎并未传到艾萨克的耳朵里。   “随我——”   “再等一等!”   倏然间,后方的阵列中金芒闪烁,安吉尔的喊话声远远传来:“所有人,听我号令!原地——”   他的话并未说完。   夜风萧萧的旷野之上,千余骑士与数千异教徒对峙的战场之间,数不清的俘虏被驱赶着,踉踉跄跄地前行。那是整个战阵唯一显得喧闹的地方,后方的异教徒不断喝骂,一面挥鞭驱赶,一面拔出长刀,将再也无法站起来的人一刀刀剁烂,猩红之血在圣光下晕染开来,骑士们红了眼睛。   “艹你妈...我恨不得吃了他们...”   随后,变故在很少人能够预料到的地方,发生了。   名叫托德的年轻骑士,如同行尸走肉般向前迈步,大脑唯一所能感受到的,是已经趋于麻木的疲惫和痛楚。俘虏们都被绳子束缚住了手,然而这样的束缚,对他们来说实则有限,只是许多人真的没有力气再反抗了。   蓦然间,他感到走在身边的中年骑士停住了脚步。   托德转过头去,听到对方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话:“我啊,有个女儿,模样已经模糊了。记得离开家的时候,她才八岁...我活着,都是为了她。”   “走!妈的,敢停下就死——!”   啪!   后方的皮鞭抽了过来,将中年骑士的后背打得皮开肉绽,鲜血四溅,托德看见对方哭了起来,年近四十的铁血男人在风中噙血哽咽,眼泪横流,但他心里清楚,那不是因为痛的,一定不是。   他似乎明白中年骑士要做什么了...   托德的眼睛亮了起来。   夜风在耳畔呼啸着,恍惚间,托德不知那是否是幻觉,他看见被吊在旗杆上的尼克团长,在圣光的沐浴里,缓缓抬起了头。   “不要...走了...”   虚弱的、呢喃的话语声,响在风中,没几人听得清楚,然而异教徒手中的长鞭已经狠狠抽了过去,尼克团长口中呕出鲜血,他身上早已血肉模糊,没有半寸完好的地方,胸前的肋骨都冒出来好几根,肠子从腹部撕裂的伤口掉出来,托德都不明白团长为什么还活着,可他就是没死。   激烈的鞭声响了几次,将人群的目光吸引过去,血花碎肉不断从尼克团长身体上炸开来,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他有如嚎叫般凄厉的喊声。   “不要再往前走了啊——”   “闭嘴闭嘴!”   “前方...是第一骑士团最优秀的战士!我们打输了,死了,不要紧,还有他们...还有人,会把这些恶魔...统统杀光,留在这里——”   “我们可以输...可以死...但绝不能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啊——!!!”   凄凉悲壮的叫喊在旷野上回荡,有俘虏双目血红,有俘虏满面泪痕,张大嘴巴发出带血的嘶吼,他们都不走了。   “杀了他,杀了他们!!!”   混乱和屠杀,在风里,在人群中开始了。异教徒们大力挥鞭,俘虏在血光四溅里纷纷倒下,怒骂的话声在血焰里传出来,有人狞笑着用刀洞穿尼克团长的胸膛,握着刀柄的手用力搅动,企图带给他最大的痛苦,尼克团长的声音变得嘶哑不清,可他仍在喊着。   “第三骑士团!所有人...听令...”   “转!身!向!后——”   那声音仿佛刺破天际,在旷野上滚滚回荡。   “不要怕...”   “让我们最后,再冲一次...”   有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拖着残肢断臂,瞪着血红的双眼,咬牙转身,向后方的长鞭与屠刀扑了过去。   托德的身旁,中年骑士发出「啊啊啊」的喊声,他似哭似笑,顶着挂满血泪的脸,转身扑向了身后的异教徒。   尼克团长的头垂下去了。   风里,传来他最后的话语。   “威廉...姆斯家族...身为教会骑士的荣耀!誓死...保卫民众!誓死...保卫我们的土地...家园...第一...第一骑士团!!!”   “请你们...把这些恶魔...留在这里...”   “留在...这座城池...留在...这片土地啊啊啊啊——!!!”   高坡之上,教宗安吉尔的半张脸被埋在圣光的阴影里,眼眸中射出令人胆寒的光。他朝着人群喊了些什么,我站在队列的中央,脚踩在冰柱上,脑袋里「嗡嗡嗡」地响,早已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只有那些鲜血淋淋的俘虏,那道被吊在旗杆上的人影,耳朵里除了他喊出的话,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就那样望着,看着,看到大量的俘虏转了身,朝后方的刀光扑了上去,血水在光里晕染开来,这一瞬间,仿佛灵魂都在震颤。   悲入肝脾,怒若海涛。   想要杀人的情绪,从来没有哪一刻,有如现在这般炽烈,和清晰。   “哈,哈哈,呵哈哈哈哈...”   艾萨克在旁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我看到他在抖,滔天的杀意从这个秃脑袋的凶悍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从立在高坡之上、所有安静如鬼魅的骑士身上,散发出来。   “你们!都看见了——”   阵列的后方,十数传令的骑士开始举旗飞奔,安吉尔沉如闷雷的话语自旷野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刻,他将要发出的,已是与先前截然相反的命令。   “我们的战士,我们的同胞!他们正在被那些畜生屠杀!”   异端阵列的前方,名叫托德的年轻骑士在混乱的人群里摇摇晃晃,朝身后的屠刀扑过去了。冰冷的利刃砍在他的胸膛,血在眼中溅了开来,耳中是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他目眦尽裂,用牙齿咬住异教徒的右脸,撕下一块肉来,更多的长刀劈在他的身上,托德倒了下去,弥留之际,想到的是远在纳兰加德的婆婆。   这样去死了,能算作是英勇吗...   “那些来自东洲的异端,他们到了这里,抢我们的粮食,杀我们的子民,糟蹋我们的女人!这还不够,他们还要在我们面前,杀光我们的战士——!!!”   “现在,是反击的时候了!”   响彻云霄的话语声里,立于我后方的骑士长萨菲罗斯高举着利剑,发出震声的叫喊:“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肉铭记威廉姆斯团长——”   教宗安吉尔的喊话在夜空里犹自回荡:“留下他们!将他们的尸首留在这里,用他们的血灌溉这片土地!我荣耀的骑士,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阵列中部,年轻主教与一众信仰团成员高声吟唱,刺目的华光升空、落下,将战士们一个个笼罩在内,有人在人群里发出野兽般地吼声。   “用利剑,捍卫教会骑士的尊严吧!”   那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震荡着耳畔。此时此刻,血液自胸腔里沸腾、上涌,除了手中冰冷的镰刀,体内膨胀的力量,除了前方密集的敌人,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全军听令——”   “啊哈哈哈哈哈!!!”   身旁的艾萨克狰狞大笑,喋血的双目死死盯着阵前,灿烂的金光自他周身冉冉而起,流光四射间,神迹「不朽者」加身完毕。   “向前突进——”   “让我们,撕了这些杂碎!!!”   “杀啊啊啊啊啊——”   进攻的号角在旷野吹响,骑士们汹涌的呐喊声响彻天空。这一刻,高坡之上蔓延的金色洪流,带着有如雷霆的气势,轰然决堤了。火矢圣枪自头顶急速划过,不久,一千多名骑士便以最野蛮的姿态,与数不尽的异端撞在了一起——   仿佛天地都在震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腥风狂浪(一)   步骑在前,精骑在后,信仰团位居中央,撑开了罪障,圣枪与火弹在上空交替射向对方的阵列,当千余教会骑士发起冲锋的时候,仿佛连远处的山都在动摇。   对于异端们来说,这样的突发状况,也许是始料未及的。   依他们最初的设想,第三骑士团那些活下来被擒的骑士,他们甘愿被扒光了驱赶着走,被皮鞭抽地鲜血淋淋,也未曾有几人再站起来反抗。   人一旦低下了头,今后也就不会再抬起来了。即使有宁死不屈的,也只是那么几个,不会太多,杀了就好。将不愿意听话的人杀了,剩下的人就会变得更听话,以往他们这样做,从未有过失手,然而这次不同了。   自尼克团长开口喊话的那一刻起,藏在阵列后方的雾隐者便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妥,但他犹豫了一下,并未下达变动的命令,而是选择了先静观其变,可就在下一刻,事情便已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了。   原本被当作肉墙的骑士们自杀式地冲向了后方,一个接着一个,悍不畏死。数百名俘虏一时间对阵列前方造成了混乱,竟是让推进的速度硬生生停了下来,而分兵两翼的队伍却已经在旷野上铺开,根本来不及收拢,第一骑士团便携着滚雷之势杀过来了,这一瞬间,雾隐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狂热、凶险的呐喊自高坡上倏然响起,杀声震天蔓延,聚集在那其中的戾气,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的,就连最凶狠的异教徒也为之错愕,随即头皮发麻,他们明白,那样的喊声,意味的是真正的不死不休。在这种时刻,敌人的每一颗牙齿,每一根头发,都是能够致命的武器。   遍布旷野的人潮、精骑,如同直刺而出的绝世利剑,金光在上空亮起无数,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骑士们直扑而上,踏过被杀尽的同胞尸体,目含暴戾的凶光,与异端撞在一处——   血浪霎时翻腾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   鲜血,人影,铁甲,盾牌,利剑,全都在几十米开外的阵前涌成一团,杀声沸腾的人群里,我被挤在了中央,与身旁之人挨肩擦背。   视线中,甲裹流光的艾萨克一跃而起,挥剑劈炸一颗飞来的火弹,自十多米的高空飞掠过去,如炮弹般落入前阵之中,拳劲虎虎生风,顷刻将周围的几名异端砸成肉泥。   “伟大的神明啊,诚如您之所言,馈赠您的恩典,圣洁之光赋于我身,以天使之羽降罚罪恶之人...信仰团准备!”   年轻的主教合上双手祈祷,璀璨的白光自他周身倏然绽放,与周围无数教众的金光汇聚一起,转化为飘然落下的洁白羽毛。数十信仰团成员在战场上唱起了赞歌,年轻主教沐浴在光晕和羽毛里,双脚离地飘上半空,满面肃穆地发号施令,手指向远方的异教徒——   “尼菲洛达白翼。”   闪耀的白光自天空悄然绽放,凝成漫天炽白的光球,刺目的白光倾洒而下,整个旷野的亮度再次提升,有如雪絮的羽毛自异端阵列上方落下,随着神迹的一声嗡鸣,世界在下一刻仿佛失了颜色。   咻咻咻咻咻——   微弱的、密集的细响自战场之上响起,天空之上的白球化作无数流光射线,如雨点般向下方扫荡而去,割开胸膛小腹,切下头颅手臂,血潮和惨叫在异端之中传来,百余人被这可怕的一击直接碾碎,再无起身的可能。   嘣——   白光退却之后,我脚下升起冰柱,自人群里一跃而出,凝起冰台踩着月步,携呼啸的寒风掠过骑士们的头顶,冲向异教徒的阵列之中,而后下落,踢飞脚下的一人,踩上地面之后,手里的格雷船长旋转轮舞,在周身掀起腥风血雨。   “二十四,二十五...三十个...”   冲上来的异端在可怕的巨镰面前脆弱如纸,被撕成碎片,血肉溅在我的身上、脸上,业火在周围燃烧起来,背后的教宗骑士披风霎时染成血红,无数长丑恶却心悸的脸映在瞳眸里,我看着他们,用镰刀一个个撕开,血腥弥漫之际,心中的悲怒却越发难以平复。   该死的...   “真理之门——!!!”   嘣嘣嘣嘣!!!   寒冰霜浪在左手掌心爆开,如出海的蛟龙般轰向前方,霎时吞没了二三十道身影,将他们迅速冻结,保持着各异的姿势,就那样凝固在战场上,化作冰雕。   身后,骑士们被光罩加持,如猛虎般扑入人群,战争的碾轮在旷野上肆虐着,圣枪与火弹,惨叫和呐喊,血火翻滚的草地上污泥四溅,利剑长刀相互争鸣。   若自上而下鸟瞰,神圣教会第一骑士团所摆出的勾形阵列,好似坚不可摧的刀刃一般,自异端前方撕开了一个缺口,而后,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将锋芒推进人群。   “杀啊啊啊啊——!”   顷刻间,骑士的中阵已然冲至敌阵前方,骑着角马兽的萨菲罗斯双目血红,带着十六小队与再度合围上来的异教徒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飞来的火弹不断轰在光罩之上,泛起层层波澜,随后破碎。萨菲罗斯不以为意,他挥剑斩下一人的脑袋,带火的血液喷溅上身,已经不再是粘稠炽热的触感,愤怒的骑士长甚至极度渴望这样的鲜血,唯有恶魔流淌的血液,才能洗刷他心中燃起的烈火。   “战士们,随我冲!杀尽这帮杂碎——”   就是死,也要多杀两个畜生!   厮杀转眼已进入白热化阶段,汹涌对冲的人潮已经杀成一片血海,无数的骑士在奋战中倒下去,然而更多的异端已经被剑锋杀地溃散,下一刻,待前阵深入敌群,战争的号角再次自旷野后方吹响,厮杀的骑士立刻变化阵型,自中阵开始一分为二,千名步骑发出海啸般的呐喊,向敌阵两侧推了过去。   两侧分出去合围的异端们还在掉头回折,骑士们在异端阵列里推出一道间隙,随后,六百余精骑自后方发起冲锋,自人群分开的间隙奔驰而过,掠向交战的最前方,如重锤般砸了进去,如同巨大的碾肉机器,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咔咔」声,闪着锋芒的勾镰枪不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兵锋在硕大的旷野间交错,我甩了甩镰刀上的鲜血,身上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肉,眼前的敌人终于少了起来,周围还有喊杀的声音,然而放眼望去,除了骑士同伴,大多都是躺在地上的尸体。   噗——   我朝地上的敌人补了一击,仍觉得心中滔天的恨意实难平静,再抬起头时,周围就只有两三个异端在抵抗了,无数名骑士盯着他们,举剑向前走去。   只有远处的旷野上,激烈的交锋还在继续,精骑的推进势如破竹,几近将异端人群杀了个对穿,眼看就要突破向城墙,暮然间,巨大的火球燃烧着从高处砸了下去——   轰隆!   爆炸在精骑间掀起强风灼浪,角马人影被掀飞起来,血火交织的瞬间,一名壮硕的人影自倏然从一侧冲出,浑身裹着炽烈的业火,如蛮牛般冲入精骑之中。   下一刻,浓郁的雾气再次自旷野升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腥风狂浪(二)   雾气自异端阵列的后方涌动蔓延,如同覆盖在大地的云絮,眨眼间笼罩了大半个战场,将四周变得白蒙蒙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中只听得兵刃交接的铿锵,呐喊与惨叫声不断传来,已经冲在最前方的精骑队伍转瞬被浓雾吞没殆尽,与后方的步骑完全割裂,火光于他们所在的方向肆虐着,爆炸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源源不断,整个地面都在振颤。   糟糕...   我反应迅速,立即向周身释放出霜冻之气,将视野扩展开来,距离较近的骑士能够看得清了,然而推进的步伐却被更远处的雾气阻挡,骑士们立在原地举棋不定,后方的高坡两侧,嘈杂的喊声与怪叫隐隐在接近,先前打算合围我们的两股异教徒已经掉头冲过来了,战局似乎被真理之门眨眼间逆转。   该死的...   我没能看到那释放雾气的人在哪里,但他一定身处阵列的最后方。   怎么办怎么办...   “艾萨克——”   秃脑袋似乎冲地比我还要猛,从刚才起就已经看不见他了。我心中焦急,扯起嗓子在人群中一声大喊,娇弱的嗓音被战场的呐喊与轰鸣盖过,如同飘至水面的棉絮,不见半分涟漪。倒是身后有人用震耳欲聋的嗓音,清晰地喊了我一声:“希尔维嘉大人——!”   我回头望去,看见萨菲罗斯骑着角马兽带人飞奔而来:“玛法之光!向天空发射玛法之光!告知教宗大人和信仰团你的位置——”   说的对!   我眼睛一亮。   混乱的战场上雾气肆虐,谁也不清楚谁在哪里,之前安吉尔说过用什么风的神迹,可以在后方辅助我、加大冰雾扩散的范围,我必须让他知道我的位置才行。   从衣襟中掏出金色圆球,奋力抛向上空,金光一闪,「咻」地一声,刺眼的光弹掠向高空,穿过头顶的雾气。我微微眯起眼,下一刻,眼眸中蓝光乍现,霜冻之气急速开始向周围喷涌、扩散,萨菲罗斯驭兽自不远处奔驰而过,挥着手臂向周围的骑士咆哮:“散开,都散开!离这边远一些——”   呜——   沉闷的号角自后方吹响了。不久之后,北面一侧传来空灵的吟唱,紧接着,浓雾里绽放出绚丽的华光,那光芒炽烈无比,穿透白雾直射过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在光晕的笼罩下转回头,专心催动着体内的秩序之力,寒霜之气不断向周围输送,脚下泥泞的草地、远远环绕着我的无数的骑士,视线里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薄霜,空气里弥漫着闪耀的冰晶,前方的浓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呼——   微风自骑士们的欢呼呐喊里吹拂而过,掠向耳畔、身前,卷动草地枝叶,风劲越来越强,眨眼间满头的黑发已经从脑后吹向眼前,在视线里纷飞乱舞,漫天的冰晶随风飘至更远的前方,在浓雾里恣虐、扩散,形成寒流。   “杀了这些虚伪的骑士!”   “包围他们——”   前方的雾气中,被精骑冲散的异端们重整旗鼓,呐喊与脚步声随之传来,迅速接近——下一个瞬间,狂风在眼前呼啸而起。   席卷半个旷野的风,自身后倏然刮向浓雾,卷动雾气之间的寒流,向着城墙的方向刮过,激烈的气流吹得人摇摇晃晃,裙摆衣衬猎猎作响,所幸路面还算潮湿,倒是没能带起风沙,却依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冰冷的气流在草原上呼啸着,将远方的雾气骤然吹开,凝华成绝美的雾凇,布遍草地、树木之上,视野的能见度顷刻上升,百米之外在风中东倒西歪的异教徒们清晰起来。   成了!   呜——   战争的号角再一次吹响,盔甲眉毛都结了薄霜的萨菲罗斯口吐白气,骑在兽背上举剑咆哮:“结!阵——!”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哐哐哐哐哐哐!!!   金盾在前方数十米开外架起,在旷野之上连成一排,骑士们列阵站在架盾之人身后,随着整齐的「唰唰」声,无数锐利的长矛从盾牌之间的缝隙突刺向前,下一刻,蜂拥而至的异端冲了上来,燃烧着业火的身躯撞上长矛,随即被刺穿。   巨大的推力汹涌而至,骑士们大喊着,用力将枪柄这头向下压,枪杆弯了,血火飙射,有人被业火灼伤,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少人被撞飞出去,下一刻,治愈的神光自天空洒落。   大风还在呼啸,浓雾在混乱里持续褪却、消散无踪,远方精骑的身影再一次显现,位置过于靠前的他们已然被重重围困,在火焰中奋力厮杀,惊鸿一瞥之际,我看到艾萨克在半空化作一道金色流星,向下方火焰最炽烈的方向砸去,熊熊燃起的业火中,隐约有另一道魁梧的身影,将刀举过头顶,挡下这雷霆一击——   轰!   巨大的闷响中,泥石人影在那边高高飞起。   霜雾已经扩散开了,我可以过去支援...   嘣!   脚下冰柱升起的一瞬,娇小的身躯已然高高跃起,自骑士与异端厮杀的兵线上空掠过,我踩着冰台,整个人如同在半空跳跃行走,拖着寒风霜冻,向精骑所在的方向疾行。   顺风之势使我的速度更快,月步踏起来,身影变得肉眼几乎不可循见,接近千米的距离转瞬即至,艾萨克与人交火的轰鸣已经清晰地从下方传了过来,两名魁梧巨汉所造成的破坏力,几近将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的一切扫清,无人胆敢接近。   战场南面的不远处,深入敌阵的精骑们浴血而战,被无数异端围拢的他们,已是杀得周围尸山累累,血流成河,神迹的光芒此伏彼起,巨兽的犄角不断将冲来的敌人挑飞,爆炸声隆隆震耳,有骑士在火焰肆虐中倒了下去。   先去哪边...   身体在迅速下坠。正当我犹豫之际,忽然听得南面敌阵的后方传来「轰」地一声震响,下一刻,猩红炽烈的火球急速掠来,转瞬已至眼前。我心中一突,即刻挥起左手,向身侧喷出冰雾,接着推力闪身向右,火球擦着耳朵“呼——”地掠向背后。   是他!   我立即反应过来,这个对我发动袭击的人,和先前在墙头袭击我的人,八成就是同一个人——那样的业火之力,他是真正的第三阶段异教徒!   可能就是小丑也说不定...   身体还在半空下坠,耳畔是呼啸的狂风。我眯着眼,低头在人群中快速搜索,随即在异端阵列的后方,发现一道被异端团团包围、拥护在中间的,可疑的黑衣人。   他抬着头,目光有如猎鹰,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似乎露着阴冷的笑容。   ...找到你了。   “小丑——”   冰台凝聚,月步疾出,半空中娇弱却有力的呐喊响了起来,那裙角飞摆、手持凶兵的倩影在离地二十余米的高空一顿,随即化作惊人的炮弹,携滚滚寒流,朝敌阵的最深处,俯冲直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腥风狂浪(三)   “小丑——”   带着苍蓝碎冰的娇小身影,口中发出叱咤娇喝,在半空中有如流星划过,飞掠向敌人的后方,那边隐约还有淡淡的雾,并不会影响到视野,人群之中,能看见黑衣男子越发清晰的脸,与嘴角勾起的阴冷笑容。   他似乎在等着我来。   呼——   猩红的业火自男人的上半身骤然凝起,一瞬间蔓延至手中的长刀,他提刀踏步,在我迎上去的那一刻,刀光如掣电般斩来,与格雷船长的利刃轰然相撞——   哐嗡嗡嗡嗡!   地面的泥土顷刻飞溅,空气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鸣响,在两股巨力交锋的瞬间,产生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向周围极速扩散,强风气流将附近的异教徒掀飞,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血液从耳孔、双眼流出,尽数倒在地上。   虎口隐隐发麻,手上传来惊人的力道,这家伙的业火之力强得可怕,几近全力的一击,仿佛斩在了坚硬的钢铁上,对方只是稍稍屈膝,便在飞泥半遮住视线的同时转动手腕,将格雷船长卸去一旁,接而侧身,第二刀当头劈来。   咔咔咔!   极冰短镰顷刻在左手凝聚、横在眼前,挡下黑衣人狠厉的一击,巨大的轰鸣再一次响起,灼热的气流吹地我眯起眼睛,此时双脚才堪堪落地,不便发力,我被这一刀劈地连退数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他很强...   左手也有些麻了,耳朵里「嗡嗡嗡」的响,我用力晃了晃脑袋,随后听到对方开口说话:“你就是希尔维嘉?那个独自斩杀过深渊的新晋教宗骑士?传闻你只有十六岁...这么一看,倒是不假。呵...”   “乳臭未干的小女孩,胆子倒是不小。”   话音刚落,那黑衣人携着滚滚火势,闪身冲过了来,身影犹如鬼魅,只是眨眼的时间,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一刀斩下。   哐——!!!   格雷船长横在头顶,巨大的力道随着轰鸣再次袭来,火焰在视线里肆虐,周围的异端早就远远退开,我的双脚被这一击压地陷入泥地半尺,咬牙抬头,看见的是对方颇为轻松的笑脸。   “你生的这么漂亮,杀你倒是有些可惜了...来加入我们吧。”   嗤嗤嗤嗤——   寒冰霜气在烈火的灼烧中迅速蒸发,将周围变得雾蒙蒙一片,汹涌的业火在黑衣人脚下燃烧、蔓延开去,空气的温度逐渐上升,猩红的纹路爬上男人的脸,他双目血红如宝石,嘴巴微微一张一合,开口说话,有黑色的浓烟自口中吐出。   “加入真理之门,今后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世间的一切法则、道德,将再也无法约束你,你喜欢谁,那就占有他,觉得谁碍眼,那就杀了他,再也不用顾忌那什么狗屁教条。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棒极了?这可比整天和那些虚伪的骑士相处要有趣得多。”   手上的压力倏然一松,对方抬起燃烧的长刀,蜷起双腿,身形一矮,刀锋自左侧下方再次劈来——   哐!哐!铛!哐!   长刀与巨镰的激烈交锋霎时展开,刃影快到肉眼几乎难以看见,寒风灼浪在十数米的范围内肆虐,身侧半人高的巨石被弹开的刀刃劈碎,燃起火焰射向四周,黑衣人调转角度再劈一刀,我挥起巨镰迎刃而上,「铮」地一声,长刀瞬间被劈断断成两截,业火在眼前炸开。   漆黑的利刃自上而下,斩向黑衣异端的胸膛,对方闪身避过,我脚下踏前一步,左手的极冰短镰已经撩了上去,然而下一刻,对方抬起手,汹涌的火焰自掌心喷出,火光瞬间遮蔽了我的双眼。   “唔...”   他真的很强。   我迅速后跳出数米,与黑衣人拉开距离,镰刀架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势,不想火焰散去之后,对方也并未展开追击,反而立在原地,手握断刀,猩红的目光透过空气中飘散的星星余火,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我刚才说的话,你有认真听吗?小丫头,你...啧啧,你真的好美啊,我有些不忍心再打下去了,万一不小心灼伤了你的脸...”   他一面说着话,手里的断刀在业火的灼烧下渐渐融化了,滚热的铁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黑衣男人看了看,随手将失去形状的刀刃丢在脚下,拍了拍手掌,又笑了起来。   “算了,快些做出决定吧...如你所见,我现在很忙,没多少时间和你在这里耗。是加入我们,还是死在这里,被罪业之火烧成一堆焦肉,被野狗分食,你那世间罕见的美丽将会烂在狗肚子里,变成粪土,永远埋在这片土地...小丫头,做出你的选择吧,我只数三个数。”   ...他,很自信啊。   虽然是很强没错...   “喂...”   黑衣男人竖起一根手指:“一。”   “你知不知道...”   “二。”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小?”   “s...”   三的数字,他未能数出来。   体内冰霜秩序权力催动的瞬间,喷涌的冰雾自脚下倏然爆起,卷着狂风寒流向四周冲击开去,方圆数十米内,燃烧的业火摇曳着,在低温中迅速熄灭,距离较近的异教徒眨眼间全身结起白霜,旷野之上,草木、高树皆蒙上了一片银白。   面前不远处的黑衣人反应迅速,用双臂护住了脸,扎起马步抵抗着寒风,他身上的火焰变得摇摇欲坠,下一刻,我踏起月步,飞身一脚,男人的身影像虾米般躬了起来,「嗖」地倒飞出去。   “小丫头,小女孩,乳臭未干...唧唧歪歪唧唧歪歪...”   他的确很强。   但是...   比起特蕾莎,似乎还差了那么一点。   嘣!   月步再次踏起,手中的巨镰舞出狂啸,那黑衣人在半空翻过身,快速调整肢体的平衡,眼看就要落地,下一刻,我已经追上他的身影,格雷船长以迅雷之势纵劈而下,异端躲闪不及,「噗」地被利刃扎在了左肩,旋即撕下——   唰!   一只手臂飞了出去。   噗通。   黑衣男子落地后滚出数圈,迅速起身,他用手捂着不断冒血的肩膀,狰狞可怕的伤口处有燃烧的火焰喷射出来,男人一脸阴沉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了些许的认真。   “大意了...小丫头,本事不错。看来你独自杀死深渊的事,也未必是教会在作假。”   “呵。”   我还真是被小看的够可以...   “你不错,很不错。这样的天赋可不是谁都有的,假若能加入真理之门,饮下罪业的鲜血,你的力量将会再上一个台阶...这样的事,确定不会在考虑吗?J先生会喜欢你的,很多人都会喜欢你,谁不喜欢强大又美丽的女人呢?届时你可以——”   “你不是小丑?”   他刚才说了J先生...   啊,我还以为他就是小丑来着。   “请容我正式作一个介绍。”   男人又笑了。   他微微弯腰,居然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西洲贵族礼,尽管只有一只手臂:“雾隐者,希伯来·泯,真理之门第六议员,曾经的神圣教会教宗骑士。” 第一百一十八章 腥风狂浪(四)   “你是教宗骑士?”   “啊,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   听到黑衣人的回答,我稍稍蹙起了眉头。   ...这是目前见到的第二名真理之门议员,然而这两名议员...特蕾莎,还有眼前的这个什么...嗯,一个候补圣女,一个教宗骑士...都是在教会呆过的,最终却投向了真理之门。   思绪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我手持双镰立在原地,下意识地开口问他:“原因呢?”   “原因?哦,我想想...”黑衣男人装模做样的低头思索,他左肩冒血的伤口处业火开始喷涌,肉芽在火焰里生长、蠕动,伴随着令人极度不舒服的声音,新生的手臂顷刻长了出来,“好疼...嗯,我想不出来,记得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特别生气来着...是什么事情呢?抱歉抱歉,时间太久,已经忘记了...”   男人甩了甩左臂,抬头露出诡异的笑容:“那种事情重要吗?不重要的,对吧。重要的是活在当前,瞅着眼下...那么,关于我刚才的问题,你真的不再考虑?小...啊不,胸大屁股又翘的美女姐姐?”   “...呵。”   该死,我竟然一瞬间觉得——   我到底在和这种人说什么啊。   “最后一个,问题。”   “哦?这么看来,你是不打算考虑了。”   “你抓的俘虏里,有没有,一个叫,巴里的骑士。”   “...你是有点口吃吗?”   “回答、我的问题。”   “巴里?谁是巴里?我抓俘虏难道还要一个个去问他们的名字吗?我说你——”   “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漫天飘散的霜雾里,黑衣男人身上的业火有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曳曳,却始终不曾熄灭。   后方的旷野上,人潮汹涌的呐喊犹如海潮,骑士们的阵列长驱直入,在人群当中掀起血与火交织而成的腥浪,不断向城墙方向推进着,后方的信仰团施展出威力巨大的神迹,华光金芒不断于两侧截围过来的异端之中炸开,人影碎肉在光芒里翻腾起来,将整个战场化成一个巨大的碾肉机器。   西侧,艾萨克与异端强者的交战已经步入尾声,浑身是血的粗犷男子吼叫着冲过去,汹涌的业火在旷野上燃烧、蔓延,随着壮汉的冲锋,化作一条炽亮的长龙,咆哮着向前方目露凶光的艾萨克席卷而去。   秃头的骑士不闪不避,加持在身的「不朽者」绽放出炫目的流光,两道强横的身影于战场之上轰然相撞,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里,淤泥碎石倒流逆飞,地面迅速龟裂开去,两人的双掌在火与金光中紧握一起,口中皆发出犹如猛兽般凶狠的嘶吼,可随即,那名异端壮汉便被艾萨克力压下去,跪在了地上。   不远处,深陷重围的精骑仍在奋力厮杀,由于艾萨克那边的战斗,从西面冲来的敌人数量急剧减少,周围的尸体堆积多了,其余三面的攻势也受到了阻挡,不再如先前那般猛烈。   “突围——”   在率领骑军的骑士长喝令之下,众骑士抓住反击的机会,开始由据守转为进攻,朝后方推进的步骑冲了过去,血肉横飞之间,新一轮的厮杀,开始了。   东面距离城墙不足八百米处,寒冰冻气已弥漫至百米开外,被白霜覆盖的土地上,寥寥星火在风中燃烧着,逐渐趋向熄灭。无数的异教徒正在退出霜冻笼罩的范围,准备迎击向这边突进过来的骑士。   冰雾的中心,身裹业火的黑衣人在少女话音落下的同时挑起眉毛,掌心凝出炽亮的猩焰,倏然推向前方!下一刻,对面身材娇小的少女已然举起巨大的黑镰,拖着冰蓝的星点,踏步冲了上去——   呼呼呼呼呼!!!   狂烈的风声与火焰,交错在耳畔和眼前,面对迎面轰来的业火,我完全不做闪避,直直冲了上去。一秒钟,火焰在视线里掠向背后,前方已是黑衣男子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脸。   “你...”   柔剑——虚刀!   唰唰唰!   这一瞬间,我将步伐踏到极致,以前所未有的高速绕着黑衣人两侧横跃,在他周身形成三道残影,漆黑的利刃分别从三个不同方向劈过去,下一刻,娇小的身体跃至他的背后,在半空翻转一周,如同蝴蝶般猎猎旋舞,手握格雷船长柄端,接着翻转的力道,朝对方脑袋纵劈而下!   噗——   三道刃光的残影,在到黑衣人的瞬间消散而去,第四道当头劈下,对方根本来不及闪躲,甚至都无法做出反应,就被利刃直接洞穿脑袋,从头顶戳入、下颚刺出,血与火涌出来的刹那,我双脚落地,利刃抽出,整个过程眨眼即逝,那黑衣人都没有回头,摇晃的身体便被我一脚踢飞出去。   黑衣人的身影在十几米开外滚落数圈,鲜血四溅,肮脏的泥污沾满了躯体,在停止滚动之后,他又抽搐两下,随后,以极度扭曲的姿态,爬起来了。   “你是...”   嘶哑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猩红的鲜血混杂着白色的粘稠浆液,自黑衣人头顶被洞穿的伤口涌了出来,燃烧的业火包裹了他的整张脸,黑衣人直起身,一只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溢血的嘴角隐隐发颤:“你是...那个老不死的...门徒...”   老不死?   他是指剑圣莱恩?难道他认识这剑招...   心中一面想着,我脚下的动作并未停止,踏起月步再次冲了上去,十多米的距离转瞬即逝,男人惊愕的目光霎那出现在面前,右腕陡然转动,上撩!   勾月——   “呃啊啊啊啊!!”   嘶吼声响起的瞬间,漆黑的利刃自上而下、再次洞穿黑衣人的脑袋,我被他血红的双目盯着,脑中一瞬间闪过沉默之堡的样子,愤恨的情绪从未有一刻远离心中,我举步后撤,单手用力向身后一拉!   噗嗤!   贯穿黑衣人脑袋的利刃,从他的脸部生生拉出,将他原本还称得上英俊的面容整个撕毁,鼻子、嘴唇外翻起来,舌头,骨骼,碎肉,像是被炸开一般,迸射而出,炽烈的火焰自男人身体涌了过来,顷刻席卷向四周,猛烈之势有如熔岩,连脚下的泥土都在一瞬间变得松软。   “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吼叫还在继续,失去形状、血肉模糊的嘴巴大张着,喷出数股鲜血,在肆虐的业火里蒸发、消失,发出刺耳的「嗤嗤」声。   我站在火焰中,望着他不成人样的面容,不为所动,目光冰冷,左手的极冰短镰在高温里迅速融化,我将它丢下,踏步上前,一巴掌按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倏然向前推去!   嗖——   两道身影冲出燃烧的业火,那黑衣人已经在眼前烧成火人,温度之高,若是普通的教宗骑士,恐怕连接近都困难,可那样的温度,对我来说却就像处在温水之中,毫无半分作用。   我推着他向前走,倏然间,只听「嘭」的一声,浓郁的水汽在眼前爆发开来,冲击在我的脸上、身上,冲进眼睛里,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脚下前冲的步伐一顿,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触感骤然离开,黑衣人停止了叫喊。   他使了雾...   身体比大脑反应迅速,我踩着月步急速后退,待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已全是浓郁的雾,连半个人影都看不清楚。   可惜...   这个对我没用!   嘣!   站稳之后,我全力催动体内的冰霜秩序,寒冰冻气倏然自周身喷涌而出,雾气在漫天冰霜里顷刻化开、凝华,原本已经被高温灼烧、逐渐消融的白霜在泥地之上再次蔓延开来,不到几秒的时间里,四周的能见度已经扩至十米以外。   那家伙在哪...   我游目四周,在持续消散的雾气里,搜寻着黑衣人的身影,耳朵高高竖起来,心里暗暗警惕着来自背后的攻击,然而等了许久,雾气已经消散至二十余米,也依旧不见对方的人影。   ...?   不会吧...   远处沸腾的喊杀声仍在持续,逐步接近,可周围却静谧无声,除了风,连轻微的脚步都听不到。   “......”   ...他跑了?   雾已经化开到三十多米,周围,业火已经不再燃烧。   他跑了。   .........   战场西侧,巨大的闷响一声声传来,周围的土地早已面目全非,像是被导弹轰击过一般,泥土都翻了起来。几近半人高的深坑中,艾萨克以极度凶蛮的姿态,将早已血肉模糊、气若游丝的异端壮汉压在身下,挥舞着犹如重锤的铁拳,一拳拳捣在敌人的脸上、身上,将壮汉打得血肉四溅,抽搐着仅剩的右腿,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不久,艾萨克从已经变成烂泥的尸体上站起来,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深坑。   他举目望去,远处是溃散的异端人群,和有如恶狼般冲上来的金甲骑士们。   “冲上去,冲上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驭兽奔行的萨菲罗斯浴血挥剑,砍翻一名后撤的异端,朝身后的骑士们大声咆哮,人群之中,震天撼地的呐喊声再次传来,步骑们挟枪架盾,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异端溃败的防线,他们沐浴在神迹的光晕里,踩着业火冲向城墙,与突破重围的精骑会合,向一把无坚不摧的尖刀,将异端的阵列杀了个对穿。   “艾萨克——”   我半空踩着冰台、踏着月步,向那片被摧残的土地掠去,看见秃头骑士的身影,在他不远处落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叫他一声,秃头男人回过头,他身上的血比起我来犹有过之,脸上全是血红色了,凶狠的目光与散发而出的杀气,让人不禁心中一颤。   “小不点,来得正好!这边的老鼠已经被我们杀溃了,接下来,你和我一起冲上城墙,把这里掀个天翻地覆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的妹妹会赢   圣光在头顶的天空洒下,照耀着遍布大半个旷野的杀戮场。   亚雷提恩城外,大规模的鏖战已经接近尾声,原本异端所在的地方,血火与浓烟正在肆虐。人的尸体、角马兽的尸体,鲜血自山麓间绵延而出,流向运河,后方谷地的边缘,少数围拢过来的异端还在抵抗、或已被反向围困,被神迹砸地四分五裂、屠杀殆尽,终于,有人开始跪地投降。   夜风吹过的草原、高岭上,不时有欢呼之声爆发出来。信仰团之间,有教士、修女走向最为激烈的战场,为受重伤的骑士进行神迹救治,角马兽在旷野上奔行,追击着远处溃散而逃的异教徒,停下时,金甲的骑士们也卸下了染满鲜血的头盔,加入众战士的欢呼。   死尸与战火的痕迹弥漫,入目间皆是惨烈的苍夷。高坡之下,吊在旗杆上的威廉姆斯团长被放下来了,众骑士为他的尸体裹上十字大旗,路过的战士都在向他行礼。   城墙外的不远处,尽是凌乱不堪的足迹,千余异教徒还从缺口、城门向墙内撤离,数百名精骑正从不同的方向一路赶杀过去。教宗安吉尔骑着角马立在丘陵之上,远远看着这情景,听着旷野上传来的欢呼,手指在鞍具上轻轻敲击,脑袋微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把前面的精骑都叫回来...保持警惕,让艾萨克和希尔维嘉带步骑精锐突破城墙...我们还未获胜,不能麻痹大意...”   城外的异教徒溃败了。   但留在城里的,按保守估计,至少还有五千真理之门的成员,不久之后,等他们反应过来,重整旗鼓,必定会死守城墙,届时再想战胜异端,就要牺牲更多的人。安吉尔其实对战争之事并不曾有过多了解,所以他不插手细节上的决策,命令发布下去,自然会有人安排执行。   不久,传令的骑士便开始在旷野上奔波了,数百精骑冲到城墙之下便折了回去,骑士们逐渐在城池外重新聚拢、结阵,由艾萨克率领着,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锋。信仰团位居阵后,施展出罪障、羽落神迹,墙头之上,影影绰绰的人也在聚集,腥风自旷野吹过,我站在阵列之前、艾萨克的身边,秃头男人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他转头对我说话:“那个放雾的,逃进城里了?”   “嗯。”我点了点头。   “小不点,你可是亲眼确认?”   “没有。”   艾萨克闻言,摸了摸脑袋,粗壮的眉毛拧了起来:“那...”   “是我的鸟,它看见了。”   我朝头顶的天空指了指,仿佛像是在回应我一般,隐没在夜空里的山羊奶酪,拍打着翅膀发出「嘎——」的沙哑鸣叫,在艾萨克的目光中盘旋着,飞落至我的肩膀。   “佩佩!城,城——”   它别过头来,一只猩红的瞳眸看着我,又看了看艾萨克,张开鸟喙大叫着。   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带我,找到他。”   “嘎——”   山羊奶酪顺了顺羽毛,扑腾着翅膀又飞上去了。   “...渡鸦,有这么聪明吗?”   身旁传来男人略显诧异的话语。   “......”   其实我和你抱有同样的疑问来着。   不待我回话,艾萨克便转头朝身后的骑士嘱咐:“通知信仰团,雾气很可能会再次出现,让他们做好应对准备。”   “是。”   那骑士掉头离开,走向后方,艾萨克又转过头来:“既然如此。小不点,那个家伙就交给你了。”   “好。”   这个自然不用你说。   “拜托你一件事,艾萨克。”   “我明白,帮你找人对吧?”   “嗯。”   我点了点头:“你,还有,你的骑士。进城以后,帮我,留意一个,叫巴里的人。他比我大一点,是第三骑士团,新晋骑士。”   “没问题。”   秃子摸着满是鲜血的光头,干脆说道,随即又问:“但你确定他还活着吗?”   “活着。”   我目视前方火光燃起的高墙,眼神坚定。   但其实,心里也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说辞。战斗惨烈到这种程度,巴里才刚刚加入骑士团不到一年,也许连剑都挥不大好,很难想象他能在这样一群疯子的手中活下来...   可是,我现在只能这样相信着,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说,巴里还没死,他一定活着。   ...我知道我在逃避一些东西。   可是我真的不敢想象他死去之后的事,不敢想象克莱尔奶奶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无法对人诉说,只是希望他能如我所言,在残酷的战争里,顽强的活下来...   只希望...   不要再死更多的人了。   现在...   就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身上已经冰冷的血,在风中稍稍凝固,黏糊糊干巴巴的,很是恶心。但我也刻意去忽略这些感触,眼神波动着望向前方的巨城,城里,火光还在肆虐、蔓延着,隐隐有呼喊之声。   一定还有活着的骑士在的...   一定有...   晦暗的夜空之下,风呼呼吟啸着,吹向被血火染成褐色的平原。火矢自墙头向下飞射,金色的光晕悄然绽放,不久,狂烈的呐喊声,在萧杀至凝固的气氛里,再次于旷野上爆发出来。   ............   “呼——,呼——”   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靠坐在暗巷的墙壁上,满面鲜血,喘着粗气。手臂的烧伤已经从疼痛转为麻木,脖子、脸上都起了脓泡,他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双腿控制不住的在打颤。   身边,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泥地里,用并不干净的白布,正轻轻为他擦拭伤口流出的脓血,一面擦一面低声「呜呜」地哭,过了一会儿,说出茫然无助的话语:“巴里...你还疼吗...还疼不疼...我们...要怎么办啊...”   年轻的骑士仰头望天,目光迷惘,不予回应。   他实在太累了。   “骑士团打输了...父亲,哥哥...他们可能都死了...城北已经到处都是那些恶魔,我们...走不了...就会被他们抓起来...巴里,我不要被他们抓住...要是...”   “不会的。”   巴里长舒一口气,安慰着说道:“援军到了,就在城外和异教徒交战,他们会赢的,会把那些恶魔赶出这里,你不会被他们抓住。”   女人看着他,喃喃说道:“真的吗...真的,能赢吗...”   在这场惨烈的攻坚战开始之前,亚雷提恩城所有的民众、士兵,不说满怀信心,至少守据城内,没多少人认为真的会输。想那时,第三骑士团刚从莫斯里海岸撤过来,父亲等人还在当晚举办了接待宴会。   尽管在后来的战前动员中,威廉姆斯团长不止一次强调了异教徒的可怕,然而莉丽丝还是听到了父亲在醉酒之后放出的豪言,说等那些东洲的土狗来了,要把他们碎尸万断,要怎样怎样。他对自己的战锤军颇有信心,却不料在战斗打响的第一天,北面的城门就被敌人攻破了一次。   所有人都被那些疯子不要命的进攻手段打蒙了,他们拥有燃烧一切的力量,没得到神迹加护的战士,即使穿着厚重的盔甲也难以抵抗,被烧得面目全非,溃败而逃。不久之后,战锤军起了内讧,有人带着士兵,向那些可怕的异教徒投诚。   之后的几日,守城战打得异常惨烈,人们不再觉得安心,想尽一切办法出城逃命,很多人都死在了城外,连母亲也过来告诉她,要自己躲进地堡里。可父亲和哥哥都上了城墙,莉丽丝不愿相信那样强大的他们会输,却又实在惶惶不安。   她身为城主之女,想着应该在亚雷提恩城的生死存亡之刻做些什么,可又实在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剑也不会用,思来想去,终于鼓起勇气,自愿跑到了伤兵营,为奋勇杀敌的战士们,尽一些绵薄之力。   然后,她看清了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死。   狰狞的烧伤,暗褐色的鲜血,被生生砍下的残肢断臂,惨不忍睹的战士们在痛苦中哀嚎死去,可怕的火球伴着巨大的轰隆声砸过来,莉丽丝每晚都在那样的声响里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到得后来,干脆就不睡了。   从小养尊处优的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礼貌有加,谁都对她和颜悦色,她生在那样的环境,就觉得这个世界,便是这样的了,直到这些可怕的恶魔攻过来,莉丽丝看到恶魔的力量,看到无数她认为强大的、厉害的人惨烈死去,那一刻,她的世界在某种令人无法喘息的震荡里,轰然倾塌下去。   这是已经超出她认知的,信仰与神明之间的战争,亚雷提恩城所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可怕的敌人,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敌人。   即使是最厉害的父亲,在那样强大的力量面前,也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吧...   城破之后,那些恶魔冲进来,纵使强大的教会骑士们拼死反抗,也没法阻挡那样的力量。许多人都死了...许许多多的人,都死了...到了这一刻,莉丽丝几近陷入绝望,她想象不到,究竟得强大到什么样程度的人,才能阻止这群恶魔的暴行。   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有谁能战胜这群令人胆寒的恶魔。哪怕城外的援军似乎已经抵达,鏖战激烈的动静从刚才起就没停下来过,她与受伤的骑士躲在城北的一处暗巷中,远远听着,恍如梦里。   接着,她看到年轻骑士低下头,说出虚弱、却又坚定的话语。   “会赢的...”   名叫巴里的骑士,自他口中喃喃而出的话,既像是在慰藉女人,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援军里,有我妹妹在...她会赢的。那些恶魔,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她一定会赢的...”   莉丽丝愣住了:“你的...妹妹?”   “我妹妹,她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 第一百二十章 犹若神明   轰...轰...   轰隆——!   城北千疮百痍的城墙上,杀声自剧烈爆炸和汹涌的火光中蔓延开去,滚滚黑烟冲上云霄,圣光与业火的交锋不断展开,数不胜数的圣枪火弹自空中交错、飞掠,夜风呼啸着,将战场的血腥之气带去城中。   “审!判!之!拳——”   晦暗的夜空中,面目凶悍的骑士在光晕里发出震天嘶吼,巨大的身影有如流星般砸落城墙,将城墙上试图对精骑释放火球的异端们震飞、鲜血在空中飞溅,数道人影摔落墙头,激烈的厮杀倏然展开,秃脑袋艾萨克有如猛虎入了羊群,从西墙一路杀向东墙,将阻挡在面前的敌人徒手撕碎,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他在鲜血里大喊:“一群杂碎!我吃了你们——”   北墙东侧,我站在塔楼的顶端,周身蓝芒绽放,汹涌的冰雾有如潮水般扑出去,将周围胆敢冲上来的异教徒吞没、化成冰雕,头顶悬浮的百余枚冰刺,在我双手的挥舞之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向周围射去,击碎冰雕,贯穿敌人的脑袋,惨叫声在光晕的沐浴里蔓延开来。   “嘎——”   上空,漆黑的渡鸦发出响亮鸣叫,展翅盘旋着,向城南的方向飞去,我抬头看了一眼。   那个会放雾的...好像躲起来了?   他在害怕么。   体内秩序之力催动,尖锐的冰凌自城垛各处横向刺出,一瞬间,墙头数十米范围的异教徒像肉串一样被串在冰刺上,无法动弹,在寒霜冻流里迅速死去。西面的城下,数百名精骑铁蹄飞踏,从城墙硕大的缺口涌进城内,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奋力抵抗的敌人,碾过身体、踩过残肢断臂,踏着燃烧的业火,向北城奔突而入。   数不清的异端之中,有人开始转身逃走——许是敌人未能组织起有效防守的原因,原本预料会再次出现的雾气也一直未见,破城...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容易一些。   位列后方的骑士们阵列已经排开,接下来就要发起冲锋,从缺口、城门处一举攻进亚雷提恩城,异端们的抵抗已经开始陷入混乱...   嘭——   脚下的冰柱冲天而起,我借着推力跃上高空,躲过飞来的火球,抬头望着山羊奶酪飞去的方向,身体下落、踩上屋檐,再跳起来,从城市上空飞跃着,朝南面追了出去。   嗖!   嗖——   火球不断自下方的街道、房屋袭了过来,我闪身一一避过,脚步不做停留,强风呼啸过耳畔,染满鲜血的裙摆猎猎作响,身后的斗篷飞扬起来,冰雾随着我的高速移动,在后方拉出一条闪闪发光的尾线,在越发昏暗的天空里,留下晶莹的色彩。   下方的房屋在视线中急速后掠,街道影影绰绰的人群里,已经再难见到活着的粗衣平民,有的只是惨烈的、横七竖八的尸体。   已经死去的人们躺在街巷、埋在废墟,火焰在地面、屋顶、巨石瓦砾、在人的身上熊熊烧着,血水混杂着泥污,于街道间晕染开去,果露着身体的女人被摧残的不忍入目,死在那样肮脏的污泥之中。   焰光里,偶尔有异端抬起头,对我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一群没人性的王八蛋...   嘣嘣嘣嘣——   凶悍的冰雾自掌心喷发而出,轰向下方看到的所有异教徒,将他们狂妄的身影吞没、熄灭业火,那些尸体也随之冰封起来。我站在屋顶,沉默着看了一眼,不久,又循着渡鸦的轨迹,在燃烧的房屋间飞跃离去。   ............   城北偏南的一处昏暗巷子中,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艰难起身,一手扶着墙壁,染满鲜血的脸,在火光交织的昏暗夜色里,缓缓抬了起来。   “你听...”   远方被墙壁遮挡的北城墙方向,厮杀的呐喊声与爆炸的闷响,隐隐传到了这边。天光在金芒里闪烁着,向这座城市洒下来,洒在业火之上、废墟之间,映出奇迹般的颜色。   “援军来了...”   一旁的莉丽丝愣愣站着,望着北面远处四起的金色流光,心中一时间难以置信,竟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真的,还是梦里生出的幻觉。她只是看着那光景,听着战场重新响起、越来越近的轰鸣,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划过脸颊,滴落下去。   “援军来了!是第一骑士团杀过来了!他们攻破了那些畜生的防线,他们杀进城里了!啊哈哈哈哈——”   她听到年轻骑士发出欣喜若狂的笑声,这个比她小了快三岁、与她说话总是会紧张的羞涩大男孩,原本灰暗的双眼一瞬间亮如明星。他像是忽然发起了疯,手舞足蹈片刻,居然回头紧紧抱住了自己。   “他们来了,她也来了!莉丽丝,她也来了——”   巴里抱的很紧。   “你不用再害怕了,不用再害怕了...那些该死的畜生,马上都要死在这里了...他们都要死了...”   莉丽丝呼吸一滞。   她还沉浸在无法相信的情绪里,脑袋发懵着,耳朵里「嗡嗡嗡」的响,感觉到腰间收紧的手臂,竟有些无法做出反应,只觉得巴里身上的盔甲很凉,血的味道也很刺鼻,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要推开他,然而听着年轻骑士哽咽着说出的话,不知怎么的,那双原本要向前推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巴里...”   咻——   倏然间,远方逐渐被泪水模糊的夜空里,有一道绚丽的蓝色流星,划了过去。   那是...   流星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城南飞掠,划破气流所带出的沉闷响声,从数百米开外的夜空传来,到这里依旧有些刺耳。莉丽丝定定看着,脑袋又转不过弯了,正在想那是不是什么强大的神迹,下一刻,她察觉到巴里抬起了头,整个身体开始颤抖。   “那是...我妹妹...”   年轻骑士的话语声也在抖,语气从起初的略显疑惑,迅速转变为斩钉截铁的坚定。   “那是我妹妹!”   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爬上一处破碎的墙头,回过头来,指着远处天空的流星,大声对她喊道:“她来了!莉丽丝,你看到了吗!?那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我的妹妹!”   年轻的骑士喊着喊着,就红了眼睛。   “莫尔大哥——”   他向夜空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我妹妹来了,你看到了吗!”   “她来了啊——”   “你...”   “看到了吗...”   下一刻,那流星在空中倏然折向、加速,仿佛寻觅到猎物的强大捕食者,伴随着沉闷密集的音爆声,朝下方的城市俯冲过去——   而后,仿佛点亮整座巨城。   猩红的火焰、湛蓝的冰霜,恍如天崩地裂般交织一起,碰撞声音还未传出,无与伦比的光芒就已经从高楼之后、流星的落点绽放开来,远在数百米外的莉丽丝只觉得双眼刺痛,下意识地抬手去遮,紧接着,震响伴随着音波的冲击,倏然袭进耳畔。   轰隆隆隆隆隆——   脚下的地面在颤动,强风气流吹地她完全睁不开眼,莉丽丝朝后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住,心中的震撼犹如轰然拍来的滔天巨浪,她的头皮麻了,隐隐听到巴里喊了什么,可完全听不清楚,待到冲击稍稍过去,恐惧与战栗的感觉才倏然袭向全身,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啊啊啊啊——”   她连自己口中发出的尖叫,都有些听不清了。   恍惚间,年轻的骑士从墙头下来,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墙的后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像是在问有没有事,莉丽丝浑浑噩噩,有些无法回答,她想到巴里刚才说的话。   那是她妹妹...   那流星...是一个人。   一个女孩...   却犹若神明。 第一百二十一章 狂烈(上)   烈焰与冰霜,在眼前翻涌、交汇着。   剧烈的冲击卷起沙石、卷起狂风,侵过了整条街道,随后,朝四面八方呼啸而出!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爆炸中,地面的砌石裂开了,化作子弹一般的碎片飙射四方,砸在周围的高楼上,光芒疯狂流泻,有人体飞起在半空中,在可怕的强热强冷之力下被分解、摧毁,风力还在吹得朝四面飞舞扩散,身处暴风的中心,那名接住我一击的放雾男人,头发在火焰里被吹得竖起来。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震响还在持续,有房屋在震荡中倾塌了,巨大的屋顶倏然掀飞、砸向一旁的钟楼,砖石碎块簌簌下落、坠地,随即,漫天尘土才陡然爆了开来,在嗤嗤作响的空气里卷成霜火纠缠的尘暴,扬上数十米的高空。   “小!女!孩——!!!”   狂风乱流之中,被我死死压制、双脚深陷进龟裂的地面里,狂怒无比的第六议员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他的脸部已经恢复如初,却在此刻显得更加狰狞,双眼红如浸血,手中架住格雷船长的长刀已被切断一半,刀背死死压在肩膀上,无论吼的再怎么大声,也无力重新举起来。   嘣!   下方的地面踏了,飞散的烟尘二度于眼前炸开,视线被遮蔽的一瞬间,我将双手从镰刀刀柄放开来,侧身踏步,左掌霜冻骤凝聚,「咔咔咔」地碎冰声里,华丽的短镰眨眼成型,闪着浓郁的白雾,挥向异端的腰腹——   噗!   刀刃入肉的手感传来,紧随其后,头侧袭来强劲的风声,燃烧着火焰的拳头向我轰来,我俯身避过,上半身保持与地面平行,右脚自背后高高踢起,脚尖触至格雷船长的柄端,「铛」的一声,巨大的黑镰旋转上空,我绕至对方身后,接住落下的镰刀,朝敌人横劈过去——   哐!   对方横刀挡住,刀锋被顷刻劈断、斜**地面,尘埃之中,人影被巨力抽飞出去,砸进不远处的石堆里,炸开漫天火花。   “为什么...”   轰隆!   震响轰飞碎石,记不住名字的第六议员从石堆里站起身,丢掉断刀,双掌成拳,一拳接着一拳朝我轰来,带着漫天的业火,几乎将整条街道掀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轰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自眼前、背后接连不断,脚下的砌石四分五裂、已经被灼至炽亮的颜色,滋滋冒着浓烟,无数房屋在轰击里塌了,业火在整个街道燃烧,然而火焰的中心,那道娇小的身影手持双镰,一步步向前走着,连衣角也不曾被点燃。   “为什么你会无惧业火!为什么!!!”   “呃啊啊啊啊啊——!!!”   雾隐者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回想不久之前,在两方厮杀的战场上,这乳臭未干的小不点居然敢只身一人向他冲过来,那个时候,他心里是觉得挺可笑的。   十六岁,未经人事的丫头而已。仗着自己还有些天赋,不知天高地厚的冲进战场,头脑一热,居然想一个人杀了自己?   被教会洗脑过了,就把那些所谓的荣耀,把那些虚名看得比命还重,可怜的小家伙...   不过她既然敢来,那就别想再回去。   当时的雾隐者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几番交手之后,他暮然发现,虽然脸上身上都是血,可这女孩漂亮的令人难以置信。   那一瞬间,雾隐者新生歹念,忽然有些不舍得杀她。他要将这个傻姑娘骗过来,然后再一步步设套,在小丑那个变态发现之前,将她据为己有...真理之神在上,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丫头九成还是个雏。   东洲的女人大都风吹日晒,以往他玩过的那些,不论是技女还是普通女人,基本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看上去像三十岁。在西洲,这样的情况要好很多,即使是平民之女,皮肤也不会太差,那些贵族的女人更是水嫩到不行,可和眼前的女孩一比,便都是糟糠了。   更何况,她除了皮肤,那精致的五官,那双灿若星辰、我见犹怜的双眼,更加令人无法自拔。   雾隐者心中明白,自己有些被女孩的美丽冲昏头脑了,居然蠢到在战场上与敌人说那样的话,然而他就是情不自禁,他清楚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否则,今后再与其他的女人寻欢作乐,恐怕都会食之无味,再难提起兴趣了。   那样的想法,直至女孩使出了老不死的剑术。   直至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无论是业火,还是雾之秩序,皆拿她无何奈何,几乎连稍稍的困扰也做不到。   那一刻,雾隐者慌了。   战场的厮杀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眼看败势将成,亚雷提恩城是拿不下来了,但他可不能死在这里,于是雾隐者逃了,逃进城中,匆忙将死守城墙的命令吩咐下去,随后便转身离开战场,向南面逃去,准备趁乱出城。   这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来支援的敌人很强,他没必要再继续死磕下去。   雾隐者带着几名亲信离开,却不曾想到,城墙所带来的阻碍,并没能拖住教会骑士多久,他更没有想到,那个漂亮却有些难搞的小女孩,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此精准的找到他,对他发动攻击。   只是一击,他带着的人就全死了。   雾隐者勉强接下对方的杀招,罪业之火的力量已是全面爆发的状态了,然而心中的无力感却更甚,自己根本拿她无可奈何,可小女孩见了他,却好像见到杀父仇人一样,不死不休的态度让雾隐者明白,双方之间没有回转的余地。   她要杀了自己。   “呃啊啊啊啊啊——”   发了疯一样的怒吼,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怯意,狂烈的攻击不断轰向前方,所有的一切都在肆虐的火焰里灰飞烟灭,这是他引以为豪的力量,可这样的力量,此时却显得如此苍白、软弱、无力,女孩的身影被淹没在火焰里,毫发无伤。   为什么她还不死...   还不死...   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   “去见真理之神啊!!!”   轰隆——   炽烈的气流狂扫过街道,砌石路面早已在爆炸里面目全非,泥土翻起十数米高,连远处的房屋都倾塌殆尽,所有的一切都在高温中融化,除了女孩。   火焰之中,她丢掉融化的冰镰,向自己伸出了手。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倒飞出去。   呼呼呼呼——   狂风在耳畔呼啸,白皙的、细嫩的、仿佛轻轻一掰就能折断的手,卡住雾隐者的脖子,铁钳般死死掐着,那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他感到自己没法呼吸了,「轰轰轰轰」撞碎数道墙壁,那张漂亮的脸就在眼前,明媚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死死盯着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狂烈(中)   “赫赫赫赫...”   雾隐者双目血红,眼球瞪得几近凸出来,因为喉咙被捏住原因,他只能发出嘶哑的低音,燃烧着火焰的手朝女孩的头拍过去,被对方用手臂架住,另一只手扔死死箍着他的脖颈,两道身影在夜色中一进一退,速度快的惊人!   轰!轰!哗啦啦啦...   尘土、碎石、路旁堆积的杂物,都在猛烈的撞击里飞扬上空,两人「轰」的一声又撞进房屋里,从另一侧的围墙穿出,这样的碰撞并不能对雾隐者造成多大的伤害,他在被扼住喉咙的同时,也不断在尝试进行反击。   铁拳带着炽热的强风,捣向女孩的腹部、胸口、头颅,皆被她用臂膀、用凶器的柄端一一防住,交手的声音在尘烟里「唰唰唰」地响起来,女孩纤细的胳膊宛若铜墙铁壁,将周身守的密不透风,在疯狂被推出数十米后,雾隐者看见对方挥起了巨镰!   铮——   已经被业火烧红的刀锋划过空气,带出尖锐逆耳的铮鸣,雾隐者心中大惊,下意识就想侧头去躲,然而下一刻,女孩将镰刀挥向他的身后,他只听到一阵齿轮转动的「咔咔」声,来不及也无法转头确认,女孩松开了掐住他脖颈的手。   哐啷啷啷啷...   锁链摩擦的声响,从后方倏然传至耳畔,女孩手中的镰刀刀柄眨眼裂变,化作锁镰,在雾隐者剧烈咳嗽的同时,他看到少女将锁链猛地一拽!倏然间,巨大的力量从后背轰来,生生阻截了飞退的力道,雾隐者在蒙圈中被拍得地向前一个踉跄,低下头时,亮红的利刃已经从腹部贯穿而出了。   “呃...”   他口中发出闷哼,未待做出下一步反应,前方的少女骤然将锁链甩了起来!   嗖——   风声呼啸之中,雾隐者只觉得视线一糊,痛感还未传来,双脚便已离地,身体被锁链拽着,像抛物线一样在空中急速划过,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向地面狠狠砸去!   嘭!   嘭!嘭!嘭——   沉闷的震响中,土地寸寸龟裂,堆积的碎石飞溅起来,男人的身体被镰刀贯穿、用锁链扯着抡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砸向地面,他的手臂断了、脖子断了,火焰在撞击里迸射而出,脑袋在风中无力摇摆,白生生的肋骨戳出胸腔,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   思考的能力,在每一次的撞击里变得麻木、模糊,雾隐者还活着,可他的躯体早已变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脸面上,连一只眼球不知飞去了哪里,然而女孩并没有停手的意思。   她挥舞着锁链,拖着男人残破的肉体,像抡大锤一样在空中画着圆,巨大的离心力中,雾隐者无数次在飞速闪过的画面里,看到从自己身上甩飞出去的鲜血、内脏。紧接着,镰刀的刀刃再也带不住巨大的力量,将他的腹部整个剖开了。   血火四溅之间,雾隐者还是没能清楚地感觉到痛,他肉体好似炮弹一般,伴随着呼啸的狂风,砸进十几米开外的废墟——   轰!   火焰自眼前炸开。   下一刻,痛感有如排山倒海,从他的脑袋、从他的喉咙、从四肢、胸膛、腹部,从他身体的每一处,翻天复地般涌了上来。   “呃...呃...赫赫...”   沉重的石块压在身上,眼前的视线被无数杂物遮挡,埋在废墟里的雾隐者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显然,他已经无法再站起来了。   业火迅速将巨石烤热、灼红,狭窄的空间里,气息变得沉闷,身上有如无数虫子在爬,果露的肌肉在火焰里蠕动着,伤势迅速恢复的痛痒感,仿佛成了压倒雾隐者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呻吟,仅剩的完好左手在脸上抓出一道道血印,碎肉陷进指甲里也浑然不觉。   “呃啊哈哈...嘿嘿...哈哈哈哈...”   雾隐者张大嘴巴,发出如同疯癫一般的诡异狂笑。   压在身上的巨石,在炽热的火焰离融化了,炽亮的熔岩流淌在他的身上,滋润着他的血肉。黑烟滚滚而出,雾隐者浑身发出「劈里啪啦」的爆响,他的右臂以极度诡异的姿态扭曲几次,断裂的手指重新长出来,眼睛似乎也恢复了光明,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手持巨镰的少女正一步,一步,踏过火焰,向废墟走来。   “啊哈哈哈哈哈!!!”   雾隐者站起来了。   狂笑的声音里,胸腔戳出的肋骨缩了回去,扭曲的右臂也在火焰中恢复如初,蠕虫一般的肉芽在他脸上、身上蛹动,一只漆黑的眼眶里,有更加猩红的光芒射出来,他抬起手,「咔吧」一声将脑袋掰正。   “我...要你死...”   稍许恢复的喉咙,从烈火焚烧的黑暗中,发出低沉、却令人惊怵的嗓音。   “我要你死...”   血红的右眼,左眼漆黑的孔洞,死死盯着缓步走来的女孩,雾隐者如同受伤的猛兽,咆哮出声:“我要你——”   嘣!   话未喊完,视线里的场景再次远去。   少女单脚点地,娇小的身体自眼前顷刻消失,下一刻,仿佛万钧雷霆的巨力轰在男人还未完全愈合的胸膛,烈火血光霎那间喷涌而出,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便在这股巨力的轰击下,有如破布般倒飞出去。   毫无反抗之力。   那女孩甚至连冰霜秩序都不用了。   耳边狂风乱啸,纷乱的场景在眼里翻腾,雾隐者无法判断自己飞出去了多远,只感觉撞碎了无数坚石墙壁,「嘭」地一声摔在了地面,身体还在翻滚,少女已经突然出现在身侧,她按住男人的头,「轰」地一声砸在地面,泥土飞溅之间,少女将雾隐者整个人按在地上摩擦,在身后拉出长长一条沟壑。   “小丑,在哪。”   轰!   倒飞的趋势被强行压停,雾隐者整张脸被刮地面目全非,烂掉的肉一缕缕挂在骨头上,听到那羸弱却冷峻的声线,他想说点什么,可却已经说不出话,然而女孩不管不顾,翻转右手的镰刀,用刀柄向下砸去,柄端的坚勾贯穿雾隐者的头颅,将他死死定在了地上。   “告诉我。”   啪!   雾隐者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然而战斗打到此刻,这一巴掌的伤害,与女孩先前狂烈的攻击比起来,更像是在羞辱他。   雾隐者裂开的嘴唇动了动。   “赫...”   接着,他又挨了一巴掌。   啪!   “说话。”   “呃...”   雾隐者的嘴唇,蠕动地越加剧烈。   啪!   第三巴掌,将他的牙齿打飞几颗。   “说话啊,小丑呢。”   “......”   啪!啪!啪!   嘭——   连扇三巴掌后,女孩一拳将他的下巴打碎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狂烈(下)   城北高墙的内侧,零星的业火在街道、废墟里燃烧着,火光延绵向远方。人的叫喊、兽蹄飞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身穿金甲的骑士踏着满地鲜血,穿梭在街巷各处,追杀四散溃逃的异教徒。   墙头的方向,被他们的副团长艾萨克大人用审判之拳砸出的无数大坑还映着众人眼里,南面的更远处,那一片较为黑暗的城区后方,此刻,光芒正以惊人的频率在闪动着,看起来仿佛正在承受炮击轰炸的阵地。   巨大的震响,地面一次又一次的颤动,从那火光燃烧最炽亮的方向传来,不断轰击着所有人的内心,在新一轮的爆炸过后,偶尔有骑士停下追杀,举目望去,满脸惊骇的神情,向同伴喃喃的说:“那边...是希尔维嘉大人在战斗吗?”   “可怕...”   “明明只是个比我们都小的女孩子啊...”   “嘘!这话可不能被她听到。”   “怎么可能听得到...”   夜空中浓烟滚滚,人声沸腾,整个城北已经再难见到平民的影子。   巨大的杀戮场,随着无数骑士推进的身影,在这边汹涌展开了。血与火不断在黑暗中飙升,圣光自上方洒下,抹杀躲在角落里的凶影,角马兽奔腾着,骑士们呐喊着,不断向城南、向着那交火最为激烈的方向冲去了。   北城墙朝向南千米之外,人影在分散、交错中撞碎墙壁,土石乱飞,惊人的闷响不断传出来,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鲜血骤然飙升而出,名叫雾隐者的异端被轰飞出去。   他的身体已经血流肉烂,肢体器官搅在一起,几乎令人难以辨认出那是个人,然而喉咙却并未彻底损坏,扭曲的嘴巴里发出令人惊悚的嚎叫,炽烈的业火「嗖嗖嗖嗖」掠向前方,却对身材娇小的少女造不成任何阻碍。   激烈的爆炸过后,又是一堵墙像被炮弹打中,砖石轰出十几米外,砸毁路灯,尘烟四散而开,仿佛碾碎一切的力量,随着少女的突进,不断向远处拉过去。   数百米外的暗巷中,在最初的冲击扩散到这里后,名叫莉丽丝的女人便已经双腿发软,在年轻骑士巴里的揽护之下,踉跄着靠在墙壁、跌坐下去,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她听着那边传来的爆炸,在稍稍的停顿之后,更加激烈的响了起来,时断时续的交火,似乎在不断向这边靠近着。   莉丽丝身体抖得厉害,恐惧与惊骇在心中持续发酵、蔓延,精神变得恍惚,像是在梦里。她双手捂起耳朵,低下头去,像遇险的鸵鸟一样,想以自欺欺人的方式,逃离那可怕的战火。   “别怕,那是我妹妹,你别怕...”   坐在一旁护着她脑袋的巴里,口中轻声安慰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战火蔓延的方向,血液凝固的脸上,一双瞳眸在闪闪发光。   ............   轰——   火焰爆散,霜冻乱冲,狂烈的攻击掀飞了房屋,造成大规模的破坏,冲击在尘烟里扩散开去,两道影子就在这其中不断交错着,鲜血飞溅出来。   轰!   墙壁、石块碎裂纷飞之间,女孩再一次抓住雾隐者的头发,将他的按了在地上,扎步弓腰,一拳接着一拳,打向血肉模糊的脸。   嘭!嘭!嘭!   “小!丑!在!哪——”   哗啦啦啦...   周围的一切都在冲击里坍塌着,无数杂物于半空被点燃、被冰冻,下方的地面在重拳的打击下寸寸裂开,男人的脑袋再次被打碎了,他早就说不出话来,女孩一遍又一遍的问话,与其说是在质问,倒不如说只是单纯的泄愤。   纤细的双臂抡起千斤重拳,打碎雾隐者的头、打碎他的胸膛,打断他的四肢。鲜血飙射着,炽热的火焰对女孩无效,然而对方的攻击却拳拳见血——雾隐者在如此猛烈的打击下,思维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了,然而他还是能够思考,他思考着此刻自己狼狈的模样——这一生,即使遇见再强的劲敌,他都未曾被逼到这一步境地。   毫无还手之力。   女孩仿佛像是天生克制他的存在,雾隐者从来没有在谁的身上,感到过如此憋屈、荒谬的心情。对方的剑术、体术招式,虽然有很多老不死剑圣的影子,但几招过后,雾隐者已经看出来了,那些招式她其实不算掌握,有时甚至很生硬。   雾隐者自觉天赋异禀,在无数次的生死边缘徘徊过,又拥有了业火「血祭」的力量,寻常的教宗骑士级别,他是不放在眼里的,纵使对方天赋异禀,例如前不久海上遭遇过的女人,一手雷序出神入化,剑锋招招致命,可那又如何?   哪怕对方的练体之力高于自己,天赋也高于自己,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他用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方式去打,无惧伤痛,就拼着「死」上一次,硬吃敌人的攻击,再将对方烧成灰烬——雾隐者用这样的方式,已经杀了不止一两个比他还强的敌人了。   拥有业火之力以后,战斗就变得简单高效许多。不必在意敌人的一招一剑,不必在意敌人是风序还是火序,这几年来,雾隐者的出招变得极其单调,就是放雾,消失,再出现,一击毙命,连空隙都不用刻意去抓,最多受些伤,但很快就能恢复。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无人可敌。   即使是剑圣本人亲自过来,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逃掉。   真理之门这次的行动,对于雾隐者来说,本应该是一场愉快的、肆无忌惮的杀戮之旅。他早就垂涎西洲贵族中那些美丽的女人了,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品尝一番,等事情结束之后,再挑几个好玩的带回去——他心里有着这样那样的享乐计划,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担心过,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   然而,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被一个只有十六岁,乳臭未干的、可能是西洲最漂亮的小丫头,他心目中最好的玩物,杀死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没人能杀掉他...冷静冷静冷静...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业火的力量,在女孩一次又一次的轰击中、在伤势一次又一次的恢复中,迅速衰弱下去。雾隐者一面挨打,一面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但脑海中还是一团乱,有仓惶有恐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逃生的办法,甚至根本没机会稳住身体。   拳劲刃锋如雨点般出现在眼前,轰刺在他身体各处,女孩一个飞跃,跳到自己的后方,又朝他腿上踢了一脚,刚刚稳住的身形再次向一侧歪去、倒下——女孩这种直白的攻击手段,是以往他最不屑一顾的,连躲闪都不用,只需要放出业火,就能将对方烧成飞灰。   然而他所熟知的一切手段,都对女孩起不了作用。   轰轰轰轰轰——   狂暴的冰能轰然落下,犹如导弹般的巨大光与热席卷而出,草茎倒伏、消解,冲击波扩散至四面八方,墙壁如同纸片般变形、崩塌,巨大的圆形波浪在面前瞬间冲开!下一刻,他眼前闪过女孩美丽的脸,随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雾隐者的双目被冲击震地直接爆开,低温的霜冻顷刻蔓延上他的脸,燃烧的业火在冷雾里胡明忽灭,男人残破的身体被抓着头发从地面提起来,抛向空中,随后,极冰短镰飞掷出去,「噗」地插在额头——   铮!   雾隐者的身体被定在倒塌一半的墙壁上,如同悬挂的钟摆,摇摇晃晃,燃火的鲜血自他悬空的、扭曲的双脚流淌下来。   “嘿嘿嘿嘿哈哈...”   男人低声在笑。   恐怕很难想象,他在此时此刻,究竟有着怎样复杂的心情。   女孩的力量、速度、天赋,所有的一切都远远在他之上,甚至在他所熟知的所有人之上。他想到最开始几个人说起她时,那种带着些许嘲笑的气氛,每个人、哪怕是最低等的教众,都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只是有些天赋,在他们这些久经厮杀的人面前,根本就不足为惧。   马库斯,安格斯,哈查,韦瑟米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想杀死这种初出茅庐的丫头,都是轻而易举。   而现在...   韦瑟米尔恐怕已经死了。   滑稽,荒谬,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作弊了吧...   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心中无限的憋屈、愤怒、恐惧,都已经到极点了。可不久之前,他还自信满满的做了很多打算,可笑地想将女孩变成自己的玩物。   “赫赫...哈哈哈哈...”   女孩静静立在前方,看着面目全非的恶魔,张着血腥狰狞的大嘴,像个疯子一样笑着。   她在等他恢复。   等男人的脸和嘴巴、舌头恢复完好,女孩再次问出声:“小丑呢,他在哪?”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地补充一句:“说出来,我让你死。”   “呵哈哈哈哈——”   雾隐者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假如他眼睛恢复了的话。   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弱到能让敌人平淡的说出「赏赐你去死」这种话了呢...   既然如此...   那就死吧。   “赫赫赫...你...想...知道小丑...赫赫哈哈...”   “你笑的,我不舒服。”   啪!   又是一巴掌。   “呵呵哈哈哈哈...”   雾隐者还在笑。   “想必...你被小丑...弄的很不开心吧...呵哈哈...”   左眼在火焰中逐渐恢复,雾隐者看到眼前矮小的少女皱起眉头,眼神冰冷。   于是他笑得更开心:“可惜...他不在这里...呵哈哈哈...你们...都被他...耍了...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惊天爆炸   “你说什么...”   鲜血「滴答、滴答」,带着燃烧的业火,落在脚下,蔓延开来。   被冰镰刺穿脑门、定在墙壁上的男人,身上火焰的温度,已经弱到不足以融化砖石的程度了,我站在他的面前,几乎连一点点的温热都感觉不到。   然而他狞笑着,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为之呆住。   小丑...   不在?!   ...不对,这是他在骗我。   嘭!   我一拳打了过去,正中男人狰狞丑陋的面门。拳劲不算重,却也足够打地他鲜血飙射,鼻梁粉碎,刚刚愈合的眼眶再次裂开。   “再给你,一次机会。小丑,在哪里。”   “呜...呜...嘿嘿嘿...”   男人又哭又笑,鼻梁骨被击碎的痛楚让泪水不住从裂开的眼眶滑下,满脸烂肉的模样既骇人又滑稽——这让我非常不爽。   “笑你爸。”   嘭——   “呃!”   这一拳,将他的笑声,连同面骨一齐打碎。少倾,肉芽再次蠕动起来,像无数恶心的虫子。   “嘿嘿嘿...哈哈哈哈...”男人嘶哑的笑着,抬头直视我的眼睛,青肿充血的眼眶在恢复,瞳眸越发赤红,“小...女孩...终究...还是小女孩...”   “你说什么?”   “我说...你见过最美的业火...是...什么样子吗...”   ?   我轻轻蹙起眉头。   这人,是不是被我打傻了?   “那就像是...在最盛大的宴会上...最美丽的花园中...也看不到的...嘿嘿嘿...绽放的花朵...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会亮起来...绚烂的...你...想看吗...”   “你是不是——”   “我...当作礼物,送给你吧。”   呼呼呼呼轰——!!   男人的话语落音后,狂风炽浪自方圆数十米内卷了起来。   那原本逐渐失去温度的火焰,自他的身上顷刻暴涨,疯狂席卷向四周,废墟、巨大的裂石,草茎大树、飞泥尘土,一瞬间在我眼前、在可怕的冲击波中被炽流卷起、逆飞而上!   名叫雾隐者的男人,他的脸在业火里扭曲了。   “唔...”   狂暴的气流吹地我不断向后飞退,双脚在地面摩擦出浅浅的痕迹,手遮挡在眼前,火焰燃烧的声音不断掠过耳畔、掠向身后,「砰」地一声,我后背撞在了飞起悬空的巨石上,堪堪停下来,再抬起头,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希尔维嘉...”   男人的身影已经远在前方十数米开外,被犹如太阳一般的火光包裹着、迅速变得模糊了。然而他的话语,却随着刮起的劲风,清晰传入耳畔。   “这朵绽放的火花...我送给你...希望...你会爱上它...”   “嘿嘿嘿...啊哈哈哈哈——”   那笑声仿佛喜欢夸大演出的艺人,在谢幕之前最后一次的猖狂。   随后,肆无忌惮的狂笑逐渐被飓风、烈火所淹没、消失,方圆百米之内的整片区域,猩红的火光、从地面不断掀起、变幻冲散的飞石泥尘、肆虐地像是海上的怒涛,可怕的力量正不断向圆心十米二十米的范围聚集。   火能与尘埃在眼前翻涌沸腾,以雾隐者为中心,所凝聚的强大业火之力,正在不断地向外扩散,真正造成破坏的区域远远要大得多,肆虐的火流所造成的冲击形成高风,剥离了地面,剥离了草皮、泥土、石块,甚至是已经残破的水泥路面。   中心区域的几片房屋,在最初的轰击里已经平了,稍远一点的正在陆续倾塌、分裂,仿佛像是逐渐被吞入怒涛漩涡之中,被分解成无数的粉尘,各种杂物纷乱飞舞,可怕的破坏力还在蔓延,碎石像子弹一样,漫天射出!   糟糕...   我身处能量的漩涡,已经难以站稳脚步。   糟糕糟糕糟糕...   要爆炸了!!!   如果是「血祭」阶段的异教徒,自爆起来的威力,究竟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呢。   我不清楚。   但是,不敢赌。   不敢赌我挡不挡的住,不敢赌他能不能夷平整座亚雷提恩城。   火能聚集的趋势还在继续,原本雾隐者所在的位置,已经被宛若太阳一般的火光球笼罩,强烈的红芒在脸上不断映照着。电光火石之际,我心中瞬间做出决定,顶着灼风骤浪,踏起月步,飞身向前!   嗖嗖嗖——   不到二十米的距离,竟需要连续三次的月步才堪堪抵达,我在火球前方站稳脚步,能量汇集的中心,疾风如刀绞般割在脸上、身上,头发被吹的舞动起来,耳边尽是烈火燃烧的爆响。   “唔...”   不能呼吸了...   我脸色涨红,眼睛微微眯着,屏着一口气,左手抬起来,迅速朝火球伸过去——   噗轰!   爆裂的声音自耳畔响起,纤细的手臂顷刻穿进烈焰中,在内部咬牙摸索、搅动,灼热的触感自手臂传来,衣袖在焚烧中渐渐化作灰烬,然而火球内部却似乎空空如也...或许,那具躯体已经全部凝聚为燃烧的业火了。   意识到这点的一瞬,我丢下格雷船长,将右手也穿进了火球之中,随后「嘭」地一声巨响,粗壮的冰凌拔地而起,在泥土飞溅之间,冲上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呀啊啊啊啊——!”   狂风灼浪咆哮着、持续着,散发出白雾的巨大冰凌,推动如海潮般沸腾的猩红火光,顶着用双手死死锁住火球的少女,在惊人的、肆虐的能量中,冲上更高的夜空。   城北的废墟旁,身裹金光、满脸是血的艾萨克抬起头,望着远方在「轰隆隆隆」的响动里急速升空的冰柱,看到冰柱顶端如太阳般耀眼的火光,他愣了片刻,忽然向周围大声咆哮:“所有人!趴下——!!!”   业火燃烧的城市中,无数的骑士抬起头,目光震惊、又带着些许困惑之色,他们看着那道冰柱越升越高,随即,冰柱之上的娇小身影,带着让人难以直视的猩红火团,跃离了冰柱顶部,拖着冰火交织的华丽尾焰,向着更高的天空掠去。   数百米外的暗巷间,名叫巴里的骑士绷紧身体,瞪大了眼睛。   高空之上,那道冲天而起的炽热流星,眨眼间已经飞至目光难以捕捉的高度了,仿佛夜空里的一颗璀璨明星,然而年轻的骑士还有些沉浸在刚才那可怕的动静里,惊天狂浪自妹妹与人交战的方向爆开来,无数的房屋巨石如碾轮般被摧毁殆尽,有些碎石甚至飞到了这边。   大地震动如雷,他心中惊骇不已,护着瑟瑟发抖的莉丽丝,蜷缩在墙角,根本不敢起身。然而等感觉到动静远去,年轻的骑士握住莉丽丝的手,两人一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才倏然发觉,似乎...有什么飞到了天上。   “那是...肿么、怎么回系...”   身旁的女孩吓得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她蜷缩着身体,将巴里的手死死抓住,煞白的嘴唇发出嗫喏颤抖的声音,可巴里却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男孩的眼睛死死盯着上空,半晌,他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   嗡——   夜空之中,火焰陡然炸开。   夺目的光芒,自那颗明星般的光点骤然弥散,强光顷刻划破黑夜,将整个城市映地一瞬间亮如白昼。光晕传至这里,直刺的两人睁不开眼,可即使闭上眼,那光芒依然能够透过眼皮映射进瞳孔,视线转为一片白色,随后又变得火红,眼睛有刺痛的感觉传来。   “啊!”   巴里听到莉丽丝一声惊呼,此时他才感觉到那双抓着自己的手攥地更进了,害怕到极点的女人不知所措、口中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巴里!巴里!!”   “莉丽丝,我们快躲起...”   轰隆隆隆隆隆!!!   年轻骑士的话语声未落,就被前所未有的、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掩盖住了。   这一刻,亚雷提恩城所有的声音,厮杀声、喊话声、脚蹄声、全都被巨响压过、掩埋,所有人的耳朵,顷刻间犹如千万只飞虫在嗡鸣,在这巨大的爆炸里,陷入短暂的失聪。   时间仿佛在霎那间,停止了流逝。   轰隆隆隆隆...   闷雷般的响声还在回荡,硕大的城市在这样的声音中震颤着,惊惶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在极远的天空上所发生的惊人爆炸,才逐渐的衰弱、消散过去,耀眼的火光淡了下来,亚雷提恩城的上空被黑夜重新占领。   年轻的骑士终于敢睁开双眼。   他抬起了头,看到黑烟宛如云层一般,几近将亚雷提恩城的整个上空遮蔽。巴里的脑袋还宕机着,他无法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一刻,狂乱的气流自空中席卷而下!   呼呼呼呼——   那气流带着些许爆炸的余温,恍如从天而降台风,拍向硕大的城市,卷起泥石,掀起尘暴,压塌残破的高塔房屋,滔天的风浪,一瞬间将刚刚站稳的巴里和莉丽丝两人重重压在地上。   “抓紧我...抓紧我!”   年轻骑士侧脸贴着地面,对身旁的女人竭力大喊,他随即看到已经快要被吓疯的莉丽丝,此刻只有趴在地上,脑门被磕出了血,双眼紧闭着,除了歇斯底里的叫喊,再没办法做任何事。   巴里脸色一急,牙关咬紧,猛然朝惊叫的女人滚过去,将她柔软的身体死死护在身下,抱在怀中。   少顷,风浪退去。   有道娇小的身影,自天空急速坠落下来。   暗巷中,年轻的骑士费力起身,又将女人从地上拉起来,视线的余角里,他看见了那道下坠的、似乎有些熟悉的小小身影,愣了片刻。   随即,仿佛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希尔妹妹!”   巴里拽起莉丽丝的手,不顾一切的,朝身影下落的方向冲过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逢   狂风逆耳倒灌。   当惊天爆炸在眼前掀起的那一刻,我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混沌。   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如山一般迎面拍过来,千斤万斤的重量,一瞬间令人窒息。恍惚之间,能做到的只有勉力保护自己,爆发出霜冻将周身包裹,一边随着冲击急速下落,一边迷迷糊糊的调整姿势,朝下方喷出大股冷气寒流,借着推力减缓下落的速度。   “呃...唔...”   握在半空脸色涨红,好容易才喘过气。视野里的景象逐渐清晰了,耳朵中除了咆哮肆虐的气流,我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少顷,等我稍稍回过神来,倏然发现的第一件事,是...   裙子被烧地千疮百孔,穿在下面的南瓜裤裤露出了大半。   淦!   虽说还不至于到了走光的程度,穿在南瓜裤裤底下,最私密的那层内衬还是看不到的,可我还是下意识地选择第一时间用手去护,这是本能的反应,然而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当然也就再没法使用掌心喷冰雾。   于是,我开始加速朝地面坠下去,身体在不知道多少米的高空中,随着剧烈的狂风左摇右摆,犹如树叶,下方火光熊熊的城市,视野中密集的房屋、废墟,都在急速与我拉近着间距。我脑袋又懵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一手压着短裤,另一只手伸出去,像机关枪一样朝下方连喷数股冰雾——   嘣嘣嘣嘣嘣!   冰雾喷出的瞬间,冲势让下落的速度一滞,在停止后又继续加速,等到速度越来越快时,冰雾便又一次喷出。如此反复几次,整个城北便已经近在眼下了。   呼呼呼呼——   “哎哎哎哎...哎呀!”   嘭!   由于风劲剧烈,身体在空中一直翻转、摇晃,纵使我两腿乱蹬,把手臂当作翅膀,上下挥舞个不停,也始终无法调整好落地的姿势。   一声闷响中,才恢复清醒不久的脑袋马上又懵了,耳朵里「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泥土飞溅之际,有股麻木的、在几秒钟后转化为撕裂一般的痛感,自小屁屁开始,沿脊椎花火带闪电,一路上头。   “啊...嘶...”   我裂开了...   双手定在空中,呲牙咧嘴着,疼到简直不敢动。   李妈的...   想不到那个第六议员...居然用这种方式,在最后暗算到我...   好疼啊!!   过了许久,好久好久,待那股剧烈的痛楚逐渐开始减弱,我才终于能够深呼吸,张大嘴巴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手扶着地面,慢慢起身...站直了腰,然后定在那里。   还是不敢乱动。   我一手轻轻揉着屁屁,另一只手不断拉扯着破碎的裙摆,眉头紧蹙,抬起脑袋,在痛感的余韵里,向天空望去。   翻滚的火焰已经消散,浓郁的黑烟在仿佛接近云层的位置荡开,形成一团巨大的黑云。零零散散的火星自黑夜落下,砸在烧毁的街道、杂乱的废墟里,有一簇落在脚边,火苗忽闪着弹飞起来,被我一脚踢开,马上又呲起牙齿。   疼疼疼...   我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假装深沉地望着夜空。   黑云在等待疼痛发散的过程中,慢慢散去。   夜空之上,再无那个第六议员的身影。   ...这么死掉,有些便宜他了。   “嘁。”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巴,心中颇为不爽的同时,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   「血祭」阶段自爆的威力,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假如我不是拥有比他更加纯粹、更加强大的业火之力,恐怕在那样的威势之下,如果不想和小半个亚雷提恩城一起,被炸地灰都不剩,我就得被迫使出混沌的力量了。   所幸,那样的自杀式攻击,终究还是没起到作用...   现在想一想,其实还心有余悸。   屁屁的疼痛终于消散。   我拍一拍胸口、裙摆,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一面活动着双腿,一面低下头去,检查衣服破损的情况...裙腰处破了好几个洞,肚皮露出来了,大半个南瓜裤裤也露了出来,打眼一看,感觉有些丢人...   好在上身还算完整,不该露的半点都没露出来,不然我还得偷偷先跑...或者干脆凝出黑甲来,可那样的话,深渊的力量或许将会面临暴露的风险...   暮然间,左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蹄声。   “希尔维嘉大人——”   有人大喊着我的名字。   我循声望去,看到十数名金甲骑士,驭兽自破碎的街道出现,朝这边疾驰而来。带头的萨菲罗斯满面急切,一骑当先冲在最前方,身上的盔甲早已杀到染尽血红,有几处明显的扭曲、破损,他单手提剑,很快就到了我的面前。   “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   “小!不!点!”   轰——   火焰燃烧的街道后方,伴随着轰然的闷响与震声大喝,身裹流光的巨大身影一跃而出,在飞起的碎石中,有如重锤般砸在五步之外的路面,将本就破碎的道路砸地稀碎。他随即也走了过来,像是被血涂抹过的脸朝四周张望一番,又抬头看了看,问道:“那个放雾的,死了?”   “嗯。”   我点点头。   “哈哈哈哈!”艾萨克发出一阵狂笑,靠近后目光在我身上扫了扫,接着便伸出大手,用力朝我的肩膀拍下去,“行啊!把那样的家伙逼到自爆,还被你挡下来了!我到现在耳朵还在嗡嗡嗡的响,干的漂亮!”   “你,拍疼我了!”   「砰」的一拳,我打在艾萨克的腰上,他朝后猛退两步,依然在笑着:“哈哈!怎么样!没受伤吧?!你现在看上去可真狼狈...连底裤都打到露出来了!”   !!!   蠢秃子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一众骑士马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有人别过了头,可眼睛却一直偷偷往我身上瞄...啊,我看到萨菲罗斯那家伙在憋笑。   “这是!安!全!裤!”   心中顿时恼羞成怒,我张牙舞爪朝秃头扑过去,一脚扫在他的小腿上,「哐」地一声巨响,男人侧翻倒地,摔了个狗啃泥。   “哈哈哈哈哈——”   骑士们哄笑出声。   踏踏踏踏...   四周的废墟脚蹄轰鸣,更多的声音正在向着这边,靠拢过来了。   硕大的城北金芒闪烁,三三两两的异教徒在暗巷中逃跑,不久便被追上、砍倒在地,有人大声欢呼,几处燃烧的业火在光芒的挥洒下迅速熄灭。攻坚战打至这一刻,激烈的厮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为了一边倒的追杀,活着的异教徒在城中四处逃窜,在骑士们不死不休的赶杀中苟延残喘。   绝大多数的异端,都在目睹过天空中惊人的爆炸之后,便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念头——他们明白,那样的火焰,正意味着第六议员的战败身死。   战局已经无法挽回了。   黑暗里,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穿过数条街巷,拉着莉丽丝的手,朝人声聚集的方向跑去,跑到街道的边上,看见被骑士们团团围拢的、许久不见的娇小身影。   不知为何,巴里的眼眶湿润了。   “希尔...妹妹...”   他远远站在街边,心中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点燃、爆发出来,浑身都在颤抖不停,想大叫女孩的名字,想要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紧紧抱住她温热的身躯。   他在脑海中幻想着那样的画面。   然而,双脚却像是被定在了地上,始终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   嘈杂的人群中,不断传出欢呼、哄笑,那些优秀的骑士们、教士们,个个神色凛然,脸上却都透着明显的忻悦。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中央那个小小的,熟悉的,美丽的少女身上,他们和巴里一样,眼中都有着难言的狂热。   就像在看一名崇拜许久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巴里...”   身后的女人似乎在叫他,似乎对他说着些什么,巴里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嘴唇在哆嗦,手控住不住地颤抖着。   这一年中,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逢的画面,幻想着终有一天,自己穿着铮亮的盔甲,骑着俊白的角马,以一名优秀的骑士,甚至是英雄的身份,出现在女孩的面前。   那样,或许她就会多看自己一眼。   嘴唇在哆嗦,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直勾勾地看着她,看着那名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女孩,他的希尔妹妹,被无数强大的第一骑士团战士,被那些与他不同,是真正能把异端赶出这座城市的俊杰们围拢着、用尊敬或憧憬的目光望着。   他看着其中一名披着教宗骑士斗篷,强大又可靠的巨大英雄,忽然将少女拦腰举了起来,抛向空中。少女慌乱地扯着裙摆,嘴里大喊着什么,像是在骂人,羸弱的声线却被骤然响起的声浪盖过,骑士们高举双手,欢呼声有如海潮,少女在那样的声音里,被一次又一次地抛了上去。   胜利的气氛,在这座支离破碎的城市中,在所有人滚热的心里,冉冉而升。   巴里紧捏着双拳,站在街道的另一边,眼眶微红,远远的看着。   这一刻,他与满心思念的可儿,只有不到一条街的距离。   可他却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永远都没法到达她的身边了。   “喂...”   一名身裹金甲的骑士,走过巴里身边,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顿住脚步。   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巴里盔甲的样式,皱着眉头问:“你...是第三骑士团的人?兄弟,你没事吧?”   巴里恍惚着,轻轻摇头。   那骑士向他走了过来:“你是哪个编队的...怎么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有没有受伤?你叫什么名字?”   “...巴里。”   “哦。”   听到年轻骑士的回答,那人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却倏然睁大眼睛。   “你说你叫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改变   当破晓的晨光自天边亮起的那一刻,亚雷提恩城中又下起了雨。   城北的高墙内外,大规模的鏖战已接近尾声,原本肆虐的火焰与浓烟,在这场倾盆大雨的灌溉下逐渐熄灭、浇散,满地的暗褐色鲜血也被冲刷、稀释,浓烈的腥气淡了下来,人与角马的尸体,许多都被暂时堆置在城墙下,待到晚些的时候,便要拉去城外烧了。   北侧的运河依旧是血红的颜色,远处山麓的边缘,还有小规模仍在抵抗的异端,城内亦然。刀剑的铮鸣偶尔在人声聚集的地方响起,没过多久便又会安静下去。骑士们擦着剑上的血,一面低声交谈,一面慢悠悠地去处理附近死去的异端尸体。   也有些是同伴的尸体。   这一晚,有许许多多的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善良的人,邪恶的人,朴实的人,狡猾的人,一辈子都未曾出过城的人...   有这样那样的人,都死去了。   大战在日光初升的时候基本已经停下,但各种各样的事情,到得此时,并没有告一段落的迹象。   城里的居民们,那些并未逃走、躲到城南、城东的人,那些躲进地堡的贵族,在最初的狂欢与激动、虎口余生的庆幸减退之后,许许多多活着的人,又开始向城北聚集而来了,多数是来寻找自己的亲人,有在逃跑中失散的,也有上了城墙的,后者多半早就寻不回来。   骑士团在城北一处空旷的广场上扎了临时的营地,不久,那里便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环绕了。   “...大战初捷,我知道你们都很累,我也很累。然而教宗大人刚刚下达了指令,要我们组织搜城,找出那些已经潜伏起来的残余异端,对这里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白色的营帐内,灯火在桌上摇曳着,秃头艾萨克正与十数名骑士长开会,纵使他们都一夜未眠,这些麾下各有百多人的战士们也都打起了精神。   “已经死在这里的异端,人数究竟有多少,我们一时半刻也难以统计,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逃走的异端绝不在少数...从城外到城内,至少三千人以上。那些逃远了的,我们暂时没精力处理,还躲在城内的,一定得找出来,找到一个,就杀一个。”   “这件事由城里的贵族牵线,他们会组织人手与你们配合,从一队到五队开始,等会儿你们先带人与他们对接,把命令好好往下传达...”   来自教宗的命令下达不久,还在发酵,第一骑士团的战士们连满身的鲜血也顾不得处理,便又开始陆续动了起来。远方的一处城楼里,教宗安吉尔毫无形象的瘫坐在靠椅上,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对底下的信仰团教士安排各种事项,吩咐随行的修女、共和国的给养运输队做好战后的救伤济粮工作。   我坐在他旁边,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盹。   少顷,等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两名主教的时候,安吉尔又说起了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我们没能找出敌人的首领,就是那个...J先生,小丑。嗯,那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经病,我相信你们都清楚他的威胁性。可这场战斗打到现在,我们却惊讶的发现,真理之门在这边领头的,是许多年前一个叛出教会的教宗骑士,如今是他们的第六议员,而小丑,却从头至尾都未曾出现过。”   “小黑炭...哦,就是希尔维嘉小姐。她在第六议员临死之前,听到对方说小丑根本就不在这里...你们觉得,这句话是真话的可能性有多高?”   “很高。”面熟的年轻主教沉声说道。   安吉尔闻言拍拍手:“不错。以小丑的行事风格,他能忍到现在还不出面,十有八九是已经不在这边了。而他不在这边,我们要找的东西,也一定不在这边。那个疯子,不惜将带过来的所有异教徒,全充当钓我们上勾的鱼饵了...”   教宗大人说完,顿了一顿。   “但是呢,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小丑其实并未离开,只是潜藏在我们不知道的暗处,故意输掉这场战争,以此来推进别的什么...计划。”   “那个疯子的行动,我们不能去以常人的思维带入考虑,可不论如何,能让他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亲自执行的计划,对我们来讲,对西洲的民众来讲,一定会...非常的糟糕。”   谈话最终在半梦半醒之间结束。对于神圣教会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处理好城中各种繁琐的事务,与贵族交涉,统计战损,商议更重要的粮食问题。   当然,这些事情,我基本是插不上手的。   “小黑炭,你去后面睡一会儿吧。”   商谈结束之后,安吉尔挠着头发对我说道,我轻轻摇头。   “不用。”   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儿,精神已经稍稍恢复了些许,我打算先吃点东西,再去找一趟艾萨克,加入到他安排的搜索队伍里去。正如刚才我迷迷糊糊听到的,小丑未必就真的离开了这里,假如他还有可能在这附近,甚至就在这座城里...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必须亲自确认过才会放心。   但在此之前...   “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去、一趟伤兵营。”   ............   巴里卸下略有变形的盔甲,换上了粗布麻衣。   手臂的灼伤已经清洗干净、包扎起来了,他躺在用草席铺成的简易床铺上,还是能感到火辣辣的痛。   属于年轻骑士的奋战,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他躺在人声嘈杂的伤兵营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修女,陌生却可靠的骑士,恍惚间,偶尔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有些不敢相信,胜利竟会和自己幻想的一般,来得如此突然、如此顺利。   名叫莉丽丝的女人并未离开他,此时就在一旁席地而坐,一手撑着下巴,脑袋略微低垂,似乎在想着事情。   草草的洗过脸后,她那精心保养过的皮肤,那清秀可人的样貌,便再一次展示在了巴里眼前,尽管憔悴,却动人依旧。   “莉丽...咳,莉丽丝。”   巴里沙哑着嗓子,轻轻叫了她一声。   女人抬起了头,看他。   “你...”巴里盯着对方清澈的目光,不知为何,忽然又变得紧张起来,“你不去找你的母亲吗?她、她肯定很担心你...”   莉丽丝闻言,微微摇头:“我刚才...对骑士团的人说过了。如果战争顺利结束,那些恶魔被赶走了,母亲肯定会和其他人一起过来这边的,我在这里等她就好。”   女人说话轻声细语,许是还未能从昨晚的噩梦中走出来,她面色有些恍惚,眼神迷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穿在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沾着未干的水渍,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巴里,你的伤...还痛吗?要不,你睡一会儿吧...”   “不、不痛的。”   巴里撒谎了。   他一撒谎,就变得更加紧张,脸颊微微热了起来:“莉丽丝,你、你许久都没好好休息了,你睡吧,你...”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这里还有很多轻伤的骑士都没地方躺,根本没有能给莉丽丝睡觉的地方,除非让她躺在自己身边。但那样的话,巴里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心里也觉得很不合适,于是他卡壳了。   “没事的,我不困。”   好在莉丽丝对他的局促并不在意,大抵连心思也不在这里,说了句不困后,便转过视线,朝营帐的外面看去了。   营帐的入口外,有纷乱嘈杂的脚步和声音。   那边似乎是来了什么人,许多的骑士都看过去了,巴里自然也循声望去,他看到营帐的门口围着人,有骑士有教士,一个个都翘首探头,不知在望些什么。正疑惑时,人群在那边自觉分开了,留出两人宽的通道,紧接着,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右拳搭在胸口,行起标准的教会礼。   而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身裹斗篷、一袭黑裙的少女,踏着小步走了进来。   “希尔维嘉...”   “是希尔维嘉大人...”   “听说是她打败了异端的首领...”   嘈吵的议论声中,巴里猛然绷紧身体,从草席上半坐起来。   是希尔妹妹...   是她来了。   少女自然早就换了新的裙子,身上也稍微清洗过了,褪去了血腥之气,满头黑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露出一顾倾人、如同人偶般柔软精致的小脸。   那是巴里这一年以来,日夜记挂的脸。   那张脸,与记忆中那个迷人的乡野小姑娘迅速重合。   而后,又即刻分开。   年轻骑士坐在杂乱的草席上,双手拄在身侧,嘴巴微微张着,表情僵硬,整个人像是用力在紧绷着一样,他侧头看着少女一步步走来,心跳地仿佛要从胸膛里窜出来。   少女走的并不快。   一年了。   她并没有长高,也似乎没有长大。小小的四肢,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脸,有如灿星般漂亮的眼睛。这一年之中,希尔妹妹的样子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一切都如同初见时那般,小短腿儿扑腾扑腾,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她还是她。   然而,巴里愣愣望着那道身影,始终无法将现在的希尔妹妹,和那时的希尔妹妹重合起来。   似乎有些东西,终究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未能见到、未能知觉的某一个节点,某一个地方,悄然改变了。   可改变的,到底是什么呢...   巴里有些恍惚地想着。随即,在他的视线里,少女走到了前方,定住脚步。   她抿着嘴,低头看他。   巴里看到在少女的身后,有跟着几名刚毅的、强大的金甲骑士。那些金甲的骑士,均摆出下属的姿态,沉默的站着,低垂着头,也有人在看他,饶有兴趣的模样。   此时在他的身旁,莉丽丝不禁迅速起身。   这个身份高贵,亚雷提恩城的实权贵族,城主大人的女儿,她从小接触到的人,在巴里眼中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可这一刻,她规规矩矩地站着,双手搭在小腹,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面前比她小了好几号的,巴里的妹妹。   除了莉丽丝,巴里还看到周围有许多的骑士,甚至受伤不轻的骑士,他们都站起来了。   年轻骑士望着满营帐站起身的人们,一瞬间,他蓦然恍悟了。   原来如此。   眼前这个美到不似真人的少女,尽管还是他的希尔妹妹,可她已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整日在村子里跑来跑去,那个有些单纯、有些乖巧的小小女孩了。   某些青涩的特性,已经从这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女身上,寂然褪去。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只身一人斩杀深渊、令无数恶徒闻风丧胆、名为希尔维嘉的...   教宗骑士大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间隙(上)   ...嗯?   教宗骑士大人歪了歪小脑袋。   “你...”   她看着巴里,眨眨眼睛,口中吐出一个字,却又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略显困惑地朝四周张望一番,接而扭头,看向身后的金甲骑士,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萨菲罗斯。你跟我过来、做什么?”   “嘿嘿。”萨菲罗斯呲牙傻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是想跟过来看一眼,看看大人的哥哥是谁。”   男人说完,还朝着发愣的巴里使了使眼色,然而鬼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你看他,做什么?”我眉头蹙地更紧。   “我这不是听说他受了伤嘛,想来探望一下,马上就走...”萨菲罗斯又笑了笑,避开我的目光,转望向巴里,举手打声招呼,“嘿,那个...巴里先生,对吗?我是萨菲罗斯,审判之拳第六小队骑士长,目前跟希尔维嘉大人混。那什么...看你伤的不算重,我也就放心了,嘿。你就在这里安心休养吧,我们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他转身对几名下属挥手,揽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向营帐外走去,两步之后,却又笑着回头:“巴里先生,等事情都处理完,我再来找你喝酒。”   不等回答,几人便快步走掉了。   ...搞什么名堂?   我歪着脑袋,满心疑惑地看着他们离开,没想明白萨菲罗斯到底什么意思...是想跟巴里套近乎吗?   为什么?   ...算了。   那不重要。   耸了耸肩膀,转回头来,再次看向半坐在草席上的巴里,而后,又瞅一眼那个站在她旁边,似乎有些拘束的女人,眉头再一次蹙起来。   她是谁?   巴里的女朋友?   看看她望向巴里那小眼神,哎哟喂...   好嘛。   我整天担惊受怕,心急火燎的从伍德沃德之森一路杀过来,这些天几乎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生怕晚一步,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结果巴里这家伙不仅没事,还在这边谈起恋爱了?   “嘁。”   我忍不住瘪瘪嘴巴。   但其实,这一刻...不,自从看到巴里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便一直被某种仿佛劫后余生、难以言喻的欣喜所占据。   就好像一直压在胸膛的千斤巨石,总算是落了下来。直至现在,那样如释重负的情绪,也依旧未曾消散。   这场鏖战打到现在,已经不是「惨烈」两字就足以形容。巴里所在的第三骑士团,足足万余人的军队,从莫斯里海岸的溃败开始,一路杀退至这里,将满腔的热血尽洒在高墙、洒在这片原本宁静的土地。   在这样混乱的、如同绞肉机一般的厮杀场中,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封堵住恶魔推进的脚步,直到我们姗姗来迟,从北面的高墙突入,踩着数不清的同胞尸体,终于击败了那些异教徒,取得令人振奋的胜利。可那胜利的背后,却是无数战士的牺牲、是他们堆积成山的尸骨。   北面正在清理的战场,我甚至都不敢过去看,就一直躲在城楼里,听骑士长们汇报消息——他们说,第三骑士团还活的,也许连五百人都没有了。   可巴里活着。   看到他的那一刻,大抵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打从心底里感谢神明。   此时看到他虽受着伤,却一副安然无事、甚至有些傻乎乎的模样,心里在高兴的同时,又被他颇为滑稽的表情差点逗笑,在看到还有女人守着他、如此惬意的时候,脑呆瓜里下意识蹦出的,又是另一种莫名的不爽。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一年之后的重逢中,其实是让我有些无措的。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也不想把心里想的展现出来,埋怨也罢,呵斥也好,所有的言语哽在喉咙,最终化成一声不屑的咂舌,就算做开场的招呼。   “你傻啦?看见我,连话怎么、都不会说...”   话语声落,我看到巴里的脸色迅速涨红。   “希、希尔妹妹...”   他这声希尔妹妹,叫的有些生硬。   我大抵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在往日的朝夕相处中,我早就摸清了男孩的性格,于是故意皱起眉头,做出不爽的表情,轻轻一拳,锤在他的肩膀上。   砰!   只见巴里整个上半身猛地一个趔趄,飞速朝后仰去、摔出草席,「啊」的叫了一声,骨碌碌滚出两圈,过了两秒才坐起来,揉着肩膀呲牙咧嘴,一脸懵逼地看着我。   啊...   这一拳打重了。   周围不少人都哄笑起来,我连忙故作惊讶,一手捂住嘴巴:“对不起哦,没事吧?”   “你、你干嘛打他啊!”巴里还没说话,站在旁边的女人便开了口,“你、你为什么打他...就算、就算你是他妹妹,你也不能打他啊...他都受伤了...”   “我没事,我咳咳,没事...”   年轻骑士巴里坐在地上,连连对我们摆手。我又瘪了瘪嘴,随后朝那个情绪紧张、好像母鸡护小鸡的女人甜甜一笑。   “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她到底谁啊?   抬脚跨过草席,慢腾腾地走过去,我朝巴里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一拳,是为你害我、睡不好觉。”   “呃...”   男孩顺势起身,站在我面前,呆呆傻傻的样子:“那,对、对不起...?”   “为什么是、疑问句?”   我白了他一眼。   随即,看到巴里的视线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停留在额头的位置:“希尔妹妹...你、你的头发怎么了?”   头发?   我愣了愣,接而恍然。   “愁的。”   轻轻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脑袋,露出哀婉的表情。   听到我的话,巴里马上就紧张了,我看到他攥起了拳头:“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在意的人。明明家里、只剩奶奶了,非要跑去,当什么骑士。然后,跑到这边,打异教徒...我怕他、死了。每天,每天每天,都睡不着觉,再然后,就急成,这个样子了。”   说话期间,我眼睛盯着巴里变幻莫测的脸,从听到「有个在意的人」时的震惊,震惊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恼怒,再到「家里只剩奶奶」时的收敛、疑惑,再然后,那张脸忽明忽灭、情绪剧烈起伏,竟然还有一瞬间露出了喜悦。   直到我说完,所以的情绪才转化为难言的惭愧,或许还有内疚。这个似乎长高了一些的大男孩,在我面前低下了头。   “哦...对不起,我、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就只是希望做些事情,像父亲那样...像、像你——”   “好啦!”   我举起双手,拍在他的肩膀,露出狐狸般的笑脸:“我骗你的。”   “呃...啊?”   “头发的事,另有原因。”   “...哦。”   男孩傻傻点头。   “但是呢,睡不好觉,可不是、骗你的。”   “我...”   “因为你、不乖乖呆在家。所以,我才过来。一路上,相当辛苦...”   “......”   “不过呢,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啦。”   我对巴里笑着。   视线中,男孩紧绷的双肩,在有点跳跃式的对话里,在我刻意逗趣的表情和语气中,逐渐放松下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间隙(中)   “...我、我没事啊!”   “嗯嗯。”   “我、希尔妹妹,我这一次,杀了好些异教徒呢!”   “很了不起哦。”   “我、我在这一年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希尔妹妹,你不用太担心我,我早就和以前不同了!”   “是嘛是嘛。”   “在骑士团里,有很多优秀的前辈,很多了不起的...虽然他们都没你厉害,可我觉得他们都很了不起,每一个人都...我、我和他们学了本事的...我和他们并肩作战...我已经是勇敢的骑士了...”   火光摇曳、空气中透着淡淡血腥的伤兵营里,嘈杂的人声中,少女与许久未见的年轻骑士轻声交谈。   在这个过程中,历经过九死一生的,名叫巴里的大男孩,逐渐在少女软糯的声线、在她软绵绵的态度里,变得不再紧绷,不再慌张,说话虽然还有些乱,但却似乎...慢慢找回了当初的一些些感觉。   眼前的希尔妹妹,尽管变得有些陌生了。   那种陌生,似乎是一年前的她所不曾拥有的,某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气度。   那是经历过非常人所能想象的事物、是人经历过无数的生与死,经历过世间滚滚纷杂,眼界远远高出普通人后,所必然展现出来的,某种「场」一样的存在。那样的「场」,是年轻骑士还未能察觉得出,而少女也未曾意识到过的,「上位者」的气息。   然而这一刻,在少女自然缓和下去的态度里,那样的陌生,逐渐又变得熟悉,在某一个瞬间,巴里恍然觉得...她似乎又是那个希尔妹妹了。   于是,年轻骑士在不知不觉中放下心里的负担,越说越起劲。而面前的少女则认真聆听,不时可爱地点点头,夸奖他几句。偶尔有旁边的骑士上来插话,看向巴里的眼神中,略微透漏着些许的羡慕。   在他们的心中,能这样和眼前美到惊人的教宗骑士大人说话,和她说这些不痛不痒的闲言碎语,并且能让她这么耐心的去听,或许,正是「哥哥」才会有的待遇吧。   这一路走过来,骑士们偶尔远远望着她,心中期盼能与这位美丽的教宗骑士大人,有哪怕片刻的交集,即使那样都好。然而抱着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最终敢真正上前搭话的,始终寥寥无几。   也只有在这时,才能借着巴里的机会,真正近距离的接触她,与她说上一句话。   气氛还是融洽的。   不久,东面来了人,营地变得嘈杂起来。亚蕾提恩城的贵族与骑士们的清扫行动开始了,忙碌起来以后,少女向巴里道别,说过晚上会再来看他后,便离开伤兵营,带着萨菲罗斯一众人,去了艾萨克所在的位置。   ............   雨还在下着,淋淋沥沥。   大雨灌溉了城市的街道废墟,洗刷满地鲜红,燃烧的烈火在这样的雨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陆陆续续熄灭。   当傍晚来临,堆积在城墙脚下的尸山被拉车推着,一拨一拨运向城外,以年轻主教为首的信仰团教众立在高墙,为死去的人们唱起赞歌。不久,熊熊烈火自城外烧了起来,漫山遍野,无数死去的平民、无数奋战至死的英雄,在那样的火焰里,在人们的哭泣声中,化为灰烬。   火光映亮天空,城内,金甲骑士在废墟、暗巷里展开搜索,偶尔有杀戮的声音传来,有时夹杂着人的尖叫、嘶喊,躲在暗处的异端们被纷纷揪出、千刀万剐,甚至被人们以泄愤的方式虐杀致死——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阻拦不住。   待到夜晚临近,城市才逐渐转为安静。   天幕渐渐暗下去后,搜寻了一天的少女头发凌乱,新换的裙子又满是鲜血了。她神色疲惫,骑在角马兽上,与萨菲罗斯一众人返回营地,许多人在路旁跪地祈祷,有人磕头感恩,大声哭泣。   一名肮脏的女人冲上来,抓住萨菲罗斯的脚,哽咽着追问:“你有没有...有没有看见我丈夫...他上城墙好几天了,走时说过会回来的...他,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女人的样子,看上去疯疯癫癫。   城北的高塔上,十数名教众身上的金芒逐渐暗淡,他们停下了神迹,城里的雨也跟着停了,罪恶的火焰已尽数熄灭,然而路上流淌的血,却未能洗清。   回到营地之后,我与另一队骑士就清理区域做了交接,将角马兽送回兽厩,独自一人登上城墙,遥望城外远方燃起的大火,许久许久。   尸体燃烧的黑灰,从高空飘向城内,遮云蔽雾。   “哼,哼哼...”   我啃着冰冷的硬饼,脑中想起旋律,就闭上双眼,轻声哼了起来。   “深夜的松林~新的一天...还没有醒来...哼哼...深灰色的磐石,青苔和欧石楠...青草带着晨间的露水...闪闪发光...”   曙光终究会来临。   但似乎...   还不是今天。   ...........   西尔加亚共和国北部。   伍德沃德之森的边境小镇,气氛比往年的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这几个月里,南面持续的灾情与战乱直闹的人心惶惶,为了稳固士兵和民众的心思,共和国请来了一大批有名的吟游诗人、流浪艺人和舞姬,于十数日前的翡翠之城开始,在共和国各地开始举行巡游演出。直至今日,第一批流浪艺人随着运粮的士兵,终于抵达伍德沃德之森边境。   以往鲜有人问津的小镇,在这一天却是人山人海,许多周边的村子都在组织人前来观看。除去普通的民众以外,那些向灾区运输粮食、随后返回的队伍也在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恰巧负责警戒此处、正逢休息的骑士们。   傍晚时分,天暮被夕阳映地绯红。   小镇的广场上,巨大的篝火台早已搭建完毕,乱哄哄的吵闹声充斥着整个城镇,人们满心盼望的期待着,然而精彩的演出仍未开始,艺人们还在木棚搭制的简易后台化妆、准备表演时用的衣服。   “梅瑟小姐,梅瑟小姐!”   后台忙碌的、纷乱的人影间,银发蓝眸的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收拾着头发。不久,一名二十出头、略有些帅气的男艺人走了过来,大声叫着她的名字,问道:“你看到我的粉膏了吗?”   “没有。”   女人淡声回答,并未回头看他。   “哦...”   男艺人抓了抓脸,在听到回答后并未离开,反而走到女人身边,故作姿态:“奇怪,我明明记得就放在这里的...怎么会找不到呢...”   他装模做样的找了一番,期间眼神不时偷瞄女人绝美的侧脸,喉结上下滚动,半晌见女人不怎么搭理他,厚着脸皮说道:“梅瑟小姐,我找不到粉膏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借我用用?”   “...嗯。”   女人不怎么在意的点点头,伸出纤纤玉指,朝梳妆台上的小盒粉膏指去。   男艺人见她答应的干脆,脸上喜色难掩,拿过粉膏盒后,顺势就在女人旁边坐了下来,有些没话找话地说:“南境的战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平,闹得大伙现在都提心吊胆,生怕那些异端突然打过来...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们的演出都已经排到两个月后了,这一年赚的比以往三年加起来都多,也算是个好事吧...”   “或许吧。”女人淡淡应着。   “今晚看演出的人好多啊...最近每场演出的观众都多了不少,甚至还有贵族和教会骑士团的人,这可是扬名的大好机会。”   “梅瑟小姐,你剑舞的那么厉害,而我的演技也是团里数一数二的...要不这样吧,我提个建议,就从今晚开始,我们走剧本的时候加一些超乎预料的戏份,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接着再拍手叫绝,这样他们就会记住我们。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先从...”   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一面说一面观察女人的脸色,见她一直都面无表情,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眼中略显失望,正要加紧攻势,说出自己惊艳的想法,不料女人却向侧面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后突然开口,将他打断。   “抱歉,我还有事。”   她说完站起身,快步向出口走去,留下男艺人坐在那里,张着嘴巴,望着女人曼妙的背影远去,片晌之后,自嘲的笑了笑。   “漂亮到那个程度的女人,难搞定是必然的啊...”   这样的话,女人纵使听到了,想必也不怎么会往心里去。   苍茫的暮色在云层中翻涌着,笼罩西方的晚霞。   银发蓝眸的女人于薄暮中走出木棚,走过人群熙攘的广场,走出小镇热闹的街坊,向远方的丘壑迈步走去。   待到黄昏越发深黯,女人来到一处傍山的渠水边,停住脚步,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天边绯红的夕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入神了。   少顷,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道佝偻的身影走了过来,在女人后方三米外站定,诚惶诚恐地行礼。   “艾尔娜小姐。”   等了一会儿,老人不见她开口,便继续说道:“南面的消息,第一骑士团已于多日之前步入佩文西峡谷,预计会在近日抵达亚雷提恩城,与雾隐者一众正面接触。”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间隙(下)   “根据前次传来的消息,我们与第三期骑士团的鏖战陷入胶着,教会方抵抗顽强,若两方骑士团于亚雷提恩城完成会合,雾隐者那边会陷入被动,战败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   “倘若消息属实,那么教宗安吉尔,审判之拳艾萨克,以及那个...希尔维嘉。这三人折返的时间,或许会比我们预期的快上不少。若真是这样,艾尔娜小姐...我们该如何应对?”   瘦弱的老人将腰弯地很低,苍白的头颅的低着,他说完之后,静静等待女人的答复。然而过了许久,名叫艾尔娜的舞姬也不曾开口。   她看着夕阳,慢慢抬起双手,握在胸口,做出祷告的姿态。   “艾尔娜小姐...”   老人不禁出声提醒。   “小丑那边的行动,截至目前非常顺利。女神之泪在他手中,教会方一直未能察觉,预计三日之内,他便会潜入到这里,与我们会合...或许不排除他明目张胆的杀进来,那样的话,这边要死的人,会比预期高出数倍,但我们的行动不会受到影响...”   “若情况允许,以小丑张扬的性格,让他去吸引教会的注意力,我们在暗处,带着女神之泪进入森林,未尝不是一种好的方法...如今南境陷入战火,死伤数以万计,小丑在那边的残忍手段,必定已经触及到教会的底线,我们可以——”   “闭嘴吧。”   暮然间,女人打断了他的话。   那语气依旧淡然,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然而老人浑身一个哆嗦,还未说完的话顷刻更在喉咙,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鞠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并未在主仆间持续多久,女人便再次开了口:“塞巴斯汀。”   “...是,小姐。”   女人将祈祷的手放下,转过身来,低头望着老人,少顷,语气如清风般飘忽:“我们都会下地狱的吧。”   这句话说出来,老人再次打了个寒颤,不声不语,将头垂地更地了,险些跪下去。   “我们,都会下地狱的...”   女人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她抬起头。   远处的夕阳,在绵亘不绝的山岭之间,缓慢落下。   黑夜将临。   夜色的前夕,在这处无人来往的荒山丘壑里,低眉垂首的老人前方,传来这样轻飘飘的低语:“此次过后,我要小丑死在这里。”   ............   同一时间,伍德沃德之森以南,十数公里之外。   充斥着水洼泥潭的山谷间,面色苍白如雪的男人骑着角马小步奔走,一面烦躁地抓头发,一面絮絮叨叨地骂人:“该死!那个讨人厌的小妞,这些天就像个粘人的牛皮糖、臭狗屎!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就冒出来,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破坏别人的好心情,怎么甩都会再追上来,打又打不死,那乱七八糟的破剑法,滑的好像地里打滚的泥鳅,又脏又臭!他妈的...”   “喂,你们说她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是说真的,就那副求追不舍的态度,不是她爱上了我,就是我杀了她妈...可我并没有心情去杀她妈,我是个好人,好人从来不杀人父母,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我甚至都不认识她,法克!”   男子越说越气愤,一手用力挠着头皮,恨不得当场挠出血来。   “这就是善良的下场。你不杀人全家,别人就会想方设法,杀你全家...你们说,好人真就活该这么被欺负吗?”   跟在他身后几名汉子相互对视、忍俊不禁,都知道他是在胡言乱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事情,他们早就习惯了。不过片晌之后,还是有人憋不住,直接笑出了声:“J先生,不是我多嘴找事,可哪有把杀人全家挂在嘴上的好人?”   “哈哈哈哈——”   山谷里,哄笑传了出去。   走在最前面的J先生,对身后传来的笑声充耳不闻,继续怒骂:“该死,我觉得那小妞也未必真就爱上了我,或许她只是单纯的饥渴、想男人了...想男人就去酒馆啊!为什么要找上我?为什么?我是绝不可能喜欢她的,我讨厌她,讨厌她的雷电...她又不是什么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休想让我爱上她...”   “那个女人,就是雾隐者提到过的,在海上遇见的那个吧?”有人说道。   “没错了...”   “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像个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松口...该死的雾隐者,他竟然敢对我撒谎?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撒谎。哈!全都去死好了。”   “不过那女人受伤不轻,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追过来了...”   “再让我看见她,非得亲手杀她全家不可...”   J先生在前面喋喋不休,语气一如既往的略带神经质,身后的几人面带笑意,一面忍受老大的絮叨,一面默默驭兽跟行,神色姿态都很放松,而眼神却不断地在四周游走,手时刻搭在刀柄上,提防着可能从任何方向袭来的敌人。   几人沿着山间小路穿过山谷,来到谷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平原,草茎灌木稀稀落落,淤滑的土地隐隐散发出腥臭,粗略望去,能看见不远处的水坑里飘着一具腐烂的浮尸。   “啧啧,真可怜...”J先生看着那具浮尸,微微感叹,“神圣教会那些虚伪的家伙,平日里满嘴仁爱救赎,谎话说的多了,怕是连自己都快信了。他们坐在炉火燃烧的暖房里,吃着甜到发腻的食物,说大言不惭的话。到头来,有多少人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事?又或者,有多少人愿意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说着略带嗤笑味道的话,骑着角马出了山谷,从尸体的不远处掠过。   “不过嘛,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身后的几人陆续走出山谷,举目向前望去。平原的尽头,那隐没在云雾里,延绵起伏的大山山侧,隐约可见的茫茫林海,如碧潮般苍翠的荫翳,覆盖了整片大地。   “看啊。”   有人摊开地图,指着那片森林说道:“那就是伍德沃德之森,传说中神明封印巨龙的地方。”   “哦...”   “这么看上去,还蛮壮观的嘛,哈!”   “心潮澎湃...”   “我看见教会的哨塔了,嘿嘿嘿...J先生,我们的计划是什么?就这么杀过去吗?”   “差不多吧。”   J先生耸耸肩,毫不在意。   “哈!又是这个环节,我喜欢...”   那问话之人说完,又转头看向同伴:“哈查,这次你打算杀多少收手?”   “当然是见一个杀一个了,这还要问吗?你难不成还想留几个交流感情?”   “呵,你可真是狂妄。”   “喂喂喂,那边把手的骑士数量肯定不会少,你们小心别阴沟里翻船啊。”   几人在身后笑着交谈,走在前面的J先生嘴角又抽了抽,像是在笑,他随即朝后方摆摆手:“在那之前,别忘了我们的任务。艾尔娜小姐还在等着,你们这群牲口,到时候可别兴奋过头,万一耽误了正事——”   暮然间,他脸上的笑容一敛,眼中如刀光般阴冷的锋芒霎那间闪过。   此时那名叫做哈查的男人走在最后,巨兽的铁啼刚刚迈出山谷,踏入平原。他还在与同伴交谈着,嘴角肆意的笑容未曾散去,下一刻,炽烈的金光,自后方左侧的丘顶,倏然绽放!   嗡——   神迹的鸣响只有一瞬。   伴随着气流被划破的尖啸,一道炽白的射线迸发而出,自丘陵顶部急掠而下,眨眼洞穿了哈查的脑袋,又射穿了前方那名异端的角马脖颈,巨兽在嘶鸣中轰然倒下,血肉与脑浆「砰」地炸了出去,名叫哈查的男子只余了一个下巴,骑在兽背的身体摇晃几次,翻了下去。   “阿查!”   “该死的女人!看我不剁了你——”   “不对!不是她不是她!!!”   “是教会的杂种——”   纷乱的叫嚷,角马兽抬蹄嘶鸣,猩红的业火飞射而出,携狂风掠向山丘,剧烈的爆炸声里,土块泥石纷纷落下,两道人影快如疾雷,卷着淡淡流光,从燃烧的火焰里飞跃而出,脚步几次迂回,掠至J先生等人的前方,站定。   淤泥飞溅,落下。   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与剩下的五名异端相隔着十多米,笔直地立着,拦住J先生等人的去路。   身下的巨兽开始狂躁不安,面色惨白的男人伸手抚摸它的脑袋,同时眯起双眼,与前方的两人对峙,气氛霎时变得压抑。   “教会的走狗!”   倏然间,一名异端咆哮着就要冲上去,但马上被J先生大声喝住:“停!”   “J先生——”   “我说,停。”   男人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嘴角剧烈抽搐,似笑非笑的脸上,布遍令人森然的杀气。   他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眼神在他们身上的斗篷扫视而过。从正面看去,那斗篷与教宗骑士的斗篷款式极其接近,却通体呈黑色,两人的脸被遮在兜帽的阴影中,难以分辨其面容,只能从身形上,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   J先生盯着沉默的两人,看了许久。   “啊...”   随即,他揉了揉额头,发出有如叹息的话语:“这可真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啊...”   “...圣诗班。” 第一百三十章 善后(上)   天已入夜。   城外的大火还在远远烧着,焦臭的风卷着漫天灰烬,聚集在亚雷提恩城的上空,与篝火的光亮汇在一起。   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城南街道、城北废墟之间,星星火光巡弋,由骑士和贵族安排的人手组成的搜寻队伍还未停歇,在黑暗中搜索一切可能的藏身之处。不多时,便有喊杀的声音响起来,顺着腥风肆掠向远处,而随着时间的持续推移,那样的声音,渐渐就不多了。   北面偏南一些的地方,在教会信仰团的监督下,几处由贵族设立的施粥点也陆续开始运行。那些受到战争灾害的波及,失去了家、失去糊口的工作,失去农田失去一切的人们,在火灯的照耀下排起长队,争吵厮打之类的事时有发生。每到这时,负责维护秩序的骑士、城内自发组起的卫兵,便会上前进行安抚、处理。   雨停之后,地面的积水将院子里、废墟边、街巷间掺血的黄泥卷成一股股浊流,同样肮脏的、混着黑灰的泥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方,一道小小的身影披着破烂的斗篷,正跛着脚朝灯火明亮的人群处走,那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头上受了伤,缠着绷布。   小女孩走到排着长队的人群边,手中端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缺了口的脏碗,目光怯生生,向不远处施粥的棚子望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茫然无措。随后,那边正与人交谈的黑发少女发现了她,稍稍一愣,朝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就向小女孩走了过去。   “姐姐...”   小女孩后退一步,仰起脑袋,嗫喏着叫了一声。   黑发的少女在她面前蹲下,看一眼小女孩脑袋上的伤,眼神不可察觉的闪过一丝黯然,随即甜甜笑了起来:“痛吗?”   “不痛。”   小女孩轻轻摇头,想了片刻,又稍稍点头:“痛的。”   少女略显心疼,拉过小女孩一只脏兮兮的手:“你一个人在这里吗?父亲呢?”   “父亲死了...”   “是吗...那母亲呢?”   “也死了...”   望着小女孩畏畏缩缩的模样,少女眼中的黯然,变得有些克制不住。她用力揉一揉僵硬的脸蛋,指着身后信仰团所在的位置,对小女孩说道:“听姐姐的话,你去那边,找、白袍子叔叔。他们会为你、治疗伤口,把碗给姐姐,姐姐等会儿,给你盛热粥喝。”   “谢谢...姐姐。”   “真乖。”   少女接过小女孩手里的脏碗,吹了吹碗里的灰尘,再用袖子擦一擦,站起身,小女孩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朝信仰团那边走。少女站着看她,对小女孩一笑,挥挥小拳头示以鼓励,待小女孩走远,便又转身回到先前交谈的几人面前。   “希尔维嘉小姐,请恕我直言,您今年只有十六岁吧?”   开口说话的,是一名满目沧桑、失了右臂,上半身缠满绷布的花白老人。   老人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带着疲惫,很难想象以他这样的年纪,在受到如此重伤之后,还能强撑着站在这里。然而此刻他却拖着那样的身体,一丝不苟地做着事情,只凭这一点,这个老人就足够令我尊敬。   更何况,他的手臂,是在与异教徒的厮杀中被砍下来的。   “十七岁了。”我对老人说道。   十七岁生日的那天,我随同骑士们跋山涉水,冒雨向战场奔行,路边到处都是饿死的尸体。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日这种事的重要性,就变得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了不起啊,咳咳...”老人听后略微感叹,浑浊的双眼稍稍亮起来,“英雄出少年,我这把老骨头,一辈子所做的事,竟比不过一个十七岁的丫头...咳咳,希尔维嘉小姐,如今这世道险恶,人心难沽,能有你这样一身本事,又敢于面对恶徒的人出来做事,或许是当世民众的恩福也说不定...”   老人这番话说的真诚,可在如今这样的局面下,我实难生出半分欣喜的情绪,只觉得这番夸奖沉重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是轻轻摇头,岔开话题。   “老先生,您刚才说的,商会的粮食、不够城里人、吃三天。那,如果向周围的城,借粮求援呢?”   “借粮之事,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安排人去跑了,有没有成果实难保证。那些异端打输了战争,可溃逃向周边的人绝不在少数,我相信就近的几座城恐怕已经收到消息,开始闭门封城了。这场战争牵扯到的事情太多,加上大灾刚过,他们的粮食库存也未必充足。这件事,恐怕还要另想办法...”   这名老人是圣乔治币行的高层人员,同时也是威廉姆斯商会此次随行队伍的负责人,之前我也见过他几面。老人后来同贝亚德一起,提前离开了伍德沃德之森,前往共和国南境彻查粮食的问题。   据佬人所说,来到亚雷提恩城后,战乱便爆发了,他们被困在城中,为守城尽一份绵薄之力,商会中许多人都死了,直至我们击退异端,夺回城池,他们才得以幸存,可原本接近百人的队伍,能活下来的已经不足二十。   至于贝亚德...   “找到,贝亚德了吗?”   老人说,贝亚德在混战中与他们失散,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生死未知。   “还没有,咳咳...”   他咳嗽着,微微摇头,面色流露出些许哀痛。   “异端攻进城后,少爷带着我们拼死反抗。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我这把老骨头看不住,一不留神,让他冲进敌阵里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沉。   片刻之后,抬起脑袋,向夜空望去。   ...山羊奶酪也没有消息。   贝亚德...   可别死啊。   心情变得沉重,说话的欲望也没有了。没多久,我向老人行礼告退,拿着碗去盛了些粥,走到信仰团那边,将粥递到小女孩手里,又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   回到营地,我找到了艾萨克,在他那边吃了些热乎的食物。   由于城内粮食紧缺,又要照顾到平民的关系,教会已经把行军粮分出去了一些,我们能分配到的更少了,吃饱什么的,根本不用奢望。可能喝下一碗热乎乎的菜汤,胃里还是暖烘烘的舒服,心情也就跟着稍稍回转了些。   衣裙上的血腥气,还没来得及洗。   这一天忙碌下来,所有人都是一副脏兮兮臭烘烘的模样,然而鏖战刚刚结束,骑士们连喘息的时候都没有,就忙着这样那样的事,到了晚上,依旧有部分人没多少时间睡觉,城里的异端还没杀完,又有谁真的会在乎干不干净。   吃完东西,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伤兵营找到巴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善后(下)   夜色渐沉,营地东面的塔楼内,隐隐传出一阵呵斥的声音。   “...你们算算,从四月开始,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口粮的问题、给养运输的问题,始终解决不到位!城里现在多少人张着嘴巴在等饭吃?你们跑来这么多人,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啊?”   教宗安吉尔端坐在靠椅上,顶着满头的乱发,手指向下方一众低头不语的商会成员,币行分行长,共和国特使、事务长,眯着眼睛严厉训斥。   “调查调查,威廉姆斯商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们查出了什么?是查出哪些商农在屯粮抬价,还是查出那批劫走教会军粮的匪徒是谁?...说话啊!”   啪!   教宗大人猛地一拍扶手,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底下的人惊得浑身一颤,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先开那个口,生怕触到霉头。   安吉尔看了他们片刻,深吸一口气,随后笑了出来,手指朝他们一个个点过去,语气平缓下去:“在王城的时候,你们说消息封闭,不清楚这边的情况,事情处理起来有难度。好,我让你们随行,商会的事情,币行的事情,我可以不插手,不过问,放任你们自己处理,从内部消化、解决问题,我可以只看结果。”   “到现在,你们给我的结果呢?”   教宗大人平静的反问,让城楼内部的气氛变得压抑、紧张,商会的人不敢开腔,共和国的特使们更不会在这时候站出来说话,所有人都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教宗,恐怕心里早就怒火翻涌,不会再听他们的理由了。   “共和国南境涝灾成患,匪乱横行,南境又面临战火,于是你们对我说,运输路途艰险,西尔加亚的商人惜命,事情组织起来,很有难度。没过多久,那些异端杀过来,奸yin掳掠,毁掉无数村落,农商行商更不敢过来,于是你们觉得,事情的难度又大了一些。”   “可就在你们磨磨蹭蹭,觉得这个有难度,那个也有难度,觉得事情得徐徐图之的时候,南境那些受灾受饿的平民,有多少死了?那些抵挡在前线的骑士,又死了多少?”   “他们到死,都还饿着肚子。”   教宗大人立在一众人身前,双手背后,面带冷笑,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用平静而遏抑的口问阐述:“教会英勇的战士们,用命顶在前面,用血肉筑成防线,为你们挡下最凶狠的敌人,他们死了,你们还活着。这样的事情,你们觉得有没有难度?”   不等众人回话,安吉尔便冷笑出声:“呵,你们不会想这个问题。你们这些缩在后面的人,会觉得时间紧迫,事情难解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做不到就只会找借口,只觉得自己不容易,何曾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立场立场上考虑过?毕竟拼命的,受饿的,并不是你们。”   “到了今天,战士们打胜了,付出血的代价,雨也停了,那些异端死的死,跑的跑,最大的问题,都已经悉数解决了,就是城里的人还在挨饿...你们看,就剩下这一个小问题了。可就是这个小问题,你们却继续跑过来,告诉我,事情还有难度。”   他说完,在原地渡了几步,口中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有难度」,手挠着头发,想转身,却又倏然停住脚步,望着眼前颌首低眉、噤若寒蝉的众人,嘴巴张了张,终于怒喝出声:“四个月了!死了多少人?统计过吗?!”   “敢把真实的数字告诉我吗?!!”   这一声怒吼,让众人一个激灵,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在这之前,他们从未见过教宗大人发这样的脾气。有一些人,甚至今天是第一次面见他。这位年轻的、平日里看上去有些松懈的教宗大人,此刻竟气势如虎,惊人的气场随怒斥展现出来,看在他们眼里,一时间都被吓住了。   年轻一些的被吓得不敢动,双腿发软,强撑着站立。另外几名岁数较大、资历颇老,见惯风雨的币行「老狐狸」们,他们或许腹诽,可纵使有万般理由,谁也不敢在这时开口说半句词汇。   教宗安吉尔盯了他们许久,目光冷厉如刀,无人敢与其对视,任谁都低着头,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片晌,他便又笑了。   “好,你们解决不了,我来解决。”   金发的男人手指在空中划过半个圆,指向商会方站在前排的几人,指着最中间那名断了手臂的老者,缓缓开口。   “作为负责募粮、组织运输的威廉姆斯商会、圣·乔治币行的西尔加亚各支行,诸位优秀的商人们。你们不仅没能保证商路的畅通无阻,还丢了运往莫斯里海岸的军粮给养,直接导致了第三骑士团的战败,让异教徒侵入这片土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件事,你们这几个人,要负全责。”   这句话说出口,有人便当即跪了下去,仓惶喊道:“教宗大人——”   “不要插嘴。”   安吉尔强硬打断,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刚才都不说话,现在就不要说了。”   随即,他又看向站在另一边,默不吭声的共和国特使:“亚雷提恩城危难的时候,临城不愿支援,选择明哲自保。现在危难解除,他们继续封锁城门,在害怕什么?怕溃逃的异端打过去?”   “那好,韦瑟烈特使,麻烦你去告诉他们,不用等异端打过去。三天之后,若再不开城放粮,我亲自带人过去,砸烂他们的城门。”   那名特使抬头:“教宗大人,有关临城的...”   “不要再找理由。”安吉尔再次强硬打断了对方,“因为你们的问题,打了胜仗的第一骑士团,已经把自己的口粮都分出去了。有什么话,你去对他们说,对他们拼死救下的满城饿民说,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听你的理由。”   “骑士团!”   安吉尔朝门口喊了一声,将几名金甲骑士叫了进来,指着面色苍白的商会众人,淡声说道:“把他们几个带走。”   就在此刻,那名一直都未说话,断了手臂的老人,忽然出声了:“教宗大人!”   老人的嘴角在颤动,身体也在簌簌发抖。然而当安吉尔将视线投过去,老人却不闪不避,直视他有如尖刀的目光,少顷,露出凄然的惨笑。   “罢了...真的要这样,那就...这样吧...”   “带下去。”   ............   夜阑更深。   待人们陆续从城楼出去,安吉尔便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一手揉着额头,轻声长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群窝囊废。”   不久之后,又有几名满身鲜血的骑士长进了城楼,单膝跪在安吉尔面前。   “教宗大人,城里的清扫工作到了收尾阶段,大部分老鼠都被找出来杀了,其中有几个战力凶悍的,我们打断了手脚,现在都锁在信仰团那边,由艾萨克大人亲自审问,您看是否...”   “让艾萨克审吧。”   安吉尔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骑士长的话:“问不问得出结果,一个小时后全都拉到城墙上杀了,让民众都去看。”   “是。”   “关于小丑的事,无论他在不在这里,都不要向漏传。”   “是...”   待骑士也离开后,硕大的城楼里,就剩下安吉尔一个人。   火光在墙壁上摇曳着,映出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安吉尔望着那簇光亮,沉默着,锐利的双眼眯起来,仿佛在思考。   周围寂静无声。   只是手指敲击在木制的扶手上,发出一下一下,清脆的声响。   绑,绑,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小争执   同一时间,火光通明的营地南侧,一处倒塌的修道院前,小小的争执正在发生着。手臂缠着绷布的年轻骑士垂着脑袋,与一袭黑裙、精致可人儿的少女面对而站,少女双手叉腰,蹙紧眉头,没好气地看他。   “你、不在家里。奶奶一个人,怎么办?”   软糯悦耳的声线,能够听出有一点点的情绪在里面。   这是有些责怪的话了。   白天的时候,巴里在伤兵营,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他那时的情绪其实并不稳定,我是看出来了的。   在这次的鏖战中,他所目睹的、经历的,或许是男孩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想必心里受到的冲击,是绝对不轻的。更何况,当时营里还有那么多人在,有些话也不方便说,于是我就只是安慰了他,让他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对于心中所想,我只字未提。   等到晚上再过去,和他又说了一些琐事,看到男孩的精神还算不错,我这才邀他出来散步,走到营地南侧,巴里讲起他还在见习骑士期间的一些趣事,讲起他那时的教官是多么严厉,话题慢慢聊开了,他不再如刚见面时那样拘谨,我这才借着机会,和他提出了我的想法。   或者说...要求。   等亚雷提恩城的战事告一段落,巴里的伤好一些,我想让他回去北境,不要再继续参与这边的任何事情。   我不是想强迫他放弃当一名骑士,更不是喜欢绑架他人的人生。因为在这之后,我会直接向安吉尔提议,让他安排人将巴里调去翡翠之城,在那边的教区任职。那里离村子并不远,以后巴里就能隔三岔五的回去,回去看看奶奶,看她还缺什么,陪她几天。   与此同时,巴里依旧可以追寻他的骑士梦。翡翠之城的凡赛尔教区,是神圣教会的核心教区之一,在那边,他能接触到更多的教会高层,有更多晋升的机会,甚至去学习神迹。有些事,我不会直接告诉他,只需要在背后默默打好招呼,为他铺路就好。   我甚至都可以不征询巴里的意见,直接让安吉尔把他调走。如今第三骑士团伤亡惨重,体制全崩,他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或许都不用我去提,不久之后,第三期骑士团活下来的这几百人,在教会发放完勋章、抚恤金后,便会被逐批调离,或者合并到其他军团里去。   若是这样,不如我提前去和安吉尔说,把他调到安逸一点的、离家近的地方。   这件事,我想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在对安吉尔开口之前,我应该先告诉巴里一声,听听他的想法。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尽管有些话憋红了脸也说不出口,可在我表露出「等伤好了,你就去翡翠之城」这样的意思后,年轻骑士就变得沉默,表情倔强,纵使我软话说尽,他也不愿再回应,只是默默地走,偶尔踢飞脚下的小石头。   直到我有些不耐烦,停下脚步转身,与他对望着,语气态度强硬起来,卑鄙的搬出奶奶来压他,巴里才哼哼唧唧地开口了。   “希尔妹妹...我、我已经是一名合格的骑士了。身为骑士的荣耀,我早就已经牢记于心...我不能躲在安逸的城里,如果遇到危险就马上退缩,那还算什么骑士、算什么男人...”   他低着头,说话期间瞟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那仿佛敢怒不敢言、畏畏缩缩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的,让我心头莫名一火,说出口的话,就变得更冲了些:“荣耀、荣耀,你就知道、荣耀!上战场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为什么、这么犟!假如你死了,就能算作、是男人吗!”   这话一出口,巴里马上瞪大眼睛,他终于敢直视我了,一张脸迅速变得涨红:“你、你是教宗骑士,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西尔加亚的人民,现在正处于最危难的时刻,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的人,被战乱、被饥饿折磨!我身为骑士,就算不那么厉害,就算...起到的作用,远远不能和你想比,就算是...我、我死了...就算那样,我也要死在战场上。死之前,我还要拉两个异端垫背!我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像个、像个...”   因为情绪激动的原因,年轻骑士这番话说的结结巴巴,说道最后似乎想形容个什么出来,然而想不出来,最后只得干巴巴地说:“反正,我不能回去...”   “你不回去,那你想没想、奶奶怎么办!万一...她就、只有你了!”我大声回他。   巴里的脸涨得更红:“可要是那些异教徒跑去北境,村子里也会变得危险,我、我要留在这里,我要与恶魔继续战斗...我、我反正不回去...”   “你讨厌死了!”   “我!...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不回去...”   “你不回去,我让人、把你带走!”   “你...希尔妹妹,我会逃跑的。”   “你跑不掉。”   “我能跑掉!”   “......”   灯火阑珊的街道边上,少女与年轻骑士大眼瞪着小眼,一个态度强硬,一个神情倔强,谁也不肯做出让步,两人都红了脸,争执到后来,就显得越发幼稚。   不久,他们便又一同回去了。   少女在前,年轻骑士巴里走在后面,两人在破碎的道路上迈步,前后隔着一米的距离,周围是瓦残璧碎的废墟。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都低头想着各自的心事,不多时,火光通明的营地出现在眼帘里。   有几名骑士迎面走了上来:“希尔维嘉小姐,我们找到您的兵器了,就方在那边。”   骑士伸手朝营地前的小广场一指,随后带着我走过去,巴里默默跟在后面。走到广场中央,漆黑的镰刀正静静躺在地上,刀锋如墨,刀柄冰凉。   我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镰刀,呢喃出声:“格雷船长...”   格雷船长坏掉了。   原本削铁如泥的刀刃,这时已经多处卷曲、破损,像难看的锯齿。笔直的刀柄被业火烧得歪歪扭扭,有一节锁链露了出来,因为柄端变形的关系,再也收不回去。镰身也融化了一部分,黑色的材质变成无规则的难看流体,凝固后就那样挂在刀刃上。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抚摸刀刃上无数的伤痕,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很是惆怅。   “我、我知道城里有家很好的铁匠铺...”   暮然间,身后的巴里再次开口:“希尔妹妹,要不等明天,我帮你拿过去问问看,应该还能重铸的...”   我没有说话,轻轻摇头。   不行的...   格雷船长的主材料是月亮晶石,这座城里不可能有,即使有,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铁匠能处理的。想要重铸,我只能把它带回中央工坊,让帕戈斯叔看看...   可我依稀还记得,当时在锻造格雷船长,还有我的手甲、腿甲的时候,已经把工坊最后的月亮晶石都用光了。   “巴里...”   我用双手握着格雷船长的柄端,随后站起身,回头对他说道:“我刚才说的,希望你、认真想一想。”   “希尔妹妹...”   年轻骑士嘴巴张了张,还想对我再说什么,可我现在不想听他说,于是抱着格雷船长,对他说一声「晚安」,就快步离开了。   直到走出很远,巴里好像还站在原地。   他心里...   或许是不服气的吧。   肯定会生我的气。   可是...   我大概还会在城里待上几天。   等这边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那些逃跑的异教徒,骑士团还是得逐一清理。   清理的过程,必将是一条漫长的、或许比惨烈的战场还要血腥、充斥着卑劣与哀痛的道路。在踏上这样的道路之前,我想让巴里再想一想,然后,听他最终选择的路——到那时,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再做阻止。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我抱着格雷船长离开营地,向城楼的方向漫步走去。   夜风微凉。   焦臭与飞灰弥漫在残垣断壁之上,让空气变得浑浊肮脏。   少女回到城楼的营房,抱着漆黑的镰刀,在同样漆黑的夜里,裹着单薄的毛毯,拖着疲惫的身躯,缩在营房的角落中,像猫儿一样,静静睡着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丑的行踪   一夜过去。   沉睡的残城自刚刚经历了战火的原野上苏醒,曦光于云絮间洒下来,城外的运河边上,纷纷嚷嚷的声音中,昨日里吃过救济粮的男人们,在一些贵族的指挥安排下,赶着载满尸体的拉车,在山麓一侧挖起坑来。   清风拂过草坡,扬起黑灰色的雾。   一天一夜的焚烧过后,城里可用的干草柴油便不多了,留给教会的时间也所剩无几,由于人手严重不足,堆积的事情多起来,剩下的死人,无论战士平民,在这样潮湿的天气下,若不想放至腐烂发臭,也就只能挖坑掩埋,草草处理。   亚雷提恩城城北,广场营地。   昨夜换执睡下的骑士们此时已经醒来,换上了一身金色铠甲,在广场前方昂首挺立,得到充分休息的他们战意盎然,数百人汇成的金流岿然不动,所有人都目视着前方,在那边不远处的高台上,名叫艾萨克的秃头教宗骑士向他们高呼喊话。   “...城里的老鼠我们杀光了,城外还有几千老鼠逃之夭夭!他们没东西吃,饿的狠了,就会再次吃人,吃掉我们不远千里赶来、发誓要守护的民众!那些恶臭的老鼠、毫无底线的蛆虫,早该被划出人类以外,他们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我英勇的、悍不畏死的战士们!属于我们的鏖战还远未结束!无论异端跑到何处,这一次,我们必将把骑士的使命、把将高贵的荣耀贯穿到底,你们的出击,就只剩下一个目的——”   锵——   利剑自腰间出鞘,身躯庞大的英雄将剑锋举过头顶,如野兽般咆哮出声:“碾碎他们!杀光他们!!!”   下一刻,有如海潮般的呐喊,自广场上爆发出来。   不久之后,角马的铁啼于城内轰然踏响,千余名骑士汇成的洪流碾过街道废墟,自城北、城南、城东三个方向疾驰而出,向远方的旷野突进,在城内外贵族、平民的协助下,巨大的搜捕网铺开了。   北方的城墙上,还在清扫战场的城民将目光投向下方远去的骑士,有人大声欢呼,有人小声哭泣,然而这时心中升起的,都是同样昂扬情绪。少顷,等再也看不见骑士的身影,他们才兴奋地说着话,继续做起手上的事情。   不远处,十数名穿着商会的衣服、没了脑袋的尸体被人从刑架上放下来了,一个个拖到城垛,再丢下去。待有个独臂老者干瘦的尸体被拖过来时,有人朝他身上吐了口水:“呸,币行里的弄权小人,城狐社鼠的老东西!大灾时不筹粮,不救人,害第三骑士团打了败仗,把我们当畜生看,活该老了不得好死!”   老人的尸体被几名壮汉围着踢了几脚,随后也被推下城墙。高墙的下方,早就有推车在一旁等着,等上面扔完了,便有几人上前,把一个个摔地稀软的尸体抬走,拉去城外埋了。   日光逐渐升起。   嘈杂的人声混混沌沌,从城楼外很远的地方蔓延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踢掉了薄毯、从角落里滚出去好远的少女蹙起眉头,睁眼缓慢睁开,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唔...嗯...”   呢喃而出的呻吟,宛若世间最动人的轻呓,少女揉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着,呆愣许久,打了个哈欠。   “哈~”   这一觉睡的好沉...   ...什么时候了?   阳光与喧闹的人声从墙壁缝隙溜进来,我抬起脑袋,在光线里静坐片刻,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随后起身,简单梳理清洗一番,从营房走出来时,正巧与守在门口的萨菲罗斯四目相对。   男人笑了起来:“希尔维嘉大人,您可算醒了。”   ...?   “你...”   脑袋迷糊了一下,我眨眨眼睛,少顷,拧起秀气的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等您醒来。”   “...等我?”   我一面挠着绸缎般的头发,一面走到城垛边缘,探头探脑地朝下看——城墙下纷纷扰扰、人头攒动,许多光着膀子的劳工推着满车破碎的砖石,自城墙内外进进出出,贵族模样的男子指挥着他们,将碎石倒进远处的运河,又或者拉去篷布搭起的简陋匠铺。   天色已经很亮了。   头顶的天空上,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来,视野偏南的广场处,透过薄薄雾气,隐约能看到有零散的金甲骑士奔奔走走,人数并不多,整个营地显得空空荡荡,更远一些的伤兵营方向,被高耸的建筑挡着,从这里看不清楚...   原本守在城墙上的骑士,似乎也都不见了。   “艾萨克呢?”   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好像一下子人就都走了的感觉。我心中疑惑,下意识地转身询问萨菲罗斯,紧接着脑瓜便反应上来,蓦然睁大了眼眸。   “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好像睡懵了。   几乎两天一夜都未合眼,又经历了那样高强度的厮杀,昨晚等事情做完,疲惫到极点的我靠着墙,不出三秒钟就睡着了,早上也没人叫我...该不会现在都已经中午了吧?   “希尔维嘉大人,营地里午餐都快准备好了,虽然很简陋就是。”萨菲罗斯说道。   !!!   我眼睛瞪得更大了,心里先是一惊,接着有些生气。   “那你,就站在这,怎么不叫我!”   “我敲门了。”萨菲罗斯对我摊了摊手,表情颇为无辜,“敲了很久。”   “......”   我张了张嘴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夜指挥营收到探子的消息,几拨溃逃异端的行踪,已经在哈雷特、红城这两座临城的边界发现了,经过短暂的会议商讨,安吉尔决定今日将由艾萨克率领骑士出城,分批追击,同时西尔加亚的特使也会随行,赶去与两城进行接触、交涉粮食的事情。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得一同随行,在清理残存异端的同时,打听小丑的确切位置。这时昨天说商议好的行动...可我睡过头了。   我!睡!过!头!了!   一时间,情绪在胸膛翻江倒海,我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蠢货,有些急切地对萨菲罗斯说:“他们、都出发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我现在要、一头角马兽!”   我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说话的同时,就要小跑着往城墙下走,暮然却听到男人在背后说:“大人,不必着急了,情况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嗯?”   我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小小的变化?   “什么变化?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萨菲罗斯再次摊手:“总之,您先去教宗大人那里吧,我来就只是向您通知一声,教宗大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哦。”   所有的事,昨天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吗?安吉尔这时再找我...   应该不会是好事。   “他在哪?”   ............   跟随萨菲罗斯一路走过北墙中段,来到相隔百余米的另一座城楼。   城楼里似乎还在开会,这边有很多的人在。我进去之后,那些亚雷提恩城的贵族、财税官,还有翡翠之城的特使,全都停止了探讨,回过头来看我,一身华袍的安吉尔坐在议桌前,也同时抬起乱蓬蓬的脑袋。   随后,他向众人轻轻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事情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每一个环节都得落实下去,亚雷提恩城能否顺利度过今年的寒秋,就看诸位出多少力了。”   一众人行礼告退,萨菲罗斯也默默出去了,离开时随手关上城楼的木门。   “怎么了?”   我走到安吉尔的面前,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问他。   金发的男人眯着眼,歪头看我,用手指轻叩桌面,发出「绑,绑,绑」的响声,像是在思考什么,许久都不曾开口。直到我有些烦了,一把将他的手推下桌子:“别敲了,到底什么事?”   教宗大人这才叹了口气。   “我在想,这则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诉你...或者说,让你知道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   我不说话,皱眉紧盯着他。   大抵是被我盯的有些发毛,男人打了个哆嗦,用手抓了抓头发,表情略显纠结,然而不久之后,他还是开了口。   “小丑的行踪,有确切消息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世界”   天空之上,云层缓缓的,一缕一缕随风飘滚。   待暖日当头时,我走出安吉尔所在的城楼,与萨菲罗斯等人一起下了城墙,到营地里就着清汤热水,简单吃下几块干饼。   略过了早餐,加上昨晚也没怎么吃好,这一顿午餐便吃的狼吞虎咽,即使发下来的饼子又涩又硬,味道还微微有些发苦,实在说不上好吃,我也连同饼屑都吃了干净,吃完后又多盛了一碗热烫喝下,让干饼在肚里泡开,如此一来,才有了些许吃过东西的感觉。   吃完之后,我又蹬上城墙,爬到视野最高的箭塔,盘腿坐在塔顶,将鬓角的头发撩向耳后,听着风轻拂过耳畔的吟响,盯着城墙下方进进出出的人群,许久许久,心绪也实难平静。   “小丑的行踪,有确切消息了...”   城楼里,安吉尔对我说过的话,恍惚间又在脑中回荡起来。   “我不知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你...啊,其实还在犹豫来着,因为他出现的位置...怎么说?可能有些不太妙...小黑炭,我们其实早就应该意识到的。你还记得来时的途中,那个出现在山村里,被你冻成冰雕的那个异教徒吗?”   “我们在那时候就该明白的,那个异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在发现我们的行踪之后...他当然早就发现了我们,否则也就不可能提前胁迫那几名村民,对你和艾萨克设下圈套。可既然有那个时间,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逃掉?明明是有那个机会的,在你和艾萨克赶去之前。”   “可他却选择了留下来,与你们死磕,再被打死。他是死脑筋吗?不,他当然不是。那么唯一的可能...他选择留下来,就是在为什么人打掩护。或者说,他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混淆我们的视线,为某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那么...是谁趁机逃走了呢?”   是小丑。   “没错,是小丑,可我们那时谁都没想到这里。根据骑士团的猜测,我们都以为就算有什么人逃了,也一定会向南逃,逃进丘林里,那样活下来的机率会大一些,等脱离骑士的搜捕后,就马上赶回去报信...那时我们都这么认为。”   是的...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呢,小丑...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人吧。总而言之,他们借着爪牙争取的时间,借着暴雨的掩护,就在那一天,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偷偷摸摸的...朝北境去了。”   “不久之前,我收到了北面探子传来的消息,说他们已经确认,包括小丑在内的几名真理之门教徒,在伍德沃德之森边境现身了。而他们的目标,我猜就是那个谁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巨龙之乡...”   “这里的战争根本就是个幌子。那些从莫斯里海岸一路杀来这里的异教徒,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是真理之门用来引我们出来的弃子,哪怕死的一个不剩,小丑也不会在意的...小黑炭,我们都被耍了啊。”   我们确实都被耍了。   现在想来,小丑之所以放任这些人在南境肆无忌惮的作恶,其目的就是逼迫教会不得不将焦点集中在这里,不得不第一时间拿出最优战力,来处理这边的战乱灾情、扶危济难,好让他可以趁虚而入,从南境一路抵达伍德沃德之森。   等我们收到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纵使现在安吉尔下达命令,让艾萨克率领第一骑士团立即折返,抛下还在受难的亚雷提恩城,想要抵达北境,也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足够他们做多少事情?   不敢想象。   于是,在最初听到安吉尔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心中的惊惶无以复加,想到小丑此时或许已经抵达伍德沃德之森,而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像先前遇到的三阶段教徒——即使他们的力量并不完全——守在那边的骑士恐怕也绝难抵挡。   以小丑恶魔般残忍的手段,不久之后,北境或许就会变得像南境一样,有无数人会被逼迫着拿起屠刀,杀死妻儿,凌虐女人,沉默之堡的惨剧会再次发生,而最先将受到波及的,或许就是奶奶所在的小村子...   而我,却来不及赶过去。   想到这里,心中的仓惶与悲愤难以抑制,当时如果不是安吉尔眼疾手快,施展「逆向终焉」加以阻止,我可能会掀翻整个城楼,不顾一切地释放深渊的力量,在众目睽睽下张开焰翼,飞向北方。   即便是现在,那样的冲动也并未消去。   我只是在竭力克制。   因为安吉尔后来告诉我,他还有别的方法。   或者说,他还有另外的神之遗物。   一件跨越千年的历史、由最初的「古老神明」赐予教会的伟大神迹,能够让我迅速跨越山河、抵达北境的,「传送向」神之遗物——世界。   神圣教会的历代教宗,在经过严苛的投票选举、最终决定人选之后,那名被神明选中的、人类社会伟大的领路之人,将会从上一任教宗那里,继承三件强大神之遗物的使用权。   「逆向终焉」,以及「世界」。   第三个我不知道,也没心情问。   安吉尔告诉我说,假如我决定非去北境不可,这边的事情可以不用再操心,一切都有他在。   他会施展「世界」的神力,将我送去北境中教会所设立的「传送地点」——那样的地点,一般都是神圣教会最为核心、最为隐秘的机构场所,对枢机以下的无关人员严格保密,身为教宗骑士的我,自然是不被允许接触和进入的。   然而此次情况特殊,身为教宗的安吉尔将动用自己的权限,以及「世界」的力量,送我去其中一个靠近伍德沃德之森的地点,并在那边安排了负责接应的人。   为此,他需要花些时间做准备,大概到今晚,我就可以动身。   “实际上呢,我当然不可能什么情况都不预防,冒冒失失就带着军团前往南境。在伍德沃德之森那边,除去你见到过的驻守骑士团,我还部署了其他的防守力量。那些力量,虽说不至于摧毁小丑,但若只是阻挡,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同时呢,我也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不如说是更喜欢这样的你了,小黑炭。你是在担心村子的事情吧,我懂我懂...所以,我会做好送你过去的准备。”   “就在今晚,你一个人。”   ............   清风撩起秀发。   不知道在箭塔顶端坐了多久的时间,我感到脚有些麻了,于是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腿,扭一扭脚腕,不久,跃下城墙。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传送   时间逐渐指向傍晚,日光往西方的山脉倾斜过去。   城北的伤兵营里,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站在昏黄的光晕中,左手臂仍然缠着绷布,没有被伤到右手握紧长剑,对着面前的空气,劈下一剑又一剑。   “哈!哈——”   短促有力的和声中,豆大的汗水自他额头滑落。   不久,一身素雅长裙的莉丽丝走过来,立在营地的入口处,安静的看他。   女子已经洗去了一身泥污,换上飘然如雪的蓬裙,柔顺的长发用精致的银发冠束起来,露出俊俏的脸蛋,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轻搁在小腹,站姿娉婷袅娜,与先前脏兮兮的模样相比,早已是霄壤之别。   此时的莉丽丝,终于看上去像一名出身高贵的女子了。   她似是有事要找巴里,然而看到对方在练剑,却又不想上前打扰,于是便杵在了那里。女子好像刚刚哭过不久,眼眶还残留着些许余红,那副轻怜痛惜的姿态,倒是吸引了不少路过之人的目光。   “这是...莉丽丝?”   “是莉丽丝啊...”   先前女子在这边的伤兵营陪过巴里一段时间,在那期间也许不少人见过面,说过话,这时自然会有人认出她。   只是那时的女子披头散发、身上脏的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很多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就是巴里随手救下的一个女人,并未过多留意,后来见她被几名衣冠奢华的妇人接走,他们才意识到女子或许是有身份的。   如今再看到她回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些认出她的人,竟又有些不敢确信,犹犹豫豫地走上前:“你是...莉丽丝?是你吗?那个和巴里一起过来的...”   待女子点头确认,那人才笑起来,朝远处练剑的巴里努努嘴巴:“你是来找他的吧。”说完便向巴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挥手喊道:“喂巴里!有人找你啊——”   巴里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循声看过去,见不久前还说过话的浓眉毛骑士走过来,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她好像哭了,你快去安慰安慰。”   浓眉骑士走后,巴里来到莉丽丝面前。   “你...咳咳,你怎么了?”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莉丽丝。   不得不说,在伤兵营时秀发散乱、面容憔悴却依旧标致的她,如今打扮起来,那份美丽便如同月光一般,安安静静,绽放而出,让年轻的骑士紧张起来,一双手在身侧摆来摆去,无处安放,脸颊微微发热,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巴里...”   莉丽丝吸吸鼻子,嗫喏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伤还没好,不能做这么剧烈的运动,要多休息的...我、我从城堡给你带了更好的烧伤药,你把绷布拆下来,我给你涂上...”   “不是,那个...我的伤没事,都不疼了。你、你是不是哭了?你哭什么啊...”   “我没事的,没事...”   年轻骑士手足无措地询问,女子一味摇头,口中呢喃着「没事没事」,可当巴里又问出第二遍时,那小巧的鼻尖迅速红了,嘴巴一瘪,声音变得哽咽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滴:“我没事...我...呜...没事...呜啊...”   “巴里...”   “我父亲和哥哥死了...”   “他们都死了...”   “呜啊——”   女子一把抱住巴里,将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大声哭了起来。   不远处,一座半塌的青石钟楼顶端,一袭黑裙的少女盘腿坐在最高处一块碎裂倾斜的石板上,右手拄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下方营地间抱在一起的两人,听着隐约传来的哭泣,眼睛眨了眨,轻吐出一口气。   “哈...”   看来...   不用我再过去了呢。   少顷,我起身拍拍裙摆,朝巴里的方向最后望去一眼,接而踏起月步,于风啸中陡然腾空,踩着残垣断壁,掠向远方的高墙城楼。   ............   是夜。   波光流淌,风凉如冰。   亚雷提恩城外,鏖战所留下的腥气依然在空气中弥漫,焦黑的旷野上,被血火侵染、腐烂发臭的土地间,偶尔响起不知名的虫儿叫。   时间已经很晚了,运河边、山麓间的劳工们都已经回城睡下,不远处的高坡上,一堆堆被烧黑、烧碎的骨片漫山遍野,惨白的颅骨在月色的映衬下,黑洞洞的眼眶里透着微弱的灰亮,夜空之中,有乌鸦的嘶鸣不时响起。   北面的山脚下,黑发扬舞的少女远远看着那隐约的光景,久久不曾说话。在她的身后,教宗安吉尔与几名信仰团成员站在静谧的夜色中,围绕着地上一个拳头大小、散发出淡淡金光的球状物,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不久,待到金光越发夺目,安吉尔便转过了身,朝不远处发呆的少女招了招手:“喂小黑炭,可以了!快过来快过来。”   那喊话的语气,招手的模样,好似在叫哪个小猫小狗。   “哦...”   少女乖乖过去了。   教宗大人伸手向圆球所散发的光芒一指:“去站到金光里。”   “......”   这就是那什么「世界」?就一个小小的金球?   这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不应该是魔幻小说里传送法阵那样的华丽技能吗?就那种,很复杂很复杂的魔法阵...   ...这个,没问题的吧?   我心中有些紧张,歪着脑袋,活动活动脚腕肩膀,掂了掂背在身后,用白布包起来的格雷船长,眉头紧蹙,慢腾腾地走到金光之中。   “小黑炭,记住你的任务,找到小丑,杀了他,协助教会拿到女神之泪,记住我们的约定。至于这边的事,你就不用再担心了,有我在。你准备好就开始吧,过去之后就不能再以同样的方式回来了,毕竟我不会把「世界」给你...还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吗?”   “嗯...”   听到安吉尔的话,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帮我,看着巴里。还有,别让他知道,伍德沃德之森的,事情。别告诉他,我回去了。”   “放心吧。”   安吉尔点点头,对旁边的年轻主教说了几句,随后双手握在胸前,开始祈祷。   “希尔维嘉小姐,请将眼睛闭上吧。”站在一旁的年轻主教对我说道。   我心里忽然一阵惶恐:“等等,这个、会不会痛...”   嗡嗡嗡嗡嗡!   倏然间,伴随着神迹发出的颤响,强烈的晕眩感骤然袭来,只是一瞬的时间,我便觉感觉双脚似乎腾了空,脑袋里天旋地转,强烈的金光刺的我根本睁不开眼,下一刻,巨大的、混乱的力量在周身开始疯狂肆虐!   “妈呀!”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扔进了搅动的洗衣机里,身体被强大的力量撕扯、蹂躏,裙摆衣袂呼啦啦啦地爆响,整个世界都转了起来,隐约间,好像听到嘶哑的鸣叫在飞速靠近。   “嘎——”   ...是山羊奶酪!糟糕,我差点忘记——   嗡——!!!   神迹的响动有如在耳边炸开的雷鸣,那股翻转、撕扯着我的力量陡然加速,我仿佛整个人都裂开了,害怕得想大叫,可任凭嘴巴张开也发不出声,胸口发闷,心脏狂跳,手脚乱蹬,眼睛完全不敢睁开,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股难以抗拒的推力自背后袭来,我脑袋中「轰」地一下,炸开了。   “咿呀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尖叫中,我被甩飞了出去,小手胡乱舞着,「砰」地摔在坚硬冰冷的石面。   %@¥%#¥%@...???!   “呕——”   强烈的晕眩让我忍不住一阵干呕,搅动的力量已经停下,眼睛还是不敢睁,只是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从金光里摔出去、倒在地上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怎么回事?这是失败了?不对不对,地面是石板,我已经不在草坡上了...   “安吉尔...咳,咳咳!呕!”   我从地上爬起来,慢慢的,睁开一只眼睛,眯成缝。   “呸,呸呸...”   这里是...   “哦哟,这出场方式,好令人意向想不到啊,是准备吓我们一跳吗?嗯...希尔维嘉小姐?”   “是谁?”   陌生的声音...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又摔一个屁股蹲,我强忍着头晕恶心的感觉,将牙关咬紧,然后睁开眼睛。   眼前,有通红的火光在摇曳。   “哇哦,神明在上,可真是个漂亮的丫头...我兴奋起来了!”   “不觉得有点小只吗?”   “那样不才可爱嘛,你懂个屁。”   “决定了,她就是我的第三百二十四个攻略目标,我有预感,这次我一定会成功恋爱,然后回老家结婚!加油啊我自己...”   “喂喂,这种话别当着人家的面说,你们私下讨论。”   又是陌生的声音,不止一个人...   说的都什么玩意儿啊。   “呕!咳咳...”   明亮的光晕在眼前逐渐淡去,斑驳的石墙、老旧的木椅,石墙上燃烧的火炬,空气里渗透着淡淡腐朽的气味儿...少顷,好似幽暗密室的房间,在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   房间不算大,也没有多少陈列,只是左侧靠墙的位置摆着一排座椅,粗略数一数,大抵有六七把椅子,其中三把椅子上坐着人,两名男性,一名女性,年纪看上去都不大,二十往上三十以下,穿着教会金白相间的长袍,都在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呸。”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照亮了石室不大的空间,火光明灭之间,我轻啐一口嘴巴里的灰尘,视线在那三人身上一一扫过,见他们眼中都透露着些许笑意,心里大抵明白了,自己刚才的出场方式或许不怎么雅观,脸上微微一热,暗骂一声安吉尔,随后看到不远处有只瘫软的渡鸦在地上抽动身体...   呃。   这蠢鸟跟着过来了...   “咳。”   我轻咳一声,感觉晕眩稍稍散去一些,心清也逐渐平复,便蹙起眉头,假装刚才无事发生,拍一拍裙摆,向渡鸦走过去的同时,开口询问三人:“你们,是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地下监牢   走到渡鸦的跟前蹲下,傻鸟正摊开翅膀趴在地上,两只脚一抖一抖的,细白的眼膜闪动飞快,看上去俨然像是在翻白眼,模样颇为滑稽...   这蠢鸟,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将它抱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视线的余光从未停止过对那三人的观察与警惕。   只见坐在中央的那名男性站起了身:“希尔维嘉小姐,我是丹尼尔...啊,一名不务正业的医生...嗯,医生。或者说传教士?司铎?总之呢,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奉命在这里等候小姐的到来,嗯...小姐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你这算什么开场白...”坐在左侧的另一名男性随即也站了起来,“丹尼尔,不要问那种没有营养的问题,会显得我们很没礼貌。对待如此美丽又强大的教宗骑士小姐,我们的迎接仪式应该更正式一些,至少也得展现出绅士应有的礼仪...”   他说着,扭头向坐在右侧的女性看去:“对了,奥莉维亚,把你头上的花饰借我用用。”   “滚开。”   女性双臂环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淡淡骂了一声,没有理他。   “有什么关系嘛,真小气...”   “......”   这三个人...   我抱着山羊奶酪转过身,面向三人,蹙起眉头。   先前那名坐在中央的、名叫丹尼尔的男性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看上去不到三十的样子,国字脸,既不高大也不瘦小,小鼻子小眼睛,非常普通、完全没有任何特点的男人,属于那种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   男人这时候正对着我笑,将刚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希尔维嘉小姐,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丹尼尔闪开!”   男人话刚落音,便被推到了一边,显得有些咋咋呼呼的另一名男人自后方走上前,手中捏着一朵荷叶褶边、红黄相衬的布花,在我面前单膝跪下,花朵轻轻一嗅,再将其举过头顶,胸膛微挺,左臂张开,恍如面向大海,神色浮夸至极。   “我美丽的小姐,此刻跪在你面前的,是注定将名垂青史、流芳后世,神圣教会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未来西洲最负盛名的吟游诗人——热爱歌唱的卡尔·布鲁斯,很高兴遇见你。小姐,你的美丽,让我难得的想在此放声一曲,以抒发我这颗炽热悸动的心,请聆听我...小姐,可以不要再玩弄你的鸟了吗,麻烦听我说话。”   “......”   我深吸一口气。   抱在怀中的山羊奶酪,似乎稍稍恢复了些许活力,扑腾着翅膀爬上我的肩膀,侧过脑袋,对那个叫卡尔什么的男人说道:“傻瓜——”   “...这只鸟竟敢骂我?!”名叫卡尔的男人用布花指着山羊奶酪,满脸的不可思议。   “呕,呕呕——”   山羊奶酪扭过了头,发出呕吐的声音。   “我TM...”   卡尔站起来就要骂人...不对,是骂鸟。随即那名先前被推开、样貌平平的男人又插了过来,挡住卡尔露出怒色的脸,面无表情地问我:“希尔维嘉小姐,我先带你去吃些东西吧。”   “哼。”   前方的火光下,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低垂着头,一声冷哼。   “呃,你们...”   “不过说起来,这只鸟的确有些奇怪啊...希尔维嘉小姐,能让我看看它吗。”样貌平平的男人再次开口。   “唔...”   所以这三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佩佩!佩佩——”   我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可不待开口拒绝,山羊奶酪便扇起翅膀飞了起来,在不大的石室里急速盘旋,我竟然从它嘶哑的叫声中听出了些许惊慌失措...傻鸟显然听懂了对方的话,连嘭都不愿意让男人砰一下...啊,它要撞墙——   咚!   许是还有些晕眩的原因,山羊奶酪飞着飞着,身体一歪就撞到了墙上,又轻飘飘地落下去了。那名叫做卡尔的人见了,马上拍手大叫:“哈哈,活该!”,平凡男眼睛一亮,抬脚就要向那边走过去,女人依旧坐着,对这边发生的小状况视而不见,却也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我眉头蹙地更深。   “喂...”   出声叫住向山羊奶酪走过去的男人,见他停下脚步回头,便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们,是教宗安排、接应我的人?”   我心里有些不确定这件事。   原因无它,就是觉得...这三个人好奇怪的。   或许坐在那边的女人要好一些,可眼前这两个男人...总觉得神经兮兮,不像是正常人,一见面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脑回路很怪啊,什么情况?不会是小丑那群疯子已经提前找到这里——   “哦!说起来,好像差点就忘了正事。”暮然间,那名叫做卡尔的男人开口了,“希尔维嘉小姐...哦,这名字真拗口,以后我就叫你甜心吧,简单又好听。那么甜心,你或许还没搞清楚这边的情况?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到外面去,或者我的房间也可以,我慢慢说给你听...”   男人说着,伸手就要过来揽我的肩膀。   “......”   呼——   砰!   “啊呀!我的鼻梁...”   一记铁拳,径直打在他的脸上,男人一声惨叫,捂着鼻子蹲下去,手中的布花都丢到地上,坐在那边的女人看见了,似乎眉头一挑,眼神冷了起来。   “疼疼疼疼!甜心,你干嘛要打我...”   吧嗒、吧嗒,鲜红的血顺着男人的指缝滴下来,他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我,满脸委屈。   啊,这可真是...   “抱歉。我是来,解决小丑的事。没心情,也没时间,和你慢慢聊。”   说完,我转头向平凡男看过去:“对了。你刚才说,有东西吃?”   ............   走出石室以后,外面是更大的石室。   这里似乎是位于某个山地的洞穴,又或者是地下开凿的场所,石室外的空间很大,有无数人工砌成的青砖通道,所有的墙壁都没有窗户,能照亮视野的,唯有插在墙壁上燃烧的、数不胜数的火把。   “嗅嗅...”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闻见的满是潮湿、腐朽的味道。   “这里呢,其实是教会位于西尔加亚北部的一处地下监牢。”   在我旁边的平凡男开口说道,他领着我向不远处一条通道走去:“地下监牢的恶名,小姐肯定不是第一次听说,但以往人们口中的地下监牢,指的都是各个教区所设立的关押场所,里面的犯人呢,通常也就是些悍匪、流寇、不洁者,或者偷鸡摸狗之流,这里则不同。”   “能被关在这里的,都是些真正凶残的家伙,丧天害理,残暴不仁,偏偏又强的可怕,像是制造屠杀的战争犯,某些叛逃的教宗骑士,亦或者背弃信仰、却又天赋异禀的修女教士...大致上就是这种人。”   地下监牢...   这里,就是卡洛斯说的那个...   外面的石室空无一人,我跟在平凡男的身旁,小步朝前走,隐约间,能听到从某个深邃的通道尽头,传来古怪瘆人的...叫声,叫声好像嘶吼,又像呻吟,痛苦的人声若隐若现,悄然回荡在石室里,某一刻,让我脑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熟知感。   “嘎——”   那股感觉,被山羊奶酪的叫声打断。   我伸出手,让盘旋的渡鸦落在手掌,再将它送到肩膀。身后,那个叫做奥利维亚的女人冷声对卡尔说话:“发带还我,别玩了。”   “好嘛好嘛...啊,有点弄脏了,没关系吧?”   “有关系。”   “那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啊...”   琐碎无聊的对话声中,平凡男再次开口:“至于我们...嗯,说是医生也好,吟游诗人也好,归根结底,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抓住那些罪孽深重之人,杀掉、或是把他们带进这里,关起来...嗯,做像是逼供啊,拷打啊,这样那样的事情。”   “哦...”   这么说,他们这几个人...就是卡洛斯最开始用来吓唬我的,地下监牢那些会折磨人的家伙?   这件事我可一直记着呢,哼。   想到这里,我不禁再次看向男人的脸。   ...厚嘴唇塌鼻梁,皮肤粗糙,眼睛暗淡,仔细一看,脸上还有一点点的雀斑,真的是那种特别不起眼的人,还带点老实忠厚的气质,如果只看外貌,怎么也不可能把他和那种算得上是「以暴制暴」,经常干一些肮脏勾当的角色联系起来。   至于身后那两个人,就更不可能联系起来了。   真是...   人不可貌相啊。   我当然明白他们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倒也不至于说出什么幼稚的话出来。安吉尔今天特意强调过,这里是教会的秘密机构,别说是民众,一般的主教、甚至大主教都不知道其存在,或者哪怕知道,也不会清楚具体位置。   而我,其实也并不想再过多了解了。   因为像这样的地方,越是知道的多,就越是给自己添堵。   我马上话锋一转:“所以,教宗大人,让你们来、配合我的行动?”   “嗯...你这样说也没错。”   拐过一堵砖墙,踏进通道之后,火焰燃烧的声音便在耳边「呼呼」作响,平凡男稍作沉吟,继续对我说道:“实际上呢,在你来之前,也就是今天的午时,教宗大人已经来过一趟了,原因是不久之前,我们...啊,具体的说,是我和奥利维亚。我们发现了小丑的行踪,并与他们有过短暂的交手,我杀了两个,剩下的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化名梅瑟的女人   他们和小丑交过手了?!   我心脏倏然一跳,猛地将头转过去看他,目光与平凡男稍有对视,男人面无表情,仿佛刚刚说的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见到我诧异的神情,便挑起眉头反问道:“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我压下心中的起伏不定的情绪,摇头说道,随后低头,思考片刻。   能和小丑交手,并且将对方逼跑,身上又没有明显的伤势。这个男人,好像出乎意料的强...   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小丑身边不止跟着一两个人...   那些人,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最初的情报里,那十个「血祭」阶段异端的其中一部分人。毕竟在亚雷提恩城,我们遇到的「血祭」阶段就只有三个。我杀了两个,艾萨克杀了一个,其他的人既然没有出现,那么八成都在和小丑一同行动。   “跑了,几个人?”   深邃的通道狭窄悠长,我们借着火把的光亮向前走,脚步声清晰回荡间,平凡男听到我的问话,稍作思考,回答道:“五个。”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对战七名很可能都是三阶段的异教徒,在杀了两人的情况下,还能够全身而退,甚至逼退对方...   “血祭阶段?”   我又问,平凡男淡然看了我一眼:“血祭阶段。”   “...呼——”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了。   小丑在亚雷提恩城留下了包括雾隐者在内的三个人,将剩下的「血祭」阶段,全部带了过来。   “你们,很强啊...”我忍不住感叹一句。   这三人实力强劲,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那将意味着,我不会陷入孤身一人,对抗数名血祭阶段教徒的艰难境地。来之前因为想到过这点,心里其实是有些压力的,尤其是面对小丑,我可不觉得自己就能轻松击败他。   但如果再加上这三人,压力便一下子轻了许多。   “不,也不能这么说。”   然而平凡男听到我的话,却微微摇了摇头:“希尔维嘉小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还是要提醒一句,小丑的力量不可小觑,我们之所以能逼退他,只是因为小丑不愿恋战而已。”   “他有要做的事情,没时间和我们缠斗,若是拖到驻守森林的主教和信仰团赶来,双方就会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不是小丑愿意看到的,至少目前不是。”   “小丑正是看出了这点,才选择毫不犹豫地撤退,我们追出一段距离,脱离了哨塔的监视范围后,就不敢再继续追击了,因为再追下去,搞不好就会死的很难看,毕竟,那可是从老先生剑下活着逃走的人。”   平凡男耸了耸肩。   “......”   所以男人的言下之意,纵使他们有能力杀死其他「血祭」阶段的教徒,可面对小丑,还是顾虑颇深的,谁也没有能够战胜他的信心。   我不禁又皱起眉头:“小丑,向哪里跑了?”   “我们一直追到伍德沃德之森南侧的山谷深处,那里地势险峻,再想找到他们很不容易了。不过,我不认为他们会就此隐匿,虽然小丑的目的并不完全明确,但我们现在掌握着另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通道越走越深,两边的墙壁逐渐出现房门,火光明明灭灭,有人声自房间里传出来,像是在低声交谈,偶尔夹杂着细碎的、像是器具碰撞的声响。穿着教袍的男人从左侧的房门里出来,对平凡男等人低头行礼,我从那人身边走过,看了他一眼,男人随即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然后报以微笑。   “他是不久前从王城调过来的,信仰团的成员。”   走出几步之后,身穿教袍的男人回到房间,关门的声音在通道间回荡,我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接着听见平凡男低沉的话语:“如今,在这里协助进行渊泥的封锁与探究。哦,就是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出现在伍德沃德之森西面的怪物...那条鸿沟,和这里的位置很接近。”   “......”   我心里突兀一跳。   一年前,伍德沃德之森西面...那不就是我出现的地方吗!   这里...   是伍德沃德之森西侧!?   “鸿沟里的渊泥基本都已经消失了,但漆黑的腐朽之力还在,那周围十数公里的平原已经被严重侵蚀,连土壤都成了焦黑色,可怕的力量缓慢而有力,即使罪障也难以阻止其势头,恐怕再过个一年,连这里都会被深渊的力量吞没吧...”   平凡男一边走一边说,神色淡然,目视前方摇曳的火。我望着他的侧脸,神色同样淡然,心脏却剧烈跳动着。   “啊,我们当然在竭力避免这件事情。所以呢,调来这里的信仰团成员其实有不少人,不过大部分都在焦土的边缘扎了营地...嗯,我好像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这也是教会的机密...抱歉,希尔维嘉小姐,请你不必在意,我们还是说回刚才的事吧。”   “喂,你叫...”   “丹尼尔。”   “丹尼尔,你有没有、去过...”   我想问他,你有没有去过这边真理之门的「诊所」,若是去过,我想知道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然而话问到一半,硬生生打住了。   “...不,没什么。”   我轻轻摇头。   名叫丹尼尔的男人转过头来,神色困惑,我眨眨眼睛,岔开话题:“你刚才说的,线索...?”   「诊所」的事,是安吉尔秘密调查、暂时还没有头绪的事情,这件事知道的人肯定非常少,或许连他的亲信,比如玛格丽特,可能都不是很清楚,更何况这些人...   不知根知底,可以合作,难说信任。经过此次西尔加亚的战乱,连我都能看出来教会内部分裂相当严重,虽然平凡男会听安吉尔的话,但谁知道他们真正属于哪一边,这种事若要提前暴露,后果或许会很可怕...   我还是谨慎一些吧。   当务之急,还是小丑那边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绝不能让事情波及到克莱尔奶奶所在的村子。至于这边已经废弃的「诊所」...等事情都结束了,我要自己亲眼过去确认。   “好吧,希尔维嘉小姐,那就让我将接下来的行动,做一个简单的说明。”   平凡男点点头,不再追问什么,直奔主题:“或许你还不知道,前段时间在王城,有人从教堂偷走了特蕾莎修女的遗物。”   通道在前方拐过一弯,随后空间变得宽敞起来,平凡男领着我来到一处新的石室,这间石室比先前的要小一些,可人却似乎不少。   身穿白袍的教士、披着斗篷的人影,在各个房间、通道内进进出出、神色匆忙,嘈杂的声音纷纷嚷嚷,我一面看着那些人,一面对丹尼尔说:“不,这件事,我知道。”   依稀记得,我还在王城的时候,有一次安吉尔找来,随口对我说起过这件事。   当时以为是那个狂热粉丝拿走的来着,我没怎么关注,后来也不知道人有没有抓到...这和小丑有什么关系吗?   “是嘛,那小姐你一定不知道,拿走那些东西的人,在那之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乘坐马车一路赶至西尔加亚,目前就在伍德沃德之森的边境小镇。”   ...嗯?   我转过头看他,目光疑惑。   什么情况...   “当时事发之后,教宗大人或许并未过多在意,只是命人查了查,没想到这一查,竟然查出意料之外的事情...在遗物丢失期间,有一名银发蓝瞳的女人,曾经到过教堂里,去祭拜特蕾莎修女。”   “...银发蓝瞳?”   我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   挠了挠头发,眉头深蹙,只听丹尼尔继续说道:“对,银发蓝瞳。这是东洲艾波丽丝塔人的特征,那里的人几乎都是银发蓝瞳。当然,由于艾波丽丝塔土地荒芜,数百年来沙漠化严重,许多人活不下去,举家迁移西洲的不在少数。”   “秩序王城作为人类四大王城之一,接纳了无数外来的子民,在那里见到银发蓝瞳的人,原本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事,可若是与特蕾莎牵扯在一起...希尔维嘉小姐,你明白的吧?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确实。”   我小步走着,抬头望他。   这个人,他知道特蕾莎的身份...   “我们查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由于当时正逢五朔节,为了安抚民心,教会从各地请来许多有名的吟游诗人、流浪艺人团,在城内表演,烘托节日气氛。那个女人,便是跟着其中一支艺人团混进城的,她是那里的新人舞姬,因为外貌惊艳、剑技超群,所以深得观众喜爱。”   流浪艺人团...   ...舞姬。   暮然间,我脑中灵光一闪!   五朔节的那晚,我和莎拉、黛西一起逛街,在那个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小广场上,曾经看到过那样的女人...银发蓝瞳,剑锋凌厉,目光恍如触电一般,那清冷绝美的面容,几乎让看过的人都难以忘却!   我忽然顿住脚步,看着丹尼尔的脸,瞳孔慢慢放大:“她是...”   “那个女人,她拿走了特蕾莎的遗物,在演出结束之后,脱离艺人团、独自前往了西尔加亚。前不久我们跟踪到她的位置,目前,她已经化名梅瑟,加入了新的流浪艺人团,就在伍德沃德之森的边境小镇。”   ...!   “小姐,她是真理之门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僵局   火光摇曳的石室里,人员在亮光与阴影中来回奔走,偶有响起细碎的交谈声,墙壁边的石柱、红木桌椅影子被拉长,脚步声在耳畔清晰回荡,漆黑的渡鸦飞上头顶,一声嘶哑的鸣叫,吸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沿着墙壁拐过一个弯,离开仿佛大堂的地方,进入另一间略小的石室内,身后的卡尔与奥利维亚在悄声说话,身旁,名叫丹尼尔的平凡男人,向我投来淡然的目光。   “那位梅瑟小姐,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发现她之后,就一直在观察她,跟踪她,想办法接近她。然而对方行事十分谨慎,白天在艺人团里,她几乎从不与外人、或是民众接触,除非演出需要,她甚至都不怎么与团里的人说话,练习也通常是一个人,乍看上去,真像是一名性格孤僻的普通舞姬...”   而那个舞姬...   她是真理之门的人...   拇指塞进嘴巴,「咯噔咯噔」,咬起指甲来,我紧蹙着眉头,一面走一面低头思考,耳边平凡男的话语声继续传来。   “经过多日的观察,我们发现,梅瑟小姐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舞姬。尽管平日不怎么喜欢与人说话,演出的时候却相当认真卖力,蛇舞、剑舞的水准之高,以我肤浅的欣赏眼光来看,也能看出那绝对是超过了西尔加亚...不,应该说是超过西洲绝大多数著名舞姬的水准...”   那的确是...   顶尖的水准了...   听着丹尼尔的话,我脑中暮然闪过的,是五朔节那晚惊艳的画面。人潮的欢呼,莎拉在身旁兴奋雀跃,前方简陋的舞台灯光聚拢,那道冷冽的、持剑的倩影,就在海潮般的呼声中傲然挺立,白发迎舞,宛若蓝天的瞳眸朝我直射过来——   我猛然一个激灵。   “丹尼尔...”   “怎么了,希尔维嘉小姐?”平凡男有些疑惑,止住话语问道。   “我,可能、见到过她...在王城的时候...”   脑袋有些乱,心绪错杂、不平,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想到那双眼睛,想到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某种绝非常人所能及的心境...那是一双拥有沧海之像、鸿鹄之志的,令人无法忘却的眼睛。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那样一双眼睛...   卡洛斯...   还是特蕾莎...   不。   那双眼睛,还在他们之上。   这其实是很玄乎的判断,只凭一双眼睛来识人,简直就是玄幻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然而我记得那时的心情,记得很清楚,在我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我心里想的,感觉到的,就是那样的情绪。   我就是觉得,那是个内心笔走龙蛇、有着强烈信念的女人,绝不会只是一名普通的舞姬,或者说,她也许只是迫不得已,才会选择做一名舞姬。这样的感觉,不仅仅出自她的眼睛,还有她流畅的身法,以及她的剑。   她一定是个强大的女人。   那样的强大,不仅仅是力量上意义。   在那之后五朔节结束,我喝醉了酒,第二天早上起来,与莎拉她们闲聊过,渐渐不再会想到昨夜的事,对于女人的印象,也就停留在了对眸的那一瞬间,不会深究,大抵...往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然而...   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将那名舞姬与真理之门联系到一起过。   因为我在那样的眼睛里,哪怕只有一刻,看到了名为「正直」的东西——拥有那种眼神的人,她是不会向恶徒妥协的。   总有些了不起的人,在陌生人眼中的第一的印象,会是这样的感觉。   那名舞姬身上所具备的,便是如此气韵。   那样的人,她不应该是...   “...希尔维嘉小姐?”   头脑混乱地在走,身旁丹尼尔的呼唤将我从思绪里拉回来,我转过头看他,眼眸里还闪着些许迷茫,开口问道:“你怎么能确认,她的身份...”   “...嗯?”   平凡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只是一瞬的时间,他便又恢复了淡然:“怎么?小姐,你认识她?”   “不。”我立刻摇头否认,“或许...只是看过,她的演出。”   “或许?”   “我不能确认、我们两个说的,是否同一个人。”   是的...   也许并不是同一人。   “抱歉,你继续说吧。”   我轻舒一口气,抬起头。   前方,插着无数火把的石壁上,隐约能看到石缝间生出的青苔,以及在岁月积累的过程中所产生的破损与裂纹。   空气湿漉漉的,才走出这么几步,身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皮肤有些黏糊糊,耳畔隐约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吼叫与笑声响起,前方十多米开外,又出现了几处不知通往哪里的路。   “走这边。”   平凡男做出「请」的手势,将我引向其中偏左的一条通路,进了通道后,周围的火光明显暗了一些,人声也小了许多。   “那我就继续说了...抱歉,请不要觉得我啰嗦,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在面对敌人之前,先了解她是绝对必要的第一步。”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清晰传出,在阴暗狭窄的通道里回荡着,平凡男丹尼尔稍微加快了脚步,我跟在他的身侧,山羊奶酪飞落至肩膀,后面是一直没兴趣参与对话的奥利维亚和卡尔两人,我隐约能感到卡尔炽热的视线,他似乎在一直盯着我看...又或许是在看格雷船长...   我尽力让自己忽略他的目光。   “...在形体美学之上,梅瑟小姐似乎有着惊人的天赋,却也不忘勤苦。这些天,每到演出的前一个夜晚,在别的演出者早就入睡的时候,她依然会坚持独自练习舞技到深夜,有时天快亮才回到住宿的地方,拉上窗帘,睡一小会儿,天亮之后,又接着和同台者进行彩排演出。”   “这样敬业的舞姬,到了演出的时候,比别人更抓台下观众的眼球,那也是必然的事情。梅瑟小姐深受周边民众的热爱与关注,不仅仅是因为美貌,这里的人,早就被她精湛的演艺所折服。到后来,连我都不禁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找错了人...”   丹尼尔说到此处,略做停顿。   “直到...前些天的某个深夜,她在后台练习过剑舞。”   我转过头去,对上平凡男的视线。   “那天负责监视的人恰好是我,我就隐藏在不远处的屋顶,吃着霍尔格甜饼...顺带一提,那个甜饼味道是真不错,我在镇上买了一些回来,希尔维嘉小姐,呆会儿你可要好好尝尝,保证咬下一口,就忘不了那个滋味...嗯,说的远了。”   男人笑了笑,转回话题:“那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小镇的街道上几乎再难看到什么人,我在屋顶吃着甜饼,发现舞过剑的梅瑟小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住宿的地方。”   “当我还在想着,啊,今晚的观赏就这样结束了,心中还在回味那舞姿的时候,梅瑟小姐收起了剑,径直朝镇外的后山去了...那一刻,我马上意识到不对,立刻就追了上去,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跟丢了人。”   “...人跑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也不算吧。”   平凡男摇了摇头:“希尔维嘉小姐,在战斗这一方面,或许和剑圣老先生那样的人比起来,我的能力不值一提,可论起潜伏、追踪...即使是老先生,只要我想,就可以在他身边呆上十天半夜月,不被发现。这不是自夸,这是我的专业领域。”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如此轻易地逃脱我的视线,这是第一次...我被人甩了,被那样一个舞姬。”平凡男摊了摊手,“那女人出了镇子,拐到后山的山麓间,等我再追过去时,发现人已经没了踪影,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时我便明白,她可能早就察觉了有人在监视她。”   “于是我马上折回,回去小镇,潜入了梅瑟小姐的住处...啊,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什么变态,实际上我很尊重他人的隐私,尤其是女人的...但那时情况紧迫,能逃脱我追踪的人,若说她只是个普通的舞姬,我也就不用在教会里混了,干脆回家去种田...嗯,请原谅我用了混这个词。”   “总之,我去了她的房间,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找到了几封信件...该死,那些信件是近期的,可我们几乎没人知道是谁、是什么时候寄给的她。而信上的内容,果不其然,提到了南面的战况,以及...小丑的事。”   “信我在看过之后,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内容有很多,详细记录着异端从莫斯里海岸到亚雷提恩城的一举一动,这些事那边有人在向她汇报...其中最重要的行动,就是小丑会在不久之后赶来,与梅瑟小姐会合...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吗?希尔维嘉小姐。”   “...呼——”   我长吐出一口气。   火光明明灭灭,被映出半张脸的平凡男盯着我,沉声说道:“那个女人,在真理之门的地位,或许非常的高...甚至有可能,此次异端入侵西尔加亚的行动,就是她一手策划。”   “我原本以为她察觉到身份曝光,就会那样逃掉,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可令人意外的是,在报告了目标丢失的结果后,第二天,梅瑟小姐又一如往常,出现在了小镇的舞台上。”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希尔维嘉小姐。我们无法判断出对方在想什么,但她的确没有离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几日继续她的演出,仿佛那就是她的职业,就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这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但事实就是这样,神明保佑,她明天又会有一场精彩的演出,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说实话,我们在后来商讨过,究竟是否要抓住她,或者干脆杀掉她...可说实话,奥利维亚也好,卡尔也好,我们谁都没有十足把握。”   “虽然并未动过手,但梅瑟小姐能在真理之门有那样的地位,想必比我们预计的要强大很多...毫无疑问,她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更何况,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同时对付她和小丑两个人了,可现在谁也不敢说,在干掉那两人的前提下,还能保证小镇不被摧毁殆尽,保证那里的无数子民不受波及。若稍有意外,恐怕连这里也会变成人间炼狱...”   男人望着我,眼神严肃起来。   “希尔维嘉小姐,这便是我们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雄鹿镇   9月初的雄鹿镇,至夜。   星前月下,灯火连天。   这座小镇的镇民原本是靠狩猎鹿肉、鞣制、加工鹿皮,以卖给镇外的商人为生,因为小镇的地理位置靠近伍德沃德之森,物资的获取变得容易,反而很少有人愿意踏实种地。   这样的镇子,自然是算不上富裕的。以往愿意过来这里的人,几乎就只有倒卖鹿皮的行商,偶尔再算上药草贩子,一年到头,镇里的流动人口屈指可数,少到全镇千多名居民,可供外来人住宿的旅馆,就只有一间老旧的土木楼屋。   镇内的设施建设也很简陋,路灯是没有的,就连像样的道路,也只有通向教堂和中心广场的那几条,平日里,居民们也大抵就只走这几条,他们的生活相当单调,几乎就只有狩猎,祈祷,吃饭和睡觉。   因此,镇里的一些男孩,在他们的成年礼结束之后,都是愿意朝外跑的。外面有更广阔的世界,有可以吃的更好的工作,有皮肤更好、身上不沾鹿骚味的姑娘。   这是以往镇里的情况,然而今年不同了。   确切的说,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由于南境涝灾成疾,国都纳兰嘉德的贵族老爷们下放赈灾政策,共和国的税务兵们开始平抑粮草价格,从周边的村镇以溢价征集肉粮,发放给灾区的饥民,这对于不曾拥有过田地的雄鹿镇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于是,许多在外奔波多年的镇民,都已经皆数回来了。为了让镇里的鹿肉能卖个好价钱,男人们夜以继日地狩猎鹿肉、野猪肉,女人们自发组织,在镇里建设了多间晾肉加工场所,将猎来的肉制成便于保存的风干肉,卖给前来征集肉量的税务兵。   一个月后,由于雄鹿镇的肉粮产量、质量都很优秀,国都方还因此给镇里颁发了救灾奖章,并将镇子划为了救灾专区,从南境逃来的灾民,有一部分被安置在这边了,在镇外靠山的荒野扎了棚营,食物由雄鹿镇专供,价格比往年翻了几近三倍。   再后来,国都方面又组织了安抚民心的艺人团,在商讨许久之后,决定将其中一支派遣到食物充足的雄鹿镇来,并做了大量的宣传,呼吁周边村镇的人们前来观看。   这一下,让原本已经快要人满为患的镇子,变得越发喧闹起来。   共和国的士兵、神圣教会的人员、从各方下来的贵族老爷、身裹金甲的伟岸骑士们、想借机赚点小钱的商贩,等等等等,不大的镇子里人潮摩肩接踵,冷清的道路早就被踩的泥泞不堪,路便的摊位比比皆是。   这是雄鹿镇有史以来,头一次接纳如此之多的外来人员,镇长与镇民们忙的晕头转向,连屁大点的孩子都有了跑腿赚钱的活计,可供住宿的旅馆自然早就不够用了。   一些有身份的老爷们都住去了教堂,家中有空房的镇民,开始以一翡翠银币三晚的高价向商人提供住处,更多前来观看演出的人,则是带着帐篷住在了镇外,与士兵的营地瓜葛相连,火把的光亮,在夜空下汇成一片红海。   这一晚,据说是演出的最后一晚,那些技艺高超的流浪艺人,要展示压箱底的本事了。   舞台就搭在镇里的中心广场,在夜幕还未降临的时候,那边就已经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考虑到治安的问题,从几天前开始,由圣·乔治币行出资,已经在这边建立起了成排的灯柱,道路也经过了修缮,变得不那么绊人了。   夜色降临之后,广场周围的热闹程度,已经快要赶上那些底蕴丰厚的名城了。小贩的吆喝,路人的笑谈,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不时连角马车都会出现,喧闹的气氛恍如过节一般。   “莱恩哥,莱恩哥,你看那边!”   人群之中,有个小不点男孩在路边跳着叫着,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烤着炭火的陋棚,棚下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在烤着不知名的兽肉,香气随青烟飘过来,馋的小男孩直瞪眼,伸手去扯旁边高瘦青年的衣服:“那是什么?我没吃过,我想吃那个!”   “那个啊...”   名叫莱恩的青年看了烤摊一眼,皱眉说道:“那个是魔鬼肉,小孩儿不能吃的,只有大人才可以吃。”   小男孩闻言,瞪大眼睛,安静下来。   魔鬼肉当然是随口胡诌的,莱恩知道那边烤的是黑毛野猪肉,而黑毛野猪因为在这里比较稀有,味道又香,所以价格比普通鹿肉要贵上许多——小男孩是闹着要跟自己出来的,他当然没有带铜币,莱恩可舍不得给他买那个吃。   他伸手将小男孩拽到跟前:“你乖乖听哥的话,不要乱喊乱跑,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家去!”   这样的威胁,加上刚才吓唬男孩的话,小不点果然乖巧起来,轻轻点了点头,眼睛又朝摊位那边瞅了瞅,少顷,露出害怕的表情。   “莱恩哥,真的有魔鬼吗...”   “当然有了。”   莱恩眼睛眨也不眨,低头望着小男孩,俨乎其然的说道:“不骗你,我都是见过魔鬼的,魔鬼长的像人,但是很可怕,黑乎乎的,鼻子眼睛歪长着,嘴巴里全是血,一口就能把你吃下去!”   这小男孩是雄鹿镇人,而雄鹿镇距离他所在的小村子并不近,一年多前的灾难,许多人只是听说,并未亲眼所见,于是这就成了莱恩吹嘘的资本。   “以前我被魔鬼盯上过,他们跑的很快,但是我不害怕,我带着他们绕圈子,用石头砸,用木棍抽,打死了一个,又有更多的追过来,我跑不动了,打算跟它们拼,然后你猜怎么着?”   莱恩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的比划,见小男孩听的认真,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有一个教宗骑士,注意,是教宗骑士大人,她来救我了。刷刷刷的几下,把那些恶魔全部冻死,寒冰的力量让天空都下起了雪,冷的我直哆嗦!”   “莱恩哥,你见过教宗骑士大人!”小男孩激动地攥起拳头,望着莱恩一脸崇拜,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了,这正是莱恩想要的效果,他越发得意起来:“害,见过算什么,我还认识呢!就是我们村里一小丫头,长的特水灵,和我玩的好,以前都跟着我屁股后面转的,后来觉醒了力量,成了教宗骑士,前段时间回来了,我还见了她!”   “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还和她说了话,我...我还照顾她奶奶呢!”   “吹牛!”   在莱恩说地起劲的时候,另一边有道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他,莱恩马上转头看过去,见几名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到他的面前,其中一人笑道:“莱恩,你少唬小孩子,就你这样,哪里会认识什么教宗骑士!”   那说话的青年一脸雀斑,似乎与莱恩认识,手里捏着两串烤好的鹿肉,递给莱恩一串,另一串给小男孩子:“别说教宗骑士大人,我们镇现在有这么多教会骑士,你认识哪个啊?整天就会吹牛...”   “我没吹牛!”   莱恩伸手接过肉串,气呼呼地咬下一口,瞪着雀斑青年,含含糊糊说道:“你们都不是我村里了,要是的话,马上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吹牛!”   这几名与莱恩年纪相仿的青年,本都是雄鹿镇的人,而莱恩一向游手好闲,喜欢没事到处跑跑逛逛,雄鹿镇虽然不近,他也是来过很多次的,几年前在这边和人起了冲突,打过一架,不分胜负,而后,结下了友谊——就是他面前的这些人。   当然,能与他结下友谊的,也都是一些游手好闲之人。   这次听说雄鹿镇有演出,向来喜欢凑热闹的他,势必是要跑过来看的,偷偷从家里拿了两个银币,昨天夜里就来了,母亲拦都拦不住。跑到这边以后,自然是先找他这些朋友,在人家中睡了一晚,到得今天,大家一起出来看节目。   至于一年前的事情,还有他的教宗骑士希尔妹妹,莱恩之前就有和这些人说过,本是为了炫耀一番,却不料没人相信,反而用这件事笑话他好久,后来莱恩就不说了,今天却是忍不住,对同样是雄鹿镇人的小男孩,面前递给他烤肉的青年其弟弟,说了那样的话。   见小男孩眼神崇拜,莱恩心里是满意的,可还没得意多久,又被他们给搅了,这让莱恩觉得非常没有面子,嘴里嚼着鹿肉,说话忍不住大声起来。   “她现在就在西尔加亚,前不久回来的,你说的那些教会骑士,见了她全都得跪下!她和我玩的可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回来,我上她家里去,她奶奶还总让我帮忙打水呢!哼,你们要是不信,到时候就到我们村里去看,怕你们见了,腿都直不起来!”   “哟哟哟,怎么还脸还给红了。”   “瞧把你给急得!莱恩,我记得你说那教宗骑士是女人?该不会是你幻想出来的梦中情人吧!”   “他就喜欢听那些英雄的故事!”   “哈哈哈哈——”   那几人哄笑起来,笑声中其实未必含有多少恶意,但的确让莱恩颜面扫地,站在道路边上,大声与他们争执起来,声音吸引到不少目光,但青年们并不在意,笑闹着向广场的方向走去了。   “莱恩,你说那教宗骑士,她到底漂不漂亮...”   “她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   “喂喂,你们看那边的...肯定是从哪里过来的贵族小姐吧,皮肤真嫩啊...”   “胸真大...”   “莱恩,你的教宗骑士有那个小姐漂亮吗...”   “根本没有可比性好不,你见了嘴巴都合不住...”   “胸也比她的大吗?”   “呃,这个...”   “哈哈哈!我就喜欢听你吹牛...”   几名青年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走过,其中一人打了莱恩一拳,随即揽住他的肩膀,吵闹间,笑声不断传出去。   道路的前方,三五名喝的面红耳赤的共和国士兵,挺着醉醺醺的脸,在人群中摇摇晃晃、大喊大叫,那副酣醉的姿态令许多人敬而远之,人群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通路,然而闹得正欢的莱恩等人并未注意到前方的状况,因此也就没有让路,几名士兵见他们走来,其中一人笑着说了什么,随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另一边,搂着莱恩的青年又说了几句,见莱恩抬手就要锤他,马上松开手,大笑着向前跑去,没几步便「砰」地一声,撞在了士兵的身上。   “喂...”   那名士兵笑着,一把揪住青年的头发,拉到面前,力道之大,几乎将对方提了起来:“你走路嗝!长眼睛了吗?”   酒气扑鼻,青年痛的大喊一声,身后的莱恩一众人变了脸色。 第一百四十章 闹事   位于中心广场北侧、此时算是小镇最喧嚷的石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同样络绎不绝,道路两旁灯火通亮,无数小摊商铺在路边儿支起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与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伴随着食物的香气,满溢四方。   在这条路上,除了有卖各种腌制、烤制、甚至炖煮的肉食之外,还有不少摊铺在卖一些诸如手风车、贝壳串、骑士木雕、木制面具、或是更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做工普遍精致,往往又上着花花绿绿的图案与颜色,乍看上去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对于那些童心未泯的女人以及孩子来说,这样的东西,都有着相当致命的吸引力。自翡翠之城前来散心的小姐们头戴花环,蹲在摊位前挑挑拣拣,想要淘到好看又便宜的饰品,带着面具的孩子们,一个两个从她们身边跑过去。   孩子们在人群里嬉闹穿梭,几名化着妆容的母亲在后面追着,偶尔喊上一句「慢点跑,别摔了」,待孩子们越跑越远,一名脾气暴躁的大婶按耐不住,追上去抓住自家乱跑的孩子,照着屁股一顿猛扇,打的孩子「哇哇」直哭,面具「哐铛」一声掉在地上,被人踩碎。   纷乱的道路尽头,靠近中心广场的一处甜饼摊前,比孩子们稍高一些的少女,身穿一袭白布裙,头发盘起在脑后、用蕾丝边宽檐帽遮住,脸上带着木制的猫猫面具,小脑袋仰起来,藏在两个孔洞下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烤炉上香喷喷的霍尔格甜饼。   正在用长钳翻饼的大叔看了她一眼,几个甜饼翻过去,又看了她一眼,随即有些忍俊不禁:“小妹妹,尝一个吧?不好吃不收你钱。”   “大叔,我要二十个。”   少女瓮声瓮气的说道,取出腰间的小钱袋,从里面拿出一枚银币来,抬手递过去,大叔笑呵呵的接过,又说:“小妹妹,你家里人呢?今晚人乱事多,可得当心点儿,别一个人跑来跑去。”   许是看见少女钱袋里亮澄澄的金币,大叔吃惊之余,也是小小的提醒一番,他大抵觉得女孩年纪很小,附近似乎又没有大人跟着,一个人带这么多钱实在很不安全:“二十个甜饼,烤好要等一阵子呢,不嫌弃的话,你先到炉子后面坐坐,等你家大人过来了再走。”   说完,他翻过烤炉上最后一块甜饼,暮然蹙起眉头:“小妹妹是纳兰嘉德人吗?你父亲在这附近的吧。”   “...我不小了。”   少女甜糯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语气似乎略显不满。   不久,甜饼烤好了,大叔数过二十个装进牛皮袋,和找来的十多枚铜币一起递给少女,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嘱她别走,在这边等大人过来。少女轻轻摇头,与他说了几句,最后以「母亲在广场等我」为由,抱着一袋子甜饼离开了。   “呵,不知是生在哪个贵族家的小姐,不知世道艰险啊...”   “愿神明保佑她今夜无患无灾...”   走出不远,我还能听见身后的大叔在喃喃自语。   ...倒是个喜欢瞎操心的人。   袋子里的甜饼还冒着热起,我将右手伸进去,摸索一阵,取出来一块放到嘴边,迫不及待地就想咬,嘴巴刚刚张开,发现自己还带着面具,于是用胳膊肘将面具顶上脑门,直到露出眼睛,却不料将帽子顶掉了,满头的黑发暴露出来。   我连忙弯腰去捡,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带回头上,面具压在帽子下面,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于是又调调整整,将其转到脸颊右边,这才觉得舒适,咬下一口甜饼,眯起眼睛咀嚼,享受浓香在口中爆出来的滋味。   ...好吃。   我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自从来到西尔加亚之后,我一直跟着骑士团跋山涉水,每日风餐露宿,吃的都是粗糙的、除了咸再没什么味道的军粮,路途艰难的时候,想喝碗热水都不容易,到了亚雷提恩城以后更是连残羹冷炙都吃,也就沉默之堡的那一顿晚餐还算丰盛,然而那一晚,我没能尝出什么味道。   如今回到南境,吃着精心烤制的甜饼,在热闹的人群众游游走走,没有尸山血海,没有白骨露野,四周一片灯火通明,恍然间,好像赤地千里的南境,那场黑烟滚滚、尸横遍地的惨烈鏖战,如同幽幽白日之梦一般,飘渺虚幻。   一时间,我竟有了回到王城的错觉。   “上好的鹿肉!用秘法腌制,都来尝尝咯——”   我走在拥挤的人潮中,耳边小贩叫卖不断,到处都是美食的味道。视野的远方,火光通量的中心广场,早已经人满为患了,偶有巡逻骑士的身影一闪而过,数量并不多,亮色的铠甲隐没在火光下、人堆里,毫不起眼。   吃下一块甜饼,又拿起一块在手上,我开始朝广场的方向走去。   等在那里的,当然不会是我的母亲——今晚,我得呆在丹尼尔他们为我安排的地方,观看据说是艺人团在这里的最后一场演出。   昨夜四人的商讨并没有持续多久,实际上在我过来之前,他们心里便早已有了打算,只是在我吃掉不少甜饼的时间里,将教会在北境的行动为我梳理了一番,夜还不深的时候,就嘱咐我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   我被安排在地下监牢为教士准备的房间里,床虽然硬,但也算睡了个好觉。今早醒来后,便换了一身平民穿的朴素衣裙,随着负责领路的修士,一路赶来雄鹿镇,在这里找些想吃的东西,静待夜晚的来临。   地下监牢位于伍德沃德之森西面,距离雄鹿镇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昨晚的时候,因为脑袋比较乱,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我没有问丹尼尔更多的事情,到了早上,得知他们已经于夜里出发,提前一步来到这边了,于是我便以闲聊的口吻,和带路修士说了些话。   从他口中得知,我们出来的那座地下监牢,是教会在两百多年前建设而成,就像丹尼尔说的一样,专程用来关押一些强大的恶徒,其中不乏有真理之门第二阶段的教徒。实际上,在这两百年期间,据说死在那里的异端不在少数,只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西洲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再爆发过关乎信仰的大规模战争。自从二十一年前,剑圣老先生在东洲剑斩「大恶魔」后,剩下那些臭名昭著的异端恶徒,比如小丑,都成了一盘散沙,在之后半年的大清洗中,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   修士已经年近六十,是教会中老资历的人了,他是参加过东洲当年那场剿灭行动的人,死在他手下的异端,据老修士所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那时异端在东洲横行无忌,以暴戾恣睢手段,将那里搅得天翻地覆,提起真理之门,东洲的平民都是胆战心惊。   在那个时候,真理之门的议员,一个个皆是强大蛮横,以大恶魔为首,在艾波丽丝塔几乎一手遮天,直到剑圣老先生亲自出战,一举剿灭了他们的大本营。在后来长达半年的追杀中,那些议员能活下来的,几乎没有一个——直到前不久,老修士还以为小丑也是死了的。   而之后的二十年里,东西两洲风平浪静,再难寻觅到异端的活动踪迹,人们——尤其是西洲人民,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说起真理之门,几乎都无人知其一二了,这当然有教会在背后推动的原因,但没有了异端之后,人们的生活的确安稳了许多。   而人类的大敌,就只剩下深渊的怪物。   老修士说起一年前出现在这边的那只怪物,那道鸿沟距离地下监牢的位置,其实是算不得远的,若想要去看一眼,只需翻过南面的山脉,那片被腐蚀的焦土,就在山的背后——我们往雄鹿镇的方向走,自然是越走越远的。   我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去看看。   因为从昨晚起,就有一个疑问盘旋在我心中。   那就是...   如果这座地下监牢距离鸿沟如此的近,那么也就意味着,安吉尔所说的那间「诊所」,在深渊出现之后,真理之门便将其遗弃的地方,我曾经遭受过痛苦的地方...   它其实一直在教会的眼皮底下运作。   没有人发现。   没有人救我。   “...哈——”   将口中的甜饼咽下,我长舒一口气。   头又有点疼了...   不行,我现在不要想这些问题...   一手轻揉着太阳穴,我在人群中抬起头来,向北面的夜空望去...在那边,是克莱尔奶奶所在的方向,是那个最初接纳我的,小村子的方向。   奶奶一定还在等着巴里,等着我回去吧...   ...今晚若是行动,我必须要让小丑、让所有的威胁,全部死在这里。   一个都不能漏。   “喂,你走路嗝!长眼睛了吗?”   暮然间,远处的人群里传来一声斥责,听语气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喝醉了在喊叫,随后便是另一人的痛呼,我皱起眉头,循声望去,见东侧道路的人群似乎正在哗然散开,从那边传来打斗的声音...   是谁在闹事吗?   我转头向四周望了望,暂时没看见巡逻骑士的身影,歪着脑袋想了想,捂着一袋甜饼挤过人群,朝传出动静的方向走去。   “他妈的,一群小瘪三,敢挡爷爷的路...”   “放开我!”   “说声对不起,我就放了你...”   “哈哈哈——”   “你们干什么!瞅这盔甲是西尔加亚的士兵吧!竟然喝醉酒在这耍酒疯,欺负一帮半大的孩子...”   “别喊,你少管闲事...”   “士兵打人啦!”   “谁去找骑士大人过来...”   “让一下!”   小脑袋从人群缝里钻出,我死命护着怀中的袋子,不让甜饼洒出来,出来之后扶正帽子,朝人群围观的方向定眼望去——只见几名面红耳赤的士兵将一群青年围住了,其中一名士兵揪着别人的头发,正笑呵呵地扇对方耳光。   “来,给我道歉,大点声...”   “卫兵大人,他们还是孩子,不懂事...”   周围有人想上去劝阻,都被其他士兵拦下了,挨打的青年脸有些红,眼神恶狠狠的,虽不敢还手却也不愿服软,另外几个青年站在一边,想上前帮忙,却被士兵指着鼻子威胁:“站着,谁敢动一下试试...妈的,老子一天没日没夜的救济灾民,好不容易休息了,喝个酒还碰到找茬的,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在这给我横,见过死人没啊...”   啊...   最烦这种喝醉了的,满身酒臭的男人...嗯?   暮然间,我看到青年中一张正怒气上涌的面孔,微微一愣。   那个,是不是有点眼熟... 第一百四十一章   稍稍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啊,是他,以前被我用石头丢过的人。   他叫什么来着?怎么会在这...   一手抱着袋子,另一只手整理一下裙摆,我朝四周望了望,随后走过去。   前方,那醉酒的兵痞仍然在一下一下用手扇着青年的脸,手劲不重,与其说是在打,侮辱的意思更多一些,那士兵笑着,一个劲儿要求青年给他道歉,然而青年只是怒目而视,眼睛里的火像是要喷出来。   忘记名字的男生身边还跟着个小男孩,此时被吓得哇哇大哭,模样颇为可怜,我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脑袋,从袋子里掏出一块甜饼,递给他:“别哭别哭,给你好吃的。”   小男孩呆了呆。   周围的青年和士兵都呆了呆,其中一名士兵疑惑问道:“喂,你谁啊?”   那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理,只是对男孩笑,甜饼塞到他手中,男孩不哭了,抽泣着看我,下意识地先把甜饼往嘴巴里塞:“姐姐...”   “好吃吗?”   “好、好吃...”   “嘿嘿。”   我又摸了摸他脑袋,小男孩的头发很软,摸起来和艾丽的手感差不多,很舒服。   “你、你是...”   “喂!小丫头,我问你话呢!”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随即,有人走到我的身旁,在我肩膀上推了一下:“你他妈谁啊?干什么呢?没看到你兵爷今晚不高兴?走开走开,这儿没你的事,滚去找你妈妈吧。”   身体被推地稍稍踉跄,甜饼在袋子里「哗啦啦」响动,我赶尽捂住袋口,站起身,视线在已经完全呆滞的面熟青年脸上掠过,脑袋仰着,目光定在了那名推我的骑士身上,眉头轻蹙。   “你是,共和国士兵?”   “......”   一瞬间,共和国士兵眼睛都快瞪的凸出来,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巴大张,却说不出话了。   “你们喝醉了。”   从对方身上飘来的浓重酒气让人作呕,我实在忍不住,抬手轻掩鼻子,视线扫过周围,见那个士兵还在揪着青年的头发,眉头蹙的更深:“耍酒疯,在这里逞威风...”   “沃日!神明在上,萨格你们快看看这小妞...”   “法克...”   “你母亲的...”   控制不住的惊叹声自周围响起来,几名士兵看着我,眼睛都直了,本就酡红的脸暮然都变成了猴屁股,喘气的声音清晰传出,靠近我的两名小青年亦是呆若木鸡,这一刻,他们似乎早已先前小小的不愉快抛诸脑后。   看到我在望他,那名士兵立刻松开了揪住青年头发的手,在脑袋上轻轻一拍后,搂住对方的肩膀,假惺惺的笑起来:“这是玩闹,玩闹...哈哈,那什么,小姐,你认识这几个瘪...小青年?和他们一起来的?”   “放开!”   被他搂住的青年奋力挣脱,向后退去,士兵并不以为意,反而关心的问:“没事吧?抱歉抱歉,我这是和你开玩笑呢,开玩笑...”   见矛盾暂缓,我回过头,对还在发呆的...哦,想起来了,他叫莱恩。   我对莱恩说道:“你们走吧。”   “等等,先等等!”   一名粗犷的士兵赶忙拦在我的身前,满脸令人厌恶的笑:“别这么着急走啊,小姐...抱歉抱歉,刚才那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嗯,误会。这几个年轻人撞了我们,嗨!年轻人火气大,我这几个兄弟也都是火爆脾气,话都没说两句就闹起来了,这不对,不对...”   他一面说话,一面朝其他几人使眼色:“萨格,吉姆!去给年轻人道个歉,我们交个朋友,交个朋友...小姐,你们是雄鹿镇人吗,你今年多大了?”   “谁要你们道歉!你们就是故意找茬的!呸!一群醉鬼!”   “莱恩,别说了...”   “他们打了维吉尔!”   “抱歉抱歉,我们确实喝了些酒...不如这样吧,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中心广场人山人海的,你们也别过去挤了,我这边找人弄了块好地方,有酒喝!”   那几名士兵堵住了莱恩他们,不让离开,好言好语的开始劝几名青年去喝酒,同时有人向围在四周的人群挥手喊道:“都别看了!散了吧散了吧...”   “不要跟他们走,不要跟他们走!”   “那个小妹妹,你别怕,骑士大人很快就来...”   人群里,有人喊出这样的话,随后便被士兵呵斥:“嚷嚷什么,嚷嚷什么!骑士大人过来怎么了?我们是共和国的战士,救济灾民的英雄,和骑士大人熟着呢,再说了,这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瞧你们说的,好像骑士大人来了,就得把我们抓走似的...”   “都他妈给我滚,滚滚滚!”   “醉鬼...”   纷纷扰扰,吵吵闹闹,周遭混乱的声音让我心里越来越烦,眉头深蹙着,忍不住摸了摸藏在胸襟里的教宗骑士徽章,捏起来又松开,深吸一口气,盯着眼前笑呵呵的醉汉:“共和国的,士兵,都是你们这样...”   “小姐,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士兵,我们是赈灾英雄!想听听大哥的英勇事迹吗?走吧走吧,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到我们那里看演出,保证看的清清楚楚!”   “你离她远一点!”   名叫莱恩的青年上前一步,拦在我面前,挡住了士兵的视线:“不就是几个押粮的,瞧你们那一身酒肉臭,谁知道运往灾区肉粮被你们私下吞了多少?南境在打仗,恶魔过来了,连我们村子都有人去前线了,你们有谁敢过去看一眼的?就只会在这里欺负人,狗屁的英雄!”   “莱恩,别说了啊...”   一边红头发的青年劝他,扯住莱恩的衣袖想拉他回去,大抵是不明白他忽然从哪里来的底气,竟敢和这些老兵痞顶嘴,红发青年脸色苍白,吓得手都在哆嗦,忍不住偷瞄我一眼,脸色才稍稍镇定,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了。   他对士兵说道:“大哥,对不起啊,你们去喝酒,我们就不去了,让我们走吧...别为难女孩子,我们不认识她的,不认识她...”   红发青年说着,又转回头看我:“你、你先走啊...”   “滚一边去!”   那士兵陡然一声爆喝,脸色顷刻阴沉下来,伸手将红发青年推的一个趔趄,眯起眼睛,盯着莱恩的脸,一字一句说道:“小子,口无遮拦啊,什么话都敢往出说?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就住雄鹿镇吧?”   “停!都听我说...”   烦躁烦躁烦躁...   再这样闹下去,说不定会给人注意到的...   我心里十分不耐,眼看事态就要升级,可现在大敌当前,我明白自己还不能暴露踪迹,更不能暴露教宗骑士的身份,一切都得低调行事,于是忍着恼火上前两步,想劝说两人停下争吵,然而莱恩也好,士兵也罢,谁都不愿意听我说话。   “你管我叫什么?我住哪关你什么事?明明是西尔加亚的战士,你还想耍手段报复我?那来啊,就在这里,来啊!我看你敢不敢!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说道激动处,莱恩伸手朝我一指:“知不知道她是谁?说出来吓死你!她就是...”   “莱恩!”   我心中一怒,用眼睛瞪他,大喝出声。   有些后悔跑出来了...   许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愠怒,莱恩微微一愣,但下一刻,被他彻底惹恼的士兵陡然出手,一把揪住莱恩的衣领,举起右拳就要朝他脸上打去:“妈的,给脸不要脸——”   “停!”   “啊啊啊!”   情绪一旦上了头,便再也不管不顾。莱恩脸上中了对方一拳,吃痛的同时,也怒吼着将拳头挥了过去,但他哪里是士兵的对手,更何况还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即使喝醉,他可不可能撼动对方分毫,那士兵低头躲过直拳,弯腰抱住莱恩的胸膛,猛然将他向地面压去。   “你妈...”   莱恩死命挣扎,双手乱摆,眼看就要倒地,我闪电般伸出左手,将扣住士兵的肩甲,将他拉住,却不料抱在怀里的纸袋,在两人厮打的过程中,「哗啦」一声被打翻、饼干散落到地上。   “......”   一瞬间,我反应过来。   然后,心态就崩了,抬起一脚,踹在士兵的侧腰。   哐——   重击响起的一瞬,士兵双脚离地,身子陡然一歪,腾空飞出四五米远,砸到另一名同伴,两人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   场面安静了一瞬间。   紧接着,人群哗然起来。   “奥普尔!”   “你、你做了什么...”   事情发生的突然,包括那几名青年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士兵的同伴看着这边,表情先是狂怒,转瞬又变得震悚、茫然,被踢飞出去的士兵趴在地上哼哼,围在四周的人群一阵骚乱,几名青年快速跑到莱恩身边,也是一脸惊惶的看我,他们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烦啊...   我看了看地上的饼干碎屑,有几块已经被踩的稀碎,吃是肯定不能吃了。   ...得让他们赔我。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向还站着的三名士兵走了过去。   “小姐,这、这是你做的...”   “先闭嘴。”   “你敢对押粮兵动手呃...”   其中一名士兵伸手指我,想要训斥,被我一把握住手指,用力一掰,他闷哼一声,表情扭曲,顷刻便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啊!啊,啊——”   他痛的大叫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人,您怎么这里?   “啊!啊,啊——”   士兵痛的大喊大叫,面容扭曲,人群再次惊呼,其余两名士兵迅速上前,一人「锵」地拔出腰间短剑,指着我威胁道:“放开他放开他!”   “他妈的...”   “希尔妹妹当心!”   身后莱恩喊声响起的同时,我一个跨步踏上前,松开握在手中的指头,左掌按住跪地士兵的脑袋,猛地将他推向一旁,右手成弹指,「铛」地一声,中指弹在指向我的剑刃上,速度之快,如若迅雷,旁人根本不及反应!   那握剑士兵大抵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惊人的力道倏然传来,他浑身一震,短剑脱手,在视线里「呼」地倒转半圈,“铮——”地一声,锋利的剑尖指在了鼻子上,而剑另一头的柄端,已经握在了少女的手中。   与此同时,第三名士兵才上前踏了一步,右脚刚刚落地,便僵在那里了。   “不要喊,不要动。”   我觉得我还算冷静。   虽然他们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种不可思议、不合常理的非人类异常生物,可好歹,最早被我踢飞的那个士兵,现在已经能够从地上爬起来了,而我也没有掰断谁的指头,谁都没有受伤,这说明我把握住了分寸。   尽管心里还很生气。   我淡淡扫视向几人,平静的说:“我想,问你们一件事...说了别动。”   那被我按着脑袋推倒,转眼又爬起来的士兵,许是心中恼火,又或者指头还在痛,他控制不住情绪,恶狠狠地朝我扑来了,我随即抬脚,小红靴靴底按在他的小腹,稍稍用力,将他重新踏翻在地。   “别动,也不要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   “萨格!”   “停手,快停手——”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路过的,普通猛男。”   夹杂在纷乱的场景中,对方高声质问,我淡然回答,心里越来越感到不耐,强忍着脾气说话:“你们再动一下,再喊一下,我就要使出、秩序之力了。”   “你...”   这句威胁效果显著。   这些士兵虽然醉了,此时脑袋里大概只剩下一团浆糊,控住不住情绪,控制不住欲望,于是敢做出格的事,对一群小镇青年动手,丝毫不会考虑,那些责治安的教会骑士见了,会拿他们怎么样,那是酒醒以后的事情。   可他们虽然醉了,却没有醉到神魂颠倒的程度,浆糊般的脑袋里,还是留有一些基本的神智在。他们心里清楚的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由于南境战况尚不明朗,但据说惨烈异常,为了防止战事扩大,有部分异端趁乱突入北境,神圣教会在伍德沃德之森南面设下了坚实的防御网,并对周边村镇实施了名为保护、实则监管的一系列措施。   而雄鹿镇作为诸多受到保护的村镇之一,在今晚这样热闹的夜里,自然是遍布着许许多多神职人员与强大的战士,为了防止有异端趁机混入、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与伤亡,教会派遣而来、时刻准备迎战恶魔的战士们,自然拥有高山仰止般的力量。   那样的力量,对于他们这些西尔加亚的普通士兵来说,从来都是向往和敬畏、作为饭后酒场永不厌倦的话题,夸夸而谈——那样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一个又一个的传言,一个又一个的功勋,总之,绝不会是如醉梦里时能够惹上的对象。   他们做梦也不敢惹这种人啊!   所以在少女说出「秩序之力」的时候,几名士兵全都傻了。   他们当然很清楚,最近的雄鹿镇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尽管他们从未见过,尽管眼前的少女,实在无法令人将她和那些臆想中强大的战士联系起来,完全不能,这根本就是无聊的冷笑话。   但他们还是被吓到了。   吓到一时间,没人再敢大小声,没人再敢动一下,全部僵在原地,望向少女的眼神,像是在看消失千年的森林妖精——神明在上,她简直比传说中的妖精还要美丽,真让人忍不住想把她压在床上,好好疼爱一番,那一定是世间最美妙的感受,为此,让他们明天赶去战场都行。   可那样的欲望,终究是被心中的顾虑暂压下去了——尽管无法将少女的样貌与「战士」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可刚刚她所展露出来的身手,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那开口说话的士兵,刚刚吐出个「你」字,马上觉得不对,下意识改口成:“您、您是...”   天知道对一个看似懵懂的小丫头用「您」来称呼,那种感觉有多么的别扭,可他还是那样叫了,因为这丫头正用剑指着他的鼻子。   “您是哪位?”   士兵举起了双手,脸上挂着强笑,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少女面无表情:“路过的猛男。”   “猛咳咳...”   他还在想猛男到底是个什么称谓,少女就再一次开口了:“我说,你们是、共和国的士兵吧。”   她似乎有些口吃...   说起话来慢吞吞的,声音软糯清甜,可爱的紧。   “我们、我们当然是...”   “既然是,那为什么、不去南境抗敌?”   “呃...”   “为什么,在这里喝酒?”   “那个...”   “知不知道那边,死了多少人?”   “...不是,我们只是奉命押粮——”   “你们,没有家人、在那边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没有了。   “我们是士兵没错,所以凡事得听上面的命令...现在挨饿的人那么多,不也得有人去救嘛...”   “可这是、你们的国家。”   少女慢慢将剑收了,抛回给士兵,他慌忙接住,差点被利刃割到手。   “这是你们的,国家。外敌打进来,屠杀你们国家...的子民。可挡在前面的,都是教会的骑士。他们死了、很多人。而你们,这些应该保卫、西尔加亚的士兵,全部都、缩在北境...押粮?”   “不,你似乎误会了,因为我们是负责押粮的士兵,所以才...”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少女的声音骤然转冷,眼神也冷冰冰的,扫过众人,一时间,士兵居然被这股气势震慑到了。   “呃...”   “你们没人过去。去的,就只有三千多、嗯...也是押粮的,行军粮,完全不能打。难道说,共和国...就剩下押粮的、士兵了吗?”   ...这个话就不好再接了。   本就是上面的决定,他一个小小的士兵,能选择的就只有听令,至于国都方究竟有没有兵...当然是有的,怎么可能会没有,但为什么不派、为什么让最先抵抗恶魔的,不是那些共和国士兵,而是神圣教会的第三、第六骑士团,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用去战场是天大的好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谁会去关心到底为什么不用去。   那是国都和教会高层的决定。   但话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那个...小姐,异端来袭,数百年来一向是教会与其对抗,我们这些人...说实话,和流匪什么的打一打还行,可那些恶魔...我们去了,就只是送死罢了...神圣教会深明大义,不会送无辜之人去死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我满意...   “你和她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还真就被一个小女孩给唬住了!”   许是愣过之后,酒劲又上了头,士兵的同伴反应过来了,大抵是觉得被连续两次踢翻在地,刚刚又露了怯,有些没面子,便指着我又喊起来,同时招呼其他人:“别让她走,那几个小瘪三,你们也别想走!敢和嗝!敢和士兵动手,就等着骑士大人过来处理吧!”   他虽然故作凶狠,但显然还醉的厉害,说狠话都不讲逻辑...谁说要走了?看我像是要走的样子吗?你们还没赔我甜饼。   “让一让,让一让!”   后方,拥挤的人群迅速分开,五六名身穿金甲的骑士终于赶到,走了过来,其中像是领头的人瞅了眼站在一旁的几名青年,又瞅了眼盔甲还沾着泥巴的士兵,皱着眉头询问:“怎么回事?”   “骑士大人,这些村里的乡巴佬傲慢不逊,目中无嗝!目中无人,我们难得休息,在路上走的好好的,他们居然挑衅我们!”   最先被我踢飞的士兵早已缓过了劲儿,这时被人扶着,见第一骑士团的人到场,抢先一步喊话,朝领头骑士走过去的同时,隐隐瞥了我一眼,随后捂着侧腰,咬牙切齿,装作受伤的样子:“我被打伤了,可能需要治疗...”   “呵。”   我忍不住笑了。   共和国的战士,一个大男人,喝醉了酒的模样,真的滑稽到不行。   “胡说!骑士大人,他们在骗人!”   “我们哪里打得过他们!”   青年们开口反驳,满脸焦急,莱恩指着红发青年略微红肿的脸,大声争辩:“那士兵一下一下扇我朋友的脸,只因为我们不小心撞他,他们就不让我们走!不信,你们问问他们,他们都看见了!”   他朝围观的人群指去,有人稍稍颔首,有人避开视线,妇女拉着兴奋孩童的手,嘴里一面嘟囔着「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一面转身挤出人群。   领头的骑士皱着眉,盯着莱恩看了片刻,随后又望向士兵,少顷,面露鄙弃——他又不是傻的,这些年轻人一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孩子,吃饱了撑的去招惹士兵?还是一群喝醉的士兵,刺鼻的酒臭都熏到他脸上了。   然而程序还是要走,由于最近的特殊情况,他也不得不防范那万分之一会出现的概率——万一这几个年轻人心怀不轨,想混淆什么东西,那他们的身份,或许就不像看上去那么普通...   “你伤到哪了?”   领头骑士皱眉询问,那士兵连忙朝侧腰一指:“骑士大人,这里,您看看这一脚,铁甲都踢得凹进去了。”   盔甲腰间近胯的位置的确凹进去了一个小坑,领头骑士心中一凌,这可不是几个普通毛头小子能够做到的事情,他面色严肃,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之色:“是谁做的?”   “是她!”   士兵朝我指来。   那模样,像极了在外受人欺负,回家对母亲告状的孩子。   于是,领头骑士朝我看过来了。   由于先前视线被人影挡住,他似乎才察觉到这里还有个女孩,眉头蹙了蹙,向这边走了两步,似乎想要将我看清楚——他神色肃穆,眼中的戒备渐深,一只手悄然搭在剑柄上,身上的气势已经散发出来,然而下一刻,却是愣在那里了。   骑士的脚步陡然一顿,眼眸迷茫了一瞬间,陡然瞪圆,随即,他加快了脚步,匆匆走到我面前,原本锋芒毕露的气势迅速敛去,腾地立正,右拳捶胸,语气恭敬:“...大人。”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叮嘱   “大人,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骑士恭敬地站在我面前,捶胸行礼,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周围便安静了。   醉酒的士兵们不再大喊大叫,几名青年也噤了声,连围在附近的人都变得缄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看着这边身材英武的骑士大人站地笔直,对面前矮小的少女行了捶胸礼——那是下级对待上级、或是战士对英雄示以尊敬时才会有的礼节,谁都知道这个。   但谁都没能想道,会有骑士大人对这样一名年轻的少女,施展如此郑重的礼节。   “怎么回事...”   “事情好像...变得奇怪起来了...”   距离较近的人听到了那声「大人」,此时便处在了困惑中,也有人开始兴奋,觉得有热闹看了。而距离较远一些的人,自然是没能听见骑士大人说了什么,一个个仰头望着,小声向周围的人询问。   短暂的沉默之后,无数的窃窃私语,便从四面八方传来了。   “那小女孩到底是谁啊...”   “不会是国都里哪个贵族大人的孩子吧?看穿着不像啊...”   “管她是谁,反正表演还没开始,逛来逛去也累了,有热闹看就行...”   “那几个醉鬼,算是惹上麻烦咯...”   在这样的声音中,我抬头望着眼前的骑士,眉头轻蹙:“你...认识我?”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没想起来是谁,好像没见过。不过那一身金色的盔甲,就已经足够表明骑士的身份,他是第一骑士团的人,背后的披风上...好像印着审判之拳的徽图?刚才没看清...   骑士似乎有些紧张,听到我的问话,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盔甲,随后点头,正要开口之际,被我打断道:“你是、艾萨克的人吧。”   “呃,是的。我是审判之拳三十六小队副骑士长,在艾萨克大人前往南境期间,奉命负责雄鹿镇的治安管理...”   说罢,他露出疑惑的神色:“那个,大人...您不是...”   他大抵是想问我不是随教宗大人出征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吧...骑士显然十分确定我的身份,许是在出发之前,他在某处的营地呆过,所以见到过我。   我对他自然没什么印象,但既然认出了我,可能不让他冒冒失失在这里点破,我立刻拍了拍骑士长的手臂,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暗暗摇头。   骑士长稍稍一愣,但他很聪明,马上便会意,闭上了嘴巴,没将后面的话问出来,转而抬头朝四周看了看,目光再次变得警惕,视线再一次停留在那几个士兵身上,沉声问道:“你们是共和国的押粮兵?”   说话的同时,他向身后待命的骑士挥了挥手,看样子是准备要整治这些人——几个士兵们早就被眼前迷惑的状况给搞懵了,一个个僵在那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打一声酒嗝,连骑士长的话都不敢再接。   我怕骑士长误会什么,连忙开口澄清:“那几个人,只是喝醉了。小事情,道个歉就行,别闹大。”   “...好。”   骑士长点了点头,脸色不大好看,向士兵迈步走去——   我想了一想,连忙又把他拉住:“让他们、赔我甜饼。”   骑士长闻言回头,原本严苛的眼神瞬间又变得迷惑,有些不解的看着我。   我与他对视,眨眨眼,朝不远处地上的甜饼残渣指去:“他们弄掉的,二...不,四十个。”   嗯,懂我意思吧?   “......”   他懂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转身向莱恩他们走过去。   四十个甜饼,数量差不多刚好。再多的话,纸袋太大我可能就抱不住了...嗯,让这几个醉鬼给我买甜饼,就算作是对他们的惩罚...   这可不是敲诈勒索。   “希尔妹...”   莱恩与几个青年站在一起,身旁是眼睛红肿,却依然盯着散落在地的甜饼残渣,犹豫着想要去拣、手却被莱恩拽住的小男孩。   见我过来,他下意识就要喊出我的名字,我随即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理了理裙摆,走到他的面前,轻声说道:“没事了。”   眼眸自几个青年脸上扫过,见他们都有些傻愣愣的,心里觉得可笑,口中却说:“你们都没事吧?”   “没、没事...”   “小姐,你、你认识骑士大人啊...”   哈哈,几个大小伙子,问个话而已,居然害羞到脸红了。   还是村里的男生单纯可爱啊...   不像王城学院里的那些牲口,一个比一个会烦人。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记得下次,离醉鬼远一点。”   “我们又没干什么,是他们先找事的...”   “呸,要不是他们穿着盔甲...”   “嘿,莱恩莱恩!”   那刚才挨过打的红发青年揉了揉脸,许是不想在女孩面前提起刚才的事,他故意笑了一声,从后面搂过莱恩的肩膀,在他脑袋上捶了一拳,说道:“你认识这位小姐啊?”   “何止认识...”莱恩吸了吸鼻子,将红发青年的手掰开,“她是、她是我...你先放开!”   “莱恩哥,她好厉害啊。”   小男孩在一旁仰着头,看了看正与红发青年纠缠的莱恩,又看了看我,激动的攥起拳头:“姐姐,你好厉害好厉害!不仅厉害,还有好吃的甜饼...连骑士大人都听你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我挠了挠脸。   “莱恩,你小子可以啊,深藏不露...”   “那小姐到底是你什么人,老实招来!”   此时骑士们已经在那边训话了,几名士兵低头站着,一个个都不吭声,乖的像孙子似的。许是看到那样的场景,让青年们觉得解气,他们兴奋起来,围着莱恩问东问西,眼神不时偷偷瞟向我,在对视之后马上又移开。   他们大抵想和我说话,却又因不敢或者害羞,不会直接过来问我,所以将突破口都转到了熟悉的莱恩那边,莱恩被弄的有些烦了,便喊道:“我和你们说过的,我早就说了!你们都不相信,现在看到人了,信了没?信不信啊!”   呃...   什么?   什么信不信的...   我没听懂莱恩在说什么,歪了歪脑袋,疑惑的看着他们,但显然那几个青年都明白莱恩的意思了,他们一个个露出惊骇的神色,终于愿意将目光投向我。   “卧槽!真的假的...”   “莱恩,你不开玩笑?”   “我他妈有点信了...”   “那这意思...她不就是...不就是那个...”   “嘘!”   莱恩嘘了一声,看着几人的表情,脸色有些得意,下意识地朝我望来,那得意的模样又瞬间收敛,眼神闪闪躲躲,对同伴叮嘱道:“别说!别在这里说...现在西尔加亚,还有雄鹿镇的情况,你们心里都清楚的吧?所以啊,不要在这乱喊乱说,小心坏了大事,明白不...”   ...?   他们在说什么?是在说我吧?   谜语人?   搞不懂他什么意思。   “莱恩。”   不过,对那些小青年心里的想法,我也并不感兴趣,反正永远都是男男女女之间的话题,相互吹牛之类的那点破事儿,我才不要知道那些。   不过,既然在这里遇见他,正好我可以问一问村里,问问奶奶的情况...   于是,我便对他招招小手:“你过来下。”   “哦、哦!”   莱恩推来搂着他的红发青年,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此时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还不愿意走的,在骑士的训斥下也都陆续离开,嘈杂的声音降下来,我将莱恩拉到一旁,问他道:“村子里,怎么样?你最近,见没见,克莱尔奶奶?”   “我见了,都、都好着呢!”   莱恩好像很紧张,讲话的声音不仅结巴,还有些大:“克莱尔奶奶好的很!身体也好。我、我每天都帮奶奶打水的,有时她去、去田里看,拉车推不动了,我都会帮忙...真的,不骗你!”   他向是在邀功似的,叽里咕噜说一堆,然后将头转向一边:“你、我听说你们去南边了,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   “嗯,有一些事。”   “什、什么事啊...”   “你别管。还有,小点声。”   “哦...”   “你晚上、回去吗?”   “我不回去...我是来看表演的,没想到、在这看见你...你那天回来,我就在村口,都看见你了,但那人多,我没机会和你说话...你、你最近怎么样啊,我听说...”   “你回去吧。”   “...啊?”   莱恩呆了呆,偷瞄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开:“怎么了啊,我就是来看表演,我父亲都让我来的...”   “回去,今晚,不要在这。”   “...怎么了?”   见我语气郑重,莱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   “你别猜了。反正今晚,不要在这。听我话,表演别看了,现在就走,回去,找克莱尔奶奶,告诉她,最近、哪都不要去,就在村里...”   哪怕发生什么意外,位于伍德沃德之森北面,距离雄鹿镇也不算近的村子,应该不会被波及到...不,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那里。   但以防万一...   “莱恩。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又一个人,很多事...不方便。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什么情况发生,你照顾下她,带奶奶离开村子,好吗?”   如果我们在这边打起来,那么从村子那边...   应该是能看见火光的。   至少能察觉到动静。   “你回去后,晚上不要睡,盯着雄鹿镇的、方向。假如看到、这边起火,或是听到声音...总之,情况不对,你们就走,和道尔叔、奶奶,村里人一起。你叫醒大家,躲去后面的山里,行不行?”   “啊...”   莱恩似乎有些被吓到了,他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我,片晌,喃喃问道:“到底怎么了啊...”   “也许没事。”   也许吧...   “反正,你记住我说的,嗯...”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怕这家伙平时在村里名声不好,说出去的话没人信,于是解下系在左腕的白色方巾,递到莱恩手里:“这个,拿着。如果说话,不好使,就给奶奶看,她知道是、我的。”   莱恩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好,好...”   他看了看手里的方巾,下意识地就要往鼻子上放,被我瞪一眼,连忙将双手背到身后去,慌乱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死性不改...   我没心情和他计较,又叮嘱道:“我在这边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莱恩连连点头,“希尔...我不傻的,分得清轻重。”   “嗯。”   此时那边骑士的训话正好结束,几名士兵被带到青年面前,我与莱恩走过去,士兵们见了,似乎有些惊慌,其中动过手的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小姐,请原谅我们的无礼之举,我们、我们喝醉了...”   “不要对我、道歉。”   我一翻白眼,伸手指向莱恩与红发青年:“你对他们说。”   于是,士兵又转身向青年道歉,期间不乏被阴阳怪气的噎上几句,他们也不敢还嘴。随后,领头骑士又说了些调和的话,这件算不上事情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不久,待有人将两大袋甜饼送来,士兵们才灰溜溜地离开,几名骑士又行了礼,随后也一同告辞。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相见   待冰壶秋月为大地裹上一层银白,雄鹿镇原本黑灯瞎火的边缘地带,此时野都纷纷亮起火光来。一辆辆巡演的角马车开始沿小镇的道路、在热闹的人群间驶走,孩子们追着角马车跑跳欢闹,满城灯火与笙歌中,仿如过节的气氛也变得愈发浓厚。   通往中心广场的几条道路上人头涌涌,高歌的诗人、杂耍的小丑从这头走往那头,不时与兴奋的路人展开互动,喊声、喝彩满街响起,火光晕染中,夜色在这这样气氛里持续转浓,但却仍未到最热烈的时候。   中心广场的舞台已经搭备完毕,红色的幕布在风里飘扬飞舞,人们最期待的演出,还要再过半个小时才正式开始。   “小伯尼,小伯尼,你不要乱跑啊!”   距离镇中心不远,一条小食摊铺叫卖不断的土道上,小男孩兴奋地冲出人群,跑去路旁的糕点棚前,手指点在下巴,仰着脑袋好奇的看,青年从后方追上来,拽住小男孩的手,小男孩立马蹲在地上,挣扎起来:“我要吃这个,就吃一个...”   青年呵斥道:“你刚才都吃过一个鹿肉饼了,不许再吃了!”   “哥,你给我买一个么...”   小男孩摇头撒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糕点,任凭怎么拽都不愿意从地上起来。   街道的后头,侧脸扣着猫猫面具、抱着两大袋甜饼的少女走在人群当中,朝前方的小小争执望去一眼,再低头看向怀里的甜饼,露出略微发愁的表情。   ...是我草率了。   先前只想着让士兵多给我赔一些,就谎称被打翻在地的甜饼有四十个,他们买来了,四十个装两大袋刚刚好,我一手抱着一个袋子,心中的幸福感还没持续多久,紧接着就发现,这样不就两只手都被占用了,让我怎么吃啊...   用嘴巴叼吗?   可那也太蠢了...   “莱恩,你不是专程来看表演的吗?表演马上就开始了,干嘛要走啊...”   身后,传来几名青年刻意压低声音的话。   “就是就是,走什么啊?你这不是好容易才见到...你的那个谁了嘛...”   青年们大抵以为周边吵闹,走在前面的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个都在试图劝阻莱恩留下来。   “臭小子,竟然认识这种级别的女孩...妈的,走狗屎运都不知道珍惜...今晚这么热闹,机会得把握住啊...草草草...”   “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莱恩,你要是再缩头缩脑,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那我们可就...”   “你们敢!”   莱恩的喊声禁不住大了些,他有点急了:“你们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看着人家漂亮...在她眼里不过都是小屁孩而已,她是要...是要做大事的,才不会理你们...你们懂什么啊...就只会添乱...”   说话期间,声音又逐渐小了下去。   “哎...”   对于身后听的一清二楚的对话,我选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低头看着甜饼袋,轻声叹了一口气。   ...想吃甜饼。   但又不想让莱恩帮我拿一个袋子,更不想蹲在路边吃,所以,还是赶快到中心广场吧...若一切顺利,接下来就是慢慢享受甜点的时间...我希望这个时间会长一些...最好今晚什么都不要发生...最好...   “哎,我好像听见小姐在叹气...”   “她...不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吧...”   “都怪你啊莱恩,让你喊那么大声...”   “关我屁事...”   “你们看,小姐一个人走在前面,好乖巧的样子...裙子也好看...我们镇里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女孩啊...”   “国都也不会有的吧...”   “认真的,我想过去和她说话...”   “切,那你倒是去啊...”   “你肯定也想,但你怎么不去...”   “说起来,莱恩,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不告诉你...”   “草,还是不是兄弟...”   “你们谁都不准打扰她,我是说认真的...”   长夜漫漫,灯火在喧闹的气氛里晕染而开,小男孩哭丧着脸,被哥哥拽了回来,一步三回头,盯着路边的糕点摊,小手伸过去想够:“吃一个,哥,就吃一个...”   ...什么好吃的!   我心中一凌,目光腾地扫过去,看到那边摆着花花绿绿糕点的小摊,放出来展示的糕点晶莹剔透,应该是用羊奶酪做的,嵌着各种各样的水果做点缀,些许奶香味儿飘过来,令人食指大动。   我也想吃...   心念刚刚一动,脚下就已经在朝糕点摊走了,拽着弟弟的青年看见我,愣神片刻,再回头一望,便恍然了:“那个...小、小姐,你想吃糕点吗?”   “嗯嗯。”   我加快脚步,一面回应他,一面走过他身边。   随即,青年似乎从后面追了上来:“那一家,平时在雄鹿镇可都是买不到的,也就是最近才会有...我听说,他们是在国都有大店铺的...”   “是嘛。”   那味道应该不会差...   “小姐,我、我也没吃过呢...我看你手里拿这么多甜饼...要不...我、我去买给你吃吧?”   ...咦?   我有些惊诧,脚步顿住了,转过头,看到人群里,青年仿佛鼓起了勇气的样子,布满雀斑的脸泛着酡红,在与我对视的瞬间,不自然的移开视线:“那个,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你、你是莱恩的朋友,莱恩是我兄弟,我——”   “呜哇!”   旁边的小男孩在呆愣片刻后,暮然大哭起来:“你都不给我买!哥,你都、不给我买!呜哇——”   他哭着跑掉了。   一溜烟,没入人群里。   “喂!”   青年也慌了,十分尴尬地对我笑了笑,匆忙转身去追弟弟:“我给你买,买!你别跑!别回去告诉妈——”   “......”   我望着在人群中远去的青年,颇感无语。   ...好差劲啊,这个人。   “怎么了?”   “他怎么跑了?”   莱恩与另几个青年走过来询问,我轻轻摇头,对这种无聊的事情也不想多费口舌:“你们去、看看吧,小心找不到、孩子。”   那边青年的身影还在人群里,我看得到,然而男孩的身影却因为个头太小,被埋没在道路中,假如走远很可能会丢失。   莱恩与几名青年也找过去了,他们在远处和先前的差劲青年会合,交谈几句,脸上便有了慌张之色...好吧,人真的跑丢了。   我转身看一眼广场的方向。   那边的人群越聚越多,演出将在不久之后开始,我心里虽然很想快点去,尽快就位然后坐下来吃甜饼,可眼前的情况,却又让我有点放不下心。   万一孩子真丢了...   “烦躁...”   这真的是...   抱着两袋甜饼站到路边,我仰头望向夜空,不一会儿,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渡鸦展翅而来,落在我的肩头,吸引无数路人的目光。   “去找那个、男孩。”   我轻声说道,蠢鸟嘶鸣一声,又扑扇着翅膀,飞上天空,朝道路的西侧掠去。   这蠢鸟,现在越来越好使了...   都不用喊的,只需盯着天空看一会儿,它就明白我是在叫它。   脑袋瓜简直不像是鸟的。   但这并不妨碍我觉得它蠢。   我跟着蠢鸟向道路的西侧走,走出不远,莱恩和几名青年也过来了,说有人看见一男孩朝这边跑远了,于是便一起找过去,走出道路,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出来之后,前方是一小片住宅,有几间老旧的石木屋耸立着。   “这边是回你家的方向吧?”   “小伯尼真的要回去告你状了,哈哈哈...”   走到这里,人就少多了,镇里的住民几乎都去了中心广场,几间屋子都黑着,只有远处的一间亮着微弱的灯火,空气里隐隐夹杂着畜牧粪便的味道。   “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开玩笑?万一我弟弟没在这边怎么办?万一他被坏人拐走...我听说前几天都有个小女孩丢了,现在都没找到...”   “那你还惹你弟弟?要不是因为你——”   “好了别说了,我们找找看有没有脚印...”   “这儿的路泥成这样,全他妈都是人的脚印,还有畜生拉的屎,你能找到个屁...”   “往回家的路上走吧...哎呀,这下肯定占不到好位置了,真烦...”   “嘎——”   渡鸦在夜色里嘶鸣,在头顶盘旋过一圈之后,向那边两着灯火的房屋飞去了。   “咦,那只鸟...”   “跟着我。”   我朝他们轻声说道:“鸟是我的。”   “哦...”   几名青年懵然点头,有些不明所以,在我向前走出几步后,莱恩见他们还愣着,便提醒道:“走,听她的没错。”   走过两间石木房,又拐过一条泥泞的小道,亮着灯火的屋舍就在前方了。   那似乎是间农舍。   牛的鸣叫,动物的脚蹄,几只红毛鸡「咯咯咯咯」从栅栏那头跑过去,用茅草搭盖的屋舍前,硕大的围栏里似乎养着不少畜牧,走到跟前,便能闻见一股臭臭的味道,我忍不住捂起鼻子。   “嘎——”地一声,山羊奶酪落在屋舍的房檐上,在淡白的月色下梳理羽毛。   屋舍之下,插在栅栏前方的火把光亮明明灭灭,与天空洒下的月光交织,映照出木栏前一大一小人影的轮廓。   “他在那!”   “小伯尼——”   几名青年跑过去了。   小小的人影闻声转头,与此同时,那道双膝并拢、蹲在他的面前,稍大一点儿的人影,她拢了拢耳廓散乱的长发,缓慢起身。   “瞧,你哥哥来了。”   我听到那如清风般拂过的声线。   火光摇曳之间,我也看清楚了人影的脸。   那是个女人。   银发蓝眸,美若星辰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镇对峙   夜风习习,拂过草毡,吹过栅栏晃动火苗,将发丝撩动起来。   “嘎,嘎——”   渡鸦嘶哑的鸣叫,自风里清晰飘荡着。   银发蓝眸的女人,那照映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的脸,映入我视线的瞬间,我脑袋「嗡——」的一声,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脚步下意识停住了。   “小伯尼——”   视线的前方,莱恩与几名青年踩着淤泥,小跑至屋舍栅栏外的不远处,小男孩的哥哥已经忍不住开始大声埋怨:“真是的,你跑什么啊你!我都说给你买了...”   另一边,银发女人轻推男孩的肩膀,小伯尼回头看一眼,接而扭扭捏捏、磨磨蹭蹭的过来了,一步,两步,向这边不情不愿地走着,女人就他的身后,站着看他。   而后,她将目光投来,锁定我的脸。   那是...与王城时截然不同的眼神。   一瞬间,我仿佛生出在黑暗里被雄狮巨龙当成猎物的错觉,头皮发麻,浑身骤冷,猛然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倏然而起,从手臂一直蔓延到后背!   “莱恩!”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这是高度紧绷的神经受到刺激,从而变得不受控制,所激发的下意识反应。   喊话的同时,右手就想朝后背摸去,然而怀里抱着甜饼,我无法腾出手,这样的念头便在犹豫的瞬间又被压了下去,随后又想踏出月步,脚尖点地的那一瞬,脑瓜终于转过了弯,我暮然意识过来:她未必认识我。   这一晚,为了不招人注意,我并未随身携带格雷船长,也没穿着教宗骑士披风,身上只是很普通的粗布白色小裙子,头发又遮在宽檐帽里,纵使她在哪里听说过,又或者看到过教会言报上我的画像,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我来。   更何况,我还和莱恩他们在一起——这群青年,看穿着举止就能知道,他们只是本地一些无所事事、出来游耍的小混混,那副流里流气的打扮,基本不会让人做出「可能会有威胁」的定论,我和他们在一起,其实就是最好的掩护。   她...   不知道我是谁的...   而我,更不能就此打草惊蛇,在这里和她动手,一定不能...   否则后果将会超出我们的预计...   心思转念万千,时间才过去不到两秒,莱恩他们走到小男孩的面前,哥哥拉过弟弟的手,似乎在说些什么话,我已经没精力去听,那女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已经没有在看我了,也并未做出任何行动。   而这时候,终于有青年看清楚了女人的样貌,呆愣了一瞬间,随即,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激动的喊了起来。   “梅、梅瑟小姐...?”   “梅瑟小姐...”   “是梅瑟小姐!”   “真、真的是啊——”   待他们陆续认出女人的身份后,一个个都有点失态了,连莱恩也不例外,几人甚至都顾不上再哄小男孩开心,纷纷朝女人围过去,许是因为兴奋和紧张,他们说话的声线都颤了:“梅瑟小姐,我、我是你忠实的拥趸者,我特别喜欢你,喜欢看你舞剑,真的很喜欢...”   “梅、梅瑟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演出...不是马上就开始了吗...”   【%^摆+烂|图?/书$馆%】)囷%^私~!陆>弍?/>⑦]=迩#酒、~私$#^巴*&^san   (摆?烂()*外@群%^()*Q【q QUN陆+六【!而<>琉[绫]铃\?>!~巴%兒、{儿   “只是散心。”   「梅瑟」小姐淡声说道。   女人的声音很特别,乍听之下,有些粘腻腻的软糯感,在风里轻飘飘的,恍如翩然而至的羽毛,却带着斗霜傲雪般的冰冷与孤傲,那是一种极难形容的矛盾感,细腻却不失韵味的嗓音,传至耳朵里,给人的感觉,是舒服和愉悦的。   “呼...”   我不动声色,轻轻吐出一口气,对远处舍顶的山羊奶酪使了眼色,晃一晃头,将心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去,情绪稍作酝酿,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踮起脚尖,装作小女生的样子,一蹦一跳地过去了。   “莱恩哥!”   我甜甜的叫了一声,青年蓦然回头,嘴巴张了张,瞳孔逐渐放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像头呆鹅,梗着脖子颤声开口:“希尔...”   淦他敢说我名字——   “莱恩哥莱恩哥,我们、去买那个,那个...羊奶酪点心吧~”   我眨巴眨巴大眼睛,将怀里的甜饼袋抱紧,仰头看他。   “......”   莱恩还处在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走嘛走嘛~”   要不是怀里抱着甜饼,我恨不得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丢出去...心里略感焦急,表面上却尽力展现出甜美的笑容,在犹豫了两秒种后,总算下定决心,将其中一袋甜饼塞给莱恩拿着,腾出右手拽起他的胳膊:“走嘛~我想吃那个...弟弟,也想吃的,对吧对吧~”   至少先让他们安全离开...   “哇...”   “卧槽...”   耳边响起几声感叹语。   回过头,便看到几名青年望着莱恩,或虎视眈眈,或咬牙切齿:“莱恩...”   “你他妈...我突然想和你绝交了...”   别傻愣着发呆了,快走啊一群蠢货!   我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避开女人看过来的眼神,额头上青筋都要给急出来了:“快点,快点呐~”   扭扭肩,跺跺脚,拽着莱恩的手臂晃了晃,黛眉微皱,露出委屈的小模样:“哥哥们,我们走吧,走吧~我饿了嘛...”   呕——   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猛男终于出卖了尊严,卖萌卖乖给他们看,效果自然是显著的,我从来不怀疑有谁能拒绝这样的我,入目所见,青年们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红润,表情略呆,尤其是莱恩,脸已经红的不像样子,舌头像是打了结,「我、你」了几声,根本说不出像样的话来。   我拽着他的胳膊向远处走,莱恩便呆若木鸡的顺从着,身后的几名青年杵在原地片刻,看了看「梅瑟」小姐,又看了看逐渐走远的我,有人下意识也就跟过来了。   很好,就这样离开吧...   现在还不能——   “等、等等!梅瑟小姐,您、您还有什么事情吗?不介意的话,和、和我们一起去广场...”   淦!   是谁——   我表情变凶了一瞬间,待回头确认时,又是巧笑倩兮的小模样了。   该死的红头发蠢蛋...   “我还有事。”   还未待我想出办法哄他们离开,半晌都保持沉默的「梅瑟」小姐倏然开口了,淡然的目光再次向我扫过来:“那位小姐。”   !   该死...   脑瓜乱了一瞬间,我松开莱恩的胳膊,双手抱紧怀中的甜饼袋,暗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姐姐,你叫我吗?”   “是。”   女人轻声回应。   她是在叫我...   糟糕了...   我是不是演的太过了啊...   她可是专业的演员来着,会不会看出来什么...   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靠近女人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莱恩挡在背后,在距离她五步之外站定——这是我认为一旦冲突爆发,最适合发起猛攻、将她撞飞,撞出这片住宅,同时又能极大的保证青年们人身安全的距离。   “那,姐姐,怎么了嘛...”   紧了紧怀里的袋子,我取出一块甜饼,轻咬一口,慢慢咀嚼,黑溜溜的眼瞳天真无邪,眨巴眨巴看她...   这样的姿态,大抵会让人觉得没有威胁,只是个傻乎乎的小女孩吧?   我在等她的下文。   或者说,她的下一步动作。   可女人却不再说话了。   月光稀薄,映射在她如冰霜般冷俊,却又柔媚的脸上。   女人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影影绰绰的立在那里,看着我——一秒,两秒过去,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变得怪异起来,连几名青年都察觉出不对劲了,不解的眼神在我们之间扫来扫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那个...啊?”   “怎、怎么了吗...”   似乎两名在雄鹿镇、甚至整个西洲都如若稀世珍宝般罕见,一大一小、各有千秋的倾城之颜,她们之前的对视所产生出来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让青年们有些吃不消了,手足无措着,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个杵都在了那里。   “咔嚓...”   我又咬下一口甜饼。   慢慢咀嚼着,原本香醇的口感,已经有些尝不出来了。   捏紧的手心已经开始出汗,额头也有细密的水珠渗出来,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表情正在逐渐变得僵硬,就快维持不住了。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有事。”   ...有事你就说啊!   这女人,怎么回事...   说起来,为什么好巧不巧,我们会在这里遇到她...该不会她从刚才起就——   “你们,离开吧。”女人又开口了。   这一次,她是对几名青年说的。   用的是那种熟悉的,命令式语气。   我蓦然才意识到,这女人说话的口气,其实和维多利亚有些神似,两者都是冷漠淡然,不包含任何个人的情绪在里面。可不同的是,维多利亚的那种冷漠,是属于绝对的女王式气场,让人感到无法接近,仿佛天南地北的距离,压迫感非常强。   而这个女人...   她虽然同样不富感情,可也许是与生俱来、又或者与她的气质、外表相称,那样淡然的话语,夹杂其中的,是维多利亚绝不会具备、有种常年莺歌燕舞,只属于舞姬的,那缕轻柔妩媚的韵味。   那样的味道,并非刻意展现,却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女人目光随和,即使说出命令式的话语,也不会让人觉得哪怕有一丝的不快,反而会产生「理应这般」的感觉来,她说过那句话后,几名青年犹豫片刻,居然下意识的就动了。   “希...妹妹,你们、你们难道认识...?”   身后,传出莱恩不确定的语气。   “不认识。”   “认识。”   随即,两个回答一先一后,分别出自我与舞姬的口中。   前一个是我说的。   后一个是她。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散步邀请   ...!   我的心暮然下沉。   她说认识我,她认识我...   搞什么...   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   表面兀自维持不动声色,甚至歪了歪头,努力尝试去做困惑的表情,但脸上的肌肉很僵,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做的很不自然...心跳的飞快,右脚尖点着地面,轻轻活动脚踝,做好随时踏出月步的准备...   “我在这里,是等你。”   “...等我?”   她的意思是...   她知道我会来找小男孩...??等等,她怎么知道的,难道说真的一直,一直在看着...   脑袋「嗡嗡」直响,甜饼的残渣沿嘴角掉在地上,我下意识开口询问:“为什么,等我...”   “希尔维嘉小姐,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   !!!   我张了张嘴巴,没话说了。   该死的...   一瞬间,我想过了许多念头。   她是怎么认出我的,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小冲突,她是不是从那时候就盯上我了,我要不要向丹尼尔他们发信号,可小丑的踪影还没见到,我提前暴露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怀中的纸袋传来「咔嚓咔嚓」的摩擦声,袋口都快要被我抓破了,莱恩在身后的询问变得恍恍惚惚:“没事吧?怎、怎么了...”   “走,离开这里...”   似乎...   已经没什么好装的了,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被她盯上了,她是冲着我来的——她知道我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事要找我。   ...真理之门,会有什么事情找上我?   她真的是...   异教徒吗...   “呼——”   我吐出一口气,没有回头,尽量心平气和,压低声音对莱恩说道:“离开,走远点。记住我,之前说的。”   不论如何,这女人并不想拿莱恩他们怎么样。   她似乎没有战意...   “...好。”   莱恩没有再问什么了,谢天谢地,他没有犹豫,没在这种时候犯蠢。   “喂你们几个,走了走了!去、去给小伯尼买糕点啊!”   莱恩对几名青年喊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他知道我的身份,看到眼前的状况,大抵是能懂一些事情的,也许只是停留在「希尔妹妹有些凝重,梅瑟小姐的身份可能不简单」这样的层面,但仅此就够了,他开始招呼青年,率先朝来时的路走去。   “啊,莱恩你等一下啊!”   “怎么这就走了...”   “梅瑟小姐和...和我小妹有事要说啊,你们懂、懂点眼色好不好?”   “可是...”   “哥,我想吃羊奶酪点心...”   小伯尼扯了扯哥哥的衣袖,眼巴巴的看他。   “...好吧好吧。”   红发青年挠了挠头,眼神扫过梅瑟小姐火光中美丽的脸,又接着向我看来,有些依依不舍,想说话,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朝莱恩追过去了:“等一下啊,走那么快干嘛!”   两步之后,他又回头喊道:“梅瑟小姐,我会看你演出,拼命为你喝彩的!我、我今晚就是为了看你才出来的啊!”   “谢谢。”   女人淡声回应。   “我们都是为了看你...”   “加油啊,梅瑟小姐!”   几名青年终于都走了...   身后的脚步与笑闹逐渐远去,我没敢回头确认,眼睛盯着女人的每一个动作...好吧,她几乎没什么动作,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目送青年们远去,银发在微风中荡漾而开,与飘飘白衣汇成一色。   许久。   夜色静谧,农舍下的棚圈里,不时传出悠长的牛叫,「咯咯咯」的鸡鸣,畜牧的气味散发在空气里,是绝对谈不上好闻的。这个人烟稀少的村镇角落,穷阎漏屋,到处都是粪便臭烘烘的味道,自然也不算得光风霁月、诗情画意...   可那眼前的女人,她就站在那里,衣袂翩跹,梳云掠月,脸上化着演出的淡妆,明眸皓齿被火光映亮,翩若惊鸿的身段,像是用笔墨勾勒出来、最完美的线条,纵使并未起舞,甚至连微小的动作也没有——   她只是站在那里,脚踏污泥,头顶月光,那样的姿态,放在这不起眼的、小镇肮脏的角落里,连飘荡在同空气里,畜牧淡淡的腥臭味儿,这一切...似乎都被映衬出淡雅洁净的韵致。   这是个「不接地气」的女人。   在她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仙劲儿...   莫名其妙的,我盯着她,脑中一瞬间便冒出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女人也在看着我。   一黑一蓝,两双明亮的瞳眸在月色之下相触,就像在王城的那晚,夜空在头顶静默,远方有灯烛闪烁,视线里,不知名舞姬投来的眼神不喜不悲,她深邃的瞳孔,和蔚蓝的晴天有着相同的颜色。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过。   “你...”   最终,我忍不住开口,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找我有事?”   莱恩他们,该是已经走远了...   假如要在这里动手,我是有机会在第一时间,用秩序的力量将她卷上高空,在造成伤亡之前,带着她远离小镇。   是有机会的...   想至于此,情绪便稍稍缓了下来。   手里咬剩的甜饼丢进嘴巴,慢慢咀嚼,我活动活动手腕、脚腕,心中的警惕一刻未曾放松,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稍稍做出不妥的反应,袋子里剩下的十九块甜饼,我就只好放弃不吃了。   ...在此之前,还能多吃两个。   我赶忙又拿出一块甜饼,咬一口。   “...我们走走。”   刚咬下一口,女人便做出了动作——她竟然转身向农舍西侧走去了。   “呃...”   我有些发呆。   她说...我们走走?   什么意思?散步?   和她?   “嚼...嚼...里,什么意思。”我皱眉问道。   女人并未回头,只是伸出白皙如玉的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心广场一点,手便又缩回了长袖中。   “只是不想耽误演出而已。”   ...耽误演出?   她会顾虑这种无关紧要的演出吗?认真的?   “要是,我不去呢?”   “那是你的损失。”   女人说道,风鬟雾鬓的银发在风里径自飞荡:“你既然来到这里,想必对敌人的动向是有所察觉的,但也仅仅是一知半解的程度。而现在,你的敌人就在这里,就在你的眼前...若抛去生死相搏,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了解敌人的机会。”   我不觉得...   所以,这女人是承认自己就是真理之门的人了吗?   在教会设下重重防护的小镇里?   ...真是自大。   我心中冷笑一声,本不屑与她并行,可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过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善良之徒 其名或为恶(上)   月色迷蒙,洒下柔和的光。   小镇的中心广场人头攒动、灯烛辉煌,喧闹的声音沸沸扬扬,流浪艺人们完成最后一轮彩排,挡在舞台前方的幕布便被扯了开来,从各地赶来人们翘首盼望,四面的高台上,欢庆的篝火在熊熊燃烧。   与这边热闹的氛围相反,东面成排的石屋后方,几乎看不到人影的土坡小道上,一袭白裙的少女,走在同样白衣飘飘的女人身侧,两人之间相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少女快速吃着甜饼,灿若星辰的瞳眸里闪烁着相当的警惕,她一面盯着女人,待口中食物咽下去,便轻声说话,用质问的语气:“所以,你是、真理之门的,什么人。”   “......”   女人不作答。   “议员...还是,执行者?”   “......”   “你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   “...说话啊。”   少女轻蹙眉头,看似有些生气,却又不像是在生气。   她又咬下一口甜饼,慢慢咀嚼,嘴角还残留着饼屑,转头望着身旁的女人,见她并未有回答的意思,那看似无害的眼眸微微眯起,蕴藏在其中的情绪,与其说是恼怒或者生气,倒不如说...   只是纯粹的敌意,或者杀意更多些吧。   当然,在这里贸然动手是不行的...   少女正是明白这一点,那股毫不遮掩、赤果果散发出去的敌意和杀意,才不会显得那么浓烈,她有在克制自己。   但女人怎么问也不说话,这点的确是让人生气的。   于是,少女放缓了脚步。   “是你说,有事找我的。我来了,你现在又,装哑巴...真理之门,都是这么、不可理喻,没法沟通吗。”   就像是以自我为中心,行事全凭喜好心情,极度自负又丧失底线的病态人群。   这女人也不例外吧...   手掌在裙摆上轻轻一蹭,我又从纸袋里取出新的一块甜饼:“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再不、回答,那、就这样吧,我也很忙。”   忙着为杀掉你们所有人做准备呐...   “咔嚓...”   我一边慢步的走,一边小口咬着甜饼。   甜饼已经凉了,口感再没有刚出炉时那样酥脆。   少顷。   女人也放缓脚步,抬起了头:“我是什么人,重要吗。”   她说。   啊...   又是这样的口气。   这种寡淡的,好像谁都欠她金币的维多利亚式口吻,让我心中的不爽更甚一分,待甜饼咽下,便开口反问:“不重要吗?”   “不重要的。”   她走的比我稍稍快了那么一些,此时正背对着我,不设一点防备,只是轻轻摇头:“我的身份,知道与否,都不会让这场争端产生任何变数,不是吗?”   “......”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她是谁,在真理之门有着怎样的地位,都不会改变我们是敌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她在与疯子为伍的本相...尽管面前的女人,她看上去并不那么像一个疯子。   否则不用等到我来,丹尼尔他们早就动手了,雄鹿镇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歌舞升平。   她在想什么呢...   她又想干什么...   “咔嚓,咔嚓...”   我嚼着甜饼,眉头紧蹙,盯着女人曼妙的背影,蓦然间,心念一动。   假如我现在趁机偷袭,全力施为,那么...有机会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结束战斗吗?   ...可能性不大的吧。   “咔嚓,咔嚓...”   真理之门的能力我再清楚不过,这女人敢只身停留在雄鹿镇,即使察觉被监视也不慌不忙,居然还有闲心思继续表演,抛去小丑那边可能会产生的变数不说,至少她对自己的力量很有信心...应该是处在「血祭」阶段的业火之力。   这样的力量,想不动声色、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又不会殃及无辜...   试试送她上天怎么样?   “收起你的小心思吧。”   什么啊,被察觉到了吗...   我瘪瘪嘴,收回伸向前方的右手,将一小块甜饼丢进嘴巴里,没有说话。   只是稍稍试探一下,这女人的警觉性很高啊...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真的毫无防备...   “假若我们在这里打起来,就会祸及这座小镇里所有的人。”   “呵。”   有些意外那样的话会从真理之门的人嘴里说出来,听上去荒谬绝伦,我忍不住一声冷笑。   “再者,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这么自信吗?”   我耸耸肩膀,不以为意。   “这不是自信。”   女人停下脚步,蓦然转身。   那姿态飘然欲仙,动作雅致轻柔,衣袂随风荡了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转身,不经意的小小动作,便已令人觉得心怡难言,那股舞姬柔美的气质,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何曾能够想象,拥有这般天资的女人,当她站在舞台之上,又能掀起多大的狂澜。   我微微一楞,脚步也跟着停下了。   “希尔维嘉小姐,我知道教会的人正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在他们意识到我是真理之门的人后,想必暗中的调查也已经展开了吧...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他们会告诉你的,但那样的事情,并非特别重要。”   “你...”   该死。   在刚才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居然短暂的分神了...   “作为教宗骑士,人类的英雄...呵。你需要知道的只有一点,曾经与你在王城有过一战的特蕾莎女士,她是我的姐姐。”   “......”   !   吧嗒。   半块甜饼从手中掉了下去。   我蓦然瞪大眼睛。   “很惊讶吗。”   朦胧的月色之下,我看到女人的嘴角,似乎稍稍勾了起来...   那似乎是在笑。   但也许并不能称之为笑。   或者说,她只是想对我展露出「笑」的意思。   因为那样的表情,着实不能算作是笑...   就仿佛是一个面部肌肉瘫痪严重的病人,尽管她看上去美到极致,可那薄唇却好像是被人拈着嘴角,硬生生扯出的弧度,女人眼里没有任何笑意,表情非常僵硬,那样古怪的笑容,只是持续了一瞬间,旋即消失。   “其实说是姐姐,但若要追究,也只是徒有名义罢了...你们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特蕾莎女士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我们的想法和观念,有些不谋而合的地方...姐姐是我对她的尊称,仅此而已,我们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面了。”   “......”   我张了张嘴巴。   有些想问她,为什么特蕾莎会加入真理之门。   但转念一想,问一个异教徒这样的问题,即使她愿意说,想必我得到的,也只有歪曲事实的答案吧。   只是她刚才说...   她们有些想法,不谋而合...   “后来,我得到她已经逝世的消息。”   梅瑟小姐看着我,目光淡淡的,那双明亮如月的眸子里,既无悲伤,也无怒意。   “伤感与不舍...自是有的,愤怒也许亦然,但我不会怪你。希尔维嘉小姐,你只是做了你认为正确的、正义的事情。对你来说,我们只是罪不可赦的恶徒、暴戾恣睢的敌人。”   “...难道不是吗?”   “是。”女人淡声说道,“可谁又不是呢。”   她抬起头,望向悬挂在夜空、被云雾遮挡的两轮弯月,有皎洁的光亮自云层背后映出、晕开,洒在小镇的土地与房屋,洒在西侧闹哄哄的中心广场,泛起微茫。   “希尔维嘉小姐,假设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发现自己坚信的正义,其实早就从根子里腐烂,发臭,变得令人作呕...你发现这世间所有的疾苦,归根结底,只是起于一个自私又愚蠢,狂妄无知的错误...”   “类似的话,特蕾莎也说过。”我打断了她,“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们,变成这个样子。这样的偏执,这样的疯狂,为达目的,牺牲、毫不相关的人,牺牲无辜的人...你们对此,毫不在意。”   我顿了顿。   “我对你们、这样做的,理由,说实话,不感兴趣。你们不过是,一群...丧失了底线的,暴徒。小丑也好,特蕾莎也好,想来,你也是、这种人....一丘之貉。”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了解你们、这种人。我只会,杀了你们。”   说完,片晌的静默。   “...也罢。”   女人放弃了。   她或许有想对我说明的意图,又或者本打算对我阐述的观点,但那是异端的观点。在我说出那样一番话后,梅瑟小姐便放弃了原有的打算,她轻飘飘的转身,踏过淤泥,洁白的裤脚涅而不缁,继续向西面中心广场的漫步走去。   “我知道你,希尔维嘉。”   她没有再称我小姐。   这一次,我从女人的话里,听出了情绪。   “生在帝王世家,有一个为你阻风挡雨的父亲,你自小就活在蜜罐里,却并未同大多数好命的女孩一样,成为温室里一触即碎的花。斩杀深渊,拯救王城,被奉为史上最年轻的英雄,你选择了一条本不该走的艰难道路,这很了不起...我曾是这么认为的。”   “我可,不希望听见,异教徒的赞扬。”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笑道。   “可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只是个小女孩子而已。喜欢沉浸在英雄式的自我陶醉里,玩一场无过无咎、试图拯救所有人的幼稚游戏,竭尽全力的想要成为...一名矜危救厄,善良的好人,呵。”   “区区一个好人,处处与人为善者,又怎会真的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是我高看你了,希尔维嘉,你的确是个嫉恶如仇,勇敢善良的小丫头,拥有常人望尘莫及的强大天赋,只身一人斩杀深渊,拯救满城性命,被世人奉做英雄,但...仅此而已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善良之徒 其名或为恶(下)   “什么意思...”   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   抱着听听看的心态跟来,几句之后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交谈的必要,这女人在试图向我灌输什么,可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她再怎样厉害,也只是个异端罢了。   以某种扭曲的理由,踩着尸骨站上山巅,一步一步,泯灭了人性中所有的善,在这个过程里,她或许还认为自己有不得不这么做的,所谓正确的理由,就像特蕾莎那样——这让我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句话:恶人从不认为自己是恶,这是他们认知中最大的盲点。   人只要想作恶,能找到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实在太多了。   恶人们总是坏的心安理得,坏的理直气壮,坏的让善良的人夜夜不能眠。当我们义愤填膺地谴责坏人时,坏人的内心也许毫无波澜,他们根本没有同理心,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甚至越是伤害他人,越是感到愉悦。   我有我的理由,因此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加害他人——这就是恶人的逻辑,和拥有这样逻辑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恶人,恶到什么程度,她才会打从心底,连善良也瞧不起...   她说,区区一个好人...   她说,仅此而已...   “你,什么意思!”   嗡——   眼中蓝芒亮起了一瞬,旋即又熄灭,我捏着甜饼袋子,大步向她走去:“区区,一个恶人...”   女人没有回头,轻声叹息:“你还不明白...”   “你凭什么,可以理直气壮,贬低善良!”   我快步走到她的身后,强忍住想要干脆出手,将对方轰杀至渣的情绪,一个闪身来到女人面前,站定,仰头相望,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凶恶的吧,我抑制不住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她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明白?”   我嗤笑一声,冷眼看她,用力摇头:“不,我永远不会、也不想明白,恶人的逻辑。”   “所以在你的眼中,人...就只分善恶么。”   “人、不止有善恶,但你,一定是恶。”   “何以见得?”   “你说世间疾苦。口口声声,世间疾苦...摆出悲天悯人、的样子。你,还有特蕾莎,你们都是这样。可南境的、战争,却是你们、一手造成。”   “是吗?”   女人淡然反问,神色仍旧不喜不悲,不为所动。   我怒极反笑。   “残害人命,侮辱妇女,虐杀幼童,这就是,你口中的、世间疾苦。这就是,你们所做的事情!”   早已积郁在胸腔的杀意、怒火,随着越发高昂的语气,一股脑倾泻出来:“我看到了,我都看在眼里,我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不,千刀万剐,都不够,赎你们的罪。”   女人的瞳眸暗淡了一瞬间。   那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她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态度,仿佛不曾有过动摇,轻吸一口气,不再做任何辩解。   “怎么,没话说了?”   情绪一旦爆发,就变得灾难收拾,我指着她的鼻子,怒声喝道:“你们,你。就应该尝尝、世间疾苦的,滋味!该遭受、那样待遇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冷血的、没人性的混蛋!”   “我恨不得,将那些受害者、将卡塔洛玛,沉默之堡,亚雷提恩,将这些地方、人们所遭遇的,所有的一切!将她们受到的、酷刑,虐杀,折磨!一遍,再一遍,全——部——!归还到、你们这些、始作俑者身上!那才是、你们应得的,你记住我的话!我说到做到,很快,你就会、明白这一点。”   “呼,呼...”   我开始喘粗气。   喊的有些累了,嗓子火辣辣的疼,想喝水。   “...我等着。”   女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淡、坦然,望着我的目光亦是。   “你恨我,我明白。我等着你杀我的那天,假如是你,我想是做的到的吧。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完成我的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酷刑也好,折磨也罢,我都不会反抗。”   “呵。”   说的轻巧...   我哪里会信她的鬼话:“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让真理之门,称心如意。”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女人说道,她绕过我,开始迈步,向前走去。   “演出就要开始了,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的下一个目标,你不仅不会阻止,还会想方设法,与我配合。”   她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做梦!”我下意识的喊道。   “希尔维嘉小姐,我想对你做一个提醒。”   化名梅瑟的女人在月光下衣袂飘飘,白衣胜雪,向西面人声汇聚的方向迈去。   “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所呈现在你眼前的一切,苦难也好,美满也罢,它之所以会发生,归根结底,都能找到最深一层的因由。”   “...你想说什么?”   我站在原地,遥望她的背影。   “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我,没有小丑,没有真理之门,那么你觉得,它就会变得更好吗?”   女人的话语声袅袅飘来:“我想说的,今天的你未必就会懂。并不是觉得你年幼愚笨,而是...现在的你,还只是一个善良的,单纯的好姑娘,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在一个好人的眼中,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者,是为善。见饿殍遍野,愿为其舍粮,或解衣裹尸者,是为善。为他人之不平,献出满腔热血,可以豁出去命的人,同样是为善。你胸怀大义,抱有如此想法,并将其付诸行动,成为人类眼中的英雄。”   “殊不知...像你们这样的好人,倘若聚集一处,就会在不知不觉里,化作恶徒手中的屠刀,将一切推向万劫不复...”   “你...什么...”   她在指什么...   ...不,不要好奇,那只是异端的言语,我不能把她的话当真。   这样想着,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了:“因为在这个世界,真正的恶,彻彻底底的恶,是不会如穷徒恶寇那般,清晰呈现在你们眼前的。它会用名望,用利益,用各种各样光鲜的糖衣、坚定的信仰、花哨的言语,用这些去蛊惑你,引导你心中的善与恶,让你真相永远埋藏在黄土之下,倘若你不去挖掘,便永远看不见事实。”   “什么意思?”我朝她喊道,“把话说清楚!”   “真相是,假如这个世界没有我们,也一定会出现另一个真理之门,或者另一个小丑,更多的小丑,甚至更可怕的深渊...这是那些你所不能看见的恶,他们的行动所酿成的结果。而若是想改变这结果,势必就会抛弃...”   “你!少给我、打哑谜!”   “呵,这只是我对你的提醒,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就先当作是异端的疯话吧...希尔维嘉,告诉你我的下一步行动吧,就在今夜,我打算让小丑死在这里。”   “你别想...你说什么?!”   我愣住了。   “杀了小丑。”   女人又重复了一遍,话语声渐行渐远:“我知道教会为今晚准备了很多东西。他们猜的没错,小丑的确将在不久之后与我会合,就在此处。在获悉你们的监视后,我并未改变会合的地点,也未曾通知小丑这边的具体情况,他会按原计划行动,在演出结束之后,民众归散之前,准时抵达雄鹿镇。”   “...我凭什么...信你...”   这样呢喃的话,梅瑟小姐大抵已经听不见了。   “杀了他。”   月光之下,女人加快了脚步,身影在夜色里飘然远去:“必要时,我会协助你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演出开始之前   “...杀小丑?”   广场东侧,隐藏在通明的灯火之外,一处烛光尽灭、潮湿阴暗的暗巷老屋中,平凡男丹尼尔咬下一口肉串,蓦然瞪大眼睛:“呃,她是这么说的?”   “嗯。”   我轻轻点头。   坐在积满灰尘的木桌前,摸黑从纸袋里掏出最后一块甜饼,放在鼻子下嗅一嗅,没舍得吃,就握在手里,将空掉的袋子丢在地上:“不管、是真是假。小丑今晚,出现的可能、很高。”   “...可她为什么会找上你?”   对面的男人陷入沉思。   “希尔维嘉小姐,她还和你说了些什么?比如...有没有提到「女神之泪」的事情?哦,就是异端从王城盗来的神之遗物,那颗血珠,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老屋的窗户密闭着,几乎没有半分光亮从外面透进来,男人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没有提。”我摇了摇头,说道。   “...半点都没有?”   男人似乎在盯着我看,虽然看不清楚,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你,什么意思?”   他不相信我说的?   “不,没什么。只是...你要想清楚,这是很关键的信息,绝不能有所遗漏。不出意外的话,那东西应该是在小丑手里的,这几乎就是他们会合于此、甚至挑起南境战争的目的,你心里清楚这一点。”   “所以呢?”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   那是用孩子们的血凝聚而成的邪物,是特蕾莎不惜做出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选择,最后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纵使身死,化为可怖的怪兽,也要将其送出去、送到小丑手里的东西。   那样的东西,是一定得毁掉的,要埋进土里,让孩子们安息才行,绝不能让异端用血珠再度作恶。   我想了想,把甜饼从右手换到左手,用手指捏来捏去:“那颗血珠。真理之门、到底打算,做什么...教会弄清楚了?”   “...很遗憾,并没有。”   平凡男在黑暗里喃喃出声,随后发出一声叹息:“目前能确认的,就只有那颗珠子与巨龙之乡息息相关,这一条的线索。”   “这线索,是我提供给、你们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一阵腹诽。   教会到底在搞什么?   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动员了那么多的人,到现在不仅没抓到那个从王城跑掉的孤儿院守门老头,最后还搭了个主教进去,据说目前人还失踪着,生死不明。而这一番操作下来,结果却是珠子已经落到小丑手里了,可我们连那是什么都没能搞清楚?   还指望我从异端嘴里得到新的消息?   她就算说了,你们敢信吗?   真的是...   腹诽归腹诽,这时候当然没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指责上,想来教会内部已经斗成那样,真若追究起来,责任也未必就在这些底下做事的人身上...   我晃了晃脑袋,将心中杂七杂八的杂念甩走:“巨龙之乡那边,情况呢?”   男人沉吟片刻。   “据前天的情报显示,第一骑士团的人已经深入伍德沃德之森长达半个月,但仍然一无所获,别说是巨龙了,连半个龙影都没看到,入口更是别提...伍德沃德之森面积太大,树木繁茂错综复杂,骑士团不到一万人,就算发动周边村镇路熟的猎人入林搜索,想要找到一个虚无飘渺的入口,概率也是极其渺茫的...”   说罢,丹尼尔顿了顿。   “不过我听说,他们似乎在某处发现了遗迹。”   “...遗迹?”   我又将甜饼从左手换回右手,皱着眉捏啊捏,手上已经满是油了,滑腻腻的,但我未曾察觉。   “说是遗迹,废墟应该更贴切一些吧。不知是哪个时代的乱石堆,石头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嗯,或许也不一定是人工开凿,有可能是森林妖精,还是别的什么...教会已经派遣专员过去了,总之呢,现在那边的情报还处于严格保密的阶段,我所知道的也并不是很多。”   ...森林妖精?   是我在书里看到过的,那些早就消失的妖精一族吗...   “你不要想太多,希尔维嘉小姐,那些也许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得顾及眼下,假若那个异端女人并未说谎,那么真理之门的内部,显然也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剧烈矛盾,以至于到了要至对方为死地的程度。在这样的情况下,小丑一旦过来,就很可能发生超出预料的冲突...”   “你信吗?”我开口反问。   “...信与不信,我们都是为此做好打算才来的,任何情况都得考虑进去。假若那女人说的是真话,那她就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她在真理之门内部的反对者,对我们来说,这并非是坏事。”   平凡男丹尼尔,似乎在黑暗里摊了摊手。   “而如果她说了假话...反正我们原本就是打算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我们现在要保证的,只是在战斗打响的一瞬间,在拉远战场的同时,能顺利开启罪障,保证雄鹿镇里的这些平民,其性命不受乱战的波及,这点从来不会变,而我们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希尔维嘉小姐,你的任务,就是在小丑出现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牵制住他,将他带离陆地,带离小镇,到我们设下埋伏的地点。因为异端炽热的业火之力,这是我们难以实现的,小丑非常强大,只有你的冰霜秩序有机会接近他、压制他。”   “你向我们保证过这点,而我们也很清楚你的能力。至于其他的异端,你就放心交给我们吧,以他们的能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突破罪障的防护——”   “那女人呢?”我打断他,问道。   “...她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自然有人会去处理。”   “谁?”   “......”   丹尼尔沉默少顷,「咚、咚」敲两下桌子:“他现在,还在南境...”   ...哦,安吉尔会过来。   交给他的确是没问题...   毕竟,那逆向终点还是什么的力量,可不是闹着玩的。   “赶得及吗?”   演出马上就开始了,安吉尔就算现在过来,也是先传送到那个地下监牢里,从那边到雄鹿镇还有一段距离,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的。”   但平凡男似乎有着相当的自信。   好吧...   反正到时候实在不行,我还有杀手锏来着——幻灭的力量,虽然能不用就尽量不要在这些人面前使用,但万一情况紧迫,还是救人优先,先用幻灭困住一个...   具体的方法,我想我已经会用了。   歪着脑袋思考几秒,我又拧起眉头:“那个女人...”   安吉尔毕竟是教宗大人,在我过来之前,他已经在那边忙的晕头转向,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开会、下令、一一处理...   亚蕾提恩城的粮食问题,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天内解决,平民乃至战士们都还挨着饿,骑士团正向几座临城施压,逃走的教徒也得杀上好久,在这样的境况下,坐镇的安吉尔一旦离开,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很多事情恐怕都得停下来,甚至有人会倒施逆行,趁机搞事情...   反观艾萨克,几个三阶段教徒一死,战事到了收尾阶段,他的重要性就不再凸显,那些散乱的异端,有萨菲罗斯、那个老搭讪我的主教在,就已经足够了,其实安吉尔可以派那秃头过来的...   为什么要亲自来?   难道说,那个女人...   教会已经弄清楚了她的身份,所以认为艾萨克...不足与其对抗...这可能吗?   秃头那么强。   我试着问丹尼尔:“她到底、是谁?”   “你没有问出她的身份吗?”   对方反问我一声,我轻轻摇头:“没有。”   “那我们就更不清楚了。”   “......”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什么...啊。”   「嘎嘣」一声,最后一块甜饼被我捏碎了。   感觉到几块饼屑从手里掉下去,我心中一急,反应迅速,赶忙去捞,于此同时,对面传来丹尼尔的声音:“二十多年以前,在那场东洲的大清洗过后,跟随大恶魔的老议员相继战死,又或者被俘、斩首示众,如今活下来的,似乎只剩下小丑。”   “自那之后,异端销声匿迹二十年,直至再次出现,现有的议员,大抵都是些新纳入的人了...亚雷提恩城这次,死在你手下的,那个自称第六议员的家伙,我们其实认识他。许多年前,他和你一样,也是一名教宗骑士。”   “嗯...”   几块较大的甜饼碎屑被我及时捞到,赶忙塞进嘴巴里。   “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他的妻子死了,他则离开了西洲,随后消失,没想到加入了真理之门,成了异端的首脑之一,呵...”   丹尼尔笑了一声,像是在感慨什么:“一个曾经隶属教会的人,加入真理之门,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居然成为了议员...我可是清楚那家伙的品性,这种不入流、不值得信任的人,小丑居然把西洲的战事放手交给他处理...”   “虽说那只是不必要的诱饵,谁知道那疯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显而易见,在真理之门中,或许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了...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计划却能够顺利实现,真理之门中还存有一定的组织能力,他们并不是真的一盘散沙,尤其是小丑...”   “他居然没有趁机在南境释放天性,放肆杀人,反而乖乖到了北境,这是我们谁也没料到的,那样的疯子居然会听一个女人的话,放在二十年前,说出去谁会相信...”   “...说以?”   我嚼着甜饼,含含糊糊地问。   “所以,在这样血腥混乱的境况下,一个女人,能相隔千公里远,对小丑的行动做出干涉...那个疯子是连同议员也敢杀的,二十年前除了大恶魔以外,没人能左右其想法的存在,可他却真的来了...而且若依你所说,那女人甚至对他怀有浓烈的杀意。”   “排除这期间更深一层的关系,只看表象,这也是相当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小丑只会按喜好行事,绝不会听任何人的命令,除了早就死去的大恶魔,因此我猜侧...”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   “她的身份,和大恶魔一定脱不了干系。”   ............   从老屋走出来后,我抬头看了看天色。   夜变得深邃了。   百米之外的闹区,灯火通明的亮着,人声欢呼沸腾,围在那边的民众,情绪似乎处在极度高涨之中。   不久,演出开始了。 第一百五十章 老仆   长夜漫漫,灯火阑珊。   九月的夜风已经转冷,萧萧拂过镇上的草树,中心广场的外围,杂乱的塔维吉斯果树树梢枝叶在风里簌簌摇摆,东面通向广场的几条路上,此时早已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的人群,已经蔓延到了地石外杂草丛生的地方,再远一些,就看不到被篝火照亮的舞台了。   冷风的灌溉,并不能熄灭民众高涨的情绪,扰扰攘攘的喧闹声在小镇中心起伏不断,人们披着挡风的斗篷,在夜色下翘首盼望,四周火光通明,燃烧的灯火将无数屋舍、将教堂的轮廓清晰勾勒。   南面通往皮革匠铺的几条路上,由于房屋普遍建的高,有不少人早已爬上了屋顶,或坐或站,指着舞台,喝着啤酒大声笑谈,整个城镇都是热火朝天的氛围。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气氛变得越加热烈,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中,手持火把的汉子跳着灵活的舞步,在犹如雷鸣的欢呼里,举步踏上广场四方的高台,一口红焰喷向篝火,炽亮的焰光随鼓鸣轰然迸射,绯红的幕布被风力掀起,飞掠升空、缓慢落下,穿着王子戏剧服的男艺人隆重登场,万众期待的演出终于启幕。   这第一场,演的是西尔加亚高贵的王子,爱上了一名牧羊女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名王子在出游期间爱上了牧羊女,对王国早有窥觎的邪恶黑巫师知道了,便对牧羊女施了诅咒,让她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从此王国境内阴雨不断,王子为救心爱之人,踏上讨伐黑巫师的征程,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将邪恶的巫师斩首,阴雨停滞,然而牧羊女却永远醒不来了。   王子为挚爱终生未娶,他死后的数百年,牧羊女被民众供奉在乡村的小教堂中,直到某一天,伟大的母神注意到了她,因同情其遭遇,便施展神力,为牧羊女解除了诅咒,并点化她为母神的天使,继承王子的遗志,守护这里的子民。   本是个伤感的故事,但由于艺人们演技幽默,在演出的过程中,故意穿插一些逗趣的表演和台词,整个中心广场笑声不断,更远的人们听不到声音,便当作哑剧来看,倒也津津有味,待到一幕结束,全场满是掌声与欢呼。   今夜的雄鹿镇,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热闹到,那些从南境流亡而来的饥民,都忘了自己早已失去家园、失去田地,甚至失去妻子儿女,他们沉浸在安逸的欢愉中,仿佛那远在南境的鲜血与战乱,到了这里,便犹如一场幽幽白日之梦。   广场西侧的钟塔上,我盘腿坐在塔顶的石台,抱着又买来的一袋甜饼,身旁放着装有果汁的水袋,望着下方喧闹的人群,慢慢吃着,觉得有些干了,便拧开水袋,喝一小口。   不久,第二幕表演开始了。   那个女人还没有上台。   钟塔位于中心广场西面高台一侧,距离的位置舞台大约有二十余米,由于塔顶的结构不同于常见的圆顶或者尖顶,而是采用了平顶砖砌的结构,宽敞的平台遮蔽了下方的视线,人们看不见坐在上面的我,而我又能清楚的看到广场中心的舞台,于是这里便成了附近可以居高观察的绝佳视点——   今晚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坐在这里,在监视女人的同时,静等小丑出现。   当然,有这样任务的不止我一个人...   舞台上的话剧演出,我是能够看清楚的,虽说因为吵闹的喧嚣声,艺人们的台词大多都听不清楚,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那样的事情无伤大雅,我不是来看表演的,对演出不怎么感兴趣,也没有坐下来好好观赏的心情。   从丹尼尔所在的老屋出来之后,有些事...就一直在脑海里盘旋打转,任凭我再怎么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总是忍不住会去想,心绪乱七八糟,无法停止。   而先前那个女人对我说的话,也总是会再脑瓜里冒出来,挥之不去。   血珠,巨龙之乡,遗迹,神之遗物,卡塔洛玛的孩子们...他们的血...   南境,战争,死去的人们...   从任何角度来看,真理之门所做的事情,都是极端残暴、罪不可赦的,疯子一样的行为。从南境的境况看来,那群可恨的异教徒...他们有的甚至连信仰也没有,就只是肆无忌惮的作恶,并打从心底感到愉悦。   仿佛这场战争的目的,于那些疯子、例如第六议员,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一场单纯的杀戮盛宴,他们以杀人、折磨人取乐,为此才来到西洲,碾过一个又一个村镇,杀死所有看到的活物,如畜生一般。   小丑我虽然还没见到的,但想来,比起那些我见到的、杀死的那些疯子,他或许才是最没人性的那一个...   可那个女人,无论我再怎么恨她,想杀掉她,有一件事不得不承认...她和那些疯子,是不一样的。   即使丹尼尔告诉我说,这场惨烈的、我所看到的、一切非人类所能为的行径,极有可能,那个女人才是主导。   我因此而憎恨她...   但她绝不是疯子。   她和小丑,和那些人不同。   她有信念。   她有...   纵使粉身碎骨,也要达成的冀望。   ...我知道这有些荒谬。   可短暂的交谈里,她所带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一个杀人不眨眼、丧尽天良的凶恶之徒,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她其实意外的是个好人,那些人其实都不是她杀的...这种只会出现在三流电视剧里,让人看完之后大呼「这也能洗白?编剧三观被狗吃了」的桥段,会不会有可能真的出现在现实中——就是这样的荒谬感。   ...可笑。   虽然可笑,却挥之不去。   那个女人...   她对我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乱七八糟...   “咔嚓,咔嚓...”   咬下一口甜饼,我用力晃了晃脑袋。   不...   我不该想这个的...   那只是异教徒的蛊惑之言,我不能被她的话影响到,绝对不能...   可是...   丹尼尔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和他听到我与女人见面后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奇怪...   ...奇怪吗?   他知道什么——   “晚上好,希尔维嘉小姐。”   !!!!   呼唤自身后传来的瞬间,我像炸了毛的猫一样从塔顶蹦起来,脑瓜里是空白的,但头皮炸裂,双眼蓝芒亮起,裹着霜冻的拳头,携着滚滚风声,下意识就朝身后打过去!   呼——   “小姐,稍安勿躁。”   颤巍巍却平淡的声线再次响起,拳劲奔袭过去的霎那,一道瘦小的黑影身形一闪,几乎擦着拳风躲了过去,犹如鬼魅般闪至三米开外,站定,佝偻着腰,轻咳两声:“我没有恶意。”   好像是个老头...   “你是谁?”   眼中淡蓝的光泽退去,我皱眉问道。   一个老头,居然能悄无声息,潜到我的身后...   “梅瑟小姐的老仆,我的名字是塞巴斯汀,奉命前来,向小姐汇报几件事情。”   ...是那个女人的人。   她在镇里居然还安排了下属!丹尼尔知道这件事吗...   心中暗自震惊,我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异教徒?”   “不要紧张,希尔维嘉小姐。梅瑟小姐对您没有敌意,她还在为接下来的演出做准备,而我,只是过来告诉您一些有关小丑的事情。”   ...小丑的事情?   他是来示好并和我共享情报的?   不,异端不可信...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皱眉又问,心中未曾放松警惕。   “小姐,从您与梅瑟小姐见面的那一刻起,我便在暗中看着您了。”老人的声音不卑不亢,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可我却惊的瞪大眼睛。   “你跟踪我?”   “是的,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有冒犯,请您谅解。”   ...我谅解你爸爸。   这老东西...   盯我这么久,我居然完全没能察觉...不,甚至连丹尼尔都没有察觉,他一定看到我进入那间老屋了...   该死的...   邪门的异端...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与您说几件有关小丑的事。梅瑟小姐认为你们或许有些轻敌,小看了小丑的力量,所以特意命我来叮嘱你们。”   “...为什么?”   开什么玩笑,小丑不是她们自己人吗?   难不成,那个女人说她想杀死小丑,不是在骗我...   她是认真的?   似是被寒风吹的有些冷了,老人理了理粗布棉衣的衣袖,将最上面的扣子扣上了,花白的发丝随风舞动着,他用手拨一拨:“梅瑟小姐说,今晚的演出想顺利完成,不愿被叨扰,却担心你们在那之前就让小丑钻了空子,那么演出就不得不被中断,人们将陷入恐慌,这是她不愿看到的事情。”   “......”   我竟一时失语。   她好像挺瞧不起教会的啊...   “杀死小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这么直白的问,只是因为我好像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了,却又不愿轻易相信老头的话,更不想他和女人一样,拐弯抹角话都只说一半的,于是就先单刀直入,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清剿恶徒。”老人沉声说到。   随后,他似乎笑了起来:“我这么说,小姐您定是不会相信的,所以,您就当作是我们真理之门的内部矛盾,而梅瑟小姐的目标又恰巧与你们一致,所以她愿意帮教会这个忙...这样去想,不可以吗。”   老人顿了顿:“小姐,我想...在今晚这样的情况下,能少一个强劲的敌人,多一个有力的帮手,让小丑在悄无声息中死去,不会扩大灾害,不必扰乱民心,对于教会来讲,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对吗?小丑死后,你们大可宣扬这场战争的胜利。” 第一百五十一章 威慑 忠告   我盯着他半隐没在黑暗中的苍老面庞,沉默着,看了一会儿。   心念飞速转动,少顷,得出判断——他肯定在对我撒谎。   “我凭什么、信你?”   从之前丹尼尔搜到的情报来看,那个女人与小丑的会面,必定是带有目的的,大抵就是为了那颗血珠。   可血珠目前还在小丑的手里。   所以我觉得,哪怕她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女人想杀掉小丑,也得先让对方把血珠交出来,之后才会动手。   这女人和老头说的好听,但她们谁也不对我提及那颗珠子的事情——她们当然不会提了,怎么可能会把真正的目标告诉我...也许就连杀小丑,都是想遮掩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这些异端的想法正常人不能揣摩,谁知道她们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打算反过来利用我、利用教会,推动某个阴谋...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丹尼尔说的对,无论那个女人说什么,做什么,对我们来说,原有的行动都不会改变。一群丧心病狂的异端,本就是敌对的关系,我可得长点心,做好自己的事情,绝不能再受到那个女人想法的影响,不能被她左右。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先前对我说过的话,已经让我开始怀疑起一些事情...或许这正是她希望看到的。   我脸色冷了下来:“你走吧,我不想听。”   不需要、也不能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了。   “...希尔维嘉小姐——”   咻咻咻!   掌心蓝芒倏然亮起,三道尖锐的冰刺快若疾雷,眨眼间向老人射去、尖刺停在了他的脸前,距离眼睛只有几厘米,老人的话语陡然扼住。   “离开。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如果这不是在镇里,如果下方没有那么多的平民...   “你,还有你的主人...”   我向前踏出两步,来到老人的面前,脑袋微仰,眼眸中淡蓝的光晕并未散去,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薄薄冰雾自口中吐出,逐字逐句:“你们大抵是...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   右手抬起,漫不经心地一挥。   “所以...”   嗖嗖嗖——   三道冰刺骤然撤去,卷着闪闪冰晶,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于老人头顶徘徊数圈,在我小手握拳的瞬间,冰刺「嘭」地一声炸开,无数冰块的碎片迸射而出,溅在老人的头顶、身上,冰雾散开来,将他本就花白的发丝与眉毛,冻成了冰雪的颜色。   “...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寒风呼呼刮着,将乌黑的发梢吹起来,拍至脸上。   老人将头低了下去。   “这里是、雄鹿镇。”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继续冷声说道:“今晚,有许许多多、无辜的平民,都聚在这边,看...所谓安抚民心的、演出。他们为此,非常开心,你听那欢呼声...”   我捋了捋头发,纤纤玉指伸出来,向钟塔的下方点去。   哗——   许是演出到了精彩的片段,聚集在中心广场的观众们,此时高亢的呐喊沸腾起来,掌声、口哨,混杂在那样的欢呼里,如火如荼,随风传来。   “你应该、感谢他们。你和,你的主人,都应该,感谢他们。”   手指只是略微一点,便又重新缩回裙袖,我看着老人布满褶皱、即使被稀薄的冻气笼罩,也依旧不咸不淡的面容,片刻,嘴角勾出浅笑。   “因为、你们能活着、能站在我面前,唧唧歪歪,说这么多废话,全是因为...有他们在这里。因为有他们在,所以,你们还没有,被我杀死。你们,还能活着。”   要不要,再降低一点霜雾的温度呢...   对待异端,在这种不方便动手,不能简单粗暴、直接轰杀至渣的情况下,或许稍稍威慑一番,能让他和他的主人有所顾虑,明白我并不是如她想的那般,只是个嫉恶如仇...用那女人的话说,一个善良的好人。   或许让她明白这点,就能让异端接下来的行动...无论那是怎样的行动,都会多出几分不可预测的变数——如果她能这样想,并为此头疼,那再好不过。   “你和你的主人,之所以、还能活着,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还没有,伤害他们,伤害这座镇里,无辜的人。”   “这很好,继续保持下去。然后,你和她,就能、多活一段时间...只要,别做蠢事。”   老人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他在安静的,耐心的等待我把话说完。   寒霜冻气从身上、从我的吐息里蔓延而出,渐渐,将老人瘦小伛偻的身躯,整个笼罩在内了,连他的衣领也结起了霜,但他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纹丝未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么大的年纪,倒是硬挺...   我暗暗催力,让飘散的冰雾又浓了一分,笑容逐渐收敛,面无表情,语气如冰霜相同的冷冽:“否则,你们的下场,将会和,南境的那些...走狗,野兽。和那个什么,韦瑟米尔,雾隐者...嗯...我只记得,这两个畜生的,名字。因为,我只给了、这两个人,说话的机会,然后,再让他们、尸骨无存。”   啊...   还是不怎么会说威胁人的话。   怎么样才能显得更凶狠一些呢...   “那个雾隐者,我撕下了、他的脸,将他的肉体,撕成碎片,毫无反抗之力...那是你们的,第六议员吧?怎么挑的人...他最后想用、自爆,来以命换伤,以为那样、就能对我...造成麻烦,呵。”   我冷笑一声,轻轻摇头:“至于...那个什么,韦瑟米尔,更是不堪一击。他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我让他看到,最恐惧的事,你应该、看看,他死前的表情...哈——”   轻声叹一口气。   “你们,在南境的畜生,已经差不多、被我,被教会骑士,杀干净了。现在,我到了这里...嗯,来杀小丑。”   “你说,我们可能、轻视了他,但你们呢?你和你的主人,又真的清楚,我将会如何,把小丑撕成、碎片吗?”   这么说,会不会起到作用啊...   心里有些不确定。   但狠话还是要放完的:“不要试图,动歪脑筋。”   “这是,我对你、和你主人的,要求。就在今晚。你们既然、和小丑不合,那就,找个地方看着。不要伤害、平民,别做,多余的事。我这么说,你们...其实未必会听,对吧。就如同,你们试图、说服我什么,同样是、白费口舌。”   让他明白我的态度,传话给那个女人,这样就可以了...   “好了。”我故作不耐,轻轻挥一挥手,“现在,消失在,我的眼前吧。”   剩下的,就是比一比谁的手腕更有力。   在南境有如摧枯拉朽般的几场碾压战,让我对自己的力量,多了几分清晰的认识和自信。   在吞噬掉尼禄的戒指,那个神之遗物之后,我的力量已经提升到一个连我都忌讳的地步——哪怕不使用业火的力量,也不用深渊之力,只单凭秩序和炼体,就能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异端的第六议员...   和与特蕾莎交战的那时不同,我再也不惧业火了。   异端引以为傲的力量,在我面前几乎不具威胁。   更何况...   体内蠢蠢欲动,膨胀到连我自己都已经不敢想象的,庞大的混沌之力,如若有机会,我全力施为...   不,那太可怕了。   若非万不得已...   其实也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吧。   在我心思万转的同时,眼前的老人后退两步,撤出冰雾环绕的范围...看样子他打算离开了。   我在心里舒了口气。   他好像明白了...   飘散蔓延的冰雾,被我随手驱散。   随后,便见老人对我轻鞠一躬:“与小丑的交战,还请速战速决,务必要在他半天使化之前杀掉他,否则取胜将变得非常艰难,这是梅瑟小姐让我带给您的话。”   什么?   我愣了一下。   ...他刚刚说了什么!   “那么,恕老仆告辞,打扰小姐了。”   犹如来时那般,老人的身影如鬼魅般飞速后退,脚步看似绵软无力、颤巍巍的,却在转瞬间爆退出接近十米,悄无声息,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塔顶平台的边缘了。   “等...”   “对了,小姐。”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口,老人打断了我想叫住他话。   “有一件私人的拜托。”   他说着,又对我鞠了一躬:“虽说是你们眼中的异端,但老仆一生从未做过恶事,也不曾害过别人性命,仅仅忠于职守,恭恭敬敬侍奉梅瑟小姐,如今算起来...也有二十余年了。这一路过来,许多的事,都是看在眼里的。”   “在老仆眼中,小姐纵使年幼,但所行之事,心中的觉悟,不是一般人能够岂及的高度。或许在你们眼中,她称不上为善,但在老仆的心里,她绝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恶徒。只是世事艰难,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只得让人狠下心去,做与心愿相违之事,承他人不齿之谤,或许才终能有所斩获。”   “小姐心中有这样的觉悟,可她并非善于言辞之人,也不懂得体恤他人的情绪,有时候...怕是很简单的,与人相处的道理,她也是弄不明白的。词不达意,不善言表,便时常引人揣测,或因此种下恶果,这样的事,老仆已经数不清见过多少次了。”   冷风还在吹着。   老人站在楼台边缘,一只脚已经悬空——他准备跳下去了。   而我,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全是「嗡嗡嗡嗡」,混乱的声音,徘徊不绝的情绪,意识还停留在老人所说的第一句话上,想让他说清楚,却心有顾虑,怕对方别有目的...   “但有一件事,希尔维嘉小姐,理解与否,我都希望你知道。”   老人继续说道:“梅瑟小姐经常贬低愚善之人,那只是因为,她心中对于奉献的定义,对判断世事标准的眼光,远在那种浅显的、易被他人利用的,情绪使然的善之上。今夜她见了你,对你动了怒,其原因便在于此。”   “有太多的事,对于看不见、或者甘愿蒙起双眼的人而言,说再多,也只是徒劳。梅瑟小姐不擅长说服别人,这样的事做起来,便越发显得笨拙。希尔维嘉小姐,有些话她不会明确对你提及,但我可以。所以,我想在此给您一个私人的忠告...”   “有关从王城带出来的,那枚血珠。”   !   他竟然提起珠子的事了!   “这才是,你们的目的...”   老人没有理会我的质问:“那枚血珠,女神之泪...这是特蕾莎女士赋予它的名字。假若今夜过后,女神之泪落到你的手中...你可以选择找个地方,将它永远封存,或者干脆毁掉,我们都没有意见,无非一切从头开始而已。”   “但有一点,若你还为这世间万千无辜的平民着想,想让他们远离灾害苦难,远离被某些至高又卑微,充满憎恨的存在,像蝼蚁般轻易抹除...”   冷风呼呼灌耳。   夜色之下,老人眼中似乎闪过苍凉的颜色。   “那么,你就绝对,绝对不能,把女神之类交到神圣教会的手中...尤其是,在今夜与你共同行动的那几个人,你绝不能交给他们。”   我心中蓦然犹如触电,剧烈颤动了一下。   老人的眼神...   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对了。   那种复杂又悲切的眼神,曾经在王立学院的教室外,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是特蕾莎对我流露过的。   “感激不尽。”   老人的话说完了。   他毫不犹豫,身体猛然后仰,自塔顶一跃而下,如若鬼魅的幽灵,「呼」的一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喂!”   我终于反应过来。   刷——   月步踏出,狂风袭耳,眨眼之间,我已经出现在老人原先站立的塔顶边缘,发丝纷飞飘舞,盯着冷风附身向下看去。   那道瘦小佝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到底在说些什么...想表达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不对,我不能听他的,他只是异端的爪牙,只是想在开战前乱我心思...我不能上当,不能...希尔维嘉,别想太多,别去想...   站在塔顶边缘,我望着下方汇聚的人群,听他们吵闹的声音,身体僵硬紧绷,眼神呆滞,瞳孔抖动,不知该将视线聚焦在何处,就那样站着,半晌,也不曾挪动脚步。   ...可他刚刚说了半天使化。   什么是半天使化...半天使化...王城...特蕾莎怪兽...它说它是什么什么的天使...那到底是什么...血珠又是什么...他刚才说某些至高又卑微,充满憎恨的存在,又指的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他们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血珠不能交给教会...为什么不能交给丹尼尔他们...他们是谁...教会内部的问题,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是谁在骗我?是谁...   不,不对不对...   那老头只是单纯的想动摇我,让我对丹尼尔他们产生怀疑,接而变得相互不信任...他做到了,该死,他做到了...   我想吃甜饼。   头皮发麻,心绪混乱,也许吃下几块甜饼,就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样想着,我蓦然回头——   啊。   甜饼在最开始我挥出那一拳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洒落在地上了。   “......”   混蛋啊。   哗——   钟塔之下,密集的人群,爆发出有如海浪般的欢呼。   “梅瑟小姐——”   视野里,那灯火明亮的舞台上,名叫梅瑟小姐的女人一袭长裙,在万众瞩目、期待的欢呼声中,脚踩台阶,一步一步,缓缓登台。 第一百五十二章 萧风吹至   夜色融融,天幕之上繁星闪烁,小镇灯火辉煌的广场里外,爆发出空前热烈的欢呼声。   梅瑟小姐登台了。   一步,一步,她缓慢走上舞台的中央,四面的篝火燃烧着,洁白的绸毯在脚下铺开,在火光的照耀下,与她那一袭红裙相应相衬,长长的裙摆拖在白毯上,有如游舞的华美鱼鳍,轻轻摆动。   少顷,等欢呼声渐弱,梅瑟小姐抬起了双手,手指捏成兰花状,举过头顶,右脚脚尖踮了起来,在身前划出优雅的弧线。   咚...   激烈的鼓声,自舞台后方响了起来。   一声。   轰——   随着鼓声落下,举着火把的人影朝篝火吐出烈焰,绯红的光亮再次自舞台四周爆开了,恍如烟花般灿烂,人群的欢呼又一次铺天盖地,响彻了小镇,无数人仰头踮脚,屋顶上喝着啤酒的人站起了身,酒杯相撞,振臂高喊,第二声鼓击,便在这样热烈的氛围里,振声齐鸣——   咚!   舞台后方,四个大鼓成排而列,四名壮汉在光着臂膀趟在寒风之中,手臂壮硕的肌肉鼓起,抡起鼓槌,用力敲下。   咚!咚!咚!   三声鼓鸣之后,紧接着响起的,是婉转悠长的弦乐。   轰——   高簇火焰自舞台四方炸开,火光仿佛将夜色点亮,浓郁的黑烟升上天空,中心广场喊声沸腾,位于舞台的中心,梅瑟小姐在万众瞩目之下,在无数火热的视线里,踏前一步——翩翩起舞。   咚!咚!咚——   她的腰肢闲婉柔靡,她的手臂灵活如蛇,身体随鼓动鱼跃,裙裾飘飞,轻曼的舞步像燕子伏巢,疾飞高翔像鹊鸟夜惊,后方鼓声雷动,周身火光明艳,夜空之下,独属女人惊心动魄的美,尽情呈现在众人眼中。   哗——   场上,呐喊的分贝再度飙升。   “梅瑟小姐——”   “梅瑟小姐我爱你啊——”   民众仿佛陷入了狂热,高声呼喊着女人的名字,沸反盈天的声潮,随弦乐鼓鸣一同传至钟塔,我站在塔台之上,喝下一口果汁,捡起一块甜饼,吹了吹再咬一小口,望着下方鼎沸的人群,和舞台上的一人独秀,面无表情。   黑烟自广场升上夜空,篝火再舞台四方熊熊燃烧,炽烈的光亮映在我的瞳眸里,脑中回想起的,却是亚雷提恩城冲天的火光,和南境战场肝肠寸断的咆哮。   “转!身!向!后——”   “我们打输了...死了...”   “不要紧...”   “别怕...”   “让我们...最后再冲一次...”   “**妈的,我恨不得吃了他们...”   “哈,哈哈,呵哈哈哈哈...”   “第一骑士团——”   “把这些恶魔...留在这里...留在...这片土地啊啊啊啊——”   “杀啊啊啊啊啊——”   血液与红火交织,惨叫与内脏迸裂,草原之上吹来腥臭的风,天空浓烟滚滚,数不清的尸体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   换来的,便是眼前的这番歌舞升平。   下方情绪高涨的人群,他们在火光的照耀下,大声呼喊着舞台上那个女人的假名。   “唔...”   我抬起手来,捂住半张脸。   头疼...   ...不要再想那些了。   不要冲动,不能被敌人迷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专心眼前的事情...   夜风徐徐吹着。   化名梅瑟的女人素手翻转流连,身姿软如云絮,双臂柔弱无骨,轻盈的舞姿恍若花丛间飞舞的蝴蝶,又好似深山中挂起的明月。少顷,在鼓声渐急、弦乐开始紧促时,有人向舞台中央抛去了剑。   梅瑟小姐一个侧空翻,红裙飘舞之间,她接住了剑,随后,四、五名手持长刀的汉子冲上舞台,那些同样是艺人,踩着舞步,挥着长刀向女人冲去,梅瑟小姐舞剑而迎,身体快若疾雷,却又不失温雅,广场上再次爆发出有如浪潮的呼声。   人们沉浸在她的美里,对他们来说,今夜是没齿难忘的时刻。   而在他们注意不到的一些角落,身裹金甲骑士们面色肃穆,暗中巡逻,名叫丹尼尔的男人背靠座椅,闭着双眼,藏在阴暗的老屋,仿佛老练的猎人,静待猎物的降临。   小镇南侧,与教堂相隔两堵围墙的巷子里,卡尔脱下金白相间的教袍,对不远处的奥利维亚喊道:“喂,把我的斗篷扔过来。”   “我不叫喂。”   女人淡声说道,她手里握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淡金圆球,球体上光芒流转,身后站着几名教会修士,他们的脸隐藏在高墙的阴影之下,无法辨认面容。   “还有,今晚不要穿斗篷。”   她又说了一声。   “没关系啦!反正她什么也不记得,认不出的我们的...”卡尔无所谓的耸耸肩,“你难不成想让我穿金光闪闪的教袍干活?恨不得一眼就被小丑发现是吧?快给我啦。”   “不行就是不行。”   “可这袍子不适合我们啊,穿着让人心里怪不舒服...还是换圣诗班的斗篷吧?避水又防业火...”   “忍一忍吧。”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啊...”   “闭嘴,你好烦啊。”   “呃...”   名叫卡尔的男人摸了摸鼻子:“奥利维亚,你不爱我了吗?”   “滚开,去爱你的希尔维嘉小姐吧。”   “诶...你吃醋啦。”   “呵呵。”   “不要这样嘛!你知道我只是看她可爱,心里按耐不住就有了点想法...说笑而已嘛,我怎么可能真的和那种怪物发生什么,只有你才是我的真命天女...奥利维亚,干完这票我们就结婚吧好不好...”   “...聒噪。”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女人的声音,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专心做事吧。”   她转头望向后方的教会修士:“你们,准备好了吗?”   黑暗中,有人轻轻点头。   “嗯。”   女人轻应一声,吸了口气,又望回表情有些无趣的卡尔,蹙起眉头:“把教袍穿上,我们走。”   ............   雄鹿镇外,山麓一侧。   稀薄的月光洒下来。   “...喂喂,你们听那声音。”   名叫J先生的男人骑在兽背,靠着高耸的山丘,在月色下缓慢行进,少顷,他看到远方镇里璨如明星的灯火,微微侧耳,听见那边传来躁动的声音,咧嘴笑起来:“好像玩的很开心啊。”   “是啊。”   “很开心的样子。”   J先生的身后,有人附和道,而后便「嘿嘿嘿」笑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到早了?这时候过去,会打扰艾尔娜小姐的兴致吧。”   J先生又说,他依然笑着,虽然随口问出会不会打扰对方兴致的话,可从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对此不怎在意:“我们是不是等等再过去?我记得小姐有说过的,让我们等演出结束再去找她...喂,你们要不要先坐下来,吃点东西?我这里还有剩下的半条烤鱼...”   “烤鱼不是已经吃掉了吗?在今早的时候。”有人说道。   J先生愣了愣,随机恍然:“...对啊,我好像吃掉了。”   “嗯,吃掉了。”   “那就没办法了。”J先生摊了摊手,“没有烤鱼吃,让我们怎么等嘛。”   “我们这边可是死了两个人的...”   “啧...”   “连鱼都没得吃,还叫我们等等,等个屁啊。”   断断续续、略显神经质的声音,从空旷的山谷间传出去。不久,借着夜色的掩饰,几道骑着角马兽的身影穿出山谷,向小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业火流星   踏踏,踏踏...   兽蹄疾驰。   月色之下,山石高树自视线两侧飞掠向后,冷风迎面刮来,吹拂衣衫,不久,远方灯火通亮的小镇已经很接近了。   “停,停停停!”   跑上一处黄土陡坡,J先生蓦然勒紧缰绳,身后的几人也跟着停了脚步,他盯着小镇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问道:“我们就这样过去,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会吗?”有人不以为意,“我们不一直都这样?”   “不不,这次情况有所不同了。”   J先生回头,对身后的几人摆摆手:“圣诗班的家伙们在附近,还有信仰团的人,教宗骑士不知道会不会有...假如有的话,想来会很厉害,就像先前一直追着我们的那个小女人,说不定她还会再过来...你们可不要太小看教会,弄不好,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哦,是吗...”   有人耸耸肩,依旧不以为意。   “不是还有艾尔娜小姐在?”   “J先生,那得强成什么样的教宗骑士,才能在您和她的面前,撑过一分钟啊...剑圣吗?”   “那个老头可不在西洲。”   听闻几人的话,J先生皱起眉头:“喂喂,我们可是才刚刚死过人的,你们...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   他似乎对同伴的态度颇感头疼,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脑袋,正要开口,那边又有人说:“嘛,死掉只能说他们自己不小心啊,本就是两个最弱的家伙...”   “喂!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啊,伟大的真理之神会制裁你的,那好歹是我们的同伴...”   “啧,跟他们一直不怎么熟...不过安心啦,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会挤出两滴眼泪的。”   “你这鸟人...”   有人试着出主意:“要不...我们找机会杀几个骑士,换上他们的盔甲再进去?你们看啊,镇里热闹成那个样子,防守的骑士应该不在少数...”   “哈,那是什么馊主意?真当骑士们都是瞎的啊,换上盔甲就认不出你这张东洲脸了?你不如去伪装灾民,虽说还是会被认出来就是。”   异端们商量的态度,听上去漫不经心,对眼下即将面临的状况,全然不怎么在意。   “那么,要把角马兽丢在这里吗?我们徒步过去...”   “那种事怎样都没所谓啦!我们本就是来寻乐子的啊...能玩开心就好。”   “在那之前,得先保证把东西交给艾尔娜小姐吧?”   “啊,原来要交的吗?”   “不交吗?”   “...交吗?”   “所以我们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   “当然是来杀人的啊,你问的什么废话...”   前面的K先生不再应声,一手摸着下巴,苍白的脸皱了起来,表情似乎有些无奈,一面喃喃自语着「我怎么带了你们这帮蠢货过来...」,一面抬头,又向镇子的方向望去。   小镇的灯火在夜色下蔓延开去,于原野上莹莹闪闪,连成一片,有欢呼的浪潮远远传了过来。   “...玩的可真开心。”J先生喃喃说道。   少顷,他嘴角勾出一抹诡笑。   “好想让那样的声音变成尖叫,惨叫...让他们从繁华安逸一样的美梦里醒来,认清现实,然后明白教会到底有多么的无能,居然让我们这样的疯子跑到了这里...哈哈,那一定很有趣...我得让他们认清这点才行...”   “所以呢?”   有人踢了踢兽肚,走到J先生身边,侧头问他:“到底要怎么办?J先生,我们都听你的。”   J先生摸着下巴,望着远方的灯火,眼神闪烁。   他内心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盯着小镇的方向看了片晌,又把头低下去,瞅瞅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嘴角裂得更甚,疯狂的笑意压制不住:“啊,可是艾尔娜小姐叮嘱过,要我们尽量低调行事...我们必须把女神之泪交给她才行...只有她才知道怎么进到巨龙之乡里...怎么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那才是最精彩的狂欢...不行不行,我得克制一下自己...”   他说着,踩着脚镫下了兽背,没理会一旁的同伴,径自朝前走出几步。   “...J先生?”   那名异端望着他,轻声呼唤,语气颇为疑惑:“我们要...走过去吗?”   “我得克制自己...”J先生说道。   “你们这些家伙,也得克制克制啊...一旦我们动了手,圣诗班的苍蝇,还有信仰团的走狗,就都会嗅到气味,赶来对付我们...这对艾尔娜小姐的计划不利...知道吗,我们应该想办法先混进镇...就和那些流民一起...悄悄的...先找到塞巴斯汀那老头...”   他走到陡坡的高峰,一手抓着头发,来回踱步。   “不过...”   “圣诗班的家伙,说不定早就等着我们了...他们又不蠢,既然没跟着追过来,这么长时间过去,肯定在其他地方做了准备...艾尔娜小姐也许会暴露...说不定早就被他们知晓了身份...说不定是这样...不是没有可能...”   “J先生,你的意思...教会的走狗会在小镇设下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吗?”   “哈,怎么可能...”   “假如艾尔娜小姐真的被发现,那些圣诗班和她动了手,这时候哪还能有命在...”   “...话说回来,圣诗班到底是做什么的?”   “怎么之前没听说过这群人...”   “教会的狗而已。”   几名异端无聊的说着话,都看着不远处一个人焦躁踱步的J先生,面面相觑,不久,有人忍不住催促:“喂,管他圣诗班还是教宗骑士,反正不是他们杀死我们,就是我们杀光他们,玩的开心就好,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不适合我们...”   他随即被J先生吼了:“嘘,你闭嘴,闭嘴。”   面色苍白的男人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面向几人,眼睛眯起来,像是生气的样子。   异端们都不说话了。   刚才那名忍不住催促的人,他骑在兽背上,壮硕的身体看上去比身下的巨兽还要野蛮,但此时却微微低头,不敢去看J先生的眼睛。   尽管平日里,他们在那个有些神经质的男人面前,总是表现的比较随性——他们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不会与他们计较琐碎的事情,或者言语——这个世上,有许多常人会去在意的事情,他都不会在意。   因为不在意,所以大多数时间,他并不生气。甚至对他们来说,J先生在多数时候,称得上是个好相处的人——因为他们都是同类。   是只要见到血就会兴奋的,凶恶的狼。   J先生是头狼。   凶恶的狼群不畏死亡,可他们却怕头狼的怒火。   因为他们的头狼,是属于生起气来,没人会预料到具体将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事情一定会走向最可怕的方向——相对那样的结果,死亡或许是最轻松的选择。   即使是他们这样的狂徒,对于J先生,都是打从心底感到恐惧的...这样的恐惧,兴许连原由不清不楚,只是最纯粹的、对一个人感到害怕的心情。   于是在这一刻,J先生停止了走动,眼睛眯起来,看上去像是生气——只是这样,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不敢再吭声。   然而...   J先生并未生气。   他朝刚才开口催促的那人指了指,陡然笑了起来:“你说的对,该死,你说的对...这不适合我们,不适合我...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是...哈。”   随着一声略显神经质的笑,J先生转过了面向小镇的方向,张开双臂:“骑士团,信仰团,圣诗班,教宗骑士...去他们的吧。”   轰——   汹涌的业火,陡然自他身上燃起,照亮夜色。   “去他的女神之泪...我得让这些人明白教会的无能,我得先和他们打声招呼...说声你好...艾尔娜小姐,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你也陪我一起闹腾吧,闹得越大越好...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中,火焰自陡坡上蔓延开去,烧毁草木,烧焦泥土,空气在沸腾、扭曲,巨大的角马痛嘶悲鸣,裹着业火疯狂逃窜,没几步便轰然栽倒,狂烈的火焰将J先生侵吞殆尽,阴暗的夜空上,猩红之光陡然泛起,红云翻滚起来。   “哟吼——”   “啊哈哈哈哈——”   “J先生万岁!”   极度兴奋的异端们纷纷从兽背飞跃而下,业火已经烧了过来,炽热的温度让巨兽纷纷陷入惊慌,火势顺着焦土攀上兽蹄,角马不断嘶鸣,随即被人一拳打爆了脑袋,鲜血肉酱飞溅出来,嗤嗤冒着白烟,染红了动手异端的半张脸,但他丝毫不在意,狂笑着,兴奋到浑身发抖,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炽亮的火团——   他在等着什么。   “来吧来吧...管你们都有谁,统统都来吧...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是谁...”   猩红的火团里,有放肆的声音传出来。   紧接着,一只染满鲜血、巨大猩红的诡异手臂,从业火中骤然伸出,砸向地面!   ............   轰隆隆隆隆...   天空之中,犹如雷鸣般的炸响响彻小镇。   舞台上的演出还未结束,围聚中心广场的人们却纷纷抬起了头。只见小镇的上方,原本安静深邃的夜空之中,点点繁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佛从云层背后绽放而出的,犹如太阳般炽热耀眼的猩红之光。   “怎么回事...”   “那光是什么...”   嘈杂纷乱的议论声里,化名梅瑟的女人停下舞步,轻蹙眉头。   那是...   钟塔顶端,我仰着脑袋,遥望天空之上的红光,心中升起极度不安的预感。   这种光...   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脚下的平台在微微震动...不,是钟塔在摇晃...   下方的人开始骚动起来,有人急切的转身离开,拼命想要挤出人群,站在屋顶上喝酒的人们也纷纷跳下,我听见有人大喊:“天罚,是天罚——”   不,这是...   我处在极度的震惊中,心脏狂跳,脑瓜还在反应着。   这是尼禄的招...   轰隆!!!   下一刻,如陨石般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穿出云层,炽烈的红炎携滔天之势,自绯红的夜空里,轰然坠落!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长夜暗火(一)   轰隆隆隆隆隆...   巨大的震动声里,空气在簌簌战栗,仿佛毁天灭地的火流星掠下的那一瞬,整个天地都变了颜色。   “快...快逃啊...”   “快逃啊啊啊啊——”   “天罚降临了!”   “母神保佑....”   下方的人群惶恐尖叫,相互拥挤、推搡着,争先恐后的向广场外围逃跑,孩子们大声哭泣,小镇的温度迅速飙升,人们惊惧无措的脸被映成绯红,头发卷曲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焦糊味。   尼禄,尼禄,尼禄!   我瞪大眼睛,望着头顶轰然而下的可怖火球,翻滚的、炽烈的业火,于视野中急速接近,额头渗出的冷汗在须臾间悄然蒸发,灼流、风压呼啸而来,“呼呼呼呼呼——”,声音在耳畔骤然扩大,发丝纷飞乱舞,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那道立于天际,被金光包裹的悍然身躯。   心脏在狂跳着。   开什么玩笑...那枚戒指不是被我吞掉了...为什么会是这招...为什么...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希尔维嘉,快想办法救人啊!!!   焦躁、遑急,带着些许惊怖的情绪,随着火球的靠近冲击而来,我脑袋里是空白的,根本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敌人居然一出手就要毁掉整座小镇,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疯子...   疯子!!!   我下意识先朝舞台上的女人看了一眼——不可能是尼禄干的,他已经被我杀死了,可女人也还在那里站着,不像是她动的手...   深邃如星空的瞳眸之中,有一抹猩红的光亮闪过。   没办法了,先全力抵挡火球,不能让它落下来,绝对不能...   心中决意升起的瞬间,我弯腰屈膝,冰霜之力自周身蔓延开来,几乎就要跳上天空,与坠落的火球正面抗衡,千钧一发之际,视野的余角里,远在在小镇的四面,陡然间,有璀璨的金芒绽放而出,射向天际。   !   那是...   嗡嗡嗡嗡嗡——   金光破开红火腥芒,神迹的吟响如利剑般划破夜空,四道冉冉升起的光晕,朝小镇的上方疾射而去,霎那间汇集于头顶,嗡鸣在这一刻响遏行云,强有力的金光仿佛炸开一般,在小镇的空中,在无数人惊叫的声潮里,飙射四方,万丈夺目。   嗡——   烈风在咆哮,空气在震鸣。   一层,两层,三层。   半弧形的罪障在空中展开了,带着惊人的气魄,顷刻将小镇的夜空罩笼,将炽烈的温度隔绝在外,广场之上,哭声、喊声不绝于耳,无数目睹神迹的平民不再逃跑,他们跪了下来,闭上双眼,做出祈祷的姿态。   下一刻,火球轰然而至,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撞上第一层罪障——   轰嗡嗡嗡嗡嗡...   巨大的声响,只爆发了一瞬,便被死寂般的嗡鸣声替代,视线里,远处的房屋、人们惊恐的身影、小镇里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了一片炽白。   “啊...”   眼睛被强光灼痛了一瞬间,我连忙闭上,双手捂住耳朵,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但这样的安静并未持续多久,大概两三秒钟过后,各种纷乱的、震撼的声音,便以更加狂乱的方式,由弱至强,再度回归耳畔。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伴随着仿如山崩般的巨响,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钟塔摇晃的厉害,下方的大钟「铛铛」响了起来,我有些站立不稳,手扶着左侧的石砖,尝试先将一只眼睛睁开。   炽烈的强光,依然占据着整个视线,金、红两色似乎成了这个世界仅有的两种颜色,汹涌的能量于小镇上方相交相汇,碰撞再分离、碎裂,笼罩在夜空的第一层罪障,在激烈的撞击里早就轰然碎裂,紧接着是第二层,罪障的碎片纷纷洒洒,如雨花般散落而下,可怖的火球撞上最后一层屏障,却是终于炸了开来。   几乎是势均力敌、同归于尽的两股力量,第三层罪障在火球崩裂、业火四射的霎那间,也随之一同破碎,轰然的闷响声里,金叶流光卷着无数迸射的火弹,飞向四面八方,浓烟滚滚如云,没了罪障的遮挡,暴烈的气流再一次席卷而来,狂风瞬间淹没小镇。   呼呼呼呼——   我双手抠着塔顶的石砖,头发、衣摆在风中狂舞,眼睛眯成一条线,隐约还能听到无数的尖叫声,钟塔下方,数不清的人被大风刮倒,广场西侧,几处老旧的木屋轰然坍塌,漫天飞灰扬了起来,将小镇卷入动乱的尘暴。   该死...   头顶上方,罪障的碎片纷纷化作流光,消散于空气中,炸裂的火焰陨落而下,拖着漆黑的浓烟,眼看着就要砸向小镇各处。   所幸的是,由于爆炸过于剧烈,能够波及到中心广场附近、此刻小镇人群最密集处的业火,数量反倒是最少的,大多数火弹都已经随着冲击,扩散至更远的山麓、平原,飞到小镇外围去了。   密集的火雨,携灼风热浪,在视野近乎所有的范围里,倾盆而落。   ...能解决掉一个是一个!   转念做出决定,我全力催动冰霜秩序,踩着从高台倏然升起的冰柱,身体向流星般窜上夜空,直奔飞射而下的火弹,双掌急速挥动,浓郁的霜雾凝结成团,“嘭嘭嘭嘭嘭——”,犹如连射的炮弹,打向空中无数的火焰。   “啊,啊——”   “妈妈...妈妈!”   震响渐渐散去,下方传来的哭喊变得越发清晰,零星的漏网之火砸下去,轰碎地板,烧毁屋舍,我看到有人倒在了血泊里,心情变得震怒,牙关咬紧,于冰台间急速奔跃,小手挥动如风,更多的冰雾在空中喷涌开来,吞没猩红的流火,洒漫天蒸汽。   嗤嗤嗤嗤嗤——   再快一点...   瞄准什么的不需要,只用再凶猛一点,就能把这边的火全部拦截下来!   “希尔维嘉小姐!”烈风之中,有人大声呼唤。   “别喊我!”   口中怒声回应的同时,我还是下意识地循声瞥了一眼。   灰雾弥漫之中,丹尼尔一袭金白教袍,蹲伏在不远处一栋矮楼的楼顶,衣口敞开,袍摆在风中猎猎起舞,他倏然抬手,耀眼的金芒汇聚掌心,接而飞出,光晕化作数只灿金的飞鸟,转瞬自我身侧飞掠而过,仿佛长了眼睛,精准冲向几团下落的、较大的业火,随即碰撞,爆炸在半空掀了起来。   “玛法之光!”他继续朝我喊道,转头向小镇南侧的方向望去,“目标已经出现,小姐,请全速赶往,务必要将他挡下来!”   南侧的天空中,在无数火雨落下的同时,有一颗明闪闪的金光弹徐徐升空。   那是给我们的讯号...   “这边就交给我,交给我们!信仰团仓促挡下这一击,已经有不少人受到重创,他要能再来一颗,这座小镇就毁了!”   该死的...   “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砰!   狂烈的冰雾汹涌扩散至上空,将十数枚还在下落的火弹吞没、蒸发,巨大的冰凌自广场边缘,一间倒塌的旧屋屋顶斜射而出,我身体倏然落下,踩在冰凌顶端,站稳之后,下意识朝舞台的方向望去一眼。   强风气流逐渐停滞,那边的尘雾已然消散了不少。   舞台早已塌了,四面的篝火尽数翻倒,从高台落下,点燃路边的木架、箩筐和干草,洁白的毛毯、绯红的幕布都烧了起来,有身穿华丽服饰的艺人被压在了木架之下,几名壮汉上前搭救,更多的人则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试图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那个女人在哪...   眼珠滴溜溜的转,很快,我便在舞台西侧看到了她。   化名梅瑟的女人,还穿着那身显眼的红裙,但原本长长裙摆和衣袖,似乎已经被她撕了下来,此时就站在纷乱的人群当中,似乎刚刚起身的样子,怀里护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在我看去的同时,她似乎察觉到了目光,冰冷的眼眸也扫了过来。   “......”   她...   在保护孩子?   搞什么...   “希尔维嘉小姐,没时间发呆了!”   “我知道!”   天空之上,黑烟滚滚散开,火雨的势头已减弱了很多...   远处,无数道泛着金光的身影,正从屋顶、暗巷朝中心广场的方向急掠,近处的道路上,火焰零星燃烧着,身裹金甲、第一骑士团的骑士纷纷朝这里涌过来了,他们带着修士和修女,治愈神迹的光晕,开始在镇中心各处闪烁起来。   “灭火,先救人!”   我又朝着不远处的丹尼尔喊了一声。   喊话的同时,目光又忍不住朝那个女人看了过去...那名小女孩的妈妈找过来了,小女孩挣脱开女人的怀抱,朝惊慌失措的妈妈跑了过去,对方似乎在向女人道谢,但她没有理会那边,依旧在盯着我...   我与她对视了大抵两秒钟。   而后转身,踏出月步掠向高空,踩着屋顶向小镇南面疾驰而去。   ............   “哈!我说什么来着,他们肯定早就在那边等着我们了。”   雄鹿镇外,南面的陡坡上,猩红的火熊熊燃烧,J先生站在业火中央,半张脸上爬满了如同血管般亮红的纹路。他狞笑着,遥望小镇上方炸开的火焰与仍未消散殆尽的金芒,少顷,喃喃说道:“艾尔娜小姐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你...”   “是想过河拆桥,借教会的手杀掉我吗...”   J先生语气低沉、沙哑,从中透出一股癫狂的气息。   “有趣有趣...”   “这才是我们真理之门的作风...嘿嘿嘿嘿嘿...”   这样的自言自语,大抵并未被身后那几名异端听见,他们在兴奋的叫喊:“那就走啊,还等什么!去和教会好好玩一场啊!”   “看看他们护不护的住这一镇的人...哈哈,这里如此热闹,应该会有贵族的女人在吧!会的吧?”   “圣诗班的,我要亲手把他们的头拧下来!”   长刀亮出,血色燃烧起来,不久,在这片坑洼的土地上,几道明亮的火光,在小镇上空蓝芒闪烁、划过夜空的同时,便朝着与之相对的方向,迎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夜暗火(二)   咻——   风啸划破夜空,小镇南侧的篱笆墙内,圣枪挟裹着金流,向镇外飞速接近的火光射了过去。   火炎砸落地面,引起的大火在果园烧了起来,镇外围的灌木林地,数十名金甲骑士于绯红的夜色下列成一排,为首的骑士长高举长剑,下达命令:“盾阵!”   哐哐哐哐哐!   沉重的铁铸大盾砸向地面,盾列阵型一字排开,盾面密集尖锐的柳钉长约两寸,在火光的映衬下森芒闪闪,勾镰自盾缝间直刺而出,此时篱笆栏内亮起圣光,单薄的护罩笼在骑士们的身上。   视野的前方,飞射的圣枪在土地上「轰」地炸开了,数道燃烧着业火的人影自爆炸两侧疾奔而来,为首的巨汉发出沙哑的狂笑。   他加快速度,举起手中的战斧,眨眼间冲至盾阵前,腰腹被勾镰刺中,拉出血肉,手上的动作却全然不受阻碍,战斧轰然砸向盾面,「哐」的一声巨响,火燃飞溅肆虐,骑士们的阵列被一击冲散,人影高高飞了起来。   “哈哈哈哈!痛快——”   巨汉大笑着,单手将深刺进腹部的镰刃扯出,烧滚的血沿着大腿往下淌,而巨汉却根本不以为意,右手抡起巨斧,便要砸出第二击,倏然,上方风啸再度来袭,巨汉抬起头,只见两枚圣枪相继而至,「噗噗」两声,分别穿透他的左右胸膛,从后背穿出,「轰」地射在地上。   “唔...”   巨汉表情一顿,一声闷哼退了两步,下一刻,头顶刺目的金光洒下,悠扬的钟鸣敲响了。   铛,铛——   钟声响起的同时,巨汉的身体猛然跪地。   此时其余四名异端已经冲上前来,抵抗的骑士们迅速重整,正面迎接攻势,神迹之光不断闪烁,「轰轰轰轰」的交战声在小镇南侧炸响,战斗在一瞬间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有人的护照被一拳击碎,身体被席卷而至的火吞没,惨叫着倒下了。   “就是这样,杀光这些废物,就得这样才行...”   后方不远处,面色苍白的J先生咬着手指喃喃自语,他望着前方的战斗,金芒红火碰撞又散去,骑士们一个个倒下去,篱笆里侧的高地上,仍不断有零星的圣枪射出,男人嘴角抽搐几下,眼底透出疯狂之意。   轰!   火自他的右掌烧起,攀上整支手臂。   “哈!都去见鬼吧...”   J先生抬起了手。   下一个瞬间,璀璨的蓝芒从天而降。   ............   “...情况。”   风声呼啸,我踩着冰台,跃至几名身着教袍之人的身旁,站稳,甩了甩头发,转头看向其中一人,没有多余的话。   “他们来了。”一名司铎回答道,他刚刚朝外围丢出一枚圣枪,身上的金光还未散去,“六个人,正面强攻,恣行无忌...我们所作的许多准备都派不上用场了,一群疯子。”   我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视线朝围栏外的战斗望去。   圣光与业火交织着,身裹业火的异教徒在数十骑士的围攻下冲杀而出,他们像野兽一样叫喊、嘶吼,徒手撕开骑士的盔甲,又或者点燃对方的脑袋,神色亢奋,仿佛在享受杀戮的过程...他们不仅是疯子,还是一群失了人性的畜生。   胸腔中怒火磅礴,我皱着眉头询问:“谁是小丑?”   “还不能确认...”   “哦。”   那就都干掉吧。   呼呼呼——   冰霜之力再次凝聚于脚下。   “希尔维嘉小姐,对方很强大,您只有一个人,我们是否先等——”   嘣!   不待对方说完话,我已经踩着冰凌,再次飞跃至高空,月步踏起,霜冻的力量倒峡泻河,携惊人的风声,像小镇外围急掠而去。   一百米...   五十米。   视野的下方,异端们眨眼便突破了骑士的防线,他们兴奋地喊叫着什么,周身流炎滚滚,烟雾蒸腾。距离我最近的方向,被业火烧焦的骑士倒下去,强壮的巨汉自金钟笼罩的范围一步步踏出,踩地黄土四分五裂,他随即发现了位于半空的我,狂笑一声,将手里烧变形的战斧掷了过来。   ...那就从你开始吧!   嘣嘣!   两股极冻的冰雾自双掌喷薄而出,娇小的身体在半空倏然改变方向,以毫厘之差闪过迎面飞来的战斧,冰台筑起,双脚踩上,膝盖略弯,「呼啦」一声,骤然踏出月步!   咻——   狂风在耳畔尖啸,视线里,位于栅栏外不足五十米的巨大人影,由一个小黑点倏然扩大,霎那间,那张带着刀疤的狰狞面孔,已然近在眼前。   “喂,你...”   他张嘴喊话,嘴角咧开至耳廓,脸上是极度兴奋的表情,大抵是意识到强敌将至,巨汉感到难言的愉悦,然而下一刻,难以想象、无与伦比的力道,便在巨汉的面前,以极度狂烈的威势,轰然炸开了。   咔咔咔咔咔咔...   轰隆——!!!   排山倒海、地覆天翻的力量,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在少女挥出那娇弱的,在巨汉眼里一折就断的手臂,在那一瞬间,如同雪崩般的霜冻之力轰然击来,他甚至没能来得及看清少女的脸,只觉得浑身一麻,想再动,已经动弹不了了。   那是根本无法应付,完全不讲道理的强大。   狂乱的寒流瞬间卷至,巨汉那强健的体魄,顷刻变成了一张风中白纸,轻飘飘、却又以极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狂风与霜雪。   这一刻,他脑袋里是空白的,完全做不出反应,然而少女的速度更快,在他以为就要这么飞去天际的时候,在离地二十余米的空中,娇小的人影在眼前一闪,随后,手臂陡然被抓住了。   仿佛自漫天霜雪中显现的神女,那张冷峻又倾城面容,在巨汉眼中闪过的霎那,右臂便被铁钳般的力量紧紧箍住。   男人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却根本无力反抗,他的整个躯体几乎已经被霜冻侵蚀,细小又洁白的冰花于鼓起的肌肉上朵朵绽放,脸上、眼睛都被蒙上了霜,业火早已散尽,视线开始模糊。   “第三百、三十六。”   恍惚间,她听到少女口中报出数字。   巨汉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她从少女那动人的、却又无比清冷,不富感情的声线里,听出了死亡宣告的意寓。   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这是巨汉最后一刻的想法,但他没有机会了。   狂雪之中,少女抡起他的手臂,向地面重重甩去,娇小的身躯紧随其后,掠过无数喷涌肆虐的冰气寒流,裙摆、头发都蒙上了薄霜,漆黑的眼眸亮起猩红之芒,在已经被冰封的壮汉坠地的瞬间,她捏紧了小拳头,如离弦之箭发起追击,一拳轰在巨汉结冰的腹部。   嘭!   巨大的闷响,自冰雾弥漫的土地上,扩散出去。   篱笆外围,异端们停下进攻的脚步,有人丢下手中半死不活的骑士,木然回头,望着那边被大面积霜冻覆盖的区域,可怖的寒流从篱笆外围一直蔓延到百米之外的小丘,途经的土地、草木、高树,一切都在瞬间冰封,磅礴的冷气还在扩散,高空之中,有被冻死的飞鸟直挺挺掉了下来,摔在不远处的草丛。   而他们冲在前方、最勇猛的同伴,他曾经所站立的那片土地,除却四面环绕、大小不一的冰刺,就只剩下一双被冻成紫色、粘在地上的脚。   「咔嚓」一声,那脚也碎裂了。   “开什么玩笑...”   “那是谁啊...”   异端们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不仅仅是他们,连远处篱笆栏内的高地,几名未随教宗大人去南境参战的神父、信仰团成员,他们也都被那惊天动地的一击震慑住了。   十秒之前,这里的人还认为希尔维嘉小姐只有一个人,就那样愣头愣脑的冲上去,打算正面迎击六名强大的异端,是过于盲目自大,小女孩逞勇的表现。至少应该先通报一声卡尔大人和奥利维亚女士,看是否还要再按原计划进行阻击...   可现在来看,彻底打破原先安排的,似乎并不是那些异端...而是...   “神明在上...”   “快去通知后方,问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否有机会直接在外围歼灭敌人!”   徘徊于灌木林地间的冰雾,慢慢散开了。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她从直径近一米的土坑中走出来,飞溅的泥土还在簌簌落下,坑内,原本只是被冰封的巨汉躯体,已经在刚才凶猛的一拳下,被击的四分五裂,成了胳膊腿都辨认不清、带着血肉的碎冰渣子。   “...呼——”   我轻吐出一口气。   从还未完全消散的霜雾中走出,一面抖落裙子上的积霜,一面轻轻扭起脖子...刚才那一拳砸的太狠了,好像有点崴到脖颈...   有些难受,不过并不影响行动。   小镇外围,骑士们还在与异端交战,但敌人似乎已经没了先前的气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面释放业火向教会回击,一面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   ...那个壮汉肯定不是小丑,他太弱了。   眼中的红芒已经消失,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掌握拳又张开,指头纤纤如玉,然而蕴含在其中,被体内业火大幅加强的炼体之力,尽管先前有过无数次的练习,可到了真正全力施为的时候...还是有些掌握不好度啊。   我瘪了瘪嘴巴。   那么,小丑是哪一个呢...   会是那个瘦的吗?   视线瞅准下一刻距离最近的异端,口中呼出一口霜气,脚下踏出月步连踏,狂风呼啸的同时,有「咔咔咔」的碎冰声自右手响起,转瞬之间,在我闪到那个高瘦异端面前的同时,极冰短镰已然成型,被我高举过头顶,朝异端当头劈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夜暗火(三)   呼——   哐!   “他妈...”   仓促之间,高瘦异端将手里的长刀架在身前,然而却只够抵挡一瞬的时间。   金属交鸣的震颤响起,长刀便应声断裂,断刃擦过异端的脸,带出一道血线,簌簌飞上半空,极冰短镰势头完全不减,携白雾冻气「噗」地扎在胸膛,深深刺入,滚烫的鲜血飞溅出来。   “呃!”   高瘦异端忍不住一声闷哼,燃烧着业火的血同样自他口中溢了出来,冰霜的力量自胸口开始侵蚀他的身体,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霎那间扩散至男人的脖颈、手臂,将整个上半身覆盖,寒冷与炽烈,两股极端的温度纠缠在他体内,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浓烈的蒸汽自皮肤渗出,缓缓升空。   “呃...呃啊...哈,哈哈...”   高瘦异端面色痛苦,声线颤抖,额头青筋暴起,暗红色的纹路瞬间爬满他丑陋的面容,男人在狞笑,脸上有大滴汗珠渗出,眨眼间被冰冻,随即又蒸发掉。   “你...”   他用血红的瞳眸盯着我的脸,艰难开口,身上燃烧的业火,在霜冻的侵蚀下,刹那间暗淡下去,然而紧接着,又「轰」地一声暴涨开来,炽烈的温度呼啸而出,将四周的霜冻驱散,猩红的火焰占据视线,我忍不住眯起眼睛,左掌成拳,在即将挥出的瞬间,那异端的身形却飞速暴退。   他反应很快,速度更快,还未被霜冻侵蚀的脚步陡转,「哗啦」一声,短镰自胸口抽出,带出无数冻硬的血肉碎屑,但男人并不在意,甚至动作都不曾受到影响,一瞬间与我拉开距离,退至近十米开外,掌心抬起对准我,血沫自口中不断溢出,脸上的狞笑却更甚:“——有点可爱,嘿嘿嘿...”   轰——   聚集的业火,自他掌心汇成一团炽烈的火球,倏然朝我轰来。   “哼...”   我轻哼一声。   这种程度的攻击,连闪躲的必要都没有。   火球迎面袭来的一瞬,冰霜之力再次于我左掌聚集,随后,向前猛挥!   轰!   纤细的臂膀悍然击中炽火,冰与炎的交织对抗,仍然只持续了一瞬间,袭来的火球犹如小小飞虫一般,被我一击打飞,卷着呼啸的烈风划过草地,带起一连串红火,轰在远处的小丘上。   轰隆!   剧烈的爆炸掀起滔天火浪,灼热的狂风席卷漫天尘土,携滚雷之势隆隆奔来,将我披散的长发吹拂的纷飞乱舞,前方的异端似乎有一瞬间展露出讶然的神情,与此同时,我已将手中的极冰短镰,倏地飞掷出去。   嗖嗖嗖嗖——   冰镰以迅雷不掩之势,冲破眼前还在飞舞的零星火焰,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命中异端未及反应过来的脑袋,冰冷锋利的寒刃扎在了他的左眼眶中,其力道之大,竟是将高瘦异端带的双脚腾空,身体后仰在半空翻转数圈,退出五六米后,一头载倒在地。   呵,轻松...   脚下陡然发力,我正要乘胜追击,再杀一个,暮然间,身侧传来强烈的风声,灼热的火浪在余光里骤然闪现,我心生警觉,收了前冲的力道,快速蹲下去,裹着业火、强有力的踢腿紧随其后,自我头顶一扫而过!   呼啦——   风声火声刺的耳膜生痛,我蹲伏在地面,双手拄地,轻蹙起眉头。   又来一个...   想二打一?   ...那就来好了。   脑袋里思绪转念即逝,时间大抵过去了不到三分之一秒,对方的踢腿还未及收回,我也不曾转头确认,余光之中,那裹着破损的粗布黑裤、做为维持重心,支撑着身体的另一条腿就在身侧,赤脚立着,脚面包裹的业火还未散去——   好大的空隙!   我立即反应过来,保持着蹲伏的姿势,右腿闪电般侧抬,几乎与脑袋平行,以一个极度柔韧的姿势,倏然向异端作为支撑的那条腿扫了过去!   嘭!   咔嚓。   小腿与小腿碰撞的一瞬间,骨头迸裂的声响清晰传出,扫堂腿凶悍的力道对方无以抵挡,也没有调整或卸力的时间,异端的小腿应声而断,断裂的小腿骨戳出皮肉,他一声痛呼,身体失衡,保持高抬腿还在收力的状态,腾空半米,就要倒下。   下一刻,我双手猛地在地面一撑,借着反推力和扫腿的余力,身体骤然腾空,像转轮般急速翻转,一圈,两圈,右腿收回来,左腿化为长鞭,照准同样腾空、还未落地的异端脑袋,闪电般抽了下去!   咻——   砰!   轰!   鞭腿划过气流的尖啸、抽在脑袋上的闷响、恐怖的力道拉断异端的脖颈,脑袋狠狠栽在黄土之上,三道声响几乎同一时间起爆,那似乎是个矮小之人,体重乍看之下不超出一百斤,然而撞击地面的力道,却是一瞬间让冻硬的黄土龟裂,尘土乱石溅射出七八米远!   他连吭声的时间都没有。   脑袋、胸腔、双腿,陆续又几乎是同时撞在地上,土石飞溅的瞬间,又是几声骨骼爆裂的脆响,异端的身体倏然疲软,随着惊人的反震力弹飞起来,断裂的小腿肌肉、皮肤被甩断,直接飞出去好几米远,右边的颅骨凹进去好大一块,血还没有溅出来——   与此同时,我在半空翻转过最后一圈,右掌猛地按在他脸上,借着全身的力道,骤然又向地面压下去!   轰!   掌心扣着他的脸,仿如铁钳重锤一般,无法反抗、雷霆万钧的力道,让异端刚刚弹起的身体,再一次砸在裹满白霜的坚硬土地,他的脑袋不堪重负,直接裂开了,恶心的红血浆液溅射出来,染在我随风舞动的裙摆,滚热的粘稠物射在了脸颊。   还不够...   嘣!嘣!嘣——   随着三声惊人的爆响,从掌心喷涌而出的滚滚白雾,霎那间将已经龟裂、松动的黄土重新冰封,而被我按着头颅的异端,那已然裂开的脑袋在冰冷、可怕的冲击力下,直接碎成了无数块,冰暴般向四周射出。   此时,我双脚才稳稳落地。   将按在地上的手掌移开,直起腰,轻吐出一口气,望着地上没了脑袋、只剩下身躯的尸体——这人已经死透了,业火被霜冻熄灭,身体连抽搐都没有,已经化作冰冷的雕塑。   而从他踢我,到我用扫腿还击,再腾空一记鞭腿、一巴掌按在他的头、重击之下颅骨炸裂,最后再贴脸补上三股冰雾冲击,让脑袋彻底碎开,整个过程,不过是眨眨眼睛、两秒钟都不到的时间。   冷气向四周扩散开去,我站在冰雾中心的位置,聆听四面的动静,少顷,将脸上被冻成晶块的血渍抠下几片,又朝尸体看了一眼。   “...第三百、三十七。”   这个人不是小丑。   眼眸中,猩红的瞳光闪烁几次,随即熄灭,恢复到宛如黑夜的颜色。   ...还有四个。   “喂喂,这可不好玩啊...”   远处,似乎有异端在说话。   “连奎尔也死了...”   “那是个小女孩...哦该死,我讨厌小女孩...”   ...距离最近的声音,还是先前被我用短镰击中左眼的那个人,他所在的方向。   月步。   呼啦——   狂风寒流倒灌耳中,霎那之间,眼前弥漫的冰雾便破开了,我从雾气中冲出来,脚步急变,娇小的身影在夜空下出现又消失,黑裙飞舞,如同鬼魅的幽灵,几个闪身,便到了高瘦异端的面前。   对方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他身上的霜冻并未完全融化,但已经重新从地上站起来了,扎进眼眶的短镰也抽了出来,丢在一边的地上,黝黑、可怖的伤口并未来得及完全恢复,燃烧着火的血如同泉涌般迸射而出,剩下的一只右眼,还在颤动着、略带惊疑的看着十多米开外,被冰雾笼罩的、他们同伴尸体所在的方向,以为我还在那里。   但我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仰着脑袋,直挺挺地站着,看他。   任由飞溅而出的滚血,溅射在自己身上。   一秒钟。   只见那高瘦异端的瞳孔失焦又聚焦,脸上肌肉抖动,身体倏然紧绷,他重新聚焦的右眼大睁,定在我面无表情的脸上,表情惶然了一瞬,随即变得凶狠,「啊」的一声大叫,炽烈的火焰再次爆发,眨眼裹上半身、双臂,裹上他丑陋的脸。   而后,猩红的焰浪扑向眼前。   呼呼呼呼——   烈焰将我的身体、视线吞没,耳边皆是燃烧的声响,惊人的推力迎面而来,我脚步扎实,身体前倾,与这股灼浪对抗片刻,紧接着,蔓延的霜雾自脚下涌出,将我笼罩。   嗤嗤嗤嗤...   高温与低温相融,极度爆裂的响声将一切遮盖,蒸汽刺眼,我忍不住将眼眸眯起来,那高瘦的异端竭尽全力,自双掌对我持续喷出猩红之炎,隐约间,我听到他竭力的吼声:“来帮帮我!”   “J先生——!!!”   下一刻,我顶着火焰,伸出手掌,揪住他腹部的衣物,双膝微蜷,轻跃而起。   “不痛不痒...”   说话的同时,口中浓郁的白霜喷涌而出。   “你到底是——”   嘭!   我对着异端的脸,挥出一击重拳。   这一拳将他的面门打碎、将他口中未说完的话打了回去,数颗牙齿迸飞而出,鼻梁塌陷、整个脸都凹了进去,高瘦异端连惨叫也发不出,双脚顷刻离地,身体在呈现出倒飞趋势的霎那,又被我揪着衣服拽回来,下落的同时,裹着白霜的小拳头,再次向他的脸捣去!   嘭!   嘭!   嘭——   三拳之后,高瘦异端的脸已经不成人形,仅剩的眼珠爆裂,鼻子嘴巴扭曲在一起,口中只能发出「赫赫赫赫」的古怪声音,然而下一刻,怒吼从天而降,有簌簌狂风从头顶袭来。   “该死的,小女孩!!!”   第四名异端飞跃而来,如同炮弹般的身躯坠下,双拳紧握,裹在上面的红火仿佛映亮整片黑夜。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夜暗火(四)   这一击来的声势浩大,熊熊火势携狂风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我还是迅速做出反应,先松开揪着高瘦异端的手,脑袋歪过去,在敌人双臂当头砸下的瞬间,双腿扎出马步,抬起细嫩的左臂,挡了上去——   轰隆!   惊人的爆炸在头顶响起。   如重锤般凶悍的力道砸下来,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烈火陡然扩散开去,席卷全身,脚下地面倏然一震,黄土迸裂,飞灰高洒、顷刻扩散至五六米外,笼罩了视野,风在耳畔狂啸,四周的温度骤然飙升。   半空的异端几乎是用整个身体在朝我压来,结实的臂膀轰在我抬起的小臂上,强大的压迫力骤然袭来,冲击将我震的浑身麻了一霎那,那人怒吼的余音还在耳边回荡,声如洪钟,下一个瞬间,轻微的痛感才从左臂传了过来。   我眉头一蹙。   “你...打疼我了!”   饱含愠怒的声线喊出的刹那,我扭转腰肢,霜裹右拳,将指骨捏地「劈里啪啦」响,拳风如虎啸,破开尘雾红火,轰向对方的小腹——   嘭!   这一拳的威势,犹如毁灭日全力击飞超人的可怖一击,气爆声轰然响起的瞬间,连眼前的空气都为之炸开、震荡起来,那飞跃而来的异端,还未落地身躯瞬间被打成了对折,前胸几乎贴到小腿,带着惊人的破风声,如同稻草般又倒飞出去,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顷刻化作了小黑点。   巨大的冲击和反震力将我自己都逼的倒退好几步,踉踉跄跄站稳,也顾不及观察那人落到了哪里,马上转头朝高瘦异端看过去——对方被刚才汹涌的灼流气浪波及,已经被炸飞到十余米开外的草地,浑身业火与鲜血,此时正竭力想站起身...怎么可能给你机会。   月步!   呼啦——   追击的展开只耗费不到半秒的时间,视野花糊了一瞬又清晰起来,我卷着狂风,来到面部扭曲、鲜血淋淋的高瘦异端身前,一手压住他半坐起来的上身,将异端重新按回地面,另一只手抡起大耳刮子,「啪」地扇在他血肉模糊的侧脸。   “呕咳...”   一巴掌,几乎将男人的脖颈都打折,脸扭到了诡异的角度,燃烧着猩红火焰的血,从他扭曲的嘴巴里吐出来,我手掌被他戳出的面骨顶的有些痛,沾在掌心的粘稠物也令人非常不舒服,于是心中越发恼火,正待扇出第二巴掌,身后又传来呼啸的破风声。   有完没完...   无视掉教会的反击,打算集火我一个吗!   我丢下地上奄奄一息的高瘦异端,撩裙转身,视线里,数不清的炽烈火弹擦着地面,从四面八方尽数飞来,炽烈的风声灌耳,火焰急掠点燃大片土地,刺眼的光将黑夜染成了猩红之色。   “呼...”   我轻吐出一口寒气。   望着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业火,少顷,右臂抬起,慢慢举过头顶。   而后,倏然挥下。   嘣嘣嘣嘣嘣——!!!   尖刺、冰雾、霜冻、惊涛骇浪般的寒风,在我手臂下挥的霎那间,自身侧、脚底,自黄土之下,自周身猩红的夜空里,骤然凝聚,乱流遮天蔽月,冰蓝与霜白交织的力量,如海啸般掀翻黑夜,朝前方扑了过去!   只是一瞬间,眼前十数米外的无数火弹便已灰飞烟灭,在冰霜狂浪里化作水雾蒸汽,狂暴的秩序能量丝毫不受阻隔,冰刺与霜冻汇集的可怕浪潮呈半弧形,犁翻黄土、卷着沙尘狂风,以惊人的速度向前方扩散、不断扩散、数不清的业火被倾吞殆尽。   “后撤!结阵架盾!迅速后撤——”   远方受到风浪波及的骑士们举着盾狼狈退后,从镇**出的圣枪被卷上更高的天空,冰霜之力的冲击扩散至更远的篱笆栏,成排的木栏被寒风吹散,「哗啦啦」倒下去,漫天霜舞随风飘散、蔓延至两三百米开外的果园、蔓延至镇内的高坡,站前最前方的老司铎闭上眼,花白的胡子落满细小的霜冻。   “这究竟是...”   “何等的...”   高坡的后方,几名神职人员颤声感叹。   尽管他们所处的位置,已是在镇外肆虐的寒流,所能波及到的最边缘的地带。他们站在高处,自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冲向镇外的那时起,就一直在看着那边的战场了。   他们看着那位年纪颇小的小小姐,仿佛虎入羊群般杀向强大的异端,眨眼干掉一个,又干掉一个,因为所处地势高,整个过程恐怕没人比他们看的更清楚,那根本就算不上战斗,只是单方面的碾压、屠杀,简直就是...   荒谬至极。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那些异端...「血祭」阶段的异端,几乎是不死之身的存在,其业火之力的强横,寻常教宗骑士连靠近都要小心翼翼,什么时候...竟然弱的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被人如此轻易的屠杀,毫无反抗之力...   而做出这等事情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册封刚满一年,据说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子。   哦,她已经十七了。   但这根本就...   “荒谬,毫无道理,怎么会这样的...”   尽管那些可怕的异端是敌人,而希尔维嘉小姐是自己人,是正义的教宗骑士——她的表现一如她的头衔,只身一人斩杀深渊,奋勇对抗邪恶的异端,是继承了鸢尾花精神的,人类强大的英雄无疑。   尽管是这样没错。   上了年纪的老司铎木然回头,飘散在空气中的冰晶微粒亮闪闪的,沾满他花白的胡子,落在他头顶的圆帽上,老司铎有些哆嗦,而站在他身后的神职人员更是不堪,有人冻的跺起脚来。   但他们的表情无一例外,都带着荒诞的不可置信、实难难以理解,盯着远处单方面蹂躏的战斗,仿佛那边的情况并非英雄在打压乖戾的恶魔,而是有更强大的恶魔向他们展示了手腕——怎么会真的有人,可以强到这种地步...   “这根本就...”   老司铎侍奉神明四十年了,因此结实的教宗骑士也有不少,可他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有谁对秩序之力的亲和度,她的天赋,可以达到远处那个少女的程度,恐怕连那个剑圣老先生都不行,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   方才,她只是挥了一下手而已。   冰霜的冲击却有如翻江倒海,扩散开去,力量席卷的方向不是朝这边来的,希尔维嘉小姐是教宗骑士,自然不会不顾及村镇的情况、不顾及还在镇外抵抗的骑士们,事实上,那弧形的冲击,几乎是朝着与小镇平行的西面压过去,暴风席卷的方向是处在那边的两个异教徒...那两个异教徒,他们现在都已经被霜冻掩埋,看不见身影了。   寒冰的冲击几乎将镇外整片土地席卷、覆盖,范围扩散至远方五百米不止,「轰隆隆」的震响仿如天塌地陷,冷冽的狂风卷来,镇外的骑士都快站不稳了,但到了这边,却只剩下些许微末的余流,和密集的、在空中飘着的细小霜冻...   尽管如此,老司铎都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就快冻僵了。   他哆嗦着,向身后几名同僚喃喃说道:“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就够了啊...”   有人听到他的话语,同样哆嗦着转过头来。   老司铎看到对方略显年轻的脸急速变换,有青转白、由白转紫,仿佛憋着一口气,呼不出也咽不下去。   他对这个人是有印象的。   虽说算不上熟悉,甚至心里有些不喜欢。除去这次的任务,老司铎从未在之前与对方过交道,可他却知道,这个年轻人来自圣城,是信仰团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出身不凡,天赋异禀,但也因此顾盼自雄,在今夜之前,就曾放言说要让小丑有去无回。   他那样的年轻人会自傲,老司铎其实不难理解——二十来岁的年纪,对于制裁神迹的施展运用,几乎已经超过虔诚祈祷四十年的自己,他被是神明选中的人,自接受恩赐的那天起,就与苦修十数年才荣获小小恩惠的寻常修士是不同的,未来必然可期。   他大抵自小就活在周围的掌声与鲜花里,大抵是这样的人,所以也不懂敬畏,不懂谦虚,时常说出一些年轻人才会有的狂妄之言。   可这一刻,老司铎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傲气,只剩下复杂的、说不清是惊惧、战栗、无力还是挫败,又或者某些根深蒂固的三观,被那样的惊天一击轰然颠覆,这个信仰团里的佼佼者,在憋了半晌气后,居然在他面前发出了...疑似在为异端感到痛心的、难以置信的嘶喊。   “那可是血祭阶段的教徒啊!”   是这样没错...   老司铎想取笑对方几句,让年轻人懂得世界之大,一山自比一山高的道理。虽然不喜欢,但他的确是个好苗子,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能毁在年轻的傲慢之心上...他是这样想的,可嘴巴张了张,什么也说不出口。   想笑,也笑不出来。   那可真的是...   实实在在,血祭阶段的异教徒啊...   六个人...   十七岁的小女孩子...   毫无还手之力。   “...荒谬...”   最终老司铎却是又哆嗦着,说出一句「荒谬」,然后木然转头,瞳孔也颤抖着,朝镇外望了回去。   视野中,漫天的霜冻正在消散,乱石飞尘簌簌落下,冰晶霜雾飘上更高的夜空,镇外大片燃烧的业火已经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恍如冬季、冰天雪地的场景。   而在那样的场景中,只有一簇明亮的、猩红的火还在烧着,在大片霜白的对比下醒目异常。   那是——   老司铎眯起眼睛,远远看去,火焰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人影模模糊糊的,拄着拐杖,步伐说不出的怪异,只身一人,穿过还未完全停止的寒流,踏过冰冷白霜的僵土,朝少女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逼近。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长夜暗火(五)   哇好像有点做过头了...   望着眼前大片霜白的土地、弥漫的霜气,远处镇子倒塌的围栏,镇外的骑士们架起大盾,摆出阵列抵抗冷冽的寒冰,此时已经近乎撤到了篱笆的边缘处,他们似乎被冻坏了,盔甲上都结了冰,从远处看去亮闪闪的...   我快速吐了吐小舌头,伸手揪着鬓角的发丝,心里感到有些懊恼。   在南境的战场,一路上我都尽力克制,没敢像这样肆无忌惮的释放过秩序之力,怕一不小心会伤及自己人,怎么回来之后,却一不小心打上头了...   明明离镇子这么近...   还好这一击是对着远处的山麓轰过去的,要是角度稍微偏向镇子,恐怕造成的破坏就难以预计了...教士们还在那边呢,我...嗯?   蓦然间,我在前方的冰天雪地、彻骨的狂寒之中,看到了一簇很小、很小,却在慢慢靠近的红火。   那是...   小小的火团淌在温度极低的风雪**,明明灭灭的光亮犹如风中的残烛,几度欲熄,然而却顽强的烧着、靠近着,在后方经过的土地燃出漫长火线,火线朝四周的冰雪蔓延,烧尽野草,融化了霜冻...   我轻蹙起眉头。   怎么...   还有活着的...   “你在...看哪里啊。”   陡然,背后传来阴恻恻的话语、飞踏的脚步,炽热的、猩红的火光自后方亮了起来,我不曾回头,便知道先前那个被我压在地上打的高瘦异端又站起身了,他向我发起袭击:“你还没能...杀掉我啊——!”   伴随着嘶哑可怖的喊声,有火燃燃烧的声响,惊人的破风声自耳畔骤然来袭!   嗡——   下一个瞬间,我眼中碧蓝之光绽放而出。   寒风乱流再次自脚下涌动,将裙摆、发丝微微掀飞、舞动,电光火石之间,我倏然抬起右手,头也不回,一把抓住从侧面劈向脖颈、业火焚烧的手臂,五指用力,「咔吧」一声,将对方的手腕捏碎!   “呃啊...”   高瘦异端在身后发出呼声,右臂被我死死钳住,无法抽离,风声簌簌间,他似乎还想再发动进攻,但下一刻,我拽着他已经碎裂的手腕,猛地向前一扯、俯身扎稳马步,一个风车抡,「嘭」的一声,异端的身体翻过头顶,砸在眼前的地面,冰土飞溅开来。   “呃!”   他再次闷哼,以仰躺的姿势,背部狠狠砸在地上,将冰冻的硬土砸出龟裂,丑陋扭曲的面容正对着我的脸,脸上的伤势稍有恢复,但还是鲜血淋淋、血肉模糊,只是嘴巴和一只眼睛长好了,展露出狰狞的、癫狂的笑意:“呵...嘿嘿咳咳、嘿嘿嘿嘿...”   笑李妈。   我压下身子,扬起小拳头,裹着森白的霜雾,一拳砸在异端的胸口。   嘭!   地面震颤,飞尘如爆炸般掀起至更高的夜空,热血与炽火自高瘦异端口中如泉涌般喷了出来,溅在我的裙领、溅在手臂、脸上,滚滚燃烧,又即刻被冷气熄灭,他的整个胸膛被我打穿了,拳头如利剑刺进胸腔,温热又恶心的触感随即传来。   “嘿、嘿嘿哈哈哈哈...”   异端还在笑,笑声越发疯狂。   “还没结束...游戏、还没结束...呵哈哈哈...”   “是吗,你当这是,游戏啊。”   我淡声说道,将右拳从胸膛抽了出来,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里面亮红色的、黏黏糊糊蠕动的肉块隐约可见,整个手臂都是淋漓燃烧的鲜血,令人作呕。   实在是,令人作呕的恶徒。   “...算了,野兽而已。”   人和野兽是无法交流的。   遇上了,想不被吃掉,就唯有杀死它这一条途径。   狂风呼啸间,小小的拳头凶猛如虎,擦破空气,带出滚滚轰雷之声,照着异端胸膛偏左心脏的位置,倏然砸下——   “GAMEOVER。”   嘭!   气爆在眼前炸开,肉眼可见的冲击卷飞无数冰渣屑末,自周身扩散开来,肉体撕裂的声音,骨骼被碾碎的爆响,这一拳同样打进了异端的胸腔,打碎他的内脏,血肉迸溅至四五米高,在寒风冻气里凝结成冰。   异端的身体被这一拳打的躬起来,手脚朝天凹入地面,他眼球突出,张大满是鲜血的嘴巴,猩红的火焰从口中、从眼睛鼻子耳朵里喷出来,晕染了视线。   我眼中眼眸蓝芒更甚。   ...霜冻。   嘣——   可怕的闷响自异端体内爆出,浓郁的霜雾自他的各处伤口涌起、冲破绽裂的皮肤,扑灭燃烧的火,他的身体迅速膨胀又干瘪下去,白冰瞬间自胸口蔓延而出,眨眼将侵蚀到四肢、扭曲的脸上,那双凸起的眼睛死死瞪着我,而后,便成了白色。   “...三百,三十八。”   哗啦啦啦啦...   被冰封的肉体碎成了无数块,在冲击的余波里四散开来,我的手臂还插在异端的胸腔里,但温热的、黏糊糊的感触已经没有了,火焰也熄灭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有凉飕飕、坚硬无比的寒冰。   “......”   我直起腰,冰冻的肉体沾在了我的手臂上,由于挪动的力道,「咔嚓」一声,异端的脸也碎裂开来,四肢早已和躯干分离,只留下串在右臂的大半个人身,我随即臂膀一甩,便将其远远甩去了身侧,落到近十米外被冰冻的草地,咕噜噜滚入灌木丛里。   啪,啪,啪...   前方,蓦然传来清脆的掌声。   ...?   我抬起头,举目望去。   那团处在冰天雪地之中,猎猎燃烧的业火,距离我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了。   我看到了火焰中的人影。   火红的乱发,猩红的眼眸,咖色的不合身西装,衣衫破碎不堪、千疮百孔,手握黑色的拐杖,身形偏瘦,腰有些驼,走路的步伐因此显得诡异...那似乎是个男人,身影在烈火中影影绰绰,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和年纪,却能感受到从那边隐隐散发而出的,凶恶、危险的气息。   那是...   “我刚才,一直站在远处看你。”   男人停下拍手,将拐杖拄在地面,在十米开外驻步,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中透着一股...竭力压抑却还是流露而出,让人感到极度不舒服的亢奋。   “然后你知道吗,越看越是吃惊。脑袋里不断、不断不断的思考,想你到底是谁...是谁家的孩子...想来和你打声招呼,却又一直犹豫不决...我已经退出舞台很久、很久了,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可能早就不认识我,也不会再害怕我了...”   呼啦啦啦——   男人身上的火焰在冷风中燃烧,随着他絮絮叨叨、莫名其妙的话语,燃烧的火势逐渐减小,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手伸出去又收回,像打着拍子一样,指头一下一下在脑袋边侧转,头微微偏过去,低下去,像是在思考、斟酌用词。   “...但是没关系。”   少顷,男人又说道,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过于激动,他的声线在微微颤抖:“你们总会回想起来的。尤其是...像你这样优秀的孩子,你知道吗,我刚才一直在那边看,你杀了我的人,一个,两个...干净利落,我看到了你的强大,所以就在想...”   “...你是,小丑?”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脚下踏前一步,但男人并不理会,他立在冰天雪地中,将火都熄了,像个神经病一样,对我叨叨叨,叨叨叨叨。   “我就在想啊,假如这样的你...嗯,希尔维嘉小姐。独自斩杀深渊,救民于水火之中,你是他们眼里的英雄,年幼的你,似乎还未曾尝过败绩...他们一定很尊重你。教会也好,还是那些猴子,他们都很尊重你...也一定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啊,你可真他妈的漂亮啊...像朵高贵圣洁的冰莲...”   男人忽然将手伸进嘴里,咬起指甲,说话的声音也因此变了调,变得更加扭曲、疯狂:“但假如这样的你,要被我这样的无名之徒染指,被他们眼中肮脏的老鼠玷污,啃食,然后...哈,哈...”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两声神经质的笑:“要是我将你扒光了,赤果果的呈现在他们面前,将心底最真实的一面,让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   “你看,我还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有最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不是吗?假如我要把你的那些...女生的小秘密,把那些都暴露在众人的眼前,那时候,你会是怎样的反应...那张美丽的脸庞,又有露出怎样懦弱的表情呢...”   “你会不会变得,害怕起我来呢...”   人影在霜冷中,想老人一样佝偻着,衣摆随风晃动。   而自那不起眼的、有些瘦弱的身体里,如泥浆般喷涌而出,将无边黑夜尽数吞没的,是比寒冰更冷,让人毛骨悚然的,最纯粹的恶意。   “你...是小丑。”   是了。   他是小丑。   是小丑...   小丑小丑小丑小丑——   嘣轰!   脚下的地面彻底龟裂、塌陷。   在脑中认清这一事实的瞬间,那股冲上脊椎、涌进心涧的情绪,远比想象中要更加炽烈,炽烈到我不想说什么话,不想再顾及任何事、任何人,头皮麻了,胸腔之中,仿佛远比业火灼热的什么,「轰」的一声被点燃、引爆。   我甚至没怎么听清他后来说的话。   我只想杀了他。   就在这里,就在眼前。   带着狂烈的、前所未有的阴郁和怒火,娇小的身影自爆裂的土地上一跃而出,惊人的威慑在夜色下骤然展开,狂风卷起,土地被犁出一道深壑,冰霜的力量全力喷涌,如同巨大的碾轮,向前方瘦小孤立的人影,疯狂压了过去!   很抱歉不是更新   昨晚信誓旦旦说了今天会双更,结果勉强只写了3000字,就一边感叹着「写东西好累啊我昨晚没休息好精神乏困,所以双更还是鸽了吧」,一边点击鼠标打开原神:雪山我来了!大佬带我刷圣遗物啊!   我要喝椰奶!   ——这是逗大家玩的。   事实是,第二章写了又删,删了又写,饭也没吃坐在电脑前2个小时,感觉不到饿,但只写出了不到1000字,然后就想不出东西了。   也不是没有思路。   这一卷是整本书的重中之重,很多人的故事线,在这一卷结束之后,他们各自的失去和收获,是老早、老早以前就设定好的,差不多是在这本书刚写没多久的时候。相信你们也发现了,这一卷收了些伏笔,但也埋了不少新的线。   这是解开整本书表层面纱的一卷,在这一卷之前,你们大抵会跟随小佩佩的视线,看到这个世界表象的善与恶,比如特蕾莎残害孤儿,比如真理之门不计后果、恐X份子一样的暴行,这些都是他妈无法原谅的,我不会洗白这些,这根本没法洗白,但它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等这卷结束之后,你们会清楚,那原因大抵是什么。   所以这是很重要的一卷,这一卷,我写的比任何一卷都费脑瓜——我甚至已经被办法再用太多第一人称,让故事从佩佩的视角一步步展开了。从战争开始,那样的重量,就已经不是一个人能诠释的。   即使许多人也不能。   我已经尽量写的不那么真实——真实当然远比我写的更那什么。   总之,一步步走到这里,期间生病、断更无数,还是到这里了,马上就要到了——我越是这么想,就越感到有压力。   严重的失眠困扰我好多年了,从写小说之前开始,睡不着觉,就去酒吧厮混——现在改成写小说——前段时间两天一更,慢慢吃药恢复了,这段时间由于年底,这样那样的事情又多了起来,没办法,我又只好熬夜写小说——于是你们看到了,我又开始凌晨、甚至早上发章节。   我开始觉得我是真的能力不足。   最初写小说的时候,我甚至信誓旦旦,因为刚开始不熟练嘛,总有一天我能比肩那些日更破万的大佬。但现在写了一年了,谁再告诉我某某作者今天又更了一万字,我就只能感叹一句,卧槽,无情。然后心里想,我可能真的很难达到那种程度,这是要讲天赋的。   萌战了。   我的编辑,SF晓鹿鹿大,前天晚上陪我夜聊,说萌战期间尽量多更一点,双更次数多一些,要回馈读者,有帮助。我说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些天一定要尽力双更,然而第二天就断更了,我都不好意思和编辑说这个事——鹿大对这本书是真的好,我经常觉得自己辜负他的信任,归根结底还是缘由于更新字数。   今天说要双更,也食言了——这好像不是第一次说了双更,然后食言吧。   心里很过意不去。   尤其是萌战期间。   我知道很多的人,有些人我知道他们,更多的人我不知道——但你们都在支持佩佩,和别的书的读者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卖力、更诚心的支持佩佩,想让她拿下萌神——说实话,我自大一点,反正觉得拿下是理所应当的,佩佩这么可爱,你说她不是萌神?   开什么玩笑。   小拳头砸你鼻梁哦。   但这种事情,恐怕每个深爱自己角色的作者,都会这么想吧——操,老子的小可爱这么萌,敢说她不是萌神?   好的作者,都会给自己的角色倾注心血,都会发自内心的爱着她们,所以佩佩能走到哪里,顺应天意吧,我不想为了这个事情影响到文章的质量,所以只是关注了一下,希望你们投票,但学生党不建议氪金——你们看,其他的作者,为了萌战又是搞活动,又是加更,还有女装的,我啥都没有,甚至还断更——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叫你们帮忙投比心心。   但还是有人为佩佩投。   大佬们,读者们,为了帮佩佩打萌战,尽心尽力。   我真的很感动。   这种感觉大概除了作者,谁也体会不到。   我也不是没想过加更回馈你们的支持,但去年其实有说过,然后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不是真的写不出那几千字,只是觉得,仓促之间搞出来的内容,除了真TM水,拖剧情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尤其是,我现在在写小丑,和佩佩的第一次碰面、战斗。   那样的事,让我水个几章,当然也不是不行——但有什么意义呢?恰饭?我不缺饭,就只是在敷衍你们,敷衍小丑,敷衍佩佩,敷衍我的作品。   有时候我会想,啊,我干嘛要搞出这么难写的反派,小丑什么的,让他被佩佩碾压到死不就行了么——每每我这么想的时候,小丑就会贴脸对我发起抗议,呵,你忘了老子是谁?   小丑是与我完全相反的人。   所以写他的时候,我特别的难受,写的也特别慢,因为想要带入他的世界,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可他已经活过来了。   自从我塑造出他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只凭他自己的意志做事情,我没办法给他安排任何的情节——这种感觉,听起来当然非常装逼,但其实真的写作品的人,是可以理解的,我相信他可以理解。   说的多了。   这其实就是我的随笔,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因为真的很久没和你们交流了。   这一卷,越写到后面,第一人称的代入感越没办法再顾及,否则就会和第三卷一样,犯错误——但其实舍弃了代入感,何尝又不是另一种错误呢?这谁知道。   但故事它得说清楚。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他组织了一场PA,就是派对,老早就邀请我去了,我也老早就答应,但写完这篇随笔,我就要和他说,明天我不去了。   因为要写小说。   因为我不是大神,随随便便、两三个小时,就能码出2、3000字来。   因为我是真TM,喜欢写小说。   我朋友可能会骂我,但我脸皮厚。   断更这种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我做不出来的,是吧!!!   写小说让我放弃了很多的时间和事情——最初的时候,我其实只是觉得不想继续沉沦在乱七八糟的生活里,想把那样的时间,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去,然后动了笔——而现在,有些东西,其实已经逐渐给我造成负担了。   写小说之前,我的每一晚,都有无数的电话打进来,问忙完了没有,说这边有个什么什么活动,都有谁谁谁在,让我快点过去。写小说之后,这样的电话越来越少,因为我的朋友们慢慢知道,在这个时间,我过不去。   我几乎放弃了夜生活,无论那社交是有用还是无用——当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还是会去的,但也只能断更。   写小说之前,其实有很多的,很多的小妹妹们,是有机会和我发生一点事情的,但写了小说之后,她们没机会了——啊哈哈哈哈哈。   写小说之前,我的兄弟姐妹们,都会定期聚一聚,去哪里玩一圈散心,请客是轮流制,这次到谁谁掏钱。但现在,他们都会先问我,能去吗?   那些都是真的朋友。   但他们会顾及我的时间了——因为我一点休闲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做完该做的事,就是写小说,想剧情。   12月底三亚的度假周,我肯定没时间去,去了就得断更——上回我去新加坡,都TM在码字,圣淘沙岛上,大家本来都准备去看烟火表演的,但我得码字,他们顾及我的感受,就都没去,也不打扰我,几个**瞎几把打牌去了,就在别墅外的过道,**一样蹲着,赢了还不敢大声——那个烟花表演我是看过的,但他们没看过,这个事我一直记得。   有朋友和我说过,牛逼的人,他们会花时间在思考如何节省时间在这件事上。   这句话可能不大好理解清楚,但就是字面意思,大佬们其实在费劲心思,思考如何让自己的时间更宽裕。   有人嘲笑我,每天把自己逼的这么紧,盈利的效益不如某些甩手掌柜——很多人都是那样,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他们制定小小规则,为的就是让事情运转的更顺利,让自己的时间能腾出来,做喜欢做的事情,吃喝玩乐X女人,就这点出息了。   在他们看来,我是不聪明的人。   但他们怎么可能理解,写小说就是我喜欢的事情呢?   他们懂个屁。   ...**他妈写不出剧情,写废话倒是瞬间3000字,有人能坚持看到这里吗?   算了。   今晚是平安夜。   虽然可以出门玩一玩,但买苹果这种智商税的事情,还是求你们不要做了,有那功夫给女朋友、纸片人老婆氪个648它不香吗!   它香!   椰羊是我的!   ...但现在还没有椰羊。   明天圣诞节,我会更一章的。   至于我朋友组织的圣诞PA...什么?!这次轮到我掏钱了!?   那没时间。   总之明天码字。   反正就和你们过圣诞节了,咋滴!   至于萌战,大家喜欢的,投投比心心,现在是6进3了,每一轮都会清零,到半决赛、决赛都是另算的,大家量力而行,氪金别上头,能赢当然开心,赢不了...佩佩还是佩佩,对吗?   萌战结束之后,我会用大家打赏的钱,找牛逼的大佬画师(我今天还和他说会双更,哈哈哈哈哈),画一张剧情的转折关键点场景。   不一样的、BOSS形态的佩佩,相信你们首先会在大佬的图里看见(算半剧透?)   以上!   西语,2020年12月24日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长夜暗火(六)   仿佛巨大的海鲸翻涌出水面,炸起的鲸波怒浪。   冰晶,尖刺,漫天的霜白的雪雾,在雄鹿镇外被封冻的灌木林野,以名叫小丑的男人为中心点,骤然轰开了。   轰隆隆隆隆隆——   那声音像是火车迎面驶来所带动的延绵不绝的震撼,又仿佛塌山雪崩后震耳欲聋的轰鸣,从世界的最远处响起来,于那冲击之中骤然扩大!   雄鹿镇的高坡上,老司铎的眼睛直了,死死盯着远处那爆炸的冰雪,少顷,他被蓝白之光刺痛了眼眸,忍不住别过头去,下一刻,比先前猛烈数倍的寒风席卷而至,老司铎踉跄后退了两步,胡须飞舞、圆帽倏地飞出去,稀疏的,半长的头发被吹至脑后,露出秃顶的脑袋,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抬手去遮。   “下高坡!”   “这里太容易受到波及了!”   “让外面那些骑士也都撤回来——”   由于风力是来自爆炸的冲击,而并非霜冻寒流,袭来的寒风没有上一次的温度低,不至于让人的头发眉毛再次结霜,但神职人员们还是陆续从高坡上撤下来了,他们怕再站在那里,等下一波更凶猛的冲击袭来,恐怕连人都得吹飞出去。   “还有漏网的异端!两个人!注意他们的动向,他们去哪里了!?”   下了高坡,老司铎对几名神职人员喊道,他记得希尔维嘉小姐击飞了一个人,似乎是飞去了北面,然而再也没出现了,但他肯定没死。还有名异端一直在和教会骑士骑士缠斗,未曾与小姐正面交手,风雪爆开之后,骑士们后撤回来,那人似乎就不见了踪影。   “有人看到吗!有没有异端潜进镇子!?”   “后方的情况怎么样?飞鸟神迹有没有捕捉到踪影——”   “卡尔大人他们,还没来吗!”   这边乱哄哄的喊着,雄鹿镇外,金甲骑士们顶着冷风翻过篱笆,右脸被灼伤的骑士长大声喊道:“都退回去,快快快——”   “后撤回防!到果林里去!那该死的老鼠溜进去了!别让他有机会进到雄鹿镇里,别让该死的异端接触到平民!”   骑士们迅速整队,伤口也来不及处理,冒着寒风向西侧的果园冲去。镇外,山崩地裂的震响逐渐平息,冰雾弥漫之间,两道身影一红一蓝,如疾电般掠过冰封的旷野,交手的轰击从镇外西北方向迅速蔓延至东南,少顷,猛烈的爆炸再次掀起。   轰——   寒冰烈火在眼前交融,劲风蒸汽迎面吹袭,头发散了,衣裙紧着前胸,呼呼啦啦地乱摆,我脚下退了两步,陡然停顿,月步踏出,向前方火焰里的人影冲了上去。   “呀啊啊啊啊!”   四五米的距离转瞬即至,我挥起裹着霜冻的直拳,一拳轰在人影的小腹!   嘭!   名叫小丑的男人倒飞而出,劈里啪啦折断无数冰冻的灌木,「轰」地撞断一人环抱粗细的大树,冰屑四溅之间,男人被撞击弹飞,摔在远处的地上,但他活动活动脖颈,又迅速站了起来。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   他身上的西装碎成了条缕状,像几片破布挂在身上,火红的发丝如杂草般纷乱无比,消瘦的、苍白的面庞,好似大病初愈的病患,此时被无数猩红的纹路铺满,滚滚流火趟在纹路上,有如流动的血。   一抹猩红自男人嘴角流下,被他随手抹去,望着我,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   “美丽,强大...洁白如玉,像不染一丝烟火的神女...这样的东西,毁起来感觉一定相当美妙...啊,我已经忍不住想撕开那层皮囊,看到你真实的模样了...”   去李妈的...   嘣!   月步再次踏出,娇小的身影在夜空下,在霜雾里如虚影般闪烁,转瞬又奔至男人面前,拳风如虎啸,攻击如狂轰滥炸般轰向男人,对方不闪不必,抬手迎击,肆虐的业火再次自周身燃起,交手的声音响彻夜空,嘭嘭嘭嘭嘭,密集如雨!   小拳头带着风雷之势,一拳一拳,砸向男人的脸,砸向他的胸膛、小腹,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不断飞退,但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挡了下来,寒霜撞上汹涌的红火,爆炸与乱流,卷着弥漫的蒸汽,自冰野晕荡开去。   “呃啊啊啊啊!”   我口中发出怒吼。   「砰砰」两声,双脚踏裂了地面、陷进土里,上身稍稍后仰,腰身骤拧,摆出蓄力的姿势,将拳劲拉满了,照着胸口轰击过去——   再接一下试试!!!   轰——   电光火石之间,面带诡异笑容的男人将双臂交叉,挡在胸前,下一刻,小小的拳头卷着寒流狂风,轰在他的手臂上,狂暴的力道势不可挡,男人瞬间像倒飞出去,身体在半空转出无数圈,越飞越远,我脚下冰柱冲天而起,借着推力踏出月步,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转瞬追上还在半空的小丑,翻转一脚,将他像炮弹一样踢落地面——   嘭!   男人头朝下,栽进被寒霜覆盖的泥土中,白色的尘灰漫天扬起。   冷风呼啸,我落在男人不远处的位置,扭了扭脚踝,举步朝他走去:“小丑。”   也不知道男人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他的双臂断了,垂在地面,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头栽进土里,身上的火焰熄灭了,诡异的猩红纹路明明灭灭、发散出星点余烬,两条腿滑稽的耷拉着,像一朵奇葩的人肉植株。   “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继续靠近他,一步,两步。   “但我想,你不能算作是人,你也不是畜生。至少畜生也不会、肆意残害同类,用以取乐。”   蓦然间,男人的手指抖了抖。   我看在眼里,不以为意——他当然没死,这点伤对异端,尤其是血祭阶段的异端来说,恢复只需要眨眼的时间——伴随着刺耳的「咔啪、咔啪」声,小丑身上的火光重新亮起来,断掉的手臂开始扭曲蠕动,犹如两条巨大的蛆虫。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   我走到距离他五六米开外的地方,站住了,望着正在恢复伤势的男人,面无表情,用冰冷的声线,逐字逐句说道:“你们、真理之门,我不是第一次接触。在寒冬之城,在王城的时候,我都遭遇过、你们的人,他们都是、搅乱社会、搅乱民生的...恶徒,所以,我杀了他们。”   我轻吐出一口气。   “特蕾莎修女,你应该、是熟悉的吧。我与她有过、一场战斗,我杀了她。因为她残害,无辜的儿童,当时的场面,我至今都能、想起来,有时候闭上眼,孩子们凄惨的、尸体,血的味道,都好像、还在眼前。”   咔吧,咔吧。   几声爆响,小丑手臂的骨骼接了起来,他轻轻转动着胳膊,摸索着、以别扭的姿势撑在地面,而后用力,想将脑袋和肩膀从土里**。   我看着他,继续说道:“因为那样的事,我杀了她。在寒冬之城,郊外,我同样杀过、几个异端。他们都是恶人,恶人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但是呢...你,你们,同样也是、真理之门,但是,和他们不一样。”   “你们残害生命,没有目的,只为取乐。沉默之堡,亚雷提恩城,那边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没有人性,只有**,和从骨子里、散发出恶念。暴戾恣睢,不为任何目的,以折磨别人,为乐趣...那些人,大概,才是你的同类。”   我顿了顿。   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时要对他讲这些,可能都听不到的,就算听到了,又能怎样呢?   指望这样的人,会为自己的恶行感到愧疚吗?   显然不行。   他们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作恶,因此才越加肆无忌惮,无视一切法则,将智慧生物最丑恶的一面、最原始野蛮的欲望,激发的淋漓尽致。   对于这样的东西,是说什么都没用的。   “但那些人,他们只是,执行者。而你...小丑,你是下达命令、放纵他们的人。是你恣肆,猖獗,让他们做起事来,越发没有顾虑。你的恶,滋生了,他们的恶。你才是、罪魁祸首,因为我以前、见到过的异端,谁也不会像、你们这样,谁也不会。”   说什么都没用的...   我心里清楚这点。   但就是,忍不住要说。   心里憋着的哀痛之情,以及那团炽烈的怒火,自到了南境的那一刻起,便一直积攒着,积攒着,无处发泄,无处释放,沉默之堡的一幕一幕,那个夜晚的惨叫,亚雷提恩城外第三骑士团的悲鸣,城里的杀戮,火焰在燃烧,惨绝人寰的声音,情景...所有的一切都在心中积压,杀多少异端也无法填平。   虽然没用。   但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我要让他在死之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在这之前,我杀掉的异端,他们是,罪不可赦的,恶人。而你,你们,你们根本,连人都算不上。”   淡淡的、羸弱的声线里,男人「噗」地将头从土里**,于是身体倾倒下去,脚还未落地,腰身用力一拧,在半空翻身,倏地站起来了。   “...噗。”   他吐出一口黑泥,拍了拍肮脏的脸,开始整理起头发来,少顷,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看了我一眼:“嗯?说完了?”   哦,他听到了啊。   但脸上的表情平静,对于我刚才说的话丝毫不在意——他当然不会在意,这是我早就明白的事情。   可当看到那样的,对待生命的冷漠,对待一切的漠视,在我说出那样一番话后,这个被称作小丑的男人,却依然摆出一副好像与自己无关的样子——他并不关心这些,真的不关心。   愤怒,哀痛,难以言喻的憎恶,恨之入骨,以及...想要将他撕成碎片的,暴虐的心情,各种复杂的情绪自胸腔中引爆、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该死的怪物...”   嘭!   我再次踏出月步。 第一百六十章 长夜暗火(七)   风声灌耳,视野花糊了一瞬间,名叫小丑的男人,那张冷漠的、缠绕着火红纹路的脸,顷刻便到了眼前。   而后,风与冰霜向那张脸上爆了开去。   这一刻,时间恍如突然变得迟缓,寒霜冻气夹杂着闪闪凝霜,自我体内陡然爆发、以极度狂烈的威势向男人扑去,他的脸开始变形,嘴唇、软肉如波浪般抖动,满头红发飘起来,飞向后脑,身上条条缕缕的衣布「呼啦」飞展而开,下一瞬便被冻成冰缕,火星在风压中扩散、随后熄灭,一切都犹似电影中的慢镜头,在眼中徐徐展开。   而后,汇聚成惊天的闷响。   嘣轰——!!!   狂暴的霜浪在下一秒漫天扬起,自两人脚下的地面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惊涛骇浪,冰封的黄土绽开了,飞尘高溅,巨大的龟裂蔓延开去——这并不是攻击造成的余波。   事实上,我还未在这一刻发动攻势。仅仅是情绪凶猛之时,忍不住将体内的秩序之力凝聚、压缩到了极致,可怕的强压不受控制,轰然释放,席卷四周,眨眼便将直径四五十米的地带破坏殆尽,小树倾塌,灌木倒飞,眼前的男人在这样势不可挡的风霜里,脸上身上结满白冰,双脚飞离地面,身形骤然暴退。   却在霎那间,重新被我追上。   我从未在哪一刻,将速度发挥至这种极限的程度。   脚步踏出,地面再次龟裂、塌陷下去,我却在那一瞬间闪到前方,追上飞退的小丑,膝盖因过度凶猛的力道微微发痛,感觉像是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那种蹾劲,脖颈也有些扯痛了,那是之前干掉壮汉的一击所落下的扭伤,不足挂齿的疼痛。   咔咔咔咔——   冰块压缩的声音,自风霜之中,从右掌掌心处即刻炸响,极冰短镰成型、牵动浓烈白雾,带着破风的尖啸,向小丑的脑袋骤然劈去。   这一击的速度,肉眼难寻其轨迹。   即使我精神高度集中、紧绷,眼里的一切画面,依然犹如慢镜头般迟缓的动着,可那支紧握冰镰、挥舞而去的纤细右臂,还是模糊成了一道虚幻的残影。   男人脸上的肉还在滑稽地抖动,猩红的双眼几乎都睁不开来,但下一刻,他的手却抬了起来,精准无比,以不可思议、令人震惊的速度与反应力,猛地将我挥过去的右臂手腕抓住!   我眼中凶光一现。   秩序的力量全力催动,攻势只被抵挡了一瞬间,浓郁的白雾便接触到小丑抓住我的那支左臂,而后将其冰冻,在力道的冲击下,「哗啦」一声碎裂成渣,极冰短镰攻势丝毫不减,从侧面劈向他的脑袋,可就是那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阻顿,小丑为自己争取到闪躲的时间,脑袋倏地后仰,让冰锋几乎贴着鼻尖掠过,带出一道很浅的伤口。   他的嘴角似乎在上扬。   但下一刻,在视线的死角中,我已经拔出腰间的「龙爪」,在极冰短镰挥空的瞬间,左手翻转刀柄,以双臂交错的姿势,由下而上,向他刺了过去!   噗!   一声闷响,从下颚洞穿脑袋,用力一拧,撕毁他还未及展露的恶心笑容。   「龙爪」森白的剑刃泛出淡淡冷芒,冰雾从小丑的口鼻涌动而出,「嗤嗤嗤嗤」的声响不绝于耳,尽管暴烈,却无法将他的头颅冰冻,猩红的火反而越发炽烈,几乎将他撕裂的面容裹住,「龙爪」还未抽出,血都未及洒下,伤口竟已开始愈合!   “哈!”   他发出短促的癫笑,燃烧起火焰的右臂抓住了我的左手,下一刻,在我放大的瞳孔里,这疯子一脑袋向我撞过来——   嘭!   一声闷响,眼前的画面花了起来。   我被撞地朝后一个趔趄,只觉得头顶「嗡嗡嗡嗡」,眼冒金星,意识恍惚了一瞬间,还未及收回的极冰短镰脱了手,「龙爪」却仍死握着不松,心中怒火中烧,一发狠,扭动着龙骨短剑,带着血火肉末从小丑脸上横拉出来,男人虽也在使力,但他的炼体之力远不如我,于是便松开了抓着我的手,转而朝我的肩膀又抓了过来。   与此同时,我已经挥舞着「龙爪」,在他胸口扎了两下,深深刺入,感受到左肩传来的抓力,猩红的火焰烧起来,灼毁的衣裙,露出大半个香肩和锁骨,但这时又哪里会在乎,下一刻,我怒喝一声,高抬「龙爪」,卷着霜冻,由上自下愤然劈去——   嘣轰——!!!   肆虐的寒冰,在身前陡然炸开。   冰霜寒流在视野前方呈扇形轰击而出,可怕的冲击再次席卷冰封的黄土,眼前血肉模糊的脸「嗖」地消失,小丑的身躯被无数冰刺扎穿,被汹涌的寒流卷上高空!   紧接着,「砰」的一声,撞上在半空骤然成型的坚实冰墙。   我站在下方,将「龙爪」插回腰间的剑鞘,左手平举伸向半空,掌心绽放出刺眼的蓝芒,高空之上,阻拦下小丑倒飞之势的冰墙陡然炸裂,伴随着巨大的、刺耳的声响,无数碎裂的、大大小小的冰块,在炸飞的瞬间停滞在空中,而后从四面八方,向小丑汹涌聚拢!   “唔...”   我甩了甩头,感觉强烈的晕眩正在褪去,漆黑的瞳眸绽放出惊人蓝芒,全力催动冰霜的力量,伴随着密集的、冰块压缩的爆响,更多的寒冰自十余米外的半空凝聚而出,有的是拳头大小的碎屑,更多的则是直径两三米、不规则形状的冰块,漂浮着、遍布小丑的周围,将他围拢起来,卷着寒流、像炮弹般砸过去!   嘣嘣嘣嘣嘣——   闷雷般的响声里,半空中的身影,瞬间就被数不清的冰块埋没了。   并没有给他落地的机会,无数寒冰将小丑包裹起来,眨眼间聚拢成庞大的不规则冰球,悬浮在十多米高的空中,高度还在逐渐上升,红火在冰块的中心燃烧着,仿佛沸腾一般,「咕嘟咕嘟」的声响犹如寒冰的悲鸣,冰球在短时间内绽出数道裂痕,蒸汽蓬勃涌出,随即又被更多砸过去的冰块堵住。   卡嘣,卡嘣!嘣!嘣!   寒冰在压缩,不断压缩,悬在空中的冰球仿佛磁石一般,将四面八方凝聚出来、大大小小的冰块吸引过去,体积骤然变得庞大,却又在巨力的压缩中不断缩小,漫天的冰屑自夜空洒落,两秒之后,球体中心的红火暗淡了下来。   但是还不够...   “哈啊啊啊啊——”   这一次,是真的将力量催动到了极限。   体内的秩序之力翻涌着,如狂涛骇浪席卷而出,眼中、耳中,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惊怒的寒风,霜冻弥漫开来,视野里尽是皑皑之白,上空的冰球已升至而是余米,随着力量的压缩、凝聚,已经呈现出如同大海般蔚蓝的颜色,但这还不够——   左臂平举的同时,我伸出右手。   五指张开,然后,倏然合拢。   ——冰霜世界。   霎那间,漫天的风霜,似乎停滞了那么一瞬。   仿佛只有不到半秒的时间,又好似极度漫长的岁月。   而后,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落下星星点点的霜银。   刺目的银白之色。   没有霜雾,没有寒风,有的只是连我都能清晰感受到的,骤然下降的冰冷气温。远一些的地方,在被霜冻侵蚀的土地之外,灌木间还在燃烧的业火,悄然熄灭了,焦黑的木枝生出凝霜,凝霜扩散至更远的地方,直至小镇的边缘,而后停下。   “...呼——”   我吐出一口白气。   本来心还有些悬...许久未曾使用,冰霜世界的范围究竟随着力量的增长扩大了多少,我心里其实没有底,但是——可以控制。   那样的范围,我可以控制了。   虽然很艰难就是...   此刻我几乎是竭尽全力,高精度操控着秩序的力量,在继续压缩冰球的同时,让冰霜世界的范围只扩散到不足三百米,不会让低温波及小镇的平民,眼中的蓝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发丝根根飘舞、倒竖起来,前方的上空,那球体在极度低温的加持下,变得越发巨大、湛蓝,球体的内部,燃烧的红火终于开始迅速衰弱。   而后熄灭了。   还是觉得不够...   秩序的力量继续催动。   冰球停止了上升,寒冰的凝聚却从未停下,伴随着「咔嘣咔嘣」的声响,其温度、密度都在急剧压缩,体积在缩小,颜色已接近深蓝...一秒,两秒,十秒钟过去,我终于停下了秩序之力的释放,眼中蓝光散去,手放下来,「呼哧呼哧」喘几口粗气。   可以了吗...   失去了操控的极冰球体轰然下落,「嘭」的一声砸在前方的地上,溅起无数霜屑...里面的人,应该早就被压成肉酱了吧?   但我并未放松警惕。   总觉得小丑不会这么轻易...   咯察。   骤然间,冰球绽裂了一道缝隙。   !!!   我心中一突,抬手就要继续使力,然而下一刻,那冰球直接「轰」的一声炸成碎屑,无数碎裂的冰块漫天飞舞,红火再一次燃烧起来,有只血色的大手,从寒冰之间伸出,轰然砸向地面!   嘭——   炽烈的火,自手臂砸下的地方,一瞬间融化霜冻、蔓延开来。   我心中惊怒异常。   开玩笑...   视野的前方,无数碎开的极冰之间,已经扭曲的、早已不能被称之为人的肉体,像蠕动的、恶心的蛆虫,缓慢爬了出来。   蛆虫的肉体上方,生出一条仿佛没有皮肤、燃烧着业火的干枯巨手,在那巨手砸向地面的瞬间,远方的夜空中,醒目的、炽热的红光,再次亮了起来。   “让...我们...”   有嘶哑扭曲、不似人声的声音,从那肉体之上传来。   “玩...个...有趣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夜暗火(八)   “让...我们...”   “玩...个...有趣的...”   扭曲的、血红的肉块粘吝缴绕,仿佛无数壮大的蛆虫、诡异的生物交织纠缠、连成一体,当中碎裂的骨骼果露其外,肉体的最前端,有着一团杂乱毛发的部位稍稍抬起,那似乎是它的头,但早已看不见脸,也没有嘴,然而声音却似乎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咔吧,咔吧...咕滋咕滋...   伴随着令人惊悚、恶心的,黏糊糊又清脆的声响,第二支干枯血红、长约五米的巨手,自肉块的顶部、或者称之为背部的位置,倏然生长而出——一瞬间,我只觉得头皮一麻,仿佛触电的感受,心中有些发怵,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手臂、后背冒起层层鸡皮疙瘩。   “该死的...”   明明是可以碾压他的...他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可即使是拼上全力,将体内的冰霜秩序催动到极致,以至于连我自己都觉得实难掌控,即使是这样的程度,我还是没能杀死他...   “怪物...”我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下麻烦了。   眼前的火势变得越发汹涌,猩红的烈焰自肉体周身燃起,向四周的土地蔓延开去、驱散冰雾,融化了凝霜,黄土在泛潮的瞬间干涸、绽开裂纹,空气的温度随之飙升。   而右侧的夜空,也逐渐被赤红笼罩了。   下一刻,大地开始震动。   轰隆隆隆隆隆...   ...糟糕!   颤动开始的霎那间,右侧天空的赤红之光宛若太阳般再次绽放,映亮黑夜,我转头望去,睁大眼睛,只见滔天的火海犹如驱散云层,在近千米的高空之上翻涌、滚动,随后凝聚,红火的正下方,雄鹿镇的轮廓、镇外流亡灾民的营地,皆被映成一片绯红,我听到隐约传来的无数呼声。   糟糕糟糕糟糕...   他攻击的目标不是我,是那边小镇的所有人!   炽烈的光芒仿佛要将整片银土都融化掉,原本视野中的雪白,此时皆变为好似鲜血般的红色,巨大的火流星在颤动里、在隆隆闷响之中骤然成型。   前方,那被火焰包裹侵吞、令人憎恶的肉块「站」了起来,两只巨大的手倒插在地面,用以支撑,扭曲的肉身还在蠕动,不断发出恶心的响声,肉块没有眼睛,但我却能诡异的感觉到,他似乎是在看着我。   “希尔...维嘉。”   嘶哑的、仿佛喉咙里卡着粘稠的东西,那肉块再次发出了声音,血红的光与火焰将那声音衬托的越发诡秘,然而尽管发生了如此畸变,我还是依稀能辨认出来,那就是小丑的声音。   “你有...三十秒的...时间,来杀死我,阻止这场...灾变,挽救...小镇的人...”   该死...   “呃啊——”   霎那间,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双眼骤然亮起蓝光,双手向前挥动,暴虐的寒风再次掀起,卷着无数冰刺、冰霜,犁翻黄土、破开火焰,瞬间轰至十余米开外的扭曲肉体!   嘣嘣嘣嘣——   密集的冰暴轰击在肉体之上,十数枚冰刺瞬间扎了进去,燃着业火的血流淌出来,顷刻将冰刺融化,肉体的顶端,火红的毛发在生长、蔓延,仿佛野兽的皮毛,渐渐将血红的肉身包裹、覆盖,寒风咆哮之间,古怪的话语声继续传来,无比清晰。   “三十秒一过...天罚降下,肆虐的火焰...会烧死那里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休想得逞!   嗡——   五指张开又合拢,冰霜世界再次释放而出,刚刚变得炽热的空气骤然转冷,我的身体开始泛起薄雾,下一个瞬间,入眼所及的范围,燃烧的猩红之火,仿佛凝固了一瞬间,而后,本已烧到半人高的火势,「呼啦啦」的小了下去。   已经融化的黄土重新被冰封,霜冻蔓延迅速,攀着怪物拄地的巨手,白色的凝霜眨眼吞噬火焰,将其包裹,随即融化,但又重新覆盖上去,肉体的蠕动迟缓下来,但毛发的生长还在继续。   “喝啊!”   我一声大喝,全力凝聚冰霜之力,在身前释放出几近两米长、粗壮的冰凌,「嗖」地向怪物射去,与此同时,我脚步陡转,踏起月步,转身朝小镇的方向飞奔而去!   三十秒...   我杀不死他的...   但是,拼尽全力的话,却足够把那个火流星搅地稀碎!   呼呼呼呼!   狂风在耳畔呼啸,娇小的身影在猩红的冰封之地,如同鬼魅般闪烁几次,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冰柱拔地而起,将我推上高空、飞跃,转瞬掠出三十米高——   下一刻,视线一黑,头顶阴影落下,巨大的血手拍了过来!   嘭!   这一击来得悄无声息、淬不及防,我几乎毫无防备,被灼热的手掌正面拍中,刚刚蹿升的身体像炮弹般重新砸回地面,脑袋「嗡」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有撞到头,意识恍恍惚惚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左脚一触地就感到脚踝一阵疼痛,眼睛有些花,努力抬头看去——那肉块就悬停在半空之上、寒风之中,巨大的躯体仿如黑云压顶。   肉块...不,他已经不再是肉块了。   血红色的毛发将其完全包裹起来、开始长出脑袋,是丑陋的,有些像鹿,面颊却长满倒刺,头生盘错交横的巨角,血盆大口满是狰狞的獠牙,除去两条血色的手臂,身躯完全隐藏在密集毛发里的狰狞怪物。   怪物身上还有冻结的冰霜在融化、脱落,亮闪闪的碎片洒下来,在空气里蒸发,血红的毛发上,明明灭灭的猩红之火在燃烧着,在风里摇曳着,而他的头顶,是越发绯红炽亮、宛若末日般的夜空。   “二十秒...”   恶魔般嘶哑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   “你还有二十秒,杀死我。”   半天使...   一瞬间,我脑中闪过王城时特蕾莎怪兽孵化的场面,闪过在南境异端的尸体里见到过的「活肉」,想起不久之前,那个化名梅瑟的女人,他命苍老神秘的仆人前来,对我说过的名词和叮嘱过的话语...   有些事情,忽然在脑袋里清晰起来。   真理之门...   “异端!!!”   我愤怒地朝天空发出怒吼,嗓子喊破了音,仿佛这样便能将心中积郁的情绪发泄出来——但其实心里明白,我恐怕是很难杀死他的,至少在火流星落下之前,赶不及了。   只凭冰霜秩序的力量,根本做不到这点...   可我要是做不到,小镇里的人就得去死。   丹尼尔说过,信仰团几乎没办法再抵御一次这样毁天灭地的火焰了。   “山羊奶酪!”   我再次向夜空发出喊声,但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发泄。   “山!羊!奶!酪——”   “嘎!”   火红色的夜空里,用漆黑的渡鸦鸣叫着、飞了下来。   化身怪兽的小丑即刻察觉,脑袋稍稍偏过去,不见有所动作,拳头大小的火簇便从飘舞的毛发中甩了出去,呼啸着划过近百米的寒风,精准击中了正在高速飞行的山羊奶酪,烈焰炸开,渡鸦一声惨鸣,落下些许羽毛,「腾」地化作黑雾,消失不见。   蠢鸟被打飞出去,又马上调整好飞行姿态,以更快的速度向我俯冲而来,少顷,它飞落至我的肩膀,扑闪的黑翅不见有伤,猩红的瞳眸越发诡亮,看了我一眼后,便一眨不眨,盯着上方悬浮的怪物。   好,试试看吧...   “小丑!”   我喊了他一声。   而后,渡鸦的双眼绽放出血色光亮。   ——幻灭。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夜暗火(九)   ——幻灭。   深渊的致幻之力,通过渡鸦血红的双目,霎那释放。   多天以前,夜晚的时分,在山羊奶酪回归身边、南境亚雷提恩城攻坚战开始之前,我曾在业火焚烧的林野之中,杀过一批潜伏阻击的异教徒。   在那期间,一直飞在天空负责警戒的渡鸦立下了大功。它锐利如鹰的目光,总是能从燃烧的大火与烟瘴之中,迅速找到埋伏的异教徒,再以鸣叫向我传递讯号——这样的次数多了,当然会有敌人反应过来,放出火弹袭击山羊奶酪,准确命中,不止一次。   然后我发现了渡鸦的「秘密」。   它不会死。   无论多么凶悍的烈火、多么猛烈的爆炸冲击,渡鸦在夜空中发出多么凄厉的叫声,它的身体坠落而下,不待落地,便已经调整好姿势,扑扇着翅膀,重新飞回天空——就像拥有不死之力的神鸟。   虽说这只神鸟不是金色。   等事情差不多结束,蠢鸟飞回来,落在我的肩膀时,我惊奇的发现,它身上居然没有太多明显的烧伤,脱落的羽毛也在恢复,并且伤口处有淡淡黑色的烟雾冒出——那种烟雾我再熟悉不过,确认就是死烟无误。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先前它也不是没受过伤,虽然恢复的也很快,但也没有展露出这样的力量来...我猜可能和受伤程度严重与否有关,在异教徒业火的狂轰滥炸之下,山羊奶酪想活下来,自然而然就得动用深渊的力量——这只蠢鸟,也许属于「深渊造物」。   在那一刻,我蓦然意识到这个。   至少,它是拥有深渊之力的...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尝试着对它发动了幻灭——结果正如预期,幻灭的「梦境」,是可以储存在它的意识里,并通过鸟眼施展的——我让它看着我,然后发动幻灭,结果是成功的,我陷入了我制造的梦境里。   ...惊喜。   或者惊吓。   很难说那时候的我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但情况紧急之下,仔细琢磨的时间是没有的,也只好将复杂的情绪压在心底,带着萨菲罗斯他们冲出林野,与城外的秃脑袋汇合,紧接着的,就是那场激烈的攻城鏖战。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火和血,死去的人们,与异端的战斗急遽展开,进入白热化状态,直到尘埃落定,小丑又有了消息,我被安吉尔用神之遗物「世界」送回这里...   几乎没什么喘息的时间,我也一直没机会再熟悉、验证通过蠢鸟所施展的「幻灭之力」,直到现在,这样的方式,其中究竟会有多少变数,是否会存在新的问题,能否对变成怪物的异教徒使用,我都是不知道、不确定的。   之所以冒险尝试,只是因为...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然而在山羊奶酪瞳眸里绽放出红芒的那一刻,名为小丑的怪物居高临下,诡异的、布满倒刺的鹿脸上,六对同样血红的眼睛正视线直视着我们,它与渡鸦对视,看到了那闪烁的猩红诡光。   而后,火红的夜幕,仿佛一瞬间暗淡下来。   天空在咆哮,犹如无数女人哭泣的声音,风呼呼掠过耳畔,又霎那间静止,飘在风中的火星霜点消失了,取而代之,无数的黑色渡鸦展开双翅,从四面八方、好似密集的蝗虫,铺天盖地席卷上空,那一刻,我心中猛地一突,随后狂喜——   成功了!   「幻灭」奏效了!   即使对方是这样的怪物,也会在一瞬间陷入幻境里!   呼啦啦啦啦——   数不清的黑鸟遮蔽夜空,遮蔽寒霜冻气,将黑夜的颜色重新带给这片土地,视野变得暗淡了,只有微弱稀薄的红光自漫天鸟翅的缝隙洒下,隐隐照出天空里怪物的轮廓——他似乎抬起了头,巨大的右臂同时也抬了起来,似乎想对着头顶铺天盖地的渡鸦发动某种攻势...   然而攻势未能及时启动。   群集的、嘈杂的、如同末日丧鸣的嘶哑叫声,魔咒般响彻整片夜空,遮天蔽月的乌鸦冲下来,转瞬将怪物包围、群起攻之,怪物挥起血色的巨手,带动狂风火流,将数不清的渡鸦击飞、击落,但更多的渡鸦又扑上去,很快埋没了空中巨大的身影。   这个过程眨眼间发生,快到连我都来不及反应。   乖乖...   我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那情景,心中兀自震撼...我原本就只是简单想象了一下很多的山羊奶酪,作为梦境的「预设」,存在「真」蠢鸟的意识里...结果居然有这么多...我的妈呀...   傻愣愣了一秒钟,紧接着便一个机灵。   ...火流星!   铺天盖地的黑鸟,已经让我再看不到更高的天空,看不到镇子那边的情况,只知道搅碎云层的流火已经暗下去了,但还是...   “蠢鸟,盯着它!”   我将肩头的蠢鸟抱起来,匆忙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石头上的霜冻已经被业火的温度融化,蠢鸟呆呆立在那里,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它已经陷入幻境,动不了了,自然也听不到我说话,但这时候再顾不上那些。   下一刻,我踏出月步,踩着拔地而起的冰柱,穿过鸟群,冲上更高的天空。   三十...五十...   烈风在咆哮,无数只的黑鸟盘旋、飞翔在视野当中,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撞在我的身上、脸上,悄然穿过,如同没有实体——我并不能触碰到它们,因为只是幻觉,尽管可以看得见,但我却并未深处幻境之中。   大抵冲上百余米的高度,穿过了密集的渡鸦群,视野才豁然开阔。   咔咔咔...   脚下凝出厚实的不规则冰块,我在空中踩着冰块站定,举目望向小镇的方向...   天光的确暗淡下来了。   原本在上空汹涌翻滚、逐渐凝成球体的业火,此刻尽然还在,只是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着——大抵是由于小丑被困在了幻境,现实中力量的凝聚便松懈下来...应该是这样,但也许只是他还没能反应过来。   而且...   轰隆隆隆隆...   夜空之上,闷雷般的响动依旧在持续,我向着小镇的方向望了片刻,又看了看下方如同黑云般翻滚的渡鸦群,黑云的中央隐隐传出火光...眉头轻轻蹙起。   火流星的威胁,好像暂时解除了...   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对于未经过测试检验、连我自己都有些懵的、完全不熟悉的力量使用方式,我其实是有些信不太过的,能顺利阻止火流星,实在是太好了...   去除了平民的威胁,接下来,我就可以专心对付这只怪物。   心念转瞬万千,我低下头,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鸦群,脑瓜飞速运转起来。   梦境,现实...   现在的情况,似乎是我都可以看到...   ...可按道理,如果小丑所化身的怪物,真的陷入了我通过山羊奶酪的眼睛,所施展出来的「幻灭」,那么他理应和山羊奶酪一样,在现实里的身体无法再行动才对...   然而就在刚才,幻灭的力量启动之后,我的确看到了他有过动作,不会错。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怪物可以行动...   随手向下方挥出数道冰刺,尖锐的冰刺穿过鸦群,毫无阻隔,射向红光滚滚的方向,眼睛死死盯着...不久,化身怪物的小丑发出咆哮。   “吼——”   诡异的兽吼声势滔滔,猩红的火焰骤然自鸦群之间炸开,灼风呼啸着吹来,差点将我从冰台刮下去,头发纷飞乱舞,裙摆掀翻起来,露出光洁无暇的大腿,「呼啦啦」的篷布几乎要蒙住脸面...糟糕,小裤裤!   思路一下子就断了,心中一慌,原本踉跄着就要站稳的身体再次失去平衡,从冰台摔落,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我手忙脚乱,在半空手舞足蹈着,两秒后反应过来,一手去压裙子,另一只手爆出数股冰雾,利用冲击减缓下落的速度,坠进鸦群后便有了丝丝的安全感,一个翻身,踩着凝出的冰台,炮弹般向红光的方向掠去!   嘣轰——   巨大的冲击自鸦群间展开,冰与火的力量交织一瞬,随即开始扭曲、疯狂外泄,狂暴的力量没有对乌鸦造成任何影响,它们依旧发了疯似的盘旋在爆炸的中心点,落在怪物的身体上,用爪子抓、用尖锐的喙去啄,全然不惧燃烧的业火,现实与虚幻在这一刻实难分清,而我也顾不得再去想了,此时已经踩在怪物的背部,两手扭着他的一支血色胳膊,用力一掰,「咔嚓」一声将其折断!   “吼——”   怪物再次发出嘶鸣。   随后,他怪笑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   “笑李爸爸。”   嘭!   我松开他的胳膊,挥起小拳头,一拳照着背部砸下去,巨大的闷响随气浪扩散而出,怪物的身体急速坠落,我抓扯着他的毛发,身体紧紧跟随,一拳又一拳,轰击在凸起的脊椎处。   嘭!嘭!噗——   最后凶猛的一拳直接打断怪物的脊背,随后,庞大的躯体与地面轰然相撞,尘烟霜冻暴起、遮蔽视线的同时,脚底传来的震力让我双腿蓦然发麻,赶忙向一侧翻滚卸力,从怪物的背上摔下来,滚到四五米外的地面,迅速爬起。   “小丑...”   我一瘸一拐,向他走去。   “不管你要,做什么...都没用的...”   “啊哈哈哈哈——”   巨大的兽躯同样爬了起来,断裂的手臂在几声爆响后立刻恢复,他向野兽般低伏着,硕大的头颅向我转来,嘴巴呲开狂笑,露出狰狞的獠牙。   “原来如此...这股讨厌的,令人憎恶的力量...希尔维嘉,这就是...你的秘密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长夜暗火(十)   我脚步陡然一顿。   ...这东西说什么?   他知道了...   小脑瓜懵了一瞬。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骨骼爆响,眼前的怪物将脊椎也接上,用两只手臂作为支撑,硕大的身躯直立起来,火光燃烧的阴影将娇小的我顷刻笼罩。   “有趣...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我想要改变主意了...”   “...你在——”   短暂的意识空白过后,心中倏然升起的,是比先前越加浓烈的杀意。   “说什么啊!”   呼喊的尾音还未落下,身体便有如离弦之箭,转瞬闪至怪物的身前,裹着霜冻的拳头再次轰了过去,漫天白气自眼前炸开,将怪物身上燃烧的业火驱散,拳风袭至的瞬间,他飞上高空,以毫厘之差避了过去。   漫天飞舞的冰晶中,我抬起头,裙摆猎猎作响,正待追击之际,那怪物又一次开口:“深渊的力量,一个人类...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   “闭嘴!”   粗大的冰柱自脚下拔地而起,将我送至空中,眼眸里红芒闪了一瞬,接着被湛蓝的光华取代,我再次拉近了与怪物之间的距离,双掌前伸,「砰砰」两声巨响,极冻的寒雾喷涌而出,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躯体包裹,而后,我冲进冰雾,再次跃上他的后背。   下一刻,那颗硕大的、被些许白霜覆盖的诡异鹿头,直接扭过了半圈,转向背面,血红的双眼直视着我的脸。   “扭曲的...可悲生命...”   化身怪物的小丑盯着我,用仿佛卡着沙砾的诡谲嗓音,说出如同叹息般的话语,血一样流动的业火自他咧开的恶心巨口淌出,点点火簇烧在我的脸上,不灼不痛。   但不知为何,心却因为这句话猛地揪了起来。   “我忽然有点同情...”   “闭嘴啊!”   揪心过后,是巨大的、好似连呼吸都要停滞的痛楚,和难以抑制、刻骨铭心的恨意。   还不是因为你们...   “啊啊啊啊啊——”   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一个算不上人类的...怪物...   还不是因为真理之门!!!   双拳挟裹着暴虐的秩序之力,狂风骤雨般打向怪物丑陋的脑袋,打烂他的嘴,打裂他的眼眶,可怕的冻气将整个头颅覆盖,随即又被高温融化,倏然间,怪物伸出巨手,钳住了我的腰。   一瞬间,炽烈的火顺着手臂烧上我的全身,视线里变得一片赤红,随后又被蒸腾的雾气覆盖,我感到从腰腹传来的巨力,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在一起,忍不住吐一口血,心中愤恨越深,攻击就变得越发狂暴。   轰轰轰轰轰轰——   都去死吧...   你们这种东西...   呼呼呼呼呼!   狂烈的风在前方骤然凝聚,汇集的业火顷刻冲散眼前的霜冻与蒸雾,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怪物张开了巨大的血口,从喉咙中涌出的炽炎聚成硕大的火球,下一刻,四溢的光芒耀地我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身体一热,还不及反应,便被难以抗拒冲击力击飞出去,耳中尽是热火燃烧的声音。   “呃呃...”   我紧闭着眼睛嘴巴,在热流火浪的挟裹中急速倒飞,那种感觉就像飓风中心的布片,纵使竭尽全力也仍旧身不由己,翻滚着,催动冰霜之力抵抗着,掌心不断喷出冰雾,不知过了多少秒,我摆脱了灼流的推动,浑身先是一凉,而后开始坠落。   风在呼啸,冷气在周身盘旋,我半眯着睁开一只眼,惊人的火流有如粗大的射线,自上空射向远处的山野,轰在山头,爆炸亮起了一秒钟,隆隆闷响才迟迟传来,狂风越加猛烈。   我在空中努力调整着姿势,不断喷出冰雾来减弱下坠的速度,不久「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接连翻滚出数圈用以卸力,而后「咚」的撞在了一块石上。   好疼...   这一下撞在了后腰,感觉先是酥麻,而后才是锥心的痛楚,我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爬起身,一手捂着腰,还不及站稳,「轰」的一声巨响,泥尘飞溅之间,化身怪物的小丑从天而降,落在前方。   “你的情绪有些失控。”   他说,并未立刻发起追击,脑袋低下来,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狰狞的伤口还在恢复。   “攻击的节奏也乱了,为什么?”   “......”   我咬牙切齿,不想回答他,不想再听他说任何的话,冰霜的力量再次于脚下凝聚,向他踏步而去,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在脚边凝出无数细小的冰刺。   “我想到一个有趣的主意...”   有趣李妈!!!   “呃啊——”   有如铃音般动听的声线,带着炽烈的情绪,响彻整篇土地,我踏着月步高高跃起,极冰短镰再度握于手中,向怪物的脑袋劈去,他抬起巨大的血色手掌,裹着凶猛的业火压了过来,下一秒钟,冲击再次于灌木林野扩散开去。   轰隆隆隆隆...   ............   雄鹿镇边界,身穿教袍的年轻男子头发凌乱,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此时已然布满滑稽的焦黑,袍子有好几处破洞,破洞之下是明显但算不上严重的灼伤。   他将火焰散尽、身体开始干瘪的异端丢在脚下,低头看了少顷,一脚将其踢飞出去好远,滚到果园的栅栏边,随后拍了拍手,转头对身后不远处的女人说道:“搞定。”   “搞定什么。”   女人淡然看了他一眼,瘪瘪嘴巴,似乎对他的得意颇为不屑,伸手向镇子南边的方向指了指:“没听见那里的动静?”   沉闷的声响不断自南面传来,那是少女与强大异端战斗的地方,冰与火的激烈交锋,已经将方圆接近一公里的地带,变成了无人可以靠近的死亡区域,冲击的震动时而传到这里,让那些站在更远处的教士、骑士们脸色铁青,紧绷的身体一刻都不曾放松。   听到奥利维亚的话,名叫卡尔的男人歪头想了想,纵身跃上一旁破旧屋舍的屋顶,蹲下身,一手遮在眉头,向光芒绽放的战场举目望去。   嘣——   远远的,巨大的霜雾又爆了起来,身裹业火的怪物自雾气里冲上夜空,从这里隐约能看清它的轮廓。少顷,风袭了过来,男人眯起眼,忍不住发出感叹:“喂喂喂...真的假的...这可了不得...”   金光一闪,奥利维亚出现在他的身侧。   女人面色清冷,同样望着远处的场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嘣!嘣!轰——   沉闷的、有如大山倾塌的声响不断传来,两人在屋顶一蹲一站,沉默的看着,不久,卡尔抬头瞅了女人一眼:“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她反问道。   男人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神色略显兴奋:“虽然老早就有听说,但这种东西,真的见到还是第一次啊...”   “...罪业女神的天使。”   女人沉默片刻。   “是未完全体吧,和王城出现过的那个一样。”   “就算是未完全体,可那也是天使啊...”卡尔的声音越加兴奋,语调都有些发颤了。   女人偏过头,用冰冷的目光瞅他:“你讲话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   “啊?”   “让后面那些神职人员都听到,镇外那丑陋的东西其实叫做天使,是神明的使者,和千年前协助人类击败巨龙的,是同一种东西...你干脆跑去他们耳边说好了,记得说清楚一点,我怕他们听不懂,或者根本不会相信。”   “哦...”   男人一缩肩膀,转头瞅了后方一眼,有些讷讷的应声。   当这寡言的女人话多起来的时候,那就代表她已经很生气了,卡尔深知这一点,不敢再多嘴。   “不管怎样,她把那东西挡在外面了。”过了片刻,女人再次开口,“我们这边,两个异端都已解决,接下来就等镇里那个女人的行动吧。”   “啧...”   卡尔咂了砸舌。   女人侧目望他,神色不悦:“怎么?”   “啊不,我没有别的意思。”   男人连忙举起双手,笑道:“就是觉得...哪怕是天使,在我们的希尔维嘉小姐面前,看样子也难以占据上风啊...”   “......”   “你还记得几个月的消息吗?王城出事的时候,那只突然冒出来的天使,杀了城里很多的人,那时候的希尔维嘉小姐,还需要和伊森贝尔的女王合力,才能勉强将其击败...据说两人当时都受伤不轻,可现在才过去了多久...”   “那只是半天使。”女人轻蹙眉头,语气不耐,“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男人笑的更灿烂,“突然有点好奇,在想王城里的那个天使...哦,半天使,他到底是谁呢...奥利维亚,你有听到过什么风声吗?”   “没有。”   女人不再看他,又向战场的方向望去:“还有,收起你那该死的好奇心,我可不想有天去为死在某个阴暗的街巷,已经腐烂发臭的你裹尸。”   “明白明白...”   卡尔拍拍膝盖,站起身子,又朝身后望去一眼,随后招招手,少顷,金光一闪,上了年纪的司铎出现在他面前。   卡尔点点头,问他:“丹尼尔那边情况如何?”   老司铎迅速回答:“镇里的居民暂时稳定下来了,已经组织了骑士团配合信仰团和修女们设立了几处简易的治疗点,安抚情绪的工作也在进行,演出倒是停了,居民们听到这边的动静...”   “教宗大人来了吗?”不等他说完,卡尔便又问道,语气随意。   老人面色一顿,有些犹豫:“这...我还没有收到消息...”   “恩。”   年轻的男人又点了点头:“外面的战斗还未结束,一切都是未知数,你们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通知一下信仰团,等镇里的女人有所行动...不,现在就到这里集合吧。辛苦你啦,罗切斯特老先生。”   老人向他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   拥有强大天赋,又不失礼节,懂得尊重别人的年轻人,他是喜欢的。   待老人闪烁离去,卡尔又摸起头发,随后察觉到身旁的女人似乎在用古怪的目光看他,转过头去,疑惑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你表现的太敷衍了。”   “啊?”   “对待城里平民的态度,应该再严肃一些,郑重一些才是。我们是神圣教会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身份。”   听着女人平淡却认真的话语,卡尔微微一愣,随后笑了:“你在乎那些人?”   “...卡尔。”奥利维亚加重了语气。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下次注意。”   他虽然道了歉,可神色却是满不在乎,女人当然看得出来,面色愠怒,正待开口训斥,倏然间,一道火红的光芒划过夜空,带着破风的咆哮,如流星般向远方的战场掠去。   “...来了!”   在少许的发呆过后,卡尔陡然反应过来:“奥利维亚,我们准备吧。”   他理了理破破烂烂的教袍,转身就要跳下屋顶,手却被一把拽住,于是愕然回头,视线里,是女人明眸皓齿,肃穆清丽的样子。   “今晚,不许死。”她对卡尔说道,郑重其事。   “...恩。”   年轻男人的眼神柔和下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长夜暗火(十一)   嘣轰——   霜冻、火焰、尘土、光芒迸碎,白色的冰屑四散飞溅,巨大的轰鸣声中,仿佛整个灌林山野都在震动。   娇小的少女在冰与火之间奔波游走,脚步飞掠,裙摆破成条缕状,到处都是燃烧的破洞,左肩膀几乎完全果露,细长的锁骨在光线闪烁之下若隐若现,但她不曾在意,双持两柄巨大华丽的冰枪,脸色凛然,双目光华大胜,躲过几发飞来的火弹,口中发出轻呵,一枪掷向不远处低空掠翔的怪物!   咻——   呼啸的破风声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极冰长枪拖着绚烂的冰晶冻气,以势不可挡的威力划破夜空,向怪物直射而去,转瞬到了跟前,硕大的怪物身躯扭动,如游龙般陡然掠向地面。   冰枪擦过长红的毛发,没入后方的黑暗里,寒霜冻气在怪物的躯体上晕染开来,旋即又被火焰融化,下一刻,怪物仰天咆哮,以几乎擦地的高度,向少女的方向急速飞去,巨大的手臂倏然挥舞,无数枚炽烈的火球轰然而出,在空中汇聚,形成巨大的业火流星,映亮天光,向少女呼啸而去、砸落冰土!   轰隆——   猩红爆炸升起的瞬间,冲击波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熊熊燃烧的业火融化遍地霜冻,在夜色里升腾起来,形成火红的蘑菇云,黑烟弥漫,星星点点的火在冲击中扫向四方,地面凹陷下一个龟裂的坑洞。   紧接着,少女的身影自升腾的火光里骤然冲上,高高起跃,身上还卷着残留的火焰,口中吐出雪白的雾气,眼眸像是血一般的红,尽管在夜色下看不明显,但丝丝黑雾已然盘旋在她的周身,若隐若现,或许连少女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将手中的另一柄长枪猛地掷向怪物,与此同时,娇小的身体在夜空火光里划过弧度,掌心爆出冰雾调整落地的位置,在怪物闪身躲过冰枪时,重重踩在了他的后背,有如人形打桩机的狂暴力度,直接将贴地飞行的怪物踩进地面,砰的一声,烟尘炸开了,碎石土块飞射而起!   “吼——”   怪物发出惊天嘶吼,身体嵌进土地的那一刻,手臂骤然扭曲反转,一把将少女攥在掌心,四面八方原本被冲击推开的猩红之火,有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聚集起来,像是海浪的波涛,汹涌起伏,顷刻将少女的身影吞没。   热热热热热热...   “喝啊!”   周围的业火温度之高,已经让我无法凝聚出极冰武器,缠绕在周身的寒霜冻气也分崩瓦解,怪物的手劲很大,即使我两拳打断了他的臂腕,那紧握的手指也未曾松动,反而更加用力,感觉肋骨都要被捏断了,疼痛与无法呼吸让我了卯足力气,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的臂膀、头颅,轰轰轰轰,冲击的风力不断向四周扩散开去。   从战斗打响的那一刻到现在,实际上只过去了很短的时间,但前所未有的巨大消耗、每一击几乎都全力以赴,高强度的力量施展,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战斗过的我感到了些许疲惫,冰雾的温度在衰减,挥拳的力道也再不如先前。   最重要的是,自从吞噬掉尼禄的戒指以后,我几乎再也未曾感觉到的,那股强烈的、难以忍受的饥饿感,又出现了。   想吃东西...   越来越想吃点什么。   格雷船长,欧斯蜜鲁蛋糕,杏仁蛋糕,蜜果派,烤羊腿烤鹿腿,哪怕是一碗豌豆汤...什么都好,吃点什么...吃点什么就能恢复力气...   “业...火...之力?”   身下的怪物陡然又说话了:“这是...罪业女神的力量...为什么...你会...你不惧火焰,原来如此...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先考虑...怎么、从我手里...活着吧...”   火焰在眼中劈里啪啦,高热的温度让空气中的氧气瞬间消耗殆尽,我被巨手死死捏住,完全无法呼吸,咬牙切齿说出短暂的话,眼中红光更甚,几乎比周围的业火颜色还要深,丝丝黑气自嘴巴里涌出来。   下一刻,我一拳将怪物的脖颈打折,终于感觉到握着我的手指略有松动,抬手就开始掰,咔嚓,咔嚓,咔嚓,三根手指应声而断,我总算得以脱身,踩着怪物的背部,月步踏起飞速退出火海,「轰」地一声,将怪物踩地又陷入地面几分。   “啊哈——”   退出火海的瞬间,我猛地吸一口气,冷冽的寒风进入肺部,头脑霎时清醒了许多,沿着草地倒退出数十米,视线的前方,那怪物从土坑中再次爬了出来,燃烧的业火布遍全身,猩红的眼眸有如两盏冥灯,在烈焰里明明灭灭的闪烁着。   该死的怪物...   明明不算强,为什么打不死他...为什么!!   原本遍布天空的漆黑飞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失,我眼珠溜转,迅速游目四周,也没看到山羊奶酪的身影。   远处雄鹿镇的方向,灯火还在闪动着,天空中的红光已经彻底散去,火流星的威胁解除了,风里隐约能听见从那边传来的声音,纷乱而嘈杂,该是有不少人,无论是教会方还是平民,此刻都在关注着镇外的战斗吧...   我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非使用深渊的力量...   “深渊,罪业...希尔维嘉,你还有什么秘密,还有什么...该死,我感到我的心脏在狂跳,你听那声音,你听...啊哈哈哈哈!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我谢谢你,谢谢你...”   前方的怪物眼眸直视着我,用诡异的腔调,絮絮叨叨说着神经病一样的话语:“不能这样让它结束,我不能...我想到更有趣的玩法...希尔维嘉,我盯上你了,我想我是爱你的...”   他张开了嘴巴。   有如史前巨鳄可怖的血口,怪物的嘴角几乎裂至脖颈处,有如熔岩般的力量喷涌而出,在怪物的嘴巴里凝散又汇聚,形成巨大的流火漩涡,规模转瞬已经超出他的身躯,高温使土地燃烧起来,惊人的压迫力让本就龟裂无数的地面再次塌陷下去,汹涌的流火凝聚成巨大炽亮的猩红光团,而后,能量的怒涛形成粗大的光柱,排山倒海般掀翻大地,直冲而来!   李妈的...   轰隆隆隆隆隆——   仅仅是一个瞬间,巨大的光芒朝着我所站立的方向淹没过来,灼风热浪铺天盖地,顷刻将漫天飘散的冰晶雾气击碎,压迫力前所未及,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我的头发被吹到脑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下意识地就要躲,脚步刚刚挪动——   不行,我如果躲开,恰好就在我身后左面的小镇,就得遭受难以想象的波及...   我不能躲。   “喝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娇小的人影定住了,扎下马步,目露凶光,冰霜之力漫天绽放,将脚下的地面重新冰封,我将双掌推向身前,掌心蓝芒大放,将迎面而来的光柱正面接下!   轰嗡——   能量的轰鸣与激荡,将怒吼声瞬间压了下去,可怕的、灼热的力量,让我的掌心几乎在接触的一瞬间,便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刺痛,蒸腾的雾气如泉涌般在眼前喷出,随后连雾气也被高温灼散,惊人的冲击让我的双脚深陷地面、犁翻僵硬的泥土,顷刻被推出十数米远。   好重...   好疼...   太重了啊啊啊!!!   我长大嘴巴,但发出的喊声自己已经听不见,眼前的红光在逐渐失去形状,崩泻轰散至更远的地方,光痕与震动在空气中蔓延、久久不息,「嘣」的一声,我撞在了身后的巨石上,剧烈的疼痛从脊椎开始蔓延,前方的力量还在压过来,不断压过来,压弯我的双臂,刺眼的火流几乎倾泻在我的脸上。   李妈...   李妈啊啊啊——   衣袖被搅碎了,裙摆早已燃起火星,我竭尽全力,在光柱快要贴上身体的那一刻,借助背后石块的顶力,身体骤然下滑、双手猛地向上推去,让光柱的冲击改变方向,带着惊天的咆哮,如炮弹般升上夜空,眨眼消失在黑暗里。   嗤嗤嗤嗤...   耳朵里处了嗡鸣,只剩下力量交锋之后的残余响动,升腾的烟雾弥漫着,脚下的土地被烧成亮红,滚烫的尘烟呛的我不住咳嗽,勉强站直身体,踏起月步向左侧闪出十数米,脱离尘烟黑雾之后,深吸两大口气。   手在抖...   掌心好疼...应该被烧伤了,但使没关系,很快可以恢复...我转头向怪物原先所在的地方望去,脚下再次踏步,准备发起反击...嗯?他消失了。   那边只剩下还在冒烟的大坑。   在哪里...   我提高警惕,左右巡视,又看了看头顶...没有,哪里都没有怪物的身影,他不在附近,跑去哪了...镇子!!!   我立刻惊醒,转身向镇子的方向开始飞奔,几步之后,蓦然看见,有道流星般的火红光亮划破黑夜的天空,正在朝这边急速掠来!   那是...   轰!   爆炸在天空陡然响起。   那道流星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仿佛被拦截的导弹一般,在夜空里陡然炸开了,火光四溅,光芒刺眼,我忍不住停下奔跑,用手遮住眼帘。   怎么了...那是...人?从小镇飞过来的...   少顷,似乎有道人影从爆炸里坠落,摔在二三十米之外,光秃秃的地面上,「砰」的一声,我清楚听到了声响...那的确是个人...红色的头发...   月步陡然踏出,风声呼啸,眼前画面一转,我已经来到人影之外五六米处,看清了他的样子。   ...是小丑。   他已经变回了人形。   此刻正一丝不挂、光溜溜的躺在地上,身体到处都是焦黑,但似乎并未受伤,眼睛还睁着,甚至眨了眨,而后看到我了,露出微笑。   “嗨。”   “......”   你嗨你m...   呼——   下一刻,火光一闪,另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   银白的长发,红色的裙子,湛蓝的眼眸。   她站在小丑的身旁,头发衣袂在风中猎猎舞动,身上点点火星正在飘散离去,仅仅是一个背影,一眼之睹,便会让人觉得,那好似画中走出的仙人——我立刻认出了她。   ...是那个女人。   梅瑟小姐。   是她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长夜金芒(一)   “J先生,你打破了我们的约定。”   梅瑟小姐低头看着浑身赤果的小丑,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然而语气漠然,听上去并不像是在生气,也没有因为被打乱了原先的安排,而露出恼怒的情绪。   她平静的阐述,语速颇快:“你把事情搞复杂了,这样对你我、对真理之门都没有好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有趣?”   名叫小丑的男人反问一句,眼中似有火光闪烁,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稍微弹一弹身上沾着的泥土,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   “有趣?你带来的人都死了,这很有趣吗。”梅瑟小姐再次发问。   “那是他们的选择。”   小丑弹了几下沾在肩膀和胸口的灰泥,发现根本弄不干净后便放弃了,他身上寸缕不着,站在美丽到仿佛画卷仙子的女人面前,与其对望,两人谁也不在意这件事。   我站在女人身后的不远处,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向前走了,低头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裙,又勾了勾鬓角散乱的发丝,倚靠在旁边断裂的树桩,静静望着那边,脑瓜开始转动。   如果那女人先前没骗我,那她就是打算在这里杀掉小丑的...这时候突然从镇里过来,恐怕是觉得我们打的差不多了...所以,她准备要动手了吗?还是说...有其他什么目的...   对了,那颗珠子!   我还没有见到那东西,小丑似乎没把它带在身上...   “所以,你带着我们几乎所有的失格者,冒险横渡伊波斯海域,击溃教会第三、第六骑士大军,一路走来这里,到了伍德沃德之森边界,就是为了送他们去死?”   那边女人继续说话,语气有些冷,由于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能看到小丑的脸,面对女人的质问,那个男人丝毫不在意,他摊了摊手:“有问题吗?大家开心就好了嘛,反正他们就算不是死在今晚,也没多少天可以活了。”   ...什么意思?   失格者?是指那些很弱的血祭阶段吗?没多少天可活?   我眉头蹙的更深,忍住上前询问的冲动。   看样子他们之间的确不对付,那这时候我还是静观其变好了,如果陷入同时要面对两个人的局面就得不偿失了,先看看那女人想做什么...   说起来,教会的那帮人到底在做什么啊...大言不惭地说镇子里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可为什么会让这女人随随便便过来这边...他们不会出了什么事...   “也罢。”   听到小丑的回答,化名梅瑟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把女神之泪给我,你继续享受你的狗屎乐趣。”   “啊,差点忘记这件事。”   小丑仿佛恍然才记起来一般,对着女人神经质地抽抽嘴角,像是在笑,然而伸出手,朝自己腹部的位置指了指:“那东西在我身上,这里。”   嗯?   先前因为对方光着身子,我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他某些隐私部位,并不是心中羞涩,只是觉得有些恶心,所以没注意到...这时候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借着四周微弱的火光和月色,赫然看见在小丑的腹部处,有一道长约十几厘米,狰狞可怕的伤疤。   那伤疤看上去像是被刀切开的,但以真理之门的业火之力,那样的伤势应该早就愈合才对,绝不会留下痕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小丑腹部的刀伤还呈着鲜红的颜色,虽然没有流血,伤口也紧紧闭合着,可是却并未痊愈,仔细一看,隐隐还能看到在伤口处蠕动的细微肉芽,好像无数条扭在一起的虫子。   “可是呢...”   男人指着那恶心的伤口,对面前的女人露出笑容:“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经被教会的家伙们监视了,他们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对吗?所以我觉得啊,东西还是不要在这里拿出来的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让它安心待在我的身体里...你说对吧,希尔维嘉小姐?”   小丑说着,朝我瞥来一眼,神色玩味。   ?   问我做什么...神经病...   我眉头蹙的更深,见梅瑟小姐也转头看过来了,没有随便开口,心中想着那颗珠子应该是放在了小丑的肚子里,正思考着要不要等下趁其不备,先抢过来再说,而后就听到女人再次开口。   “给我,现在。”   她重新转回了头,并不介意我在一旁看着,或者说把我当成了空气,只是盯着小丑的脸,语气严肃起来:“我不想亲自动手。”   “嗯?原来你不想吗?我还以为你准备要杀掉我的...啊,吓我一跳。”   男人如小女生那般,轻轻拍了拍胸口:“你确定要在这里给你吗?”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少顷,小丑抓了抓头发:“其实啊...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声...”   他望着女人的脸,倒退两步,诡异的笑着:“本来呢,我们在南境的目的,是多杀一些人,多死一些人,最好死上一个城,两个城的人,让我们带来的那些疯子也都死光光,在我拿到女神之泪以后,要用他们所有人的血,去滋养这颗该死的珠子...你说过的,假如血的分量不够,我们就没办法用它开启巨龙之乡,我记得,真的记得...”   男人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那些事,我都照做了,你知道消息,那边的确死了很多的人...我们的,骑士的,都死了...我做了,过程真的很令人愉悦...实在是玩的太开心了,开心过了头,后来呢,一不小心...就忘记了用他们的血,去滋养珠子了...嘿嘿嘿嘿嘿嘿...”   男人低下头,发出疯疯癫癫的笑声,肩膀剧烈抖动:“这下可糟糕了,怎么办呢,忽然感觉有点对不住你,嘿嘿嘿...我很抱歉,非常抱歉...但是啊,巨龙之乡总要去的,我也要去,你不能丢下我,可现在该怎么办呢...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小丑又将头抬起来,用血红色的瞳眸盯着女人,满脸兴奋癫狂的神色:“不然干脆...再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掉吧?你和我,加上塞巴斯汀那个老家伙,行不行呢...要么我们死,要么所有人都去死,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吧?”   “嘿嘿嘿...啊哈哈哈哈哈——”   !   我睁大眼睛,望着像疯子一样大笑的小丑,怒气陡然飙升,忍不住踏步向前。   该死的——   “该死的东西。”   名叫梅瑟的女人先我一步,说出了这句话。   下一刻,她陡然伸出纤细的右手,五指成爪,红火骤然自掌心燃起,迅速蔓延至整个手臂,速度快到无论是我,还是前方癫笑的小丑,一时间都没反应上来,紧接着,小丑的笑容陡然顿住,身体以怪异的姿势僵在原地,开始剧烈颤抖。   “这、这是...”   有如流水般的红芒「簌簌」自女人燃烧的手掌射出,十数条流光霎那间卷向僵立的小丑,在男人的周身盘旋飞舞,渐渐的,他的双脚脱离地面,被隔空举到离地一米的半空,四肢抖地更厉害,额头青筋如同,面目疯狂:“你...这...女人...”   她想做什么...想杀了小丑吗...   猩红的流光包裹着男人,如同夜空中的游蛇,灵活扭动,几条攀上小丑腹部的伤口、没入,硬生生将那道狰狞的口子撕开了,燃烧的血液飙射四溅,下一个瞬间,刺眼的红芒自伤口内部绽放出来。   “如果不是特蕾莎姐姐已经不在,如果不是我已无人可用,像你这种东西...又有什么资格...”   “哈,哈哈哈...”   听到女人的话,小丑艰难扯动嘴角,沙哑诡异的笑声在光与火里传出:“你不是也想杀掉我吗,我们扯平了...啊哈...”   “希尔维嘉小姐。”   蓦然间,化名梅瑟的女人喊了我一声。   她没有回头:“方才我在这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不安的气息,漆黑的混沌之力,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   我呆了一呆,脑瓜仍沉浸在惊变的讶异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回答:“不知道...”   下一刻,女人挥动另一支手臂,猩红的火光自眼前陡然爆开!   轰——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挡住脸,炽热的、巨大的冲击便袭来了,双脚腾地离地,身体倒飞而出,「劈里啪啦」碾碎冰封的灌木丛,飞出近二十米后,砰的撞上大树,滑落又迅速起身,轻咳两声,感受到背部传来的轻微疼痛,甩了甩脑袋,瞪大眼睛向刚刚被袭击的位置看过去——   红火燃烧着,窜起一米多高,一身红裙的女人站在火海里,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前方,小丑的身躯倒在了地上,肆虐的火光里,有颗明亮的血珠缓缓飘来,落在女人平伸而出的掌心...   ...是它!   我眼睛瞪地更大了。   是那颗珠子!!   那颗用无辜孩童们的血、用奇怪的脊椎骨炼化而成的,叫做女神之泪的血珠!!!   我不能让珠子落在异端手中——   砰!   眨眼间做出决定,脚下月步踏起,娇小的身影有如鬼魅般穿梭林野,转瞬冲进火海,来到女人的背后,挥起一拳的同时,左手朝她掌心的血珠伸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女人身形一转,如舞蹈般踏步,旋转着避开了攻击,我的手指与血珠擦过,没能触摸到,身体还处在半空未曾落地,女人从侧面一脚踢了过来,仓促之间,我迅速举臂格挡,随后被巨大的力道踢飞,在半空转出数圈,险险落地,站稳后抬起头。   嗡——   耳中似乎听到了神迹的鸣响。 第一百六十六章 长夜金芒(二)   眼前的火焰还在燃烧着,焦黑的树木在「劈里啪啦」的声音里倒下去,一袭红裙的女人站在火焰当中,只手抓握着猩红的圆珠,银发飘舞,施施踏步,她向我走了过来,而我也正要再冲过去,下一刻,远方的某一处,骤然传来神迹的嗡鸣。   嗡——   我耳朵一动,还未及反应过来,炽烈的金芒霎那间在眼前绽放,自灌木林野的上空倾洒而下,将被火焰灼亮的夜色蒙上一层灿金,我忍不住眯起眼睛,前冲的脚步顿住了,视线里,那女人被金芒笼罩,同样停下了动作。   巨大的十字架自女人背后升起,散发出炽白的光亮,无数条肉眼可见的金流飘絮着,驱散周围燃烧的火焰,在「哐啷啷」的声响中化作粗大的金色链条,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蛇形游走,眨眼间将女人捆在了十字架上。   紧接着,我又听到第二声神迹的嗡鸣,从不同方向的另一侧传了过来,视野中的金光倏然升华,几乎变得无法直视,巨大的金钟体在女人的头顶成型、敲响,铛——   空气中,压力陡然飙升。   我心中一惊,脑瓜其实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心底深处对于金钟的忌惮,让我下意识地踏出月步,身形暴退至二三十米之远,狂风呼啸过后,稳稳停在远处凸起的青石上,再也感觉不到金钟的压力,才扭头朝嗡鸣传来的其中一个方向望去。   是谁?是丹尼尔他们...   “取遗物!快快快快快——”   挟裹着流光的身影从黑暗里窜出来,一个,两个...左侧还有一个,一共三个人,分别从三面接近,冲向看似牢牢束缚的女人,尖锐的圣枪甩出去,白光凝成数只飞鸟,自黑夜弥漫的金光里俯冲直下,盘旋于梅瑟小姐头顶。   「砰」地一声巨响,圣枪射进了她的胸膛,汹涌的业火骤然迸发,第一道人影已经冲至女人的面前,血色的流光一闪即逝,他陡然被定住,在即将触碰到血珠的刹那,如同被炮弹击中,「嗖」地倒飞出去!   紧随其后,第二道、第三道流光,自梅瑟小姐的左右两侧夹击而上,血色的飞蛇扭动着身躯,在女人周身回转,瞬间缠上两道袭来的金色光影。   下一刻,倒飞出去的人影在半空挥臂,金光乍起,盘旋的飞鸟落下来,扑闪着翅膀,吃掉缠绕在两道人影身上的血色飞蛇,炽白的羽毛顷刻被业火点燃,白鸟纷纷坠落,化为光点消失,血蛇的数量不减反增,袭击的两人被缠着带上半空,随即也飞出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瞬间发生,三个人急速冲来,又被全部击飞,时间连两秒都没过去,他们在倒飞的过程里绽放出金光,与缠在身上的飞蛇交锋,其中一人闪现逃脱,到女人的身后再度发动袭击!   夜色太浓,光芒过亮,我站立的位置较远,没能看清他们的脸,但心知其身份,反应上来后马上大喊:“丹尼尔!”   “动手快动手!抢那颗珠子——”   喊声是第一个倒飞出去的人发出来的,他此时已然站稳,周身金芒大盛,一声怒吼,更多由白光凝聚而成的飞鸟倏地腾空,向着女人的方向掠去,然而下一个瞬间,锁着梅瑟小姐的链条「哗啦啦」开始震动,随即纷纷断裂,猩红的烈火汹涌而出,头顶的金钟还在鸣响,但女人却动了起来!   她转身出手,闪电般钳住了偷袭之人的脖颈,将她拉到面前,我认出那是奥利维亚小姐,她在燃烧的野火中奋力挣扎,但无法挣脱,被像拎小鸡一样,摔向立起的金色十字架,「砰」的一声闷响,十字架被一击砸倒,奥利维亚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奥利维亚!”   那是卡尔的悲愤的嚎叫。   月步——   嘣!   双脚踏裂青石,身影急速闪现,夹在飞鸟群中,风驰电掣般朝梅瑟小姐冲过去,眼睛盯准了她手里的珠子,有金色的光裹住我的身体,金钟的压力似乎出现了一瞬间,又随即消失,可就在我即将接近女人的霎那,她插着奥利维亚的脖子,蓦然回头,无数猩红扭曲的血光扑面飞来,将鸟群吞噬,我感到身体忽然变得迟缓...   这不是金钟的压力,怎么回...   “呃!”   巨大的、怪异的冲击力自前方轰击而来,那女人明明没有做任何动作,连周围的风也不曾震荡,可我却只觉得眼睛一花,被冲击打的一声闷哼,几乎岔气,在无数红芒的缠绕之下,如断弦的风筝一样,飞上高空。   怎么回事...   看不见,摸不着,这是什么力量...   视线在翻滚,高度在上升,脑袋里一团乱麻,蛇一样的猩红血光在周身流动,四肢轻飘飘的,又好像很重,调整姿势的动作也因此变得僵硬起来,有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转瞬飞出了金光之外,升到数十米的高度,而后,开始坠落。   快调整快调整...冰雾...   嘣嘣——   掌心喷出冰雾,将一部分血光击散,手指似乎变得稍微灵活一些了,我双眼亮起蓝芒,更多的冰雾自体内涌出,将缠绕在周围的所有血蛇笼罩、而后,冻成一条条扭曲的猩红冰凌,在风中碎裂开来。   这些是血...   血蛇碎裂之后,身体的操控瞬间恢复自如,风在耳畔呼啸,余光看见距离地面已经很近了,我连忙翻身,「嘣嘣」朝下方喷出冰雾,坠落的立刻减缓,接着一个拧身,双脚踩上坚硬的泥土,噔噔噔噔后退数步,卸去反冲的力道,一屁股坐在地上。   出汗了...   擦去额头的汗水,我立刻起身,向不远处梅瑟小姐所在的方向望去。   夜空中洒下的金光正在消散,奥利维亚被丢到了一边,趴在地上,正努力想要爬起来,丹尼尔、卡尔和女人再次展开了交锋,金芒、飞鸟、圣枪,与燃烧的火和无数血蛇纠缠着,上方的金钟在巨大的闷响声里破碎、化作无数闪耀的光片,四散开来...   ...他们不是她的对手。   烈火燃烧之中,女人的动作大开大合,却如同舞蹈般优美,红裙飘扬,猎猎作响,每挥出一拳,都带着猩红炽烈、让人感到刺眼的火光,尽管她只用了一只手,左手还牢牢抓着血珠,可丹尼尔和卡尔还是激烈的进攻中节节败退,他们身上的金光消退的很快,根本挡不住那样的力量...更何况小丑可能还...   恩?   ...小丑呢!   我心里骤然一突。   目光在不远处的火焰与金光里快速游走,掠过草地、焦土,烧毁的树木,泛红的夜空...流光在飞转,交手的动静传过来,大约是小丑原先倒下的地点,此刻已经被火光吞没,猩红之炎还在蔓延,哪里都没有那个残渣的身影...   他去哪了!!!   「砰」的一声爆响,月步再次踏出,向火场疾奔的过程中,眼眸里蓝光乍现,浓郁的冰雾自周身涌出来,转瞬冲进烈火,嗤嗤嗤嗤的声响不绝于耳,冰晶在眼前飘散。   视野的前方,女人一脚将丹尼尔踢飞,卡尔从另一边冲上去,手握白光凝聚的利刃,刺向女人的喉咙,左手去抓血珠,然而扑了空,梅瑟小姐一个转身,轻飘飘闪挪而过,燃烧着红火的右手骤然抬起,抓向卡尔愤怒的面容!   “你,放跑了他——”   下一刻,狂风寒流席卷而至,我一个俯冲横插在两人之间,口中高喊着,挟裹冰霜的小拳头,一拳砸向女人高耸的胸口!   呼——   狂烈的冷风吹散火星,破开烈焰,将女人身上缠绕的几股血流也冲开来,她感到了这一拳的威势,在交战之后第一次选择退避,红裙随风飘然远去,落到四五米开外,碧蓝的眼眸已经染上一抹血色。   “小丑!去!哪!了——”   我脚下月步陡转,身影再次一闪,出现在女人的身侧,眼中蓝芒更胜,暴烈的霜气将四周、将女人身上的业火压地摇摇欲坠,小拳头狂轰滥炸,对方迅速格挡、闪躲,交手的声音「刷刷刷刷」响起来,我咬紧牙关,不断推进攻势,可那女人却滑像一条泥鳅,不论是直拳、摆拳,刺拳勾拳,总是和衣袂擦过。   女人身上很快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但那种程度并不会影响她的行动,随着我的攻势不紧不慢地后退,下一刻,白花花的大长腿在我的余光中一闪而过,我心道不好,想避开却没来得及,被一脚扫在了腰上,身子一歪,画面一糊,沿地面「劈里啪啦」滚出去好远。   疼...   侧腰像是被铁棍抡了一下的感觉,痛感和麻木瞬间传来,我迅速起身,一手按在腰部,看见女人又和冲过去的卡尔交起手,呲牙咧嘴了一会儿,脑袋飞速转了起来。   近身战我好像打不过她,她体术比我好太多了...大范围攻击又不好掌握,这里还有三个人在...这女人很强,短时间内我赢不了,可是小丑跑了...我该怎么办...他会去哪里...糟糕!   蓦然间,我想起这两个异端先前的对话,珠子吸的血还不够,要杀更多的人...镇子!他一定去镇子杀人了!!!   “小丑!小丑去镇里了——”   “丹尼尔!!”   我朝不远处刚爬起身的丹尼尔喊道,对方看也不看,身上金芒绽起的同时,话语声传了过来:“小镇不要管了,先抢到那颗珠子!”   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长夜金芒(三)   什么...   情急之下,丹尼尔迫切喊出来的话语,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小镇不要管了...   视线里,金芒大盛的平凡男再度放出光鸟,数十只白色的飞鸟骤然腾空,在头顶扭曲、汇聚,顷刻凝成一只数米长的大鸟,展翅鸣叫,掠向刚刚将卡尔击飞的梅瑟小姐,男人也随之冲过去。   我看着那道流光辗转的身影,有些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你,说什么...”   嗡——   神迹刺耳的鸣响盖过了我的言语,泛着白光的巨大飞鸟在女人头顶盘旋,尖锐的利爪不断抓向她的脑袋,鸟喙一张一合,吃掉无数流动的血蛇,但很快被更多的血蛇缠上,在半空挣扎起来,缠绕在女人身畔的血蛇不多了,丹尼尔趁机发起攻势,挥出光芒大绽的一拳,同时另一只手朝血珠伸过去。   另一边,被打飞的卡尔撞断了一棵树,跪在地上剧烈咳嗽,手捂胸口,嘴里溢出鲜血,但目光凶恶,朝不远处终于爬起身的奥利维亚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沉默着,从不同的方向,朝梅瑟小姐俯冲过去。   他们真的是不顾一切,想要抢到那颗珠子...   我明白那东西的重要性,可是...   迅速回头望向小镇的方向,夜色之下,那里火光闪闪,一片安宁...我看不见小丑的身影,但他既然没有高调飞上天空,这时候应该跑不了多远才是,也许从高空俯瞰,就能找到他...   嘣!   粗大的冰柱自脚下冲天而起,将我送至高空,我蹲伏在冰柱顶部,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大口吸气,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动,游目四周,试图接着金芒与火光,找到那个在黑夜里果奔的男人。   ...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小镇的方向...   轰隆——   惊人的爆炸在下方陡然升起,猩红之火蹿升而起,将暗淡的天光再次照亮,我被惊得一个激灵。   呼呼呼呼——   下一刻,强烈的风啸自火焰里传来,热流起浪吹打在我的脸,有身影冲出烈火,迅速接近,我还未及反应,「呼」地一声,一袭红裙的女人已经闪到眼前,转身,一脚,仓促中我抬起双臂挡在脸上,巨大的力道扫在了小臂上。   砰!   “唔...”   我闷哼一声,身体向炮弹般倒飞出去,慌乱中听到风声在接近,那女人追击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我掌心向后,「嘣嘣」喷出两股冰雾,飞退的势头顿减,人还在半空,余光瞅到那已至身侧的一抹红裙。   她想拦我...   身体先脑瓜一步作出反应,「嘣嘣」两股冰雾喷向身下,借着澎拜的推力,身形陡然拔高数米,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女人带着破风声的扫腿,而后向她扑了过去——   “你想,拦我!”   一手按住她的脸,另一只手闪电般钳住女人打算挥过来的右臂,我喊出恶狠狠的话,眼中蓝光绽放,大量冰雾自周身涌出,与四周的业火交织,嗤嗤嗤嗤的声音里,视线被蒸汽笼罩,两道纠缠的身影快速朝地面坠落。   “你故意、放跑了他!”   “你是故意的!”   “你在、拖着我们!”   砰!砰!砰!砰——   拳与臂的凶狠碰撞,膝盖撞向女人的小腹,对方还击,一拳打在我的胸口,锥心的疼痛仿佛心窝被撕扯,我咬牙忍着无法喘息的剧痛,翻身将女人压在下面——在如此近距离、几乎是抱在一起,又身处半空的情况下,什么花里胡哨的打法招数,几乎全都没了意义,我一手扯住她银色的长发,「啪」的一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该死的、女人——”   梅瑟小姐的右脸颊迅速红肿,她面无表情,反手揪住我的头发,在我扇她第二巴掌的同时,一记直拳打在我的脸上,打地我眼冒金星,鼻子酸涩无比,脑袋猛地向后一仰,两股热流涌了出来。   砰!   一声闷响,女人的后背砸在地面,我压在她的身上,受强烈顿挫力的影响,后仰的脑袋几乎是甩向了前方,额头撞在女人挺翘的鼻梁,「咚」的一声,声音响亮,而后便跌向一旁,翻滚数圈,匆忙起身,一手捂着额头,疼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眶泪水涌出,忍不住又去摸鼻子,摸到一手黏糊糊的鲜血。   李妈的...   表情凶恶的抬起头,突然看到原本握在女人手里的血珠,正「咕噜噜」地朝远处滚去,滚到一处裂开的石缝,卡了进去。   “......”   咦?   梅瑟小姐也站起来了,脸颊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头发凌乱。她摇摇晃晃站起身,下意识也摸了摸鼻尖,同样有两股鲜血流了下来,滴在唇瓣,让她那绝美的、冷眼看着我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滑稽起来,好像画中的仙子乘云而落,摔到了脸。   “希尔维嘉小姐!”   蓦然间,左面的灌木丛后有金光绽出,淡淡的罩子笼在我的身上,下一刻,上空金芒洒下,巨钟成型、敲响!   铛——,铛——   缠绕着金光的丹尼尔飞跃而出,手持华丽的圣枪,转瞬抵达女人身旁,圣枪骤然刺出,同一时刻,头发被血染红的奥利维亚闪现到梅瑟小姐身后,环抱住她的腰,大声喊道:“拿遗物——!”   月步!   砰——   脚下泥土炸开,身影消失,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裂石的旁边,狂风肆虐之中,我弯腰伸出手,将那枚拳头大小的血色宝珠,从石缝里取了出来,握在手中...   ...是温热的,顺滑的触感。   来不及仔细去看,我拿着血珠迅速后退,视线的前方,悬空的金钟在血蛇的飞舞侵蚀中轰然破碎,丹尼尔手中的圣枪刺进了梅瑟小姐的胸口,血液飙射而出,女人面不改色,一脚踢飞平凡男,反手朝背后的奥利维亚抓去,扯住她的头发,稍稍侧身,用力向前一甩,奥利维亚惨叫一声,松开了手,被她扯到面前。   “呃啊啊啊——”   口中带血的卡尔陡然冲出,身形化作一抹灿金流光,朝女人飞奔而去,手中锋芒一闪,金色的光刃斩向她抓着奥利维亚的手腕,梅瑟小姐立刻转身,将奥利维亚挡在前方,却不料金光再次闪烁起来,奥利维亚的身影原地消失,瞬移到梅瑟小姐背后,凝出圣枪,猛地刺出!   铮——   噗。   两声异样的轻响,梅瑟小姐身形陡然一晃,尖锐的圣枪自后背刺入,从右胸戳出,纤细的手臂在卡尔的斩击中飞了起来,血液迸射的瞬间,两人飞速后退,卡尔转头对我喊道:“把遗物扔过来,全力给她致命一击!!”   我下意识做出抛球的动作。   手高高抬起的瞬间,脑袋里突然闪过那个老仆对我说过的话。   [绝对不能,把女神之泪交到神圣教会的手中...尤其是,在今夜与你共同行动的那几人...]   那个老东西是异端,他在试图蛊惑我。   他和他的主人,也就是眼前被圣枪扎穿的这个女人一样,都在对我撒谎,口口声声说要杀小丑,结果在最关键的时刻放跑了他...我从来没信过她们的话。   但是...   “希尔维嘉小姐!你在等什么!!!”   卡尔在不远处焦急怒吼,奥利维亚一个闪现,来到我的身旁:“快点!我们拿着血珠退开这里,在远处施展神迹支援,配合你的大范围杀招,先干掉这个异端,然后去找小丑...”   她说着,手向珠子伸了过来。   “不。”   我摇头退开。   奥利维亚露出惊愕的神色。   “你...”   “我要毁掉它。”   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下一刻,森白的霜气自掌心爆发而出,咔咔咔的碎冰声里,极冰凝成的小尖锤霎那成型,我卯足力气,朝掌心的珠子狠狠砸去!   “不!”   “你在干什么!”   奥利维亚惊慌的喊声,卡尔带着怒气的咆哮,清晰传到我的耳畔,余光中似乎有金芒绽放,丹尼尔正朝我冲过来,但已经晚了。   尖锤敲在血珠之上,「咔嚓」一声,碎裂成无数块。   好脆...   猩红色的光华只绽放了一瞬的时间,血珠在撞击之下四分五裂,红色的碎片在眼前四溅迸射,化为温热的鲜血,沿着指缝流淌到脚下的地面。   ...?   “你做了什么!”   丹尼尔冲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看着已经化成鲜血,染红我整个手掌的血珠「残骸」,嘴唇哆嗦着,眼里闪过一丝凶戾之色。   “你为什么要毁掉它!”平凡男大声质问,口水都喷到我的脸上,“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抓疼我了。”   我甩开他的手,轻蹙起眉头:“这样的东西,不该存在...”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那颗珠子——”   “是吗?”   果然啊...   这些人,他们在这里,却一直等到血珠出现的那一刻才选择出手,小丑消失了,他们不在意,镇里的人可能有危险,他们也不像是会在意的样子,这三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就只有这颗珠子...   “那你,又知道什么呢。”我擦了擦鼻血,反问道。   平凡男脸色一顿。   “我们...我们连它是什么都不清楚,圣女殿下都弄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为什么异端能够转移神之遗物中的媒介!为什么他们能窃取神明的力量!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在这颗珠子里,你怎能毁掉它!”   “丹尼尔,冷静一点!”   奥利维亚呵斥了一声,她走上前,头上还在流血,却不管不顾,盯着我手上的血看了片刻,陡然瞪圆眼睛:“不对,不对...遗物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被破坏,这些血里并没有蕴含媒介的力量,这...这东西是假的,是业火之力...” 第一百六十八章 长夜金芒(四)   “业火之力...”丹尼尔的脸色骤然一变,“这、怎么会是业火之力...”   “的确是业火...血祭的力量...不,不对,是超出那之上的...”   听到两人的话,我不禁皱起眉头:“你们,什么意——”   轰——!!!   陡然间,身侧一声巨大的轰鸣,视线的余角,前胸后背各插着一根圣枪,连手臂都被砍断、摇摇晃晃就要倒下的梅瑟小姐,周身腾起汹涌炽烈的火焰,狂风热浪席卷而至,将最接近她的卡尔瞬间推地后退数米,丹尼尔和奥利维亚用手臂挡住脸,灼流翻滚之中,我眯起了眼睛。   “杀了她,找到真正的遗物——”   “杀了她还能找得到吗!”   “该死...”   两名神职人员短促的对话中,女人拔出插在胸口的圣枪,戳向头顶的大钟,「哐」地一声巨响,金钟在猛烈的撞击下陡然倾斜,应声碎裂,金色的残片漫天飞撒开来,光晕褪去,她又反手拔出背后的另一柄圣枪,粘稠的血液带出来,业火在她的周身焚烧,下一刻,女人蓦然转身,将手里的圣枪朝我们猛地掷来!   嗖——   我迅速侧身闪避,带着淡淡金芒的枪身几乎是擦着耳朵掠向身后,划破气流的爆响震的耳孔生疼,脑袋里嗡嗡直响,前方火光烛天,土地顷刻焦黑、龟裂,猩红的血蛇游走在梅瑟小姐的身畔,她轻声开口,淡然说道:“杀了我?你们...”   咻——   仿佛弩炮箭矢轰击而出的尖啸,只是眨眼间,女人冲出了火焰,挟裹怒风出现在丹尼尔面前,抬起熊熊燃烧、正在急速恢复的手臂,没有皮肉、只是森森白骨的指尖,点在了男人的眉心处:“以为...”   嗡——   神迹的轻微倏然响起,指尖金光大盛,如同空谷幽兰的话语声,清晰传到耳边:“自己是谁。”   我转过头,瞪大眼睛,这一霎那太过短暂,太过突然,女人的速度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狂风撩起她银色的长发,掀动平凡男金白相间的教袍,燃烧的草屑飞溅,她的脚甚至还没有完全踩稳地面,男人惊骇的表情便已在风中凝固,反应过来时,炽烈的、直白的光,从女人的指尖白骨射了出去。   “快闪——”   咻。   轻微的,不可察觉的吟响,好似细不可闻古怪虫鸣。   丹尼尔只来得及稍稍偏头,将眉心的位置移开一点点。   炽白的、一指宽的激光,无声无息,射进他的左眼,穿透了脑袋。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   没有冲击,没有痛呼,没有鲜血。女人平淡又急促、清冷的声线,才刚刚在我的意识里汇成完整的话,一旁奥利维亚的手还没有抬起来,那炽烈的光线,便已经穿出丹尼尔的后脑,射向远方的黑暗。   他还没来得及倒下。   身上的金芒,陡然闪烁、随后黯淡。   “丹尼尔——”   “该死的异端!”   嘣!   眼眸中亮起蓝光,无数不规则的尖锐冰刺,歪歪曲曲,自我瞬间平举的右掌心,自炸裂的冰晶碎片里,蛇形伸向前方,噗噗噗噗,贯穿梅瑟小姐的胸膛、小腹,她只是稍稍晃了晃身体,冷漠的、鲜红的眼神倾斜过来,只是一眼,令人如坠冰窟。   嗡!   神迹的鸣响再次震颤,化名梅瑟的女人,周身的业火倏地一晃,连同血色飞蛇一齐没入体内消失,金色的光华骤然绽放。   前方,平凡男终于发出惨烈的叫声,捂着左眼倒下去,后方的卡尔裹风而来,试图从半空对女人发起偷袭,然而女人挥手斩断插在身上的冰刺,拧身一拳,拳头裹着刺目的金光,几片洁白的羽毛随拳风飘落,直击卡尔的胸膛——   砰!   空气似乎震颤了一瞬间,冲击的波动向周围扩散开去,袭来的人影在猛烈的拳击之下,身体弓成虾米,骤然倒飞出去,另一边,奥利维亚神色悲愤,双手指向梅瑟小姐,指尖金芒乍起,两道炽白的、和梅瑟小姐相同的细长光线,笔直的、悄无声息地射了出去。   呼——   梅瑟小姐身上的金光顷刻散去,烈火重新燃起,她没有回头,但如同背后长了眼睛,在两道白光射出的那一瞬间,身形陡然一矮,俯身躲过攻击,白光掠擦飘舞的银发,在发丝间开出两指宽的孔洞,下一刻,她向后挥臂,数条血蛇从已经完全恢复的指尖飞射而出,缠上未及反应的奥利维亚,“嗖——”地将她带上高空。   “呃啊啊啊啊啊——!!!”   只是转瞬的时间,丹尼尔在地上痛的打滚、惨叫,血从他捂着眼睛的指缝飙射出来,远处的卡尔撞断烧焦的树木,「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我听到他的叫喊声:“制裁神迹!尼菲洛达之光!你到底是谁!!!”   女人并没有理会他的喊声,起身,握拳,红色的裙摆旋转出优雅的弧度,与拳风凝出冰霜之力,卯足劲打过去的我,硬拼了一记。   嘣——   烈火、霜冻在眼前爆炸般散开,惊人的冲击力自右拳压过来,我忍不住一声闷哼,在狂风乱流里「噔噔噔噔」连退数步,停下来后,感觉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半遮蔽的视线中,名叫梅瑟的女人同样倒退出好几步,高跟舞鞋在烧焦的地面摩擦出深深的痕迹,她旋即直起身体,冰冷的目光透过蒸雾,如尖刀般向我刺过来。   神迹...   刚才那女人使用的是神迹。   是尼禄曾经使用过的,贯穿过我喉咙的制裁神迹...   “咳。”   我忍不住摸了摸脖子,轻咳一声,甩了甩麻木的右手,感受到指关节处传来的钝痛,又扫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喊声渐弱的平凡男,深深吸气,吐气。   “为什么,你会神迹...”   口中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但脑袋里早已乱作一团,已经再难做出有效的思考了。   本觉得只是单纯来阻拦小丑,杀掉他结束这一切,但眼下的情况,似乎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要不可捉摸...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对劲,该死的异端到底打算搞什么...教会又到底在搞什么...   那颗珠子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们想用来做什么...   乱七八糟乱七八糟乱七八糟...   是不是所有人都在骗我...   “希尔维嘉小姐,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女人开口说话,踏步向前,红裙在火焰中飘然荡开:“往昔你在王城,对上特蕾莎姐姐。你杀了化身为半天使的她,我后来去到那里,听到过一些传言,想问问你。”   女人的话犹自传进耳畔,她的身影在火焰中靠近,一步,两步...   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丑离开有多久了?   我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金光一闪,奥利维亚狼狈的身影再次出现,随手对女人抛出光刃,抱起丹尼尔迅速后撤,女人侧身躲过,脚步不停,也没有对他们展开追击,继续漫步,朝我走来。   “她在与你交战的时候,没有人在王城看到有谁使用过神迹,特蕾莎姐姐她...到死都没有对你施展过任何神迹。对吗?”   “你想,说什么...”   “是,还是不是。”   “是又怎样?”   “...果然,你还是要坚持啊。”   这话大抵已经不是在对我说了。   梅瑟小姐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感慨:“即使到死,你都还是要坚持...那种毫无意义的信仰...我们之间,果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你比我要厉害一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句话问出之后,女人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她其实是可以杀死你的,我只想告诉你这个。”   嗡——   神迹的金光,再次于梅瑟小姐身上绽放,与猩红的火光交织相映,暗红的血蛇游走在光芒里,在梅瑟小姐周身飞速盘旋,金色、猩红两种光晕的互染,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诡秘妖媚的深棕,缓缓流动。   !   神迹,业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曾经是教会的人吗!!   迎面而来、无形的压迫感,仿佛令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诡谲的光芒里,女人的纤细的身影,蓦然间有如大山、有如强大的魔神,她将右手伸向一侧,虚空紧握——   呜呜呜呜!   刺耳的、仿佛鬼哭的怪异声响,随着数条血蛇汇聚于女人握紧的掌心里,陡然在空旷的焦土上悲鸣,血光乍现,在女人平伸的手臂之外,迅速凝结成尖锐的、巨大的暗红长刺,长刺的材质,上面流动的红光,隐隐和那颗被我砸毁的珠子相似。   这是...   “这样的力量,想必你是第一次见到。”   女人走到我面前四五米处,站定。   随着她话的落音,长刺以肉眼难见、几乎是瞬移的速度,陡然消失。   咻——   尖啸声随风声响起,气流轰然拍在脸上,强烈的危机感让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我本能地踏起月步,身形暴退出十数米外,惊魂未定地看着已经拉开距离的梅瑟小姐,然而...想象中可怕的攻击并未袭来。   或者说,并不是朝着我打过来的。   “奥利维亚!!!”   远处捂着胸口咳血的卡尔发出咆哮,另一边,已经退后相当一段距离的奥利维亚蓦然抬头,眼神中似乎还有茫然,下一刻,被她拖着、满脸的鲜血,已经几乎没有生息的丹尼尔,突然爆发出力气,猛地将她推了出去:“走——”   血光倏然乍现。   奥利维亚被推地一个踉跄,下一刻,我只看到一条闪过的粗大红线,红线带出的狂风将焦泥掀飞,贯穿丹尼尔的胸膛,开出脑袋大小的血洞。   !!!   我没能看清楚红线是从哪里飞过去的,但那个肯定是梅瑟小姐释放的尖刺,速度之快几乎与月步相当,平凡男瞪大仅剩的一只眼,「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该死...   “丹尼尔!!!”   红线所带过的狂风将奥利维亚险些刮倒在地,她紧接着又金光一闪,瞬移回去,伸手去扶男人。   他要死了...   「嘭」地一声,我踏出月步,身形闪现至两人的位置,护在他们的前方,大声喊道:“用治愈神迹!”   他还不能死,我还有话要问他...   余光之中,血大股大股的从丹尼尔胸口的大洞里涌出来,染红金白相间的教袍。   面容平凡的男人单目血红,口鼻都是鲜血,他跪在地上,抓住奥利维亚的手,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教...教宗大人...还没...”   “别说话,丹尼尔,别说话...”   金色的光晕,碧绿的光点,自眼神悲伤的奥利维亚身上绽出,涌向男人的伤口,可...似乎已经无济于事了。   “咳——”   丹尼尔咳出大口鲜血。   他无力倚靠着奥利维亚的腿,眼睛里逐渐没有了光:“为什么...还没来...为什么...”   “我们...难道就只是...被抛弃的...棋子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在圣光照耀不到的阴霾处(上)   西尔加亚南境,亚雷提恩城。   凉风嗖嗖的刮着,刮落树梢的叶子,河道渠水哗啦啦的流,秋天萧瑟的影子已经初露。湿滑泥泞的土地还未干涸,被火光映亮的夜晚里,残破的街道到处都是衣衫褴褛、行走的人们。   北面的城门附近,宽敞的街道已近乎戒严,面露萧杀之气的拱卫驭兽而来,脚蹄声踏踏踏踏,将几名衣冠齐楚的贵族拥簇在中间,后方跟着的拉车里,血淋淋地堆着数不清的人头。   路边蹒跚的行人看到了,不禁驻足,目送车队绝尘远去,有人小声议论:“那是恶魔的人头。”   “还有战锤军的叛徒吧...”   “贵族的老爷们,这是要把人头往哪里运...”   “往城外运的,北面,东面,人头都叠了好几垒了,我昨天上城墙给驻守的骑士大人送水喝,看见了...隔老远都能闻见腥气...”   “就这样,还是吓不住那些跑了又回来的,我听说有几股恶魔又折了回来,在城东和骑士大人们打了一场...”   “真的假的...那城里现在到底算安全么...”   “当然安全了,有教宗大人在这里的,你们怕什么...那些恶魔都会被伟大的神迹净化的,再来多少都没用...”   “教宗大人真的来了啊?”   “来了的,我亲眼目睹...”   “赞美教会,赞美神明...教宗大人是伟大的救世主...”   城北、城东的高墙上,十字的旗帜又升起来了,金白相间,在风中猎猎飘舞,夜空中星光稀疏,基萨拉琴的曲调从墙的那头远远传来,修士修女们齐声吟唱,第三次祭奠死去的人们。   城墙之下,满身鲜血的艾萨克骑着角马,带着数十名金甲骑士,穿过城北焦黑残败的门洞,半途与巡城的护卫点头招呼,取出令牌给对方看了,随即进入城街,奔行许久,抵达第一骑士团的主营地,下了兽背穿过营帐,来到一处营房的门前,与门口的修士交谈几句,推门而入。   “教宗大人。”   灯光通明的营房里,俊朗的金发男子伏案执笔,在羊皮卷上「刷刷刷」地书写着文字,听闻声音抬起头,揉了揉发乌的眼眶,神色疲惫:“哦,艾萨克,你来了。”   他打了个哈欠,朝书桌前面的椅子一指,重新埋头写字:“坐吧,你看上去很累。”   艾萨克单膝跪地,没有去坐旁边的椅子:“教宗大人,我们在运河北岸的山头里找到了一部分溃逃异端,人数大约有八百,看架势他们是打算趁今夜月色暗淡,想再杀回来的,叫嚣着要至少再填进去两千人命,爬墙的钩索都准备好了,如今已被全歼。”   “豁,这些疯子...”   教宗大人摇头感叹,露出轻蔑又无奈的笑:“东西两面呢?”   “西面由萨菲罗斯骑士长率人追击,暂时未有消息。东面的重骑军于三小时前与折回的异端打了场遭遇战,歼敌三百,杀溃一千多人,目前还在追击,往洛克镇的方向去了。”   教宗安吉尔一面快速书写,一面点了点头:“知道了。”   “教宗大人,异端逃散的人数太多,等再过几日,他们再分散一些,铁了心要逃,以我们目前的人手和精力,怕是连影子都追不到了...”   艾萨克低头踌躇片晌,不见安吉尔回应,又说:“我们是不是要尽快与共和国方交涉,勒令他们动员周边贵族私军,协助骑士团进行全境封锁?否则南境恐怕要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那些异端到了村镇...”   “你不必操心这个。”安吉尔终于将头抬了起来。   他丢下羽毛笔,将羊皮纸捧起来,借着桌上烛灯的火光,重新审视一遍:“溃逃的疯子们该如何处理,我心中自有主意。你也明白他们人数众多,想要一个个找出来杀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为此要花费的金币,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如今,币行方面退避龟缩,不干实事。威廉姆斯团长牺牲,他们这西尔加亚的总负责人,也就要走到头了...也许现在正拖家带口开始逃难了吧?哈...”   安吉尔轻笑一声:“币行也好,翡翠之城也罢,指望共和国这些窝囊废的力量,想促成全境封锁,简直比端掉整个真理之门都难。要彻底了结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还生民一个安宁,我们大抵还是要先在圣城那边寻求突破...恩。”   少顷,他审视完羊皮纸上的内容,重新将纸张放回桌面,伸了个懒腰,对单膝跪地的壮汉说道:“艾萨克,这些天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你不需要过多操心,也不要什么都自己盯着,事情安排好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教宗大人...”   “去休息。”   安吉尔对他挥挥手,随后又想起什么:“对了,韦瑟烈特使回来了吗?”   “...回来了。”艾萨克沉声说道,“入夜的时候应该就回来了,事情似乎还算顺利,至少有两座城答应了开仓施粮,我们的骑士已经进了城,明天...最晚后天,会先驮一批黑麦,拉一些牲畜回来。亚雷提恩城的贵族也放出承诺,至少一个月内,他们的磨坊将免费对所有灾民开放。”   “恩。”   安吉尔闻言想了想,嘱咐道:“如果还有蔬菜就更好了,你让人跟着特使再去交涉,我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哪里都没有收成,但我们要尽可能的,为亚雷提恩城民多争取一些东西...什么都好,多给他们一些。”   “愿意施粮的两座城,你们好好与之交涉,教会会记得这次的恩情,等事情过去了,回报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但对于那些不情愿的,推三阻四、不想开仓施粮的,我们也不用对他们客气,你尽管让人砸了城门,带着信仰团和重骑突进去,先占粮仓,再找城主。”   “我明白了...”   “去吧。”   安吉尔再次挥手,秃头壮汉起身告退。   不大的营房里火光摇曳,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嗒,嗒,嗒...   年轻的教宗用手指点着桌面,指尖顿在铺平的羊皮纸上,眼帘半耷拉着,似是有些困了,暗红的光晕照在纸张上,映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似乎是信件,隐约能看到抬头墨迹刚刚干涸的大字:[通缉密令]   片晌,他将羊皮纸折起来,放进旁边的信封,融化银勺里的火漆,从宽松的袍子里摸索出印章来,铃印,火漆渐渐冷却、结硬,封好信笺,印章拿起来,上面是猫头鹰的图案。   “麻烦...”   教宗大人看着信笺,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咂舌。   不久,营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推门而入,沉默着走到教宗大人的面前。   安吉尔抬起眼帘,瞅了他一眼。   来人一身金白相间的教袍,金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年轻的脸上带着刚毅,刚毅中却夹杂着些许阴柔,一双棕眸锐利如鹰。   假如那个已经孤身前往北境的少女还在这里,她便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那个有些油腔滑调、一直不记得名字,但是非常面熟,来自圣城的年轻主教,信仰团的精英。   安吉尔瞅了年轻主教一眼,将桌上的信拿起来,递过去:“交给他们。”   “是。”   年轻的主教低头应声,接过信封,微微一笑:“教宗大人,城里的贵族又找过来了。”   “恩。”   年轻的教宗坐姿懒散,双手背在脑后,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带头的是城主大人的夫人,邀请您去堡里,说教宗大人亲临,拯救满城人民的性命,却要睡在这样的营房,让她这个城主夫人很难做,请求您卖这个薄面,屈尊移步内堡,夫人设宴招待。”   “告诉她,不用。”   安吉尔一口回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是去了城堡,亲近的只是那些苟活下来的贵族,而我在这里,亲近的却是为这疆土留过血的战士,是满城的子民。阿雷斯塔,你去告诉她,若是有心,城堡里还剩下什么红酒,倒是可以送我两瓶。”   “好的吧,您说了算。”   名叫阿雷斯塔的年轻主教耸耸肩,将信笺揣进怀中,转身准备离开,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了,教宗大人。有件事...”   “怎么?”安吉尔眉毛一挑,“圣·乔治那个老东西终于有动作了?”   “那倒不是。”   阿雷斯塔轻轻摇头:“只是心中小小的疑惑...我在想,假如您将这封密令发布出去,对方本不会察觉,便也要察觉到了,那时候是必定会有动作的,若是要让那小子跑了,事情岂不是变得更麻烦?”   说完,他或许又觉得质疑教宗大人委实不妥,连忙补充:“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您姑且一听。”   安吉尔轻笑:“察觉到了,又能如何?”   “威廉姆斯家族,势必会猛烈反扑...”   “反扑?”安吉尔听闻,脸上笑容更甚,“到那时候,他们恐怕自身都很难保住了。必要的情况下,那个叫贝亚德的小子会被放弃也说不定...”   阿雷斯塔皱眉。   “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安吉尔站起身,说出没头没脑的话:“新一期的教会言报。”   阿雷斯塔还是皱眉。   少顷,他恍然大悟:“教宗大人,您是想...”   “有关于这次战争的报道,针对共和国的不作为,币行分部之间相互推诿、不愿承担责任,消极对待捐募,商人们不愿冒险奔赴战场,直接导致神圣教会第三骑士团战败、威廉姆斯团长战死沙场,圣·乔治币行,以及所有参与此次战争、负责组织筹划后勤运输的币行工作人员,全都有着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 第一百七十章 在圣光照耀不到的阴霾处(中)   教宗安吉尔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面带笑容,仿佛在聊今晚夜宵吃什么这件事。   然而话听到阿雷斯塔的耳朵里,却在年轻主教的心中引起轩然大波。   他瞪大了眼睛,本以为是自己只是无端猜测,没想到眼前这名连三十岁都不到,成为教宗还不足八年的男人,居然真的敢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   言报一旦发行,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不同于以往的内分外合,无论双方怎样你来我往,内部斗争多么激烈,表面至少看上去都和和气气,为了教会的声誉不会因此受损,大家出招总都还算克制,都留有一线余地,不可能因此真的撕破脸皮。   而教会内部的许多人,高层,中立派,他们也可以磨盘两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得罪,或者依仗声望,笑呵呵的做一名和事佬——可言报一旦发出去,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位年轻的教宗,将与教会内部最庞大的势力网,掌控着金钱这一命脉的威廉姆斯家族,圣·乔治枢机主教,正式站到对立面。   并且,没有再挽回的可能。   而那些中立派,也要被迫选择站队了。   谁也躲不了。   教宗大人,这是打算要破局了啊...   短暂的震撼过后,年轻主教的心脏开始狂跳,脸上一瞬间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虽然过于突然,也未必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它来了...   营房里,烛火映亮两人的脸,燃烧的光映在他们的瞳眸里,忽明忽灭。   名叫安吉尔的教宗大人身着宽松如睡袍的金衣,印再舒滑布料上的繁琐花纹,反射出明灿灿的颜色,一如他的眼睛。   他望着眼前面容振奋、同样年轻的主教大人,语气略有感叹:“民众的力量,其实有的时候,会大到连我也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他们通常是盲目的,并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听风就是雨,打从心底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安吉尔绕过木桌,走到旁边的衣架,一面取下挂在上面的金丝祭披,一面继续说道:“有很多的人,只要让他们看到合理的、希望发生的事情,他们就会不假思索,轻易选择相信。相信之后呢,就会出于某种病态的心理,又或者可悲的自尊心,在潜意识中,自动屏障掉那些不利于他们、或者超出他们认知的任何言行...”   祭披裹在身上,他又将衣袍稍作整理:“违害就利,完全情绪化的偏激,非黑即白,无法接纳任何新的观点,被思想观念、传统习俗,被浅薄的认知和冲动的情感支配着判断力,总是会做出最容易理解、最希望出现的那个选择,每一次都是,这是人的特质...或者说,是「群体」的特质。”   “这个时代太落后了,落后到想要与「群体」之间产生共鸣,就必须得编造出一个虚幻的、子莫须有的空物,一个...让他们能够寻求宽恕、完成自我救赎的神明,这是他们觉得最轻松的方式,因为祈祷代替了思考,让他们简单的脑瓜,再不用付诸任何努力。”   整理好教袍,让它看上去不再显得那么松散,安吉尔带上冠冕,拿起倚靠在角落的权杖。   “他们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像一张白纸,你愿意在上面画什么,就是什么,但却不能太复杂。能说与他们听的,也仅限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以内,多出一点点,他们就会觉得你疯了,你不正常,有太多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他开始朝营房门口走去:“他们都只是弱小、却往往认为自己很强大,喜欢自作聪明的个体。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世界,其实也就针尖的大小...几座房子,一个小镇,远处的大山,镇外淌的溪河,留在身畔的人们,仅此而已了...”   走出几步后,教宗大人又回过头,看着仍呆立在桌前、眉头又紧皱起来的阿雷斯塔主教,微微笑道:“好吧,我知道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其实有的时候,连我也不明白自己思考的东西,它到底是个什么...”   “阿雷斯塔,你不用想太多,只需要明白一点就好。”   他顿了顿:“当无数那样的个体被情绪所煽动,当事件上升至某个高度,高到足以破坏很多很多人的生存之本,毁了他们的山,毁了他们的镇,毁了他们的生活,到了那样的时刻,谁是谁非,事实的真相,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安吉尔抬起手掌,推向前方:“我们只需从背后轻轻这么一推...”   “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将言语化作利剑,将愤慨付诸行动。”   “那样的力量,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无论是出身山野的泥瓦匠,还是那些手握重权、富可敌国的古老家族,又或者剑斩深渊、早就立于山峦之巅的老英雄...洪水来了,谁也挡不住...谁也挡不住...你明白这个就够了。”   教宗大人缓步走到门前。   “而操控这股力量的唯一方法,不是个人,更不是什么神明...”   他背对着阿雷斯塔主教,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唯有思想。”   吱呀——   营房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了,初秋的夜色渗了进来。   一袭金白长袍、头戴华丽冠冕、手握灿金权杖的年经教宗走了出去,营房之外,天光晦暗,凉风嗖嗖刮着,夜幕之上几乎没有繁星闪烁。   八名早已等候在外的修士,信仰团的精英们,分别在门口站成两排,俯身低头,齐声行礼:“教宗大人。”   年轻的教宗微微颔首:“我们走吧。”   他大步迈向前方,权杖拄在地面,发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   房间里的阿雷斯塔也出来了,快步走着,跟到安吉尔的身侧,保持着半身落后的距离,几步之后,一众修士也跟了上去,穿过火光通明的营地,不远处围着篝火扎推喝酒的骑士们看见了,纷纷起身行礼,安吉尔脚步不停,带领众人,向北城墙的方向一路走去。   营地之外,是听闻了消息,早就聚集等候多时、黑压压的亚雷提恩城平民,原本嘈杂纷乱的声音,在安吉尔逐渐走过去后,倏然变得安静。   “看啊...”   “那...是教宗大人吗...”   “真的是教宗大人...”   “教宗大人出来了...”   “是教宗大人,教宗大人来了!真的来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有如洪水决堤般的欢呼与呐喊。   “教宗大人——”   “您来了,真的是您来救我们了,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   “教宗大人与我们同在,神圣教会与我们同在,伟大的神明与我们同在啊...”   一个,两个...夜幕之下,许许多多的人跪了下去,有人在祈祷,有人激动到热泪盈眶。   “是您从恶魔的口中救下了我,救下了我的家人...我该怎么报答您的恩情...我该怎么报答...”   “还有我那可怜的女儿,她活下来了,我把她带来了,您看,请您看我们一眼...我们沐浴在您的圣光下,我们都活下来了...”   “是您拯救了亚雷提恩城,拯救了西尔加亚无数受苦受难的民众...教宗大人,您的仁慈是我毕生仅见,您的伟岸无人能及,因为您的到来,连那可怕的暴雨都退了,我们感激您,感激教会所作的一切...”   声音的浪潮里,有人怒骂道:“那些币行的吸血鬼,不配拥有您的庇护!”   “他们该死,死的好啊!教宗大人替我们斩了那些肮脏的吸血鬼,那些懦夫!伟大的教会容不下无耻之徒!!”   年轻的教宗穿过人群,所到之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平民自动让开通路,他们望着安吉尔俊朗的脸,灰暗的眼眸里,闪烁着狂热的崇拜情绪,无数双肮脏的手伸了出来,想要触摸那遥不可及的伟大存在。   “伟大的教宗大人,愿您与神明同在,愿教会永远庇佑我们...”   “愿您与神明同在,永世庇佑我们...”   夜色下,人潮间,无数狂热的目光里,安吉尔慢慢走着,微笑着,与民众挥臂,有时握住伸来的脏手,宽慰几句,二十多岁的年轻伟人,在这一刻,竟真的有如救世主一般了。   阿雷斯塔跟在他身后,心潮澎拜,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跟着整个世界。   ............   许久过后,他们穿过了人群,走出城外,来到北面山脚下的那处旷野。   这里也有不少修士在等候着。   远处焦黑的尸骨仍旧漫山遍野,空气中散发出的腐臭越发浓郁,静谧的夜色里,金色的光华在安吉尔抵达后闪烁起来,几名信仰团的教士围成一个小圈,口中喃喃轻吟,安吉尔回头看了阿雷斯塔一眼:“在这里等我。”   而后,便走到小圈的中间,从怀中取出拳头大小的金球,合上双眼。   嗡——   神迹的鸣响,金光顿时大绽,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扭曲,仿佛黑洞般的漩涡,一瞬间将教宗大人的身影,连同亮起的金芒一同吸了进去,消失不见。   当安吉尔再次睁开眼,他已经来到北境昏暗的地下监牢密室。   “该死,这东西无论用多少次都没法习惯...”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抬起眼帘,望向早已等待在石室中的人们。   少顷,吐出一口气:“安斯艾尔大主教,还有安娜西丽斯,你们都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在圣光照耀不到的阴霾处(下)   “教宗大人。”   身材有些瘦小、娃娃脸的女人单膝跪下,右拳搭在胸口。   她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翠绿色布衣,一条有些旧的宽松长裤,看上去像是男装,随意到率性的搭配,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行礼时,露出的手腕和脚腕缠着绷带,右脸颊也打着补丁。   女人的身边,站着一名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老人同样对安吉尔行礼,但只是轻轻俯身鞠躬,面露微笑,披在身上的教会式白金长袍,袍身的纹路比一般主教要复杂、繁琐一些,也显得更加庄严一些。   老人和女人的身后,十数名修士整齐站着。   安吉尔从高台走下来,走到女人的面前,扶她起身:“你受伤了?”   “不碍事。”   女人站起来,低声说道:“多谢教宗大人关心。”   教宗大人微微点头,摸了摸女人的脑袋:“不碍事就好,接下来的行动,少了你会让我很头疼...”   他随即将目光扫向老人,指着一众修士说道:“让他们都散了吧,你和安娜跟我过来,我们出去说。”   “是。”   安吉尔率先走出暗室,其他人紧跟身后,出了石门,老人默不作声的挥手,让一众神职人员散去,随后和一声不吭的女人一起,跟着安吉尔的步伐,穿过外面空间更大的石室,走过几个洞窟。   耳边隐隐是从四面八方不知哪里传来的惨叫,但三人谁也不会在意,偶尔有经过的神职人员,看见安吉尔便仓惶行礼,安吉尔点头微笑,表露出平易近人的模样,许久之后,他们来到一处洞窟的尽头,老人上前两步,掏出钥匙,打开一扇腐朽的木门,教宗大人率先走了进去。   这里,似乎是一间议谈室。   门内的石室空间并不大,墙壁上火光燃烧,照应出暗室中央长圆桌的模样,圆桌的周围摆放着木椅,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距离这边最近的房间也在至少一百米开外了,因此显得异常安静。   安吉尔在桌前随意坐下,并示意两人也落座,不久有修士端来热茶,摆放在三人面前,安吉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烫嘴,咂了砸舌头,待端茶的修士离开,木门关上,他抬起了眼帘。   “安娜,清楚你要做的事情了吗。”   在他的右手边,特意挑了个角落坐下的女人,闻言慢慢点头:“杀了小丑。”   “不不。”安吉尔马上摆手,“你任务目标已经变了。”   他又将茶杯端起,抿一小口润润嗓子:“安娜,你现在要做的,是全力帮助那个叫做希尔维嘉的教宗骑士,无论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无论死多少的人,那颗珠子在不在我们的手里,你都要保证她能够顺利进入巨龙之乡,这才是如今的首要目标,明确了吗?”   女人轻轻蹙眉。   “凭你是杀不掉小丑的,我是说...”   “我可以。”   女人打断教宗大人的话:“我可以杀了他。”   望着她被火光映亮、严肃认真的小脸,安吉尔有些失笑:“别多想,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不觉得是因为你的失手,事情的发展才会如此不利。事实上,总是会有那些我们难以预料的意外发生,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杀死一个小丑的问题...还有个更麻烦的女人...”   年轻的教宗顿了顿。   “那个女人,现在就在雄鹿镇里,我对她很头疼。一个小丑尚且可以筹谋,只要找合适的时机,在教会的全力合围之下,杀死他算不上什么难事。可那个女人不同,我大概猜到了她是谁...业火之力到了她那样的程度,想要彻底消灭,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说着,用手指「嗒嗒」在桌面敲了两声。   “希尔维嘉小姐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的力量...嗯,她的冰霜秩序,完美克制了业火,只有她或许有这个机会...我不是在责怪你,但你的雷电秩序,在面对强大的异端时,确确实实难以发挥优势,这点我想你已经深有体会了,但是冰霜不一样,所以安娜,我希望你能够全力协助她,同时呢,我要你注意她的...状态,嗯,状态。”   摇曳的火光里,安吉尔我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斟酌用词:“她比较馋嘴,饿起来会...发疯,发了疯就会坏事情。”   ...?   坐在角落里的女人,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她用眼神向教宗大人递去询问。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安吉尔揉了揉额头,他当然不会真的为安娜西丽丝解释,“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不过我得事先叮嘱你,倘若她真发起疯来,你绝对、绝对不要尝试去干扰,或者阻止,绝对不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试。”   “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情况,我们的希尔维嘉小姐饿了,开始乱咬人啊不是,是乱吃东西...嗯也不对,总而言之,不要问,不要有不该有的好奇心,这也是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地方,安娜,你需要保证的,就只有两件事。”   “...平民?”   “不。”   安吉尔摇头,身体后仰,半边脸色隐没在黑暗中:“是保证目睹一切的,除了你以外,只有死人。以及,在她进到巨龙之乡以前,无论那颗珠子落在谁手里,都不能被我们挨饿的小姐吃掉,这就是你的任务...”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慢,他的嘴角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中,勾勒出会令人感到亲和的弧度:“这次的报酬,会很丰厚,足够治好你母亲的病,给她一个安享晚年的机会。”   “我知道了。”   名叫安娜西丽斯的教宗骑士站起身来,吐出一口气。   她看了教宗大人一眼,郑重鞠躬,不再多言,转身走出石室,瘦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的那一头。   砰——   木门关上。   不大的空间里沉默了片晌,少顷,一直静坐着、闭目养神好像睡着了一样的安斯艾尔大主教,将眼睛睁了开来:“您信任她?”   嗒、嗒、嗒...   安吉尔用手指敲击桌面。   他耷拉着眼帘,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摇头:“不。”   说话的同时,目光向老人投过去,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老人也笑了起来:“怎么讲?”   “...出身低贱,不懂人情世故,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心思简单,却对谁都不信任。既然没有信任,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背叛,这样的人其实最好搞定,给钱就行。只要我们的报酬丰厚,她什么也不会问的,那没有意义,安娜不蠢,她需要钱治疗母亲的病,而她的母亲,现在在弗赛尔教区,被我们的人照顾生活起居。”   “听上去她别无选择,但风险还是太大了,女人的保证又怎能相信?届时你给了她足够的钱...”   “谁说我要给她钱了?”   安吉尔抬起眼帘,淡淡看了老人一眼。   这一眼,让老人将话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教宗大人的打算。   那个女人,以及她那可怜的母亲,事后怕是都活不成了...   老人又笑了起来:“看上去,似乎是我在庸人自扰,净操闲心。”   “也不能这么说。”   安吉尔摇摇头:“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万无一失这种说法,成与不成,即使我们做足了准备,状况往往也会走向难以预见的方向。你看,我原先还认为在亚雷提恩城,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就能见到那颗珠子,结果呢?”   男人望着老人,碧绿的瞳眸里情绪淡然,但老人却觉得那目光像刺,他低下头,避开了教宗大人的视线。   “我不怪罪安娜,自然也会怪罪你,你知道的。”安吉尔说道。   “...是。”   “遗迹那边,情况如何了?”   老人答道:“还没有新的进展,我们...”   “那颗珠子,现在在谁手里。”   “...出了些差错。那个女人突然改变了想法,或许在巨龙之乡开启之前,她打算保下小丑了...又或者另有打算...我们还是没办法打开那扇门,也寻觅不到龙的踪迹,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到头来,恐怕还是要依靠那颗珠子的力量,但真理之门那边似乎也出了问题,最坏的情况,可能...还得再死很多的人。”   安吉尔沉默了。   他用手指敲击桌面,思考良久,说道:“你看,这又是新的变数。”   教宗大人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翘着腿:“这件事不能由我们来做。”   “当然。”   老人听懂了年轻教宗话里蕴藏的意思,他笑道:“教宗大人,您其实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吧?我是指,小丑并不会老老实实听一个女人的命令,既然有这个机会,他一定得想方设法,再杀掉北境...至少附近这些村落的所有人。”   “哪里。”   安吉尔摆摆手:“我又不是什么智慧之神,哪里会真的想到事情能走到这一步,也着实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您不是将希尔维嘉小姐独自送来了,就这样的放心...不怕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失控?您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啊。”   因为您已经做好打算了,今晚过后,伍德沃德之森边境将再无活人,即便有,安娜小姐也会逐一替您扫清...这样的话,老人当然不会直白的讲出来。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其实非常佩服眼前这个连三十岁都没有的年轻教宗,有能力,有手段,有一颗仁爱的心,该做的抉择却丝毫不会手软,很多时候的想法,远比教会里那些老顽固要超前,是必有大作为的男人。   但佩服之余,老人不禁也要开始思考,此次过后,他该怎么做,才不会出现在教宗大人的清理名单之中...   “哈哈,安斯艾尔大人,您老可真会说笑。”   安吉尔哈哈一笑:“谁也不喜欢担风险,除了那些疯子,谁也不愿意看到死人的事发生。我倒是非常希望可以一个人都不死,谁都不会受到伤害,就能把所有问题解决,然而没办法解决,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世上没有什么即成的事实,不会什么都按你的想法来。走一步,看十步,决出最优的方向,再走一步,重新看下一个十步,以最少的损失赢下棋局,那些厉害的谋略家,也不过于此了。”   “教宗大人,您可远远不止于此。”老人稍稍拍了个马屁。   “哈哈,说笑说笑...”   安吉尔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于是又问:“那么。圣诗班那边,已经交上手了?”   “是的。”老人点头。   “那就...替我祝他们胜利吧。”   “...好。”   老人微笑回应。   他知道,这句祝福的话,恐怕要等到墓碑立起来的时候,才有机会去说了。   “总而言之呢,事已至此,我们先前考虑的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安斯艾尔大人,接下来,我要再去另一个地方,做些准备...至于这里,就先交由您来操办吧,请务必确保希尔维嘉小姐能顺利进入巨龙之乡,接触到被封印在里面的...那个东西。”   “哈哈。”   老人失笑道:“教宗大人,您对那个小女孩,可真是溺爱有加。”   “谁让她那么可爱呢...”   安吉尔没有否认,他收敛了笑容,站起身,安斯艾尔大主教也站了起来,两人隔着桌子握手,安吉尔郑重说道:“这次请务必尽力,敌人非常强,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只是您可不能再像一年前那样,突然间「老眼昏花」,打偏了最关键的那一枪啊。”   说道老眼昏花,教宗大人故意加重了语气,有些调侃的意思在里面。   老人知道他是指第一次见到希尔维嘉小姐的「深渊形态」出现时,他在骑士团与之交手的时候放水,将原本致命的一击打偏,让希尔维嘉小姐有了反击和逃脱的机会...那时候真是险啊,卡洛斯差点就能杀掉她了。   “您放心吧,这次和那时不同了,我们即将面对的,可是真正的敌人。”   “嗯。”   松开握在一起的手,教宗大人点点头:“至于后续的事...我们就诚心祈祷吧,只希望从巨龙之乡走出来的希尔维嘉小姐,她的状态...不会受到太多那东西的影响。我们将一切安排就绪,剩下的,交给天命。”   ............   不久,他们离开了石室。   教宗安吉尔重新施展传送,在金光的沐浴里,去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胡子花白的安斯艾尔大主教同样离开了地牢,在暗淡的月色下,前往伍德沃德之森的方向。   视线的远方,坐落在山峦和林野之间的雄鹿镇,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交给你了   “我们...难道就只是...被抛弃的...棋子吗...”   雄鹿镇南面,炽热的业火烧毁树木、融化了霜结,吞没这片灌木林野的一切,被猩红之火染亮的夜空下,胸口开出大洞、半边脸已然血肉模糊的丹尼尔,他紧抓着奥利维亚的那只手,悄然滑落下去。   砰——   男人的身体倒在焦土上,睁圆的双眼目光涣散,没了神采。   “丹...尼尔...”奥利维亚低声啜泣。   下一刻,粘稠的、血色光流如同烟气,自丹尼尔微张的嘴巴、自他的鼻孔、耳空,胸口的大洞,自他溃烂的眼眶中飘出来,「咻咻咻咻」飞向梅瑟小姐所在的方向,丹尼尔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这是...   我瞪着眼睛。   那些如烟似雾的光流纷纷没入梅瑟小姐体内,她眼眸中闪烁着的光绯红如血,缠绕在周身的血蛇变得粗壮、急速飞舞起来,火焰燃烧着,与神迹的金芒纠缠,绽放出越发诡异的炫光。   是深渊的吞噬!!!   不,不对,不是深渊...但是很像...绝对不只是罪业之火的力量...   平凡男死了...   脑中一瞬间闪过多个念头,心绪混乱,对于丹尼尔死前说出的话,对于眼前突发的状况,既没办法理清楚,也不知道该做何应对,只觉得手脚冰凉凉的,有些麻木,我呆住了。   “丹尼尔!!!”   身裹金光卡尔从一侧冲了上来,鲜血染红的他飘舞的袍摆,年轻的男人早已不复初见时的俊逸英隽,此时发丝紊乱,眼眶含泪,面目狰狞如恶鬼,一个闪身到了梅瑟小姐右侧,不顾缠上的血蛇,双掌成抓推向前方,掌心对准女人淡然的面庞:“我去你妈——”   嘭轰!   金光自卡尔的掌心轰然炸裂,绽放出万丈明芒,刺目的光亮瞬间将黑夜渲染的如同白昼,不远处两人的身影被顷刻吞没,冲击的波动扩散开来,狂风袭舞,黑灰焦土漫天爆开,脚下的地面倏然一震,我忍不住眯起眼睛遮住脸,踏出月步飞退。   “卡尔!”   退出数十米后,眼见那边的奥利维亚发出痛彻心扉的喊叫,竟还想朝着光芒爆发的方向冲上去,然而身体却在狂乱的气流里东倒西歪,连站都几乎站不稳,终于金光一闪,瞬移到后方,出现在距离我十余米开外的土坡之上。   “教宗...大人...”   巨响的余韵在耳边扩散,面色苍白的女人仰起头,在光晕中忽明忽灭的侧脸,带着难以抑制的悲恸与苍凉:“为什么...我们都按您的旨意做了...为什么...到了此刻,您还是不愿现身...是我们哪里做错了吗...丹尼尔已经死了...您为什么还不现身,为什么要放弃我们啊——”   “教!宗!大!人——!!!”   那嘶哑的喊声被滚滚风浪掩盖,在震颤中荡然无存,空气中点点星芒挥散,飞扬的尘灰飘过来,奥利维亚望着前方炸起的金芒与火焰,泪水夹杂着血液与泥灰,湿润了她的脸。   “奥利维亚!”   怀揣着难以道明的复杂情绪,我转头朝她喊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吉尔,怎么了!?他在干什么——”   脑袋完全是乱的。   也许是受到奥利维亚情绪的感染,愤怒与焦躁开始在我心中扩散,我想起之前丹尼尔对我说过,他说教宗大人会及时赶到,压制那个叫梅瑟的舞女,然而事情已然走到这种地步,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如约而来...   我逐渐失去冷静,脑袋里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他要是来了,我就能专注对付一个人了,小丑或者梅瑟小姐,逐一干掉就好,何必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该死的男人,王八蛋!蠢货!他到底在干什么!   哪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委实没办法脱身,那也可以让艾萨克来啊!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主教,这两个人都强的离谱,随便来谁都能解决这边的困境了!为什么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他在想什么!   小丑可能就要跑到镇子里了!!!   轰隆隆隆隆隆...   仿佛是为了响应我的猜测,视野的远方,在那一片死寂的夜空之下,灯火闪烁的雄鹿镇里,蓦然窜起猩红的火光。   !!!   完了...   我的心骤然变得冰凉。   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有那该死的舞女在,我过得去吗...   心神恍惚之间,我听到奥利维亚低声的呼唤:“希尔维嘉小姐。”   我猛然一个机灵,从呆滞的状态清醒过来,朝她又喊了一遍:“怎么回事?安吉尔呢?!他在哪里!教会、在搞什么!?”   女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走吧,离开这里。”   她淡声说道,长发在风中扬舞,喉咙哽咽,语气中透出一股死志:“卡尔还活着。接下来,就由我们两个,为你挡下她吧。”   “......”   我有些说不出话。   “那个遗物是假的,是舞女用来引我们出现的诱饵。真正的血珠,恐怕还在那个小丑的手里,他带着东西走了,你必须追上去。”   我们一起追啊...   我嘴唇动了动,这样的话,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听到他们的对话了,小丑带走了珠子,一定还会杀死更多的人,用他们的血,为遗物汲取某种能量,用以开启巨龙之乡。我们不能放任那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能。”   “希尔维嘉小姐,我们的任务,恐怕就要在此终结了。而你,你必须代替我们,为教会夺回被异端窃取的遗物,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是教宗大人的嘱托...事已至此,或许也只有你能够做的到了。”   奥利维亚喉咙滚动,似乎是强压着哭腔:“就当是,为了救下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吧...”   她双手在胸前合十,身上绽放出炫目的金光。   嗡——   神迹的鸣响,在被烈火染红的夜色里,晕了开去。   视线的前方,光与火焰掀起的波澜逐渐平定,漫天扬洒的尘埃中,一袭红裙的舞女身影初露,手里倒提着浑身浴血的卡尔,在地面拖出长长的暗红痕迹。   “你们,谁也走不了。”   梅瑟小姐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可不一定...”   嗡嗡嗡嗡嗡——   另一边,奥利维亚身上的金光越发耀眼,嗡鸣与震荡响彻耳畔,她伸手向前一指,无数股光芒汇聚的洪流,有如一缕缕金色的华绸,骤然向女人的方向掠去,在夜空中的一点凝聚、洒下漫天炫光。   “就是现在!”奥利维亚大声喊道。   嗡——   伴随着巨大的闷响,光华一瞬间于前方盛开,巨大的圆弧光罩拢了下来,梅瑟小姐的身影被困在光罩之内,下一刻,被她倒拖着的男人奋然起身,手中凝出锋利的光刃,一击刺穿女人的小腿。   「哗」地一声异响,无数条血色飞蛇从舞女体内涌出,凶猛冲击着金光护罩,巨大的闷响不断传来,奥利维亚面色痛苦,鲜血从鼻孔、嘴角,从眼睛里溢了出来,她用尽全力,用嘶哑的声音对我咆哮:“我们,会缠住她,至少二十分钟!你走!快走——”   你都那个样子了,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啊...   月步——   嘭!   我踩着冲天而起的冰柱,踏出月步,身形从奥利维亚头顶飞跃而过,余光中,不断呕血的女人,似乎露出了笑容。   “交给...你了...”   “活着,等我!”   我几乎喊破了音,随后头也不回,踩着凝聚的冰台,冲向更高的天空。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个选择   烈风在眼前呼啸。   视野中,位于北面的雄鹿镇外围,炽烈的红焰已经自迷离的灯火之间,逐渐蔓延开来了。   该死...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夜空之上,裙摆破碎、娇小的少女如流星般划过焦土树林,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小镇飞掠而去。   在她的身后,弥漫的金光在烧毁的树木中嗡鸣震荡,沉闷的钝击声仿如轰雷,十数只暗红血蛇自金光里倏然冲出,又在下一刻被更多灿金的链条锁住、撕碎,发出鬼哭般的嘶鸣,夹杂在其中的,是奥利维亚声嘶力竭的咆哮。   “呃啊啊啊啊——”   那声音远远传来,听在耳中,让少女的眼睛略微发红。   十五...不,十分钟...   十分钟之内,我要杀了小丑,回来救她们...   快点啊!!!   咻咻咻咻——   掠过耳畔的风带着惊人的尖啸,几欲刺破耳膜,我从近百米的高空向小镇俯冲而下,速度快到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身体紧绷僵硬,脸上如同刀绞,然而双掌却仍然向后伸着,不断喷出冰雾,借着推力再次提速。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难受啊...速度太快...没办法呼吸了...   呼——   下一刻,黑色的雾气自体内涌出来,顷刻将身体包裹,将狂风乱流皆数阻隔在外,我大口吸气,眼中泛出猩红的光芒,那光芒透过浓雾,像两盏明亮的诡灯,直向城镇燃起业火的方向扫去。   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一下下...   深渊之力,我就用这么一下下...   没关系的吧?   视野中,小镇的轮廓逐渐放大、变得清晰。   小镇的外围,偏东面的方向,无数灾民的帐篷、毡铺,已经在火焰里熊熊燃烧,远远望去,不见有人影。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些木制的房屋也烧了起来,在大火中烧成通体的焦黑色,梁柱、瓦砾在业火的舔舐中剥落——那边同样已经没了人影。   我的心稍稍一沉。   该死的...   灼热的烟雾缭绕升腾,夜风带着烟雾,将黑灰吹向镇子的中心,那里还未蹿升起业火,但似乎隐隐有嘈杂的喊叫,有吼声,突兀之间,在我靠近的同时,似乎还闪过一道神迹的华光。   ...该是在那边了!   嘣——   汹涌的冰雾自双掌再次涌出,身体下落的同时,我向着城镇中心的方向加速俯冲,张开双臂滑翔。   “嘎——”   身侧的远方,蓦然传来的渡鸦的鸣叫,我在黑雾中转头望去,朦胧之间,看到那边掠来的黑色飞鸟。   是山羊奶酪...   蠢鸟从左侧飞来,伸长脖颈,脱落的羽毛早已重新长出来,翅膀扇动的频率极快,保持与我平行的速度,丝丝黑烟触到它的身体,随即没入,眼眸越发血红。   它从幻境中恢复了...   很好。   视野的下方,被摧毁的栅栏在我视线的余光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小镇边缘的高坡,这里是先前信仰团一众所在的位置,然而目光匆匆掠过,此时却早已没了身影,骑士的,教士的都没有,连死去的尸体都看不到一具。   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胸腔「砰砰」直跳,忍不住再次加速...速度已经到达极限了。   “山羊奶酪!”   “嘎——”   “给我去找、那个果体疯子!”   “佩佩——”   蠢鸟听到命令,一声嘶鸣,转向升上更高的夜空。   呼——   我收拢了黑雾,任由身体自由下落,从三十余米的半空,跳到一间被业火吞噬、已经露出焦黑骨架的房屋木梁上,「哗啦啦」将木梁踩塌,沿倒塌的木梁滑落在地,站稳后游目四周...哪里都没有人影。   “小!丑——!”   我怒喝一声,踩着月步跳上对面的房梁,周身的黑雾已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弥散的霜华,秩序之力悄然凝聚掌心,在房屋之间来回跳跃,寻觅人的踪影,不久,右侧位于教堂附近的上空,陡然传来渡鸦嘶哑的高鸣。   我猛然转过头。   只见百米开外,那坐落着小镇教堂的斜坡之上,蜿蜒的道路已接近稀碎,像是被重锤凿过一遍,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焦痕,原本高耸的教堂燃起猩红大火,有人尖叫着,从火焰里冲出,一道神迹的光辉掠向教堂旁的钟塔塔顶,金光轰然炸开,钟塔在爆炸与烈火的吞噬中倒下,隐约有放肆的狂笑传来。   “啊哈哈哈哈——”   那声音...   没错了!   嘣——   冰柱拔地而起,再次将我推上高空,身影一转,踩着冰台踏出月步,向教堂的方向急掠而去!   场景在风中被推向身后,倒塌的钟塔砸在大火中,发出惊天动地的闷响,尘烟四溅,淹没无数仓皇逃窜的人,我看见一队金甲骑士举剑冲进飞扬的灰尘里,神光微闪,然而下一刻,爆起的烟尘里骤然绽放出猩红之光,那光芒几乎在瞬间便吞没了一切,吞没骑士们的身影,凄惨的叫声接踵而来。   该死该死该死...   “是你吗——”   砰砰!   身形接近钟塔的瞬间,我不待落地,掌心早已凝聚的冰霜之力便极速挥出,狂风寒流呈螺旋之势,向尘埃中红芒绽放的中心席卷而去,轰然炸开,将灰土吹散,耀目的红光被冰气笼罩,顷刻间暗淡几分。   「啪嗒」一声落在教堂前方,我抬起头,凝视着不远处已经成为废墟的钟塔,火焰在那里越烧越旺,很快将笼罩的寒流雾气驱散,黑烟白雾蒸腾而上,诡异的红光消失了,碎石之间,燃烧着火焰的人影,漫步走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   “小丑...”   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   方才冲上去、被红光吞没的那一队骑士,已经尽数倒下去了,横七竖八,就躺在我周围不远的各个地方,躺在燃烧的火焰里,一动不动,金色的盔甲逐渐变形、融化,紧接着是他们干瘪的,仿佛被吸干血液的身躯。   生命在烈火的吞噬下,化成星点明亮的灰烬,漫天扬洒,逐一消失。   身后的远处,是不知从哪里逃蹿出来,也不知该逃到哪里去的平民,人数众多,此时就像无头的苍蝇,惊惶的叫喊,纷乱的脚步,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不敢回头去看,眼睛紧紧盯着火焰中的那道身影。   还有人活着...太好了...   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我必须快点杀了他...   脑中闪过念头的同时,火焰中的男人出声说话:“你来啦,先站着别动。”   他从倒塌的废墟中走出,全身上下皆是燃烧的红火,每走一步,都会在地面留下赤红的、燃烧的脚印,连面目也难以辨认清楚,但我知道,那就是小丑。   他一手拖着拳头大小的猩红圆球,圆球呈半透明状,半悬浮于小丑掌心,有如宝石般瑰丽,内部流动着血一样的液体...不,那就是血...这是那颗真正的血珠,不会错了!   我下意识踏前一步,猫起腰,就要发动进攻。   一鼓作气,带着他升空吧,先让战场远离镇子...   “别动。动一下,他们都得死。”   嗡——   霎那间,刺目的红光再一次于那颗血珠之上绽放开来,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我脚下的月步都已经踏出去了,听到小丑的话后,心中陡然一惊,强行止住前冲的趋势,“吱——”地一声,脚底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焦痕,在距离他七八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回头看看他们。”男人似乎是在笑。   猩红的光芒,已经将周围的夜色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我心生警惕,却还是听到后方越加惊恐、凄惨的叫声,忍不住回了头。   远远的,看到了那些想要逃离这里的人们。火焰的东侧,教堂下方的陡坡,草坪那边成排的屋舍边,毁坏的农场下,无数奔跑、尖叫的人们,在红光的照耀之下,就那样蓦然倒了下去。   他们似乎很痛苦。   尖叫变成惨叫、变声呻吟,无辜的平民们满地打滚,我看见丝丝鲜血从他们的口鼻溢出,流动成血线,像有了生命,朝这边缓慢飘来。   “魔鬼,魔鬼!这是魔鬼的力量...”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呃啊啊啊啊——”   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我木然转头,将视线再次投向面前不远处的男人,捏紧了拳头。   “啊哈!”   火焰里,他发出一声轻笑:“你知道吗,他们都以为教堂是安全的,所以就躲到这边了,有好多的人啊...我特意留下这些卑微的性命,没有立刻吸干他们的血,就是在等你过来...我相信那个女人未必就能拦下你,不然就太无趣了,对吧对吧?啊哈哈哈哈——”   名叫小丑的男人仰头狂笑:“希尔维嘉小姐,你不要心急,不要激动...你还不了解我,告诉你吧,我其实是很温柔的人,永远都愿意给人选择的机会...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他抬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可以不顾他们的死活,继续与我开战,这样一来,那些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死去,而我,我会尽力避免与你的正面交锋,将战线拖延...嗯,我们就沿着伍德沃德之森打一圈好了。”   “呵哈哈,你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我知道你很想杀我,这很好,来杀我吧,放弃那些卑贱之人的性命...但提前说清楚啊,我可是会拼了命逃跑的,我会在逃跑的过程里,经过各个村落,杀死所有见到的活人...你不用怀疑我,这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该死的...”   “不喜欢这样?那么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小丑没有给我怒骂的机会,他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我放了他们。”   这句话落音,血珠绽放的光芒瞬间衰弱,小丑一把握住悬浮在空中的球体,将它抛了抛,而身后,嘈杂的、痛苦的喊声,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减弱。   “我放了他们。”男人继续说道,“但是你...希尔维嘉小姐,你必须在这里,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的面前,露出你真正的模样。你那力量,必须让这个镇里还活着的平民,让教会那些虚伪的家伙们看到。”   “我知道在伍德沃德之森里,还有许许多多第一骑士团,乃至信仰团的人,他们或许正在朝这边赶来,又或许不是,不过呢...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对吗?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是不是更加有趣了呢?”   名叫小丑的男人,猩红的双眼透过烈火,锐利的目光直朝我射过来,他没有给我任何思考的时间:“那么,你的选择是——”   “等,我...”   我张了张嘴巴。   咕噜——   就在这一刻,肚子突然发出一声悲鸣。   ...我已经很饿了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丑~   我已经很饿了啊。   从刚才开始...   从在镇外与异端交手开始,几乎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打的那些疯子毫无还手之力,但与此同时,我自身的消耗也是极其迅速的...紧接着又对上小丑,对上他化身的怪兽,那时起已经觉得累了,肚子饿,然而没有喘息的余地,接下来又是舞女。   而现在,我还是没有喘息的余地...   没有东西可吃。   “我只数三个数。”   视线的前方,那个业火加身的男人,手中的珠子又亮了起来,他开始倒数:“一...”   已然消失的血红光芒、星星点点再次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浮现。   我又转回了头。   身处各处的人们在惨叫,他们有的刚刚从地上爬起,便又被那血光笼罩,难受地用手去抓脸、抓喉咙,无数双睁大的、惊骇的,流出鲜血的双眼,远远在看着这里,面部血管暴起涌动,嘴巴张开,似乎是在对我,又或者对小丑,放声嘶喊着什么。   那样的画面,那样的喊声,传到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嗡」,听不清的尖锐刺鸣。他们惊怖惶然的脸,在我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重叠,恍惚间,成了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成了沉默之堡中受尽折磨死去的女人。   时间在这一刻,蓦然变得缓慢下来。   我听到小丑在接着倒数:“二...”,脑袋里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鲜血,焦土,浮尸,枯萎的老树,在暴雨中倒下的女孩,小小的身体躺在肮脏的泥坑中,有双手为她盖上白布,磅礴的雨帘里,尽是无声的沉默,没有人哭。   风鸣月弯的夜晚,骑士们冒雨在浩然松林之中行走,薄雾中有半隐半现的山与湖,远方的墙头,蓝白相间的旗帜迎风起舞,美丽的夫人站在旗帜旁,微笑着,轻声问我:   [这里很美吧?]   然后有了歌声。   巍峨的内堡之上,布遍鲜花的露台间,一袭红衣的少女迎着风,轻歌曼舞。她像一朵枯萎的花瓣,在雨中、在风里缓缓浮落,落在地上,溅起鲜红的涟漪,少女抬起头来,脸上也有动人的笑容,她的声音像鸟儿在啼鸣:   [我抓到月亮了...]   [转!身!向!后——]   破碎的城墙之外,烈火熊熊,无数战士的尸骨燃烧着,狰狞的异端用长刀捅进骑士团长的身体里,用力搅动,被吊在旗杆上的男人双目血红,悲切难言,痛心疾首,在哭声与喊声中,发出最后一道命令。   [让我们最后...再冲一次...]   流动的运河是血一样的颜色,大火在城外烧了一天一夜,黑烟与焦臭弥漫了大半个亚雷提恩城,城内的巷子中,有疯疯癫癫的女人跑来,抓住了骑士长的腿,眼中闪着期望的光泽:[你见着我家男人了没...他去城墙了...怎么还没回来...]   火光将夜染成绯色,有数不清的英雄们,他们的尸骨,他们的英魂,就在那样的大火里,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我拧身回头,慢慢合上了眼睛。   那些纷乱的、记忆深刻的画面,在意识海里转瞬一闪而过,与之相交呼应的,是身后断断续续、无助的求救声。   “英雄大人...”   “妈妈,妈妈——”   “神啊...请救救...我们吧...”   是啊。   这么多事情发生了,根本过不去的...   而现在,小丑就在我面前了。   小丑。   他已经在我面前了。   很近。   近到只要手指稍稍向前一伸,我就能碾死他。   呵。   哪里还需要什么选择啊。   我没有再继续忍耐下去的理由了。   真的没有了,我想。   [你不必再忍着了哟~]   有个声音对我说。   下一刻,耳中的低语、脑海里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我睁开眼眸,丝丝漆黑的雾,自体内窜涌而出,笼罩了身躯。   “小丑。”   咔吧,咔吧...   那是我捏响指骨的声音。   “放了他们...”   我长舒一口气,说话的同时,嘴巴里涌出浓烟和猩红的火星,额头那抹银白的发色迅速蔓延,漆黑如墨的双瞳,霎那间变得血红。   “冲我来吧。”   轰——   不远处的教堂,在业火的焚烧下倏然倒塌。   巨大的声响盖过无数刺耳的尖叫,火星黑灰漫天扬起,在扩散的风中密密麻麻飘来,与升腾而起的四烟交织、纠缠,眼前森白的光闪了闪,我踏前一步。   满头的白发,迎风乱舞。   视线的前方,名叫小丑的男人一手仍举着血珠,身体被烈火包裹着,口中的「三」还未喊出来,猩红的火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捉摸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他仿佛是愣住了,本要竖起第三根手指,就那样弯曲着,僵住。   “嘎——”   天空中传出渡鸦的嘶鸣。   黑色的大鸟扑闪着翅膀俯冲而下,血红的瞳眸绽放出微光,死死盯住小丑,男人听到动静,下意识就要抬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将那双仿佛穿透业火的双眼闭上了——对视只发生在极其短暂的瞬间,但就是那一瞬间,幻灭已然发动。   顷刻间,渡鸦铺天盖的出现,天空彻底染成血一般的暗红,数不清的大鸟张开翅膀,遮蔽了月亮,向缠绕着业火的人影急速掠去!   几乎在一瞬间,小丑便陷入了一片鸦浪的包围中,尽管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些都是幻觉,却仍然做出了挥动手臂驱赶的动作,那是下意识的反应。   下一个瞬间,我抓住空隙,踏起月步,眨眼穿过鸦群,闪到男人的面前,猛地挥臂——   啪!   重重一击,拍在小丑捧着血珠的右手手腕上。   明亮的红色光球瞬间飞了出去,滚到不远处的烧焦的草丛间,被火焰淹没,血一样的光暗淡下去,近在眼前的男人意识到不妙,急忙撤步想要后退,但是已经晚了。   挥出左臂、打掉他手中血珠的同时,我的右手骤然前伸,有如捕猎的毒蛇一般,以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咻」地窜出去,五指张开,捏住他布满赤火的面颊,旋即用力——   咯嚓!   男人的颚骨瞬间被我捏碎,半张脸凹陷下去,炽烈的业火越发汹涌,但下一刻,漆黑如墨的明火,自我捏住他脸的手掌,「砰」地燃起。   “小丑...”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小丑!”   打断他的动作,不要再让他接触那颗珠子,带着他远离这里,用最短的时间解决战斗,让身后的平民快点逃离,杀了小丑,再回去救奥利维亚她们...   脑袋中还在思考着这些,还能记住自己要做的事,然而心底,却一瞬间涌出更加强烈、简直无法抵御的**和情绪,只觉得仿佛卸下了压在胸口的万斤重山,想要吃东西的欲望像是被顷刻放大了百倍,眼前的情况,所有发生的事我都记得,很清楚的记得,只是好像一下子...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真好啊...   我想。   嘴角的笑意尽情释放。   真的太好了啊...   体内庞大的、如怒海滔天一般,深不见底的混沌力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放。那种畅快的感觉,那难以道明、属于身心之上的愉悦,仿佛涛涛奔流的山洪,情绪再难压制下去,某种早在心底设下的防线,所有的东西,就在混沌之力势不可挡、涌向全身的一瞬,轰然决堤了。   终于...   不必再憋着...   我好开心啊啊啊!!!   “小~丑~!”   他好像在想办法反击哦!   那近在眼前的男人,身上燃烧的业火涌动越发激烈,他的面骨被我捏碎,嘴巴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巴掌,好像连他的手腕也打断了,但有趣的小丑当然不会轻言放弃,他还想挣扎一下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猩红的火从他手掌窜出,霎那间将我吞没。   下一刻,周围、眼里,就全都是火了。   轰——   业火的温度极高,包裹着我的全身,从脚下向周围的地面蔓延开去,草地、灰泥、破碎的石板,在高温的灼烧中,不出两秒便化成红水搅在一起。   我感到身体稍稍陷下去一截,说不清到底多少温度的岩浆,霎那间便把脚踝淹没了,但这样可怕的力量,对于我来讲,却如同美味的,已经摆在桌上的,一大盘格雷船长。   业火,血珠,小丑,怪物...   这些全都是格雷船长!   “啊哈~”   我轻笑一声,笑声妩媚如妖,漆黑的死烟喷涌着,泛着白芒的黑炎流动着、扭曲着,混沌之力有如贪婪的邪魔,将脚下、周围、将小丑身上的火焰、岩浆,一丝不剩,全部吞噬、吞噬、吞噬...吃掉这些,吃掉他...   “啊哈哈哈哈——”   犹似黄莺般的嬉笑声里,涌动的黑色力量,自少女的体内尽情喷涌,蔓延到小丑的脸上、身上,蔓延到四面八方,吞没猩红之火,吞没了暗夜天光,流动的渊泥从脚下趟了出去,蛇一般蜿蜒,迅速奔流往血珠掉落的草地。   “呐,你不是想看这个嘛,现在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业火被死烟彻底压灭、吞噬,炽烈的力量源源不断,吸入我的体内,强烈的**越加袭来,身体像是酥麻了,我眼神迷离起来,嘴角扬起欢跃的弧度:“好好当你的坏人不行,为什么非要看这个啊?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嘛~”   名叫小丑的男人在挣扎。   他身上的火已经尽数熄灭,露出原本一丝不挂的瘦弱身躯,在黑雾的吞噬里奋然挥起双拳,打在我抓着他的手臂,抬脚抽向我的小腿,我只是轻轻一颤,然后眨眨眼睛。   这种程度的击打力...   好弱啊。   他现在的样子,好像被拖进暗巷里图谋不轨,任凭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的,可怜无助的花季少女。   真的好像...   “哈哈。”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歪着脑袋,脆生生喊道:“喂,我问你话呢!”   “......”   “你说话啊!”   “嘿,嘿嘿...”   小丑压抑的笑声,从我压着他脸的指缝间,传了出来。   笑的真难听...   我又蹙起眉头来。   恶心的男人...   轰——   下一刻,滔天黑炎自黑雾里升上夜空,有如流动的诡波,顷刻在头顶凝聚出十数枚火球,狂风冻气自压着男人脸的手掌喷涌而出,在前方迸出巨大的扇形寒流,小丑在寒流中脑袋后仰,脸在承受冲击的瞬间便已经血肉模糊,身体“嗖——”地倒飞出去。   呼呼呼呼呼——   十数枚黑炎火球紧随其后,卷着尖锐的呼啸声,轰击在小丑还身处半空、光溜溜的果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放纵的力量   轰轰轰轰轰轰——   火流咆哮,空气震荡。   漆黑的烈焰在前方二三十余米的夜空炸成一片,霎时间狂风肆涌,光影碎裂,猩红的业火烧起了一瞬,旋即又被黑暗的力量摧垮、冲散,远处人群的尖叫声越发纷乱尖锐,可我已完全没兴致再去理会他们,兴奋中踏步向前,下一刻,男人扭曲的身影,自漫天黑火之中落下,倒地又站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   他发出狂躁的笑声,扭曲的、被混沌之力侵蚀的四肢、躯干,有大片的死黑色正在迅速蔓延,他的骨骼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处碎裂,白森森的断骨从胸膛、大腿戳了出来,血哗哗的流,脸上的肌肉因剧痛在抽搐——又或许那是笑容。   他的下颚已经完全恢复了。   蒸腾的死烟,从小丑身上被侵蚀的部位涌动而出,无数像血管一样的猩红纹路,从他的各个伤口处延申、遍布全身,与蔓延的黑斑抵抗着,居然硬生生挡住了混沌之力扩散的趋势。   半空中,爆炸燃烧的黑炎簌簌而落,落在小丑的身边、落在远处,死烟的侵蚀不断扩散,我只向前走出三步,视线所及,几乎已被尽数侵蚀,变成大片焦黑的死地。   身侧不远的草丛早已枯萎,可怕的渊泥流动着,将那颗落在地上的血珠托起来、缠住,蛇一般扭回来、在眼前蠕动,我伸出左手,那颗珠子便从渊泥中跌出,落在我的掌心。   ...嗅嗅。   慢悠悠踏出第四步的同时,我轻轻吸了吸鼻子。   从血珠上散发出来的,是鲜美、是带着香甜之气的...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   这东西能吃吗?   “吸溜——”   口水要流出来了啊...   “有趣...哈哈哈哈...有趣...”   不远处的小丑癫笑着,笑地腰都弯了下去,他似乎对血珠落在我手中这件事毫不关心,像个不知疼痛、丧心病狂的疯子,佝偻着,肩膀一高一低,跛着一条腿,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两步...向我踏过来了。   尽管已经受到死烟的侵蚀,然而业火之力却又一次燃烧起来,包裹他的全身,那些狰狞的伤口在火焰中飞速痊愈。   “混沌之力...业火之力...我到底看见了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希尔维嘉你是什么怪物...有趣啊,实在是...太!有!趣!了——”   轰!   烈焰在前方骤然铺开,血一样的颜色,将寸缕不着的男人瞬间吞没,罪业之力滔天窜起,下一刻,有只巨大干枯的手臂,从燃烧的火焰里伸出,挟裹阴影飓风,霎那间拍了过来!   “呵。”   我冷笑一声,再次向前迈出一大步,脚下亦有风撩起,掀动裙摆,黑色的死烟在周身盘旋,混沌之火轰然而上,窜至近三十米的空中,形成灭世的龙卷,诡异的白光陡然映亮雄鹿镇的夜晚,紧随其后,在巨手拍至头顶的瞬间,暗青的手臂倏然迎上,细长的五指握拳,一拳轰在血手的掌心——   轰隆!!!!   诡手与诡手交锋的霎那,巨大的闷响震彻四方,冲击波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掀飞焦土、石屑、被摧毁的栅栏,卷着周围一切杂物,向更远的方向咆哮滚去,燃烧的教堂二次坍塌,在巨大的轰鸣里,彻底化作废墟。   蛮力的碰撞过后不到一秒,漆黑的、猩红的,两色火焰的交锋,自拳与掌对冲的中心点,再次炸了开来,汹涌的力量奔涌而出,黑与红之火升腾在夜色里,犹如一条条凶狠的长龙,向四周扫荡而去!   嘣!   地面在塌陷,凹下一个龟裂的坑洞。   “啊哈哈哈哈!”   火焰里,距我不足五步的小丑,放肆的笑声传至耳畔,滚热的风流吹在我的脸,我心中愉悦,眼中绽放出血红的光,小嘴微微张着,吐一口气,死烟业火随气息滚滚而出,回涌的渊泥在冲击中攀上身体、凝固,漆黑的战甲霎那成形。   我仍未全力催动混沌之力,然而涌现的力量,此时却早已经超出我原本的预计,我可以毁掉他,毁掉小丑...毁掉一切...我...想吃东西...   “开!饭!啦~”   下一刻,青色的巨手陡然侧开,硕大的拳头偏离血手的掌心,五指成抓,一把抓住手腕,用力一拧,「咔嚓咔嚓」的刺耳声中,竟是硬生生将血手拧成麻花,仿佛熔岩的烈火,像毛巾拧出的水一般,纷洒四溅。   电光火石之间,第二支血手、青臂,几乎同一时刻向前方轰去,对放一拳,爆炸、冲击肆虐席卷,小丑的笑声还在继续,我心中兴奋难言,口水拉丝般顺嘴角滑落下来,抓着血手的青臂向后猛地一扯,直接将小丑还未完全兽化的身体,从火焰的包裹里扯了出来。   “啊哈哈!”   我耳中听得自己愉快的笑声,青臂放开血手,重重朝他脑袋砸去——   轰!   可怕的力量如同打桩机,将小丑直接砸倒、后背深陷在龟裂的焦土里,他的一只血手已经废了,身体还在膨胀、生出血一样颜色的毛,脑袋也变了形状,但鹿头还没长出来,另一只血手迅速攥住我的身体,用力...   “咳!”   我咳出一口血,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搅合在了一起,有什么要从嘴巴里吐出来,随即喉头滚动,吞咽下去,眼中嗜血的光芒更加癫狂,嘴角挂着甜美的笑,浓郁的黑雾越发扩散,抓住我的血手被混沌之力侵蚀,发出「嗤嗤嗤嗤」的声音,色泽暗淡、枯萎下去。   吃了他...   吃了他的力量...   脑海中,意识里,仿佛有魔幻的声音在催促。   那是我的食物...   我催动着体内庞大的、放肆的力量,两只青臂高高举起,朝「变身中」的小丑再次砸下去——   轰!   巨大的动静中,脚下的地面又塌陷几分,熊熊黑火在半身怪物的躯体上燃烧起来,隐约间,我听到无数惊恐至极、撕心裂肺的呐喊,像是「怪物」,「恶魔」,「深渊」这样的词汇飘至耳畔,乱七八糟...好吵啊。   双臂举起,再砸下。   轰!   举起,再砸下。   轰!   轰!   轰——   “嘿嘿嘿...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有小丑的,也有我自己的。一个嘶哑怪异,一个如银铃般悦耳动听,打人的在狂笑,挨打的也在狂笑,两种不同的笑声就在这激烈、可怕的交锋中扩散开去,听起来,都是极度畅快的情绪。   “他们看到了你,他们...看到了你...嘿嘿哈哈哈哈...”   “闭嘴...”   轰!   火星、焦土、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在视线的余光里飞溅、掠向周围,在混乱可怕的力量漩涡里灰飞烟灭。   小丑的声音沙哑难听,话语在轰击中断断续续:“你...放他们走了...看吧,他们要逃了...”   “说什么呢?食物。”   轰——   “这可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你以为自己是救了他们吗...他们还是要死的...他们会因你而死...嘿嘿嘿...”   “关我屁事。”   “你猜猜看...教会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哈哈...”   “你乖一点嘛,不要乱动,不要反抗...”   “你...哈哈哈哈...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我太感兴趣了...啊,感觉要硬起来了...”   “说什么蠢话,让我吃掉啊。”   巨大的震荡中,男人几乎已经深深嵌在了灰土里,我稍稍直起腰肢,觉得有些打腻了,这样下去很无聊,于是操控着青臂,猛地**焦黑的土壤之中,握住小丑的脑袋,「嘣」一声闷响,将他快要成型、已经生出犄角的鹿头,彻底捏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灰度(一)   ...死了吗?   脑海中刚刚冒出这个想法,下一刻,猩芒闪灼,那具深埋在坑中的半兽化巨大躯体骤然消失,像瞬移般出现在数十米外的黑夜,悬空而立,业火拨开缭绕的死烟,顺着突起的脊椎向外扩散,重新包裹了还在膨胀中的身躯,熊熊燃烧起来。   晦色的天光霎时被映的血红一片,翻涌卷曲的烈焰心中,血红的毛发飞速增长,狰狞的鹿头重生,躯体上原先的伤,在眨眼的时间里尽数愈合,被拧碎的手臂也在恢复,红火将云雾缭绕的黑烟驱散殆尽,名叫小丑的男人再次化身可怕怪兽,灼热的气浪扑过来。   ...没死啊。   我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那光景,嘴巴嘟起来,眨巴眨巴眼睛:“你好麻烦啊。”   “我说过的嘛,我很会逃命。”   嘶哑怪异的话语荡然飘出,带着轻松调侃的腔调,听上去底气十足,然而声线却微微有些颤抖,那颤声尽管并不明显,怪物在极力掩饰,可我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是嘛。”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   看来深渊的混沌之力已经侵蚀到了他的体内,小丑现在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虽然伤势恢复的速度惊人,表面上看不明显,但死烟可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抵御的,他应该很痛苦,业火之力飞速流逝,现在只是在死撑...   呵,有点好玩。   这么一想,我反而不着急再发起追击了,将手里的血珠抛起来又接住,跳出深坑,被漆黑如墨的死烟环绕着,朝着怪物的方向开始迈步,慢慢的走,一步一个黑色脚印,脚印上升腾着丝丝黑烟、渊泥自脚印向四周缓缓缓蔓延。   我一边走,一边以商量的语气,随口向怪物喊道:“嗳,小丑,你还清醒着吧?告诉我这东西是什么,我把它还给你好不好?”   “好啊。”   怪物的回答也显得随意。   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巨大的鹿头四处环顾,似乎是在找什么,又或者确认接下来要逃跑的方向,我不禁笑了起来,血红的双眼弯成月牙儿:“别费心思了,你是我的食物,在我盯上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跑不掉啦~“   说着感觉兴奋,”呸“地吐出一口血水,轻轻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珠子捏来捏去,闻着上面散发而出、带着腥甜的香气,不禁食指大动。   ”快说快说!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我现在虽然很饿,但可以晚点再吃你~”   我又喊道,想先吃下手里的珠子,却有些无从下口,珠子太大了,我嘴巴小,塞不进去...   这个算是神之遗物的吧?不像普通生物那样,有灵魂一样的白色光烟能填肚子,混沌之力好像对它的作用不是很大...很难侵蚀...   之前尼禄的遗物,那个戒指,我是直接吞下去的,这个要怎么吃啊?   我试着用牙齿咬了咬,发现确实咬不动,硬的好像臭石头,圆滚滚的也不好用劲儿,心里不高兴,一张小脸便皱了起来。   前方漂浮在半空的怪物沉默少顷,突然抬起硕大的头,开口说道:“那些人跑远了哦,你听听他们的叫喊,他们在怕你。”   怪物的语气,听上去很是开心。   在我的后方,惊惶的叫喊声正在逐渐远离,我当然听得到那些声音,”恶魔“,”深渊“,”可怕的怪物“,大抵是这些词汇,侥幸活下来的镇民都跑了,他们害怕的当然不只是小丑,但是...   跑就跑了呗,反正他们又都不好吃。   而且唧唧歪歪唧唧歪歪,烦都烦死人——小丑为什么不继续杀他们了?干脆全部都杀掉好了嘛。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即逝,我随即便将那些声音丢在脑后,不想理会,连回头确认一眼都没兴趣,那些人的死活与我没有关系,怎样都好,都不重要,该死的小丑别想岔开话题,浪费我吃东西的时间...   咕噜——   肚子又在叫了。   这个血珠到底要怎么吃啊?   我擦了擦口水,眉头轻蹙,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破珠子?”   “啊哈哈哈哈哈——“   怪物放肆地笑了起来,语气亢奋:”希尔维嘉小姐,你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们了吗?怎么办啊,那些人可是都看见了你这副样子的。”   ”所以呢?“   我在距离怪物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指着珠子抬起头,心中的不耐烦已经快到极限:”这东西是什么?“   “我说了,你就会把女神之泪还给我?”   “会的呀,我要它做什么。”我对怪物撒谎说道。   其实也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在找到吃它的方法之前,我想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真理之门和教会争抢不休,为此不惜死那么多的人...还有卡塔洛玛那些孩子...他们...呃...   我想到那一张张枯黄的脸,瘦巴巴的、幼小的身体,他们被残忍的砍下脑袋放血,就是为了弄出这颗珠子...   ”唔...“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我...   到底在做什么...   奥利维亚她们还在镇外抵抗那个女人,再晚一会儿,她们也都要死了...我要赶快杀了小丑,快点回去才行...我...我回去做什么...我要...吃...我不能吃这颗珠子...那是孩子们的血凝成的...我得毁掉它...我得...   咻——   金芒自后方袭来,璀璨的圣枪挟果风啸,陡然掠过身畔,射向半空的怪物。   是神迹...   风啸响起的那一瞬间,尖锐的圣枪射向小丑,然而他只是一个侧翻,庞大的身躯急速摆动,有如水中灵活的怪鱼,轻松闪过枪击,让光芒擦着毛发飞上夜空,下一刻,我和浮空的怪物都不约而同转头,朝着金光袭来的身后望去。   入目间,是早已烧焦倒塌的教堂废墟。   残垣断壁之上,猩红的火还在烧着,已经变得零星,焦黑的木梁骨架簌簌落下,多数砌墙早就融化成了红水,沿原先的石道顺坡逐流,撑着淡淡光罩的长袍老人走出废墟,左手不自然地下垂,右手捂着胸口,脸上身上都是烧焦的痕迹,看起来虚弱无比,只剩下一口气。   ”老东西,你没死啊。“怪物开口说道,有些意外的语气,”受了那样的业火,你居然还能活着...一把老骨头了,看不出来,还挺行的嘛。“   老人踉跄走近,花白的胡子和头发几乎已经被烧光了,半张脸都是触目惊心的黑红色烧伤,差不多面目全非,我认不出这是谁,但他却在打出那一枪后,没有再理会怪物,反而瞪着血红的眼睛,紧盯着我:”你...是...咳咳...“   说话间,有血不断从口中咳出来,他似乎难以置信:”希、希尔维嘉小姐...“   嗯?   这老家伙认识我吗。   头痛似乎减轻了许多,我看着步履蹒跚、几乎站都站不稳的老头,扬起眉毛:”你是谁啊。“   ”希尔...维嘉...你竟然...竟然是...你为什么会有...深渊的力量...“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灰度(二)   天光在红火里晕染,死烟在焦土上弥漫,从废墟中走出的老人一步一摇,他看上去就要死了,笼罩在身的淡金光罩闪烁不止,色泽暗淡,俨然在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   他像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这一夜,从镇外战斗打响的那一刻起,往后的发展就一次又一次的,不断撼动着他多年以来信奉的一切。那原本只是拥有业火之力的异端,陡然间化身可怕的怪物,那怪物与他曾经直面过的深渊很相似,但却不尽相同,并不具备混沌的力量。   老人作为神圣教会资历最老的主教之一,自年轻时接受圣水洗礼的那时起,所接纳的一切教诲、钻研异教徒与教会对抗的数百年长史,在这方面他自诩博闻强识,在西尔加亚分管传教,拥有无数学徒子弟,对于异端的认识,对于深渊怪物的认识,整个教会是没几人能够比肩的。   他花了将近一辈子的时间,翻阅过圣城大书库几乎所有相关文献,从很久很久以前,老人就很清楚的知道,所谓异端,不过是公历864年,以莱斯利枢机为首,受到恶魔的蛊惑,从他那一脉分裂出去的,神圣教会的少部分教士。   而所谓恶魔的蛊惑,其实是有人愚弄了伟大的罪业女神,盗取女神赐予人类的,业火的火种,再鉴以神迹、恩赐仪式的引导方式,将盗取的恩赐火种,其力量转化为与「圣水」相近,却无比恶毒的邪水——「恶魔之血」。   说起来,那东西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能算是为祸人间的邪物。   那同样是神明赐予的神迹,教会中至今还存有女神赐下的,能够施展炽烈的业火、灭尽外敌的神之遗物。   起初只是信仰的对立,盗取的恩赐火种能让分裂出去的莱斯利一派,在长达百年的信仰战争之中,在失去圣水的洗礼之后,至少保证罪业之火的力量可以延续下去,以抵抗教会一次又一次的讨伐进攻。   虽然并没有文献对此做出过明确记载,但老主教知道,最开始的真理之门,他们在与教会的无数场纷争里,双方初衷相同,都是尽量避免祸及平民的——尽管在战争之中,这种事没人能够保证,可老人却在某本早就遗世的手册里,通过难以辨认的字迹,模模糊糊,看到过那个时代领导真理之门的「恶魔」,他的宗旨,是「祸乱及至,不殃及子民。」   真假不可考证,但那时的真理之门高层,老人认为尚存明理。   再后来,真理之门终究敌不过浩瀚的教会大军,但为了存活,有人开始不择手段,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变成了真正为祸人间的恶徒,用令人不齿的方式,蛊惑、逼迫那些贫穷的,难以管辖的山村聚落之人,让他们加入真理之门,扩张异端的队伍,与教会继续做抵抗,可仍旧无济于事,最终只能蜷缩在东洲,苟延残喘的同时,仍然野心不死,为了积蓄反击的力量,做出越加过分的事。   久而久之,异端所用来洗礼的血水,就变成真正的「恶魔之血」了。   他们成了真正的恶徒。   诚然,这些旧事放到现在,是不能与任何人说的,搞清楚这段历史只是因为个人的执着,绝不能随便对谁讲出来,甚至老人所知道的许多内容,教会里根本没有、也不会有任何相关的记载。   他真正对于异端的认识,是通过一些早就被尘封、偶传人世的残本野史里,拼凑出来的碎片,再结合「正史」,通过自己的理解,还原真相的大概,老人为此花费大半辈子的时间,最后所能知道的,也仅仅是管中窥豹,冰山一角,并不详尽。   但他认为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然而就算在这样被刻意隐藏、任其埋没的「真相」里,老人所能弄清楚的,也仅仅是异教徒盗取了业火之力,搞出与教会相近的洗礼方式,通过饮下「神之水」,荣获神明的赐福——那即使是盗取的火种,但神明早已在千年前便不管世间之事,伟大的存在不回收赐下的力量,真理之门就可以一直为其所用,用燃烧的血,祸害众神的子民。   那火种据说被藏在东洲,临近阿弥基尔山脉,沙谷边缘的某处。二十一年以前,教会大军东征讨伐异端残余,莱恩老先生将大恶魔斩于剑下,最终的目的,不过是再一次踏上寻找丢失火种的征程,然而没能找到。   以至于后来的几年,老先生一直在东洲潜伏,搜寻着火种的蛛丝马迹,直至前一段时间,老主教听到传言,火种的位置似乎有线索了,多名教宗骑士在异端进攻西尔加亚之前,就已经悄悄抵达东洲的海港,其中好像就有那个银色闪光,卡洛斯·冈萨雷斯,莱恩老先生最自豪、也是最信赖的门徒。   尽管这些事都是捕风捉影,而「火种」究竟为何物,老主教心中大抵也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神明赐予人类力量的某种「根源」,与圣水相关,与神之遗物的「介质」与「媒介」,或多或少也都有联系。有关于真理之门于教会之间的渊源,那段被尘封的历史中,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大事,截至今日也模糊不清,早已无法再做更深一步的考据。   不论如何,在老主教早就成型固有观点里,异端因盗取「火种」而获得业火之力,并持以延续,遥在幻想之地的伟大神明们,在将世间的管理权交给它们恩赐的人类以后,就再也不愿多看一眼了,也正因如此,罪业女神的一部分力量,即使被异端盗用长达数百年,也不曾被收回、或者重新赋予火种。   ——但神明大人,绝对不会再赐予他们新的力量。   这是不可能的。   数百年过去了,异端们能施展的,永远只有业火之力,纵使他们想出许多丧心病狂的方法,利用血液的特性,让业火之力烧地更加炽烈,可它还是业火之力。   伟大的存在不愿再干扰人间繁琐之事,它们赐下的恩惠已经足够,人类社会借此逐渐繁荣,虽有纷争,但在神明大人眼中,恐怕就像是渺小的蚂蚁,在用它们脆弱的颚互啄,很无趣的事情,怎么可能去偏向某一方,让身临时代为人类披荆斩棘「天使」重新降临,并且降临在异端的一边。   是的,老主教在看到那个怪物出现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是天使。   他对自己的学问非常自信,精通神史、偏史,看过数量多到数不过来的孤本野史,研究过诸多古老的,有关神临时代战争的卷轴、壁画、残图,在这个绝大多数信徒对于天使的印象,都是诸如长翅膀的巨人,在这样的时代,只有像老主教这类专注钻研「真相」的学者才会明白,那仅仅只是天使的一种形态。   而天使还有另一种形态,就是类似异端所化身的、会施展伟大神力的怪物。   假如深渊施展的不是混沌之力,而是像罪业之火这种独属神明的力量,那么他会认为,深渊也是天使的形态之一——但其实不是,那只是某种邪恶的、混沌的魔鬼所化身,毫无理智的怪物罢了,所代表的仅仅只有毁灭。   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几乎毫无推翻的可能性。   然而在这一天,在老主教认为是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夜里,他见到了颠覆认知的两件事情。   异端所化身的天使。   以及...   深渊所化身的,教宗骑士。   “这...这不可能...”   此时此刻,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几乎否定了老主教一辈子所积累的学识,不久之前他在小镇南面的高坡,站在狂乱的寒风霜冻里摇摆不定,望着远处那道交战中的小小身影,年仅十七的教宗骑士一人直面六名不死之徒,用惊人的天赋与亲和力,转瞬将其一个个撕地粉碎,他那时第一次钦佩一个小女孩,然而现在,那个英雄般的小女孩却化身深渊,被死烟缠绕着,与化身天使的恶魔对峙,就在他的眼前。   仿佛这天与地,霎那间颠倒错乱。   女孩与天使,亦或者说两头凶戾的恶魔,在老主教恍恍惚惚,下意识投出那一枪之后,它们将视线望了过来,同样猩红的眼眸虎视眈眈,他听到半空那天使一样的东西在说话,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耳朵似乎早已半聋了,血染的视线里,红与黑色交织相缠,邪恶的力量翻涌不息。   【*(摆?/烂{图+书@#&%馆!@】~qqun&*似/<>6-!2//$#^器+)(*^二*舅+si$⑧/$3。   ()*摆@烂]外{群~^'?>羣硫+6-?迩*&^6-%灵!@铃\#$霸+*而@弍   “啊,可怜的老家伙...”   恶魔的叹息,传到老主教的耳朵里,都是「嗡嗡嗡嗡」的杂音。   “像你这样被蒙在鼓里的蠢货,被教会洗脑的猴子,连死的价值都没有,你这样的家伙,到底有多少呢...多到数不清啊...”   恍惚间,老主教看到那悬浮的「天使」,骤然挥出血一样的手臂。   ”啧啧,真是可怜。“   下一刻,烈火淹没视线,淹没不远处隐藏在死烟之中,少女平缓淡漠的脸,吞噬了老主教的身体。   轰!   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一瞬间,而后是无尽的麻木,没有知觉。   “呃啊啊啊啊啊——”   老主教在火焰里挣扎、惨叫,他很快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眼睛被灼瞎了,耳朵彻底聋了,所有的感知被高温瞬间湮灭,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融化,那样恐惧的黑暗里,老主教最后思考的,还是眼前这两件无法理解、摧毁他认知的事实。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只是感觉,有种看不见的漩涡、某种巨大的骗局,让所有如他这般,或者更加无知之人,深深陷在里面,到死都不自知。   真相...   得让教会...让教宗大人...至少要让驻守在伍德沃德之森的骑士,还有信仰团...至少要让他们...看到这事实...   至少...   要传到那几个与他一般,深明历史真相的学士...大人们那里...   惨叫声变得沙哑,随后就只剩「呼噜噜」的吐息,光罩破裂,老主教在业火焚烧中倒了下去,他在最后一刻抬起颤抖的、有如枯骨般的焦黑右手,食指点缀出最后一缕金光,而后,那金光骤然升起,向夜空直直掠去。   呯——   有如璀璨的烟花一般,金光凝在小镇上方炸开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灰度(三)   呯——   金光升空,在小镇火光的上方炸开来,仿佛照明的信号弹,夺目的光芒散射而开,一瞬间将阴晦的暮夜,映地仿佛白昼一般。   老主教便在这样的光芒里,被汹涌的火焰包裹着,那抬起的,焦黑成枯骨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哎呀,好像不小心杀掉他了...反抗一下子然后逃跑啊,这都不懂的吗?”   悬浮在半空的怪物随口说道,它半张着血红的大嘴,看上去像是在嘲笑:“我说希尔维嘉小姐,我刚才可是在你面前杀了一名主教啊,你怎么都不阻止一下呢?不考虑救救那个可怜的老家伙吗?”   嗡——   轻微的耳鸣,伴随着头痛,一阵阵袭来。   脑袋里好像一团浆糊,心绪紊乱,难以思考。   他说的好像对...   我应该救那个老头的...可是我没有...我...   我到底...在做什么...   “算了,死了也就死了吧,反正死前也发出了信号,再过不久,应该会有更多教会的人过来...嗯,但是看你现在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这个。喂,美丽的小姐,你想吃了我吗?”   我...   “呃。”   我想吃了他吗?   我想啊...   我已经很饿了啊...   轰隆隆隆隆隆...   镇外的南面,巨大的闷响声仿如爆炸,从我来时的方向传出,到了这边,依然清晰震耳。那边是奥利维亚交战的地方,动静好大...两人还活着,我该要过去救她们的...我...   [你还是不愿接纳真实的你。]   有话语自意识里响起,声线柔软,幻听般的不真实,但我知道那是自己的声音。   [这时候,就不要抗拒了吧...]   那声音具有穿透般的魔力。   “唔...”   头很疼,混乱的思绪占据大脑,缠绕在周身的死烟,浓度稍稍有所减弱,我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清明中带着少许迷茫,将视线从老人不动的尸体转移向南方,头顶的金光消散之后,我隐隐看到远处灌木林野间传来的光亮。   杀小丑救人...   杀小丑,救人...   我反复在心里强调这件事。   下一刻,在余光之中,悬浮着的怪物突然张开大嘴,嘴巴里还有丝丝黑雾腾出,但猩红之火转瞬汇聚,漩涡般在他的嘴巴里形成火红的球,紧接着,灼风来袭,吐息狂涌而出。   轰——   ...月步。   烈火喷吐成粗大的焰柱,眨眼间临至,在那一瞬的时间,我脚下踏出了月步,人影闪烁,「嘭」地一声,与汹涌的业火擦身而过,卷着肆虐的黑雾,升上高空,暗炎白光在身后拖长,有如挥洒的笔墨,向悬浮的怪物冲去!   杀了他...   吃掉他...   让他化作飞灰,什么都不剩下...   风在咆哮,火在咆哮,混乱的脑袋里,只剩下最执着的念头,无比清晰。眼前繁杂飞动的画面一转,那颗巨大的巨头,尽管还在喷吐着火焰,但却已经尽在面前了。   “小——丑——”   在靠近头颅的刹那间,怪物的眼珠转了转,瞳孔紧缩,他反应过来了,正要扭转火焰喷射的方向,然而下一刻,我已经挥起右拳,拳风如虎啸,由下自上,一拳轰在他张开的下颚。   嘣!   巨大的闷响声震动空气,碰撞所造成的冲击自拳头扩散向四周,头发在乱流中舞动,还在喷吐火焰的怪物遭此重击,张开的血口倏然紧合,发出「嗵」的一声响,随后面颊两侧高高鼓动,紧接着是整个脖颈,那些还未喷吐出来的烈火从鼻孔、牙缝间顷刻迸出,整个脑袋在重击下高高仰起,而后,掀起爆炸的狂澜——   轰!!!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怪物的下颚被直接炸飞,汹涌的业火转瞬吞没视线,我没有躲开,顶着狂流热浪的喷袭,眼眸里猩光大绽,在身体呈现下坠趋势的同一刻,单手扣住怪物的脸,而后,释放黑炎与死烟。   “吼!”   化身怪物的小丑一声嘶鸣,在黑雾与红火的笼罩中挣扎起来,带着我飞向更高的夜空,耳边尽是呼啸的烈风,我一手握着血珠,另一手顺势抓住他头上的犄角,混沌之力源源不断,从体内喷涌而出,缠在周围的业火火势急速衰减,怪物不断鸣吼,晃动身体试图将我甩开。   呼呼呼呼——   激烈的风声灌溉双耳,一人一怪物在夜空中忽上忽下,从小镇这头向那头掠去,飞行的速度极快,随后「轰」的撞上广场中心耸立的高塔,在土石崩裂间双双坠地,怪物庞大的身躯砸碎花坛,像犁地般碾出一条深壑,而紧抓着犄角的少女也「咕噜噜」滚出好远,不待停下便侧翻起身,朝后倒退数步,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断角,然后丢掉。   “呼噜噜噜...”   不远处,已经彻底被摧毁的花坛边上,怪物用巨大的血手撑住地面,俯身低吟,声音犹如猛兽,但却夹杂着痛苦,缠绕在他身上的死烟已经极其浓郁,「嗤嗤嗤嗤」的声音刺耳无比,漆黑的火在后背燃烧着,血红的毛发尽数枯萎,身上被侵蚀的伤口深可见骨,炸飞的下颚还没长出来,血红的舌头半吊着,口腔有带火的血液淌流在地上,宛如烈焰的瀑布。   “啊哈,哈哈哈...希尔维嘉...”   尽管嘴巴已经伤成那样,但他还是能说的出话来,仿佛发声的器官并不用配合口腔,想来也是那样,一颗脑袋能发出人声本就不正常。   只是此刻怪物的声音不再像先前那般有底气了,尽管还是轻松调侃的态度,但被死烟不断侵蚀的痛苦,却已经再难掩饰,硕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一副几乎站立不稳的模样,用越发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你知道吗,我喜欢现在的你...现在的你...和我...是有共鸣的...赫赫赫...同类...”   “同类?”   咔吧,咔吧!   右臂在刚才的撞击坠落中摔断了骨头,但强大的恢复能力却让断骨转瞬接上、愈合,我用力甩了甩手臂,一面灵活动着五只,一面对怪物发出疑问:“你在说谁啊。”   “我可是认真的...小姐,我们其实不必这样,我是说...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强大,冷血,残酷,与先前虚伪做作的态度截然不同...我这里有一个提议,既然你对那颗珠子感兴趣,那我告诉你它是什么,有什么作用,然后你把它吞掉...不用这么看我,我对那玩意儿兴趣其实不大。”   “......”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舒一口气,感受着身上伤势的恢复,感受着肚子里不再有搅作一团痛感,然后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沫,稍稍活动一下脖子。   视线的前方,那怪物还在试图劝阻,语气有些神经质,絮絮叨叨:“怎么,你还是执意要吞噬我吗?哦天哪,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那颗珠子已经足够了吧?很快教会的人就要来了,信仰团,或者教宗骑士也说不定...”   “那些猴子,不会对这样的你客气,更不会把你当作拯救南境的英雄,你看看你的样子...我是说,这个世界上会喜欢现在的你的人,恐怕就只有我了...就只有我...我是认真的...哈哈哈!”   怪物的身躯颤抖地越发激烈,他发出诡异的笑,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想现在的你和我,是可以将这边搅得天翻地覆的,怎么样?你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吧,遵从自己的内心吧,让我们一起...”   ...头疼头疼头疼!   他妈的神经病啊!!   “你...”   我吐出悦耳的音节,打断他说的话:“是在向我求饶吗?”   “......”   怪物陡然沉默。   旋即,他又狂笑起来:“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可是很会...逃命的!”   蓦然间,在怪物的话落音的那一刻,猩红的血燃起火焰,将他庞大的身躯骤然包裹起来,一声刺耳的尖啸,丑陋的天使如同瞬移般消失在眼前,只留下空空荡荡、腾起黑烟的破碎地面。   ...想跑!   “啊哈哈哈!”   我听到自己尖锐的笑。   就算你会瞬移,也休想从我这里跑掉!   下一刻,我抬起头仰望夜空,燃烧的黑翼自后背倏然张开、扇动,一收一张,卷着咆哮的飓风,身体向炮弹般瞬间窜升,眨眼飞上近百米的高空,白发在脑后飘舞,血红的双目游离不定,吐气再吸气的时间里,已经锁定了远处正朝着东面飞去的硕大身躯。   在那里了!   炎翼扑打,掀动惊人的气流,带着我向化身怪物的小丑高速掠去,白雾般的空气在眼前破开,耳朵里尽是「嘭嘭嘭嘭」的巨大音爆声,一秒,两秒...下方的完好的、破损的建筑「嗖嗖嗖嗖」向后移动,只用了七八秒钟,我便与低空飞行的怪物拉近距离,在风中一挥小手,数股粗大狰狞的黑色烟蛇向前方呼啸而去,顷刻淹没怪物的身躯。   “吼——”   震天慑地的叫声里,怪物在黑烟中不断挣扎扭动,飞行的轨迹因此偏离方向,如一颗漆黑的流星,向镇外东侧的山涧坠落,我拍打翅膀再次提速,身形在半空急转,紧追而下!   吃了他...   让他化成灰烬...   那怪物被死烟缠绕,撞上一处不高的土峰,擦着漫天爆开的灰土,砸进土峰下泛着银光的泊泊溪流,「嗵」的一声,水花高高飞溅,下一刻,我双拳凝聚出白森森的霜冻,挟裹尖啸的风声,从天而降,直扑过去——   轰!   仿佛鱼雷在浅水爆炸的声势,方才溅起的水花还未待落下,第二波更高的水花便轰然直起,巨大的冲击在水面扩散开来,将四周的溪流搅出层层白沫,在下一个瞬间又彻底冰冻,高溅的水花如冰雹般「乒乒乓乓」砸下来,碎裂在冻硬的溪面上。   巨大的黑翼自后背倏然展开,我一脚踩着位于冰面之下怪物的胸膛,在弥漫的死烟里拽住他被侵蚀成枯骨的血手,「哗啦」一声,将其半身扯了出来!   他身上的火几乎已经熄灭,却不料还有力气反抗,倏地抬起另一只手,巨大的阴影破开冰面,从左侧直直拍过来,「呯」地一声闷响,血手将我拍飞,砸进溪流边的山体,几乎嵌了进去,一直抓在手里的珠子,在这一重击之下脱手而飞,不知掉到了哪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灰度(四)   “呃...”   我轻声闷哼,这一巴掌并没有将我拍疼,仅仅只是胳膊稍微发麻的程度,然而撞击之下,头疼却似乎加重了,思绪越发混乱,好像有无数个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吃掉他」,「吃掉他」,「吃掉他」,恍如阴晦的魔咒...   周围的山体在死烟的侵蚀下迅速灰化,我倏地撑开背后双翼,从黑雾蔓延的土石间「轰」地一声出来,落地站稳后用力晃了晃脑袋,「呸」地吐出嘴巴里的土渣,再抬头,视线的不远处,已被侵蚀到如同干尸的该怪物,拖着残毁的躯体,正勉力爬上了冰面。   吃掉他。   嘣——   月步陡转,眨眼闪回溪流冰面,我单脚踩着怪物的脑袋,重重踏下,冰面「咔嚓」一声碎裂,怪物被我重新踏进寒冷的冰里,混沌之力顺修长的腿涌进湍流的冰水之中,顷刻将其染成墨色。   可紧接着,脚下却突然间踩空,血红的光自在弥散着死烟的冰中一闪,那怪物已然在溪底消失,下一刻,蓦然出现在左侧不远处的溪岸碎石滩上。   怪物似乎真的已经精疲力竭,这一闪大约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身体趴在地上,「嗤嗤嗤嗤」腾着黑雾,脑袋朝向我,硕大的鹿头仍未恢复,也再没有恢复的趋向。   ”等、等一等...“   他开口对我说话:“其实我们还可以商量——”   ”等不及了。“   我打断了他,抬脚朝那边走去,血红的双瞳在升腾的死烟里闪烁,长达两米的黑色火翼在背后伸展、流动,绚烂的白光流进漫天纷飞的冰晶碎片里。   “这样啊...啊,哈哈哈哈...”   那怪物看到我的架势,大抵明白再无回转的余地,忽然间癫笑起来,零零星星的业火自周身燃起,却转瞬被死烟吞噬殆尽,他几乎连移动都变得困难,两支血手打着摆子,虚弱不堪地支撑着地面,半身高仰,似乎努力想要飞离,逃开这里,然而做不到,只好费力拧身,向后方的溪谷爬了过去。   我一手揉着额头,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逐步拉近与怪物的距离。   “呐,小丑。”   此刻内心被占据填满的,有撕裂般的头痛,有无数诡异的低语,几乎令人放空大脑的空腹感,难以抵抗的进食欲,晶莹的哈喇子在不知不觉中沿着嘴角流淌下来,在这样的折磨中,我几乎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事,但即使如此,脑袋里偶尔闪过的,还是发生在南境的那一幕幕画面的碎片。   “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是...啊...”   怪物艰难地向前爬着,他对我的问话有所回应:“为什么呢...你不如你去问问...问问你那伟大的教宗大人吧...”   这句话里的意义,我已经无暇去思考了。   从北境长途跋涉到南境,最后再从南境传送回来,这一路上对于小丑的恨意越演越烈,在杀了那么多的异教徒之后,我终于站在他面前,现在要杀死他了,然而很奇怪...为什么忽然就没了情绪呢...   除了饿,以及头痛,剩下的,就只有死水般的平静。   深渊的力量...   是不是...正在影响着我啊...   我不知道...   我...   哗啦啦啦...   耳中听得到溪水的流动,夜风拂过水边的山林,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婆娑声,东面的远处,从伍德沃德之森的方向,好像有许多的脚蹄声传过来了。   “嘿嘿...嘿嘿嘿嘿...”   身前的怪物发出诡异的笑,他已经爬不动了,「砰」地倒下去,硕大的身躯之上,死烟的侵蚀蔓延着,让怪物变得焦黑、干枯,黑色的灰已经飘了出来,一股股黑雾参杂血红的光烟,从怪物的躯体内慢慢抽离,带着庞大的力量,没入我的胸膛。   “呃...”   我忍不住发出闷哼声。   深入灵魂的**,仿佛触电般从脊椎蔓延而上,迅速笼罩全身,小腹滚热,脸颊滚烫,头痛越发剧烈,像有人用刀在脑瓜里搅,我仰起小脸,闭上眼睛,张开嘴呼出呻吟,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   软糯的、粘腻的笑声中,前方怪物的躯体正在分崩离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噗通」一声落入溪流,顺水冲向溪谷尽头的瀑布,红色的光烟自水中怪物的躯体不断飘出,有热流灌满我的身体,强烈的充涨感抵消了饥饿,我在一波波**的侵袭之中,意识开始模糊了。   好快乐啊...   这些力量...   都是我的...   滚烫的红火自胸膛、臂膀燃烧起来,将视线里的画面染成血红,我身躯颤抖,咬牙站起身,煽动翅膀艰难起飞,追上被水流冲走的小丑,重新扑进溪中,「嘣」地撞到石头,没有痛感,嘴巴「咕噜噜」冒泡,手却摸索着抓住怪物的尾巴,黑炎、死烟一股脑释放出去,翻涌的水面蒸腾起来。   怪物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在混沌之力的侵蚀下迅速崩解,残躯溶进水中,而力量则源源不断,涌进我的体内。   我杀掉小丑了...   四肢在水流的冲刷下颤抖,脚在水里乱蹬一气,意识到小丑终于死去的同时,我又顺着溪流冲出一段距离,恍惚之间,强烈的失重感骤然传来了。   “咕噜噜噜噜...”   好像掉下了瀑布...   水在身上拍打,身体早就失去了平衡,我这时才暮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会游泳,在空中胡乱挣扎几下,两秒后「嘭」地跌进瀑布下的浅湖,沉进湖水里后又开始乱刨,脑袋好容易伸出水面,大口吸气,想振翅起飞,然而意识却紊乱异常,眼皮沉重,连流水的声浪都像是有人在唱催眠曲,根本使不上力气。   但是...   我杀了小丑...   阿兰斯特夫人...   我杀掉小丑了...   你...看到了吗...   嗤嗤嗤嗤——   湖水似乎在因为我身体的高温蒸发,模模糊糊的视线被死烟雾气完全笼罩,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挣扎几下又沉到水里,越沉越深,身体被越加越发的**占据,脑袋几乎无法思考。   不能睡...   我不能睡...   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我把血珠弄丢了...奥利维亚...还等着我去救...   仅存的意识,大抵只能记得这些,我想挣扎着从水里出来,可身体却像是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手脚抽搐般抖着,不听使唤,强烈的**让我不由自主沉浸在内,挣扎逐渐弱下去,连憋气也做不到了,心绪放松,慢慢合上了双眼,任由滚烫的身体沉入湖底。   而后,意识逐渐远离。 第一百八十章 灰度(五)   夜风呼啸着,拂过树林。   雄鹿镇东面的山麓间,距离瀑布溪流大多不到一公里处,两百多名骑士策兽奔腾,铁蹄「轰隆隆隆」踏过草地,溅起尘土飞屑,为首的骑士长重甲裹身,背披斗篷,严峻的面容在火把的光亮里明明灭灭。   他是第一骑士团所属,审判之拳第九小队的领队,这次随着艾萨克大人一起,被教宗大人的密令从圣城调遣至西尔加亚,本以为要正面抗击那些东洲来的臭虫,与残暴的恶鬼展开血战,誓死保卫神的子民们,他和他身后的战士都是这么认为的,为此有人兴奋过一整晚,却不料抵达之后,才发现战事并不如预期那般。   骑士长和他的小队没能随艾萨克大人一同南下征战,他们被命令留在了北境,在伍德沃德之森的外围扎了营,凭借那些显然是紧急修建的瞭望塔,配合一众同样是被留下来了的信仰团教士,搜寻防备那些在他眼中其实并不会出现的,所谓「漏网的异端」。   在骑士长的心中,真理之门的老鼠们横渡伊波斯海域,于莫斯里海岸击溃了第三骑士团的防线,在沉寂二十年后再次试图挑衅神圣教会的权威,他们烧杀抢掠,据战报来看情况十分严峻,第三骑士团必定要为此后果付出代价,威廉姆斯家族碌碌无能,明明有第六骑士团和两名教宗骑士的支持,居然还会输给一群苟延残喘的土狗臭虫。   他心中瞧不起尼克团长,是他的战败让神圣教会蒙羞,让原本安逸的共和国子民再次陷入战乱,突发的涝灾更是让境况雪上加霜,南境一定枉死了很多可怜之人,同为荣耀的骑士,他为第三骑士团团长,莫斯里海岸会战总指挥尼克·威廉姆斯的失职感到震怒,为事态居然能发展至此而感到羞耻,来时就是那样的心情了。   但与此同时,骑士长大抵也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些异端虽令人不齿,手段之残忍他确是清楚的,南境一定早就陷入了水深火热、赤地千里的境地,老鼠们既然能在正面作战中击溃一万多名骑士,击败两名教宗骑士,那么这次来的必然不是像往常他所歼灭过的那种小角色——这正是建功扬名的绝好机会。   骑士长渴望上阵杀敌,为家族和自己争取声望名誉,然而世事并不如愿,他被留下来了,尽管已经请过命,但艾萨克团长,或者说教宗大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失去了这绝佳的好机会。   如今那两位大人都上了战场,再加上那个惹人怜惜的小教宗骑士,且不论她的实力究竟如何,是不是真如传言那般厉害,骑士长是打从心底觉得,哪怕那个小女孩什么都不用做,只披上教宗骑士斗篷,站在军阵的前列,就足够令第一骑士团那些身经百战的恶狼们血脉偾张,士气大增。   谁不愿意让那样怜人的小姐,看到自己最英勇的一面呢?   战况肯定是一面倒的趋势。   这倒不是他对那个小教宗骑士的魅力有足够的信心,其实有没有她都不重要,不会对战局造成任何影响,因为此次亲率上阵的,可是教宗大人和艾萨克团长,就算再可怕的异端,一但在战场上遇到那两位大人,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侥幸了。   骑士长觉得,在那一千五百名骑士决定出征的那日起,结果其实就已经注定了,无论救不救得到第三骑士团,异教徒们肯定是必败无疑的。   而只能听命留在这里的他们,将与南境热血沸腾的鏖战,与教宗大人并肩作战的殊荣,以及救民于水火的闪耀功勋,他们将与这一切无缘了。   于是心里越发愤恨,憋着一口气想要上阵斩敌,却偏偏没有机会,守在这穷困之地,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巡逻,永无休止的巡逻,搜检各个村镇,在森林里寻找虚无缥缈的龙,如此无聊又繁琐之事,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也难怪骑士长会有怨气,实际上没能出征的骑士,这些天里多多少少都有怨气,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有异端能突破到这里,更没法理解为什么要在森林里冒着蚊虫毒蛇的叮咬,去找什么长着白毛的龙,龙怎么可能会长白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那只是乡下愚夫编造的无聊传说而已。   尽管如此,骑士长还是尽职尽责,在每日完成指定线路搜查的同时,也会极力说些鼓动人心的话,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想将战士们的情绪压下去,可他心里明白,恐怕直到两位大人带着战士们凯旋,他们也不会见到半个异端了。   纵使在今晚,他隐约察觉到信仰团那边有所行动,似乎是雄鹿镇出现了某种不明状况,那边在举办演出,有一些人赶过去了,但应该都是小事,共和国北境什么都不会发生,这样的风平浪静大抵会持续到他们返回圣城。   那时的骑士长站在高塔上意兴阑珊,心里想着回去之后要怎么和家族交代,怎么和自己的夫人交代,明明来时雄心满志,一些豪言都放出去了,然而却成了守备军,他忍不住会想是不是艾萨克团长对自己有成见,为什么不调遣他的小队南下征战,是不是因为哪里做的还不够好。   骑士长怔怔想着这些事,不久之后,他在远处看到燃烧的火光。   那是雄鹿镇的方向。   骑士长所驻守的地点,是距离雄鹿镇最近的一个位置,在火光升起的刹那,他听到了那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不止他一个人听到,营地里几乎过半的骑士都注意到了,他们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反应过来那边有人在战斗。   而那火光的颜色如血一般红,绝对是那些东洲的臭虫不会错。   异端们真的来了...   部下们开始躁动起来,骑士长爬下高塔,开始积极组织动员,做好时刻迎敌的准备,然而上面的命令没下来,谁也不能轻举妄动,随着雄鹿镇的火光越发汹涌,滚滚黑烟升腾起来,战斗的动静似乎越来越大,骑士长内心开始焦急,他下令让人去请命,然而还未等到回复,那边突然升起了金光。   那金光是信仰团的求援讯号,以炸裂的程度来看,是最高等阶的玛法之光——释放者至少是一名资深的主教,那样的讯号,意味着事态已经严峻到了谁也难以预估的程度。   于是骑士长果断做出决策,在留下不足百人继续驻守营地之后,率领小队里最精锐的两百余骑士,以及部分信仰团教士,沿山脚林侧一路奔突,所幸的是角马兽足够多,即使是黑夜,他们借着火把的光亮,行进的速度丝毫不慢,可就在临近小镇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夜空急速划过的,一红一黑两道流星。   那一瞬间,骑士长瞳孔骤缩,脑袋混乱,一颗心沉了下去。   什么东西...   那是深渊?!   他心中突然升起惶惶不安的感觉,原本这一路而来,胸腔里重燃的沸腾战火也被顷刻间浇灭,甚至下意识生出退缩的想法,他认出那黑雾是深渊,不会错,事态远比他预想的要严重许多,可队伍已经行进到这里,雄鹿镇镇民的处境可能非常不妙,身为骑士的骄傲告诉他不能退回去,就算待会要向其他小队求援,也得先把情况搞清楚再说。   于是骑士长只命人放出玛法之光,便硬着头皮继续前进了。   那一红一黑的流光划破夜空,落到镇外东面的山麓去了,他们隔着很远,还能听见从那边传来的闷响,但几声之后便没了动静,骑士长猜测交战已经分出胜负,他心中对于眼下的事态满腹疑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深渊,而深渊看似却在和异教徒交手,两股力量都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他能感受到那股气势,尽管战斗似乎真的结束了。   而先前自雄鹿镇升起的金光却再无动静,骑士长的心越来越沉,他意识到这边教会的人可能都已经死了。   “...停!”   前方是横穿山麓的溪流,溪流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波澜,那两道流星应该就坠落在附近,骑士长不敢轻举妄动,举手叫停队伍前进的步伐,他眉头紧锁,随即有人驭兽来到身侧,是他最信赖的副官,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犹豫和忌惮。   “我们该怎么办?”   副官揉了揉脸,沉声说道,骑士长想了想:“放慢脚步吧,不要分散,打起精神戒备,我们应该是第一批过来的人,如果那真的是深渊,只凭身后这两百骑士,贸然交战和送死无异,先探明情况再说...你去叫信仰团的人来。”   “是。”   副官离开,不久两名信仰团的教士来到队伍前方,与骑士长商议几句,队伍继续前行,不过速度慢了许多,火把的光亮忽明忽灭,映照出所有人绷紧的脸。   而后在走出不远,有道佝偻的身影挡在了行进的道路前。   那似乎是个老人。   兽蹄停下,骑士长眯着眼睛询问:“你是谁。”   老人没有说话,黑夜里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在下一刻,那身影陡然出手了。   没有任何征兆。   这一瞬间,这些第一骑士团久经沙场的战士们,信仰团的精英成员,没人能反应过来。   那不过是个年迈的老人,骑士长在问出那句「你是谁」时,脑袋里思考的还是深渊的事情,他在想如果真的照面,这两百人能不能够拖到增援赶来,具体要怎么拖住,怎么样才不会波及周边更多的村镇,那老人或许是雄鹿镇镇民,他可能知道什么,要不要开口问...   他还在想着这些事,然后眼前寒芒一闪,视线里的画面,骤然矮了下去。   远处的溪流一晃而过,随后是杂草和地面,他看到老人落地的双脚踩折了草,而他身下的巨兽,脖颈间鲜血喷洒而出,骑士长疑惑自己并未低头,怎么能看到这些,角马兽怎么了,老人明明站的那么远,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接着听到副手的嘶喊:“沃克——”   然后意识就在那喊声中模糊下去。   下一刻,刀光剑影在队伍里肆虐开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灰度(六)   四散的剑光带着残影在人群里飞荡开来,骑士长的脑袋还未落地,后面的残肢断臂便高高飞起,角马受惊嘶鸣,随即被气刃活生生劈开,温热的鲜血内脏流淌出来,佝偻的老人踩着闲庭信步,在金甲骑士的队列里穿梭游走,一手持短刀,一手持短剑,所过之处寒芒惊闪,血光四溅!   “真理之门!”   反应过来的骑士看到老人黑夜中血红的双目,拔剑立兽,瞠目嘶吼:“是异教徒——”   “围住他快围住他!下兽背架盾,他只是一个人!!”   “信仰团,释放罪障——”   翻起的血浪中呼喊不断,喊声里人头飞了起来,后方的几名教众手握胸口喃喃轻吟,淡薄的金光方才绽放,那一抹犹如鬼魅的身影已经杀了过去,脚步飘忽不定,几个闪身自教士之间裹风擦过,掀起尘埃,那刚刚亮起的金芒,便在迸射的血液中暗淡下去。   不久,杀声渐弱。   稀薄的月光下,老人颤颤巍巍站在血泊里,甩了甩右手被染红的短刀,回过身去,望着满地铺开的尸体,血腥气弥漫,金甲被染成暗红色,流淌的血与内脏将土地侵染,散落的火把将人的头发点燃,老人望着那场景,许久,收起刀剑,右拳搭在胸口,弯腰鞠躬。   “向你们致歉,年轻的战士们。”   他随即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中悬挂的两轮弯月,月色暗淡,火光晕染,照映出他丝毫未沾鲜血的,苍老的脸。   “你...”   脚下,被斩成两截的副手竟还未死透,他伸手抓住老人的裤脚,抬起狰狞战栗的面容:“真理...之门...议员...”   “议员...”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失神,随后摇头:“不,我只是个尽职尽责的老仆罢了。”   铮——   锋芒嗡鸣,寒光一闪,出刀收刀只在眨眼之间,老人的手仿佛没有动过一样,然而脚下的副手表情却忽然呆滞,下一刻,他的脸沿着鼻梁中线,慢慢裂成两瓣。   老人转身离开。   他有些驼背,在微弱的光亮下颤巍巍地走着,踏过尸体时身子会晃一晃,好像随时会摔倒的模样,偶尔轻咳两声,那瘦弱的背影远远看去,倒真的像是一名历尽沧桑的可怜老叟。   苍老的仆人一路踏着血泊,穿过两旁高耸的木林,不久来到溪水一畔,眼中的红芒并未散去,在黑夜里发出诡秘的光亮,他沿着溪流慢慢走,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不久,从灌木间拾起一颗拳头大小的血红宝珠。   他将血珠拿在手里握紧了,而后转头,向远处那一帘瀑布之下,被黑雾侵染、翻滚沸腾的湖水定定看去,许久,喃喃说道:“小姐啊,希望你我所为此付诸的一切,都是亟不可待,真正值得的事情吧...”   说完,老仆似乎有所察觉,朝远处的山坡望去一眼。   那边碧树林立,有风拂过树梢,枝条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沙沙作响,除此之外似乎空无一物,连动物的踪影也看不见,然而老人却在那一眼之后,稍稍颔首,仿佛在与谁打着招呼。   而后,「呼」的一声,佝偻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好似从未来过。   但那一眼,却让盘腿坐在山坡顶的老树上,正撕着干面包的安娜西丽丝浑身一僵,少顷,一滴冷汗从额头缓缓淌下。   她明白自己暴露了位置,然而老人却并未做出下一步动作,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过了很久,发觉老人是真的走远之后,安娜西丽丝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她又撕下一块干巴巴的面包,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心中略感庆幸。   刚才发生在山坡那一侧的战斗,她全程看在眼里,老人强大的有些不可思议,假如与之正面交锋,安娜西丽丝没有获胜的信心,加上自己伤势未愈,或许真的就会死在这里。   但任务还没有完成,给母亲治病的钱还未到手,她还不能死在这里。   安娜西丽丝一面想着,又撕下几块面包,快速吃了,把剩下的小半块用布裹起来,收进腰间的小包袱里,拍拍手,扶着树干站起身,头顶的叶子簌簌落下,不远处漆黑的湖面还在翻腾不息。   而沉进黑水里的,是教宗大人特意叮嘱要多加留意,那个名叫希尔维嘉的教宗骑士少女。   时至此刻,安娜西丽丝隐隐已经明白了,那时在地下监牢的石室里,教宗大人对她所说的「饿了就会发疯」是指什么,她在接到命令后火速赶来,隐藏在小镇暗处,眼睁睁看着那柔柔弱弱的少女化身可怕的恶鬼,用极其邪恶的力量,将另一个血红色的怪物吞噬殆尽,跌进湖里,渣都不剩。   她不大明白那样的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也知道,黑雾是深渊特有的能力。   那是混沌之力...   安娜西丽丝不懂为什么一个教宗骑士,一个人类女孩儿,却能够施展运用怪物的力量,那样的事情早已超出她的理解,但其实打从她自那个贫瘠荒芜之地出来,来到这人世间,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已经超出了理解,比方她此前从未想过一块小小的蛋糕,居然能卖出八个银币的天价,而且会有那么多人抢着去买。   她也不理解为什么城里的女孩子喜欢穿夸张的裙子,把自己打扮的那样显眼,那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在她的世界里,那样做的意义,就只是到处向别人炫耀「我是一只肥美的羔羊」,假如去到她先前所生存的地方,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的。   这个世界有太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安娜西丽丝深知自己并不聪明,可也不笨,她明白有一种死因叫做「多嘴多舌」,所以宁愿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去想,这样就能活得长久些,为母亲攒下足够治病的钱。   等治好母亲的病以后,她打算找个偏远却不野蛮的地方安家,不再流浪——自己或许是不适合在这繁世生存的。周遭那些绚烂多彩,令人迷醉的小镇城市风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对话、信任与欺骗,这些复杂的关系,她都适应不了。   这一次,应该是最后的任务了...   安娜西丽丝心想。   她盯着那湖水望了片刻,深深吸气,接而,转头望向后方。   那里,是燃烧着业火的雄鹿镇方向。   夜色里,她的眼中闪过一道犹豫。   但那犹豫转瞬即逝,随后只剩下冰冷和决绝的目光,安娜西丽丝紧了紧抱在怀里的剑,纵身一跃跳下高树,雷光一闪,身影如疾电掠过山坡,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久,来到被火光逐渐吞没的小镇。   焦黑的屋舍在烈焰的舔舐中坍塌,熔岩自破碎的道路俩边流淌,空气炙热到令人窒息的程度,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到处都是「劈里啪啦」燃烧的声响。   偶尔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安娜西丽丝单手抱着长剑,循着那哭声走,不久看见一处倒塌的屋子前,跪在地上的妇女顶着不远处吞吐的火舌,发了疯似的想要刨出被压在木梁下的男人,散乱的头发早就被烧的枯黄,脸上手上都灼出了焦黑的脓包。   而那被压在木梁之下的男人,半个身子都被烧枯了,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女人却像是不愿相信,边刨边拽,拼命地想要把他弄出来,可她已经没力气了,满脸绝望的哭着,随后听到脚步声靠近,凄然回头。   在看见安娜西丽丝后,女人微微一呆,接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里的希望重燃,嘴唇哆嗦着说道:“快,我丈夫...你帮帮我,救救他...救他...”   安娜西丽丝走了过去。   “求你帮帮我,把这块木头抬起来...”   女人嗫喏哀求,安娜西丽丝低头看着,面无表情,吐出一口气:“他死了。”   “不,不,他还没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的...”   “你想再见到他吗。”安娜西丽丝闭上眼睛。   她听见女人发颤的声音:“我...想啊...我好想...”   “嗯,那就去见吧。”   锵——   怀中利剑抽出。   “你...”   女人映射出剑光的眼眸里,掠过了些许的迷惘,随后,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剑光疾闪,鲜血飞洒,女人倒了下去,星星点点的血夜溅在脸上,那温度,似乎比业火的炙烤还要滚烫。   安娜西丽丝始终闭着眼睛。   ............   雄鹿镇南面的灌木林野,猩红之火同样在猎猎燃烧。   汹涌的火光在树林间蔓延开去,火舌窜起四五米高,滚滚而升的浓烟里,有一缕稀薄的金芒暗淡下去,轰然的巨响传来,困笼着舞姬的罪障应声破裂,翩若惊鸿的身影踏火而出,一袭红裙随风摆动,绝美的面容如冰霜般寒冷。   女人身前不远的地方,被大片暗红浸湿了前胸,面色惨白、口鼻都是血的奥利维亚脚下一软,「嘭」地倒在地上。   “你们...”   清冷的舞姬朝她走去,口中轻声说道:“还算不错。”   “这种事...用得着你说啊...该死的异端...”   另一边背靠着青石,同样满身鲜血的卡尔,闻言露出凄沧的笑。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动的奥利维亚,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有泪水溢了出来,然而表情却变得柔和,但那样的柔和只流露了一瞬间,卡尔随即呲着血牙起身,掌心光芒闪烁,金色的利刃凝聚而出,望着舞姬说道:“来,再接我一招...”   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向前踏步,步伐却越迈越快,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最后竟是直接跑了起来。   女人冷冷看着他,待到卡尔临近的时候,她飘然挥手。   噗噗噗!   三声撕裂肉体的轻响,散发着诡异光色的尖锐直刺,分别贯穿男人的腹部、右肩和左胸膛。 第一百八十二章 灰度(七)   卡尔目眦尽裂,他借着惯性,下意识又向前踏出几步,随后身体一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咳。”   他吐出一口血。   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扫过舞姬飞扬的红裙,而后,慢慢移向倒在不远处的奥利维亚,看到她那张沾满鲜血和灰尘、已经失去生息的俏脸。   “呃...呃啊——!”   卡尔嘶吼一声,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腿,想要站起来。但他实在站不起来了,身体一个踉跄倒下,喘气的声音像拉动的破风箱,每呼一口都带着血沫,脸紧紧贴在地面,以极其难看又别扭的姿势,奋力朝奥利维亚爬去。   化名梅瑟的舞姬停下脚步,周身盘旋的红蛇与业火重新没入体内,她没有再动手了,只是静静的看着。   她看着垂死的男人艰难爬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个死去女人的脸,小心翼翼,为她合上半睁的双眼,拈去脸颊一边的灰渣草屑。   “奥利...维亚...”   卡尔叫了女人的名字,虚弱的声线抖得厉害:“早知结局...是这样...我就该在去年...去年圣城的那场大雪...在那时候...向你求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喂,你是...喜欢我的吧...”   “我后悔了...”   火「劈里啪啦」在周围烧着,焦黑的树木轰然倒下,黑烟滚动涌上夜空,卡尔的声音小了下去。   清丽的舞姬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随后甩动白发,转身离开,走出不远,白皙的手轻轻一挥,红袖拂动飘起。   咻——   一声风啸,身后血光绽放而开。   舞姬并未回头确认他们是否死去,也不需要再确认了。   她就那样漫步在烈火焚烧的林野,倾国之容被映衬地绯红冷艳,裙摆在灼风热浪里荡开,高跟舞鞋踏过松软的焦土,走出被烈焰吞没的树林,而后停驻,转头向浓烟四起的雄鹿镇望去一眼,有纷乱惊惶的叫喊隐隐从那边升起。   片晌,舞姬发出悠长叹息。   “特蕾莎姐姐...”   她在月光下叫着死去之人的名字,说出扪心自问的呢喃絮语:“我们所作出的,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吗...”   然而夜空荡荡的,谁也不会回答。   ............   雄鹿镇。   被高温笼罩的中心广场上,搭建在中央的舞台早已烧了起来,红色的幕帘在猩红火舌的舔舐下迎风飘荡,孤孤零零。   杀戮在肆意弥漫的腥气里开始了。   暗红色的夜幕下火光晕染,原先热闹的场景一片凄楚,零散的人奔跑过街道,踩着他人烧焦的尸体仓惶逃命,鲜血与惨叫在各处蔓延而开,在这个夜晚,这个不大的小镇似乎遭到了神的遗弃,残忍的魔鬼听闻风声便肆无忌惮,一个接着一个光顾。   在最初的天罚落临之后,恶魔们仿佛因火流星被圣光阻挡而恼怒,派遣血红的魔鬼前来,吸干骑士修女们的鲜血,让圣光的抵抗彻底破灭,让他们的躯体在血光里化作飞灰,那样的恶魔烧毁了教堂,杀死许许多多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幸存下来的人们又目睹到黑色魔鬼的降临,两只强大的恶魔在夜空中争执着远去,可怜的镇民还来不及庆幸,第三只魔鬼又裹着刺目的雷电,在黑夜中骤然降临。   小镇的中心,那原本是神圣教会修女们设下疗伤的地点,白色的简陋帐篷里溅出大蓬鲜血,雷光飞闪,人影倒下,侥幸活命的人们一边跑一边哭,他们很快在肆虐的剑光里被削去手脚,斩下头颅。   飞驰的雷光片刻不停留,自火光蹿升的街道与飙升的残肢鲜血间一掠而过,闪电「哗啦」一声劈在被摧毁的农舍屋顶,扩散的电弧蔓延开去,下方的牛群如割麦般倒下,毛皮焦黑起烟,四肢僵直。   闪烁的蓝色弧芒之间,化身剑鬼的安娜西丽丝单手提剑,身上的粗布衣服、手上脸上的绷带早已染满了血,一张娃娃脸面无表情。她立在农舍的屋顶,轻轻吐气,吸气,闭上双眼侧耳聆听,随即转头,向那边烧毁的教堂方向看了过去。   那边,似乎是活人最多的地方。   「劈哗」一声巨响,安娜西丽丝的身影再次消失,化作巨大的电弧划过夜空,向教堂所处的高坡飞掠而去。   不久,凄厉的惨叫再次于火光里响起。   电光在肆虐,鲜血在燃烧,小镇里逃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毫无反抗的余地,有人甚至已经失了活下去的希望,或跪地哭泣,祈祷,或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抱起脑袋,在极度的恐惧里等待魔鬼来临,夺取他们的性命。   混乱之中,衣衫肮脏的小女孩跌倒了,跑在前面的母亲连忙回身,连拖带拽将小女孩从地上拉起来,继续逃命,远处的雷光还在闪烁,但惨叫已经弱下去了,母亲拉着小女孩的手,也不管她血流如注的膝盖,咬着嘴唇死命的跑,跑进一间没有着火、位置还算隐蔽的茅棚,茅棚里臭气熏天,有几只被电焦的猪,那恶魔已经来过这里了...   “藏起来,藏起来,嘘,别、别出声...”   母亲将小女孩推进猪圈,自己回头望了望,见没人之后也躲进来了,拉着小女孩的手蹲下身,蜷缩在半塌的石墙角落,神经紧绷,面色惶恐,身体剧烈颤抖,她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下意识攥紧了小女孩的手,听着远处的动静,喃喃说道:“没事的,会没事的...这里安全...”   “妈妈,我害怕...”   “嘘,嘘!”   母亲将小女孩轻轻搂在怀里,捂住她的嘴巴,随后拼命往角落里又缩了缩,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可怕的恶魔发现,一双空洞迷惘的眼睛在杂乱的发丝下悸栗着,而小女孩蜷缩在母亲的怀中,似乎找回了些许的安全感,安静下来不再动了。   假如那个跌进湖水中沉睡的少女此刻还在这里,她大抵会认得出来,这是先前在舞台旁边被梅瑟小姐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外面的声音依旧混乱、惨烈,她们躲在猪圈里,偶尔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嘶喊:“伟大的母神啊,我们这是犯了什么罪啊!为何要如此惩罚——”,在那样绝望的喊声里,压抑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妈妈,膝盖在流血,好疼...”   “别出声啊,乖...吹一下下就不疼了...”   母亲连呼吸抖小心翼翼,她察觉到那恶魔似乎很接近了,周围的喊声在消失,有时听见不似人声的惨叫,那惨叫迅速淹没在黑夜里,她想象不到外面的情况,但不敢探头确认,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雷电的轰鸣声,似乎小一点了。   已经离开了吗...   静静等待许久,发觉周围似乎真的安静许多,她心想外面的人大概全都死了,强忍着恐惧,慢慢将头从石墙上方探了出去,还不待看清楚什么,视线便被突然出现的阴影笼罩了。   母亲惊恐地抬起头。   滋滋。   明亮的电弧在眼前滑过,映出那满是鲜血的,恶魔的身影,就站在她的面前,那双冰冷的、不富含任何情感的眸子,在黑暗中有如毒蛇,盯着幼弱的老鼠。   “呃...呃...”   尽管她尽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出声,然而心中的惊怖与畏怯早已超出所能承受的极限,身子像筛糠般抖着,喉咙发干,脑袋一片空白,压抑不住、有如哽咽的声音发出去,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她不明白恶魔是如何找到她们的,也不知道此时要怎么办,只是下意识地将小女孩护在身后,用颤抖到连自己都认不出的声音求饶:“别、别杀...”   下一刻,恶魔举起手中的剑。   铮——   护着女孩的母亲什么也没看见,她只觉得胸膛一凉,接着手脚也跟着冰冷、麻木,身上倏地就没了力气,软软倒下去,「吧嗒」一声,仰躺进肮脏的泥泞里,而后,感到自胸腔溢出的温热液体。   “妈妈...”   小女孩嗫喏着悲鸣,傻傻的也不知道跑,反而扑到母亲身边,小手摇着她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盯着恶魔的身影,那双幼小的瞳眸里没有仇恨,有的只是无尽的惊惧与茫然。   跑啊...   快跑啊...   母亲想出声呐喊,让女孩快点逃,逃得越远越好,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巴,血便已从喉咙涌了上来,无法呼吸。   “咳,咳...呃...”   恍惚间,她看到那恶魔握住着剑柄的手,手指纤细而修长。   那是和她一样,都有着五根指头的,人类的手。   是和她一样,都在剧烈地颤抖的手。   她看见恶魔颤抖着手,将剑再次举了起来。   “妈妈!”   耳中是小女孩惊怕的叫喊,她扑在了母亲的身上,紧紧合上双眼。   然而等待许久,那一剑,却终究没有斩下来。   等女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可怕的恶魔已经不见影踪。   “小希里...”   “妈妈,妈妈——”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转头去看母亲,大叫着想让母亲清醒过来,不要就这样丢下她,但母亲却对她说:“跑吧...”   “不要...出声...快跑吧...听妈妈的话...”   “妈妈...”   “离开这里...别让任何人发现...回去...找你的叔叔...”   “我不,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小女孩目光惊惶,满脸无助。   “听话...”   母亲抬起沾着肮脏泥污的手,轻轻抚摸在小女孩的同样肮脏的侧脸。   “妈妈、受伤了...跑不动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你跑,去找你叔叔...妈妈...想在这里...睡上一会儿...”   “我不...”   “乖啊,听话...”   “妈妈...要睡一会儿了...”   “呜呜...”   压抑的哭声,痛苦的呻吟,在不久之后,于臭气熏天的猪圈里,渐渐沉寂下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灰度(八)   当东方的山头逐渐泛起光亮的时候,雄鹿镇由南至东大片的焦黑废墟间,汹涌的火势似乎稍稍减小了。   远远近近的,都是升上天空的黑灰与烽烟,在烈火中倒塌的屋舍数不胜数,星星燎燎的红火还在残垣断壁间烧着,石板道路被高温灼的融化又凝固,全然变了形状,前夜密密匝匝的人群与喧闹气氛早就消失殆尽,留下只有那些横七竖八、死状难看的尸体。   东面的山麓间,更多的尸体在草坪树林间铺开来,死去的骑士教士们仿佛被抽干了血液,变成一具具狰狞的干尸,瘪下去的眼窝睁大,望着灰暗的天光,更远的地方,隐约还能听见喊杀声,但随着一股诡异的红芒绽放而出,那样的声音,也迅速消逝在夜晚最后的时刻。   而那股诡异的红光,在不久之后,又开始自雄鹿镇里,自火光稀疏的废墟焦土之间,悄然闪烁起来。   小镇的西面,在已经远离了恶魔之火染指的镇口,这里的空气不像地狱般灼热,腥臭的风暂时还未吹来,歪歪扭扭的篱笆栏边上,满身泥污的小女孩一颠一跛的走着,时而回头望向身后,看着浓烟四起的镇子,幼小的瞳眸里,灰暗的像是没了活气。   肆虐的雷鸣声已经没有了,然而逃散的人也好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那片令小女孩感到更加害怕的血色光晕。   她偶尔间还能听到凄惨的叫声,有时那声音离的很近,小女孩也不知道要躲起来,就那样慢慢走着,走过黑暗静谧的小路,出了镇子西口,她又停下来,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还是不理解母亲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她觉得有点想妈妈了,咬着指头想要回去找她。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了镇口外的坡后面,有不少堆积的尸体,死状凄惨,血水自泥土蔓延,已然干涸,隐隐飘来令人作呕的腥气。   浑浑噩噩的光线中,那样冲击的画面,让女孩的小脑袋陷入短暂的空白,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只觉得有好多的人死了,呆呆的站在那儿,手指还在嘴里咬着,保持那样的姿势僵硬不动,而后,有人影绕过尸体走了过来。   那应该是个男人,身体裹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斗篷一角隐隐沾着血迹,脸上带着奇怪的、好像狐狸的面具。   夜色还未褪去,那样的人影走到呆愣的小女孩面前,女孩闻到他身上有那些贵族老爷香香的味道,那斗篷的材质在昏暗的光线里泛着亮色,一定是非常昂贵的价格,于是她仰起头,口中下意识地嗫喏一声:“大人...”   然后小小的身体就飞了起来,在半空翻腾着,摔进十米外的泥坑,落地时嘴巴鼻孔都是溢出的血,她抽搐了几下,发出细若蚊声的呜咽,不再动了。   黑袍人收了抬起的脚,皮靴底在草地上碾了碾,似乎颇为嫌弃小女孩身上臭烘烘的猪粪污泥,用草挂掉鞋底的脏物后,无所谓的转回身去。   “喂!你脚痒吗?干嘛要踢死她啊。”   有话语声从前方传来,同样是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自林间走出,个子相比起来稍稍有些矮,脸也被面具遮着,说话的语气很冲,听声音倒是个女人:“那女孩年纪合适,抓回去做病患不好吗?真是的,明知道我们西尔加亚这边的病患早就不够用了,罗曼尼医生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你能不能动动你那虫子一样可怜的脑瓜想想,帮我解决一下疾手问题啊!出脚真他妈黑,想干嘛?都已经这样了,还嫌不够乱啊!”   黑斗篷男沉默片刻,面具下传来闷闷的声音:“这里的人,一个不留。”   “啧...”   斗篷女人闻言咂舌,原地渡了几步,忽然一脚踢向旁边躺着的尸体,以发泄她此刻糟糕至极的情绪:“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屠镇?杀人灭口!?这种没**的事情也要我们来做,圣诗班下面的执行人员一个个都去操牲口了啊?丹尼尔呢,他不是在负责这边吗?为什么总务还要让我们过来,那家伙现在在哪?”   “死了吧。”黑袍男耸耸肩膀。   “没用的废物...”   女人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许是翻了白眼:“你也是脾气真好,好歹是圣诗班的声部长,被大老远从圣城的温柔乡里揪过来,到这种穷乡僻里,做这种遭天谴的勾当,居然也能老老实实的做下去,那干脆全都交给你好了,我才不要干咧,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她说完摆摆手,转身就走:“你可别举报我消极怠工啊...”   然而才走出两步,金光倏地一闪,斗篷男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摇头说道:“不行。”   声音翁里翁气,态度呆板却强硬,有着不可抗拒的命令之意:“这边应该还有不少漏掉的人,只有我一个不够,我们要分头行动,你去北面,我去南面。”   “啊啊啊!”   斗篷女烦躁的地跺跺脚,借此发泄心中不满的情绪,随后大喊大叫:“怎么就不够了?拉米尔你堂堂圣诗班声部长,几个镇民都搞不定还怎么出来混...你就是不愿意独自干活吧?”   “嗯。”   没想到斗篷男点点头,居然直接承认了,气的女人抓起自己褐色的头发:“我不要!我不要干这样的缺德事,拉米尔你别逼我,我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怕的,你们谁都别想顺利完成任务了!”   “开始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斗篷男没有理会她的胡搅蛮缠,转身便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忽然有阵风吹过来,将男人披在身后的斗篷掀起,随风晃动,自东面亮起的光芒辉映而下,有那么一瞬间,将男人斗篷上血色的荆棘花纹,照的显亮。   金光弥散开来,男人的身体「嗡」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身后的女人傻傻的站在风中,兀自抓着头发骂娘,但不久,她听见声部长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动静小一点,不要再大喊大叫,不要被镇里的异教徒发现,我们现在与他们的目标暂时一致,你不要徒添事端,尤其是...有那个特殊「病患」在这边的情况下。”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附在耳畔的低语:“艾米莉,你知道的,现在线还不是我们该出现的时候。”   “...闭嘴吧你,半点都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名叫艾米莉的斗篷女掏了掏耳朵,对着夜空比了个下指,而后吸气,立了片刻,又狠狠踢了一脚尸体,气鼓鼓地朝北边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灰度(九)   天云流转,日光升起。   腥烈的风自小镇那头吹来,刮得镇外北面环山而立的苍树叶子摇摆,煦暖的阳光自叶缝间洒下来,照出树林里几十个蓬头垢面的污浊身影。   他们是从镇里侥幸逃出来的平民,其中有雄鹿镇人,也有从周边村镇赶来观看演出的父女,还有瘦骨伶仃、看模样大抵是从南境逃难过来的灾民。   这些人沉默着,即使已经逐渐远离了业火燃烧的小镇,远离了那可怕的恶魔,他们眼中的恐惧却仍未散去,一个个神情麻木,低着头沿山脚艰难行走,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有女人因烧伤疼的「呜呜」直哭,但也不敢哭得太大声,有人走着走着回头,望向后方浓烟升起的方向,脸上流露出悲切之色。   一夜过去,名为雄鹿的小镇,已然不复存在了。   在昨夜之前,这个小镇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致,尽管偏远贫穷,却充满着活力,人们眼中包含冀望,繁夜灯火锦,舞姬醉人心,小镇会因为这次的灾情富裕起来,往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自家那捣蛋的小伙子能娶到漂亮姑娘了。   ——那样的心情,此刻想来,恍若梦境。   家没有了。   人也没有了。   能活着逃出镇子的,可能都在这里了。   毁灭的恶魔从天而降,教会的抵抗几乎不堪一击,那些往日里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看着就让人心安的强大骑士们,在恶魔释放出邪恶力量的一瞬间,就在大片大片耀眼的血光里被抽干鲜血,灰飞烟灭。   然后就是地狱。   许多人死了,许多人的妻子丈夫死了,许多妻子丈夫的儿女死了,死无全尸,胳膊飞起来,脑袋飞起来,被轰雷击中,转瞬成了一块焦炭,再往后,就几乎见不到还活着的人了。   能走到这里的人,无疑是非常幸运的。   这样的幸运,让他们觉得也许神明仍然眷顾着自己,所以才能在那样的地狱中活下来,尽管这时候大多数的人,对此还没有多少清晰的实感。   但他们活下来了。   在这些人当中,甚至还有恶魔降临之时,第一时间面对灾祸的那些镇外流民,从南境逃荒过来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又怎么跟着人群逃到了这里,明明瘦的路都快走不动了,屎尿拉在裤裆里,恶臭的气味让人不忍靠近,但还是活着,咬着牙在走,还没倒下去。   他们活下来了。   死了未婚妻的,死了父母儿女的,有人带着全家来看演出,这时就剩下他一个,但只要活着,希望还是会有的。   眼泪吞进腹中,咬着牙也要活下去。   日光倾泻在林荫之间,头顶是如絮的白云,苍鹰飞过天空,俯瞰大地。从镇里逃出来的人们零零散散,穿插在山脚下的树林间,没有目标,没有方向,麻木的走,不久,他们沿山路上去了。   第一个恶魔是从镇子南面过来的,后来的则是东面,镇西边据说也逃了许多人,但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是不是真的逃出去了,那边还有没有恶魔没人知道,而这些从镇北逃出来的人,却只有这条山道可以走了。   山道原本是没有的,但雄鹿镇猎人居多,时常会来这边狩猎,走的多了,路就出来了,他们很熟悉这里,知道跨过这座不算高的山,后面便是活路。野兽,果子,溪流,应有尽有,再朝北走个三五天,就能到临镇的村落。   死不了了...   当人群踏上山间的羊肠小道,闻着清新自然、没有焦糊和腥臭的空气,树木向两边褪去,露出光秃秃的山脊,前方的视野豁然明朗,柔和的日光洒在脸上,走在前面的汉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此刻才从煎熬的噩梦中走出来,绷紧的肩膀垮下去,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终于在心里稍稍变得真实起来。   汉子抬起头,顶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发出难以置信的感叹:“我们,还活着啊...”   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看见不远处的女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有人撕下破破烂烂的衣袖,沉默着开始包扎伤口,赤着脚的老人扶着树干坐下去了,有人靠在了旁边的青石上,眼里噙着泪花,垂着头低声傻笑,笑声苍白。   有风吹了过来,撩动起他们满是黑灰的头发,露出一张张或哭或笑,普通的脸。   而后,有人影自山的那头出现。   起先察觉出那道身影的,还是处在人群靠前位置的那个汉子,他看见那人影从前面山脊的背后走出来,远远的一个身影,看不太清楚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穿在身上的长袍,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泛出金色的光泽。   那是神圣教会的修士。   汉子看着那人影,在短暂的呆滞与慌张过后,认清楚了那绝不会是恶魔的身影,那是神圣教会的教袍不会错。他张了张嘴,想呼喊,半晌呼不出声来,一时间喜极而泣,泪水终于从通红的眼眶涌出。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那人影就立在远方高处的山头,似乎是发现了他们,扭头向身后摆摆手,更多的人影,穿着教袍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了。   “神明在上...”   汉子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将双手紧紧在胸前握住,看着远方山脊那一道道亲切的身影,从内心深处发出最虔诚的祷告声。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循着他的目光,都看到了那些立在山头的人,认出了那些都是神职人员。   而后欣喜若狂。   坐在地上的老人颤巍巍站起来了,失声痛哭的女人已经开始向山的那头跑,他们都觉得自己获救了,那些善良仁慈的修士们,一定会用最好的食物,最甘甜的泉水善待他们,因为他们都是神的子民。   这些从恶魔手中,从炙热的焚烧场里侥幸逃生的人们,原本麻木到几乎失去感觉的人们,在看到神职人员身影的一瞬间,腹中的饥饿,喉咙的干渴,身体的疲惫,内心的恐惧霎那间全部上涌,有人朝那边挥手叫喊,有人在踉跄奔跑中笑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终于...得救了...   仿佛在这一刻荣获新生。   而后,他们看到那边的山头,立在最中间的人影俯视着,向两旁的人再次挥手,仿佛示意、或者下达的什么命令。   下一刻,金芒绽放。   嗡——   神迹的鸣响升起,璀璨的光亮自山脊倏然升起,紧接着,有什么呼啸着,席卷着狂风,带着刺目的光线,飞掠过来了。   那光线在眼里闪烁了一瞬间。   滋!   一声轻微的,好像羊排放入煎锅,碰到滚油时的声音,从跑在前面的汉子胸口传出,让他激动的神色稍稍一滞,脚下意识地还在往前迈,几步后闻到焦糊的气味,还不等明白发生了什么,腿突然就软了,一头栽倒在地。   噗通!   ...怎么了?   汉子摔在地上滚出好几圈,脑袋晕乎乎的,但还没有感觉到疼,只是忽然间很冷,好像胸腔里灌了风,躺在地上,下意识地用手摸去,摸到碗大的空洞,温热的、黏糊糊的触感。   他还是不明白怎么了。   但头顶湛蓝的天,云絮背后煦暖的日光,已经再一次暗下去了。   汉子死了。   他的胸口被光线射穿了一个大洞,血汨汨子身下流淌出来,眼睛还睁着,眉头轻蹙,表情带着些许的茫然,仰望天空。   人们奔跑的步伐慢了下来。   “啊啊啊啊——”   几秒钟后,有女人的尖叫声响起。   尖锐的叫声刺破天际,人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望着倒地死去的汉子,奔跑的步伐停住,满脸震惊,难以置信,有人开始后退,但下一刻,更多的光芒自山脊方向呼啸而来,如雨点般落入人群。   嗡嗡嗡嗡嗡——   神迹的鸣响在空气中轻颤,凌冽的光芒般洞穿人们的身体、射爆他们的脑袋,轰在地面掀起尘埃,鲜血断肢高高飞溅起来,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发疯似的开始朝回跑,随后「砰」地一声撞在了光壁上,在下一刻被从天而降的金光撕碎。   哭泣,惨叫,在雄鹿镇外的山道间,在已经远离了恶魔的地方,奏响悲鸣的篇章。   不久,又重新归于寂静。   山脊之上,安斯艾尔大主教冷眼往着在远处山道间铺开的尸体与鲜血,等最后一人也在神迹的轰炸中倒地以后,他挥手叫停,命令一旁的神职人员下去做清理,而后转身离开,有人跟了上来,他便随口发问:“这些是最后一批人了吧?”   “北面来说,应该是的。不过以防万一,我会再放一次白鸟搜山。”有人回答。   年迈的大主教微微颔首:“嗯。”   走了一会儿,他又蹙起眉头:“东边有圣诗班的那个人在,倒是不用我们费心...你再探一探那个剑鬼的位置,我要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放跑这么多的人,身为教宗骑士,这事情办的未免太不利落...搞不清楚后果吗?”   “是,主教大人。”   年轻的神职人员应声告退,安斯艾尔大主教一面向山脊下走,一面看向身侧的其他人:“那两个异端,他们还在镇里?”   “已经离开了。”   “...朝伍德沃德之森那边走了?”   “这个...”   回话的修士神色犹豫,安斯艾尔大主教等了片刻,不见他出声,脚步顿了顿,用淡然的眼神看过去,一字一句说道:“弄不清楚就派人去找,去盯紧了,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要我教你做事吗?你是怎么负责的,不明白这次事情的性质?!”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老人面色肃穆,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因为信仰团里那些所谓大学士的无能表现,我们找不到开启巨龙之乡的方法,所以才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借助那两名该死的异端之手,喂饱那颗天杀的珠子,让他们去开启它...”   “这种窝囊的,令人痛心疾手的事,我们才杀了一批无辜的镇民,他们的血还热着!你觉得有谁愿意做出这般与恶徒无异的事情?!但还是做了!我下的命令!你既然选择站在这里,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一丝一毫的觉悟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灰度(十)   安斯艾尔大主教的训斥声在山脊之上远远传开,附近听见的教士们纷纷循着动静望了过去,他们之中有的人是刚刚对镇民动了手的,有的正准备沿山路下去,清理那些肢离破碎的尸体,此时听到那句「为什么这么做,没有一丝一毫的觉悟吗」,脚步下意识的顿了顿,然后回头。   眼眸中,是有些许动摇和痛苦的。   因此觉得,那样的话,似乎不仅仅是针对那一名修士,也是对他们所有人的责问。   他们当然都有觉悟。   否则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身为信仰团的精英,神圣教会近百万名修士里选**的佼佼者,在入团的第一天就接受了非比寻常、由教宗大人亲自主持的坚信礼仪式,如今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曾经在神圣肃穆仪式大典上,跪在象征爱与救赎的神圣十字前,向伟大神明许下矢志不移的誓言。   [将此生与灵魂献给教会,愿为至高的真义牺牲自我,成为世人需要的圣徒,绝不背叛,背信,背道,永远忠诚于教会,无怨无悔。]   这样的誓言,早就刻在心中。   所以,他们今天站在了这里。   他们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恪守曾经的誓言,是因为有坚定的信仰在支撑,纵使舍弃身为圣职者的尊严与羞耻心,将圣枪的矛头对准无辜的平民,他们也始终相信,至高的真义,永远站在他们这里,站在教会一边。   他们是神圣教会最虔诚的信徒。   而今,他们的所作所为,将有望促成人类真正迈出具有历史性跨越意义的一大步。   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不惜承受任何伤痛。   他们有这样的觉悟。   可纵使如此,在看到那些平民被制裁的神迹撕碎、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在意识到是他们亲手造成这样的惨象之后,尽管已经竭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在同伴的面前,在安斯艾尔大主教的面前,维持着坚定不动摇的态度,然而内心深处的挣扎、自责、痛苦、怀疑,这些负面的情绪,总还是会有。   所有的人,都会有。   人心都是肉长的,没谁生下来就能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他们之中有的人其实还很年轻,死人的场面当然见过,但亲手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假如是他们自己,是他们杀了手无寸铁,本该是守护对象的无辜平民...   没人会不因此而感到痛苦。   没人会不因此,而感到强烈的自我怀疑。   他们并不是恶徒。   做出那样的事,已然违背了所有人的意愿,甚至初衷——他们其实很痛苦。   痛苦,并且陷入深深的迷惘中,只是内心坚定的信仰,驱动着他们继续行动。   他们是有觉悟的,早就有了。   他们有,那个受到训斥的年轻修士同样也有,而那样的觉悟,在安斯艾尔大主教说出一番严厉苛责的训话以后,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随着积郁许久的复杂情绪,以及对自我的严重否定与怀疑,一同自胸腔滚滚而出,再也压抑不住。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那名年轻的修士陡然涨红了脸,眼眶湿润了,他的声音因此哽咽:“主教大人,我是一名忠于教会的虔诚信徒,我来自圣城的格斯特家族,我父亲是阿贝多利亚教区的区域主教,我们家族十代侍奉伟大的神明,我曾在神圣的十字架前起誓,受到过教宗大人的亲手洗礼,我是信仰团的成员,我今天能站在这里,心中抱有的觉悟,与您一样崇高。”   滚滚热泪,自年轻修士的脸上滑落而下。   他望着安斯艾尔苍老古板的面庞,哭着说道:“我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是有意怠慢,我派去探查异端行踪的修士,其中有我最好的朋友,最信赖的伙伴,他也有着一颗坚定虔诚的心,他的觉悟丝毫不比这里的任何人低,所以我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命令是在昨夜下的,他带人去了异教徒的方向,可直至现在,已经有三个小时没再联络过我了...”   他的眼眶已然通红,声音越发哽咽:“我知道他已经回归神明的怀抱了,安斯艾尔大人,我知道...是那该死的异端发现了他,杀了他...他们一定用那颗珠子,吸干了他的血...我...不是没有觉悟...我打算亲自去确认的...但...怕见到异教徒后,会忍不住和他们动手...我怕我糟糕的情绪,会真的坏了事情...”   “安斯艾尔大人,我心中的信仰,从未有过一刻动摇...我不是没有觉悟...刚才杀那些平民,我也是动了手的...我不是没有那样的觉悟,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也许我们可以救下他们,然后,在伟大的神明注视之下,以光荣的方式,斩杀那些邪恶之徒,让这场蔓延的灾难...就此终结吧...不要再死人了...哪怕只有我死,也是可以的啊...”   年轻修士的哽咽声不大,话说到后面断断续续,然而这番话语,却深入每一个人的心里,许多修士都望着他,眼睛随着湿润了,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安斯艾尔大主教神色依然肃穆。   许久,目光却柔和了下来。   “不要难过,孩子。”   老人轻轻拍了拍年轻修士的肩膀,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周围其他信仰团成员的情绪,知道这些在他眼中的年轻人,心中大抵都是憋着东西的,情绪已经不稳定,然而事情却容不得半点延误。   于是老安斯艾尔想了想,开口说起另一件事:“其实我在来之前呢,是有面见过教宗大人的。”   说话的同时,他转身面向一众修士,将声音提了提:“教宗大人对于你们的付出,对于你们的决心深表认可,接下来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会受到他的关注,并且,他有番话让我带给你们。”   老人顿了顿。   “他想对你们说,事情如今走到这一步,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假如可以,他希望不用死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你们,还是那些平民,谁都不会受到伤害,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冀望,也是神圣教会千百年来的夙愿,没有纷争,没有战乱,那些深渊与恶魔永远不再出现,人类盛世和平。”   “这同样是我所期望的,我相信也是你们每一个人所期望的,让所有神明的子民们安居乐业,不再受到灾害与恶魔的侵扰,不再发生像瓦伦之难、像数月前的王城、像昨夜雄鹿镇这样的事情,永远不要再发生。”   他一面说话,一面观察修士们的情绪,见他们似乎稍稍稳定,身边的年轻修士也不再哽咽,慢慢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于是话锋一转:“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老人浑浊却精明的眼神,在一众神职人员身上扫过,随后又定在身旁年轻修士的脸上,望着他通红的眼睛。   “从异族入侵到人类反击,从神临时代到教会成立,从南北分裂到东西洲的对峙,我们的文明已经建立了千余年之久,火种的传承未断,但战火从未止过,这世上从来不是你我想和平,便就能和平的,走到哪里都有纷争。”   “你们都是信仰团的精锐,是神圣教会抵抗奸恶之徒的中坚力量,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强大,但与此同时,你们也很年轻。你们是虔诚的信徒,为信仰甘愿献出荣誉乃至生命,我毫不怀疑这点,但褪去身上的教袍,你们也只是一个个普通的人,普通的父亲,而我,也只是个普通的老人而已。”   “我们的愿望,在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比尘埃渺小的东西,我们的力量亦是,甚至教会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我们竭尽全力想要阻止的事情,未必能够真的阻止,我们想法设法要预防的事情,它终究还是发生了。”   安斯艾尔大主教说到这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向周围安静聆听的修士们,看到他们眼神中闪烁的,遏抑的情绪。那样的情绪,随着老主教缓慢而清晰的话语,变得越发令人窒息。   “不久之前,在莫斯里海岸,第三第六骑士团全面溃败,防线被迫转至亚提恩城,那场战争我并未参加,但其中的惨烈程度,却是知道一些的。你们也许听到过消息,我现在告诉你们,神圣教会所属第三骑士团,已经在那场持久的鏖战中覆灭了,团长尼克·威廉姆斯战死,西尔加亚南境因战火牵连受到波及,被屠灭的村落小镇,数量多的令人痛心,那仅仅是一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   “在这一个月期间,教宗大人日夜操劳,与圣城对接,与共和国交涉,与币行内部的明争暗斗,书写颁发各项指令,他尽力了,教会尽力了,我们所有人都尽力了,然而结果你们已经看到,那些异端还是杀到了这里。”   老人露出哀痛的表情:“他们就像嗜血的魔鬼,走到哪里,就让哪里变成不毛之地,杀光所有人,吸干他们的血液,生食畜牧,甚至是人肉。那是一群可怕的恶魔,他们不该留存于这个世上,可教会与真理之门的战火,已经持续有数百年了,始终无法将他们悉数消灭。”   “究其原因,他们拥有业火的力量,拥有不死的身躯。那样的力量,让我们始终无法将恶魔杀绝,他们总是死灰复燃,数百年里,不断有人无法抗拒恶魔的诱惑,从那里获得新的力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的神的子民,死在了那些魔鬼的屠刀下,成为他们的食粮。”   他顿了顿:“但那并不是你们的错。” 第一百八十六章 灰度(终)   “那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   日光流转在浮云背后,明明暗暗的照射过来,老安斯艾尔的叹息浸在曙色里,周围的人都显得安静。   一只泛金光的飞鸟自空中飞来,落在那边修士的肩头,扑打翅膀的声音格外清晰,有几名修士看见了,也随着向那边聚了过去。   老主教看了一眼,知道有新消息来了,但他的话还未讲完,便先没有理会,伸手指了指山脊下那一片血色与尸体,语气低缓而沉重:“我们在今天放任那些魔鬼,纵容他们屠杀神的子民,那些无辜的可怜人,我们甚至亲手杀了他们。那样的命令,我在与你们下达的时候,心中的悲哀与痛惜,是你们这些不做决定的人体会不了的。”   老主教深深吸气:“那些可怜的镇民,他们逃出来了,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却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我为此感到自责,感到揪心,我怜悯他们,可同时也更怜悯你们。”   “我老了,这样的事在我心里,没几年可留了。但你们还都是年轻的孩子,你们不应该承受那样的重量,谁都不应该,可事情到了这一步,终究是抱不得侥幸,没有选择了。你们因此感到沉痛,感到自责,我明白,也理解,可那并不是你们的错...”   他又强调了一遍「不是你们的错」,随后转身走了回去,步伐很慢,在所有人直视的目光里,颤颤悠悠站上山脊凸出的青岩,指着远处火焰还未熄灭的方向,接上刚才未说完的话:“是那些杀过来的异端,他们导致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接着,又指向东方更远处的,依稀可以眺望的那片林海:“那边是伍德沃德之森,再过不久,那里就会成为混乱的中心,成为杀戮与鲜血新的发生地。那些邪恶的异端,他们从东洲跨海而来,夺走守护王城数百年的神之遗物,将它变成恶魔的工具,吸食人血,积蓄残暴的力量,其最终的目的...”   老主教说着,转过身来,重新面向下方的一众修士,顿了顿。   “...是想让在神临时代,被封印在巨龙之乡里的,某个令人胆寒的恶魔死灰复燃。然后,造成更大的灾难,让整个希尔加亚,甚至整个西洲生灵涂炭,他们便得以借此,从恶魔那里获取更加强大,更加邪恶的力量。”   “那些异端,他们是恶魔的爪牙,是为祸人间灾难。而如今,恶魔苏醒在即,异端们就要成功了,巨龙之乡再也困不住那头凶物,等到它撕裂空间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这世间的苍生,我们人类的文明,繁荣的城市,数以百万计的子民,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每一座山,每一寸土,我们的亲友,爱人,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在毁灭般的劫难中烟消云散,化为乌有...咳咳。”   许是话说的有些多了,安斯艾尔大主教轻咳两声,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人送了水过来,他接过喝一口,润润嗓子。   风有些大,吹地袍摆「呼啦啦」作响,安斯艾尔苍白的发丝舞动起来,他想从青岩上下去了,修士们连忙过来掺扶,但被老人摆手拒绝,自己颤巍巍地下来,重新走回人群里。   “你们要阻止灾难的发生...咳咳...”   老人又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他抬起头来,眼神深沉,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浑浊潭水:“自圣城而来,伟大神明最忠诚的信徒们,神圣教会最精锐的圣职者们,此时站在这里的所有人,以及那些没能站在这里,在这场战争中英勇牺牲的,教会伟大的战士们。”   “你们所做的一切行为,无以论说是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他们,阻止恶魔的复苏,阻止它降临在这世间。”   “你们要保证的,是巨龙之乡的大门能够顺利开启,无论那方法是什么,无论死的是平民,还是你,又或者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究竟是教会的胜利,还是人类在毁天灭地的灾难中消亡。”   “重要的,是那名被教宗大人寄予了厚望,神圣教会最年轻强大的战士,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她最终能否顺利进入巨龙之乡,赶在恶魔苏醒之前,用她冷冽的力量,彻底将其终结,将异端获取邪恶力量的源泉彻底粉碎,让罪业之火永远泯灭于人世间,让宗教战争再也不会出现。”   老人用那般深邃的眼神,直视着每一名修士:“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你们要促成的,是教会咳咳,是人类数百年来都为能达成的夙愿——让恶魔的火种消散,让真理之门的恶鬼们,永远失去邪恶的力量,让罪业之火再也不能为祸世间。为此,你们要不惜一切,堵上荣誉,堵上性命,承受那些他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承受内心的煎熬,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繁荣。”   他说着,又走到方才那名哭泣的修士身旁,抬起手,轻轻搭在他的短发上。   “孩子,你该为自己,为那名回归神明的挚友感到骄傲。因为你们用行动证明了心中的觉悟。那是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必须做出的觉悟。”   那名修士本已经停止了哭泣,可听到老主教的话后,望着他苍老却蔼然的脸,忍不住又哽咽起来:“安斯艾尔大人...”   “不要难过,孩子,神明的仆人不需要眼泪。”   “是...”   “你必须振作起来,我的孩子。我们的任务并不是直面那两名异端,不是像南境的战士那样,可以英勇的去赴死,我们有更加艰巨、更加重要的任务,绝不能够失败的任务。你要始终相信,这里已经牺牲,或者即将牺牲的人,无论是平民还是战士,他们都是值得的,都是必要的。”   “若非如此,那么今次过后,将会有更多像雄鹿镇这样的地方,会有更大的城市,翡翠之城,寒冬之城,秩序王城...有更多更多的人,都将在未来的劫难里覆灭,死去。到那时,我们或许...连成为历史罪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主教看着修士的眼睛,慢声说道:“你,懂了吗?”   “我...懂...我懂的...”   修士吸了口气,揉揉通红的眼眶,他脸色随即变得郑重,肃穆,腰板挺直站在老人面前,右拳紧握,搭在胸口。   “我愿亲自带人前去查探,必将不负您的教诲!”   老安斯艾尔笑眯眯点头,又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我的好孩子,愿你永世得到神明的庇佑。”   他随即转身,对山脊上的所有人说道:“记住了,这一次的行动,我们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是任,何,代,价,确保异端顺利开启龙乡,无论死多少的人,谁都不能轻举妄动,此次过后,教宗大人会感激你们,教会会感谢你们,而伟大神明的子民,将会永远记住你们。”   缓慢却有力的话语声中,修士们将拳头攥地更紧,而眼眸之中,重新有了光亮。   老主教在人群的拥簇中慢慢走下山脊,不久,有人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老人涣散的眼神骤然一凌,郑重点头:“告诉安娜,一有动静不得延误,马上汇报,我们必须赶在她苏醒之前,确保所有事都尘埃落定,那颗珠子已经汲取到足够的血,否则...她将会成为计划最大的阻碍...”   “是。”   修士低声回应,又问:“那伍德沃德之森...”   未待说完,老人便迅速摆手打断。   “我想驻守在那里的第一骑士团,也都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此事不用再提,另外,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谁也不准过去。”   ............   伍德沃德之森边境。   高矗的瞭望塔沿森林边境展开,金甲的骑士自塔下聚集成一片洪流,兵刃铿锵,烽火燃起,喊声如浪潮般层层滚动,角马兽在身下喷吐气息,放声嘶鸣,第一骑士团的战士们威风凛凛,严阵以待,神迹的光晕不断在阵列里施展开来。   而那样的阵列,所面对的,仅仅是百米之外站在高地的两道身影。   一袭红裙,面容清丽的绝世舞姬。   一个佝偻的老人。   风在草原滚滚流动,将烽烟刮至更高的天空,绿野延绵,日光破开云层,渐渐在山麓间落下,驱散阴影。   老仆塞巴斯汀站在红色的舞姬身旁,遥望前方展开的军阵,十字战旗在风中猎猎飞扬,他的视线随即越过那道旗帜,望向后方苍翠的森林,如波浪般摇荡。   片晌,他喃喃说道:“这里,就是最后一步了。”   “...嗯。”   “小姐,你心中作何感想。”   “......”   等了一会儿,舞姬没有回话,他便又说:“雄鹿镇的人,南境逃来的灾民,再加上驻守这里的骑士,数量也不过五千,要开启巨龙之乡,这些人的血...所能激发的力量,大抵是不够的。”   老仆说着,笑了笑:“若是小丑在这里,肯定是要想方设法,计划再杀更多的人吧...伍德沃德之森物资丰饶,围绕在周边的村落数量不少,他们的命加在一起,该是够了的...小姐,你不愿再杀那些人,是因为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吗。”   “......”   舞姬还是没有说话。   她的银发在风中荡开,煦暖的光洒下来,照在冰冷的容颜上,那双宝石般的湛蓝眼眸,逐渐映出血色的光。   老仆看着她的样子,笑容越发和祥:“小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我被你父亲救下一命的那刻起,我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所作的那些事情,心中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并不如以往想象的那般美好。可惜...我跟了他那么多年,除了这一身本领,终究是什么也没学到...小姐,我明白自己远不如你。”   老仆摇头叹息:“或许在骨子里,我还是许多年前那个胆小懦弱的伙夫。在昨夜之前,我从没有杀过人,遇事就只会逃避,即使是那样的我,你父亲还是留下来了,留我在你的身边。我没有亲人,从小看着你长大...在心中...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孙女看待了。”   嗡嗡嗡嗡——   百米之外,神迹的嗡鸣让空气为止颤抖,骑士们集结完毕,阵列前方的角马踏响铁骑,「轰隆隆隆」震动大地,冲锋的阵势,似乎就要压过来了。   “我明白你的打算,即使你不愿告诉我。”   阵势前方,佝偻的老仆面对大军丝毫不惧,他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小姐,你是要用自己的血,去喂养那颗珠子了吧...”   “为了拯救这世间苍生,为了拯救那些将你视作恶魔的民众...我知道你不会动摇想法,但还是想问一句,这么多年了,承受着那样的压力,这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舞姬终于开口:“那是父亲的夙愿,我必须完成它。”   “是吗...”   老仆感叹:“能做到这一步,是你父亲都未曾达到的。小姐,你真是厉害啊...”   “审判之拳听令——”   百米之外,有如惊雷的呐喊响起来:“杀恶魔!随我出击!!!”   “啊啊啊啊啊——”   轰隆隆隆隆...   洪流决堤,仿佛山崩般汹涌而来,风在天空咆哮,杀声似海,飞掠的圣枪金芒密集如雨点簌簌袭来,漫天的攻势中,老仆率先踏出一步,兵刃铮鸣,一刀一剑斜指向下,紧握手中。   “既然如此,就让老仆来为您扫清这最后的道路吧...”   不久,血腥与肃杀的气息弥漫开来。   ............   秋日的天光升起又落下。   自伍德沃德之森边境持续蔓延的火烟,自那晚以来便从未停息的光芒,交战,震动,呐喊,终究还是在某一时刻,渐渐平息下来。   只是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雄鹿镇的火熄灭了。   倒塌的教堂,钟塔,被烧地只剩骨架的房屋,泥泞的土地,破碎的青石路面,一片狼藉的中心广场,倒在地上、被抽干血液的尸体,让这座原本热闹的小镇,陡然间孤孤零零。   东面的山麓间,溪水汨汨而流,瀑布之下的湖水已几近干涸,湖泊成坑,只剩下湖底不到一米深的水洼,缓缓蒸腾着黑雾。   水面之上,混沌之力形成的黑色圆球漂浮着,球体表面的死烟如长蛇般飞掠扭动,发出诡异的嗡鸣。   天光暗去,又泛起亮白。   某一时刻,沉睡在球体中的少女,蓦然睁开眼睛。 第一百八十七章 苏醒   ...?   我这是...   身体在空中漂浮着,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被暖烘烘的流体包裹着的感触,一瞬间让我有种还在渊泥里的错觉,脑袋迷迷糊糊,手脚下意识地动了动,却不料那股拖着我的浮力顷刻消失,黑雾飘散,身体向下坠去——   “啊!”   我忍不住惊呼,「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咕噜噜噜噜...”   糟糕没办法呼吸了,我要被淹死了...   惊慌失措之下,我手脚并用开始在水里拼命的刨,「咕嘟嘟」吐出一连串气泡,刨了一会儿察觉到不对劲,稍稍一呆,随后「哗啦」一声,就从水里站起来了。   “......”   ...水好浅。   我之前不是掉进湖里了吗?   心中兀自奇怪,但这时候脑袋还晕晕乎乎,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站在水里好一会儿,瞅着周身缠绕的黑雾逐渐消散,然后抬起头,望一眼自东面环山背后泛起的曦光。   天亮了...   天亮了!?   愣了片刻,心陡然沉下去。   怎么就天亮了...我这是在哪里...我之前...对了,小丑呢??!   随着脑瓜的逐渐清醒,沉睡之前的记忆也慢慢浮上心头,我面露惊愕,举目向四周看去,巨大的深坑,湍急的瀑布,干涸的湖水只浅浅没到胸口,远处的山被刚刚升起的日光勾勒出轮廓,山腰间的林木郁郁葱葱...   耳畔只有微风的声音,好安静。   小丑...   对了,小丑好像已经被我杀掉了...   我释放了深渊的力量,他被吞噬掉了...   然后我睡着了...   我一面理着混乱的思绪,一面用手拨着湖面,慢腾腾地从水里走出来,脚下全是淤泥,很滑,我踩着泥坑的斜面站定,低头瞅了瞅身上,看到自己破破烂烂的裙摆,大拇脚指戳出来的小皮靴,两个袖子都被烧烂了,露出白皙光滑没有一丝瑕疵的胳膊,就连整个左肩、细长的锁骨都露了出来,若不是湿透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贴在胸口,恐怕这时候低下头,就能一眼看见自己深不可测的沟沟。   还好这里没有人在...   脑袋混乱到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随即将贴在脸上的发丝向耳后拢了拢,踩着淤泥爬出大坑,站在坑外使劲甩头,湿漉漉的头发水滴四溅,接着又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感觉稍微清醒了些。   力量...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五指成抓虚空抓了抓,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来陷入休眠的原因,先前的战斗并未让我感到有一丝丝的疲惫,清醒过来后马上就发觉自己体内那汹涌澎湃的能量,好像**大海,取之不尽。   秩序、混沌、罪业,三种力量如同巨大而深邃的漩涡,相互独立、又仿佛浑然一体,血脉相连,我能清晰感受到它们的躁动,之前虽然也早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但绝不如现在这般的清晰、明确,好像举手投足便能毁天灭地。   力量又增长了...   我这样想着,灿若星辰的眼眸里,绯红的猩光一闪即逝,血一样的纹路自小腹浮现了一瞬,皮肤的温度便骤然飙升,「嗤嗤嗤嗤」蒸发掉身上的水分,衣裙眨眼间就干了,头发也变得蓬松柔软。   紧接着,黑雾自体内翻腾而出,霎那间将我包裹,流动的雾气逐渐凝聚,化做冰凉粘稠的液体,在我的前胸后背、腰腹小腿,在我的胳膊和额头迅速凝固,触感变得坚硬,我慢慢吸气,再吐气,飘渺的死烟和星点红火自口中散出,一呼一吸间,漆黑的渊泥裙甲已然成形,飘在眼前的发丝苍白如雪。   但很快,那雪白的颜色便褪去了,重新变得乌黑。   沙沙沙沙...   “谁!”   树叶轻微摇晃的声音,自相隔近甚远的山林间蓦然响起,我听出那不像是风吹动树梢所能发出的声音。   有人在那里!   嘣——   月步踏出,身影飞掠。   踏下步伐的那一瞬间,脚下的土地陡然凹陷、「轰」地一声龟裂开去,迸射四溅的碎石尘土,在视线里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后便在在下一个瞬间被远远抛在身后。   三十...五十米...   高度还在上升。   劲风自耳畔呼啸,下方的深坑在视野中急剧缩小。   这一跃的力度俨然已经超出了我的预计,在听到动静的霎那间,我本是下意识的反应,脚下的发力是早已习惯的程度,远远谈不上不留余力,但速度与高度却足以令人淬不及防,只觉得好像飞起来了,随后身体在高空开始失衡。   不用慌...   我在半空摊开手掌,「嘣嘣」奔出两股冰雾,借着推力重新调整好平衡,低头去找落点的方向,发现这一跳已经过了山头,将刚才发出声音的位置甩到后面去了,微微一愣,马上甩手喷出第三股冰雾,「嘣」的一声爆响,娇小的身躯在漫天飘散的霜冻冰晶中倏然折返,坠落——   刷啦啦啦...   落下山脊,自稀疏的树木顶稍掠过,折断无数枝条,「咚」的一声闷响,重重落地。   膝盖只是稍稍一弯,便承受住了反震的力道,我站直身体,踢了踢脚,心中已然认识到,此刻自己身体的强度,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但那样的事,我不怎么在乎了。   人呢...   我站在山腰的树林间,游目四周,眉头紧蹙,竖起耳朵聆听周围的动静,就这样观察片刻,而后,小脸拧巴起来。   人已经走了...   我纵身一跃,跳向眼中觉得最高的那棵树。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回力度拿捏的还算到位,不至于从树梢直接跃过去,但落点的预计还是出现了稍许偏差,本打算跳到最粗的那个树干上,却由于太过小心,跳的有些轻了,高度差了一丢丢...   只见那树干在眼前倏然放大,然而我就撞上去了,嘴里「噗」的一声,树干撞到胸口,因为有甲胄的保护,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自己觉得很蠢,脸上微微一热,忙抓着树干爬上去,站稳后轻舒一口气。   “呼...”   眼中红芒微闪,将整个半山腰、山脚下的溪流,远处蜿蜒的小路尽收眼底。   没有人在了...   怎么回事...是谁在监视我吗...   ...嗯?   那是——   蓦然间,我看见在距离这边数百米开外,似乎是通往雄鹿镇方向的山脊小道一处,那边的土地是暗红色的,有无数倒下的尸体,穿着金色的铠甲...   第一骑士团的骑士...   呆滞了一秒钟,我马上反应过来,踩着树干再次起跃,身影迅急如雷,一面踩着山脊的树梢飞掠,一面熟悉着力度的掌握,风一般向山道的方向奔去,途中顺手摘下一颗果子,叼在嘴里。   不久,身影落下。   血的腥气,夹杂着阵阵尸体的腐臭,扑面而来。   我把果子从嘴里取下来,握在右手。   举目望去,从算不上宽的山道,一直延伸至山道两边的草坪,全都是身裹金甲、死状残忍的骑士的尸体。   还有角马的尸体。   这些尸体有的断了手脚,有的被拦腰斩成两截,有的脑袋都没了,由中央工坊制造的坚实盔甲,在某种可怕的斩击下,好像纸糊的一般,变得支离破碎,那像是被激光切割机给割开的断面,切口异常整齐,并呈现出焦黑色。   高温...   那是业火的力量...   这些死去的骑士双目凸出,面目狰狞,好似在沙漠里因干渴死去、在烈日中暴晒了三天三夜的干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像枯萎的老树皮,本该个个身强体壮的战士,在死去后尸体居然萎缩到扭曲,像一个个穿着成人盔甲的瘦小孩子。   血...   他们的血被吸干了...   那颗珠子...   该死的异教徒...   食腐的鸟嘶鸣着落下,围在尸体四周啃食,远处还有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野兽,看到我过来后似乎受了惊,头从死去角马的腹腔里探出来,丑陋的、毛茸茸的脸上满是血污,威胁般地对我呲起獠牙。   我有些恍惚。   雄鹿镇...   我要回去雄鹿镇看看...   我不敢再看这些骑士,怕记住他们此时的样子,脸色苍白的转过身,踏起月步,沿山道飞奔而去,掠过树林,翻过山巅,不久,来到镇子的东口。   “呼,呼...”   微微喘着粗起,脚步顿了顿,踏进镇里。   入眼都是烧毁的屋舍,与断瓦残垣。   坍塌的石板道路,冷却的熔浆凝固成奇怪的形状,偶而有尸体倒在路旁,被半吞进凝固的熔浆里,皮肤焦黑到无法辨认男女,死状凄惨,衣不蔽体,和那些骑士一样,被异端抽干了血液。   镇子的东面、中心广场,沿着广场走去已经成为废墟的教堂,又循着教堂下面小路,走到没被业火波及到的地方。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什么侥幸,一个人在死寂的小镇里,漫无目的走着,寻找着,哆嗦着唇瓣,想喊却一直没能喊出声音。   都死了...   我没找到还活着的人。   一个也没有...   都死了...   我走到一具尸体旁,颤抖着跪下去。   那同样是面目全非,一张脸焦黑干枯到辨认不出男女的尸体,从尸体身上的布缕依稀能辨认出平民的身份,上面散发出的古怪味道有些刺鼻,我恍若不觉,伸出白皙的手,朝尸体的脸摸去,想为他合上睁圆的眼睛。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你死在这里了,对不起...   我的手抖地厉害。   努力想为死去之人合上双眼,可是做不到,我试了好多次,可他就是瞪着眼睛,就是瞪着眼睛...   “都怪我...是我,没做到...我什么都,没做到...”   “对不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溃堤   熄灭的木柱吊灯在屋檐下「咯吱吱」的摇晃,带着腐臭与飞灰的风扬起来,刮在脸上。   我在尸体前跪了很久,凝视着那张狰狞的面庞。   自心里不断掠过的,是夜晚喧闹的情景,是还活着的、拥挤的路人,是无数张年轻的、年老的,笑着的面孔,还有美味的甜饼,香喷喷的气味儿从各处的小摊那里飘过来,身上有汗味的大叔一脸认真的对我说话,他担心我一个人带着钱,会遇上图谋不轨的坏家伙。   那些钱已经遗失在战斗中了。   而不久之前,那个热闹的小镇夜晚,此时回想起来,好像真的像是一场久远的梦。   许久,我浑浑噩噩的站起了身。   腿有些麻了...   于是走了几步,稍稍弯下腰,轻捶几下膝盖,马上又直起身体,仰着脑袋,怕眼泪掉下来。   我站在道路边等了一会儿,等那股酸麻劲渐渐褪去,等眼中的酸涩也没有了,吸一吸鼻子,揉一揉眼眶,踩着屋檐一路跳跃,回到一片狼藉的中心广场,从烧毁的舞台上方掠过,身形在半空一转,落在不远处的暗巷,一间烧毁后坍塌的房屋废墟之中。   这里,是丹尼尔曾经潜伏的地方。   我在废墟中开始寻找,翻开焦黑的木板,踢走灰尘与炭屑,不一会儿,在倒塌变形的石墙下面,找到了被碎石压住的格雷船长。   我将格雷船长从废墟下抽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将满是缺口的利刃折起来,将早就扭曲变形的柄端也折起来,重新背在身上,反手轻轻一拍。   “呼——”   吐出一口气。   站了片刻,缓步走出废墟,跃上对面的屋檐,踩着焦黑的木梁立稳,随后,向镇子的南面看过去。   远方的天空,蓝得像一副清澈的画板。   淡薄的曦光穿透云层洒下,泛着微微的金黄,洒向远处深浓的山际间,蒙蒙晨雾带着几分迷离,袅袅汇入小镇篱笆栏外翠路广袤的灌木林野。   那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林野之间,白茫茫的霜雪还未消散,有如刀锋般岳立的无数冰凌,自林野的边缘向南万壑绵延,苍翠与霜白在镇外的土地殽杂,可那般像诗画一样的情景,其中却有一大片黑灰空旷、格外刺目的焦土映入眼帘。   那是先前与舞姬战斗过的地方。   而那场战斗...   看样子也早就结束了。   “奥利维亚...”我轻声呢喃。   她...   还在那里吗。   我有些不敢想象。   手,轻微的颤抖着。   许久,仿佛终于鼓起勇气,月步踏出,身影急掠,向镇子的南面飞奔而去,眨眼冲出小镇。   跨过栅栏之后,凛冽的风迎面袭来,踩在霜冻上的步伐激起飘舞的冰晶,我不会感到冷,不惧怕寒风,发泄般全速奔跑,速度快到眼前的画面都开始向外拉伸,变得抽象,山与树在视野中几乎融为一体,那画面逐渐被湿润的双眼弄的模糊不清。   说好的,我要去回去救她们...   为什么...   就那样睡着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啊...   狂风在耳畔持续咆哮,用不了多久,那片黑色的焦土已然近在前方。   原本炽烈的业火此时早已熄灭,只留下满目的苍夷,烧焦折断的树木,龟裂的黑色硬土,充满灰烬的空气,和早已冷却的温度。   “呼,呼,呼...”   我喘息着,开始放慢脚步,不再跑了,沿记忆慢慢的走,感觉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重,一步一步,向那边已经被巨力破坏、塌成一堆乱石的高坡走去。   没走多久,我就找到奥利维亚了。   她就躺在距离那堆乱石不远处的焦土上,双眼紧闭,脸色铁青,嘴巴微微张着,口鼻衣襟全都是干涸的血迹,已然死去多时了。   而那个叫卡尔的男人,像是以保护她的姿势,趴在奥利维亚的身上。   他也死了。   有一道深暗的尖锐长刺从卡尔后背直直刺下,将两人的身体完全贯穿,牢牢钉在地面,凝固的血将身下的泥土染成褐色。   我看到两人染着血污的手,在身侧紧紧相握。   “奥利...维亚...”   不敢再多看她那张苍白发紫、已经开始臃肿的脸,我咬着下唇慢慢走过去,盯着那根贯穿了两人、仿佛晶体一样的暗棕长刺,看了片刻,反手握住,眼中猩芒一闪,血红色的纹路自手臂浮现,口中哈出黑烟,倏然用力,将那根不知道**地面多深的刺拔了出来,「咻」地一声,向旁边的乱石堆掷去。   轰!   长刺整根没入石缝,巨大的冲击力将周围的石块瞬间炸飞,石堆「哗啦啦啦」塌陷下去,灰雾飘了过来,呛的我咳嗽两声,随后,那咳嗽变成了哽咽。   “唔...”   我紧紧抿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待灰尘散去,胸中的气息稳定之后,我揉着眼睛走到一边,取下背后的镰刀,奋力刨动地面。   眼睛越来越酸。   待地面的泥土被刨的松软,我又跪在地上,用手一捧一捧将松土挖出来丢向一边,如此反复着,直到指甲渗出血,土坑越来越深,我才重新爬出来,抱起卡尔和奥利维亚的冰冷的尸体,慢慢将她们放进坑中,重新掩埋。   而后,找了块椭圆形的石头,立在那边,用镰刀刻下两人的名字——这时候我才暮然发觉,我甚至不知道她和卡尔的全名,实际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因为只认识了不到两天,我不知道她们的经历,她们的故事,我什么都不了解。   就连站在坟墓前,想对她们说句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突然难过到呼吸一滞。   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明明都忍住了,我不想哭,眼泪是最懦弱的表现,像个没用的小女孩,什么都做不到,就只会哭鼻子...我不想这样...   “呜...呜...”   我不想哭的...   但胸口闷的像是压着石头,呼吸不畅,喉咙滚动,鼻子酸的厉害,有些乱了的发丝沾着灰土,在微风里飘扬起来,我仰起小脸,慢慢合上双眼。   然后眼泪再也止不住,自脏兮兮的脸颊流淌下来。   “我来晚了啊...”   对不起的话,没脸面说出来。   又来晚了...   每次都是这样,不论发生什么,我总是会晚上一步。   在王城,我晚了一步,没能阻止特蕾莎化身魔鬼,没能救下卡塔洛玛的那些孩子,也没来得及救下被深渊意志侵蚀的伊琉什。   在沉默之堡,我晚了一步,没能阻止异端的暴行,没能救下那些可怜的灾民、许许多多被囚禁折磨,发了疯的女人,也没能救下坚强美丽,说要将花艺传授于我的阿兰斯特夫人。   在亚雷提恩城,我晚了一步,没能阻止疯狂的大军攻破城池,没能救下第三骑士团那些血性十足、悍不畏死保卫子民的战士英雄们。   而现在,我又晚了一步。   因此没能守住雄鹿镇繁华热闹的夜,没能救下那里善良热情的镇民,说好的让奥利维亚等我,却也没能及时赶回来。   我辜负了她...   明明是奥利维亚用命为我争取到的机会...我却什么也没做到...既没拿到血珠,也没救下任何人...   我睡着了...   我像个没用的废物,就那样安心的睡着了...   希尔维嘉...   你算个什么教宗骑士...   你算什么狗屁的英雄啊...   我咧着嘴巴,用尽全力压抑自己的哭泣声,但眼泪几乎停不下来,心里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真的不想哭,于是就用手背去抹泪水,一边抹一边走到旁边的石堆,蜷缩在太阳找不到的阴影里,脏兮兮的手捧着之前摘来的果实,咬下一口,仿佛这样便能为没用的自己,带来些许的宽慰。   果实的味道很酸。   但依稀是记忆中,在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了躲避骑士的追杀,逃进森林里,没有东西吃,在最惶恐无助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知名果子,带给了我些许的安然,以及活下去的支撑。   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一年了...   从那个无名的小村子里出来,已经有一年了...   一年以前,在我完全茫然失措,不认同化身怪物的自己,想好好活下去,但却找不到前方的路,最无助的时候,那个绰号银色闪光的男人,在静谧的夜晚,冰凉凉的溪流旁,对我说过的话,我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然而...   又做到了什么呢...   空有一身强大的力量,但回头看去,实际上什么也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想到于此,心中难过的不能自已,一边吸着鼻子,抹着眼泪,将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啃果子,狼吞虎咽,吃的满脸都是,汁水从脏兮兮的指缝滴下来。   希尔维嘉...   你是没用的废物...   一年了...   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谁也救不下来,只会哭鼻子的没用丫头...村里的人当你是英雄,你之前回去了,他们多开心...奶奶多开心...他们都觉得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只有你自己知道...知道自己到底多么没用...村子...   ...等一下。   蓦然间,我停下了啃咬的动作。   小村子...   奶奶的村子!!!   我将果核丢掉,擦了擦嘴巴,仓惶从地上站起来。   脑袋里生出了某种念头。   某种让我浑身发软,整个人如坠冰窟的念头。   这里的人都死了,舞姬和血珠不知所踪,我还记得小丑之前对她说过的,需要杀很多的人才行...要死很多人...要用那些人的血...   “克莱尔奶奶...”   可怕的念头一经升起,便再也收不住了,我再也顾不上任何情绪,任何事情,脚尖猛踩地面,爆炸般的闷响中,身体有如离弦之箭,骤然窜上高空,转瞬飞掠过焦土,在呈现下落趋势的同时,体内混沌之力疯狂运转,死烟弥漫,漆黑的焰翼自背后「呼」地伸展、扇动——   嘣嘣嘣!!!   音爆所凝成的气旋在眼前骤然荡开,空气肆虐咆哮,如怒涛般扩散向两边,缠绕的死烟凝成黑炎将我包裹,为我阻挡不断炸开的气流,飞行的速度瞬间提升到极限,身体化作漆黑的流星,向村落的方向呼啸而去。   “呜...”   我急得又呜咽出声。   心里像有一团烧着的火,吞吐着烈焰将一切搅得乱七八糟,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滚热,我脑袋有些空白,什么都不敢思考,只知道死命拍打翅膀,用尽全力一次次提速,还是觉得不够快,还是想再快一点,也许能赶上什么将要发生的事情。   又或许,一切早就无法挽回了...   黑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越过山脉,越过树林,情绪的紊乱致使力量也随之紊乱,几次差点散去保护着我的混沌之火,强风灌进嗓子里,我咳的很厉害,模糊的双眼让我时而辨认不清下方的道路,险些飞错了方向。   随后,在越过最后一脉山峦,熟悉的风景骤然映入视线当中。   到了...   但到了以后,我却有些不敢下去了。   怕看见想象中的场景。   怕又来晚一步,发现等待我的就只有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以及一双双失去光彩的眼睛。   我在村外不远的突破降落,散去死烟,收起翅膀,打算慢慢走进村落。   这样,就能晚一点看到那场景。   习习清风卷动青草,扬起尘土。   我向着村落慢慢走去。   “...咳。”   喉咙很干,忍不住一直吞咽口水,小拳头紧紧攥着,指甲都快要戳进肉里,我能感觉到自己每迈出一步,腿就抖得越发厉害,身上越发没有力气。   但熟悉的村子,终归是越来越近了。   艰难走到村口后,我却迟迟不敢进去,就那样定定站着,屏住呼吸,耳朵竖起来,仔细聆听。   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村子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   这一刻,极度恐慌的情绪,一下子就从脊椎直冲大脑,仿佛意识飘离了身体,飞去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没有人的声音...   我害怕到快要站不住了。   为什么没有人...   他们都去哪了...   仿佛一具行尸走肉,麻木的走进了村子,实际上什么时候,怎么鼓起勇气迈出的第一步,我都已经意识不到了,模糊的双眼望着一座座熟悉又好像有些陌生的房屋,恍惚间觉得又听到孩童们的笑声,他们在后面追我,我想用石头去砸,然而一转头,谁也不在,什么都没有。   “有、有没有...”   我深深吸气,努力稳住心情,用发颤的、细若蚊声的嗓音,轻轻喊着:“有没有...人啊...”   “我是小希尔...”   “我回来了...”   走过熟悉的水井,长满杂草的熟悉小路,感觉呼吸顺了,便又喊的大声了些。   “你们...都在哪啊!”   “别躲了,好不好...”   “出来啊...”   “我害怕...”   我想起第一次自己踏上这条路。   那天雾蒙蒙的,村子里有袅袅炊烟升起来,那时候我饿的厉害,裹着脏兮兮的斗篷,小心翼翼、第一次踏足这个世界人类的村落,心里又害怕又紧张,担心再被当成可怕的怪物,担心又会有人伤害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在这条路上,遇见了克莱尔奶奶。   她是这个世界第一个接受我的人类。   而现在,这条路上,什么人也没有。   “有...人吗...”   “谁也好...”   “奶奶...”   “我回来了啊...”   谁也没有回应。   “呜呜...”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   因为再拐过一个弯,就是我最早的那个家,克莱尔奶奶的房子,我怕在那里看见不愿意见到的场景,我怕奶奶真的没能等到我回来。   悲伤的情绪,再次决堤了。   我站在原地,再也不管不顾,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咧开嘴巴嚎啕大哭,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去,「啊啊」的哭声响彻整个村子。   我又来晚了...   为什么...   我这么没用...   我...   蓦然间,有迟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希、希尔妹妹...”   响亮的哭声陡然顿住,我眨眨眼,脑袋反应了一下,然后回过头。   几个面熟的村民,手里端着锄头叉子,从屋舍的后面走出来,正紧张兮兮、探头探脑的向我这边看。   而站在他们中间的,是莱恩那张有些不知所措的脸。   “我刚才就说听到声音,你、你怎么哭啦?你没事吧...”   那身粗布衣沾着泥巴,裤腿捋到膝盖上,有些滑稽的乡村男孩模样,此刻在我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亲切。   好像雨过初晴,太阳的光芒一般。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决意(上)   “嗨,希尔妹妹,是你让我连夜回村子盯着啊,一有情况就赶紧叫大家躲到后山去,你说你,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就能忘了?”   距离村落西面不算太远的山坳间,简陋的毛毡木棚里,名叫莱恩的山村小伙挽起裤脚半蹲着,一面用木棍捅着火堆烧水,一面故作轻松,对坐在火堆旁边,闷声不响的少女说话。   “你那晚一说,我就马上回来了,没睡觉,爬到村口的树上盯着,没多久那边好像就起了火,爆炸的声音很大,跟打雷似的,吓的我差点从树上掉下去,觉得不对劲就连忙跑回去喊人了。”   火架上的铁锅「咕嘟咕嘟」的响,莱恩放下木棍揭起锅盖,待蒸腾的雾气散去,转身从桌上拿了个木酒杯,舀了大半杯开水,笑着朝少女递过去:“给,喝点水。”   他随即意识到什么,黝黑的脸红了红,又慌忙解释:“杯、杯子是我的,不过早晨拿去溪边洗涮了,我再没用过,是干净的。”   说话的同时,少女已经从他手里把杯子接了去,小手捧着,低头吹一吹,抿下一口。   “小心烫。”   莱恩忍不住叮嘱,笑的有些紧张。   他在一旁的矮凳坐下,望着低头默默喝水的少女。她刚刚在溪水边匆匆洗了脸,额前的发缕还是湿的,软软的贴在脑门,薄薄的,粉嫩嫩的小嘴搭在杯沿,脸颊鼓起小口吹气,卷翘的睫毛不时眨一眨,眼圈还有点哭过后的红晕。   女孩的皮肤太嫩了,即便早已不哭,那红晕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褪去,惹人怜惜的小模样直看的莱恩心弦发颤,他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再多看了,有些局促地转过头,一双手搓啊搓,片晌,清了清嗓子,又接上刚才的话题。   “咳,那什么,那天晚上我挨家挨户的拍门,就告诉他们说,村子可能会有危险,叫他们都躲去后山。”   莱恩说着,忍不住又瞅了少女一眼。   “开始他们都不信我,也不听我的,很多人没看见那火焰,都只是听了个响,觉得不是啥大事儿,用不着那么麻烦。没办法,我只好搬出克莱尔奶奶,拿着你给我的方巾,结果他们一听是希尔妹妹你说的,眼睛眨也不眨,马上就信了!”   “我们后来走的有点着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像是保暖的衣服,睡袋帐篷,捕兽夹,砍柴用的刀,还有罐头,有人说想吃青鱼罐头,篝火架也不够。也亏得我和吉姆叔他们今天回到村子,打算先取上一些,顺便看看情况,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你...”   说着说着,莱恩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啰嗦,颇有没话找话的意思。   实际上他是想向少女邀功的,因为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给村里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晚想让人相信他的话,着实很不容易,比如他急匆匆去敲村西口那个脾气火爆的猎户家大门,好巧不巧打搅了人和老婆做深夜运动,被从村西一路撵到村北,怎么喊着解释都没用,要不是克莱尔奶奶出现及时,一顿胖揍肯定是跑不了的。   然而这些事情真要说起来,和旁人可以,在希尔妹妹面前,莱恩却是没那个脸皮的。在他的心中,像希尔妹妹这样皎洁漂亮的女孩子,心思肯定纯的像一张白纸,或许连深夜运动是什么都懵懵懂懂。   更何况,看她现在魂不守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大抵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听。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莱恩会觉得更局促。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他干巴巴的说道:“那个,克莱尔奶奶一会儿就来,你先坐,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不?”   少女轻轻摇头,喝一口水,眼睛直勾勾看着地面,有些呆呆的。   话题结束,莱恩又开始使劲儿搓手,有仇似的。   但过了一会儿,希尔妹妹忽然抬头,像是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奶奶...奶奶在哪,我去找她。”   “没事不用,你就坐着,歇一会儿。”   希尔妹妹的注视让莱恩又有点紧张了,他不大敢看那双婉若星辰的眼眸,挠着脸别过头,装作在向木棚外面瞅:“早上吃过东西,奶奶就说要走走,活动活动腿脚,到山里去透透气,村里裁缝家婆婆也去了。你知道的,奶奶她就是闲不下来,这会儿也不清楚走到哪了,你一个人找也不好找,我父亲,还有吉姆叔他们都去叫了,一会儿肯定能回来。”   少女闻言,闷闷的「哦」了一声,低下头,将水杯放在地上,又不说话了。   莱恩忍不住偷偷瞄她。   其实按理说,他和希尔妹妹虽谈不上关系多么亲密融洽,但总是称得上熟络的,在村子的那一年里,许多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也发生过,他还曾经把她灌醉过,后来意识到自己喜欢她,又知道了她英雄的身份,有些东西就变了,变得不再那么自如,但也用不着紧张成这样,那毕竟还是希尔妹妹。   而此时真正让这个乡村小伙感到局促的原因,是希尔妹妹穿在身上,打眼一看就知道很了不得,威风凛凛的裙甲。   或者说,是穿上裙甲之后,真正有了英雄气概,不再是印象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孩,这样的希尔妹妹,让穿着洗旧的粗布麻衣,有些不修边幅的莱恩,打从心底产生了微妙的距离感,这样的距离感让他感到无措,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了,于是局促不安。   尽管希尔妹妹身上也算不得干净,头发理过了,但隐约还沾有灰尘,藏着泥土。   尽管她才刚刚哭过。   但莱恩还是感到了那股压迫力。   他心里很清楚,希尔妹妹是经历过一场战斗,然后才回到这里的,不仅仅是他,村里看见她回来的人都很清楚。   那场战斗或许有着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艰辛,敌人一定很可怕,有可能是令人胆寒的恶魔,战斗的结果未必是顺利的,从希尔妹妹破破烂烂、好像被火撩过的衣摆,以及那靠在角落,看上去很是厉害,然而已经扭曲变形的漆黑镰刀,还有那天夜晚的动静,从这些事情里,莱恩能猜出个大概。   大概,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因为希尔妹妹哭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的样子。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希尔妹妹哭了。莱恩想起自己以前欺负她,也不过就是想看看她哭的样子,现在他看到了,柔软的让人怜惜,但莱恩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他想看到女孩被自己气哭,但不想她真的难过。   “希尔妹妹,你、你真的没事吧...”   莱恩忍不住又询问了,这话在之前已经问了一次,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希尔妹妹心里好受些,让她不再想那些他所不知道的,糟心的事情。   “没事。”   少女轻轻摇头。   “有没有,有没有伤到哪...”   少女再次摇头。   当莱恩想不到再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少女将视线投了过来,语气认真:“莱恩,谢谢你。”   这句突如其来道谢,倒是真的把这个山村小青年搞懵了。   “谢、谢我作啥...”   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不明白希尔妹妹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谢谢,心里兀自想着,我对你的那句谢谢还没好意思说呢。   莱恩感觉脸有些热,他起身走到挂着布袋的支架前,背对着女孩,伸手在布袋里一阵摸索,这面有希尔妹妹先前给他的方巾,莱恩打算取出来还给他,然而等摸到那片柔软的布,他却又犹豫了。   方巾对女孩子来说应该挺重要吧?毕竟是贴身的东西...希尔妹妹的贴身物品...要还给她吗?   那丝巾他后来当然偷偷闻了,上面满是女孩特殊的香味。   莱恩想留着...   “希尔妹妹...”   内心挣扎半晌做不出决定,于是他干脆岔开话题,让自己不再纠结这件事:“雄鹿镇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问话的同时,手从布袋里抽出来了,没有拿着方巾。   反正希尔妹妹又没说要,她可能已经忘了...   “莱恩。”   莱恩转过身,希尔妹妹没有回答他的话,在他装模做样取东西的时间里,女孩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表情不再像刚才那般动摇,变得平静而镇定:“从那晚到现在,过去几天了。”   莱恩想了想,比出三根手指。   他心里虽然疑惑,不明白希尔妹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今天是第三天了,那晚我一直没睡,站在山坡上听响动,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动静没有了,我以为结束了,就去睡了...这两天一直都挺安静的。不过昨天黄昏的时候,有人说在东边的天空看见了金光,我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吗...”   少女有些怅然,皱眉思索片刻,又问:“教会的人,还有没有再来。”   “那些骑士很早就离开了。”莱恩摇头,“你上次从村子走了没多久,他们就撤了南边的营地,听说是往森林深处去了,后来再没出现过,连梅林神父都跟着走了。”   少女闻言,眉头皱的更深。   她嘴巴张了张,还想再问,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莱恩认出来人是自己的父亲,只见他面色凝重,视线只在自己脸上停留片刻,便对坐着的少女说道:“小希尔,出了点事情,你快先去看看吧。” 第一百九十章 决意(中)   出了点事情...   莱恩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见他匆匆忙忙、满脸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兀自疑惑,他不是和吉姆叔出去找克莱尔奶奶了吗?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出什么事情,难道人没找到?   还是说...   莱恩正要开口询问,但见坐在那边的希尔妹妹小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迅速起身,矮凳「哗啦」向后倒去,她看着父亲,颤声发问:“在哪...”   绝美的女孩瞳孔抖动,小拳头攥起来,身体绷紧的厉害,她连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都不敢问,那模样让莱恩心中一痛,随即,生出稍许不好的预感。   但眼前的父亲,那个粗犷的汉子却是被少女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微微愣了片刻,伸手向木棚外面一指:“在那边...”   他的话还未说完,少女便心急火燎,刮起一阵香风,「踏踏踏踏」地跑出木棚,过了一会儿,莱恩的父亲反应上来,转身也出去了,莱恩见状连忙跟上,追在后面小声询问:“爸,出啥事了?”   “去去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父亲很不耐烦的摆摆手,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回头,皱眉看着莱恩,欲言又止,片晌还是问了:“你们俩刚才在里面说了什么?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你有没有好好哄人家女孩子?”   “爸!”   莱恩小声埋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这种事情...”   “你懂个屁,蠢货。”父亲照着他的后脑勺猛扇一巴掌,“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不管发生了什么,那丫头哭了,你明白么?她现在最需要有个宽厚的肩膀去靠!”   父子俩并肩走在山涧的露宿地,附近的村民们看见了,便叫他们:“哎,道格,道格,莱恩!”   汉子道格抬眼一瞅,见有人正过来,一把揽过莱恩的肩膀,将脸凑过去,声音压低几分:“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内心多是很敏感的,即使再强大再优秀,在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是希望能有个男人开导她,给她心理上的慰藉,给她安全感,而你小子撞了大运,恰巧赶上这个时候...”   “爸,希尔妹妹真的在难过,你能不能别说这些了。”莱恩根本不领情,皱着眉头把父亲搭在肩膀的手推开,“你还没给我说到底出啥事了!”   “没啥屁事,有也和你没关系!”   道格看到莱恩那没怂胆的模样,心里十分来气,忍不住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你这狗日的,这次再不抓紧机会,在小希尔面前展现你男人的一面,以后就别说我是你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莱恩想反驳,却见有几个村民已经到了跟前,他便忍着没出声了。   这些村民早就在木棚外面等着了,先前希尔妹妹跑的太快,他们没来得及叫住,这时看到莱恩父子出来,一个个都围上去,跟在他们身边,问东问西:“莱恩,你问了没有,外面咋了,咋回事啊?”   “小希尔不打紧吧?”   “道格,我老早就没听得动静了,小希尔咋说的,咱们是不是可以回村了?”   这两天,他们其实过的提心吊胆。   那一晚,还不等村民们在山涧落稳脚,远远的就看见雄鹿镇那边的天红了,巨大的动静响个不停,他们虽然离的远,也被那阵势惊的惴惴不安,恍惚间觉得好像回到了一年前,那仿佛世界末日的情景,村里人以为要重现了。   直到后来动静停下,他们还是很后怕,两日都睡不了安稳觉,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担忧,一个个心都悬着,见小希尔突然回来,大家都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没有危险,可看到女孩的样子,又不好直接去问,莱恩倒是和那丫头关系不错,又一起在木棚里呆了会儿,村民们就以为他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啊,你们别问了。”   莱恩心想你们以为我是希尔妹妹什么人啊,她都不愿意给我说的,父亲也不懂这些,还给他说那样的话,还踢他一脚,搞的他好像真的像个怂包,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些人一个个还在这问,烦都烦死了。   “当时你们都不愿意信我,现在都跑来到我这打听,希尔妹妹都哭了,你们没看到啊,都不关心吗!”   小子说话语气冲,村民们听了,个个露出讪笑。   他们大多都是长辈,要是搁以前,莱恩敢和长辈这样说话,那不得在他老子面前一顿揍,但这次的事情过后,大家对莱恩的印象多少有所改观了,即使没有都要承这份情,加上他说的话在理,也就不好发作。   一群人走到露宿地的北边,其实距离木棚也就百米远,这里有溪流,村里一个懂医术的猎户在溪岸扎了帐篷,此时帐篷外拴着几头俊俏的角马,这当然不是村民的角马,村里的人谁也买不起角马。   莱恩看到角马,马上明白这是有外人来了。   他和父亲率先进了帐篷,里面乱哄哄的,一进去马上闻到血腥味,莱恩皱起眉头,随即看见几个穿着金袍子的修士在一旁站着,铺在帐篷中间的兽皮垫子上躺着个人,看穿着也是修士,袍子上都是血,好像伤的不轻,身子颤的厉害,懂医术的猎户正在烛火前捣药,而他的希尔妹妹也已经在这里了。   还有克莱尔奶奶。   奶奶正跪坐在地上,看上去很健康,气色不错,只是有些焦急,一面抓着那名受伤修士的手,一面絮絮叨叨:“修士大人,娃儿啊,你先别睡,我家那丫头都来了,她来了,你就没事了,别怕,母神大人会保佑你的...”   看到奶奶并没有出事,莱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爸。”   他忍不住瞪了父亲一眼:“下回再有事,你就说清楚一点。”   “啊?”   壮汉道格茫然不解。   此时希尔妹妹已经在那名受伤修士的面前蹲下了,她对着奶奶好看的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宽心,随后去检查修士的伤口。   伤口在腹部的位置,很大一片的烧伤,血肉模糊连内脏都隐隐能看得到,莱恩面色发青,有点想吐,但他发现希尔妹妹面不改色,仿佛早就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于是便强忍着那股恶心,盯着伤口一眨不眨的看,以此证明自己并不会因此动摇,但事实上并没人会注意他的表现。   “我在山涧那边碰上他们,修士大人们说在找你,小希尔,你怎么回来啦。”克莱尔奶奶看见希尔妹妹,眼中都是笑意。   “奶奶,我一会儿,和你说。”   希尔妹妹也在笑。   但莱恩注意到,当她转头望向那些修士的时候,那洋溢在脸上的甜美笑容,却像是忽然被泼了水的明火,转瞬间冷却下去:“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决意(下)   猎户的帐篷空间算不上大,里面堆着许多杂七杂八,诸如竹筐、木柴、干草、用旧的工具,这些东西占了不小的地方,角落的木架上还挂着斧头、弓箭以及捕猎的陷阱。   唯一称的上床的兽皮垫上躺着受伤的修士,边上支着个小木桌,中年猎户在桌旁默默捣药,摆在木桌上的灯盏火光微微摇曳着,将人们稀薄的影子照在白帘上。   这间帐篷本是独身汉子临时搭建的简陋居所,减去一些物品所占据空间,剩下的大小勉强的能容纳三四个人,再多就显得挤了。   然而此刻,在这里的修士一共有五个人。   再加上沉默的猎户,席地跪坐的克莱尔奶奶,身裹黑甲的小小少女教宗骑士,杵在帐篷入口的道格和莱恩,以及在他们身后探头探脑的村民,尽管那些个村民几乎半身都在帐篷外面,但这么多的人,俨然已经让小帐篷里没了下脚的地方。   于是除去躺着的修士以外,另外四名修士已是肩挨着肩的状态,站姿狭促,无处安放的双手规规矩矩搭在小腹,他们本在小声交谈着什么,蓦然看到莱恩等人的到来,有人轻蹙起眉头,随即抬起手,大抵是想喊他们出去。   还不待开口,便听到了少女仿佛质问般说出的话。   然后愣住。   面对那张面无表情、精致如人偶般的脸,愕然的神色在修士们脸上稍纵即逝,不算明显,但那一瞬间,却被莱恩看在了眼中。   也被少女看在眼中。   修士们仿佛没料到她问突然问出这样的话,他们相互交换了眼神,沉默两秒之后,有个看上去最年长的男人出声解释:“希尔维嘉小姐,我们是圣城信仰团,是直属教宗大人的...”   “这个我知道。”   少女摆摆手,打断了修士的话:“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绝美的小脸依旧冷漠。   “咳,我们是奉安斯艾尔大主教的命令前来寻找您的,尊敬的教宗骑士大人。”   少女毫不客气的态度,似乎让修士们感到了一丝不悦,虽然说话的那个男人倒像是不怎么在意,但另一名年轻点的修士却忍不住开口:“我们先前并不知道您在这里,安斯艾尔大人派出的搜寻小队也不只有我们五个,我们只是恰巧到了此处。大人,您这么问,难道是在怀疑我们的身份吗?”   “那不是。”   少女眯起眼睛。   她歪头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就是觉得,有些凑巧。我之前,感觉被人监视,所以,可能有点敏感。”   希尔妹妹的笑容很甜。   但莱恩看着那笑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具体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依稀记得,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他有次对希尔妹妹撒谎,骗她说在河里找见漂亮的石头,但是捞不出来,想让她过去帮忙,其实是打算把她推进浅河里,然后看她湿漉漉、哭唧唧的模样。   记得那个时候,希尔妹妹只是对他笑了笑,挎着竹篮就跑掉了。   莱恩想起来了。   他觉得那时候希尔妹妹的笑容,和现在的感觉很相似。   她好像不相信这些修士...   为什么?   而且她刚才说...   “监视?”   山村男孩的心思没人关注,那边修士听到少女的话,一个个都瞪起眼睛:“谁会监视您?难道是...那些恶魔...他们还有别的成员在这里!?”   “不知道呢。”   少女摇摇头,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们,一眨不眨。   但修士们像是没看到,兀自讨论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   “希尔维嘉大人的感觉不会错,这个消息必须尽快汇报给安斯艾尔大主教...”   他们说了几句,随后那名年长的修士沉声开口:“尊敬的大人,想必您也看到了,我的同伴受伤很严重,那样的伤势不用我说,您也明白是什么人造成的。”   他低头看一眼躺在那里,身体不断颤抖,疼到表情扭曲,却强忍着呻吟的修士,眉宇间闪过痛惜之色。   “业火侵体,除非圣女大人在这里,我们所能施展的治愈神迹,效果便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但若是配合好的伤药,或许还能救他一命。所以在看见这边的山涧有火烟,就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您,现在药草也有了,真是神明保佑...”   男人忍不住拳握于胸,做出祷告的姿态,随后正色道:“我很高兴看到您没事,希尔维嘉大人,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带着很重要的消息前来,在告诉您之前,您能否先请这些——”   “希尔...希尔维嘉大人...”   蓦然间,在年长修士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那名受重伤的修士似乎恢复了稍许意识,他显然是对年长修士的话有了反应,用胳膊肘撑在兽皮垫上,挣扎着想要起身,虚弱沙哑的声音艰难传来:“您没事吗...您没事...太好了...我们的使命...异端...异端...”   “哎哟!娃儿你别动,我的天哪!”   一旁的克莱尔奶奶被他吓到了,慌忙间伸出手,想扶着他重新躺好。   但修士却是处于意识恍惚的状态,他大抵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许也看不清四周的人,因为用力而加剧的疼痛,让他的四肢像抽搐般发抖,连牙关也在哆嗦,但即使是这样的状态,他却依然记得自己的任务,口中喃喃地说:“我们...找到您了...求援...他们...进了森林...找到遗迹...血珠...巨龙之乡...”   那话语尽管衰弱,却无比清晰:“真正的恶魔...就要降临了...恳求您...阻止...它...只有您...”   “福莱尔!”   年长的修士连忙蹲下身,从克莱尔奶奶手中接过受伤修士,慢慢放他躺下:“别说了,休息吧。”   “杰弗里司铎...”   “嘘...”   名叫杰弗里的年长修士,不,年长的司铎摸着受伤修士的头发,轻轻安抚他的情绪,见他不再说话便又抬头:“希尔维嘉大人,我们是奉命来寻找您的,目前留给教会的时间已然不多,我们半刻都不能耽搁。现在,能否请这位婆婆,还有那边的村民们先出去?我们有话要对希尔维嘉大人说。”   少女的脸色不大好看,但闻言还是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眸望向莱恩:“你让大家,都离开吧。”   “好。”   莱恩连忙答应。   虽然他是想留在这里继续听的,但希尔妹妹发话,哪有不从的道理,更何况他刚才知道了这些修士都是信仰团的人,那可是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大人物谈起重要的事情,他们哪里有旁听的资格,于是推了一把父亲,转身对后面的人喊:“走了都走了!这边要事相商,大家各忙各的去吧,别都挤在这了!”   众人一听,明白没热闹可瞅了,一个个挥袖离去。   “希尔妹妹要和那些大人说事情了...”   “我们走吧...”   “不要影响教会的大人们...”   莱恩和父亲从帐篷里出来,走出不远,看见希尔妹妹搀着克莱尔奶奶也走了出来,跟在她们身后的是那个沉默的猎户,猎户已经将药捣好,收了修士的银币,自己的帐篷就被暂时征用了,不过他倒是挺高兴,两枚银币在手里掂了掂,揣进衣兜,喜滋滋的去溪岸了。   “小希尔...”   克莱尔奶奶出来之后,拉着希尔妹妹的手,叫着她的名字,面露担忧。   “奶奶,没事的。”   女孩笑着摇摇头。   她随即返回帐篷内,反手将帐帘拉了下去。   不久,里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刻意压下去的,莱恩有些听不清楚,便想偷偷凑上去听,脚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那个胆子。   “得,这下好了,臭小子你没机会咯。”   父亲在一旁摇头惋惜:“虽说本就没对你抱什么期望...”   “爸,你离我远点。”   莱恩心里烦,忍不住推了道格一下,默默朝一旁的碎石堆走去,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嘿你这小子」,但并没有追过来,莱恩回头一看,发现父亲已经摇头走远,和一旁的村民说话去了。   那些村民虽然从帐篷处离开,但也都和莱恩一样,并没有走的太远,三五个聚在一起说话,不时向帐篷那边瞅上一眼。   莱恩知道他们都在担心村子的安危,同时也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村子,大概聊的也都是这样的话题。   他没有兴趣参与,找了块圆润的卵石坐下了,捡起脚边的小石子,朝不远处的溪流丢去,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几跳,「噗通」一声沉了,溅起小小水花。   恶魔...   他又拣起一块石子,丢出去的同时,心里想的却是刚才那个受伤修士说出的话。   真正的恶魔...   莱恩不明白那是指什么。   可他明白,那些修士找过来的目的,是想让希尔妹妹去阻止什么事情。   那或许是...   特别可怕的事情...   午后的阳光柔柔暖暖,洒进山涧林荫的缝隙,喙色嫣红的鸟群扇着翅膀从山脊飞过,「吧嗒」一下,鸟屎落在莱恩的肩膀,他横眉竖眼,暗骂几句,忙摘下几片草叶擦掉。   帐篷里的谈话,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会持续很久,大概不到二十分钟,在莱恩还没擦干净鸟屎的时候,他就看到希尔妹妹掀开白色的布帘,从帐篷里走出来了。   少女的脸色,似乎有些沉重。   莱恩忍不住走过去。   但少女在帐篷前站了片刻,却是看到了克莱尔奶奶,抬脚向那边走了,走到奶奶的面前,张开双臂,给了干瘦的老人一个熊抱,脸蛋在奶奶皱巴巴的脸颊蹭两下,眼睛眯起来,像一只撒娇的小猫,那模样看的莱恩心神一晃,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许是怕身上的盔甲膈着奶奶,猫一样的小女神没敢用力,她抱的很轻,手在奶奶的后背搭着,轻轻拍两下,随后就松开了。   莱恩朝那边走,靠近了,便能听见她那犹如鸟啼一般,柔软又悦耳的话语。   “奶奶,我没事,巴里,他也没事,您放心吧...”   哦,她们在说巴里那小子。   莱恩停下了脚步。   关于巴里的事情,他一直没问过。   在村里的时候,偶尔会听到人们在说,巴里那小子如今出息了,都快成村子里的英雄了,不委屈小希尔叫他一声哥,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莱恩都会下意识的回避,他不乐意听到有人夸巴里,那是他的情敌。   他猜到希尔妹妹肯定在南境见到巴里了,两个人之间不知道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说不定惊心动魄到会让自己嫉妒。   莱恩不想听到那些,于是停下脚步,转身走远了一点。   切,不就是当个骑士,有什么了不起。   他心里暗暗不服,但其实也很明白,那小子现在确实比较厉害。可他觉得自己也未必会差多少,只可惜没有一个当了骑士,又壮烈牺牲的父亲,莱恩觉得自己只是没有巴里那样的运气,没机会进骑士团而已,其他的都比巴里强。   如果让他到骑士团去,肯定不多久就能成为骑士长...那时候希尔妹妹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吧...   他在这边想着,心情逐渐烦躁的同时,蓦然间听到脚步声,恍惚中抬起头,看见希尔妹妹那张倾城的容颜。   她怎么过来了...   莱恩又开始觉得紧张。   “希尔...”   他有些僵硬的对希尔妹妹打声招呼,手才抬到一半,少女便已走到他面前,脸色肃穆:“莱恩,我要走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呃...”   莱恩闻言愣住。   她要走了...   饭还没吃呢,怎么就突然说要走了...   他眼神晃了晃,这时才注意到那边的修士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四个人,那个受了伤的大概是要被留下了,他们走到角马兽旁,解开了拴绳,纷纷骑上兽背,留出一头巨兽,年长的修士牵着缰绳,视线朝这边看过来。   “你、你要走了啊。”   山村小伙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干巴。   “嗯。”   少女轻轻点头,说道:“奶奶说,你总是帮他,忙前忙后,她信得过你,觉得你是,好孩子。我想拜托你,继续照顾她,可以吗?金币,奶奶那里有的。”   “啊?”   莱恩闻言有些发懵,待他明白话里的意思后,像是被踩着尾巴一样,仓惶摆手:“不,不用,啊不是,我是说不用金币,我照顾奶奶,那是、那是应该的,奶奶一个人很辛苦,我愿意帮她,你不用说,你奶奶就是我奶奶...啊,也不对,那个什么...”   莱恩语无伦次,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什么「你奶奶就是我奶奶」,这不就跟表白一样吗,他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但紧接着,女孩「噗嗤」一声笑了。   那笑容就像夏季里盛开的花田,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失去颜色。   “总之,就拜托你啦。”   笑过之后,少女颇为豪爽的拍了拍莱恩的肩膀:“呐,在我回来之前,我奶奶,就是你奶奶,这可是,你说的啊。就把她当做,亲奶奶看待,我会,很感谢你的...啊不过,我拜托你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她。”   少女的表情认真起来。   她朝修士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见他们都远远的等着,小脑袋便凑了过来,在莱恩耳边小声的说:“我走后,告诉大家,马上离开这,越远越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往后出现意外,你就带着奶奶,想办法联络...山特尔堡,或者,伊森贝尔的女王,就说你是,我的朋友。记住了,千万,千万,不能找教会的人。”   香风扑鼻而来,是沁人心脾的丁香花味。   莱恩沉浸在少女的体香之中,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记住啦?”   少女站在咫尺的地方,踮着脚尖,又对他笑。   “...嗯!”   莱恩重重点头。   尽管在这一刻,他并不能明白少女那番话的含义,也不明白那些话里所蕴含的,是如何复杂的冲突,多么沉重的重量。   但他记住了。   “那我走啦。”   少女轻笑着,对莱恩挥挥小手,轻盈盈的转身,向远处走去了。   在转身的那一刻,莱恩看到了她的眼神。   那像是胸怀决意,抱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信念,某种惊人的意志,做出决定,然后再不会动摇的眼神。   莱恩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看着少女的背影离开,看到她去和猎户又说了些什么,再回到克莱尔奶奶的身边,定定看着老人,眼神中有不舍,但笑的很开心。   莱恩蓦然想到,那个方巾他还没有还给她。   不过希尔妹妹没提这个事,说不定...   说不定是她故意想留给我的吧。   莱恩痴痴的想着。   然后,少女要离开了。   待心中的女神在众人的目送下跨上兽背,克莱尔奶奶眼含泪光,颤悠悠的站在日光里,挥手相送,莱恩绷不住心里的情绪,他迈开双腿,在父亲惊愕又赞许的眼神中,用尽全力跑过去,跑到骑着角马的少女前面,看着她有些疑惑的小脸,深深呼吸。   “希尔妹妹,有句话,其实一年前就该对你说的。”   莱恩的声音不算大,却不再磕磕绊绊,于是少女听的很清楚:“谢谢你救了我。”   她愣了片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这?”   “就这。”   莱恩笑了。   山村小伙的笑容,此时是那般的轻松惬意。   兽蹄「踏踏踏踏」绝尘而去,奔向远方,少女骑在兽背上的身影,在午后煦暖的日光之下,那身漆黑的甲胄,散发出杳杳的辉光。   莱恩站在山坡上看着,直到她消失在山的那一头,他也还在那里站着,许久。   内心怅然若失。   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股预感,在接下来可能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美丽又善良的姑娘了。   莱恩有点想哭。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无端猜测 踏入森林   傍晚时分,山谷间飘起了雾。   位于伍德沃德之森西北处,雄鹿镇以南六公里,雾气弥漫的河摊上,有橘色的火光偶尔晃动,临近黄昏的时候,河的那边隐隐有传来人声、角马的嘶鸣,裹着黑色甲胄的少女跪趴在河边,捧起一簇清澈的水,「咕嘟咕嘟」喝下几口。   漆黑的渡鸦在天空盘旋,发出粗劣嘶哑的鸣叫声。   少女的身后,四名驭兽的修士高举火把,沉闷的脚蹄踏在碎石堆,一名年轻的修士也下了兽背,朝河边走去,骑着俊白角马的年长司铎将羊皮纸地图摊开在眼前,看了片刻,说道:“过了这个山谷,我们就要进入森林里了。”   “司铎大人,这天就要黑了,伍德沃德之森地势复杂,遗迹的位置又在森林深处,我们这时候进去,如果迷路了怎么办?”   另一名修士坦言顾虑:“是否先在这里放出玛法之光,等森林内部有了回应,再考虑下一步动作?”   “绝对不行。”杰弗里司铎断然拒绝,蹙眉将地图收了起来,“如果不小心惊动了异端的那个老头子,将安斯艾尔大主教的位置提前暴露,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只能冒险一试了,我们没时间再犹豫。”   那修士闻言,想了一会儿:“那就放出白鸟来确保方向的正确吧。”   “也不行,白鸟的光芒太显眼,尤其是在黑夜,这等于明着在提醒他们我们的位置。那两条东洲来的野狗嗅觉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在希尔维嘉小姐接近遗迹之前,我们要避免一切与那条老狗正面交锋的可能性。”   年轻的修士面露难色:“可这样一来...”   “没事的,交给我吧。”   蓦然间,林籁泉韵的嗓音自一侧传来。   司铎与修士转过头去,看见黑甲少女自河岸边走过来,精致的小脸沾着未干的水渍,手也湿漉漉的,她一面甩着水,一面对这边说道:“我的渡鸦,可以辨认方向。”   说完,伸出纤细的食指,朝着天空指去。   “嘎——”   光影斑驳的暮色里,再次传来鸦鸟的嘶鸣。   三人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高空中有颗黑色的小点,正从山脊那头自视线里接近,速度快的惊人,隔很远就能听到风声,不出两三秒的时间,那颗点就已经化作展翅翱翔的巨大乌鸦,「呼啦啦」地落在少女的肩膀。   “佩佩——”   渡鸦鸟喙大张,吐出难听的人言,脑袋稍稍偏去一边,猩红的瞳眸眨也不眨,朝修士们这边盯着。   “乖...”   少女伸出手,轻轻去顺它背上的羽毛,眼中泛起一丝温柔。   “傻瓜!”   那鸟接着又嘶鸣一声,居然骂起了人,少女眼中的柔色顷刻褪去,「咚」地一下敲在它的脑袋:“你才傻瓜!”   渡鸦不满,张开翅膀扑腾起来,长长的鸟喙在少女手背上啄了两下,头摆回去,又叫:“骗子——”   “闭嘴。”   少女没好气的说道。   但她没有再敲渡鸦的脑袋。   那边的修士们看着这奇怪的一幕,都有些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显然眼前的这只渡鸦很不正常,它的体型很大,比寻常他们见到过的传信渡鸦至少要大上两圈不止,而且看上去非常聪明,让年长的司铎恍惚间生出「这只鸟十分人性化」的错觉,他感到那双猩红的瞳眸里是蕴含着感情的,更重要的是,他怀疑渡鸦的那声「骗子」,是在对着他们说。   不过那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杰弗里司铎抛在脑后,那太荒谬了,只是一只渡鸦而已。   “希尔维嘉小姐...”   司铎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您是说这只渡鸦...它具有辨识方向的能力?啊,我不是在质疑您,但据我所知,信鸟只是因其归巢的属性被人类饲养利用,才能在两个地方来回传输消息,可我们现在...我是说,您要怎么让它搞清楚我们去哪?”   “告诉它,就好。”少女不以为意。   她没再理肩膀上的那只黑鸟,举步走到角马兽前,轻轻一跃跨上兽背,巨兽打了个响鼻,少女便用手摸摸它脖颈的毛,少顷,见司铎不再说话,便皱眉询问:“所以。那个舞女的,位置是?”   “......”   杰弗里司铎其实不怎么愿意相信一只信鸟。   但转念一想,希尔维嘉小姐这样的人物,即便年纪很小,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总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伍德沃德之森深处,从这边看大约是偏西一点的方向,我们先前在那里找到一片古树林,古树大多都已枯死,有不少腐朽的树屋坐落在梢梢末末,年代久远到不可考据,应该是千多年前的神临时代,那些传说中妖精们的聚落...”   男人皱眉思索,还想说的再详细一些,比如土色啊气味啊等等细节,却看到少女在那边已经拍了拍渡鸦的翅膀:“听见了没?”   “嘎——”   渡鸦再次嘶鸣,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去吧蠢鸟,飞快点。”   少女的话音一落,那只大黑鸟便重新张开双翅,「呼」地一声飞走了。   杰弗里司铎愣了半晌,忍不住惊愕道:“就...这样?”   “就这样。”   少女点了点头:“你们好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既然时间紧迫,那就快一点,别耽搁。”   这时去河边取水的修士刚刚回来,他还不清楚这边的情况,蓦然听到教宗骑士大人说要出发,一边将水袋挂在鞍具的铁钩上,一边向杰弗里司铎递去不解的眼神:“我们这就走吗?不和其他人联络了?”   杰弗里司铎脸色阴晴不定。   他在犹豫,心里觉得那小女孩无论是方法还是态度都过于儿戏,指望一只鸟听几句话就能寻到地方,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可她的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那可是教宗大人都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唯一有可能消灭恶魔的孩子,她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不可能在这时候乱来吧。   更重要的是,男人陡然间意识到另一件事情。   他想了想,开口问了:“那只渡鸦,它能听的懂人话?”   “它可不止,能听懂人话。”   少女看着他,浅浅一笑。   明媚的笑容,让三十三岁,有妻有女的杰弗里司铎,心中都为之荡起涟漪。   男人沉默着,最终点了点头。   他随即回首,勒紧缰绳,身下的角马长声嘶鸣,前蹄高抬,他在兽背厉声喝道:“我们走!”   踏踏,踏踏,踏踏...   兽蹄踏响,奔腾着,自山谷间扬起尘埃,疾驰而过。   杰弗里司铎一骑当先,三名修士分别在他身侧,我跑在最后面的位置,身体微伏,小手紧抓着缰绳,静听耳畔掠过的风,眼睛不禁眯起来,望着前面那道宽厚的背影。   尽管他刚才已经很用心的在掩饰,但那一瞬间脸色微妙的变化,还是被我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在撒谎。   又或者,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看出来了,一如先前在帐篷里的时候,可是我不会再问他任何事,那没有用,只会让本就严峻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他虽然有事情在瞒我,但我并不会因此就认为他是坏人——这个男人,是打从心底憎恨着那些异端,为了不让民众受到波及,为了不再死更多的人,他迫切想要阻止所谓的恶魔破除封印,并为此在努力,拼命着。   经过这一路上的交流,试探,这点我同样看的出来。   只是...   他的上级,恐怕未必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和觉悟吧。   不久之前,我去到山的临时露宿地,确认了村里的人都没事,松过一口气后,在莱恩逼逼叨叨的过程中,沉下心来,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从得知莫斯里海岸溃败的消息,临行前贝亚德在王城对我所说的话,到抵达西尔加亚,却并未直奔战场,反而先来到伍德沃德之森,随即又发现南境涝灾严重,粮草紧缺异常,一场暴雨摧毁了无数西尔加亚子民的田园,导致西尔加亚经济一片萧条,泱泱种植业大国,竟是连行军粮都凑不出来了。   无奈之下,教会第一骑士团仅仅一千五百骑士仓促赶往战场,同样是由于暴雨的原因,行军的路途异常艰辛,许多原定的线路都因为积水或塌方不能走了,我们因此耗费掉比预想多了很多的时间,耗费掉更多的粮草。   而那场几乎快要覆盖整个西尔加亚南境的暴雨,在我们打算离开沉默之堡的那一晚,它及时的停了下来。   再后来,我看到信仰团施展神迹,降雨灭火。第一骑士军团抵达亚雷提恩城外,然而却为时已晚,第三骑士团几乎全灭,战士们从容就义,慷慨赴死,我们夺回了城,安吉尔即刻下令,斩了币行的几名负责人,紧接着贝亚德莫名失踪。   而我展转一圈,最终又被那个可以传送的神之遗物送回到了这里。   再来,就是直面异端,直面小丑。   小丑对我说过的,奇怪的话——他似乎对我所拥有的能力感到意外和惊讶。   可如果根据教会的说法,小丑是为数不多当年跟着大恶魔的真理之门元老级成员,他并非议员,却杀过至少两名议员,这样的人至今还没被内部处理,还能负责这次的大行动,想必在真理之门地位非常高。   那么,他不清楚那个实验的几率有多小?   小丑在察觉到我的混沌之力以后,紧接着表现出来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很意外,他对我说「原来如此,这股令人憎恶的力量,就是你的秘密」,而不是「原来是你,你竟然活着,实验竟然真的成功了」,类似这样的话。   很明显,他并不知道我的混沌之力是怎么来的,他对此很吃惊,并且表现出了浓厚的感兴趣——他以为我是拥有深渊力量的人类,他说我是「扭曲的,可悲的生命」。   在小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们之间的战斗正处于最激烈的阶段,我当时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了他的态度,忽略了异教徒言语背后的意义,但那些话语刺痛了我,被我记在心里,直到又回去小村子,到了山涧,我在莱恩的那间小木棚里,慢慢想清楚了这些事。   小丑不知道「实验」。   不仅仅是他不知道,似乎连那个舞姬都不像是很清楚的样子。那个女人同样察觉到了混沌之力的气息,但她只是试探性的问过我「怎么回事」,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便没有再深究了。   丹尼尔推测,那个舞姬在真理之门的地位比小丑还要高,她有可能和前首领「大恶魔」关系密切,西尔加亚的行动几乎是她一手策划。假如实验真的是异教徒所为,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在察觉到混沌之力的第一时间,应该会做出些什么,或者会再多说点什么。   然而她没有再多说。   所以我想,她或许对此也是不清楚的,至少知道的并不多,不足以让她做出「这里可能有人是深渊,可能是实验体」这样的推断。   她不清楚。   小丑也不清楚。   如此耗费人力和资源的庞大「实验项目」,真理之门目前出现过的议员、首领级人物,居然没有一个人清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间「诊所」并不属于异教徒。   安吉尔在骗我。   在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间,我蓦然联想到当时传送过来的那个地下监牢,阴暗的石壁,腐朽的气味,隐约的惨叫,那里的环境,隐约和伊琉什曾经用幻灭为我制造过的环境,那条阴森可怖的走廊,竟是那般相像。   最重要的一点,那地方正好位于伍德沃德之森西面,那是我曾经「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地方。   想清楚这一点的瞬间,我寒毛都炸起来了。   不可能的...   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那太过于玄幻,以至于让人根本摸不着头脑,教会搞那种实验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吗,从各种意义上都讲不通,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即使内部斗争再激烈,也不可能演变到需要研究莫名其妙的力量来让某一方获取最终胜利。   没必要。   更没道理。   这只是我胡乱的猜想,我打从心底不愿相信这件事情,然而「怀疑」一旦产生,人就会在发生某些事情的时候,忍不住会朝心中怀疑的方向联想,控制不住。   从湖水里苏醒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谁会监视我?   真理之门不可能。   那个舞女,她要么趁机杀了我,要么就在看到我展现出混沌之力以后,做出一些别的什么举动,总之她会行动,绝不会躲在一旁偷看,并在我发现之际,选择什么也不做,悄无声息的逃走。   她不会,所以那个老仆也不会。   我在过来的路上问了司铎,知道了那个时候,舞姬和老仆其实已经歼灭教会在森林外围驻守的大军,踏进森林寻找巨龙之乡了,村里人说在前一天黄昏看到金光,应该是交战时神迹绽放的光芒。   所以那不可能是她们。   而她们不会,小丑就更不会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真理之门到现在,到这里,就只剩下舞姬和老仆两个人。   那么,到底是谁在监视我呢?   是谁,在看到我的混沌之力以后,什么也没做就逃走了——那当然不可能是恰巧路过的人,有什么路人能逃过我的感知,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   那一定是个身手了得的人,至少比雷克特要强,而我猜他离开之后,可能是向去什么人,汇报了什么事情,比如我的苏醒。   接着,这几个修士就出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些不愿意再去深想。   舞姬对我说过的话,她托老仆对我说的话,以及小丑对我说过的话,他临死前的莫名其妙的回答,我都不愿意再去深想了,异端的话不可轻信。   可是...   我还要怎么继续相信教会,相信安吉尔呢?   他在对我撒谎。   他们很多的人,都对我撒谎了。   此时此刻,在意识到这些事情以后,我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那未必是恶意吧...   我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些谎言未必是恶意,可能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或者不能知道的原因。   安吉尔对我很好。   即使在事情已经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丹尼尔,奥利维亚,卡尔,他们临死前放声悲鸣,尽管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异端带着血珠,就要开启龙乡,放出那头所谓「真正的恶魔」了。   尽管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太多忠贞的战士。   可安吉尔还是迟迟未能出现。   但我还是想相信他。   或许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现在还不能撕破脸皮。   恶魔将至,我还需要教会不留余力的支持,让他们告诉我怎么做,才能避免灾难的发生,怎么做才能救下那些还活着的,无辜的平民,怎么做才能让村里的人,让克莱尔奶奶不会被卷进这场残酷的信仰之战里。   所以至少...   在消灭异端,消灭恶魔之前,我什么都不会问了。   无论是谁,想把我怎么样,只要能救下这里的人,我都不会问了。   ............   踏踏,踏踏,踏踏...   奔腾的角马自山谷飞驰而出,前方的视线豁然开朗,昏黄的日光洒下,照亮远处旷野古木参天、如**大海一般,熟悉的森林。   “嘎——”   黑色的渡鸦自森林上空折返,在头顶展翅盘旋数圈,向着西南的方向再次掠去。   “跟上它!”   我在后方发出命令,修士们回首一瞥,默默点头,随即将身子压的更低,铁蹄飞踏,不久,五道身影在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的晖映下,没入漫无边际的茫茫林海。   情人节特别篇   公历1187年7月6日。   秩序王城,克里斯特王立学院。   “好热啊...”   走在林荫道路的高瘦女孩好像小狗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鼻尖都是细密的汗,炎炎烈日自西面照过来,透过树梢洒在地上,斜阳的余晖已泛起昏黄,却还是像蒸笼一样,空气的温度闷的人简直透不过气。   “你别再喊叫了莎拉,算我求你。”   跟在莎拉身后的索菲亚忍不住埋怨,她同样在流汗,脸色潮红,湿漉漉的发丝都贴在额头了,此时怀里抱着本书,对着莎拉的背影使劲儿翻白眼:“真是的,你不说也就算了,越说越让人觉得热...这该死的鬼天气,还要不要人活嘛!”   走在前面的莎拉听到索菲亚的话,贼兮兮的眨眨眼睛,突然就来了精神,蹦着跳着转过身,对索菲亚做起鬼脸来:“我就要说,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女孩一面说,一面张开双臂,作势要给索菲亚一个盛夏酷热的熊抱,吓的索菲亚慌忙退后,对扑上来的莎拉猛踢一脚:“走开死变态!你去抱男人啊!”   “不我就要抱你...”   “该死的庶民...”   “我其实喜欢女人来着。”   “滚滚滚,别恶心我。”   “嘿嘿~吃我爱的抱抱!”   两个俊俏的女孩在边上打闹,吸引了无数路过的目光,默默走在最后的黛西也看着她们在笑,名叫佩伊洛的小小少女揉着额头,许是为吵闹吸引过来的目光而感到头疼,忍不住加快脚步,从两人身旁经过的同时,小声嘟囔道:“别闹了,都看我们呢...”   “看就看呗!”   莎拉不以为意,张牙舞爪再次扑向索菲亚:“看我不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办了你这个傲慢的女人!”   “有毛病啊!”   索菲亚怒急反击,抓着书本朝莎拉脑袋上拍,莎拉也不甘示弱,顶着头上的痛击,抬手去揉索菲亚的头发,用力之过分,让索菲亚原本顺滑的金丝眨眼成了糟乱的爆炸头,女孩气的牙痒痒,也顾不得什么贵族的矜持了,丢掉书,抓过莎拉的手,张嘴就咬。   “啊!啊!疼疼疼疼疼...”莎拉马上求饶,“你这个疯女人快松嘴,我错了我错了!”   然而索菲亚怒气上来,岂是两句「我错了」就能平息了事的,反而咬的更狠,白森森的牙齿齐齐陷进手背,哈喇子都顺着流了下来,看的莎拉那叫一个恶心,左手急切的去挠对方咯吱窝:“你以为你是佩伊洛,见什么都咬啊!”   “关我屁事。”   躺着也中枪的少女翻了翻白眼,心中觉得气闷,忍不住又说:“你们打架,就打架,能不能别,拐弯抹角损我?”   但那两人已经听不到少女在说什么了,她们开始见招拆招,用尽一切手段去挠对方痒痒,身体像蛇一样扭来扭去,一会儿惊怒一会儿哈哈大笑,索菲亚在笑的过程中松了嘴,慢慢觉得挠对方不过,便又去揉莎拉的头发,伸手掐她的脸。   炎炎夏日,女孩的衣着都很清凉,衣袖裙子也都不长,索菲亚甚至还穿着领口很宽能看到锁骨的宫廷裙,几番扭打之后,裙领歪了,裙子变得皱巴,莎拉穿的更凉快,此时半截小蛮腰都露了出来,周围看到这一幕的男学员们眼睛都瞪直了,吓的黛西赶紧上前拦她们:“别闹了,别闹了,要走光了...”   两人这才停手。   喘着粗气,一面相互瞪眼,一面匆忙整理衣服,经过这么一闹,她们当然觉得更热,脸颊皆是绯红,汗水沾衣,蓦然发现男学员们都不走了,就站在路边看,莎拉便指着怒骂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女掐架啊!”   “没见过——”有人笑嘻嘻的喊道。   也有人大声说:“见过,但是没见过锡兰湖畔有名的1504掐架啊!”   1504作为王立学院几乎是最出名的女生宿舍,住在里面的四名女孩美的各有千秋,莎拉的活泼,可爱的娃娃脸,她的男孩子气,笑起来好看的酒窝;索菲亚的高傲,臭脾气,和女王陛下一样的发色,偶尔的傲娇,偶尔的毒舌;黛西的胸,胸,胸,还有胸。   以及那个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佩伊洛小妖精。   这四位在学院里广为人知的美少女,经常会成为男学员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更经常成为他们夜晚释放美好青春的幻想对象,取向正常的男生们都希望能和她们交上朋友,白天是朋友,最好夜晚也是朋友。   他们想了解女孩的生活,了解她们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喜欢什么,想和她们说说话,想和她们变得熟络,但这份幸运,大多数人都不曾拥有过,更多的时候,他们也只能远远的看着,却不想今天能在这里看到她们嬉闹的一面,心中颇感意外的同时,自然都是想多看一会儿的。   “怎么停下来了?你们继续啊!黛西,黛西一起上!”   有认识的男学员在远处煽风点火,举起拳头在头顶晃了晃:“带球撞她!干倒贾思琳家族那个嚣张的女人,我会为你呐喊助威的!”   “哈哈哈哈——”   男学员的这番话引来哄笑,黛西低下头,双臂环抱在胸口,脸红的像熟透的果子,索菲亚眼睛一瞪,准备追过去揍他,那人见势不妙,「哧溜」一下钻进人群,马上就跑的没影了。   “真丢人。”   个子最矮,脑袋扣着遮阳帽,只是俏生生站在一旁,却能引来最多目光的那个少女,她看着头发乱糟糟的莎拉和索菲亚,忍不住将帽檐又向下压了压,低头催促:“我们快走吧...”   说完转身就走,小步伐飞快,黛西先跟了上去,莎拉和索菲亚又瞪了会儿眼睛,也快步追过去了。   “我一会儿还有个晚宴要出席,礼服都备好了,回宿舍换了就打算走的,现在盘好的头发乱成这样,莎拉让我怎么办嘛!”   走出很远,脱离了牲口们的视线,索菲亚却还在生气,她心里愤愤不平,转身又踢了莎拉一脚:“你怎么精力这么旺盛,没男人疼你啊!”   “切。”   莎拉拍拍腿,不屑与她再动手:“说的你好像有似的。”   “呵,莎拉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不知道追我的男生能从学院门口一直排到宿舍楼底下吗?”   “那又怎样,我比你的少吗?”   “你那些都是学院里的小屁孩,怎么能跟我比,庶民就是庶民,休想让那些能随意进出王宫的优质男多看你哪怕一眼。”   “呸!肤浅至极的女人,你对爱情的衡量标准就只有金钱和名誉,我祝愿你父亲明天就逼你嫁给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子。”   “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开始人身攻击了?”   “不是你先开始人身攻击我?而且非要比这个,我们谁能比得过前面的那个小不点?”莎拉向走在前面的佩伊洛努努嘴巴。   然后索菲亚就不说话了。   “谁是小不点?”   小不点回头抗议:“莎拉,撕了你的嘴哦。”   “我挠你痒痒。”   “......”   小不点扭头不搭理她了。   四个女孩沿着小路朝前面的宿舍塔楼走,过不久,索菲亚将散乱的头发稍稍理顺,忽然失笑:“真是的,我们在干什么啊...”   “对哦。”   莎拉耸耸肩:“我们在干什么?”   “今天是圣布伦节啊。”   “是啊...”   “圣布仑节啊。”黛西有些憧憬。   圣布仑节。   相传在八百年前,教会与统治阶级正处于水火不容的阶段,有个叫做圣布仑的教徒被人污蔑入牢,在牢狱中,他以坦诚之心打动了典狱长的女儿,他们相互爱慕,并得到典狱长女儿的照顾,统治阶级因此叛了他死刑。   在临刑之前,圣布仑给典狱长的女儿写了一封很长的遗书,表明他是无罪的,表明他光明磊落的心迹和对典狱长女儿深深眷恋,那封信据说现在还陈列在圣城的纪念馆里。   公历278年7月6日,圣布仑被处死,后世的教会为了纪念圣布仑为正义、为纯洁的爱牺牲自己,将行刑的这一天定为「圣布伦节」,又叫情人节。   今天是情人节,是成双成对之人的尽情浪漫、到处秀恩爱的日子。   “难怪学院里到处都是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   莎拉轻叹一口气:“哎,怎么突然感觉我们都好可怜。”   女孩伸出手指,从佩伊洛开始,一个一个朝她们点去。   “一,二,三...四。”   她最后指在了自己的鼻子:“四个没汉子的女人,像四条没人要的流浪小狗狗,耷拉着脑袋,走在炎热的夏天,内心却是冷冰冰的。啊,她们在说话了,你听:汪汪汪。”   “噗嗤——”   黛西没心没肺的笑了。   “黛西啊,这个时候是不能笑出来的。”莎拉翻了白眼。   “对不起...呼呼...实在是,很好笑...呼呼呼...”   黛西笑的停不下来。   “你笑的我有些想哭啊。”   莎拉心情烦躁,转过头看向索菲亚:“你是不是晚上有约?你敢说是就从1504搬出去。”   “啊哈哈。”   索菲亚干笑两声,然后面无表情:“没有。”   “哎...”   莎拉又叹气了:“你说我们这么优秀的女人,为什么圣布伦节就没有人约呢?”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索菲亚出声纠正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佩伊洛的背影:“是我们优秀,不是你,搞清楚一点。”   “啧。”莎拉闻言咂舌,双手背在脑后,“都是没人疼的寂寞女人,我们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呵。”   索菲亚不想理她。   过一会儿,莎拉又快步上前,走到佩伊洛的身边,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嗳,你晚上做什么?”   少女歪头想了想。   “看书。”   莎拉顿时眉开眼笑:“嚯,我就知道你也没人约。”   “她是没人敢约。”索菲亚在后面插嘴。   “都是一样嘛。”   莎拉不以为意,揽着少女肩膀的手又紧了紧,将脑袋凑过去,说道:“要我说,你也别看什么书了,我们干脆翻墙出去玩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喝小酒不好吗?去你家里也行啊,索菲亚都还没去过呢,今儿这情人节,就我们四个一起过了,怎么样?”   至于黛西她都不用确认,肯定像往常一样,下了课就老老实实呆在宿舍,哪也不去,有时候连她们都叫不出来,更别说哪个臭男人。   莎拉目含期待,望着少女,却被摇头拒绝:“不,我明早有课。”   少女将搂着自己的胳膊推开:“别靠我这么近,热死了。”   “有课就翘掉嘛!”   莎拉并不气馁,继续诱惑:“我知道居里街有家特别好吃的甜品铺,蜂蜜蛋糕奶油蛋糕,甜甜圈啊什么的都有,我带你去吃?”   这句话说出口,少女的表情明显纠结起来。   “可是...”   小小的可人儿秀眉轻蹙,咬着指甲犹犹豫豫:“我之前...才请过,一天半的假...”   “没关系,加上明早正好凑两天。”   “莎拉你自己想去就去,不要带坏别人。”   “索菲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四个女孩穿过小路草坪,从无数对情侣的身边经过,来到锡兰湖畔塔楼前,少女还没有答应莎拉的提议,她还在纠结,莎拉继续言语诱惑,暮然间,看到塔楼下面停着一辆角马车。   那是辆相当豪华的角马车。   精致的宫廷式车厢,镶着宝石的华丽轮毂,两头俊白的角马踩着铁蹄嘶鸣,着装严谨、管家打扮的车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许许多多的学员正在不远处围观议论,他们目含好奇,但更多的则是敬畏。   因为这辆角马车,大家几乎都知道是谁的。   大抵也知道是来接谁的。   女孩们脚步一顿。   “喂喂,真的假的...”   莎拉有些傻眼,那辆角马车正好停在宿舍楼的门前,她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   “那是女王陛下的角马车啊,她本人在车厢里吗?”   “佩伊洛,是来接你的吧。”   索菲亚也有些震惊,怎么女王陛下跑进学院里来接她,上次这么做的还是教会的圣女大人,难不成今天也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不对啊,她完全没听到什么风声。   “呃...”   小小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红。   “可能,是的吧...”   她似乎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的样子,但那个管家却已经看到了她,小跑着过来了,到少女面前轻轻鞠躬:“佩伊洛小姐,主人邀您共进晚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您如果没有别的事,请现在就随我上车吧?”   那管家说完,索菲亚看见佩伊洛的脸更红了,她像个鸵鸟,将头慢慢埋了下去:“为、为什么呀...我、我晚上还要,看书呢...”   女王陛下邀她共进晚餐,她竟然拒绝,而且给出的理由是:我要学习。   索菲亚整个人都惊了。   为什么?   她脸红什么?   她把头埋下去,像个羞羞答答的老处女,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这又是在干什么?   啊?   索菲亚满头问号。   那管家闻言,露出些许苦笑:“佩伊洛小姐,您就不要让我难做了,否则等主人下了车亲自请您,回头我这边就不好交代咯...”   话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   “哦...”   少女喏喏应了一声。   索菲亚看到她在背后绞成一团的手指。   在学院相处的日子久了,她知道这个女孩的一些小小习惯,下意识的动作,比如思考的时候喜欢咬指甲,紧张的时候就会绞手指,越紧张绞的就越凶,现在手指都有点发白了。   “那,我去和她...说清楚...”   少女绞着手指回头,看了一眼舍友,嗫喏着道:“你们,等下我...我、我得过去...过去说一下...就回来...”   说完,便垂着脑袋,迈着磨磨蹭蹭的小步子,「吧嗒吧嗒」朝角马车去了。到了跟前,车帘被里面的人掀起一角,有只手拉了她进去。   莎拉,索菲亚,黛西,她们愣愣的看着。   不久车厢里传来的动静,有两个声音在说话,一个柔软羸弱,听上去近乎哀求,很明显是佩伊洛的,而另一个声音则强势清冷,话语间没什么商量的余地,莎拉猜,那大抵是女王陛下的声音。   她们在说什么听不清楚,在做什么更是不知道。   但车厢却一直在轻晃,晃的让人大惑不解,莫名其妙。   围观的人群吵吵嚷嚷,1504的三名女孩就站在塔楼门口的不远处看着,等着,一直到管家挥动长鞭,巨兽长嘶扬蹄,轮毂「咯吱咯吱」转动起来,女王陛下华丽的车厢自无数人热切的视线里,缓慢驶离道路。   名叫佩伊洛的小小少女,她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去一下就回来。   她被女王陛下带走了。   许久,等再也看不到车厢的影子,莎拉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挠着蓬乱的头发,迟疑道:“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索菲亚摇摇头:“不清楚。”   “搞什么啊,不是说让我们等她吗,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谁知道。”   “那她待会还回来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   “...佩伊洛丢下我们了。”   娃娃脸的女孩喃喃说着,表情忽然变得气恼:“佩伊洛她丢下了我们,和女王陛下去过节了,没意气的家伙。”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但索菲亚望着莎拉的脸,觉得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算了,我们不管她。”   莎拉有些意兴阑珊,本来还盘算着去佩伊洛家里闹腾一番,这下愿望落空,佩伊洛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忽然就觉得特别没劲,也不再喊着要出去过节,想了想,转头问索菲亚:“你晚上还回来吗?”   说话的语气,像是没抱什么期望。   索菲亚眨眨眼睛。   她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因为晚宴少不了喝酒,喝完酒还有舞会,舞会上再继续喝酒,索菲亚的酒量算不上很好,她估计到时候自己会微醺,微醺的时候她要睡家里的软床,不然第二天早上会头疼。   然而看着莎拉那副失落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对她点头了。   “我回来。”   “咦?真的吗?”   娃娃脸女孩呆了呆,忽然又高兴起来:“那太好了,晚上我们都在宿舍吧,哪都不去,黛西我们一会儿去买点吃的,零食啊什么的...再弄个大蛋糕!我先回去收拾桌子,到时候点几根蜡烛,就算没有男生,今晚也要浪漫的过!”   “好。”   黛西笑着应了。   索菲亚则轻轻咂舌:“你们折腾吧,莎拉你待会先给我把头发弄好,不然这个样子怎么去晚宴...”   “没问题,交给我!”   “算了,我还是让黛西弄吧,你毛手毛脚的...”   “开什么玩笑!你就放心吧我盘的可好了,保证今晚你就是宴会上最靓的那个崽...”   “行不行啊你...”   “索菲亚,莎拉盘的很好的,反倒我不怎么会弄...”   “你看,黛西也这么说...相信我啦!”   “好吧好吧,信你一次...”   “嘿嘿~”   “可别给我搞砸了啊...”   三个女孩一面说话,一面向塔楼走去。   盛夏骄阳似火,霞光穿透暮霭洒下来,将女孩们塔下的影子拉长了,在身后相互交错。   特别篇·二   王立学院布满白色蔷薇的外墙,在落日下矗立着。   高耸的大门伴随着铁链声「轰隆隆隆」打开,华丽的宫廷角马车悠悠驶出,着装严谨的管家在前面哼着小曲,车厢里,明眸皓齿的少女气呼呼瞪着眼睛。   “维姬。”   少女柔顺的披肩长发略显蓬乱,脸色泛出稍许异样的绯红,丹唇粉面正竭力呲起超凶的表情,却因为那副略显稚嫩、楚楚可人的小模样,凶起来也就只能让人联想到受惊发怒的小奶猫,除了可爱,半分威慑力也没有。   以至于坐在她对面的金发女人眼帘都不抬一下,把少女的怒火当作空气,以慵懒的坐姿靠着座椅,举着像是契约或者合约的羊皮卷,细眉轻蹙,看的很认真。   与少女的气质截然相反,这个女人尽管也拥有倾城之姿,金色的长发盘于头顶,眼眉低垂,容颜微敛,只是匆匆一瞥,不必看清全貌,首先便会被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吸引住,待真正看清了她的样子,想必任何心智健全的男人,都将再也挪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倘若再被她那双冷寂的丹凤眼盯着,那么不论男女,不论出身高贵或低微,几乎任何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选择避其锋芒,俯首屈膝,或以称臣子。   她像一只不怒自威的孤傲雄狮,即使安静的坐在那里,收敛一切气魄,也不禁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接近,不敢放肆。   在这硕大的王城里,有资格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发脾气的,大抵也只有坐在对面的那只小猫咪了。   “维多利亚!”   猫儿一般的少女见那头狮子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于是怒火更甚,小手「啪」的一拍座椅,站起来就想夺她手里的羊皮卷:“你抬头,看我!”   名为维多利亚的女王反应迅速,身子一晃躲过少女伸来的手,将羊皮卷高高举过头顶,低垂的眼帘抬起来,眨了眨灿金的眼眸。   “这是与瓦伦帝国的重要合约,你不要闹,别把它撕坏了,乖乖坐在那里,听话。”   威严的狮子,声线难得煦柔。   少女见她终于舍得搭理自己,目的得逞便乖乖坐回去了,小嘴巴撅起来,表情不忿。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漂亮的眼眸里,盈盈含着委屈。   “我怎么样了。”   女王陛下饶有兴趣的反问。   “今天,今天是...圣布仑节...你...你进到,学院找我...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我舍友,都在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少女说着,偏过头去不看她,手指绞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小,耳根子都红了。   “是这样的。”女王陛下淡声说道。   她将羊皮卷放在一旁,翘起了腿:“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你不能那样...你还在那里...对我...对我...”   少女结巴的厉害,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了。   “对你怎么样?”   维多利亚身子稍稍前倾,继续追问她。   女王陛下心情似乎不错,大抵又觉得少女此时的样子很是有趣,嘴角不可察觉地勾了起来,灿金的瞳眸里闪过一丝揶揄。   “哎呀!”   少女偷偷朝这边瞟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眼神,看到她眼中的戏弄,一下子就恼了:“你烦死了,每次都这样,就可过分了,万一、万一那时候,你那样...抱过来...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嘛!”   “我只是不想让你逃走。”   “可是、那你也不能...”   “今天是圣布仑节,我推掉了很多事情,只是想安静的和你一起享用晚餐。”   “唔...”   听到这样的话,少女便气鼓鼓的,不再出声了,但还是赌气扭头不理她,对此女王陛下也并不在意,她的目的达到了,那个小傻瓜气一气,很快就会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   过了一会儿,少女忍不住又嘟囔:“我、我本来晚上,要看书的...”   “看书是最缺乏效率的学习方式。”女王陛下随口回应。   长大以后,她几乎从来都不看书。   对于脑袋转的很快,思维非常敏捷的人来说,老老实实、一行一行的从文字里慢慢汲取知识,这样的方式简直算得上是一种煎熬。   “啧。”   但少女显然并不认同她的说法,有些轻蔑的咂了咂嘴巴,吸一口气,小脸认真,看模样是打算和女王陛下理论一番了。   可维多利亚不想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浪费时间,她马上出声岔开话题:“来的时候,我让保利诺先去了宿舍找你,他回来和我说,1504的门口堆着很多鲜花和礼物,大部分都是送你的。我想了想,以你的名义,都丢给管理员了。”   说完,抬眼瞅她。   “...好吧。”   对于这种事,少女的态度是无所谓的。   于是女王陛下瞅了她一会儿,便又拿起羊皮卷,继续看了起来。   少女这时才想起来,她刚才听到维多利亚说那是瓦伦帝国的重要合约,歪着脑袋思考片刻,确认了这件事自己并不知情,便开口询问:“这是,什么合约?”   “与皇宫那边的合约。”   维多利亚头也不抬,淡声回应:“切利尔斯城的防御筑建工事即将开展,而瓦伦帝国在这方面技术薄弱,所以需要伊森贝尔的国防建筑师,以及大量物资和劳工的支持,加强城壁,构建战争堡垒,以抵御来势汹汹的山特尔军。”   “......”   少女呆了呆,旋即睁大眼睛。   “你...”   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指着对面的女王陛下,嘴巴微张,有些说不出话,心里复杂的情绪在下一秒全部化为委屈,嘴巴一瘪,眼睛马上就红了。   “你,你帮他们...你怎么...”   “你怎么这样...”   面对少女伤心的质问,维多利亚还是没有抬头。   女王陛下想先把合约看完,与此同时给少女一些独自思考的时间,看看她能不能自己把这些问题想明白,结果没多久,蓦然听见小声的抽泣,微微一怔,手里的合约就看不下去了。   “所有防御工事的图纸,我会同时为山特尔堡送去一份。”   女王陛下心中失笑,同时还有点烦,聪慧如她,本是绝不愿意解释这些事情的,聪明的人为什么只喜欢和更聪明的人对话,因为你不必花费心思把一件事说的清清楚楚,往往只是一提,对方顷刻就能会意,这样的沟通方式是轻松的,能节约大量的时间,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以往若是有谁在她面前,三句话说不清楚一件事情,维多利亚就会让他滚出去,换个人过来说,她自己也是这样,若是说出的话有谁没能听懂,也一样得滚出去,换个人来听,绝不多做解释,那太浪费时间了。   骄傲的女王不怕任何人误解自己,蠢人的误解于她而言没有意义,但唯独眼前的少女不行,她没想明白,伤心的哭了,维多利亚就心疼,就不得不耐着性子,好好解释。   “这个合约我不签,他们也会退求其次找别人签,防御工事总是要筑起来的,战争在少部分人眼中其实是巨大的机会和财富,总有人愿意为这样的机会和财富以身犯险,甚至那样的人也许就在你我身边。”   “所以我必须把合约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每一项条款都亲自审核,不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直到所有的城墙堡垒全部完工,切利尔斯城对伊森贝尔方支付过相应的报酬、抵押物,等山特尔军真的打过去时,他们就会发现,所谓能抵御十万大军的战争堡垒,其实只是充满着无数设计缺陷的空中阁楼,而那些设计缺陷,你的父亲,斯卡利杰大公早就一清二楚。”   “......”   少女的嘴巴张成「o」形。   她早就不哭了,在维多利亚话说道一半时,她就已经搞清楚了女王陛下的阴险盘算,在心中大呼「好厉害」的同时,忍不住开心起来,破涕为笑,那笑容马上敛了去,因为这样很没有面子。   “维姬,谢谢你。”   少女内心自然很清楚,女王陛下不惜大费周章搞这种卑鄙事儿,其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她因此道了谢,然而女王陛下却反应冷淡,没怎么理她。   见此少女便有些心慌,小手伸过去,在她腿上轻轻一推:“对不起嘛...”   “你不相信我。”   女王陛下开口说话了,声音越发清冷,像是在生气。   “我、我没有...”   “你觉得我会帮助你父亲的敌人?”   “呃,不是...”   “你在十分钟之前,很大声的叫我维多利亚。”   “维、维姬...”   她怎么还记仇啊...   少女有些慌乱的想着。   “对不起嘛,我、我误会了...”   “不要对我道歉,也不要对我道谢,我不喜欢。”   “...好。”   少女小心翼翼的点头。   这时候的小小教宗骑士,对金发佳人的态度,早已变得柔软而嗫喏,再也生不起一丝丝的恼怒了。   过了会儿,她暮然像是想起什么:“啊,那如果,到时候、我父亲围城,皇宫那边,付不出钱了,如果他们赖账,怎么办?”   少女面露担忧。   但女王陛下却是笑了。   “不怕。”她说。   “我会和你父亲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假如这场战争消耗巨大,连你父亲到那时也支付不出,那就先把之前的欠款一笔勾销吧。当然,这或许还不够...”   她顿了顿。   淡淡的瞳眸里,忽然闪过小女孩般的狡黠。   “届时,我就会带着你一起,正式会见凯瑟琳夫人一次。”   “...?”   少女愣了愣。   一秒,两秒...   五六秒钟过去,等她暮然明白过来女王陛下话里的意思,嘴巴再次张成「o」形,精致的小脸「腾」的一下,红到仿佛要起烟了。   “你...”   她以为这女人在第五层,没想到这波她在大气层。   “脸都不要...”   “臭流氓...”   小小的少女不禁去想,假如事情真的如她所料,到了那个时候,她和维多利亚一起见母亲时,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态,露出怎样的表情。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不如干脆就去向神明祈祷,希望父亲那时候还有足够的金币来填补窟窿。   特别篇·三   薄暮自城市的那头逐渐消落。   黄昏的气息还未完全褪去,但夜晚已然将至,两轮弯月朦朦胧胧的轮廓映照在暗淡的天空,红色的鸟在云层下方滑翔,偶尔飞入城市的深处,在一栋栋繁华的建筑群间轻盈掠过。   绿树、草坪、矗立的高塔敲响鸣钟,王城的居民们穿梭在人头攒动的街道,各种卖甜点吃食的摊铺在道路旁支了起来,路灯一盏盏被点亮。   “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宽阔的大街边上,又或者是狭窄的巷子里,半大的孩子三五成群,跑着跳着,笑着闹着,陆续返回家中,小街尽头的花坊早已门庭若市,馥郁满溢,道路旁边,年轻的小伙单膝跪地,为面前裙衣飘飘、惊喜交集的女人,献上一束鲜艳的捧花。   车轮辘辘,铁蹄踏响,靡丽的角马车驶过热闹非凡的街道,驶过拥挤的花坊门口,驶过孩童们翘首远望的目光,它自街道的那头远去,不久,来到金碧辉煌的王宫,在宽敞的宫前广场停下。   车帘掀动,袅袅婷婷的少女迫不及待,小跳下车厢,眼含期待,举目四望。   “维姬,我们吃什么呀~”   少女的身后,伊森贝尔年轻的王拒绝车夫的服侍,提着裙摆自己从车厢走下来,她没有直接回答少女的问题,淡淡看了一眼女孩雀跃的小模样,嘴角不可察觉地勾勒出弧度。   “跟我来吧。”   女王陛下说道,她架起手臂,少女看到了,很自觉地过去挽住,两人在车夫恭敬的施礼中,在广场无数人投来的目光里,举步向宫殿大门迈去。   “维姬,你今天、没带卫兵呢。”   “今天不要那么多人。”   “哦...我们要在,王宫里吃吗?”   “嗯。”   “吃什么呀。”   “吃饭。”   “什么饭呀。”   “晚饭。”   伊森贝尔王宫的宴会大厅就在一楼,今晚这里似乎正在举办晚宴,大厅里觥筹交错,语笑喧阗,美妙的曲乐悠然回响,少女挽着女王陛下,下意识地就要朝那边走,然而就感到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   “我们不去那边。”   女王陛下带着她穿过走廊,沿着盘旋的阶梯上到宫殿三楼,有迎面遇上的人纷纷行礼退避,女王不怎么在意,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冷着一张脸,与挽着她臂弯的少女穿过三楼繁盛的空中花园,来到尽头的一处凉亭,才停下脚步。   这间凉亭,看着与原来三号宅邸的凉亭隐隐有几分相似,此时凉亭外正端立着几名女佣,看起来早已等候多时,少女在女佣里看到熟悉的面孔,笑着打声招呼。   “沙尔曼~”   “女王陛下,小姐。”   名叫沙尔曼的女佣长与身后的女佣们齐齐鞠躬行礼,等陛下和少女在凉亭坐下来,她便开始吩咐人去做事情。   在凉亭内部的摇椅上坐下后,少女显得有些不大安分,这里瞧瞧,那边看看,小手拍一拍面前的大理石桌,小屁屁扭一扭,琼鼻微皱,轻轻一嗅。   “好香啊!”   石桌上没什么都没摆,少女是指空气里满溢而出的花香。   整个凉亭所处的位置几乎是在空中花园的最深处,四面环簇着五彩斑斓的花从,红的如火,白的似雪,还有粉红,白红,水晶一样的紫色...有的花开了,有的只是骨朵,少女认识其中一些,更多的她叫不上名字,她只知道这些花簇里蔷薇是最多的。   就好像三号宅邸一样,蔷薇的藤曼一直从花园蔓延出去,顺着雕秀的大理石栏杆攀爬而下,像飞流的瀑布,几乎铺满整面楼墙。   楼墙下面也是花园,少女记得她在维多利亚诞辰宴的那晚曾经路过那里,当时看到就觉得惊艳,如今再从上方俯瞰,一窥花园的全貌,心中越发欢喜,忍不住站起来,走出凉亭扒在栏杆边,探出头,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维姬!”   “嗯。”   “这是你说的,小时候,总照顾的,庭院花园吗?”   “是。”   身后传来女王陛下淡淡的回应,女佣端来酒盘,为她斟上沁人的美酒,维多利亚端着高脚杯起身,向少女走去。   “照顾谈不上,绝大多数工作还是仆人们在做,只是那面墙...”   她走到少女身旁,伏在栏杆上,抿下一口红酒,芊芊玉指伸出,指向楼下花园侧面的一小面围墙。   “那面花墙,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哦...”   少女点头。   维多利亚接着又指向远处一片碧汪汪的绿地:“那里,原先本是蜜果树园,后来那些树都枯死了,就做成草坪。”   “...嗯。”   少女的鼻音有些闷闷的。   “再远一些,就是我以前的寝宫。”   女王陛下这次指向了更远的地方,少女循着看去,那是宫殿很靠后的位置了,似乎坐落着几间相比皇宫来说有些矮的楼宇,从这边隐隐只能看到漂亮的尖顶,其他地方都被围墙挡住。   “父王死后,我几乎不在那里住。现在母亲也不在了,繁忙的时候,我偶尔又会回去那边休息。”   那一会儿我想去你寝宫看看!   这句话在少女嘴边打了个转,最终没敢说出来。   不久,女佣们陆续端着食物送过来了,满目的珍馐一上桌,少女便再也挪不开眼睛,「噔噔噔」的跑回凉亭坐下,沙尔曼点燃了石桌上的两排烛火,夜幕刚落,烛光星星跳跃,映入少女亮闪闪的眼眸。   居然还有甜甜圈!   她连刀叉也顾不得拿,一眼就看中摆在桌子最中央的一大盘甜甜圈,也不讲什么餐桌礼仪,伸手抓起一个,恶狠狠朝嘴里塞,脸颊鼓鼓的咀嚼。   女王陛下这时也坐了下来,杯中的酒空了,女佣便要上前去斟,但她却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于是沙尔曼带着她们默默退下。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少女已经吃掉了四个甜甜圈,她正在消灭第五个,一边吃,一边伸手把近处的一大杯布丁拉了过去。   那副大快朵颐、完全不顾形象的吃相,尽管早已习惯,但还是看的维多利亚直皱眉头。   “斯卡利杰大公在帝国北境威望素著,其夫人凯瑟琳据说也是霞姿月韵,冬之月家族百年树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呼呼...”   少女听了,也不觉得丢人,鼓着嘴巴抬头憨笑。   她随即看到女王陛下并没有动刀叉,只是坐在那里小口喝酒,愣了愣,视线向满桌美食扫过去,蓦然发现好像全都是她喜爱的甜食。   于是赶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你怎么...”   维多利亚不吃甜食,她是食草动物,只喜欢吃没什么味道的蔬菜,少女当然记得这个,于是她不好意思再吃了,忍不住埋怨起来。   “哎呀,这你怎么吃嘛...”   “我不饿。”   女王陛下淡淡回应,眼眸里没有情绪。   “那可不行...”   少女望着满满一大桌美食,有些发愁的蹙起眉头。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满桌的甜食而蹙眉头。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弄这么多甜食,我又...我又吃不完...你...你没必要...这样...”   少女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因为她看到维多利亚在听见她说「我又吃不完」时,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少女觉得女王陛下有在讥讽自己。   于是她更不好意思吃了。   “维姬...”   “怎么了。”   “你...你吃一个,甜甜圈?”   “不吃。”   “那、那你不能,不吃晚餐啊...”   “没关系。”   “你叫厨房,再做些菜吧?”   “御厨都在为一楼大厅的宴会准备餐点,我已经让沙尔曼走了。”   维多利亚顿了顿:“我看着你吃就好。”   “......”   少女有些羞涩。   她其实想说你这样看着我还要我怎么吃,她脸皮没厚到那种程度,可面对维多利亚直勾勾的目光,看着她又给自己倒酒,还不吃东西,心里忽然又觉得生气,话到嘴边就成了:“喝喝喝,就知道喝酒,我不许你看我!”   埋怨过后,她蓦然站起来:“厨房在哪,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女王陛下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等等。”   少女撂下一句话,匆匆跑走了,但不久又折回来,从盘子里抓起一个甜甜圈,想了想,又抓起一个,叼在嘴里,瞪了维多利亚一眼,「噔噔噔噔」再次跑远。   等她真正离开,维多利亚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她抬头望着夜幕逐渐亮起的明星,朱唇微启,轻笑出声。   “呵,也不想想有哪个御厨敢把我丢在这里...”   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里晕开,冁然明亮。   “真是个傻瓜。”   许久之后,少女端着两份热乎乎的菜肴回来了。   一盘炒素三鲜,一大碗鲜蛋羹,「咚咚」两声摆在女王陛下面前,她揉了揉鼻子,将鼻尖沾上的黑灰揉开了,但少女并不自知。   她心里稍稍有些忐忑,因为厨具有限,蛋羹做出来后卖相很不好看,稀的像糊糊,炒素三鲜也因为食材和佐料的限制,做出来的味道并不能让她满意,于是便不敢多说,不敢多去看维多利亚的表情,将盘子和碗放下,就悻悻转身坐了回去,低垂着头,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这是什么。”   维多利亚拿起勺子,舀一勺蛋羹,放在鼻子前闻一闻,随后点头:“这是蛋。”   说着,吃了下去。   少女嗫喏着看她。   “...味道还不错。”   女王陛下在品尝过之后,给出了「还不错」的评价,又吃下一口,问道:“你是怎么把蛋液做成布丁的?放了什么东西吗。”   “没、没什么...”   少女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再吃吃看,那个。”   她指了指炒素三鲜,为了照顾维多利亚的饮食习惯,这盘菜她只倒了最低限度的油,但其实没能把握好,有些糊了,少女把烧糊的菜藏在了盘子最底下,并诚信希望维多利亚发现不了,也尝不出来,不然肯定一顿嘲笑。   然而女王陛下在第一口的时候就吃出来了。   尊贵如她,以往吃的自然都是玉馔珍馐,有伊森贝尔最好的厨师——比如沙尔曼——为她悉心规划三餐饮食,每一餐所采用的食材都是顶级,因为素菜味淡,口味也越显精致,稍有不适就会让人换掉,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失败料理的味道。   “很好吃。”   但她却抬起头,对少女如此说道。   “嘿嘿~”   少女便开心的笑了。   “下次,我提前做好、准备,味道还会,好可多可多。”   “嗯。”   女王陛下轻轻点头。   她看着少女笑靥如花的模样,一丝暖流逐渐淌进心涧,抬起手,用餐布擦掉少女鼻子上黑灰,在少女发呆的时候,捏一下她软乎乎的脸蛋。   “快吃吧。”   这顿晚餐,两人都把属于各自的食物吃光了。   特别篇·四   桂殿兰宫之外,是星月交辉的天幕,灯火辉煌的夜城。   女王陛下喝了不少的酒,差不多一瓶都被她喝光了,喝到最后剩下不多的时候,少女就开始阻拦了,抱着酒瓶不让她再继续喝下去,女王陛下随口说了酒已经醒过,假如在三小时内没有喝完,那酒就不能再喝了,很浪费。   少女想了好久,为了不浪费,最终只得皱着眉头,帮她分担了一点点的量。   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量,等少女从王宫里出来,醉的路都走不直了。   女王陛下扶着她上了角马车,少女面色潮红,软趴趴靠在座椅上,醉眼迷离像是要滴出水来,她将头靠在维多利亚的肩膀,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雅香,迷迷糊糊,小声呢喃着。   “维姬...”   “我在。”   “你把我...灌缀了...”   “是你把自己灌醉了。”   “你骗人...你怂恿我...喝酒...就是...故意的...别以为...我傻不拉几...不知道...”   “你可以不喝。”   “我不喝...你、你就会喝...”   少女软糯的絮语,像是粘牙的糖果,甜甜腻腻。   “反正...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听你的...”   “我们回去吧。”   女王陛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去,哪里...回去...你,是不是...想对我...做什么、坏系...”   “不会。”   “真的吗?”   “嗯。”   “那,你保证...不会...”   “我保证。”   “...那你送我、回学院吧...我明天,有课的...不去,老师训我...”   “好。”   维多利亚摸摸她的脑袋:“你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嗯...”   迷迷糊糊的少女合上眼帘,手箍住女王陛下的腰,箍的不算紧,脑袋在她的肩上蹭一蹭,兀自找到舒适的姿势,便呼吸均匀,一动不动了。但她并没有真的睡着,待察觉到车厢逐渐驶动,蓦然又睁开了眼睛。   “维姬...”   “怎么了?”   “你不能,骗我哦...”   少女有些不放心的强调。   “嗯,我不骗你。”   维多利亚语气淡然,回答迅速而笃定。听到这样的话,少女便「嘿嘿」一笑,靠着她,又重新把眼睛合上了。   角马车一路颠簸而去。   车厢里,已经陷入睡梦中的少女似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小身板不停扭动,手紧紧抓着女王陛下的衣襟,偶尔轻蹙眉头,发出「咿咿呀呀」的梦呓。   维多利亚一直轻轻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将腰板挺的笔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如此,便能让少女睡的更安稳些。   车厢之外,尽是繁华喧闹的夜。   少女的睡梦并未能持续多久,待到隐隐察觉角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的酒也稍微醒了一点,虽然头还是很晕,眼睛看不清楚东西,意识却是没那么模糊了。   她被维多利亚扶着下了车厢,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揉一揉眼睛,恍恍惚惚站立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黑暗中路灯的火光昏昏黄黄,少女胡里胡涂的跟着维多利亚走出几步,等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她猛然一个激灵,终于明白了问题到底出自哪里。   少女仰着脑袋,她看到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并非想象中学院的高墙,而是自家宅邸刚刚建成不久,雕栏玉砌的石雕门柱、墨黑的铁艺栅栏门,以及门牌上隐隐泛着光泽,「维洛园」的大气字样。   然后少女就呆住了。   “维、维姬...”   她发觉自己的声线已经开始颤抖,脸蛋很僵,手脚发凉,腿发软迈不动步子。那绝不是因为喝醉了酒的原因,事实上在看清楚了这里是哪的时候,少女那点儿残存的醉意,早就一下子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震惊,羞涩,慌张,恼火,愤怒——维多利亚在看她——害怕,非常害怕,怕到不行。   少女的心思在短短不到两秒的时间里,经历了过山车一样剧烈的起伏变化。   “你骗我——!”   她大喊一声,趁着女王陛下被喊声震慑,因发懵而疏忽的一瞬间,撒丫子就跑!一面跑,一面气急败坏又委屈地大叫:“你说了!不骗我——”   小小的少女,在这一霎那仿佛找回了一年前从骑士剑下逃命的感觉,她像那时一样使出吃奶的力气,小短腿抡圆了,像离弦的箭矢,“嗖——”地窜过寂静的街,只是眨眼的时间,便将自家宅邸远远甩在了后面。   噗通!噗通!   少女心跳的很快,她现在慌到胸口发闷。   一想到维多利亚又把自己骗回宅邸里,想要对她再做坏事情,少女就有点腿发软,因为那样的坏事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一旦被那个女人抓住机会,她几乎就会变得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对方摆布,想挣扎都没有力气。   少女心想,绝对绝对不要再让上次的事情发生了,她要在对方施展出手段以前拼命的逃,逃离那个流氓的魔爪。   这是少女所能做出的,最后的挣扎了。   她很害怕。   害怕到还没出街巷就直接踏起月步。   嘣——   脚下碎石飞溅,娇小的身躯高高越起,横跨两条街道,在夜空划出一道并不优美的弧线,「咚」的一声摔落在楼顶,脚下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倒地,一连滚出去好几圈才停下来,停下后马上又挣扎爬起。   狗吠在夜晚的灯火下响起来,隐约间,少女听到有人在屋檐下大声叫喊,似乎是看到她了,但此时此刻,少女顾不得那些,她踉跄着站起身,只觉得醉意再次上涌,脑袋里天旋地转,恶心的有点想吐。   快跑...   别让她抓住...   少女在心中不住催促自己,可腿却软的厉害,有点不听使唤,强撑着精神,踩出第二个月步,裙摆「呼啦」作响,「砰」的跃上对面宅邸的屋檐,踩着瓦砾摇摇晃晃走出两步,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拄着膝盖想要休息,结果还没来得及喘气,蓦然听到后方传来凌冽的风声。   是维多利亚...   她飞过来了!   少女登时被吓的魂飞魄散。   她想再踏一次月步,然而还未使力,眼睛已经开始冒起了星星,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落脚处在哪里,于是只得艰难跃下屋檐,落入小巷,差点摔倒,强打起精神,沿着巷子一路小跑,跑出不远便被一道墙拦住。   气喘吁吁的少女回过头,下一刻,金发的女王飘然而至,一把将她抱住。   “啊!你——”   少女的身体被拥入温暖的怀抱,她绷紧了一瞬间,随后挣扎起来。   “你跑什么!”   女王陛下抱她很紧,略带训斥的话语,带着温热的吐息,就在她耳边传来:“你差点就从屋顶摔下去了。”   “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你只是回家了,有什么可怕的?”   “你、你骗我...我要...回宿舍...”   “我不会对你怎样。”   维多利亚紧紧抱着少女不放,有些担心醉酒的她再一次跃上屋顶,然后在晕晕乎乎的过程中摔伤自己——尽管她很清楚,少女的炼体之力强的简直非比寻常。   “你喝醉了,在宿舍我不放心。”女王陛下淡声说道,她快速钳住少女不断扑腾的两只小手,将手腕死死压在身侧,不让她再乱动了。   “我...”   “别动,听话。”   “维姬...”   少女嗫喏着声线,逐渐安静下来。   其实她若想真的脱身,像女王陛下这样的金枝玉叶、细胳膊细腿,是完全拗不过她的。倘若真的奋力挣扎,力道把握不好,说不定能直接扭断这女人的腰。   少女怕会伤到对方,加上维多利亚吐在耳边的气息,让她的脸颊开始滚烫,身上没了力气,心中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一阵阵袭来,顺势就软在女王陛下的怀里,乖乖的不再动了。   咻——   蓦然间,远处的夜空掠起了尖啸声。   那声音刺耳异常,少女被吓了一大跳,身体猛颤,在紧张中「啊」的轻叫,下意识地循声抬头。   嘣!   漫天金灿灿的华光,在王城晕染如墨的夜色里,像花开般骤然绽放。   “开始了啊。”   女王陛下松开了少女的手腕,一手拦在她的腰间,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背部。   咻——   嘣!   咻——   嘣!   一道,两道,三道,无数的金光自北面的楼宇间徐徐升空、炸响,流光溢彩的金芒与辉月交织,将苍茫夜幕染成一片辉煌,城市在这一刻沸腾了,燥热的欢呼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起,声如海浪。   这是...   少女看的有些痴了。   这是烟花...不,是神迹...   “每一年的圣布仑节,王城的主教与修士都会在夜晚向天空施展神迹。”   察觉到少女逐渐放松下来,维多利亚搂着她腰肢的手臂紧了紧,像是怕少女再一次跑了去:“这是为了悼念死在八百年前在那场无谓的争端里的神职者们,但在后世,人们往往将它看作是浪漫的象征...很漂亮,不是吗。”   “...嗯。”   少女糯糯应着。   这个世界也有漂亮的烟花啊,她想。   然后象征性地扭一扭身体:“你放开我,好热...”   “我本打算和你在露台一起观看的。”   昏暗的小巷被光晕照亮,女王陛下绝美的脸庞看上去竟有些难言的落寞,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可惜了...”   “......”   察觉到维多利亚的情绪,少女下意识的就想道歉:“对不...”   但话未说完,风声骤起。   她察觉到自己双脚陡然离地。   “啊!”   毫无心理准备的少女忍不住一声惊呼,酒精让她的脑瓜越来越迷糊,在这一刻她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自己其实也会飞的事实,吓得用手环抱住女王陛下的脖子,乖乖缩在她的怀抱里,闻着她身上沁人心脾、安心的味道,在呼啸的风声中飘离地面,冉冉升上夜空。   嘣!   嘣!   嘣——   璀璨的金光,在少女明亮的瞳眸里,映出绚烂的光芒。   她刚才说,想和我一起看这个...   原来她只是想看这个...   望着无数在天空炸开的流金花朵,少女蓦然间心生愧疚。   “维姬...”   她想把刚才未能说出口的道歉在此时说出来,可只是叫了一声名字,嘴巴便被冰凉凉的手掌堵住。   “你忘记我先前说的话了吗。”   “...唔。”   少女低下了头。   她想起维多利亚之前说的,不要道歉,因为她不喜欢。   “其实这样也还不错。”   女王陛下清丽如泉水的话语,自耳畔汨汨传来:“今夜的金花,在哪里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   “...哎呀,你...”   少女将头埋在她的胸口。   她有些受不住维多利亚说这些,脸颊不禁又热了起来。   咻——   嘣!   夜色中晕染的光芒如梦如幻,整个城市的上空都被绽开的金花映亮了,少女和女王的身影淌在夜风之中,在这样璀璨的光晕里明明灭灭。   “佩佩。”少顷,维多利亚轻声呼唤怀里满面通红的少女。   “干嘛...”   “西尔加亚的战事,你一直在关注吧。”   “啊...”   没想到维多利亚忽然问起这件事,少女抬头望着她的脸,呆了片刻,呼出一口气,缓缓点头。   “嗯。”   “你很担心那位奶奶。”   女王陛下还记得少女与她说过的那个故事。   “嗯...”   “所以,倘若那边传来让你忧心的消息...”   维多利亚顿了顿,桑心有些低沉起来:“你就会选择离开王城吧。”   “......”   小小的教宗骑士沉默了。   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但女王陛下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我说...”   她低头望向怀中那张略带羞涩,同时有些惴惴不安的小脸,目光沉静如水。   “如果我说让你别去,你会答应我吗。”   “维姬...”   少女把头别过去,不再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对视。   她是想解释一些什么的。   虽然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但似乎这时候要解释点什么,可是道歉的话又不能说。少女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间想不到该要对她说什么,正为难时,女王陛下却淬不及防的转移了话题。   “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啊?”   少女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她瞪大好看的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呆傻的状态慢慢恢复,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散,便又开始蔓延,轻轻挣扎几下以示抗拒,口中嗫嚅着说:“我不要...你快,放我下去...”   “那你向我保证,你不会到西尔加亚去。”   “唔...”   少女又不说话了。   她无法做出这样的保证。   “不可以吗?”   “......”   等了片刻,没等到少女的回话。   “佩佩。”   “嗯...”   “跟我回家吧。”   维多利亚女王再次向少女提出建议。而这一次,少女在短暂的蹙眉犹豫之后,点头答应下来。   “...好。”   夜晚清风吹拂。   维洛园幽静的庭院里,繁花碧草随风而动,好似海波。   女王陛下抱着因为紧张而抓扯着她的衣服,在怀里快要缩没了的小小少女,飞至维洛邸西楼的露台,脚尖点在石板,飘然落下。   神迹的鸣响,夜空中绽放的绮丽华光,已经在两个人谁也没能注意的时候,悄悄结束了。   站到露台之上,女王陛下将少女轻轻放了下来。   “不许再跑。”   她用命令式的口吻,对前面兀自纠结着什么的少女说道。   “我、我不跑了...”   少女的声线唯唯喏喏,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但是...”   维多利亚金眸泛着柔光,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抚摸少女柔软的头发:“下次你若是再敢这样跑掉,再被我抓住的时候,可就说不好了。”   面对此般恫吓,少女抬起头来,好看的皱了皱鼻子。   “你威胁我。”   她似是想做出凶恶的表情,但那样的表情还未展开,自己便憋不住先笑了:“哼,我才不怕呢。”   “呵。”   女王陛下也笑了。   她笑的是少女每每落入掌心,不知为何却能还是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维姬...”   谜一般自信的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手指在背后绞动,脚尖踮起又落下,如此反复几次,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以后,我会做很多、很多,佩家料理,给你吃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我暂时离开,也一定还会再回来,回来再给你做东西吃。   但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另一层歧义。   少女马上意识到那层歧义,慌乱的摆起手来:“啊!不是,我是说...我走不到,哪去...也不是...哎呀!”   她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   “反正,你知道意思...”   “嗯。”   女王陛下看着她,嘴角勾勒,笑了起来。   今晚,大抵是她这一年以来,笑的最多的夜晚了吧。   青白的月光,重新洒在了露台上。   女王陛下牵起了少女的手,向火光明亮的室内走去,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晃晃悠悠,待到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少女絮絮叨叨的话语。   “说起来,卡洛斯...是不是已经,到东洲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   那话语说道一半,随即传来的,是什么东西敲在脑袋上,「咚哐」的声响,以及少女「啊呦!」的悲鸣。   ............   “阿嚏——!”   光线昏暗的酒馆里,身裹银甲、胡子拉碴的剑士打了喷嚏,他背靠吧台揉了揉鼻子,忍不住小声嘟囔:“谁这么晚了还惦记我...”   “西洲哪个被你祸害过的小丫头吧。”   身材火辣、满头红发像波浪一样卷曲的女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随口接话的同时,「咚」的一声,将溢满泡沫的啤酒杯放在男人面前。   “喏,你的曼斯提卡。”   “啊,谢了拉普莉亚。”   胡子剑士道了声谢,端起酒杯猛灌两大口,「哈」地吐出一口酒气:“东洲的名酒曼斯提卡,我有好多年没喝过这个味道了。”   “两个银币一杯,谢谢惠顾。”   女人伸出手问他要钱。见此,胡子剑士微微愣住:“你这女人不是吧?我们几年没见了,一见面喝你杯酒,你居然管我要钱?”   “所以你想来老娘的酒馆白吃白喝?”波浪卷女人翻了翻白眼,“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那个脸,别废话了,三个银币拿来。”   “...刚才不还是两个银币吗?你坐地起价!”   “你耽误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女人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吧台,“要么给钱,要么以后别再来我这里喝酒。你再多嘴一句,我就要收你四枚银币了...”   “啧。”   胡子剑士咂咂嘴吧,有些烦躁了揉了揉额头。   “算了算了,给你就是。”   他从腰间掏出钱袋,数了三枚银币抛给女人:“在东洲女人如果贪财,早晚会被那些讷德林人盯上,然后抓去做娼妇。”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卡洛斯先生。”   女人接过银币收起来,心满意足,转身去整理吧台后面的酒柜:“呵,那些讷德林人倒是时常会来我这里喝酒,你知道他们为了和我喝一杯酒,愿意出多高的价钱么?卡洛斯,今晚可是西洲的圣布仑节,没想到我居然会和你这水性杨花的男人呆在一起,真是扫兴。”   “彼此吧。”卡洛斯耸耸肩。   这时酒馆的门「哐铛」一声打开,肥硕巨大的阴影从外面进来,剑士和女人闻声回头,只见一手提着酒壶,满身横肉顶着酒糟鼻的老婆婆,此时正晃晃悠悠、像是有些喝醉的样子,走到吧台前坐下了。   “嗝!”   她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醉眼迷离的朝两人看过去,呲着黄牙笑了起来:“怎么,难道爷的到来打搅了你们俩的好事?那可真是对不住了!哈哈哈...”   老婆婆笑声豪迈,满脸的横肉都为之颤抖起来。   “哦天哪...”   红发女人颇为嫌弃的翻了翻白眼,轻掩着红唇,笑容妩媚道:“阿普菲尔婆婆,您可来的正是时候呢,否则我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和这个男人继续相处下去,实际上我们刚刚已经无聊到说起圣布仑节的事。”   她顿了顿,将手中的杯具放回吧台,娇柔的眼神快速在一旁显得有些无聊的剑士脸上扫过,像是蓦然间想到什么:“不过嘛,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有件事我还真是蛮好奇的。”   “哈啊~”   剑士张口打了个哈欠。   “喂,卡洛斯。”   女人又敲了敲吧台:“你说你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哪个女人有能耐让你收起浪荡的心思,你还是一个人吧?说真的,我只是好奇啊!多嘴问一句,卡洛斯,你可曾真正喜欢过哪个女人吗?”   “嗯...”   剑士耷拉着眼帘,一手拄在下巴,想了想,居然笑了:“呵,有的吧。”   “咦,原来有的吗?”   “嗯。”   “...哦~”   女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表情不可察觉的僵了一下,随后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剑士面前,将整个上半身压在吧台上,胸前的波涛被重量压扁,眨巴眨巴眼,笑容更加妩媚起来。   “呐,告诉我她是谁吧?很漂亮吗?我只是好奇啊,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女人,居然能真的让你惦记...”   “是啊,卡洛斯小子。”肥硕的婆婆也有些好奇,满身酒气地凑过来了,“爷可是记得你当年在王城的狗样子,啧啧...能有真正让你收心的人?说吧,那女人是谁,让爷也听听看。”   “女人?”   胡子剑士瘪瘪嘴巴,押一口啤酒,眼神耷拉着,满脸的不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女人?你们可太抬举她了。”   “呵~”   波涛汹涌的红发女掩嘴轻笑,将身体凑的更近了些,大眼睛一眨不眨,暧昧的盯着胡子剑士:“看不出来,原来你好这一口啊...”   剑士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红发女人故意挺了挺饱满的胸脯,半眯着眼睛又问:“她在哪?西洲?王城?还是寒冬之城?总不会是西尔加亚的姑娘吧?沉默之堡的舞姬?”   胡子剑士想了想:“可能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吧。”   “噗——”   老婆婆将嘴里的酒喷了出去。   红发的女人瞪大眼睛。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剑士有些慵懒地挠挠头,将双手背在脑后:“谁说喜欢就一定得是爱情?我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上一个没胸没屁股的小屁孩?你们都在想什么啊,就没考虑过父女之情吗。”   这番话以剑士懒散随意的语气说出口,却是显得有些敷衍。   “咳咳,咳...”   肥硕的老婆婆被呛的好一阵咳嗽,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渍,愕然问道:“卡洛斯你这狗小子,还父女之情,你们连女儿都有了?”   “怎么可能!”胡子剑士连忙否认,“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女儿喜欢女人?”   “说了只是打个比方...”   “卧槽!”   老婆婆忽然一拍桌子,瞪起眼睛骂道:“该不会是王立学院的哪个丫头吧?卡洛斯,你敢祸害我们学院的小姑娘,爷非得给你鸟揪下来不可!”   “呃...”   吱呀——   就在此刻,酒馆的门被再一次推开了。   一名穿着灰布长衣,瘦巴巴的小老头走了进来。   老人的样貌看上去很不起眼,皮肤有些黝黑,脸上的褶皱很多,眼窝深陷,颧骨很高,身长的长衫有些旧了,一条裤腿扁着,从外表上看,俨然一副饱经风霜、老实巴交的农夫模样。   然而这就这样一位老人,他的到来,让酒馆原先诙谐的气氛顿时一滞。   红发女人直起了身子,快速将袒露的领口整理一番,自称「爷」的老婆婆放下酒杯,懒散的剑士站起身来,这三位赫赫有名的教宗骑士,此时的表现竟然有些像是课堂上规规矩矩的学员,望着老人齐喊一声:“先生。”   “嗯。”   老先生微微颔首,弯腰拍了拍裤腿上的沙子。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酒馆外夜色朦胧。   艾波丽丝塔尘沙呼啸,强劲的气流拍在窗框,发出「哐铛哐铛」的声响。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使命   “希尔...嘉...”   有谁在叫我...   “希尔维嘉大人!”   男人匆促的呼唤声里,我慢慢睁开了眼睛。   “...嗯?”   思维短暂的混乱片刻,随后逐渐清醒。   稀薄的晨光自林荫间洒下来了,感觉有点刺眼,我便抬手去遮。   杰弗里司铎刚毅的面庞近在眼前,他俯下身子看着我,眼神里稍稍透着一丝疲惫,头发也不如刚见面时梳理的那般整齐,此时稍显蓬乱,但男人已然不再在意,他看我醒来便点了点头:“您休息的怎么样?天亮了,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天亮了...   “嗯...嗯~”   我靠坐在树下,伸了个拦腰,哼出带着困倦的粘腻鼻音,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呆愣片刻,用力晃了晃脑袋,再揉一揉眼睛,向四周望去。   幽静葱郁的森林里古木参天,千姿百态的高树即使仰起脑袋也难以窥见梢末,微风带着些许腥腐的气味拂在脸上,坑坑洼洼的地面铺满了枯叶、青苔和杂草,偶尔有几朵颜色鲜艳的小花开在腐烂的朽木旁,锋利的青石从湿滑的淤泥里戳出半个尖儿,尖稍上缠着粗壮带刺的深绿藤蔓。   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恍惚间,让我产生了自己又回到一年之前的错觉。   这里便已是伍德沃德之森的深处了。   从昨晚日落前踏入森林,我与四名信仰团的教士随渡鸦一路奔行向西南,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林间的路已经变得很难走了,我们不得不跨下兽背,牵着角马,踩着稀软的腐泥步行前进,到了后半夜,纵使我还有力气,修士们也早就疲惫不堪,于是商议了一下,五个人找到一处还算干燥的区域,在这里小憩一会儿。   待修士们栓好缰绳,纷纷躺下休息之后,我叮嘱了山羊奶酪负责警戒,随后也找了颗树躺靠下去,合上双眼闭目养神,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也就睡过去了。   我做了个梦。   梦里,好像是还在伊森贝尔王城的时候...   我梦到维姬了...   “嘎——”   上方巨木的枝叶间,传来渡鸦嘹亮的嘶鸣。   杰弗里司铎将我的那头角马兽牵了过来,缰绳递给我,抬头向上瞅了瞅,确认了黑鸟飞离的方向,接着对我说:“你的那只渡鸦,聪明到有点让我不敢相信。老实说,我先前还是有点怀疑的,但目前来看,我们的确没有走错,我刚才在不远处找到一条溪流...”   我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巨大的角马铁蹄踏前两步,在我面前打了个响鼻,我摸摸它的脑袋,而司铎则过去拍了拍兽背上的鞍具,把上面挂着的水袋解下,抛了过来。   “那条溪流的下游,我们先前是渡过的,溪岸附近的地形不算复杂,可以驭兽。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我们只要沿着流水一路向南奔走,最多晚上...不,天黑之前吧,就能接近遗迹的位置了。”   “嗯。”   我接住水袋,对司铎轻轻点头,拔开木塞,「咕嘟咕嘟」喝下两口,一抹嘴:“走吧。”   司铎也对我点了点头。   他转身朝那边的修士们走去,挥手对他们喊:“走,抓紧时间!”,我将水袋重新挂回鞍具,牵着巨兽跟在他的后面,走出片刻,忍不住朝腰间的龙爪摸去。   短剑剑鞘的皮革冰凉凉的,摸起来凹凸不平,我「唰」地一声将利刃抽出,举在眼前端详,剑刃在林荫下泛出微微白光。   即使是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在高温的不断灼烧下,它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损伤。   这是维姬送给我的...   她在圣布仑节那天,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我要走了。所以这柄名为「龙爪」的短剑,是提前就准备好了,要在临行时送给我的...   还有那条项链...   那条项链,还有诞辰日那晚买的手串,帕西法尔送我的手镯,母亲给我的冬月之心,柏莎奶奶写给我的手册,教宗骑士徽章,和平勋章,等等这些很重要的物品,我全都放进黑皮箱子里了。   那个皮箱,现在应该是在安吉尔的手里。   在抵达亚雷提恩城后,我担心后面更加激烈的战斗会将其损坏,或者弄丢,所以叫了信仰团的那个年轻主教,让他命人将箱子带走,交给最后面的补给队伍保管,并告知教宗大人一声,那箱子对我很重要,绝对不能弄丢。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是要再问他要回来的。   唰——   短剑插回腰间,角马在身后嘶鸣,我踩着枯叶淤泥快步的走,杰弗里司铎就走在前面的不远处,更前方的位置,修士们挥剑斩开挡住通路的藤蔓,他们的袍子因此被划开无数道口子,脸也显得脏兮兮的,有人头上还落着叶子,这些本是十分注重仪表的人,大抵已经很久没再关注过自己的样子了。   正如司铎所说,我们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周围的树便逐渐开始稀少,视野因此而变得开阔,前方纵横交错的藤蔓也没有了,树荫疏散,脚下的泥土逐步硬实,柔和的晨光倾洒下来,照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   又走出不远,听见溪水的流动声。   “可以了,都骑上角马兽!”   杰弗里司铎一声令下,三名修士纷纷跨上兽背,我也跳了上去,兽蹄「踏踏」的奔腾声重新在林间响起,不到一分钟,清澈的溪流便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我们去下游!”   角马兽在溪水前拐了个弯,沿着水流的方向疾驰而去,溪岸附近没有树木,铁蹄奔行的速度便能真正提起来,我紧抓着缰绳,压下身子,屁屁半抬起来,让胸脯与兽背几乎保持平行,眼睛眯起来,跟在修士后面跑。   跑着跑着,觉得饿了,从鞍包里掏出昨晚摘下的果子,在衣襟上蹭一蹭,「咔嚓」咬下一口,慢慢咀嚼,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而开,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条溪流...   我又咬下一口果子,转头向旁边望去,清澈见底的溪水被晨光映衬着,泛着亮闪闪的水波,随着兽蹄的轰鸣,那些水波便在视线里晃动摆荡。   这是我当初来到过的那条小溪吗?   不知道...   伍德沃德之森这么大,应该不止有一条溪流吧...   然而总觉得像。   可能是因为森林里的溪水长的都差不多吧,宽窄相近,流水一样的潺湲,就连周边的环境也都很相似,我曾经在这样的小溪边上,遇到过来喝水的大白...或许它的栖息地就在附近也说不定。   大白...   你在哪里呢?   我回来了啊...   我有些想你了。   “喂——”   我忍不住朝前面的杰弗里司铎喊道:“你们,之前是在、森林里吗?”   听到喊声,年长的司铎回头。   “是的,希尔维嘉大人!”   呼啸的风将他的嗓门带了过来:“我是原先到过遗迹的,很早之前就到了!其他三人不是,他们是在两天前随着安斯艾尔大人一起过来的,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那两名异端也找到我们了!”   ...嗯?   教会和真理之门居然是同时到的...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又问他:“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从您和教宗大人南下征战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深入森林了!”   司铎回道:“和那些留下的第一骑士团一起,我们从东面开始,几乎地毯式的搜索没有一天停下来过!差不多是半个月前...十多天以前吧!找到了那片古代妖精的遗迹,在那之后一大批人回去外面的防线了,剩下像我、还有信仰团调过来的,一些通晓神学和史学的大学士留在那边,我们找到了疑似巨龙之乡入口的地方!”   巨龙之乡的入口...   我还记得之前在学院课堂上听到的,巨龙之乡是神明为那些为祸人间的龙所设下的封印,其中真假暂且不论,可以判断那里应该是神明所开辟的另一个空间,又或者另一个世界,这么理解应该没错。   强大的巨龙们早在千年前的神临时代就被封印在了龙乡里,按理说,既然叫做封印,那它们应该是出不来的...   我不知道大白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伍德沃德之森,又在后来助我消灭无尽深渊,然后化作光点消失...但假定它有办法自由出入巨龙之乡,说不定栖息的地方,就在那片遗迹里...   “司铎!”   我一夹兽肚,让这头巨兽跑的更快一些,追上年长的司铎,与他保持平行,转过头问:“你们,没能找到、那头白龙吗!”   “白龙?”   杰弗里司铎愣了愣,随后像是刚想起有这么回事:“哦,你是说村民们口口相传的龙神,我们早就放弃寻找那头传说了!后来的学士表明,巨龙之乡的大门并未开启,不可能会有龙从里面出来,他们可能看到的是别的什么,误以为是龙了!”   啊...   所以说大白没有再出现过。   “我们一直在研究开启龙乡的方法,但很多天过去了,没有任何进展!两天前异端突破外围的防线,杀了过来,我们死了不少人,所幸那两个异端心有顾忌,他们可能担心会破坏龙乡的入口,动起手来有所保留,否则那一场战斗过后,森林恐怕整个都得烧起来!”   “我们因此逃过了一劫,跟着安斯艾尔大人暂时撤退了!大主教命我们前去找你,说只有你才能阻止那头恶魔!异端想要开启龙乡,应该是要耗费不少时间的!我们还有机会去...”   “等一下!”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既然恶魔,在龙乡里,那为什么,还要开启它!假如不开启,它不就,永远出不来吗!”   “是这样没错!”   杰弗里司铎点点头:“但恶魔出不来,它的信徒却能够遍布世界——安斯艾尔大人说,那头恶魔,就是真理之门的力量源泉!如果我们不借此机会彻底将它消灭,那么以后,共和国南境的战乱,将还会发生!还会有无数个异端,无数个小丑,异端们会继续从恶魔那里获取力量,继续他们的暴行,神的子民将永远不得安宁!”   ...什么?   我张了张嘴巴,有些愣住了。   被封印在龙乡里的恶魔,是真理之门的力量源泉?   这是谁说的...   脑袋里一时有些迷糊。   为什么异端侍奉的「恶魔」会在巨龙之乡?   谁又是从哪里确认的这个消息?   “只有您能彻底消灭那头恶魔!”   年长的司铎还在对我喊话,他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这是教宗大人赋予您的使命,希尔维嘉大人!您将背负表神圣教会最光荣的任务,终结那头恶魔,将异端彻底变成历史!而我们这些人,将豁出性命,助您完成...”   男人的话并为喊完。   暮然间,在很远的地方,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打破了森林的宁静。 第一百九十四章 巨龙之乡(一)   轰隆隆隆隆隆...   可怕的闷响犹如地崩山摧,自南面极远的方向传来,将男人的喊话截然打断。   渡鸦在天空鸣叫,数不清的白鸟自四面八方的树林里惊飞,地面随之震颤,角马兽躁动不安,高抬前蹄,长声嘶鸣,年轻的修士险些被甩下兽背,突如其来的状况吓的我猛然一个激灵,脑袋还在发懵,身体便「腾」地一下被巨兽弹起。   “啊!”   我惊呼一声,连忙抓紧缰绳。   “当心!”   “怎么了!怎么回事——”   修士们在一旁惊惶呐喊,我双手紧抓缰绳,压着身子将屁屁猛沉下去,两条腿紧紧夹住兽背,堪堪避免了被角马甩飞的尴尬境遇,待那声巨大的闷响退却,巨兽喷着响鼻,情绪重归平静,我这才与一众人抬起头,向着那巨响传来的方向望去。   溪水自视野前方蜿蜒远流,高耸的碧木、浩瀚的林海无边无际,远方的山被遮在了后面,我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但南面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隐隐有一片从这里看去极小的区域,泛起了异样的绯红。   “怎么了...”   “是遗迹的方向吗...”   “那红色的云,是...什么...”   修士们相互对视,惊疑不定。   那声巨响过后,森林深处又重新回归了静谧,而由于距离过远,我无法判断出动静传来的具体位置,但看众人的脸色,很明显这是发生了不可预计的事情。   “出事了...?”   “杰弗里司铎!”   见修士们都不清楚状况,我便朝年长的司铎喊:“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杰弗里司铎抬头望着天光之上的奇异红色,那看上去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男人怔怔的望着,有些出神,片晌喃喃说道:“不过我想,我们或许用不着渡鸦带路了...”   他的意思是,那声闷响就是从那个遗迹,所谓巨龙之乡的入口,至少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出事了...   “快走!不要停下——”   年长的司铎旋即勒紧缰绳,大喝一声,兽蹄再次飞踏起来,巨兽矫健的身影自视线里窜出去。   我深深吸一口气。   心中不妙的预感升起,忍不住焦急起来,连忙也「喝」了一声,催促着角马跟上司铎的步伐,反应过来的三名修士同样跟了上去。   风声骤起,铁啼急促踏响,我骑着巨兽再次追上杰弗里司铎,喊着问他:“那边,是遗迹的方向?”   “......”   司铎面色阴沉,眼神闪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晌,他低声说道:“我想,应该是的。”   男人顿了顿。   “可能是又打起来了...不,不对,那不像是交战的动静。希尔维嘉大人,或许...我是说或许,因为我并不知道龙乡开启的方式,但想必一定声势浩大,刚才那声巨响,或许就是前兆也说不定...”   龙乡就要开启了...   虽然司铎自己也不确定,但他和我却是有着一样的猜测。   怎么回事!?   “那边,不是还有、信仰团,主教在吗!”   我瞪着眼睛问他,司铎沉默片刻。   “也许都死了。”   “......”   该死的...   此时后方听见我们对话的年轻修士也追赶上来,他脸色发白,额头都淌出了汗珠,焦急询问道:“司铎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们办?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我飞过去吗!!”   杰弗里司铎语气烦躁,喊完便「哈」了一声,催促着巨兽加速,再次将我们甩在了后面,一行五人沿着溪岸狂奔,我望着男人的背影,脑袋迅速转动起来。   飞过去...   我是可以飞过去的。   哪怕全力施展出冰霜的力量,沿着溪流在林间飞跃,速度提起来,总比骑着角马兽要快上不少...但消耗同样的巨大的,那么远的距离,我要跳几个小时肯定会疲惫,那时候如果面对舞女...   难道就只能在这里使出深渊的力量吗?   我忍不住看了跑在边上的修士一眼。   就在他们的面前...   乌黑的瞳眸在风中闪烁,心里不定犹豫着。   事情到了这一刻,我甚至已经不再考虑如果展露出深渊的力量,过后教会的人会将我怎么样,那样的后果我已经不想去顾忌了,我担心的,只有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   在我展露出混沌之力以后,事情会不会因为这些教士们骤变的态度,走向更糟糕的一面,对于这一点,我心里着实没底。   我是有压力的。   因为听上去,教会方似乎已经把消灭恶魔的重任,完完全全压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假如我这边稍有差池...我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后续的应对方案,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能性真的不大。   司铎先前对我说过的话,就足以证明他们现在已经是不惜拼上性命,也要将我送到巨龙之乡,去阻止事态的发生的境况了。这应该是最后的手段,教会没招了,指望突然再空降几名教宗骑士显然是不行的,连安吉尔或许都不会出现...   接下来,似乎只能靠我一个人了。   这给了我更大的压力,直到刚才那声闷响传来,情况似乎发生了料想不到的转变,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手心就一直在出汗,胸口发闷,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   如果我做不好...   后果或许是不敢想象的。   所以,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我有些害怕在此刻施展出深渊之力,让原本就严峻的形势,再次出现坏的转变。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骑着角马跑过去...   他们说大概要临近天黑才能抵达,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吗?   我到底要怎么做...   深呼吸,再吐气。风声掠过耳畔,长发在脑后沸物,身体随着角马奔行的步伐颠簸,司铎背影在视线中晃的厉害,我盯了他片刻,又抬头望向远处天空上的那片红光。   少顷,心中做出决定。   果然还是飞过去吧...   因为这是目前最快的办法了。   “杰弗里司铎!”   我喊了一声,男人在兽背上回头。   “告诉我,过去之后,我该怎么做。是杀了异端,还是毁掉血珠...怎么样,我能找到,那头恶魔。”   我心中打定了注意,等司铎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飞上天去,把他们丢在这里,独自前往遗迹。   这么做当然很冒险,最坏的情况我即使过去了也是两眼一抹黑,别说恶魔,异端都找不到踪影,在全然没有头绪的情况下,眼睁睁等到舞女从巨龙之乡里,带着恶魔卷土归来的时刻。   可除此之外,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却突然在司铎回望着我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同样决绝的情绪。   “我可能有办法了,希尔维嘉大人...”   男人说出那样话后,陡然急勒缰绳,手举过头顶,大喝一声“停!”,随即调转兽头,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娓然说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顿了顿,视线在三名修士年轻的面庞一一扫过。   “准备一下,呼唤古神之眼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巨龙之乡(二)   我闻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古神之眼?没听过的名字,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那是什么?能带着我们所有人直接飞过去的神迹吗?   停下兽蹄,向杰弗里司铎投去询问的目光,但男人没有理会我的话,他从兽背上下来,对三名修士一挥手:“来,就在这里,赌上信仰团的荣誉,我们送希尔维嘉大人抵达遗迹。”   话说完,转头朝天空中的红光又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在他的身后,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眼神里有惧怕和犹豫。   我看着他们,蹙起眉头。   什么情况...   “杰弗里司铎,你想...”   “司铎大人——”   几乎是和我同时开口,一旁的年轻修士攥紧了拳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司铎闻言,举步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着骑在兽背上,嘴唇干涩苍白的年轻修士,面容肃穆的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深深吸气。   “都下来吧。”   男人接着转头看向我:“希尔维嘉大人,您先前从南境回来,是教宗大人启用了神之遗物「世界」,直接将您送到了伍德沃德之森边境的传送地点,我说的没错吧?”   “嗯...”   我点点头,心神微微一动。   难不成他们也可以做到传送?   “那么接下来,我们将会用同样的方法,将您送去遗迹的附近。”杰弗里司铎沉声说道,他的话验证了我的猜测,“就在刚刚,我突然记起来,差不多在十天以前,我们的学士便已经开始着手在遗迹外围设立「世界」的传送节点。而那个节点,本来是设想用做以后对于遗迹、对于龙乡的考察研究,以便捷和省力,节约教宗大人的时间为出发点,所设下的应急措施。”   “十天的时间,我不清楚传送节点到底有没有完成,在那两名异端攻过来之后,许多学士没能来得及逃走,多数都已经死在那里了,而我奉命出来找您,离开的时候很仓促,这些事也就没能确认。不过,我认为我们可以赌一下...”   “...赌?”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节点已经完成,他就有办法将我送过去。   可那个「世界」,不是还在安吉尔手里吗...   “你们,要怎么做。”   我侧过身体,手脚并用从兽背上爬下来了,余光瞅见那三名修士迟迟没有下来,他们似乎在顾虑着什么,又或者在害怕什么,见此,杰弗里司铎又转回身去,抬头望着他们。   “怎么,怕了?”   男人嗤笑一声。   “...不怕!”   其中一名修士似乎被这样的话刺激到了,他翻身下了兽背,走到司铎的面前,双拳紧握,眼神里透出一股决绝。   “很好。”   杰弗里司铎对修士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两人。   “你们呢?”   面对男人的质问,那两人慢慢垂下了头。   “司铎大人...”   看上去最年轻的那个修士低声说道,声线隐隐在颤抖。   “刚才那声响,未必就是...龙乡开启的前兆...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什么都没发生...我们...我们就这样驭兽赶去,也许、也许完全来得及...”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杰弗里司铎陡然怒斥,吓得那修士一个哆嗦,支支吾吾不敢再回话,更不敢抬头去看司铎大人的眼睛。   “你们是神圣教会信仰团!是民众最信赖的圣徒!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清楚吗?没那样的觉悟吗?!”   年长的司铎的喊声在林间滚滚荡开,我站在一旁听着,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想来这个所谓「古神之眼」的神迹,施展出来可能并不简单,于是便走上前,很严肃的问他:“你先给我,说清楚,什么方法,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的职责,希尔维嘉大人。”   杰弗里司铎快速回道,看也不看我一眼:“古神之眼原本是辅助「世界」用来传送和定位的神迹,是所有信仰团成员都必须掌握的神迹,在没有「世界」作为媒介的前提下,我们想要成功施展出来,的确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但由于从这里到遗迹的距离算不上太远,那样的代价我们足以承受,请您不必再多虑。”   ...也就是在没有「世界」的情况下强行传送?   这行得通吗?   我眉头蹙的更深:“到底要,怎么...”   “我们的任务是在恶魔苏醒之前,保证将您带去遗迹,不惜一切代价。”   杰弗里司铎很强硬的打断了我话:“而您要做的,是终结真理之门的力量源头,彻底消灭那头恶魔,让这个世界重新回归安宁,让那些异端永远失去为祸人间的力量,这是只有您才能做到的事,与您所承担的责任相比,我们这微不足道的付出,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曦光晖映,洒在男人刚毅的脸上,他心意已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辉芒。   角马兽长声嘶鸣,第二位修士从兽背跨下,默默走到杰弗里司铎的身边,站定,他把头抬了起来,右拳猛捶胸口,向着我们献上至高的礼仪:“愿为荣耀奉献一切,我的大人!”   “好!”   杰弗里司铎望着他,忽然笑了。   “希尔维嘉大人,您看吧,属于我们信仰团年轻的绅士,优秀的神职者,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接下来,您就让我,让他们,完成神圣教会所赐予的光荣职责吧。”   男人转过头来,望向我,语气诚恳的说:“拜托了。”   “......”   面对这样的目光,我张了张嘴,再也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他们吧...   “好。”   我点点头,退后两步。   杰弗里司铎望向了那最后一名还在兽背上颤抖的,最年轻的修士。修士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能在他这个年纪进入教会信仰团,想必自身的天赋以及背后的家族,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吧。   “奥克西...”   司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看到修士的手抖的更厉害了。   就在这一刻,宛若山崩的巨响再次传来,「轰隆隆隆隆」像从脑袋里碾过一般,地面开始震颤,角马兽再次受惊嘶鸣,有一只远远逃开,我被吓地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不待动静退去,连忙转头回望,只见远方天空的那一抹红色,颜色似乎变得更深了。   仿佛侵染过鲜血的云层间,无数深紫色的电芒熠熠流窜,掀起的惊天声势在这里都看得见,那是不属于秩序、或许也不属于神迹,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力量,那样的力量让所有人的心一齐沉到谷底。   “没时间了!准备吟唱!”   杰弗里司铎不再理会那个犹豫不决的修士了,他与其余二人迅速分开,以鼎足之势围立起来,双手握在胸前。   “希尔维嘉大人,请站到我们中间!”   司铎焦急对我喊话,我连忙小跑着过去,沉声的吟唱在我还未站稳时就开始了,古老生涩的音节自三人口中悠悠吐出,宛若神圣庄严的圣曲,金色的华光自他们祈祷的身姿之上悄然绽放,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旋即逐渐扭曲,晕眩的感觉一阵阵袭入脑海,是和用「世界」传送时相近的感觉。   “唔...”   我忍不住捂起额头。   开始了...   点点金光像无数飞舞的流萤,自吟唱的三名神职人员身上飘出,流光围绕着我的身体旋转,映在瞳眸里的光华逐渐刺目,我有些难受的眯起眼睛,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决绝的呐喊。   “司铎大人,是我给信仰团蒙羞了!对不起啊啊啊——”   喊声中,我隐约看到那名最年轻的修士跑过来,站在了金光中,他眼中似乎噙着泪光,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由于光芒太盛而产生的错觉,不待仔细确认,年轻的修士便已经垂下了脑袋,做出祷告的姿势,与其他人一同唱诵起来。   头好晕...   嗡——   神迹的嗡鸣不断侵袭着双耳,袭来的晕眩感变得更加剧烈,我咬着牙坚持,慢慢感觉双脚脱离了地面,失重感传来的一瞬间,金光晕染了周围一切的人和物,眼前骤然一白,紧接着,所有负面的感觉犹如潮水般轰然退却,我「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屁屁着地,脑袋兀自晕着,挣扎着半坐起来,睁开双眼,迫切地向四周望去。   金光在逐渐消散。   眼前的环境,已经改变了。   扑通,扑通,扑通。   还不等我看清楚自己此刻身处哪里,三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倏然传来,我稍稍一呆,目光下意识循着最近处的声音望过去。   就在距离我不到五步的地方,修士倒下了,金白相间的教袍,随着他的倒地飘扬而起,而后,慢慢落下去。   !   怎么回事...   我们这是成功了吗?还是失败了...他怎么...   脑袋浑浑噩噩,对于眼前看到的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慢慢从地上站起身的同时,视线又向周围扫去,看到另外两名修士也倒下了,以面朝地的姿势,我看不到他们的脸,却发觉他们的身体都在抽搐,血从身下晕染开来,浸湿了金袍,渗进泥土。   “喂...”   我朝其中一人走过去。   “咳...”   他好像还没死,轻咳了一声,我连忙蹲下身,将他的身体翻过来——是那个最年轻的修士的脸。   他眼神涣散,口鼻耳朵都在往外冒血,和沾在脸上的土渣混在一起,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   “司铎大人...”   气若游丝的话语,虚弱到几乎听不清楚。   “对不起...我...给信仰团...丢脸了...原谅...我...”   “喂...”   我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啊...   “奥克西,你做的...很好...你是个好孩子...”   蓦然间,杰弗里司铎的话在身后响起。   恍惚间,我回过了头。   男人还站着,就在不远处。   但他和修士们一样,血已经大股大股的从口中,从鼻腔里,像是喷涌一般,溅射出来,星星点点洒在袍领,洒在地面,触目惊心。   “你们,都是最好的孩子...是教会...最优秀的圣徒...你们的名字,你们的荣耀...会被世人...铭记在心的...”   噗——   男人的眼珠爆了开来。   那股猩红的、带着白浆的鲜血,迸射到离我不足一米的土地上,我愣愣看着,脑袋里径自「嗡嗡嗡嗡」响个不停,许久,听见男人「噗通」跪在地上的声音,陡然一个激灵。   “为什么,怎么回事啊!”我朝司铎大喊。   代价...   那代价,就是你们的命吗...   “不是说,代价!能承受吗!你们...”   你们谁也没告诉我...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呵,呵呵...咳咳...”   司铎跪在地上,身体摇摇晃晃,刚毅的面庞早就不复存在了,黑洞洞的眼窝触目惊心,鲜血从口中,从下颚拉成丝线,流淌在地。   可他却笑了出来。   “是啊...”   男人的声音沙哑无力,他看上去就要死了,可是却对我笑着。   “我们...这不是...成功了吗...”   我愣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原来所谓能够承受的代价...是指他们的性命足以支撑神迹顺利运转,在没有「世界」作为媒介的前提下,仍然能够启动传送,将我送达...吗...   我昏昏沉沉的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一次向四周望去。   腐烂发黑的泥土,歪歪扭扭的巨大枯树,枯树坏死的枝条上,有些绑着金色的布缕,布缕末端挂着拳头大小的圆球,缠绕在圆球上的金光细流,此刻还未完全散去——这里是司铎所说的传送节点,我们过来了。   轰隆隆隆隆——   头顶的天空,仿佛被血染红的云层里,紫色的雷光交错滚动。   我们的确过来了...   可送我过来的修士们,却都要死了。   “希尔...维嘉大人...”   杰弗里司铎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颗稍小的金色圆球,将它丢在地上。   少倾,璀璨的光芒自球体倏然绽放,「咻」地一声尖啸,玛法之光升上高空,轰然炸开,恍惚间,像是圣布仑节铭记的花火。   “我杰弗里...没有辱没...身为圣徒...所该有的...荣耀...和觉悟...”   杰弗里司铎在那般绽放的花火中,倒下去,摔进腐烂的黑泥中。男人将死的话语,从被血水侵染的淤泥里,模糊传来。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拜托您了...尊敬的...教宗骑士大人...”   “请您...去到龙乡...消灭...异端...消灭恶魔...这世间的苍生...就交由...由您来拯救...”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巨龙之乡(三)   龟裂荒芜的大地上,孤零零的少女立在已经死去的司铎一旁,乌黑的发丝在风里轻轻飘荡,头顶的天空紫雷轰鸣,从这里穿过枯树林,隐约便能够看到,在少女身后极远的地方,那似乎是一片旷野之上,有一团炽烈诡异的风暴,和些许流转闪烁的金光。   巨兽的嘶鸣,铁蹄踏过裂土的声响,自那边的方向,逐渐靠近了。   我转过头去。   只见几名驭兽的修士穿过树林,飞奔而来,很远就在不远处停下,为首的男人面容憔悴,穿在身上的袍子有些脏,他在看到这里的情况后微微一愣,视线粗略扫过几具尸体,随后定格在我的脸上。   “你是...”   这时他身旁有人出声:“等等,黑发黑瞳...还未成年的少女...”   “你...不,您是...”男人忽然瞪大了眼睛,“您是希尔维嘉大人?”   “是了,肯定不会错...”   “希尔维嘉大人!”   言语之间,几人已经自行确认了我的身份,他们匆忙下了兽背,快步向我走来,神色变得激动无比,为首的男人率先走到我的面前,与身后的五名修士齐齐行礼。   “希尔维嘉大人!”他的语气非常振奋,“您可算赶来了!您可算赶来了啊!这简直是神明保佑...我代表信仰团所有拼死抵抗异端的成员,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你们是...”   我望着那一张张陌生的、涨红的脸,蓦然想到杰弗里司铎最后的举动,心中顿时了然。   “你们是,巨龙之乡,这边的...”   “我们是驻守遗迹的信仰团教士!希尔维嘉大人,快,请您务必随我一同前往战场!”   行礼过后,没有多余的寒暄,更没有以往教士们的风度,那名看上去俨然年近四十的男人见到我,激动的仿佛像个孩子,他大声疾呼,眼眸里甚至流露出一丝狂热的情绪,因为过于亢奋,以至于热泪盈眶,声线颤抖。   “巨龙之乡,巨龙之乡即将开启,被困在里面的恶魔就要出来了!教会此时还剩下的所有修士、战士,他们全都在那边,全都在...这是最后的战斗了!那两个该死的异端,我们拼了命...就算拼了命也拦不住,我们太无能了,拦不住他们啊——”   男人眼眶通红,哽咽的话说到后面,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希尔维嘉大人,我们没时间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否则,否则...一旦让异端得逞...”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张脸上满是焦急和恳求。   巨龙之乡就要开启了...   我心里陡然一沉,再也顾不上多虑什么,快速对修士说了声「带路」,抬脚就朝角马兽走过去,修士们急忙跟上,几步之后,我脚步又顿了顿,忍不住转头回望。   身后,是倒在黑泥里的杰弗里司铎,以及那三名年轻的修士。   他们都已经没有生息了。   “希尔维嘉大人...”   男人见我停下,以为我心中有所顾虑,又或者在犹豫,焦急的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大抵是想说些什么。   我对他摆摆手,朝后方的尸体一指,喃喃说道:“是他们。拼了命,送我过来的。”   修士们便也看了过去,随后沉默。   这里是他们之前刚刚设立的传送节点,先前来的时候,只是打眼一看,看到尸体的死状,这些人大抵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同伴是如何将我送过来的。   “那是杰弗里司铎...”   “小奥克西,我认识的...”   这几名修士里,有人认出了死去的是谁,有人或许还是他们之中谁的朋友,此时脸上都有些难过,但更多的,则是打从心底的理解,和毫不遮掩的敬意。   他们都是同样的人,为同样的信仰而生。   “杰弗里司铎他们...把自己当媒介用了...”   “可古老伟大的神力,远不是凡人的躯体所能承受...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修士们说着,集体转身,右拳捶在胸口,对那已然死去之人,献上战士至高的礼节。   “向英雄致敬!”   向英雄致敬...   我在心中默念着,学着他们,做出同样的动作。   自西尔加亚这一路来,有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战士,他们为了荣耀,为了信念,为了守护西洲千千万万的子民...   最后都成了这样的英雄。   死去的英雄。   这样的英雄,即使他们对我撒谎,有意向我隐瞒什么,那些事情,在他们的所作所为面前,都变得不足一提了。   我只是希望,今后能少一些这样的英雄。   沉默的哀悼并未持续多久,除去行礼,也没时间郑重其事的再做些什么了。我们甚至连尸体都来不及收,在修士们纷纷又跨上兽背之后,我抓住为首教士伸过来的手臂,踩着脚蹬坐到他的后面,手攥着他沾有血污的袍摆,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躁动的情绪。   漆黑的眼眸里,透出不可动摇的坚定。   “哈——”   修士催促角马前行,铁蹄踏起飞奔,踩着干裂的赤地,自枯死的巨木间疾驰而过。   风在耳畔呼啸着,粗壮的枝条在上方很高的位置纵横交错,树杈间坐落着古老破败的木屋,也有些是悬吊在树枝上的,木屋多数已经塌陷,有黑色的腐物在上面附着,看上去年代无比久远,久远到不可追溯了。   但即使如此,看到这些已然枯萎,却仍旧能够矗立千年的参天巨树,看到树上不知凡几的奇异古屋,我依然能够想象,这片遗迹曾经在繁盛时期的魄丽情景。   他们说,这里曾是妖精们的居所。   这个世界,原本是要更加异彩纷呈,像许多魔幻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有妖精,有巨龙,有种类繁多、形态万千的异族,假如能和平相处,这该是多么令人向望的事情。   可是战争会撕毁一切令人向望的美好,那些异族终究被历史埋没,千百年过去了,如今活在这世上的,就只剩下「人类」这一胜利者。   即使如此,战争却还在继续着。   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吧。   但是...   我所能做的事情,假如全力以赴,或许可以改变些什么。   哪怕一点点也好。   改变些什么...   让我看到事情慢慢变好的样子。   这样,就满足了。   踏踏,踏踏,踏踏...   奔行的角马穿过浩瀚的枯树林,迈着矫健的步伐,踏进林外被浅草覆盖的沼地,踩着水洼飞驰而掠,溅起肮脏的淤泥。沼地覆盖的范围并不大,不久,在我们绕过一滩泥坑之后,前方碧草如茵旷野豁然出现在视野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巨龙之乡(四)   就好像原本茂密的森林深处,蓦然间秃下去一大片,这是很奇怪的地形,若以鸟瞰的视角,这片碧茂草原仿佛被参天林海所包围,可越是靠近草原的位置,树木的颜色就越深,林叶也越稀疏,仿佛曾被某种强大力量所侵腐,直到彻底衰落,变城黑色的枯树,就连土地也变成了沼地。   这样的环境,让我不禁联想到,这里是不是曾经被深渊的混沌之力腐蚀过。可眼前茂盛的草地,草地间盛开的无数奇异花朵却直接否定了这一猜想,被包围在一片芜秽泥沼中心的,居然是如此生机勃勃的景色。   好奇怪...   但此时却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片旷野并不平静,「轰隆隆」的闷雷声不断从远处,从似乎是草原最中心的地带传出,我循声望去,看见混沌的风暴挟果紫色的惊雷,在茵茵绿草上汹涌肆虐,形成的灰雾龙卷几乎裹成一个巨大的球体,而被这可怕风暴围拢在内的,我隐约看出来...   那好像是一颗树...   一颗...不知道有多大的树...   那场肆虐的风暴,我粗略估计一下,差不多在草原上掀起了至少百米之高的龙卷。龙卷浑浊呈深灰色,好像卷着无数的乌云,紫色的雷光闪烁乍现,完全看不见被裹在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但在龙卷的上方,居然有数不清的粗壮枝杈冒出了头,足足百米的龙卷,竟是不能完全遮挡住那颗树。   至少一百二三十米高,不知道有多粗的树...   我心中兀自震撼,全然想不到伍德沃德之森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有一颗这样的古树,于是蹙起眉头,指着风暴的方向,对前面的修士大声喊:“那边,是什么!”   “那就是巨龙之乡的入口!”   “...什么?”   我有些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希尔维嘉大人,你看到风暴里的树了吗!”   “我看到了...”   “那棵树,就是龙乡的入口!是千年前古老神明设下封印的地方!”   修士一面驭兽飞奔,一面回头对我说:“真理之门的那两个人,现在就在风暴那边!我们已经和她们僵持两天了!就在不久之前,其中那个女异端好像做了什么,可怕的风暴紧接着就出现,把树围了起来!她进到了风暴里,留下那个老的守在外面,我们试了两次,都没能接近——”   男人咬牙切齿,眼神凶戾:“那条该死的老狗,他杀了我们很多人...”   “...是吗。”   我望着风暴的方向,皱眉沉思。   修士说的应该是舞姬的那个老仆...那女人,现在已经进入到龙乡了吗?还是说正在尝试突破封印...那棵树就是封印...那之前的两声巨响代表什么...还有...   大白到底在哪...卡洛斯说它还活着的...   我有些焦躁的揉揉头发,脑袋里混乱一片。   “我们到了!”   蓦然间,修士又喊了一声,他随即把嗓音再次拔高,几乎是用尽全力,破了音呐喊远远传出去:“我们回来了!”   “我们带着希尔维嘉大人!回来了——!!”   到战场了吗...   铁蹄飞奔急掠,我在兽背上侧过身体,探出脑袋向着前方望过去。   只见数十米开外,大约有百余名教士或坐或站,散乱的分布在那里,那其中似乎还有不少身裹金甲的骑士,他们看到奔驰而来的角马,坐下的人纷纷都起身了,许多教士听到刚才的喊声,此时都转过头,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   “希尔维嘉大人来了——!!”   载着我的修士又是一声高喊,角马兽跑的飞快,数十米的距离,几个呼吸间便已抵达。前面的男人猛勒缰绳,身下的角马打了个转,旋即停住脚步,这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远一些的迅速围过来了,而站在近处的人,一个个都仰着头,向我看了过来。   而后,骚动在人群中蔓延开了。   “希尔维嘉大人...”   “是她,我见过的,她就是希尔维嘉大人...”   那样的骚动,在短短的两秒之内,迅速转为雷动般的欢呼,欢呼的声浪有如海潮,在整个旷野上掀了起来。   “希尔维嘉!希尔维嘉!希尔维嘉!”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渐渐的所有人开始高呼我的名字,他们的状态其实都不是很好,有些人受了伤,更有些伤的连起身都非常困难,绝大多数修士的教袍上都染着血,有人脑袋上缠着绷布,脸上都是脏污,难以想象这是那些曾经温文尔雅的信仰团教士,即使是在亚雷提恩城外的那一战,他们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然而就是这些人,他们此刻高呼着我的名字,纵使神态疲惫不堪,可眼眸的深处,却仿佛有一团燃烧的火。   我在这样的喊声里从兽背下来,站在前方,望着他们,脸颊热热的,鼻头有些酸涩。   他们都是在这里拼过命的人吧...   为了守护西尔加亚的子民们...   我不断的吸气,吐气,视线扫过每一双眼睛,那般炽烈的、充满斗志的情绪,从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眸里,传到我的内心深处。   不久声潮褪去,人群分开,有位长袍老人颤巍巍走了过来,他来到我的面前,看着我,浑浊的眼中闪过难言的欣喜,干瘦的手掌伸出来,拍在我的肩甲,牢牢握住。   “神明保佑...让我们在这最艰难的一刻,等到了你。我是安斯艾尔大主教,希尔维嘉小姐,该说英雄总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吗,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老人有点面熟。   但是想了想,没想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可能长袍老头都长这个样子吧...欠身对老人行了礼,情况严峻,现在不是致意客套的时候。   “需要我,怎么做。”   我单刀直入的问了,老人点点头,松开我的肩膀,伸手向远处指去:“看到那片风暴了吗。”   此时修士们已经开始重新整顿了,在这里的无论是修士还是骑士,他们全部都是神圣教会最精锐的战士,策动起来极其迅速,在几名看似领头之人的呐喊下,战斗的队列很快成型,先前带我过来的男人在身后咆哮着:“希尔维嘉大人已经到来,现在是该一鼓作气,和恶魔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吼——”   百余人的杀声在旷野上弥漫,老人指着那团风暴,低沉沙哑的话语清晰传来。   “龙乡的入口,咳咳,就在那处风暴漩涡的中心。那里只有两名异端,你先前与其中一名,应该是交过手的。那两人不久之前突破了森林外围的守地,一路杀至这里,打算开启龙乡,从恶魔那里获取更可怕的力量...我带着信仰团的修士,还有那些活下来的骑士,我们冲了两次,都被守在外面的老者拦下来了。在您来之前,这些活下来的一百多人,正打算重整旗鼓,再冲最后一次。”   “身为教会的精锐,你们的利剑,你们的圣枪,该撕碎那个东洲来的老杂狗!你们的荣誉,要由自己来捍卫!”   身后有角马长声嘶鸣,盔甲兵刃铿锵鸣动,男人有力的咆哮在阵前惊天动地、响彻云霄:“今日过后,你们将会被载入史册!你们的名字,将会刻在圣城的英雄碑上!你们的家族,你们的孩子,将会为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光荣!感到自豪!”   “巨龙之乡就要开启了,咳咳。”   老主教负手而立,有些虚弱的咳嗽两声,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几乎就要被铺天盖地的呐喊压过,我不得不凑近一点,脚尖踮起来,歪着脑袋,认真听他说。   “先前从风暴中心的那棵树,传出过两次能量的波动,那是异端在用神之遗物的力量冲击入口,恐怕再有一次,入口就要被冲开了。孩子啊,我们接下来将发动第三次进攻,这一次的目标,是顺利突破那个老异端的防线,让你顺利进入风暴中心,去触摸那棵树,然后进入巨龙之乡。”   “我们会替你拖住那个强大的敌人,你不要与他缠斗。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管我们,不要回头,进入风暴的中心,一旦巨龙之乡开启,想尽办法阻止另一名异端进去,那头恶魔,真理之门的力量源泉,就在那里面了。”   残破的金色战旗飘起来了,进攻的号角悠然响起,有人牵着两头角马兽走过来,男人在阵前声嘶力竭的呐喊,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请记住你们今天的决心,记住你们这一刻的心情!”   他转身跨上兽背,拔出挂在一侧的长枪,倏然向下甩去,「铮」的一声,有绚丽的紫光自枪尖闪烁。   “此战过后,是生是死,你们都将成为英雄,被子民永世铭记!伟大的神明在看着你们,圣光将永远伴随着你们——”   阵列的最前方,我和老主教同时骑上角马,老人摸着巨兽脖颈间的毛,目光中似乎带着笑意:“希尔维嘉小姐,这一次,你就不要冲在最前面了,让这些孩子先逞逞英雄吧,他们念叨好久了。”   “...好。”   我看着老人片晌,重重点头。   嗓音有些干涩。   “信仰团!审判之拳!全军预备!”   锵锵锵锵——   骑士们拔出利剑,修士们低声祈祷,金色的光自阵列上方洒下来,所有人身上都亮起淡淡的光芒,我解下背在身后的格雷船长,格雷船长的扳机已经损坏,我只得用手将它一节节展开,镰刀自眼中成型的那一刻,那布满缺口的刀刃上,似乎再一次亮起刺眼的锋芒。   我轻抚着刀身,心里想:对不起了,你就再陪我一次吧...   “随我出击——!!!”   凶戾的狂嗥自身后落下尾音,「轰隆隆隆」的脚蹄声在旷野上踏起,身侧骑在兽背的老人转过头,对我做出祷告的手势。   “愿圣光庇佑我们,希尔维嘉小姐。” 第一百九十八章 巨龙之乡(五)   杀伐之气自身后席卷而出,暗红的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年近四十的教士双目通红,饱含戾气,提枪驭兽自我身旁一掠而过,紧接着是更多骑着角马的修士,他们身裹金光杀向远处,有人解下缠在胳膊的绷带,有人捂着受伤的肩膀,吐出带血的口沫,踏响的铁蹄在草原掀起动荡,呼啸的风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杀异端!”   阵列的前方一声长啸,后方战士们的齐声高呼:“杀异端——!!!”   凶狠的气势让身下的角马不住嘶鸣,狂躁地摆动身体,然而实际上,此时冲出去的仅仅只有五十多人规模的「骑兵」,其中大部分人都还受着伤,当奔驰的角马从我和老主教的两侧飞掠而过的时候,星星点点的血也洒在了附近的草地上。   他们多是信仰团的教士,以往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是施展诸如罪障、圣枪、尼菲洛达白翼这样神迹,为冲在最前面的重骑或骑士清扫道路,又或者设下加护,抵御敌人的远程骚扰,保证自方军阵顺利冲击敌方阵型,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少的伤亡击溃敌军。   他们绝不会是最先冲上去的那一批人,或许连这样的经验都不会有,甚至不曾挥剑——让教士挑起长枪,以血肉之躯直面敌人的情况,在今天可能是第一次发生。   不,或许是第三次,因为之前他们已经冲过两次了。   他们因此伤了很多的人,或许死的人更多一些。   而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也不是什么军阵,更不像沉默之堡、亚雷提恩城那时的情况,对方只是一群野蛮的、疯狂的乌合之众,个个看似亡命徒,实际上等真正打起来的时候,那样无组织纪律、就靠着一股狠劲与人拼命的野蛮队伍,他们或许可以仰仗罪业之火的力量,击败没有粮食吃的第三骑士团,然而在信仰团和第一骑士团,这两股教会精锐团体的配合面前,溃败就如同山崩,几乎是完完全全的一面倒形势。   这一次,信仰团们没有足够的骑士配合战斗,而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也绝非什么乌合之众,对方只有一个人。   一个老人,却拥有不逊色于任何教宗骑士的可怕战斗力。   于是,便没有什么章法可言了。   就好像一群野兔,尖叫着向一头雄狮发起了冲锋——这几乎是他们从未面对过的战斗,失去了缜密的编制,失去英雄级单位的指挥陷阵,他们不是完全不害怕,可为了心中不可动摇的坚定信仰,他们此刻能做的,就是发出最凶横的喊声,以决然赴死的心态,冲向远处强大的敌人,拖住他,为希尔维嘉小姐争取机会。   一百人。   前方驭兽的教士们已然在视野中冲出二十余米,后方负伤更重的修士、骑士,此时才刚刚冲到我的身边、冲到我的眼前,他们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人。   可这一百多人,他们发出的呐喊,恍惚之中,有如千人、万人,有如雷霆万钧的气魄,一瞬间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亚雷提恩城外,战士们双目血红,如怒涛般轰然的时刻。   最后的时刻。   “啊啊啊啊——!!!”   竭尽心力的喊声,让血液霎时沸腾起来。   “孩子,我们走!”   待后方的奔跑的战士们也都冲了上去,身旁的老主教终于动了,矫捷的战兽抬起前蹄,猛地向前窜去,我连忙夹了兽肚跟在后面,铁蹄越踏越快,一息之间追上队伍的尾巴,与他们保持匀速,向前推进。   ...五百米。   队伍的前列,那些背影越来越远的驭兽修士们,距离风暴大约还有五百米。   “伟大的罪业女神,恩赐的审判之力...”跑在身畔的老主教在兽背上做出祷告的姿势,低声吟唱,“愿这尘世远离痛苦,远离罪恶,远离恶魔的侵扰...以昂纳斯塔西之名,赐予佑世之人岿然不动的罪障。”   嗡——   神迹的光辉刹那绽放,千丝万缕的金芒自老主教身上潺潺而出,于头顶的天空汇聚成河,倏然流向阵列的前方,凝成半透明的淡薄罪障,浮空横档在驭兽修士们的面前,老主教一手平举在胸口,金色的光晕未曾褪去,那道宽有三十余米的罪障在阵列前方发出巨大的嗡鸣,随着冲锋的战士们持续向前推去!   四百米...   下一刻,剑光骤然飞来。   仿佛像是一张纵横交叉的巨大光网,无数细长的火线嘶嘶破风,割裂草地泥石,从风暴的方向瞬息斩来,疾如奔雷,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轰然撞上罪障,一道接着一道,「铮铮铮铮」的剑闪有如密集的炮仗一般,在前头炸响开来,尘土飞泥转瞬遮蔽了视线!   “呃啊啊啊啊——”   身旁传来老人愤然的喊声,我在兽背上转头看去,只见璀璨的光晕中,老主教单手推向身前,不遗余力的维持罪障,鲜血从鼻子里淌了出来,蓦然间,他面色一颓,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裹在身上的金光也迅速散了。   “老主教!”   我惊惶的大喊,不知道他怎么了,可下一刻,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哗啦」声,我在错愕中摆回头,只见飞扬的尘雾里光晕四射,无数罪障的碎片宛若爆炸般漫天溅射,猩红的剑光「咻咻」斩掠阵前,惨叫,嘶鸣,鲜血,残肢,一瞬间侵染耳目。   战士们的前冲的势头一滞。   却在下一个瞬间,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喊声与戾气。   “啊啊啊啊啊——!!!”   那几道突破了罪障的剑光,斩在驭兽的修士们之间,那一刻至少有二十人倒下去了,粘稠的鲜血内脏洒落草地,被飞起的尘雾遮蔽着,即使如此也依旧触目惊心,然而剩下的人非但不惧,在短暂的停顿、分散之后,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冲出尘雾,向远方发起反击!   三百米。   金芒在阵前逐一绽开,十数道圣枪划过天际,呼啸着向远处风暴的方向掠去,修士们咆哮如雷,跑在后面的骑士们——大抵有不到二十人——此时加快脚步,摘下背在身后的尖盾,穿过那些没有驭兽的修士,跑在最前面一字排开阵型,架盾继续冲锋。   嗡——   身下的角马喘息粗重,我低伏着身体,心中怒火熊熊,余光看到旁边老主教捂着胸口又一次开始祈祷,周身神迹的光耀倏然绽放,刺耳的嗡鸣声中,稀薄的光罩笼在所有人的身上。   两百米。   铮铮铮铮铮——   剑网如织,在巨大的铮鸣里再次斩来。   “李妈的...”   猩红火线斩来的速度极快,没有了罪障的阻挡,几乎便是眨眼的时间,以至于连我都没能反应过来,十数道炽烈的剑气已经自散开的驭兽修士之间呼啸而过,角马、人影在乍现的血光里又倒下一批,火线的速度丝毫不减,带着有如龙吟的鸣震,斩向中列架起盾牌的骑士!   哐嗡嗡嗡嗡嗡——!   这一次,冲击爆发的位置来的如此之近,可怕的轰鸣一瞬间袭入耳畔,震的人脑袋一片空白,恍惚间,我看到前方许许多多的人影飞了起来,身上的光罩尽数破裂,脱手的盾牌在空中已经裂成两半,紧接着是他们的身体,血如雨点在视野的上方洒下来。   “稳住——”   “继续冲继续冲!不要退缩啊!!!”   “我日你妈——!!”   “啊啊啊啊!!!”   狂吼,怒骂,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混乱的局面一瞬间铺开在眼前,正面受到剑气冲击的骑士几乎已经死绝,他们身体的部位正从上空不断砸下来,被砸到的重伤者挣扎几下,再也没能爬起来,活着的修士们高声呐喊,踩过鲜血继续前行。   “异教徒!!!”   星星点点的热血溅在我的脸上,胸腔里怒火像是炸了开来,我几乎不管不顾,眼中蓝芒乍现,掌心霜雾凝出,就要从兽背一跃而起,冲向远处那已经隐隐看到身影的老东西。   “不要冲动!希尔维嘉!”   千钧一发之际,老主教的呵声自一旁响起:“那异端出手速度极快,你一旦被他咳咳!被他缠住,短时间内休想脱身——”   “可我不要,躲在他们后面!我不要!看着他们死!”   “你想让他们的觉悟白费吗!”   “我要杀了,那个老家伙!”   “你这样就正中对方下怀!那些牺牲的战士就白白死去了!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他们死吗!可这就是教会战士的觉悟!他们是教会的英雄!是所有人的英雄!他们为了守护子民而死!希尔维嘉小姐,你看到了吗!你明白了吗!?”   “啊啊啊啊——”   我开始放声尖叫,发泄心中憋屈的怒火。   忍不了忍不了忍不了!!!   然而眼中的蓝芒,掌心的冻气,却是渐渐熄了。   只是握着格雷船长的右手,将镰刀刀柄攥的更紧。   一百米。   我咬着嘴唇,骑着巨兽,踏过倒下的尸体,抬头望去,视线掠过前面奔跑的人影,看见远处是更多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草原上,被切断胳膊、切掉双腿、切下脑袋,血流成渠,那些都是在前两次的冲锋中,被剑气留在这里的英勇战士。   尸体更靠后的位置,混沌的风暴席卷肆虐,紫色的雷光不断轰鸣,有个佝偻的身影双手提剑,仿佛巍然不动的山岳,矗立在暴风之前,如鹰一般锐利的视线,穿过已经开始向他围拢过去的驭兽修士,穿过挡在我前方的无数身影,直勾勾射了过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巨龙之乡(六)   他盯上我了...   数十米开外,瞋目裂眦的男人指挥所有驭兽的修士朝那道人影围了上去,闪耀的金芒绽放开来,无数条灿金锁链从四面八方破土而出,向佝偻的老人甩了过去。   下一刻,那老异端动了,脚下步伐陡转,一屈一踏,身影如鬼魅般「嗖嗖」闪烁几次,以惊人的速度避开飞来的锁链,从无数链条的缝隙间穿梭掠出,双刃挥起,倏然斩下,「铮铮」两声剑吟,炽烈的剑气一闪而出,势若惊鸿,几名修士躲闪不及,连带身下的角马一起被那剑气搅碎,撕地四分五裂,鲜血迸飞!   咻——   那老异端动作不停,身影追风逐电,带着狂烈的呼啸贯穿喷洒四溅的鲜血,一跃而起,在半空横向翻转两周,手中的双剑如毒蛇吐信,两道火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斩向驭兽的人群,混乱的叫喊中,大蓬断肢与鲜血,再一次掀飞起来。   老人旋即落下,俯身躲过飞来的圣枪,扎稳马步,两把短兵收至腰侧,一劈一斩,巨大的十字剑气纵横而出,带着炽烈的气势闪向身前!   “鸣钟——!!!”   断了手臂的修士双目血红,他只来得及向后方喊出一声,身影便被十字火线的末梢擦过,连脚下的草地一起被割裂,紧接着便是他身后的教士们,老异端斩出的十字剑气贯穿了挡在前方的所有人,朝我所在的方向急速掠进。   五十米。   距离敌人,距离那一团混沌的风暴,此时只有不足五十米了。   血肉迸射之间,我几乎已经能看清楚老异端苍白的发缕,和他脸上沉着、阴晦的表情。   嗡——   身旁老主教的身上第三次绽放出炽烈的光芒,剑气袭来之际,嗡鸣骤响,跑在前方的骑士已死伤殆尽,剩下的修士围拢在一起,裹着淡淡的护罩,用血肉之躯筑成人墙,挡在了剑气飞掠而来的方向。   “伟大神明!与我等同在!”   “啊啊啊啊——!!!”   他们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在剑气面前悍不畏死,试图用身躯为我挡下这惊人的攻势,跑在前面的修士簇成一团,后面的人开始低声吟唱,准备着手反击,老主教身上的金光掠出去了,就在这刹那之时,在十字剑气即将斩进人群,在许多修士咬牙闭上双眼的瞬间,宛如高丘一样的坚实冰墙,倏然横在他们的面前。   嘣轰——!!   寒霜迸涌,白雾弥漫,高约十米的冰丘拔地而出,冷冽的十字剑气紧随其后,轰然斩了上去,巨大的响动中,冰晶碎屑如爆炸般四溅开来,厚实的冰丘「咔嚓」一声裂开,在所有人未能回神的惊愕目光里轰然倒塌,却是硬生生挡下了剑气!   人群的后方,我收回了被白霜冻气包裹的手臂,眼中蓝芒褪去,在兽背上大喊:“绕过去!都绕过去!快点!离开冰雾范围!离远一点!”   冰丘倒塌之后,四散的冷气已经向着人群弥漫过去了,跑在最前面的人开始感觉到冷,凌乱的发丝隐隐结了霜冻,他们在听到我的话后,立即改变了奔跑的方向,带着后面的人绕过堆积的冰块,从两侧继续发起冲锋。   另一边,老主教催促着角马,此刻已经跑在了我的前面,那道金光自他周身掠出去后,在远处老异端的头顶顷刻凝成巨钟,沉闷悠扬的钟声在战场敲响,老人挥舞着短剑,刚刚将一名修士斩落兽背,巨大的压力骤然袭来,他的身体一顿,像被千斤压顶,猛地趴了下去!   “孩子,就是现在!走——”   驭兽的修士朝老异端迅速围去,金光闪烁之间,数条锁链再一次甩出,此刻我与老主教已经相继从碎裂的冰石旁绕过,他在前方对我大声喊话,指尖在空中一划,两支雕纹繁丽的圣枪眨眼成型,携裹呼啸的狂风,「咻」地飞向那倒地的异教徒。   二十米。   凛凛风暴已经吹在我的脸上,那挟裹着紫电的混沌龙卷,与我只剩下一个月步的距离。   没有犹豫和顾虑的时间,几乎是在老主教喊出「走」的同时,我已经在兽背上弯腰站了起来,手握格雷船长,踩着鞍具一跃而起,在半空踏着冰台使出月步,离弦之箭一般,掠向风暴的中心。   轰——   蓦然间,在我视线的余角里,倒地的老异端被灿金的铁链捆住,身上骤然腾起炽烈的业火,巨响之中,可怕的冲击自金钟之下向周围扩散开去,围在四周不断游走的驭兽修士们被顷刻掀翻,人还在半空,焦黑的烧伤已经开始在皮肤上蔓延开来。   这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老主教射去的圣枪还在途中,前方修士们齐声吟唱,在异端周身施展围拢的罪障还未能成型,金钟来不及奏响第二声,在那火焰爆发的中心,刀光剑影倏然乍现,「铛铛铛铛」的嗡鸣声里,缠绕的锁链被尽数斩断,一柄被烧红的短刀从火焰中抛向天空,「哐」地一声巨响,将金钟敲的粉碎!   下一刻,风声响起,凌冽的剑光穿过火焰,向我斩来——   该死!   我在半空中陡然扭转身体,险险避过这致命一击,猩红的火线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飞了过去,可怕的剑气将草坪泥土豁开一条深不见底的细壑,转瞬掠出视线,尖锐的气流直击耳膜,一瞬间脑袋里全是「嗡嗡」声,还不待我落地,老人的身影一闪,陡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头一次有人能在我施展月步的时候将我拦截下来,我心中惊愕的无以复加,脑袋懵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老异端已经在空中抓住了我的手臂,他看上去张皇失措,再也没有了先前老绅士的风度,大声对我喊道:“等等,你听我说——”   “滚开!!!”   迫于无奈不能先杀了你,你竟然还敢过来找死!   我反手一拽,压着他瘦弱的身体坠落地面,手中镰刀扬起,照他抓住我的胳膊,愤然斩下!   铮——   寒光一闪,老异端的左臂从胳膊肘处被我齐刷刷斩断,带火的鲜血喷洒出来,他面露痛苦之色,与我双双摔落在地,滚出去几圈后狼狈起身,我也连忙爬了起来,抬起恶狠狠的眼光,向前望去。   混沌的风暴,此时距我已是咫尺之遥,却被老异端挡在了身后,他的白发在轰鸣的暴风里纷飞乱舞,没有着急动手,只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对我喊些什么。   轰——   下一个瞬间,苍蓝的雷光蓦然从我视线的左侧闪出,疾驰碾过的奔雷气势惊人,带着「劈里啪啦」的爆响,将老异端的身体,以及他未能喊出口的话,从视线右侧粗暴推向远方。   我隐约看到雷光里的人影。   卡洛斯...   不,不是...是个女人...   “进风暴——”   老主教的焦急的喊话自后方传来,金色的光芒在眼前忽然绽开,漩涡般刺进风暴里,硬生生将其破开一条通路。   “快!没时间了!”   催促声再次响起,我顾不及多虑,咬牙踏出月步,转瞬冲进风暴之中,从金光开拓的通道飞掠而过,视线一晃,看不到边际的树干已然出现在眼前。   我抬手摸了上去。 第二百章 巨龙之乡(七)   嗡——   手触碰上裂痕斑斑、生满苍苔的树皮,那一瞬间,我脑袋里传来颤动。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它起初并不痛苦,只是像某种东西在脑瓜子里不停的抖,有点晕,紧接着视线也开始抖,脸在抖,牙齿也抖,两秒钟后,就连身体也跟着震颤起来,耳畔风暴巨大的轰鸣声没有了,脚下的地面摇摇晃晃,让我险些站立不稳,踉跄着倒退几步,一眨眼,发现树干在抖动的画面里,已然消逝不见了。   下一刻,白光侵染,从眼前的一个点倏然扩散,转瞬吞没一切,整个世界变得一片皎白。   怎、怎么了...   我有些慌张,喘着气又退出两步,四目张望,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格雷船长。   什么都没有了...   周围是白色,远处是白色,连脚下踩的也是一片白色的虚无。   这显然不同与以往被神迹光辉刺亮眼睛的白,巨树、围拢在巨树周围的风暴、脚下的草地、风暴之外隐隐约约响起的呐喊、嘶鸣,战斗的声音,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我意识到自己已然不处于原先所在的位置,甚至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大脑依旧在颤抖。   下一刻,深入骨髓的恶心、痛感,仿佛触电一般,陡然间从脑袋袭向全身。   “唔...”   「哐铛」一声,我将手里的格雷船长丢掉,在一片皎白的虚无里抱住脑袋,难受得呻吟起来。   “呃...呜呜...”   好痛...   好恶心...   仿佛灵魂被逐渐抽离躯体的感觉,恍惚间所有感知都变得模糊,只剩下难以承受的晕眩、恶心,锥心刺骨的痛,视线里天旋地转,眼前的白色开始扭曲起来。   “呕——”   我忍不住吐了。   可呕吐并不能减缓哪怕半分的不适感,我趴下身子跪在看不见的地面,稀里哗啦吐个不停,因为没怎么吃东西的缘故,吐出来的几乎都是清水,胃里一阵绞痛,仿佛身体被掏空,慢慢的,眼睛逐渐模糊起来了。   意识开始浑浑噩噩。   身体无力地晃了晃,就要倒下去的时候,世界倏然有了颜色。   纷扬的灰烬,腐烂的黑色泥土,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不会令人感到舒服的事物。   眼中的白色像消散的迷雾,逐渐淡化下去了。身下开始出现切切实实的土地,身体的触感在慢慢回归,杵在地面的手,掌心有些冰凉凉、黏糊糊的,抬起一看,全是令人作呕的黑色稀泥。   古怪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差点又想吐。   这是什么...   匆忙爬起身来,甩了甩掌心的黑泥,发觉甩不干净,便想用方巾去擦,拈着手指朝左腕摸过去,结果摸了个空,这时才蓦然想起来,我好像把方巾给莱恩了。   “......”   苦着脸思考片刻,见地面上有一些比较干燥的地方,积累着厚厚一层灰烬,于是便过去抓一把,当作洗手一样来回地搓,好半天算是把黑泥搓干净了,便又捻起指尖的灰屑,放在鼻尖闻一闻。   ...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味儿。   这就是什么东西被焚烧的灰烬。   “...阿嚏!”   头顶不断有这样的灰烬飘落,有些呛人鼻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小喷嚏,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用胳膊轻掩住口鼻,走回去将地上的格雷船长捡起,随后抬头,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四周。   少顷,瞳孔骤缩,蓦然呆住。   这里是...   灰烬像雪花漫天,在视野所及的范围里,飘然而落。   除此之外,一片腐败的黑色。   黑色的淤泥,黑色的怪石,黑色的高原,黑色的树木,远处是朦胧薄雾,泥地里有腐烂发臭、看不出来是什么生物的尸骨。   这里是...什么地方...   巨龙之乡...吗?   我有些发懵。   脑袋里晕眩恶心的感觉逐渐褪去,但还有残留,耳朵里「嗡嗡嗡」的,忍不住回过头——身后已经没有了风暴,也没有了风暴之外战士们愤然的呐喊声,取而代之的,只有漫天灰烬和无尽的黑色焦土。   ...我进来了。   这里的的确确,已经是另一个未知的、空旷的地方。   可是...   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久,视线时而环望四周,望着仿佛无边无际的淤泥焦土,望着更远处雾霭沉沉的枯树山丘,诡异的气氛逐渐弥漫在心头,我忽然就心慌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地...   怎么回事...   这真的是巨龙之乡吗?   ...那么龙呢?   我抬头向天空望去。   白茫茫的迷雾笼罩在头顶,像水波一样缓慢流动着,比地面更加浓郁,雾气中有灰白的光随着灰烬一同洒下来,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并没有看到龙。   更没有看到什么的恶魔,甚至连异端的那个舞女也不见踪影,入目所及,除了漫无边际的灰烬和腐朽,真的什么也没有。   晃神许久之后,我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茫然里清醒过来,揉了揉发痛的脑袋,踩着让人反胃的黑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走到不远处半个身子陷进淤泥里,腐烂到几乎只剩下骨架和条条缕缕的皮肉,简直臭不可闻的尸骨旁,停下脚步。   眉头紧蹙,捏着鼻子看着。   好恶心...   这里好恶心...好诡异...什么东西死了...   好像是...狗?又或者狼?   类似这样动物的尸骨吧...反正不可能是龙...   我盯着尸骨看了好一会儿,蓦然想到什么,强忍着恶心抬起手,用格雷船长在上面轻轻捅一下,马上跳开,小心翼翼的盯着。   然而尸骨只是轻轻一晃,便重新沉寂下去。   ...它死透了。   “呼——”   我拍拍胸脯,轻舒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在这样的地方,这种东西有可能会莫名其妙的活过来,倘若没有充足心理准备,就会先被吓个半死。   ...不行,我得再好好确认一下。   我又慢慢走过去,抬手用镰刀戳一戳,感觉还是没什么动静,便稍稍用了点力,将尸骨戳得在泥潭中翻了身,露出白森森的颅骨,那的确像是狼或者狗,体型也差不多,只是脑袋上长满了倒钩一样的尖刺,獠牙也长的吓人。   什么鬼东西...   尸骨翻过来后,黑洞洞的眼眶便对着我了,里面倒是没有虫,没有想象中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感觉依旧渗人。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算了算了,先离开这里吧...   别过头去不再看它,挥了挥镰刀上的污泥,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走,随后深深吸气,平复下混乱的心情。然而走出不远,发现空气中腐臭难闻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而泥潭里的尸骨也越来越多,有刚才那样古怪的狼狗,也有类似人形的...!!!   等等,那是人...?!   那是...   我停下前进的步伐,绕过一处看起来比较深的泥沼,走到一块奇形怪状的黑石旁边,低下头,望着靠在石头上、已经高度腐烂的人形尸体,呼吸发颤,头皮像触电一样麻了起来。   这是个人...   不,不是人...但很像人...   身高和成年男人差不多,有手有脚,一个脑袋,干枯的头发散乱在肩,身上片缕不着,脸上的肉像烂掉的布一样,一缕缕的挂着,散发出的恶臭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了,憋着气息侧过头,用镰刀挑起尸骨的头发,仔细向它的耳朵位置看去...   尸骨的耳朵已经完全腐烂了。   但那里有一根尖尖细细,像小动物尾骨一样的骨头立着。   我看着那根骨头,呆愣好久,蓦然睁大双眼,「噔噔噔噔」连退好几步,捂着嘴巴差点叫出声,心思转瞬万千,脑袋里冒出的第一想法却是:原来精灵的耳朵是有骨头的!   不对!   这个「人」,是他们说的森林妖精!!!   搞什么...   搞什么??   我完全罔知所措,脑袋里一片空白,思绪混乱,几乎都不明白自己该要干什么了。   不是说,进到巨龙之乡斩杀恶魔吗...   恶魔在哪...那个舞女又在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看到妖精的尸骨...这是伍德沃德之森那些消失的妖精吗?它们进到了巨龙之乡?死在这里了?还是说...   这里根本是另外的地方?!   “到底,怎么回事...”   这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心绪混乱之中,我忍不住大口吸了气,然后被飘来的灰烬呛到,剧烈咳嗽几声,终于受不了这边腐臭的气味儿,噙着眼泪快步离开,一手拖着巨大的黑镰,继续朝未知的方向走。   怎么办...   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做什么...   是找到出路吗?还是...找那个舞女在哪...假如这里真的是龙乡,那那个舞女一定也在的,她会去哪里?有没有脚印之类的...脚印...嗯?   等等,那是——   走着走着,我蓦然又看见了横在泥潭里的几具尸体,就在前方的不远处,同样是人形,其中似乎还有一条诡异的狼狗,看体型和我之前见到的应该没什么不同,可是...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我硬着头皮,将手中镰刀攥的更近,快步走了过去。   ...没错。   我果然没看错。   这些尸体,是「新鲜」的。   狼狗,妖精...尸体一共有五具,看上去俨然才死去不久,倒在泥潭里,暗红的血将淤泥然成深褐色,此刻甚至都还没有凝固。   借着从雾气里渗来的微薄白光,我终于看清了妖精的模样。   不是想象中拥有精灵那般美丽动人的容貌,更不是这个世界传说里身材矫健、能征善战的战士,这些妖精虽然都有着尖耳朵,可个个骨瘦如柴,面目狰狞像恶鬼,皮肤呈青紫色,并生有大面积的溃烂,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   那看上去不像是死去之后才形成的腐烂,它们才死去不久,这点我非常确认,它们的死因我一眼都能看得明白——纵横交错的剑伤,以及插在其中一具尸体胸口,细长的褐色晶体尖刺,这是那个舞女干的。   她来过这里...   虽然我没能找到脚印,但她来过这里...她杀了这些「妖精」...不,不如说是怪物,甚至丧尸我都觉得比妖精这个名词要贴切的多。   这些东西怎么回事...   就在我聚精会神又胆战心惊,想要再凑近一点,仔细看看这些尸体的时候,远处的浓雾里,蓦然传来有如鬼哭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呜呜呜——”   “咿!”   听到叫声的一瞬间,我直接头皮炸开,脑袋里「嗡」的一声,忍不住发出轻叫,心弦紧绷差点没蹦起来,格雷船长「唰」地横在身前,望着前方云雾迷蒙的巨大高岩,幽暗诡秘的气氛似乎在这一刻被提到极致,惊怖在心里悄然滋生,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远处的黑暗里,隐隐传来粗重的喘息。   “什什什...什么...”   我下意识的开始倒退。   “那是什么...什么东西...” 第二百零一章 巨龙之乡(八)   “呜呜呜...”   诡异的叫声,正在逐渐接近。   少顷,我在视野前方的雾气里,看到一双发散着紫色幽光的眼睛。   不,不仅仅是一双,左边还有...右边的怪石上也有...好多双眼睛...它们在看着我...是什么东西...妖精吗...   看着越来越多像冥灯一样的眼睛出现在浓雾里,我紧张到手心开始冒汗,紧握着格雷船长,喉咙滚动,「咕噜」一声咽下口水。   管你们是什么...   “别再,靠近我!”   小手一抬,眼眸里蓝光绽放,几道尖锐的冰刺在头顶凝出,正要朝前方眼睛最多的位置射过去,以示警告——这些东西来意不明,我暂时还没有伤害它们的想法,只是想先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让它们明白我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软柿子。   然而下一刻,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唔...”   就在我使出冰霜秩序的一瞬间,头晕目眩的感觉骤然袭来,太阳穴一阵抽痛,我忍不住闷哼一声,捂起额头,视线模糊了一瞬间,几道未能射出去的冰刺,「嘣嘣」在头顶爆开、破碎了。   我心中蓦然一突。   怎么回事...   就好像是体内涌动的秩序之力,在外放的霎那被某种未知的规则顷刻压制,力量迅速流失,我脑袋还未反应过来这个事实,身体下意识地先动了,「唰」地将格雷船长横在前方,踏起月步飞退出十余米远,与那些东西拉开安全距离。   力量...   无法使用...?   糟糕了糟糕了...   不对糟糕个屁,至少炼体之力没出问题,假如来的是那种妖精我感觉一拳可以打死一个,不用慌不用慌...而且还有两种力量可以试...   下一刻,我再次扬起了手,眼眸中蓝芒退却,转瞬变得赤红,「呼」的一声,炽烈如血一般的业火将整个手掌包裹,骤然向前挥去。   噗轰——   汹涌的业火在挥出去的一瞬间,就在眼前炸开了。翻滚的气浪掀起来,带着吞吐的火舌,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纳、吞噬,和骤升的温度一同消失在雾气里,无影无踪。   “嗷——!”   我耳朵里还在「嗡嗡」的响,身体在冲击中一个踉跄,还没站稳之际,身后倏然风声来袭,野兽的腥臭与凶蛮的嘶吼一同扑了过来,我被悚得浑身一颤,看也不看,转身就是悉力一拳。   嘭!   这一拳正中那东西的脸面,将它的脑袋直接打的爆了开来,大蓬鲜血带着白花花黏糊糊的东西,一瞬间在眼中迸射飞溅,我骇得头发都直了,瞳孔放大,身体先脑袋一步行动,全力踏起月步,「轰」地一声闪出好远,步伐蹒跚着连退数步,差点撞在石头上。   “...额!”   然而就算我退的如此之快,粘稠恶心的东西还是有一点溅在身上了,胳膊上都有,拳头自然不必多说,这不同与以往正常的血,腥臭的气味像死了很久的老鼠,熏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恶心...   太恶心了!!!   “吼嗷!”   诡异的咆哮再次响起,两道兽影从雾气中飞速奔来,一只跳上了不远处的怪石,另一只绕到我的身侧飞扑而起,口中獠牙森森,直朝我的脑袋咬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将它看得清楚了,这野兽就是我先前见到过尸体的狼狗。   这东西活着比死去更加面目憎恶,身上的毛是乌青色的,眼仁惨白像是瞎掉一样,脑袋上没见到耳朵,皮肤同样生有大面积的溃烂,伤口化脓隐隐露出肌肉和肋骨,头顶的尖刺有如倒钩,一直延伸到脖颈。   它张开血红的巨口,朝我扑过来的一瞬间,我手举刀落,狰狞的镰刀利刃闪着寒芒,倏然剖开狼狗的腹部,鲜血内脏「哗啦」流淌出来,我急忙抽身退后,狼狗「呜」地一声尖鸣,摔落在不远处的泥潭里,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物理攻击有效...   我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   至少这东西没有超出生物的范畴,很容易就能杀死...只是有点太恶心了...   “呼噜呼噜...”   另一边,站在怪石上的狼狗来回着渡步子,发出低吼对我示威,见到同伴死了也不怵,却也没有贸然行动。我拿眼睛瞪它,然而看着它身上溃烂流脓的恶心腐肉,头皮又开始发麻了,完全没有动手的欲望,只是大声恫吓它:“滚开!走!”   喊话的同时,却看见有更多的狼狗从雾气中缓缓钻出,低沉的嘶吼自四面八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将我包围。   淦...   我眼珠滴溜一转,开始盘算如何逃走。   实在不想和这些鬼东西打起来,碰都不想碰一下...   “滚啊!”   我挥舞了一下巨镰,羸弱的声线喊出完全没什么威慑力的话,转身就要踏起月步离开,蓦然间,与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靠近,已经距我不足五米的苍白眼睛,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对视了。   “...啊!”   是妖精!!!   我被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吓到了,失声惊叫,手里的镰刀「呼」一声抡过去,干瘦古怪的妖精握着利器,显然刚刚是想偷袭我,见被发现匆忙跳开,但哪里快的过我的速度,漆黑的利刃直接削掉了它的脑袋,「轰」地一声砸在地上。   “嗷呜!”   “吼——!”   “杜卡嗒!杜卡嗒!”   这一下,周围仿佛炸开了锅。   我再次后退避开喷洒的鲜血,没了头的妖精踉跄倒下,耳畔中,野兽的嘶吼,凶戾的吐息,夹杂尖锐野蛮的怪叫,几声听不懂的语言,从浓雾的各处纷涌而来。   越来越多的狼狗出现了,黑暗里匍匐的妖精也都窜了出来,它们攀在怪石上,伏在泥潭里,顶着残暴的脸,溃烂的腐肉一缕一缕挂在身上,用凶恶的目光看着我,迅速靠近。   “滚开...”   恶臭的,糜烂的味道扑鼻而来,「沙沙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接近,我绷紧的神经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再也忍不住心中爆表的恶心感。   “别!碰!我——!”   呼——   浓郁的黑雾自脚下倏然腾起,像无数扭曲的烟蛇,将我整个包裹在内,向四周飞速蔓延。   “卡巴勾嗒!”   “由西拉——”   死烟蔓延开去的一瞬间,狼狗、妖精们突然一改暴戾的样子,它们变得惊恐畏惧起来,大叫着我听不懂的鬼话,像潮水般远远退开了。   “...咦?”   黑雾之中,我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虽然有不大流畅的感觉...   但深渊之力,好像可以正常使用...   意识到这点后,我心中一喜,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底气——混沌的力量没有问题,这也就意味着我不用与这些鬼东西近身肉搏,弹指间就可以让它们灰飞烟灭,不沾半点腥臭之气。   那你们再敢靠近,就是真的找死了...   呼——   我操控着黑雾散开,在周身凝成几股粗大的烟蛇,如游龙般急速流动,然后抬起头,再次望向四周。   鬼东西们的动作停下来了。   它们似乎对死烟的力量非常畏惧,尽管还是呈围拢之势分散在各处,站的位置却一个比一个远,野兽凶横的嘶吼变成惧怕的呜咽声,无数惶惶不安的黑影被朦胧的雾气遮蔽,几乎都快要看不见了。   “卡巴勾嗒!卡巴勾嗒!”   浓雾之中,有听不懂的喊话不断传来,妖精们似乎在交流,紧接着,它们的身影在前方分开了,让出一条通路。   ...嗯?   这是要我走的意思吗?   不对...   ...有什么东西来了。   少顷,一道稍微大些的影子破开浓雾,骑着凶恶的狼狗走出。   瘦骨嶙峋、畸形一般的身体,肮脏杂乱的白发,半张像是被硫酸腐蚀过的脸,青白的皮肤满是褶皱,褶皱上又都是大大小小的溃烂疮口。这是一只年迈的妖精,假如它的模样还能被称作妖精的话。   老妖精手握古怪的黑石器长矛,走到距离我大多十米的地方停下,从令人作呕的狼狗背上下来,将长矛平举在身前,弯腰,躬身,做出一个在我看来非常别扭的姿势。   这家伙没有恶意...   它好像在对我行礼...   “咚卡拉亚!”   “杜卡嗒——”   后方的妖精们似乎因老妖精的举动而产生了某种情绪,它们开始躁动,大喊着什么,被老妖精回头呵斥了一声,才再次安静下来。   “咕噜卡塔...”   老妖精眯起黄浊的眼睛,用沙哑诡谲的嗓音对我说话。   “...什么?”   我有些懵。   这家伙想和我交流...但是它说的是什么语言?妖精语吗?完全听不明白啊,不会有什么诡计吧...   铮——   格雷船长指向身前,锋利的刀刃对着老妖精的方向,我没有放松警惕,低声警告他:“你离我,远一点。”   它身上的腐臭已经飘过来了...   这些家伙怎么回事...   这里到底是不是巨龙之乡啊...   随着我的举动,周围妖精们的情绪再次变得焦躁,焦躁中夹杂着惶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在老妖精狰狞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敬畏,它似乎很尊崇我...或者说,尊崇我身上混沌的力量。   在我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老妖精缓慢后退两步。   而后,它再次开口。   “「深渊语」伟大...拉比斯赫墨斯...”   短短的两个词语,陡然间让我瞪大了眼睛。   它会说深渊语...   它知道我叫拉比斯赫墨斯!这个自深渊苏醒时就仿佛被植入脑海里的「末尾名」,许久不提就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可它知道这个名字!!!   一瞬间,我呼吸急促起来。   迅速收拢徘徊在周身的黑雾,放下了格雷船长,强压着内心悸动不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清了清嗓子,用冷冰冰的语气,平稳而快速,说出和老妖精一样的言语。   “「深渊语」你们是谁。” 第二百零二章 巨龙之乡(九)   “「深渊语」吾乃...森林...一族。”   老妖精顿了顿,磕磕巴巴回答了我的问题。   显然深渊语这个晦涩的语种它说的并不怎么好。吞吞吐吐、艰难蹦出三个词汇,其中两个发音都不怎么标准,说的很拗口,语速也慢,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幼儿。   “「深渊语」在此...赎罪。守护,维达姆...千年...此处。”   “......”   ?   它说什么...   我眉头深蹙,低头思考片刻,试图从老妖精断断续续、语序颠倒,乍听上去好像很难连贯起来的词汇里,找出它想对我表达的明确意义。   “「深渊语」你是说,你们是森林一族?在这里赎罪?嗯...守护千年?你们把这里叫维达姆?你们在守护什么?”   “「深渊语」是的...维达姆。”老妖精慢吞吞的话说的我心里急躁,却又不好催促,“吾族...在此...守护...罪孽之骸...答复,伟大...拉比斯赫墨斯,使徒...”   “......”   ...啊?   罪孽之骸?   拉比斯赫墨斯使徒?   拉比斯赫墨斯使徒是指我吗?   “「深渊语」你怎么知道我的末尾名是拉比斯赫墨斯?你曾经认识我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特别的蠢。这些妖精很明显像已经困在这里好久了,说不定有一千年之久,它们怎么可能会知道我是谁...   但它们知道拉比斯赫墨斯。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伟大,吉黛尔斯一族。汝,力量。拥有...她气味...汝为,拉比斯赫墨斯使徒...”   ...吉黛尔斯一族?   它说我的力量有她的气味...老妖精用错词了吧?它应该是想说混沌之力拥有吉黛尔斯一族某位「存在」的气息,所以我是拉比斯赫墨斯使徒...是这个意思吧?   我实在是有些懵了。   心里本就有太多的疑问,又从老妖精口中的碎片化信息里得出更加让人迷惑的内容,什么拉比斯赫墨斯使徒,什么吉黛尔斯一族,我全然不明白意思,但隐约间却是知道,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信息。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它们在守护什么,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深渊又是什么,我或许都能从这里获取答案,至少了解到真相的一部分。   我心中迫切的想问清楚一切,可问题着实太多,老妖精说话又费劲,部分用词模棱两可,语句还不通顺,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对的还是错的,有没有弄清楚老妖精想表达的真正意思,脑袋里一时间无比混乱,竟有些不知从何问起。   那老妖精见我半晌不说话,伸手挠了挠胸腔腐烂的部位,尖锐的、黑乎乎的指甲在皮肉上刮下一层血沫和黄稠的粘液,但它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般,继续开口。   “「深渊语」吾族...赎罪,千年。远已...超出,约定。吾族,受到...诅咒。侵蚀...试问使徒...伟大,拉比斯赫墨斯。为何,欺瞒...吾之族人...”   “...?”   我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情况?   约定?什么约定?赎罪千年?受到诅咒的侵蚀?所以它们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欺瞒了它们?这老妖精是在质问我吗?质问我怎么不放它们出去?它们本来是不应该在这里的?还是说「守护」的约定已经到期,它们本应从这里出去了,可是却出不去?   我脑袋更乱了,简直满腹的疑问,望着老妖精一脸茫然,那茫然又在下一刻转化为惊愕。   这老妖精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欺瞒了它们的族群吗?!   不对。   它说的拉比斯赫墨斯,并不是指我...   似乎在老妖精的认知当中,我并不是它提到的那个「拉比斯赫墨斯」,而是「拉比斯赫墨斯使徒」,这点我确信我没有理解错。   那么...   它口中的拉比斯赫墨斯,到底是指谁呢?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是谁。”   我开口了。   我必须弄清楚这个问题。   这是个尤为关键的信息,尽管我现在都不清楚这个信息究竟会指向什么,可它必定是让我弄明白自身诸多谜团的一个枢纽。我似乎在接近这个世界被雪藏千年的真相,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有预感。   我就要知道「诊所」的秘密了。   我就要弄清楚,「深渊」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只要老妖精能回答我,告诉我「拉比斯赫墨斯」是什么。   “呼...”   我紧张到开始喘粗气,心脏「砰砰,砰砰」跳个不停,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老妖精看出我内心剧烈的波动,盯着它浑浊不堪的眼睛,盯着那张丧尸一样的脸,深深吸气。   一秒,两秒种过去。   老妖精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注意到它脸色有了变化,褶皱的皮肤整体向上抬了抬,那变化非常细微,它的脸已经溃烂到难以做出正常的表情,我判断不出老妖精在想什么,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提问的措辞用得不对,于是便换种说法,再问一遍。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是什么。”   这回它听明白了吗...   “卡巴勾嗒!咚卡拉亚!”   然而话音刚落,那些将身影隐蔽在雾气里,焦躁不安的妖精们忽然大叫起来,它们在黑暗里用力跺脚,拳头「砰砰」砸向地面,令人憎恶的狼狗呲起獠牙,发出「呼噜噜」的低吼声,老妖精似乎因此感到不耐,回头呵斥了几句,远远的有声音回了话,喊的并不是深渊语,我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   可气氛...   好像有些不太妙的样子...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乌黑的眼眸眨了眨,心思转瞬万千,小脑瓜努力思考着,等老妖精重新将视线投来,我立刻改口,对它说道:“「深渊语」我是,拉比斯赫墨斯使徒。”   老妖精可能因为我刚才的问题,产生了不好的想法...   我心里是这样猜的,不管对不对,话已经问出去了,这时候再改口还有没有用我不清楚,可要想从它这里知道更多的信息,我必须让对话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先冷静下来,岔开刚才聊死的话题吧...   “「深渊语」我来此,是为消灭巨龙之乡中的恶魔。”   说话的同时,我在脑海里想象着维多利亚的脸,想象她平时说话的语气,想象那副颐指气使的臭屁样子,清了清嗓,用命令的口吻发问:“「深渊语」你们,告诉我恶魔的具体位置。”   它们是很崇敬那个「拉比斯赫墨斯」的...   对于我所展现出的力量,它们似乎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崇敬,甚至还有些惧怕...假如我在妖精们心中是某种类似「伟大存在」的使徒,那么就应该这样与其交流吧。   不多说,更不会多做解释,以高冷的态度命令它们回答问题,或许这才是正确有效的方法...   “「深渊语」恶魔...”   果然,那老妖精沉吟片晌,重新开口了。   “「深渊语」这里...无有,恶魔。唯...黛安娜,肉躯...吾族,看护。”   它说着,转身又骑上了那只呲着凶牙、口液横流的野兽,布满褶皱的烂脸隐没在稀薄的雾里,言语之中,似乎又多了一分警惕。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赋予...吾族,赎罪,机会。守护的,使命。汝...难道,不知?”   “......”   等等...   “「深渊语」为何,降下,诅咒。欺瞒,吾族...请,给予,解答。”   “......”   它刚才说了什么...   它是不是说了黛安娜...   我没听错吧...   我有些呆住了,只觉得脑袋发麻,心里「咯噔」一声,手脚冰凉僵在原地,以至于后面老妖精又说了什么,声音传到耳边已经变得飘渺恍惚。   “黛安娜...”   我记得这个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最早是在王城听到的,出自特蕾莎怪兽的口中,它说它是黛安娜的天使。那个时候,特蕾莎怪兽也叫了我「拉比斯赫墨斯」这个名字。   再后来,我从安吉尔的口中得知,特蕾莎怪兽口中的「黛安娜」,实际上是罪业女神。而罪业女神,依照安吉尔对我透露过的说法——   [女神黛安娜似乎打破了某种既定的规则,它们称她为「肮脏的叛徒」。]   男人轻浮却沉稳的话语,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   戴安娜...拉比斯赫墨斯...吉黛尔斯一族...   我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被诅咒的赎罪妖精...巨龙之乡千年的「守护者」...封印...未知的恶魔...秩序和业火的力量无法施展...属于拉比斯赫墨斯使徒的力量却几乎不受限制...   使徒...天使...使徒就是指天使...我是拉比斯赫墨斯的天使...特蕾莎怪兽是戴安娜的天使...戴安娜是罪业女神...那么拉比斯赫墨斯...她们都是吉黛尔斯一族...   罪业女神...叛徒...   庞大的信息碎片形成冰冷的漩涡,迅速将我淹没吞噬,可在那一刻前,我确实抓住了一缕什么。   假如巨龙之乡不单只是为了放逐巨龙...   假如这些妖精,它们所「守护」的,其实是罪业女神...业火之力的恩赐者,伟大的神明,肮脏的叛徒,真理之门力量的源泉...   那么所谓的恶魔...   “杜卡嗒!杜卡嗒!”   浓雾里传来纷扰的呐喊,我蓦然抬头,发觉四周妖精们的情绪已经变得有些急躁、愤怒,老妖精似乎在先前问了我什么话,我沉浸在震惊和思考里没有认真去听,而现在,它正和几名妖精喊着什么,与此同时慢慢向浓雾深处退去了。   气氛有些不对劲...   “「深渊语」等等!”   我强自镇定,攥紧手中的巨镰,朝驭兽退向雾气的老妖精大喊一声:“「深渊语」黛安娜在哪里!告诉我!”   “「深渊语」维达姆,深处。龙的巢穴。”   老妖精一面退,一面沉声说道:“「深渊语」罪孽,使徒,已然到来。汝,怪异,不为所解。吾等,守护者...放任不能。”   “古卡嗒玛——”   妖精们开始齐声叫喊,手中的利器在地面敲锤起来,我看得出它们已经全然不信任我了,「沙沙沙」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听到有风声、嘶吼声从四面八方慢慢靠近。   该死...   呼——   体内混沌之力催动,漆黑的死烟自我脚下骤然腾起,凝成数股烟蛇在周身飞速游走,做好准备抵御一切袭来的攻击。   “吼——!!!”   蓦然间,就在气氛重新陷入剑弩拔张的时刻,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声,从浓雾深处极远的地方悠然传来,巨大的波动似乎连雾气都驱散了几分。   那是...   我身体下意识的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瞳眸颤抖,遥望向灰雾的深处。   错不了的...   那是大白的叫声! 第二百零三章 巨龙之乡(十)   巨龙的吟鸣震然而来,隐藏在雾气中的妖精、狼狗顷刻间安静,它们齐刷刷回头望向远方,惊惶不安的气氛在黑暗中蔓延开来,无数听不懂的窃窃私语响起,细碎的话语声在两秒之后陡然拔高,变成愤怒的狂吼。   “「深渊语」门钥...开启了...肉躯...即将,醒来...”   视野的前方,老妖精的身影终于退回雾气之中,他的话语穿透妖精们的呐喊,从灰暗的迷雾里杳杳传来:“「深渊语」汝,不为,拉比斯赫墨斯,使徒...汝拥有,黛安娜...力量...”   戴安娜的力量...?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已经闪现出微弱绮丽的猩红纹路。   是了...   这是罪业女神的力量...   “杜卡嗒——!!!”   窸窸窣窣风声里,狂躁的怒吼伴随密集的脚步,无数双泛着幽光的眼瞳,从四面八方向我围拢而来。   “哈...”   我长舒一口气。   交涉的可能性,几乎已经没有了...   那就不要和这些家伙再浪费时间。   呼——   心中做出决定的一瞬,弥散的黑雾自后背倏然涌出、化作火炎,炽白的光芒驱散晦暗,飓风以我为中心向四周轰然扩散,游走的烟蛇顷刻间吞没几道最先接近的黑影,下一刻,焰翼成型、扇动,娇小的身影卷着飘来的光雾,眨眼掠上高空。   “杜卡嗒!杜卡嗒——”   愤懑焦炙的喊声自下方的浓雾里传来,霎那间又远去,被我抛在身后。冷冽的风声袭耳,视野灰蒙蒙一片,几道泛着紫光的长矛穿透雾气,从后方追掠过来,我操控着混沌之力拍打焰翼,一个闪过躲过攻击,接而加速。   嘭!嘭!嘭——   音爆掀起气浪,在前方成环形扩散而开,发出惊人的爆炸声,我用黑雾裹着身体,将眼睛眯起来,在弥漫的雾色里飞速游目。   那些妖精已经被远远甩开了,它们的攻击再也追不上我...   大白在哪里...   刚才的吼声,怎么听上去有些痛苦...   它怎么了...不会有事吧...   我循着龙吼传来的方向急速飞行,觉得摆脱了妖精们之后,便将飞行的高度降了下去,到隐隐能看清楚下方嶙峋石脉的程度,视线在叠石为山的黑色岩层中搜索着,试图找到那只长满白毛的狰狞身影。   “大白——”   心中很是焦急,我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娇弱的声线穿透浓雾,扩散开去,融入寂寥的黑暗里,片晌都没有回音。   “大白!”   “大!白——”   “噗,咳咳...”   喊着喊着,有飘来的灰烬飞进嘴巴,呛的我嗓子一疼,连声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视线有了瞬间的模糊。我抬手去揉,又怕撞到突起的岩层,便猛扇焰翼,将飞行的高度拔升了些。   下方的岩石在灰雾里重新变得朦胧,只剩下隐隐的轮廓。   那是...   蓦然间,我看到远处高耸的一块巨大黑岩,眼睛眨了眨,有些呆住。   那块岩石大的离谱,突兀立在周围的岩层之中,如果我不是飞得高了,大抵连它的全貌都看不完整。   而现在,我隐约看清了它的样子。   焰翼骤然张开,身体在空中掠行半圈,而后停住,悬浮在岩石不远处的上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过去。   那是一颗龙头...   突起的黑岩沉寂在翻滚起伏的雾里,在我眼中呈现出来的,依稀是一颗巨大的、仰天长啸的龙头。   神似龙头的岩石...   不对。   我蹙起眉头。   那不仅仅是龙头...还有脖颈...那个好像脊背...等等。   我骤然意识到什么,缓慢拍动起焰翅,让悬浮的高度再一次上升。   视野之中,像山脉般层峦叠嶂,骇状殊形的黑色岩层慢慢拉远视距,笼罩在下方的灰雾越发浓郁,直到快要将岩石完全埋没,隐在雾里的轮廓变得极其模糊时,我才停了下来。   这个高度,差不多正好能将连在一起、参差错落巨大岩块尽收视野。   那不只是一颗龙头...   映入眼帘的黑岩绵亘不绝,它们高低有序、组在一起之后,几乎俨然是一整条龙的模样了。   我认不出那是什么龙。它和西方传说中背生蝠翼的四脚巨蜥完全不一样,那条「龙」看上去是伏在地面的,身体与其说是蜥蜴,可能更像是蛇,长而蜿蜒的盘踞着,背上生有尖峰,几乎成倒钩之势,但我没看到类似翅膀的部分。   若不是「龙身」之下,隐约有四个好像爪足的岩石侧伸出来,我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它的头是高高仰起来的,脑后生有螺旋式的双角,黑岩组成的巨口大张着,仿佛像是在悲鸣。   这条「龙」,粗略看上去,至少有四百米长...   假如它是一条活着的生物,我不难想象,当它矗立在渺小的人类面前时,当它决意要摧毁一座城池,那么再多的人,哪怕强大如教宗骑士,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纵使只是一个吐息所带来的风压,都将会是多么令人绝望的存在...   我压下心中的战栗,扭头向更远的方向望去。   ...这样的「龙」,不只有一条而已。   黑色的岩脉在视野中蔓延远去,巍峨的怪峰在浓雾之中立起一座又一座,每一座都是一颗「龙头」,龙头之下盘踞着「躯体」。   蜿蜒起伏的黑色石脉,犹似一座座栩栩如生、巨大的雄浑岩雕,岩雕透着古老腐朽的气息,看上去就像是千疮百孔、靡烂污浊的风蚀石。   形态各异,种类不尽相同的巨龙岩雕,那山一般的身躯隐没在袅袅灰雾里,仰天长啸的狰狞头颅,似乎都在朝一个方向拜去。   “......”   我瞪大了眼睛,胸中的震撼犹自勃发,浪潮般拍打在心涧,头皮发麻,整个身体都战栗起来。   这些...   【&摆%烂=图^书?/馆/】<>峮群*斯[留,*%~贰&*琪#$而~jiu?>!~撕!疤{伞   @#&%摆~!烂?外{}群*@#&%@!q、群榴()*liu|耳<>硫?/菱|令|#罢+*迩+)(*^贰   到底是岩脉...还是真的巨龙...   脑袋还处在极度的震荡和猜疑中,但其实心里,答案早就已经确定。   这里是巨龙之乡啊...   我没有看到任何一条活着的龙,原因是...它们其实都在脚下...都变成了这副样子啊...   这里...是由无数巨龙的身躯...所形成的世界啊...   那些曾经难以匹敌、不可一世,强横到令人类最勇敢的战士都为之胆寒的生物...它们...其实早就已经...死在这里了吧...   这根本不是什么巨龙之乡...   根本不是神明为巨龙开辟的另一个世界...   这里...其实是巨龙之冢啊...   冷风灌耳。   我淌在雾风之中,兀自震颤着,片刻后猛然扇动焰翼,拖起长长的黑色尾烟,向着龙岩朝望的方向急速掠去。   谎言...   教会也好,神明也好...所谓学院教授的什么神学历史课,果然都是些凭空捏造的故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巨龙之乡,他们都在撒谎,所有人都在撒谎...对世人撒谎,对我撒谎...可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又有谁...真的明白真相...   安吉尔吗?   可他也是个骗子...   那药丸根本不是真理之门的东西,诊所也不是...他骗了我...   我...   我再也不要相信他们了...   轰——   蓦然间,震天撼地的轰鸣声在远处爆发而来,猩红的光亮在视野倏然绽放,万丈夺目,将浓雾驱散,将整个光景映成一片血色。   “啊!”   怒号的烈风眨眼袭来,我飞在半空之中,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只觉得眼睛被刺的好疼,轻叫一声,随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轰隆隆隆」的响动像山崩般蔓延,那声音几乎刺破耳膜,怒号的狂风随之席卷而来,只是瞬息的时间,我便被卷进可怖的风流漩涡里了。   “啊呀——!”   我紧紧闭着眼睛,耳朵里的巨响已经变成嗡鸣,连自己的尖叫也有些听不见了,身体像一片破布,随着滔天的风浪摇摆不定,不知飞向哪里。   怎么回事!!!   紊乱强劲的气流已经让后背的焰翼难以掌控,我竭力催动死烟包裹住身体,在空中抱起胳膊腿儿缩成一团,试图减少一些风阻,然而无济于事,狂风推动着我持续飞掠,「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   “呃...”   我忍不住闷哼,但好在有甲胄的保护,剧烈的撞击感从后背传来,并没有让我感觉到有多痛,只是懵了片刻。   发生什么了...   待感觉到四周的风力减弱,耳中的嗡鸣也逐渐退去,我半眯着睁开一只眼,看见下方突起的黑岩,翅膀张开,一个翻身落下,踩在巨岩之上,弯腰拄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扣住岩缝,「呼」的将翅膀收起,这才勉强抵御住狂风的吹袭。   耀眼的红光逐渐从视野消散,先前浓郁的雾气几乎全被吹散了,蜿蜒的奇峰怪石骤然清晰起来,我在风中抬起头,看见更多庞大如山的龙躯,他们高仰的头颅全部朝向一处,在那里的天空,有猩红的、血一样的肉瘤,幽幽的悬浮着。   咚咚...   咚咚...   我听到心跳的声音。   那是什么...   巨大的肉瘤布满青筋,向下淌着鲜红的血,有无数仿佛血管一样的东西与血液一同延伸向地面,探进一处高耸如山的巨大岩层,下一刻,愤怒的龙吟从那边传了过来。   “吼——”   大白!   大白在那里!!!   我再也顾不及多想,眼中红芒顷刻绽放,踏起月步一跃而出,在半空催动混沌的力量,死烟缭绕之间,巨大的焰翼再次成型,逆风拍动,顶着狂乱的气旋,带着我向肉瘤的方向奋力飞去。 第二百零四章 神明的残骸(一)   咚咚!   肉瘤在颤动。   嵯峨的黑岩在下方如山一般层峦叠嶂,灰雾消散之后,高耸的龙头在视野中变得无比清晰,我这时才蓦然发觉,那些数不尽硕大的岩石龙躯,几乎是呈环形之势,将坐落在中央、一座更加巨大的峰石围了起来——而那些龙头所向,也正是巨大峰石矗立的位置。   或者说,是肉瘤所在的位置。   通体漆黑、形状诡异峰岩,其表面岩层同样有如风蚀石一般千疮百孔,巨岩的顶峰像火山那般深陷进一个大坑,诡异的肉瘤就悬浮在峰顶的上空,无数条向下延伸的血管连成粗壮密集的织网,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着,朝大坑的深处探了进去。   大白...   大白的吼声,就是从峰顶的坑里传来的...   我几乎是全力催动深渊的力量,顶着狂风骤浪飞向峰岩的上空,巨大的肉瘤在眼中逐渐接近,我已经能够闻见从那边飘来的浓重血腥气。   “大白——!”   我急迫的喊了一声,察觉到风在慢慢停滞,便扇动焰翅加快飞行的速度。   蓦然间,我听到从峰岩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定睛看去,发现在崎岖的山岩腰间,有多到数不清的黑影,像蚂蚁一样正在朝峰顶攀爬...是那些妖精!   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妖精...   它们想干什么...   妖精们抓着岩壁,身手矫捷,利用钩锁迅速向上攀爬,数量多到令人眼花。我飞的很高,几乎将这壮观的,有如群蚁奔巢的场面一览无余,待再近一些,便能听到它们海潮般的呐喊。   那喊声似乎带着惶恐、带着某种未知的绝望,带着粉身粹骨的气势。   攀爬之中,不断有妖精从岩壁跌落,砸进下方更密集的群体,然而似乎没有谁会在意,妖精们像是发了疯一般,嘶喊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一个个奋不顾死,拼命向上爬去。   赎罪的守护者...   难道它们是想...爬到峰顶的深坑里...去阻止什么吗...   我继续加速飞行,有妖精看到了我的身影,朝天空发出威慑的吼叫。   下一刻,异变突生。   还不待我飞到深坑的上方,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巨大的轰鸣宛若闷雷滚动,再一次响彻耳畔,在这个晦暗的世界扩散开去。   轰隆隆隆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下方的高峰岩脉倏然震颤起来。   地震...   那是仿佛能让整个世界彻底崩塌的强烈地震。   一瞬间,骤起的尘埃、四溅的污泥,在广阔的视野中,在延绵不绝的石脉间,有如爆炸般高高扬起,漆黑的岩石在巨响声中轰然碎裂、剥落,坍塌的巨石并未向着地面坠去,反而在震动中逆飞向上,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扯住,漂浮至高空。   强烈的冲击挟裹倒飞的巨石,眨眼间向我袭来。   “唔...”   我在半空被掀了个跟头,剧烈的震荡仿佛撕裂空气,在耳畔发出诡异的鸣响,无数漆黑的石块自身下飞掠而上,我闪身避过一块大的,在半空仓促停稳身体,晃了晃脑袋,向峰岩的方向重新望去。   头好晕...怎么回事!   视线里,巍峨高耸的黑岩峭壁在震波里倏然颤动,巨大的岩石在持续的轰鸣里从峰体剥落,灰烟漫天腾飞,那些攀爬的妖精们身影被掩埋在尘埃之中,它们呐喊着、尖叫着,大片大片自岩壁摔落,坠入下方弥漫的尘雾。   这样的地震,它们不知道要死多少...   我奋力扇动双翼,在大大小小倒飞上来的岩石碎块间急速穿梭,将飞行的高度再次提升,不久,峰顶深坑中的景象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   那几乎差不多有半公里的直径、却并没有多深,像火山坑一样的岩坑里,无数差不多有小臂粗细的「血管」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巨大的血网,几近将整个大坑占据。   猩红的血液沿着网络流淌、滴落,只是稍微靠近一点,刺鼻的腥气便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一真犯恶心,然而此时却顾不得身体被激起的不适,我看到一条长满白毛的硕大身影,就被困在血网的深处。   “大白!”   黑雾升腾,炽白的焰光流转四射,在看到大白身影的一瞬间,我便全力催动混沌之力,身体裹在浓郁的死烟里,如流星般朝着血网砸了下去。   “大白——”   它怎么不动了...   它为什么不回应我...   血网中白龙的身影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晕,它趴伏在地,被粗壮的网落缠住躯体,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但它还活着...   大白还在呼吸...它还活着...   呼——   缠绕于周身的死烟,在高浓度的压缩之下燃成黑火,娇小的身躯瞬间化作气势汹汹的火球,呼啸间一头撞进了血网之中,下一刻,无数粗壮的血管蠕动起来,有如被鲜血侵染的猩红触手,从四面八方向我甩了过来。   “滚开!”   我怒喊一声,将手中格雷船长舞得虎虎生风,数不清的黑炎火球呼啸着向四周掠去,撞上伸来的血触手,「轰轰轰轰」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数十条触手被炸断、被翻腾的死烟吞噬,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迅速缩了回去。   然而更多的血色触手,却是穿过火弹的爆炸,穿过缭绕在我周身的死烟,穿过格雷船长斩出的锋芒,将我的手臂、大腿、腰肢脖颈紧紧缠住。   “呃...”   我想喊,但已经发不出声来。   触手的力道大的惊人,纵使我牙关咬紧,用尽了全力,也实难与之抗争,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我就已经动不了了,在半空中被扯成一个大字,缠绕在脖颈的那根触手让我几乎喘不过气,脸憋的通红,紧握的格雷船长险些脱手。   该死...   大白就在那里了...   “唔...呃...”   渊泥凝成的坚实甲胄,在触手收紧的怪力之下,绽出一道道的裂纹。   该死,该死...   咯嘣,咯嘣!   骨骼被扭断的声音从手臂、大腿蓦然传出。   我愣了一下。   紧接着,彻骨的疼痛骤然袭来,冲上大脑。   “啊...”   手断了...   腿也断了...   我痛的快要发疯,瞪着血红的双眼朝右臂看过去,发现自己的手臂几乎已经被扭成了麻花状,握不住的格雷船长掉了下去,随即被另一条触手快速卷走,血液从撕裂的皮肤溅射出来,粘腻的血管像蛇一样紧紧缠着,在死烟的侵蚀下发出烤肉一样的滋滋声,却始终不肯松开。   我已经没办法再呼吸了。 第二百零五章 神明的残骸(二)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啊...啊...”   可恶...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头脑因缺氧变得一片空白,复杂的情绪伴随极度的痛苦侵入骨髓,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眼睛开始上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涌上脑袋,实难想象如今的我,竟会在这里,被几根莫名其妙的血管触手弄到毫无反抗之力。   可恶的...鬼东西...   四肢尽断,身上坚不可摧的甲胄正在大面积碎裂、脱落,鲜红的血在模糊的视线里流淌、溅射,深深的困倦感袭来,我感觉意识开始模糊了。   大白...   白色的巨龙,就趴伏在我的下方不远处,我看到它硕大的眼睛缓慢转动,喘着粗重的气息,将视线朝我这边投过来了。   我不能睡...   我还没救到它...   该死的...   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张开嘴巴,猛地咬了自己的舌尖。   四肢的感觉已经趋于麻木,但锥心的痛楚却从口腔里阵阵袭来,我尝到自己腥甜血液的味道。   猩红的诡芒,在下一刻自眼眸里耀射而出。   呼——   呼啸的风声骤起,那些在周身已经逐渐散去的死烟,顷刻间又重新聚拢过来,凝成一道道粗大的烟蛇,挟裹刺耳的声浪,掀起灭世的黑色龙卷,青色的巨手自龙卷中悍然伸出,手掌成刀,划破的气流带起尖啸,当即向缠住我脖颈的触手斩了下去!   噗!   粗壮粘滑的血管被应声劈断,暗褐色的血浆从管孔里迸射出来,紧勒住脖颈的力道骤然间松了,我瞪大眼睛,猛吸一口气。   “赫——...咳咳...咳,咳咳!!”   仿佛一瞬间活过来的感觉。   我从未有何时觉得,能够吸入空气原来是这般幸福的事情。   氧气进入肺部,通过血液循环输送向大脑的感觉仿佛都能清晰体会,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被剥夺的感知重新回归身体,加剧的痛楚驱散困意,让我的头脑无比清晰,操控着青臂,迅速斩断几条伸过来的血管,下一个瞬间,第二支青臂也从席卷的黑雾里伸了出来!   “呃啊啊啊啊——!!”   我口中噙着鲜血,娇弱的声线歇斯底里吼了出来,在更多血红触手伸来的刹那间,眼眸中的血红尽然退去,转为宝石般璀璨的湛蓝,奔涌的秩序之力自体力爆发而出,「轰」的一声巨响,冷冽的寒流挟裹无数冰晶的碎片,像爆炸般急速朝四周扩散。   咯嚓,咯嚓...   周围的空气骤然转冷,仿佛冰块被压碎的脆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极冻的寒雾尽管只出现了一瞬便烟消云散,却依然将无数血管冻成冰凌,停在我眼前不远的位置,与缠绕在我身上的那几条一起,于冷气中停止蠕动,变得僵硬。   脑袋像是撕裂般的痛。   在这个世界强行使用不被允许的力量,所带来的反噬让我几乎发疯,那是比扭断手脚还要剧烈、像是脑袋炸开一样的痛苦,我痛的不断扭动身体,口中溢出的血沿嘴角滑落,视线里一片猩红。   “啊啊啊啊——!!”   头疼头疼头疼头疼!!!   我发泄般的大喊着,一面战栗着身体,竭尽全力承受这让人发狂的疼痛,一面继续操控青臂挥舞向四周,将那些被冻僵的血管触手拍得粉碎,连同缠着我四肢的那几条也一同击碎了,闪烁的冰晶裹着布满青筋的红肉,在眼前四散飞射,束缚着我的力道倏然消失,身体开始失重坠落。   “大...白...”   我颤抖着嗓音,叫了一声巨龙的名字。   手断了,腿也断了,业火的力量在这里无法发挥作用,伤势在只有混沌之力的滋润下恢复迟缓,我已经陷入完全无法行动的状态,脑袋朝下跌落,撞到血网又被弹开,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我还有翅膀...   少顷,那股令人生不如死的剧痛逐渐退去了,我身体稍稍放松下来,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浑浑噩噩的理智恢复了些许,深吸一口气,咬牙在半空翻身,后背的炎翼陡然拍动,带着绵软无力的身体,朝白龙趴伏的方向掠了过去。   白色的巨龙听到动静,在交错缠绕的血网间抬起虚弱的头颅,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息声,它身上的金光越发明亮,眯萋的眼眸里,隐隐含着人性化的、仿佛哀求的目光。   大白...   一年了,我又见到你...   你还认识我吗...   我来救你了...   我想将手向它伸去,可是我的手软绵绵的,根本动不了。   嗖嗖嗖嗖——   下一刻,更多的、密密麻麻的血管触手,从目能所及的血网缝隙,从一切看得到看不到的角落里,蠕动着,疯狂涌来。   将我吞没。   霎那之间,死烟、黑炎、冰雾业火,力量翻涌的光芒在血网中绽放四射,青色的手臂几乎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有如绞肉机般狂暴抡动,冰封的暗血、被混沌侵蚀的红肉碎屑漫天飞起,少女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企图竭尽全力,抵挡无数蜂拥而至的血管触手,但只是两秒不到的时间,她便被淹没在这些恶心的条状蠕动物中。   而后倒飞出去。   凶悍的触手在血网中汇成一股直径约有十米的粗大管柱,以极其强横、不可抗拒的蛮力,将少女重伤的身体推出血网、推出大坑,推向岩峰的高处,犹如火车迎面撞击的力量,将少女身上残破不堪的甲胄彻底碾碎,无数细小的、洒着血液的长鞭抽向她的身体,将少女莹润的肌肤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咳哈...”   少女飞出大坑,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娇小的身体拖着星星点点的血线,在碎石纷飞、灰烬飘舞的晦暗天空划过长长的弧,在触手重新缩回血网的同时,跌落岩峰。   意识再一次开始模糊。   疼...   我没救出大白...   我好疼...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耳边风声呼啸,强烈的失重感侵袭而来,我在半空中动弹不得,脑袋被疼痛占据,缠绕在周身的死烟尽数消散,晕眩感让我不住干呕,想做点什么,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向下坠落。   好久...   没有这种濒死的感受了...   好久好久...之前...   我就以为自己强大到再也没有敌手...   咻——   恍惚之间,有声刺耳的尖啸划破气流,朝我射了过来。   棕褐的光在模糊的视线里一闪而现,那似乎是一道尖锐的凌刺,大抵有小臂粗细,以极快的速度破风袭来,却不是瞄着我的身体。   尖锐的风啸「嘶啦」一声划破衣裙,那根凌刺几乎恰好扎在我两腿的中间,穿透早已破烂不堪的裙摆,「轰」的一声,深深扎进后方的岩石之中。   砰!   我脑袋狠狠撞在的凸起的石头上,坠落的趋势猛然一顿,裙摆再次发出被扯碎的嘶啦声,身体在半空摇荡起来,被凌刺倒挂在了高耸的岩壁上,浑浑噩噩许久,意识才慢慢恢复、清醒。   朦胧的视野中,无数巨大的石块仿佛都失去了重力的约束,忽高忽低,悬浮在灰烬飘扬的半空中。   我看到一袭红裙的舞女,倒站在其中一块漂浮的巨石之上,裙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就像悬挂在洞顶,展翅待飞的红色蝙蝠。 第二百零六章 神明的残骸(三)   大地在震颤。   轰隆隆的声响持续在耳中嗡鸣,黑色的土地怪岩上,数道惊人的鸿沟在震颤里龟裂开去,灰烬漫天,数不清的岩石剥落了岩体,脱离重力逆飞而上,漂浮在空中,整个世界看起来已然支离破碎、濒临毁灭了。   红发的女人从崩塌分解的巨岩高高跃起,在悬浮的岩石间辗转飞跃,快速向我掠来。   是...她...   是那个舞女...   呼——   风声猎猎,那舞女眨眼间已经飞掠至我的身边,恍惚间,我感到自己的衣襟被一只手拽住了,随即猛地一扯,将倒挂在岩壁的我扯向上方,隐约能听到裙摆「嘶啦」一声发出最后的悲鸣,身体被强拽着越过腐烂崎岖的岩层,「砰」的一声,丢在了陡峭的岩壁之顶。   “咳,咳咳...”   后背砸在棱角不平的岩石上,震荡感传来,我浑身又是一阵锥心的痛,呼吸为之一滞,忍不住剧烈咳嗽,血从嘴巴里再次溢出。   该死...   “你...”   我仰趟在凹凸不平的岩峰,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咬紧牙关让自己保持清醒,艰难转头向身侧望去。   果然是她...   银发的舞女就立在那里,低头与我对视一眼,冷漠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灰烬间稀薄的白光射过来,将舞女绝美的容颜映得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眶周围甚至有些发青,原本红润的唇瓣此时已经干裂,好像许多天没有喝过水的样子,衣裙肮脏附着灰烬,满头飘散的银发,也不再具有先前那般柔顺的光泽。   舞女只是看了我一眼——她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我身后别的什么,空洞的眼神仿佛失了灵魂的人偶,没有焦距,不见一丝波动,大抵是确认了我还活着,灰暗的目光迅速又移开了,抬起头来,向远方蠕动的肉瘤遥望而去。   她好像很憔悴...   但那关我什么事!   “你...”   侵入骨髓的痛楚在缓慢退去,极度的、让人难以忍受的麻痒正从身体各处狰狞的伤口、断骨渐渐传来,我又开始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明白是混沌的力量在修复伤势了,一面安定等待,一面战栗着身躯,强忍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感受,用虚弱无力的话语,断断续续问道:“你...做了...什么...”   舞女没有理我。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对她喊:“你...到底做了...什么!咳咳!”   这一定是她干的...   世界的震动...那颗肉瘤...大白会变成那个样子...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一定是她!   舞女还是没有说话。   世界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身下的峰岩已经开始随着「轰隆」声颤抖起来,漫天的飞灰飘落如雪絮,飘在我的脸上,飘在舞女的脑袋,落在她长长的睫毛,舞女不予理会,只是仰着头,如晦暗中飘渺的幽灵,定定望着远方高空那团令人作呕的血肉。   咯嘣,咯嘣...   爆骨的脆响自我身体各处传来,伤口处「嗤嗤」腾起蒸雾,肉芽蠕动着缓慢愈合,那股令人有冲动咬掉舌头的麻痒感越发剧烈,我抿着嘴巴,几乎控制不住的发出「呜呜」声,瞪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舞女,呼吸急促。   “我,和你...呜...说话...”   “你这...该死的、异教徒...”   左臂、右腿的伤势相比起来要轻上许多,断裂的骨骼在麻痒中被率先接上,神经也开始恢复,尽管无数的伤口还在淌着血,但就在我对舞女喊话的时间里,手指、脚趾已经能动了。   “你到底——”   我不顾痛楚、不顾更多还未恢复的伤势,心中的焦虑已经压过理智,左臂猛地拍向岩石,倏然站起身来,向舞女飞扑而去。   “做了什么!”   口中发出呐喊的同时,攥起满是鲜血的左拳,在即将倒地的瞬间,借用冲势一拳打了过去!   舞女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举目仰望远方,不闪不避。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她的侧脸,将舞女脖颈打的转了向,「呼」地飞了出去。   而我也重重摔在岩石上,下巴狠狠磕在坚硬的棱角,牙齿对撞,「咯嘣」一声磕出血来,视线中,那舞女飞出去三四米远,落地后滚出好几圈,一只舞鞋都脱脚甩了出去,露出纤嫩的玉足,仰躺着摆出不雅的大字,一动不动了。   但她的眼睛睁着。   纵使是全力的一击,可由于伤势实在过重,此时我的全力一击大抵连平日一成的力量都不到,舞女躺在地上,侧脸红肿,这一拳似乎是将她的口腔或者嘴唇打破了,舞女的嘴角有了血迹,头发散落着,看上去颇为狼狈,但除此之外,实际上并无大碍。   该死的...   异教徒!!!   我咬着牙,吞下口中腥甜的血,用左臂撑着冰冷的岩层,半支起身体,拖着鲜红的长痕,朝她爬了过去。   “你...杀了那么多...战士...有那么多...的人...因为你...因为你...死了...”   女人还是没有动,我爬过去扑在她的身上,将女人压在身下,强忍剧痛,挥起左拳,一拳接着一拳,打在她那张憔悴却依旧精致的脸上。   砰——   “你!”   砰——   “做了!”   砰——   “什么啊——!!”   磐石般的铁拳不断捣过去,纵使虚弱无力,却仍然将舞女打的眼角开裂,额头高肿,鼻子溅出热血,她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岩石上,身体随着每一次的重击轻轻颤抖,可就是不说话,也不反抗,神情麻木,像是死了一样。   “啊啊啊啊!”   砰——   最后一拳,将她的头打的偏了过去,稍显干枯的发丝散落在快速肿起的侧脸上,我没有力气了,浑身的疼痛让神经紧绷,喘不过气来,软软倒在她的身上。   “混蛋...”   我双目通红,挣扎着抬起左臂,想要去抓她的头发。   “呵呵。”   暮然间,听到女人轻飘飘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随着胸膛一起一伏,在空旷陡峭的岩壁之上传开,听上去绝望而苍凉。   “希尔维嘉...”   她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冷到仿佛寒冬之城常年化不开的冰雪,只是略有些哽咽:“你杀了我吧。”   “呼,呼——”   我喘着粗气,愤怒的抬起了头。   杀了你?   “我...恨不得...吃了你的...骨头!!!”   稀薄的黑雾在伤口「嗤嗤」作响,下一刻倏然弥漫开来,随着我破了音的喊声,开始扩散。   我要杀了她...   轰隆隆隆隆——   陡然间,身下的岩石在惊人的震响中轰然裂开,巨石崩塌,尘埃灰烬漫天扬起,嵬巍的峭壁犹如山崩地裂般塌了下去,我和舞女随着无数碎石骤然开始坠落。 第二百零七章 神明的残骸(四)   呼呼呼呼——   耳畔呼啸的风声加剧。   身下的山岩绽裂崩塌,我没能抓到舞女的头发,身体便骤然失重,在四散的尘土碎石中摔落,撞到分裂后悬浮的黑岩,在半空与舞女分开,各自朝着塌陷的山岩深处跌去。   “咳,咳咳...”   飞散的尘土灰烬遮目呛鼻,我闭上眼睛剧烈咳嗽,坠落不久又撞上了一块坚硬的岩石,还未恢复的右臂在撞击与摩擦中被险些扭断,我疼得张大嘴巴,喊出的声音在下一次撞击传来时又扼了回去,紧接着身体连续撞在大大小小悬浮的石块上,我被撞的麻了,脑袋里「嗡嗡嗡嗡」,在意识即将浑噩下去的时候,「砰」的一声重重落地。   “呃...”   半个身子陷进岩石的缝隙中,我疼的无法呼吸,脸色青红,脏兮兮、满是血污的脖颈青筋虬露,精致的面容变得狰狞,脑袋被极度的疼痛、晕眩感吞噬,好半天,才用力吸进一口气。   “赫——”   飘散的尘土灰烬被吸进肺部,我又开始咳嗽。   “咳咳,咳咳!”   血沫从口中咳出,在视线前方的岩壁涂上星星点点的嫣红。   “唔...呃啊啊啊啊——!!”   我发泄似的大声嘶喊,感受到左臂依然能动,磨牙凿齿、瞪着通红的眼睛抠住岩缝的边缘,从黑石的裂缝中奋力爬出,翻滚仰躺在一边,再也没了力气,大口大口喘气。   哗啦啦啦啦...   无数从天而降的碎石,在视线里如同雨点般落下,砸在左侧的峭壁,砸在手边的岩层,我看到原本耸立的峰壁近乎整个碎裂,更多巨大的岩块在诡异的反重力作用下,在视野的高处徐徐升空,巨大的轰鸣一刻不停,在耳畔振聋发聩。   真幸运啊...   要是那些大石块也随着崩塌一起砸下来,那我可能就真的要没了...   我心中不禁庆幸,喘着粗气转头,开始在崩裂的岩体中寻找舞女的身影。   她掉到哪里去了...   视线在四分五裂、灰雾弥漫的岩层中快速游走,不久,看见倒在另一道岩壁下的红色身影,正在慢慢爬起身来。   她在那里...   舞女从漫天的碎石灰烬中摇摇晃晃站起身,身上的红裙已经脏污不堪,微风吹来,扬起破碎的裙摆,她弯腰脱下另一只舞鞋,随手丢掉,在「轰隆隆隆」的震颤中转头寻找着什么,不久,目光向我投来,定住。   而后朝这边踏起脚步。   轰——   一声巨响,我身边矗立的岩壁拔地而起,在那股莫名的反重力中慢慢浮上高空,地面震动的越发严重,身下的岩石「咔嚓」一声龟裂开来,四周的灰土因此弥漫的更浓,我屏住呼吸,忍着身上的痒感和剧痛,迅速向一旁滚去。   “唔...”   滚动的过程中伤势再一次扯动,我疼得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才缓过来,再转头看过去,发现舞女已经站在我身边不远处了。   我心中一惊,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别动了,我不想再与你交手。”舞女开口说话。   声音依旧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先前的哽咽只是我的错觉,然而当我半撑着身体艰难看向她的脸,却在那已然脏兮兮的容颜上,看到一双微微泛红、目光灰暗的眼睛。   “该死...”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我有相当不好的预感。   正待想问她些什么的时候,远方再一次传来哀嚎的龙吟。   “吼——”   那吼声听上去比前两次要更加虚弱,更加痛苦,我心中一沉,蓦然转头向吼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矗立在身旁的岩壁此时皆已升上半空,没有了黑岩的遮挡,跌落岩体后变得狭窄的视野瞬间开阔,远处那道最高的峰岩再次得以进入眼帘。   巨大的血色肉瘤,仍然还在峰顶上空漂浮着,缓慢蠕动。下方血网遍布,有更多触手一样的血管还在不断从肉瘤伸出,蛇一般游动进下方的岩坑,而随着血管的游入,地面的震颤也越发剧烈起来——先前我看到的那些妖精,此时早已被埋没在峰下飞扬的尘埃里,再也不见踪迹。   它们...都死了吗...   那颗肉瘤...好像正在破坏这个世界...   大白...   我心中焦虑,奋力想从地上爬起,想要再一次尝试去救大白出来。   “没用了...”   一旁的舞女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她轻声说道:“女神的肉躯正在孵化恢复,以龙体为媒介的封印开始破除,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我们谁也阻止不了,希尔维嘉,你放弃吧。”   “...什么?”   我看向她的脸,瞪大了眼睛。   女神的肉躯...封印破除...   那鬼东西果然是...   思绪急转,在脑海中快速将这些信息过了一遍,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涧逐渐流淌开来。   有些让人窒息。   赎罪的守护者...拉比斯赫墨斯使徒...巨龙之乡...巨龙之冢...被封印的肉躯...异教徒力量的源泉...黛安娜...罪业女神...肮脏的叛徒...   那颗肉瘤...罪业女神的肉躯...   这里...   其实是封印罪业女神的地方...不会错了...   而那些化为黑岩组成这个世界立足之地的龙,是承载封印之力的介质...它们只是介质...我现在...真的是在巨龙死去的躯体上...   “所以,这里根本就...没用什么...恶魔...吗...”我忍不住喃喃出声。   “恶魔,呵。”舞女一声轻笑。   那笑声与其说是在讥讽受骗的我,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自嘲。   “哪里有什么恶魔,都是教会的谎言罢了...不过,他们或许也并未说错。”舞女从我身边走过,走到视线的前方,抬头仰望肉瘤所在的方向,“也许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魔吧。”   “你...什么意思...”   右腿...好像恢复知觉了...   我不动声色,悄悄动了动脚趾,又扭了扭恢复最快的左臂,手指灵活的舞动几下。舞女此时精神有些恍惚,她并未察觉到我在身后的小动作。   “它骗了我...”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像是在自说自话,话语声轻飘飘的,明明不带有什么情绪,却不知怎么的,让人听着无比悲凉:“几百年过去了...它欺骗了我的父亲,欺骗了我们所有人...如今我背负所有,堵上一切,终于站在了这里,我看清了真相,再回首望去...却发现...”   她的身子晃了晃。   银色的白发在灰烬中飘散起舞,鲜红的裙摆在震动里猎猎作响,杳杳的话语传至我的耳畔,好像黑夜里的幽灵的絮语一样。   “真理之门的成立...那么多人世世代代的坚持...我们努力想要改变的事情,到头来...竟只是一场即可悲又可笑,永远无法触及的白日梦...一场彻头彻尾...却让我们深信不疑的骗局...几百年了...我们所坚持的...不过如此而已...” 第两百零八章 神明的残骸(五)   “你在,说什么...呜...”   「咯嘣、咯嘣」的接骨声音从胸膛、从右臂持续传来,肉芽在淡薄的死烟里快速蠕动,我咬紧牙关,忍受着极度难耐的痒感,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叫喊,不让舞女察觉。   但心中却是震惊的。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女人刚刚说...真理之门的成立...是一场骗局?   什么意思...   难道真理之门的计划失败了吗...可女神的肉躯不是正在复苏...她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我盯着舞女的背影。   “那么多的人死了...”   女人仍自开口,她根本不理会我,只是自顾自的说话,像是在发泄,又或者单纯在以这样的方式,倾诉着心中积郁的某种苍凉的心情。   “灾荒,战争,永无休止的逃亡,永无休止的杀戮...几百年了,有多少的人为此付诸了一切,有多少的草莽英雄不惜粉身碎骨...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平息神明的怒火,宁愿化身魔鬼,亲赴地狱也要促成的事情...到头来...却皆是泡影...”   舞女肩膀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有些颤抖。   “天真的,无知的愿望...传递了数百年...时至今日,终究是面目全非了...我们成为了世人眼中的恶徒,我们也的确早就被逼到不得不借助恶徒之手的地步...用卑劣不堪的手段,赌上最后的冀望之火,抱着赴死的决意...以为只要能达成神明的夙愿,就能完成真理之门长久以来肩负的使命,让这世间恢复宁静,不要继续再恶化下去...”   “纵使那是以我的身体作为媒介,也在所不惜...因为那是我父亲的遗志,那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闷响里,山岩在震颤,地面在震颤,无数悬浮在晦暗上空的巨石也在震颤,女人飘渺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微微颤抖,她的话语在整个世界的坍塌震动里,无比清晰的传入耳畔。   让我的心也随之颤动。   她在说什么...   “希尔维嘉...你知道吗?我以为只要有了足够的血来作为介质,带着古老神明的残骸,特蕾莎姐姐为其命名神之泪,那颗珠子的力量...我以为带着它来到这里,就能把一切仇恨与罪恶彻底终结...往后,这世界将不会再有灾难,不会再有深渊的怪物...”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她是不是又想欺骗我...或者诱导我做出什么...   不对的吧...   她应该以为我快要死了才对...   有必要对一个将死之人...在这种时刻费尽心力,编造出一个如此复杂的谎言...有必要吗...   没必要的吧...   她好像已经达成目的了啊...   心思转念万千。   在女人说话的时间里,我的右臂、胸口的断骨已经尽数接上,腿部传来的麻痒感也在逐渐减弱,迅速低头查看一番,发现血早已停止流淌,狰狞的伤口多数已经结痂,有的甚至血痂都已脱落,新生的皮肤正慢慢恢复以往莹润的光泽。   除了衣裙烂到几乎不能遮体、满是鲜血以外,我的手脚似乎从来没有被扭断过,伤口逐渐完好如初,腾起的稀薄黑烟变得更加弥散,我开始扶着一旁的棱岩站起身来。   女人仍未能察觉我的动作。   “我带着这样的理想而来,以为只要能顺利解放女神的封印,让它的肉躯恢复自由,伟大的女神重获力量,就会对这个早已陷入逆境的世界降下恩惠,让民众不再遭受苦难,让世界重新恢复秩序...我天真的认为纵使不惜任何代价,只要能够破除女神的封印,往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在伟大神明的庇佑之下...一切都...可终究是我铸成大错...”   她继续诉说着悲切的轻语,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她自己。   即使世界陷入崩塌,舞女也只是在倾诉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做。   她情绪早已陷入紊乱,好像长久以来坚信不疑、某种执着的信念轰然破碎,这样的冲击已然彻底击垮了舞女,她失去判断,失去冷静,甚至已经心死,逃命、如何脱离龙乡,回到现实的世界,这些事情,统统都不予考虑了。   “千年的怒火,千年的伤痛...我太低估它所承受的东西了。”   或许她知道该怎么才能离开,但是并不打算要那么做。   “纵使是神明,它也有情感,也有精神的寄托,并不是人类所想象的那样,无私无畏,以超然的姿态俯瞰众生,以绝对的公正维持世界运转的秩序和规则...纵使是神明...它也是会在无尽的摧残和折磨中,陷入彻底的疯狂...我如今才明白...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神明...   陷入了疯狂。   早已混乱不堪的脑袋,终于能够抓住女人话里的重要信息。   我深深吸气,颤抖着瞳眸,视线从女人毫无防备的脖颈离开,转头望向远方浮空的巨大肉瘤。   那是神明...是罪业女神...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而那样的神明,即将陷入疯狂了...   尽管我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这个舞女是异端,是邪恶的真理之门首领,她的话不能全信,也许她只是失败了,想说些什么来博取我的同情,以借此达到更深一层的目的。   尽管我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   我都看到了。   我看到的,听到的,猜到的...似乎都没有错...   什么恶魔,什么巨龙之乡...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一直延续了千年的骗局...教会为人民,或许也是为教徒所编造的弥天骗局...   我看到了这些,想到了这些,明白了这些。   而舞女的话,却印证了我所猜想的一切...   她应该没有在骗我...   即使做出那么多的恶,但舞女...应该没有骗我...也没必要骗我...   心神恍惚间,只听她继续说道:“那样的疯狂,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了,谁也不能...希尔维嘉,我们都要随着封印的崩塌一起消亡了...再过不久,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也都要随着一起灰飞烟灭了。汲取了充分的血液,得以恢复肉躯力量的黛安娜...将会化身不可一世,真正的恶魔...向人类展开迟到千年的复仇...”   “...所以呢。”   我望着远方巨大的肉瘤,呢喃出声。   「咯嘣,咯嘣」的爆响声再次从身体各处传来,我活动活动胳膊,脚踝,缓步走到舞女的身后。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管了。就在这里看着...”   舞女终于察觉,陡然回头。   “什么...”   她看着我,干裂的唇瓣微微张着,死灰的眼眸里,露出些许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你做出的事情——”   在舞女回头的那一霎那,我闪电般出手,死死钳住她细嫩的脖颈,眼中猩芒闪烁,浓郁的黑雾自脚下升腾而出。 第两百零九章 神明的残骸(六)   “你...咳咳...”   女人轻咳一声,她被我掐的几乎喘不过气,苍白的面色迅速涨红,右手条件反射般抬起,但悬在身侧片刻,又放下去了。   不愿意反抗...   想求死!?   “你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象征着业火之力的猩红纹路自脸上一闪即逝,但从脚下升腾而起死烟却越发浓郁,无数细长的黑色烟蛇围绕着我和舞女迅速徘徊游走,视线里,女人涨红的面容变得越发惊愕。   “你的,力量...这是...呃...”   她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那话语随即被死死扼了回去,我箍紧右手,想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发现身高不够后,面露怒容与冷笑。   “你解开封印,放出...呵,女神的肉躯?真正的恶魔?它打算向人类、复仇了,这是你说的...”   “等...希尔维嘉...”   “是你,放出了它...你害死,那么多人!做出,这样的事!收不了尾,却在这里,自艾自怜!怎么,想要、一死了之?!”   就算我还不完全明白,那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谎言也好,精心策划的骗局也罢,对于舞女口中神明的复仇,对于她说想要让世间不再蒙受苦难,不再有深渊的出现,这件事与她想要解开罪业女神黛安娜肉躯的封印,两者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我不得而知。   对于真理之门成立最初的目的,舞女口中的夙愿、理想,对于特蕾莎做出那样丧心病狂之事的理由,对于血珠是什么,为什么那样的东西可以破除罪业女神肉躯的封印,舞女又是从哪里获取的这个消息,她说她被骗了,那骗她的人,或者生物又是什么,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同样还没有完全知晓。   我只知道一件事。   卡塔洛玛孤儿院,秩序王城,西尔加亚共和国,南境,亚雷提恩城,沉默之堡,雄鹿镇,伍德沃德之森...那么多的人,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的什么狗屁夙愿,因为她被某种东西欺骗,做出了丧尽天良,汲取人血的计划,他们都死了。   我只明白这一件事。   而现在,这女人却告诉我说,她想错了,事情并没有按照预料的发展,她做的不对,那些人其实死的毫无价值,她本来是想救他们的,真理之门想要救世,却由于能力不足,只好先杀一些,但杀了之后发现还是救不了剩下的,现在恶魔要苏醒了,我们要完蛋了,所有人都得跟着一起完蛋,她无能为力了,干脆两眼一闭,就在这里等死吧。   呵...   都是什么狗屁...   “你把西尔加亚、把南境、搅的天翻地覆!”   我照着女人的胸口,举起缠绕着黑火的拳头。   “你把,那么多!原本生活、很幸福的人,把他们的家庭...把他们、拥有的一切,全部摧毁...让他们死去,让他们、生不如死!”   一拳击出。   砰——   女人的火红的身影,顷刻在眼中倒飞而出。   这一拳不同于先前伤势很重时挥出的拳头,我几乎已经拉满了拳劲,炼体之力毫无保留,拳头才接触到她柔软的胸口,就传来了清脆的断骨声,女人的左胸口被我打了凹陷下去,像炮弹般倒飞、「轰」的一声砸在后方刚刚悬空、目测至少有五百斤重的巨大岩石,将岩石都砸的飞向一旁。   舞女摔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甩了甩右臂,将拳头再次捏紧,踏步向她走去:“无数的尸骨,堆积成山,血...染红了运河...侥幸活着的人,有很多、变成了疯子...这些事,你没看到,可我看到了...”   两步之后,月步踩出,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一瞬间来到女人身前,揪着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那些,都是你做的,是你!小丑只是个,执行者。你才是、那个幕后的、主使!我都知道了,你才是那个,最冷血的、屠夫!”   女人一面吐出鲜血,一面抬起头来看我的脸,我盯着她毫无声息、却依旧瑰丽如晴空般的湛蓝眼眸。   “你和、特蕾莎一样...不。你比她,更残忍,更没人性...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做出那样的、事情,杀了那么多人,你现在...失败了。在这里,哀声怨道。说了那么多的、你以为...说什么,让民众、不再受苦...什么狗屁的、拯救...”   拳头再次挥起,如磐石般砸下。   轰——   灰烬飞起,碎石迸溅,这一拳打在与先前同样的位置,拳头如尖刀般戳进女人的软肉,砸进她的胸腔里,巨大的冲击力像波纹般扩散开去,女人的身体被砸进脚下的岩层,深陷在地面龟裂蔓延的夹缝之中。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拯救?!”   我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向她发出愤怒的、悲哀的嘶吼。   “希尔...维嘉...”   灰尘四散之中,舞女气若游丝,原本如清冷如泉水的嗓音变得无比沙哑,呼气有如破风箱,她艰难开口,对我说话:“你说的...对...”   “我...没有资格...我杀了...那么多人...无辜的人...虽然...没看到过...他们死去的样子...但每一夜咳咳...每一夜,那些脸...都会出现在...梦中...伸着血淋淋的手...将我推下深渊...每一夜...这是他们...对我的复仇...咳...”   说话的过程中,我将拳头从她的胸腔抽出来,滚热的喷溅而出,洒在我的脸上,滴落,染满褴褛的衣襟。   女人疼的一声闷哼,虚弱的话语停顿少顷。   而后继续开口:“咳咳!咳...你...说的是对的...我没有资格...也没有...那样的能力...但是...你有啊...”   尘烟裹着飞溅的碎石逐渐落下、散去,舞女一手捂着胸口淌血的大洞,挣扎着从缝隙中出来,腾地起身,一把抓住我还未收回的拳头,将手腕死死攥住。   她瞪着通红的双眼,血从嘴巴里溢出来,绝美的面容痛苦而急切,可原本灰暗无光的眼眸里,此刻却好像重新燃起了火焰。   “古老神明...设下的封印...业火的力量,秩序的力量...在这里,无法运作...但是...母神的混沌之火...却是可以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拥有...那种疯狂的力量...但想来...这就是教会送你进这里的...原因所在吧...难怪...他们的高层...对你有如此的信心...这可真是...呵呵,呵呵...”   那舞女说着,忽然开咧噙着血的嘴,笑了起来。   “希尔维嘉,我是没有咳咳、没有能力...阻止...但你却可以...阻止它...就用...混沌的火焰,吞噬掉...女神之泪,那颗血珠...”   人松开紧握着我的手,颤抖着向远方悬浮在山巅的肉瘤指去。   “它就在那里...神卵的...顶部...” 第两百一十章 神明的残骸(七)   我愣愣看着女人的脸,眼神呆滞,头脑发懵。   她刚才说...什么...   母神...?   母神的力量...   母神...是指丰饶母神吗?   她的力量是...深渊?混沌之火?诶?   怎么回事...   我...是不是理解错了...但舞女确实是这么说的...她没必要骗我...可是...深渊怎么会...   脑袋里乱作一团,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一点很重要的东西,那必然是很关键的...我应该想到的...到底是什么...   “希尔维嘉!”   舞女的呼唤将我从震惊中唤醒,她没有给我继续理清思路的机会,艰难说道:“我们...没时间了...”   ...我们?   我蓦然回神。   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她抓着,便奋力将手从她冰凉的掌心挣脱,下意识地倒退两步,眉头深蹙:“不要把我,和你...并为一谈...”   谁和你是我们,你这该死的异端...   不过...   现在的确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我心中虽然不屑,但也明白舞女的判断不无道理,此时的她已然恢复了些许神智,在终于察觉到我的混沌之力后,迫切的说出那些话来,绝不是为了活命在对我信口开河。   舞女的眼神告诉我,她说的都是真的...   尽管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   可相比起我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不楚、只会冲上去硬拼的状态,眼前这个女人所知道的事情,好像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很多。   对于眼下的状况,想要真正解决问题,救下大白,阻止陷入疯狂的女神为祸人间...假如情况真的如她所说,也如同我所猜测的一样,那么...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必定需要她的帮助才行...   脑瓜转的飞快,时间实际上也就过了一两秒钟。   我稍稍定了定神,深呼一口气,用力晃头,抛去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平复下胸中波动起伏的情绪,终于能够沉下心,认认真真的正视舞女的脸了。   只见她一手拄地,一手捂着胸口的伤,正艰难的从布满龟裂的岩层间站起身来,淡淡缭绕的死烟从她护着伤口的指缝间飘散而出,伤口处传来轻微侵蚀的「嗤嗤」声,鲜血不住淌出,将亮红的长裙染上大片的暗褐色。   女人紧咬着干裂的唇瓣,像是在强忍着呻吟,秀丽的容颜显得有些痛苦。   她的伤没有恢复...   这里业火的力量几乎完全无法使用,我不该对她下重手的...她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可那一拳我打进了她的左胸腔,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心肺...   “咳,咳...”   舞女不住的咳嗽,每一次都会咳出大口的血,她的状态看起来糟糕透了,就在我不知所措,以为舞女很快就会死去的时候,陡然间,那染血的娇躯轻轻一颤,稀薄的金芒随即绽放开来,带着萤火般碧绿的光点,向她胸口的血洞聚拢而去。   嗡——   神迹的鸣响在震动中传来。   “啧。”我咂了咂嘴巴。   ...该死。   她是会神迹的。   光芒涌向胸口的一刹那,血便止住了,舞女将护着胸口的手放下来,血红的洞口肉芽蠕动,愈合迅速,简直比深渊的恢复力还要强,这女人的信仰之力倒是不弱,隐隐和玛格丽特有得一拼。   只是那伤口愈合之后,混沌的力量却无法被驱散,死烟仍不断从逐渐复原的肌肤上渗出、侵蚀,与金芒持续抵抗,从裙子胸口的破洞,能很清楚的看到那一片焦黑溃烂的死肉。   只要我不撤回力量,她即使不死,也永远无法恢复...   看来神迹的力量可以在这里起到作用。   又或者,只有治愈神迹可以?   我脑袋里飞速闪过这些念头,又转瞬抛掷脑后,正如舞女所说,时间不得耽误。   “岩峰顶,有一条龙。”   我将实现从舞女略显苍白的脸上移开,望向远方在震颤里高耸的凌峰。快速询问:“假如我、破坏那颗珠子,能不能,救下它。”   我先前曾试过用死烟吞噬那颗血珠,但没有成功,用牙齿咬也不行,吃不掉,但依照女人的说法,我得用混沌之火,也就是黑炎的力量才行。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理,但她那样说出来了,我总得试上一试。除此之外,似乎没别的办法了——即使有,那也是我不知道的。   深渊的力量虽然在这里能用,但其实用的并不流畅。先前威慑那些妖精的时候,因为释放的力量不算很多,远远不能达到我的上限,所以没什么特别不适的感觉,直到后来我冲进血网,全力释放混沌的力量时,才蓦然察觉某种奇怪的感受...   不是痛苦,不是晕眩,而是一种「不契合」、「不默契」的怪异感,仿佛那早已成为我身体一部分的力量,突然间变得不配合起来,就和半身不遂的人,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肢体一样,这种不适感我先前从未有过,应该是从进到这里开始的,原因不明。   但处在这样的状态,想和那肉瘤血网刚正面,显然是不大可能了——我没办法全力以赴,这个世界的限制太多了,我打不过那个恶心的东西。   只能按照舞女说的,先试一试吧...   “...龙?”   舞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听上去有些困惑:“你想救那条龙?”   “它是,我的朋友。”   我向她看过去,郑重说道:“告诉我,能不能救它。”   “......”   舞女沉默片晌。   “那不是龙。”   她说着,吐出一口血沫,话语声清澈如泉溪,却有些虚弱无力:“或许很久以前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那是维系这个世界运转的核心,是开启所谓巨龙之乡的真正钥匙,它的肉体早已在成为媒介时灰飞烟灭,古老神明用其庞大的神力,将那条赫勒维斯白龙化为最存粹的能量体,又或者精神体。而它的肉躯...如今,就在你我脚下了。”   舞女用脚尖点了点下方龟裂的岩石。   “你、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尽管放手一搏。只要阻止能罪业女神破开封印,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彻底崩塌。而那条龙,它已经是维系这个世界的精神枢纽,无数的龙骨化作土地,土地又化成它的身躯,只要这里不会泯灭,你的朋友就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舞女守着,轻蹙起眉头:“我不明白你怎么和那东西成为了...朋友?你身上的迷点太多,但你不知道的事情似乎更多。教会对你灌输的那些虚伪者的妄言,你好像一个都没有怀疑,全部信了...现在的你,就像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朵,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究竟有多么残酷,多么让人无力...那几乎是个死局。”   她顿了顿。   “假如我们今天都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希尔维嘉,你也是想弄清楚这些事情的答案吧?我会把我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你。无论你心中是恨我,还是瞧不起我,届时都请务必先放下那些成见,与我一叙。”   “......”   我看着女人灰白却肃穆的脸,抖了抖唇瓣,那声「好」始终没能说出来。   “能活着,出去。再说吧。”   我丢下这样一句话,随即不再看她,踏出月步,凌空飞跃,炎翼张开,卷着呼啸的狂风,向远方岩峰的山巅急速掠去。 第两百一十一章 神明的残骸(八)   轰隆隆隆隆...   灰烬漫天洒落,大地的震动有如巨雷轰鸣,视野中黑色的山石怪岩皆在咆哮、颤抖,晦暗的天空之上,朦胧的蛮烟瘴雾像千万荡浮的灰纱,萦绕在无数悬浮的巨石周围,稀疏的白光穿过蒸腾的雾气与弥散的灰烬,悄然照射。   嘣嘣嘣——   少顷,身裹墨浓的烟气、有如黑色流星的少女冲破音障,带着剧烈的爆炸声穿透雾层,掠至最高耸的峰岩上空,在距离肉瘤大约百米开外停住,背后燃烧黑火的焰翼拍打呼啸,死烟聚来、凝实,漆黑的渊泥裙甲再次成型。   “呼...”   少女眼眸中红芒闪烁,缓缓吐出一口气,携狂风落在一颗巨大的岩石顶,随后抬起头,肃穆的双眸由上至下,在血网与肉瘤间飞速扫寻。   没有看到血珠...   舞女说在顶部,那我就再飞得高一些...   「轰」地一声踏出月步,少女的身影一闪而逝,仿佛瞬移般顷刻出现在更高的天空,张开焰翼滑翔片刻,待又靠近肉瘤一些,她身形一拧,熊熊燃烧的翅膀卷出黑色的龙卷,像一根插向天空的螺旋之矛,眨眼间再次将高度拔升至接近百米,超过肉瘤悬浮的高度,而后停稳,将视线再一次投了过去。   看到顶部了...   肉瘤的顶部自然还是青筋鼓动的红肉,但上面没有血网遮蔽视线,我得以将这东西的表面看的更清楚。   那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悬浮在天空的生肉丸,又有些像某种体型大到不可想像的生物的大脑。它的直径差不多最少有两百多米,体积简直大的吓人,蠕动的红肉表面凹凸不平,细看全是令人发毛、像肿瘤一样大大小小的疙瘩,假如有严重密集恐惧症的人不幸看到这一幕,恐怕至少几天都没办法睡个好觉。   “嘶...”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倒吸一口冷气。   太恶心了...   这玩意...真的是神明?   我一面惊悚地想着,一面眯起双眼,在肉瘤的表面仔细寻找那颗血红的珠子。   女神之泪...舞女说这个名字是特蕾莎起的,她能起这样的名字,应该是早就清楚这些事情了吧...是从什么时候?   从她候选圣女获得高票,然后见到神明的那时起吗...   难道她看见的,就是封印在这里的罪业女神...?   不,应该不是...嗯?   那个——   陡然间,我在肉球顶部蠕动的血**隙里,看到一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部位。那光芒并不算起眼,猩红的颜色又几乎与周围的血肉没有太大差别,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可还是被我注意到了。   是那颗珠子...吗...   我连忙扇动焰翼,向着肉瘤顶部俯冲而下,想要凑近一些看看。下落的同时,将警惕性提到最高,时刻留意周身风声的变动,怕肉瘤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反击手段。   若正面和它刚,我可能要再次吃亏...   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眼睛耳朵之类的感知器官,它到底知不知道我从上面接近...   咚咚!   随着我逐渐的接近肉瘤的上方,那团蠕动的红肉蓦然间收缩了一下,像是心脏的跳动,收缩的动作很轻。   我听到了声音,心生警觉。   但由于肉瘤的体积过于庞大,而我又靠得很近的关系,此时在视野中已经难以看到它的全貌,那样轻微的抖动,在我眼中似乎也只是原本密集蠕动的肿瘤,扭曲的幅度似乎大了一点,并不算起眼。   我继续向顶端飞去。   然而不久之后,呼啸的血色长虫便从视野的两端绕过肉瘤,朝我疯狂扑来!   该死...   是下面的那些血管!   我心中一突,在风声来袭的瞬间就打算后退,却不料那些血管速度极快,眨眼便已从视线的四面八方蠕动而来,无数的血红触手仿佛密集的、洪水一般的大泥鳅群,转瞬包抄了我的后路,将我封死在半空之中。   淦...   我慌了神,有些害怕这东西。   不仅仅是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外观,粘腻湿滑的触感,以及那刺鼻的血腥味,这些血管一样的触手力气非常大,一旦被缠住极难挣脱,非得再断几根骨头,脱一层皮不可。   怎么办...   我心中焦急,扇动双翼在半空急速飞掠,无数血红的触手近乎紧咬着追在后面,我在密集的夹缝中左躲右闪,几次险些被抓住,惊出一身冷汗,双手不断挥动,打出硕大的黑炎火球,在半空「轰轰轰轰」炸开,将伸来的触手炸散,为我争取喘息的空间。   粘稠的、仿佛搅动泥浆的声音密密麻麻,传至耳畔。那些触手在半空宛如水中游虫,蠕动的速度快得惊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血管向我包围而来,我几乎不再拥有喘息的空间,周身黑雾翻腾,青色的手臂自雾气中骤然伸出,向袭来的血管拍去、将其尽数扯断。   “啊啊啊啊——!!”   青臂摧枯拉朽般的攻势,不断挥出黑炎所造成的惊天爆炸,灰雾朦胧的天空几乎被血光遮蔽,恶心的液体有如下雨,「哗哗哗」地洒向大地,纵使如此也无法阻挡更多触手的袭击,它们的攻势如潮水巨浪,转眼就要将我淹没其中。   嗡——   下一刻,金芒辉耀,在上空如太阳般倏然绽放。   “唔...”   我被刺痛了双眼,视线转瞬变得一片炽白,忍不住单眯起一只眸子,抬手遮住光源的方向。   是那个舞女...   她过来了,她在帮我...   神迹的嗡鸣在灰空中吟响,宛若修女圣洁的赞歌,璀璨的华光铺天盖地,朦胧的视线里,我隐约看到无数飘落的羽毛,羽毛霎那间发出银白的亮光,而向我围拢而来的触手洪流,就在那样的光辉映照之下,好似触到炭火的毒蛇,「咻咻咻咻」尽数缩了回去。   眨眼间,视野的前方便出现了大片空隙。   ...机会!   呼——   死烟聚拢,焰翼扇动,耳边一瞬间尽是呼啸的烈风,我抓准了舞女为我制造的机会,娇小的身体冲出血管触手的包围,挟裹狂烈的气旋和音爆,「轰」地砸在肉瘤顶端,那处散发着猩红光芒不远的位置。   噗!   身体翻转,双脚踩在红肉之上的瞬间,我只觉得像是踩进了一滩淤泥里,脚踝乃至小腿立刻陷进稀烂的肉中,死烟、黑火向周围炸开,红肉上稠密的肿瘤破裂无数,我感到包裹着半条双腿的软肉在剧烈收缩。   它在痛吗...   好恶心的触感...   我催动体内的混沌之力,让青色的手臂抡起来,扯住肉瘤上密布的青筋,用力一拽,将我从血肉的泥泞中拽了出来。   灰烬飘落,风声持续袭耳,晕染的金光正在余光里缓慢退却,我再一次听到血管蠕动的声音,焦急中仓皇抬头。   视线前方的不远处,那散发的血一样光芒的地方,仿佛嵌在红肉里的血色宝珠,正在无肉肿瘤的蠕动中,像沉进泥潭一般,正在缓缓陷下去。 第两百一十二章 神明的残骸(九)   !   我心下一惊。   这东西意识到我要做什么了吗...   它想把那颗血珠藏起来!   “休想!”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我操控着青臂用利爪再次钩住附着在肉瘤上的青筋,俯下身体迅速攀爬过去,在血珠即将陷入肉里消失的霎那间,青臂挟裹风啸倏然横扫而去,细长的五指抠进血肉,用力一拽,将珠子连带着漫天的猩血肉沫,一同扯了出来!   我抓到了!   眼神闪过一些窃喜,视线中,硕大的枯掌掌心攥紧那颗散发出淡淡猩红光芒的宝珠,从蠕动的肉瘤里倾力拉出,血肉横飞之间,我看到被扯出的珠体与肉瘤表层连着密集细小的血线,仿佛无数暴露在外的毛细血管,血管上红芒如液体般流动,似乎在将源源不断的养分能量,输送进庞大的肉瘤内部。   就是这个...   只要切断这个!   心思急转,我意识到这些细小的血管便是关键所在,于是越加卖力得扯动血珠,试图将这些血管一次性扯断。   “喝——!”   我口中一声娇喝,青臂两次陡然发力,不料却都没能将血珠从肉瘤表层连根拔起。血管像皮筋一样被扯得很长,巨大的力道将肉瘤的表皮都扯得鼓起了一大片,却始终没有一根血管因此断裂。   这东西扯不断...   我马上认识到这点。   这些血管虽然细小,却比我想象的更加韧性十足,应该是纯粹的能量体...至少是由未知的能量体塑造而成,那是属于神明的力量,它并不是真正的血管,不会就这样被轻易扯断。   那么...   身后,风啸伴随着触手蠕动的粘稠声音,正在急速接近。   我牙关咬紧,倾尽全力,挥起另一只巨大青臂,将五指并拢成刀,向着连接血珠与肉瘤的无数细线奋力斩去——   试试这个如何!   「咻咻咻」的气旋破风而聚,浓郁的死烟在斩下的手掌凝成漩涡,那漩涡顷刻被我压缩成实质,下一刻,如同月牙的黑色弯刃呼啸而出,一瞬间从密集的血线间横穿过去!   “斩!杀——”   噗噗噗噗噗!   坚韧的线条,尽数断裂。   ...成了!   漆黑的月刃掠过血线,飞掠向远方,斩在肉瘤之上,大蓬的稠血粘液飞溅四射,碎肉漫天炸开,我感到脚下的血肉开始加速蠕动,从肉瘤深处传来类似心跳的「咚咚」声也在加剧,耳中震天撼地的轰鸣,随着世界的颤抖越发激烈。   快走...   视线的余角,那些密密麻麻、泥鳅一样的粗大血管,已然从四面八方蛇形扭来,最近的距我已不足三十米远。   然而身下的血肉实在太过黏软,我无法借力使出月步逃开,操控青臂将血珠抛向右手,接住,揽在怀里,混沌之力喷薄而发,泛着炽白焰光的黑火熊熊燃烧,顷刻包裹住我的全身,另一只青臂猛扯青筋,将娇小的身体直接甩飞出去!   呼!   风声灌耳,场景在视线中模糊起来。我近乎贴着肉瘤的表层飞掠,后背的焰翼骤然张开、扇动,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突破音障,爆破的气浪在前方又一次炸开,然而纵使如此,洪流般的血管触手依旧紧紧咬在身后,并且在不断地拉近着距离。   十五米...   我迅速回头确认,估摸出血管与我的距离大抵只剩下不到十五米,顿时心急如焚,催动着混沌之力,将翅膀拍打的速度提升到极限,握着血珠的右手稍稍用力,缠绕于周身的混沌之火在风啸中摇曳着,开始向胸口的位置聚集。   我该怎么做...   压缩...   只要将黑炎的力量压缩到极致,就能突破这颗珠子承受的极限,然后吞噬掉它吗...   我不能确认这么做是否正确,可是没时间了,我必须做出尝试。   呼——   炽烈的黑炎有如水波流动,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尽数汇集于我握着血珠的右拳,将拳头和血珠包裹,火焰的颜色几近浓墨,在烈风中跳动着,绽放的森白之光耀的我险些睁不开眼睛,强忍着刺目的痛,催动力量继续让火焰浓缩。   飞快点飞快点飞快点...   短短的时间里,我已经飞出了两百米有余,飞出岩峰之巅,将那颗恶心的大肉瘤甩在了后面,在飘落的灰烬中向着更远的雾霭深处掠去。   但这一次,那些血管触手不再像先前一样,只要我飞出峰岩,它们就会放弃攻势,重新缩回去。   那些东西仍在身后蠕动着、扭曲着,并且越来越多,不论我飞得有多快,它们始终都能追得上,并与我不断拉近距离。   我再次回头。   只有不到十米了...   该死的舞女在干什么!?看戏吗!!!   青臂向后方疯狂挥舞,空气倏然颤动、发出尖锐的吟响,死烟凝出数道锋利的黑色月刃,自青掌呼啸而出——   “斩!杀!”   咻咻咻咻!   月刃带着几乎肉眼难见的速度,顷刻掠向群集翻涌的触手,斩进成股的扭曲物中,炸出漫天血肉,死烟侵蚀的「嗤嗤」声传来,脓血流淌飞溅,数不清的断裂触手蓦然朝后缩去,在痛苦中左右甩动,然而下一刻,更多的触手却从后方涌了上来。   该死的...   没完没了了!   我心中愤怒焦急,青臂如碾轮般向后挥起,数道月刃、十数道黑炎弹倏然凝出,卷着骤起黑色风暴,携狂轰滥炸般的攻势,眨眼间再次掠向触手群——   轰轰轰轰轰轰!!!   血火一刹那乍现,黑色的火簇有如绽开的烟花,在触手之中接踵炸响,密集的爆炸掀起震波怒风,冲击从后方轰然而来,我张开双翼在半空稳住身型,借着推势再次加速,与此同时,右拳凝聚的混沌之火,那绽放的炽白光芒,变得越发耀眼了。   快点快点快点...   “快起作用啊——!!”   咯嚓。   响彻灰空的呐喊里,那枚紧握在手里的宝珠,传出有如玻璃绽裂、轻微的响声。   !   我的心跳微微一滞。   嘣!   下一刻,血珠在掌心里彻底碎裂。   嗡——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猩红的光芒便在手中、在胸口绽开,顷刻压过混沌之火炽白的光亮,带着宛如重锤般的冲击驱散灰烬薄雾,向四面八方骤然扩散!   “呃...”   我忍不住一声闷哼,在巨大的冲击中被震飞,飞出十数米后开始坠落,脑袋懵了,「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满目的金星里,我看到漫天绽裂的血珠碎片在黑火中燃烧着,吐出无数红色的光烟,气势汹汹、朝我蜂拥而至。   另一边,那些追击在身后的触手,它们的动作在半空蓦然停了下来。   而后,渐渐退去。   我慢慢闭上眼睛。   成功了...   结果最终还是...   这么做了啊。   肆虐的力量如同泉涌,自胸口开始,能量的洪流迅速扩散到全身,像流动的、岩浆般滚热的血,我能听见从自己身上传来,烙铁压肉般刺耳的蒸腾声。   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是卡塔洛玛那些死去孩子模模糊糊的脸,和他们站在街角望向我时,脸上那怯生生、却又像是期待着什么的笑容。 第两百一十三章 神明的残骸(十)   咚咚。   咚咚...   咚咚——   已然分不清是我自己,还是从肉瘤那里传来,如同击鼓般沉重的心跳盖过风鸣,侵入耳畔心涧。   在那之后,仿佛灵魂都燃烧了起来。   嗤嗤嗤嗤...   尖锐的蒸腾声中,那股炙热的、仿佛熔岩灼身般翻涌的力量,自那些血色光雾尽数涌进胸膛之后,在体内有如排山倒海之势,顷刻窜流、像深海的巨大漩涡,在腹腔里疯狂搅动。   “唔...呃...”   我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   身体在高速坠落,脑袋变得浑浑噩噩,意识模糊,身体像火燎般滚烫发热,恍惚间甚至闻到皮肉烧焦的糊味,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下意识的又睁开眼,朦朦胧胧的视野中,黑烟如氤氲般缭绕不息,高空之上,那些触手洪流正扭曲着、蠕动着,朝肉瘤倒退而去。   它们不再追我了。   漆黑的混沌之火如同雨点,漫天倾洒而下,无数血珠破碎的晶片被包裹在火焰之中,血红的晶体正快速分解,绯红的光芒与白色的光亮交织相映,把原本晦暗的天空照亮,渲染出绮丽莫测的光晕。   那样的诡美的情景,我此刻却根本没什么心思观赏。   “呃啊啊啊啊——!”   烈火焚体的痛苦让我不禁大喊出声,强烈的灼烧感从腹腔蔓延至胸口,蔓延至手脚、皮肤,连眼睛都是难以忍受的烧痛,呼出的气息带着浓厚的黑烟,夹杂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灰烬中上升飘散,化作虚无。   脑袋像是裂开一般,有什么东西突然涌了进来。   [拉比斯赫墨斯...]   意识的深处,传来柔软的、仿佛耳边絮语般的声音。   [填满吧...]   恍惚间,我认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是以往与我交流过的,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破坏掉使吾等同族陷入沉睡的结界之卵,吞噬掉在灰烬中等候千年的身躯,将混沌之火的空洞填满吧...]   低语带着渺渺回荡的余音落下,眼前白光一闪,顷刻变了天地。   昂昂昂昂昂——   悠久的、空灵的龙吟破夜鸣苍,黑夜之上点缀着暗红的圆月,地面黑泥沸腾,无数条宛若山岳的巨龙仰天长啸,乌云霎那间遮蔽圆月,远方有黑色的峰岩拔地而起,翻涌的黑泥蔓上龙躯,将这些古老的生命淹没吞噬。   那像是这个世界初成时的样子。   [填满吧...]   遥远的、仿佛从世界边际传来的话语,已然不再是先前少女娇柔的声音,它变得磅礴、沉闷、犹如当头敲响的大钟,又好似云层间闪烁的滚滚闷雷,在脑海里震荡开来。   [古老的存在,伟大的神灵,赐汝族精魂脱离肉体的枷锁,为罪孽者降下结界之卵...浩瀚的巨龙啊,这里将是属于汝族的天空,汝等罪戾将在此处偿还,汝之精魄将化身千年的守护,以古老的守望者及伟大母神拉比斯赫墨斯之名,赐予汝等罪族永生...不灭...之...]   嗡嗡嗡嗡——   刺耳的嗡鸣响彻耳畔,那仿佛神明轰然而来的传音,随着一闪即逝的画面坍塌崩陷、转瞬间化为一片混沌漩涡,消逝殆尽。   下一刻,我看见漫天飘落的灰烬里,有一双巨大的、血红的、充满苍凉的狰狞眼睛。   “神啊...”   悲怆的龙吟再次从遥远的某处传来,吟鸣汝烟雾般飘渺虚幻,流入心涧。隐约间,我仿佛听动了那随着吼声倾诉而出的悲语。   “为何要囚禁我族...”   “为何要屠戮我族...”   “为何要如此欺骗我族...”   悲愤的呐喊,逐渐变得歇斯底里,那显然不像是人的声音,甚至不像真实的声音。   “谎言者,吉黛尔斯——”   “汝等,根本没资格称为神明...”   倾诉声远去,无数纷乱的、犹如恶鬼谗言般的低语在我耳边萦绕不息,尖锐的鸣颤随即再一次响起,那只占满整个视野的巨大红眼,在几乎让人发疯的鸣动里化作血烟,荡然无存。   混沌的画面闪过白光。   我看到散发着金光的巨人身躯影影绰绰,立在高耸的山巅之上,映出幽长的背影。   [醒来吧...]   有苍茫的声音对我说道。   [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醒来吧...遵从神的意志,修正世界的秩序...]   [醒来吧,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我陡然睁开眼睛。   “呜哇啊啊啊啊——!!!”   混乱的思维、令人发疯的头痛,让我忍不住发泄式地喊了出来。耳畔的风声狂烈呼啸,絮语消失,我的意识又回到了这个充满灰烬、却足够真实的世界。仿佛刚刚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只是一场能给人造成巨大精神污染的幻觉。   但那样的幻觉,就像是某种不明存在的意识,正在慢慢的、一点点蚕食着我的神智——我能感觉的出来。   我能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变化,我即将变成那个可怕的自己。   [但这才是真正的你,佩伊洛...]   脑海中,另一个自己在对我说话。   [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你在经历过长久的实验之后,应该有的样子...你最完整的精魄...来,接纳她吧。]   “滚开!!!”   我抱住脑袋,抓扯着头发,在半空喊得声嘶力竭:“滚!滚开!!离我、远一些啊!!!”   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绝对不要...   轰——   下一刻,身体如重炮般砸落在地。   地面在巨力的撞击下瞬间龟裂、凹陷,漫天飞灰在眼中陡然扬起,我脸色涨红,后背陷进坚硬的岩缝,嘴巴张大,好半天没喘上一口气。   “咳!咳咳...”   所幸有渊泥甲胄的保护,这一摔受到的伤害不大,只是反震力难以承受,我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吐着舌头猛咳几下,感觉胸中的气息顺了,一骨碌爬起来,举步冲出灰尘的笼罩范围,咬牙忍着身体仍持续传来、却逐渐在减弱的灼烧感,脑袋仰起来,向天空遥望而去。   轰隆隆隆隆...   大地的震动仍在继续,头顶无数悬浮的岩块摇摆不定,视线透过石块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那座峰岩,埋藏在浓雾后方的峰颠之上,多到数不清的触手血管所形成的密集大网,正在一寸寸向肉瘤倒缩回去。   那些先前追着我的触手,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岩峰之上的高处,那悬浮在空中的巨大肉瘤,此时正像一颗果漏在体外,却依然活着的心脏,伴随着「咚咚」、「咚咚」宛若敲鼓的沉闷声响,庞大的血肉之团在快速颤抖、收缩,好像内部水分被抽走的水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   真的...   成功了?   成功了吗!?   那大白它...   那些交错在岩峰顶端的血网,已经从大坑中退去、退回肉瘤体内了。   它没事了吧...   我...好像也没事...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巴和血污的双手。   刚才的那一摔,似乎把脑袋里的声音给摔没了...我好像还是那个正常的自己...我...应该没什么事...   好像真的没什么事?   但也没能感受到力量的勃发...也没有困顿想睡觉的感觉...我的确是用混沌之火吞噬了那颗珠子,不会错...那些血烟都被吸入了体内...   算了,先不想这些。   去看看大白再说!   顾不得仔细检查身体到底有没有发生变化,也顾不得思考刚才看到的那些好像幻觉一样,陡然出现在我意识里的画面,还有那些诡异声音...我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些,不去想那是什么东西,于我而言又有着怎样的意义,甚至连体内疼痛难忍的灼烧感,我也强迫自己把它忽略掉。   只是咬着牙,张开焰翅,膝盖一曲,「嘣」地一声踏起月步,被浓郁的死烟包裹着,掠上高空,重新向矗立的山岩飞去。   嘣嘣嘣——   音爆所产生的气旋有如水波,在灰烬弥漫的高空层层炸开,一路推进至岩峰的峰顶,充沛的混沌之力在体内流转,只是几息的时间,我已经穿过浓雾浮石,飞至巨岩顶端的大坑外围,在坑外煽动倏然展翅,而后停住。   视线向坑内投去。   我看见那道白色的身躯。   “大白——”   焦急的喊了一声,我又抬头瞅一眼上方巨大的肉瘤。   飞到这里,那犹似心跳的鼓动声便越发清晰了,肉瘤表面密密层层的血肉肿块,随着那一声声的跳动剧烈收缩,硕大的肉团也随之不断在缩小,先前**大坑、那些纵横交错的血管触手,此时皆已经缩回了瘤体内,只留下一些细小的红肉芽探出表层,随大地的震动与吹来的灰风,像小草一样缓慢摇曳着。   那东西,还会有危险吗?   应该...   没有危险了...吧...   我仍然有些心悸,在半空做了个深呼吸,拍了拍因过度灼热而产生晕眩的脑袋,像拨浪鼓般甩了甩头,抛去顾虑与杂念,平复下心情,再煽动焰翼,急速掠向坑中。   “大白...”   俯冲的同时,我竖起耳朵,提高警惕,时刻关注上空的动静。   然而没有动静。   直到我在坑中降落,将焰翼收拢,将缠绕在周身的混沌之力全部收拢,缓步走到白龙硕大的头颅前方,那悬浮在岩峰上空的肉瘤,也再没有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   只有风在耳边呜咽着。   “喂...”   我轻轻呼唤一声。   白龙生着犄角、看上去狰恶凶戾的头,此时正无力地伏在地面,巨大的躯体卧趴着,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了。   它当然还活着。   巨龙庞大的身躯在微微起伏,从鼻孔呼出的粗气卷起尘埃,吹在我的脸上,气味儿有些腥臭。   这种龙体特有的臭味,我还记得的。   可是...   我走了过去,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它鼻头柔软的白毛:“你还,记得我吗...”   轻柔的语气顿了顿,我努力扬起嘴角,向它挤出一丝笑容。   “我回来啦。”   下一刻,白龙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两百一十四章 神战(一)   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又或者感受到前方有人的气息,白色的巨龙将硕大的龙头半抬起来,盘错曲折的犄角落下簌簌灰烬,硕大的眼眸在飘落的灰烬里睁开,米粒形状的竖瞳快速收缩几次,而后呲起凶恶的獠牙,对我发出充满威慑力、却透着疲惫与虚弱的低吼。   “呼噜呼噜呼噜...”   腥风随着低吼吐在我的脸上,将绸缎般披肩的黑发拨撩拂动,下一刻,白龙张开了巨大的血口,怒声咆哮起来。   “吼——!!!”   仿佛穿云裂石的龙啸,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龙涎,携狂风一股脑扑向我的脸,头发顷刻在脑后飞舞起来。   “唔...”   我赶忙捂住耳朵,扎稳脚步,闭着眼睛大喊:“大白!是我!你别怕——!”   啊。   它口水好像飞我嘴巴里了...   “呸!”   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紧抿着唇瓣,揉着发痛的额头,再看向白龙的时候,目光中便多了一丝丝的恼怒。   而白龙停止了嘶吼。   它似乎认出我来了,目光逐渐恢复了平静,硕大的脑袋探了过来,鼻子在我身上嗅了嗅,呼出的气息再次撩动头发,巨龙的脑袋随即向前一拱,将毫无防备的我顶地仰身后退,「啪唧」摔了个屁股蹲。   “哎呀...”   我有些懊恼的埋怨一声,从地上爬起,见大白伸着脖颈又把头凑了上来,在我身上来回地蹭,于是抱着它的鼻子笑了。   “咯咯~”   它没事...   它还认得我...   真好啊...   从体内迸发而出的那股灼烧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变成如阳光般煦暖的热流,自全身逐渐流淌、汇聚至小腹,被吸纳的力量似乎已经趋于稳定,我不再觉得痛苦了,但随着鼓胀感从腹部一丝丝传来,困倦却逐渐开始涌上心头。   有些疲乏了...   但感觉算不上强烈,不是像之前那样,吞噬过后马上就要陷入沉眠——或许还没到那个时间——我只是感觉到了困,觉得大白毛茸茸,身上暖洋洋,就想睡觉了,但是能撑住。   “哈啊~”   我张口打了个哈欠。   现在还不能睡...   “呼噜呼噜...”   大白发出低吟,又想用脑袋顶我,被我伸手推开:“别闹。”   随后又拍了拍它的嘴巴:“你臭死了...”   说话的同时,我抬头朝上方的肉瘤望去。   咚咚,咚咚...   脉搏跳动的声音,随着肉瘤的不断紧收、缩小,似乎变得越发清晰。此时它仍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我心中却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最好先带着大白离开岩峰顶,离这恶心的东西远一些再说...   “大白,跟我走。”   我扯了扯它嘴边的毛发,一手指向岩坑外:“我们下去,离开这里。”   它应该能听懂我说的话。   我歪着脑袋看向大白,对它眨眨眼睛。   白龙却并没有表现出要动的意思。   “呼噜呼噜呼噜...”   它向我发出低吼,硕大的脑袋稍稍回缩,态度似乎像是在抗拒,随即伸出舌头,舔了我一下。   “呃!”   温热的、湿滑粘腻的触感从脚到脸,简直让人淬不及防,我浑身一个激灵,迅速倒退两步,抬起双手,破烂的衣袖在脸上一通乱抹。   “大白!”   “呼噜...”   “不许舔我!”   “呼噜呼噜...”   巨龙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它蓦然抬起头颅,撑着带有利爪的前肢,将半个身躯都直了起来,巨大的嘴巴张开,我以为它又要扯起嗓子大吼,吓得慌忙摆手:“别叫了,你别再闹了!快点、跟我走呀!你...”   蓦然间,话语止住。   嗡——   淡淡金色的光辉,自白龙巨大的身躯绽放而出,星星点点的金芒像飞絮般绕着龙体流转、飘散,随即转为炽亮的白色,巨龙仰头张大了嘴,口中发出更加耀眼的白芒。   “你,做什么...”   我瞪大眼睛看它。   有根奶白色的小树枝,从白龙口中吐了出来,幽幽漂浮在空中,发散着夺目的金光,几乎将我的瞳眸都映成金色。   那是...什么...   那树枝大抵只有手指粗细,巴掌那么长,颜色白的晶莹剔透,枝条歪歪扭扭地分出几个杈,没有叶子,被包裹在神迹的光芒与嗡鸣声里,乍看上去非常漂亮。   我向前迈出一步,仰着脑袋伸出手,想把它摘下来,拿在手中看个清楚,但下一刻,那树枝盘随着轻微的嗡鸣,在空中急速盘旋一圈,「嗖」地没入我的胸口,消失不见了。   ??!   我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啊」的一声轻呼,手在胸脯上又拍又摸,眼神惊疑不定,乍然望向大白,问道:“那是什么!什么东西,进到我、身体里了!?”   “呼噜呼噜...”   “你、给了我什么?”   “呼噜呼噜...”   白龙身上的金芒更盛。   可它那庞大的身躯,却在越发绚烂的光晕里,逐渐淡化下去。   它要消失了...   “大白!!!”   我手足无措,满面惶然,小跑到它的拄地的前爪,张开手臂,抱住它毛茸茸的肢体,白色的巨龙低下头,鼻子拱了拱,又将我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呼噜呼噜。”   它像是在对我说话。   而后,身躯逐渐变得透明,化作点点金色的星光,飘向灰空,消散而去。   “大白...”   我在无数飘舞的光芒中,缓慢站起身来,难过的情绪随光点自心涧溢出,一手捂着胸口,呆呆站了好久,才蓦然反应过来:它并不是死了。   就像上次消失一样,它并不是死了...也许只是累了,躲去哪里休息...   舞女说过的,大白是纯粹的能量体,只要这个世界不崩塌,那么它就永远不会死去...   一定是这样...   少顷,当那些光点也随风散去,我吸了吸鼻子,开始在大坑的四周环顾起来,试图找到之前在这里跌落丢失的格雷船长。   岩坑的面积很大,却几乎没有任何遮蔽视线的石头,漆黑嶙峋的岩层一览无余,假如有什么东西掉在坑里,我应该一眼就能看到。   可环顾了一圈之后,我并没有找到格雷船长。   它不在这里...   难道掉出坑外了?   「呼啦」一声,焰翼挥动,风声骤起,我从岩坑中飞跃而出,悬浮在峰顶,视线在下方坑外的怪石间来回游走,试图找到那柄黑色镰刀的踪迹。   但是...   好像哪里都没有...   奇怪...   我记得...   啊!   我忽然想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被血管触手缠住,手扭断了,格雷船长掉了下去,混乱中我没太看清楚,是不是有跟触手,在后来把它卷走了...我不太确定,但既然哪里都没有,那可能就是被卷走了...   可触手把它卷去了哪里...   ....那个肉瘤。   我陡然抬头。   滴答。   有滚热的液体滴下来,落在我的脸颊。   什么...   我下意识地举手去抹,然后将手掌摊开在眼前。   ...是血。   滴答,滴答,滴答...哗啦啦啦啦——   血雨从天而降。 第两百一十五章 神战(二)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像瓢泼大雨般漫天洒下,顷刻浇湿了我的身体,将甲胄裙摆染成暗红色。   !!!   我紧闭着眼睛和嘴巴,被这突如其来的血雨搞得措手不及,缩着肩膀低下头,在扑鼻的腥气里淌了足足两秒钟,才终于有所反应。   恶!心!死!了!!!   轰——   后背焰翼如龙卷般骤然扇动,在周围拍出滔天血浪,我再顾不上去找什么格雷船长,炸响轰鸣的瞬间,身体便有如射出的炮弹,朝岩峰外呼啸掠去。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我几乎都快要炸毛了,窒息一样的情绪充斥着内心,全力飞掠的同时,不顾一切的放出黑烟包裹身体,将血雨骤风阻隔在外,「嗤嗤嗤嗤」侵蚀掉身上的血,待终于飞出了肉瘤笼罩的阴影范围,心里才蓦然踏实下来,长舒一口气。   “呼...”   随后眼眸红芒一现,在漫天飘落的灰烬中盘旋转身,焰翼「呼啦」一声张开,停在灰空之上,抬手摸摸脸颊头发,再低头看一眼身上的盔甲,破烂的衣裙,确认那些粘腻的腥血都已经被死烟蒸发殆尽之后,便晃了晃头,一脸恼怒,又朝那颗巨大的肉瘤望过去。   怎么回事...   搞什么东西!   只见那巍峨的山岩顶峰,悬浮在空中的巨大肉瘤,此时已缩到了不足原本一半的大小,瘤体表层鼓动起一个个硕大的血囊,血囊很快破裂,溅射出大蓬暗褐色的血,雨点般落下山巅,不需片刻的时间,就将整个岩峰顶部染得鲜血淋淋。   惊悚的景象看的我头皮发麻,不禁打了个冷战。   感觉不太妙...   可血珠不是已经被我吃掉了...为什么肉瘤还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这是它即将消亡的前兆吗?还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视线从那团恶心的烂肉上离开,我一边咬着指甲思考,一边飞落到下方悬浮的黑岩上,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山脉间游走,「轰隆隆」的震感还在持续传来,但似乎比起先前,已经减弱了许多。   视野中,悬浮高度较低的一些山岩,正在以缓慢的速度,重新向地面落下去。   这个世界的崩塌...   要停止了吗?   想到于此,我稍稍有些心安。   那大白它,是不是就安全了...   嗡——   陡然间,我看到远方被灰雾笼罩的地面,那一处嶙峋的怪石群间,有神迹的光晕绽放开来。   ...是那个舞女!   「呼啦」一声,焰翼拍动,我从悬浮的巨石一跃而下,朝神迹发出的位置加速俯冲,「嘭嘭」两声音爆,螺旋的气浪在视线里陡然炸开,又迅速消逝,下一刻,我已经到达那群崎岖耸立的黑色怪石上空。   我看到她了!   一袭红裙的舞女,就站在其中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周身光晕流转旋动,满头银丝在灰烬里飘飘起舞,而岩石之下,数不清的黑影隐藏在浓雾里,已将她团团围住,发出紫光的长矛向舞女直射而去,长满荆棘粗壮藤曼破土而出,悄悄绕道岩石的后方,躲在女人看不见的死角,伺机发动进攻。   是那些妖精...   这里到底有多少妖精...   我心中犹豫,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下去。   那该死的异端被妖精们群起围攻,她胸口遭受死烟的侵蚀,在这里又几乎用不出业火的力量,应付起来就显得相当吃力。粗大的藤曼从身后呼啸袭去,舞女躲过迎面飞来的紫光长矛,却险些没闪开藤曼的攻击,裙摆被「撕拉」刮下一大片,看上去好不狼狈。   嘿。   我在心里偷笑。   这样的场面,其实还蛮喜闻乐见的。   假如不是身处异境,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假如不是还有话要问她,我恨不得弄一桶爆米花抱着,找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来慢慢欣赏。   ...算了。   还是先下去找她吧。   焰翼张开,狂风呼啸,漆黑的死烟再次缠绕于身,我朝着舞女所在的岩石俯冲而下,顺手击飞一支射来的长矛,「呼」地落在她的身旁。   “喂。”   我唤了舞女一声。   凌厉的风随着焰翼的拍打、收拢,自脚下轰然扩散至四周,灰烬漫天扬起,舞女的红裙被吹得猎猎作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那凹凸有致、近乎完美的曼妙身段。   我瘪了瘪嘴,深表不屑。   “血珠,我破坏掉了。可那肉瘤,在长泡,流血。怎么回事?”   说话期间,一头骨瘦如柴、腹部溃烂生疮的凶恶狼狗从岩石下扑了上来,被舞女包裹金光的拳头一拳砸飞,她回过头,脸色显得苍白,眼眶发青,已然是一副强撑的虚弱模样。   是因为死烟侵蚀的关系吗...   就像那时候的尼禄一样,她应该很痛苦吧...   “你的朋友呢。”   舞女淡声问道,从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丝毫的痛苦。   “大白,变成光点,消失了...它还活着的,对吧。”   “消失?”   舞女轻皱眉头。   仿佛白龙会化作光点消失,是超出她预料之外的事情。   我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怎、怎么了...”   大白它不会...真的...   周围狼狗在咆哮,浓雾中隐约听到精灵们的呐喊,嘈杂的声音在我耳中被逐渐忽略,有箭矢呼啸而来,我偏头躲了过去,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想到大白可能会真的离我而去,我呼吸都有些不畅。   “这个世界是那条白龙的藏身地,它只会从别的地方消失,回到这里。不可能在这里消失...”舞女眉头深蹙,右手成刀,「啪啪」几声劈断射来的飞矢,后退一步,继续说道:“那条白龙是开启龙乡的钥匙,它如果消失了,除非女神的肉躯能将这里彻底毁灭,否则我们谁也别想再出去。”   “你、你是说...”   我有些呆滞,心绪乱作一团。   “你的朋友肯定还活着。我先前说过,这片土地就是它的肉躯,只要这里不被摧毁,那条龙就是永生不灭的存在。而你所看见的白龙,只是被古老神明赋予了封禁之力的精神体,是维系这个世界运转的枢纽,它不应该消失,除非失去神力...”   舞女说到这里,忽然停顿。   然后蓦然回头:“那条龙,是不是交给了你什么东西?”   ...啊。   确实有的...   “是一根树枝...”我糯糯说道。   那根树枝...原来是古老神明赋予的封禁之力...   那也就是说...   “...白树的枝条。”   舞女眼神中透出一丝震惊:“古老神明所孕育的万年白树,浩瀚神力的泉源,你从白龙那里,得到了它的枝条?”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那东西...没入我体内,不见了...我也搞不懂,到底、什么情况...”   “你得到它了。”   “是...吗...”   “是的。”舞女面色肃穆,语气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得到了它,就等于得到了那条白龙,那根树枝就是白龙精神体的寄托所在。而得到了白龙的精神体,在某种意义上,也就等同于...这片土地...这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了...” 第两百一十六章 神战(三)   “啊...”   也就是说...   大白它...   其实是在我身体里面!?   我有些懵了,望着舞女一脸茫然:“你说的...能确定?”   “呵。”   舞女一声轻笑:“这不是我能不能确定的问题,而是希尔维嘉你,是你究竟会不会相信,相信一个你眼里的异端,恶徒,相信她在此对你所说的话。”   她的话语淡然却有力:“有关于神明的事情,和对于它们部分力量的了解,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看过真理之门的先辈们,你们眼中的恶魔异端,他们在许多年前所保留下来的,一部分古老的手册与文献。我根据那上面记载的信息,对眼下的状况做出更清晰的判断,而那些咳咳...”   她捂着胸口,轻咳两声,脸色又白了一分,可神情却依旧平静,待顺过气息,便继续说道:“而那些古老的手册,便是数百年前早就被教会明令禁止,以异端邪说为由大肆焚烧,如今绝不会出现在西洲人、出现在你面前的,记录着这个世界真正历史的残页孤本。”   舞女顿了顿。   “你自小生在贵族家庭,接受的是教会式教育,听那些所谓的圣徒,讲他们美好的故事。但其实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样子...”   “你无法得知我所知道的事,不能看那些已经被教会禁止的古书,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困境,那些残酷的真相...别说是你,在看到古书上所记载的历史之后,其中有那么的一小部分,就连我,也一直都不敢,不愿意去相信。”   “但是...”   她说着,话锋一转,一句「但是」,回首向我望来,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眸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凝重。   “那些荒谬的,听上去不可理喻、人类过去所做出的疯狂举止。希尔维嘉,在来到这里之前,连我都不愿意相信。可到了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因为我已经亲眼看到了恶果的一部分,那就是这里,就是那些巨龙的残骸,那些原本美丽、却早已腐烂不堪的妖精...以及被仇恨吞噬的神明...我看到了这些,而你,同样都看到了。”   “虽然还是有许多不明不白的地方,但此刻的我,已然很清楚了...我知道那些残页孤本里所记载的,其中一部分让人指尖发凉、根本不敢相信的内容,那段丑陋贪婪、荒谬至极的历史,并非如我先前所猜测的,可能是有谁为了激化矛盾,才在后来有意杜撰...它都说的都是真的,我越发确信。”   女人右手拂过摆动的红裙,目光炯炯如炬,盯着我的脸,轻声问道:“我可以将那些事情全都告诉你,等你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会让你看到我所看过的所有孤本,可是你...希尔维嘉,你会相信我吗?”   “......”   我半晌没接话。   其实,有一部分是信了的...   至少有关大白的部分,我对她的说辞已经是信了的——因为那是我愿意相信的,大白没事,它此刻就在我的体内,终有一天我还会见到它——我愿意相信这个,这会让我在心中长舒一口气。   但也如她所说,其他的部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所谓历史其实都是教会编造的故事,我不再信任教会——难道要回头立刻再去相信一个异端版本的故事?   眼前的女人,是为了达成目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   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我根本没法信任她。   至于她所说的什么这个世界是我的了,信与不信,我其实更多的是感觉无所谓,不怎么关心。对这片充满灰烬和腐烂妖精的黑色焦土完全没什么兴趣,肮脏恶臭不说,还有个血淋淋的肉瘤在...   谁会想要这种地方...   而且就算以后这里属于我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我进来,那些妖精就会攻击我,它们——   ...咦?   它们怎么不攻击了...   思绪一转,我这时候才蓦然发觉,似乎就在我刚刚和舞女说话的期间,那些妖精便已经停止了攻势,再没有长矛和箭矢射过来了,连凶相毕露狼狗们也都退了下去。   “喂,你看。”   我马上提醒舞女,手朝前方的浓雾指去。   气氛有些奇怪...   我举目望去,只见崎岖起伏的怪石群间,原先包围在我和舞女四周的妖精、狼狗,它们的黑影自雾气中若隐若现,此时全都停下了动作,不再抛矛射箭,转而望向...它们好像是在看岩峰顶端的那个肉瘤。   “阿卡塔卡...”   “阿古达,阿卡塔卡...”   有如魔咒般听不懂的窃窃密语,夹杂着野兽的低吼,诡异的骚动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妖精们的数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我轻蹙起眉头。   “它们,怎么了...”   黑暗中不断传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我听出那是妖精们将手中的武器丢在地上的声音,而后,那些躲藏在浓雾里的无数影子,在弥漫的灰烬中面朝岩峰,一个接着一个接,缓缓的、缓缓的——   跪趴在地。   “它们感受到了神明的威压...”   舞女走到我的前方,红衣蹁跹,风鬟雾鬓,语气空前的郑重:“希尔维嘉,你离开这里吧,用白树枝条的力量。”   “......”   可那玩意儿要怎么用啊?   不是,我就这么走了?   “你想,干什么。”   我当然不会问这个女人我走了你怎么办,管她死活才对。不如说就此死去,或者永远被困在这里,和那些妖精一起慢慢腐烂,才是她应得的结局。   只是...   我抬起头,随着女人的视线一起,向那岩峰之上,遥望而去。   风浪在山岩间翻涌,灰空在晦暗中号啕。   轰隆隆隆隆隆...   剧烈的震颤响彻大地,脚下的黑岩重新战栗起来,我听到狼狗畏惧的呜咽,妖精们惊惶的窃语。   它们在敬畏,在恐惧...   视线中,那悬浮于峰巅之上的巨大肉瘤,在一阵前所未有、激烈的蠕动之后,陡然化作漫天血浪,爆了开来。   嘣——   伴随着一声天崩地裂、巨大的闷响,无数的血肉在岩峰上空迸射飞溅,宛若盛开的罪恶之花,漫天洒下。   有什么庞大的、诡异难明的东西,自炸裂的血肉中跌落峰顶。   “那是...什么...” 第两百一十七章 神战(四)   「轰隆隆」的震动不断从脚下传来,岩石动荡,剧烈的摇晃开始让人站立不稳,远方的峰巅之上,暗红血水像沸锅里溢出的汤汁,环着陡峭的岩壁蔓延而下,血浪滔天翻涌,犹如炽热的熔岩灼烧山体,所过之处,白雾蒸腾弥漫,升向高处的灰空。   “快走。”   舞女低沉的话语自前方传来,她身上亮起稀薄的金光,双手在胸前合拢,做出祈祷的姿态:“趁现在,还来得及。”   我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那是,罪业女神...吗...”   这一瞬间,许多的念头在我心中快速掠过,我猜想自己是不是失败了,毁掉的血珠是不是假的,我是不是晚了一步,是不是...   下一刻,舞女的呵斥将我从呆滞中唤醒。   “快走!带着白树的树枝,走!!”   嗡——   神迹耀眼的金光,自漫无边际的高空、自飘落的灰烬里倾泻而下,将焦黑战栗的大地顷刻照亮,映出那些躲在黑暗角落的狼狗妖精们,它们蜷缩跪拜、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的身躯。   轰隆隆隆隆...   巨大沉闷的震响仍在持续,无数悬浮在半空的巨石,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轰然坠地。那仿佛天地都为之摇撼的场景中,我看到一袭红裙的舞女在前方纵身跃起,白羽飞旋、裹着金光窜至上空,向山巅的方向急掠而去。   她想干什么...   “你等等!”   我大喊一声,焰翼张开,黑雾腾出,脚下「嘣」地一声巨响,在飞溅的碎石中如炮弹般冲上灰空,掠过无数妖精幽森的目光,紧咬着舞女的背影,也向着动荡的峰巅飞了过去。   嗡嗡嗡嗡...   神迹的嗡鸣不断从天空传来,盖过耳畔咆哮的烈风,我只追出了大抵不到一百米,漫天的金光便几乎要将视线全然遮蔽,我被耀的有些睁不开眼睛,抬手去遮,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多时,那舞女的身影就消失在金光里了。   她去哪了...   该死的...   谁能告诉我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巨石自头顶骤然落下,我闪身躲过,心中惶惶不安,在吞天噬地的光芒里奋力拍打双翼,渺小的身影继续升空,很快飞过高耸的岩峰的峰顶,悬停下来。   好热...   吹在脸上的气流,不知不觉已是能让我感到热的程度了。   我举手遮在头顶,挡下洒落的金光,半眯着一只眼,视线穿过岩峰上空涌动的蒸雾,向下方焦黑的大坑投去。   宛如雪絮般的灰烬,在视野中被风刮散了。   轰轰轰轰——   伴随着四声紧密的巨响,那已然被猩红之血侵染殆尽的岩峰之巅,有四根巨大的光柱围着大坑拔地而起,光柱四四方方、棱角分明,顶端扯出数股粗壮的金色锁链,锁链将四个光柱分别链接,牢牢拴在一起,仿佛拉起的警戒线,眨眼将大坑合围。   那是舞女所施展的神迹...像是封印一类的神迹...我从没见过...   咕嘟咕嘟咕嘟...   大坑之中,暗红的积血汇集成湖,血湖面波澜起伏,像被煮沸一般,无数的气泡升起又破裂,肉瘤的残渣在湖面漂浮、逐渐沉没,紧接着,一只狰狞的手臂翻起巨浪,从粘稠的血液里轰然而出!   !!!   我被骇的一个激灵。   那是人的手臂!   不!是人的手骨!   可是太大了...   太大了!!!   从血湖中伸出的诡异之手,尽管与人的一般,有着相同结构的五根指骨,有掌骨,腕骨,尺骨,有关节,几乎连比例都相差不多,但却足足比人手大了有五十倍!   不,是一百倍!!!   巨大的骨手从粘稠的血液里伸出,再轰然拍下,掀起滔天血浪,惊人的浪潮有如爆炸,在砰然的闷响声里,飞溅至近百米的高空,滚热的气流骤然向我扑来,我脸色煞白,眯起眼睛怵然屏息。   什么...鬼东西...   视野中,那矗立在大坑周围的四个光柱,在刚才巨大骨手的拍击之下,被溅射的暗血浸染,原本夺目的金芒骤然失色,粗壮的链条「哗啦啦」颤抖着,下一刻,有赤淋淋的头颅从血液里缓缓冒了出来。   “什么...”   我察觉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于是深吸一口气。   “什么!鬼东西——!!!”   仿佛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我捏紧拳头,眼眸死死盯着那颗巨大的头颅,朝下方的山岩扯起嗓子,大喊出声。   那是一颗人头。   没有头发,没有眼睛,更没有鼻子耳朵。那像是被某种剧毒的液体浸泡过,发黑的颅骨只有骨骼相接的地方拉着一条条肉筋,颧骨和下颌骨间粘着恶心的半透明肉膜,仿佛暴尸荒野、被野兽啃食,只剩下这么点肉的尸骨。   空洞洞的眼眶里,粘稠的暗血有如瀑布,随着颅骨继续从血湖的湖面探出,「哗啦啦」地淌下来,流入血湖,暗红色的湖面沸腾的更厉害,空气中的温度在持续上升,紧接着,待那颅骨完全从血液里探出来,它转了转头,颌骨大开,仰天长啸。   “嗡——”   那是与神迹的嗡鸣相似,却尖锐了无数倍的音波。恐怖的音浪肉眼清晰可见,自颅骨口中霎那扩散而出,炸裂大坑周围的无数岩石,摇撼着光柱与锁链,掀起漫天灰土!   我脸色又白了一分,用力捂住耳朵。   “啊...”   惊悚的、畏怯的情绪,带着某种连我也说不出来、却源自于心底深深的战栗感,与几近刺破耳膜的尖啸一同袭来,压迫着我的大脑,我忍不住叫喊起来,那喊声我只听到了一瞬间,随即被更加强烈的嗡鸣替代。   弥散在峰顶,犹如云雾的蒸汽,在声波震荡里倏然消散。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那个女人。   她此刻就站在山岩之上,大坑的外围,离那巨大的、尸骸一样的东西,大约只有不到一百米。暗红的血液在她脚下翻涌流动,淹没脚踝,扑上去的血浪染红了她的银发,舞女摇摇晃晃,好似血红暴风里的一叶扁舟,炽亮的金光化作一缕缕流动的辉芒,自她周身蜿蜒而出,不断向四座震颤的光柱输送信仰的力量。   可光柱的颜色,却依旧在血液的不断侵蚀中暗淡下去,开始变得透明。   血湖中,硕大的尸骸露出被肉膜包裹的肩胛骨,露出只有森森肋骨的胸膛,暗红的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收缩跳动,发出「咚咚、咚咚」,仿佛撞钟般沉闷有力的声响。   “「深渊语」人...类...”   它缓慢转动颅骨,漆黑的眼眶中闪过一缕红芒,朝舞女看了过去。   下一刻,可怕的巨手自血液中再次伸出,带着呼啸的狂风,粘稠的血水,对着女人所在的山岩,骤然拍下。 第两百一十八章 神战(五)   轰隆——   霎那间,山岳坍塌,土石崩解。   巨大的骨手带着腥风血浪,一掌拍在舞女所站立的黑岩石上,狂暴的力量顷刻便将岩石直接碾碎,可怕的龟裂有如鸿沟,自手掌之下倏然向外蔓延,一直延伸到峰顶一侧的陡峭石壁,有些甚至延伸到了山石外壁的腰脊处,诡异的红光自龟裂的岩缝间绽放而出,那几乎是眨眼间的毁灭,紧接着,小半座岩峰便在那样不可一世的力量面前,轰然塌陷。   轰隆隆隆隆...   狂风骤舞,碎岩迸裂,漫天飘落的灰烬在力道扩散的冲击下开始逆飞,矗立在大坑周围的四座光柱,在舞女被拍中的瞬间变得像玻璃般脆弱不堪,于血潮的洗礼中「哗啦啦啦」崩毁碎裂,化作漫天光晕的破片,被余波扯断的铁链浸入血湖,泛不起一丝波澜,即刻沉入沸腾的湖底,消逝不见。   那女人...   死了吗?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抖地厉害,那是以往面对任何敌人都不曾有过的,真正恐惧的感觉。   这种东西...   “嗡——”   淌在湖血中的尸骸再次仰天长啸,它的另一只骨臂悍然抬起,攀着大坑边缘正在坍塌的石隙,将庞大狰狞的身躯从坑中拽出大半截,鲜血如同暴雨,瓢泼洒落峰巅,尸骸眼眶里红芒更甚,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然转头,盯住身处半空的我。   !!!   一瞬间,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椎直冲上脑袋,心跳骤然加速,仿佛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咕噜。”   我不自觉地咽下口水。   头顶的金光在逐渐散去,耳朵还在神明怒吼的余波声嗡鸣不断,我感到头晕目眩,咬牙紧绷着身体,在尸骸将注意力投向我的霎那,全力催动体内的混沌之力,汹涌的黑雾自我周身蓬勃而出,转瞬将范围数十米的灰空笼罩,我躲在黑雾之中扇动翅膀,调整呼吸,脑袋急速转动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种东西...到底要怎么打...   这根本...不是我能应付的...不是任何人类...能够应付的东西...   谁来也不行...   我害怕到手脚冰凉,口中发干发苦,有点想逃跑了。那是源自于内心最深处,下意识地生理反应,我几乎就要转身,做出逃跑的姿态来,却在下一刻硬生生强迫自己没动,捏紧双拳,将下嘴唇咬出了血,在尸骸直视的目光中,缓缓飞出黑雾。   我不能逃...   不能逃的...   别再发抖了...   我必须直面它...   不管那是神明,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能让它出现在外面的世界...   绝对不能...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   蓦然间,那尸骸再次发出声音。   它并未张开颌骨,甚至连舌头也没有,可那样空灵的、隐隐竟让人觉得有些悦耳动听、与其狰狞可怖的外表极其不符,优雅的女声仿佛从天际传来,又或是耳畔响起的低语,在脑海中兀自响起。   “「深渊语」可耻的...背叛者...”   轰!   尸骸的巨大骨手拍向坑外,抓住裂开的沟壑,将躯体彻底从血浆中拽出,趴伏在深坑的边缘。   它没有下半身。   从脊椎的下段开始,就只有和先前袭击我的那些血管触手十分相似、粗壮的血肉蚯蚓,条条缕缕地挂在骨骼上,布遍青筋的暗红肉膜自尸骸的肩胛骨两侧垂直而下,长度甚至超过了它庞大的躯体,犹如一对初生的蝉翼,又像染满暗红鲜血的诡异披风,紧紧贴在尸骸的背部。   可怕又恶心的大家伙...   但它刚刚说的是深渊语,我听懂了。   又是拉比斯赫墨斯这个名字...   又是背叛者...   轰!   第二只骨手,攀上坑外更远的裂缝。   尸骸将它的躯体完全从坑中拽出,它趴在大坑的边缘,颅骨高高仰着,粘稠的暗血不断从眼眶、骨骼,从血筋肉膜流落地面,蜿蜒而下。   「轰隆隆」的震响中,峰顶的一侧还在坍塌,尸骸的上方,碎裂的光柱残片随风纷洒,化作一缕缕金烟,弥散至更高的天空,暗红的血已经淌至高峰的半腰处,空气焦灼不堪,灰烬如烟煴,刺鼻的腥味迎面扑来。   我在相隔百米开外的高空望着那尸骸,瞳孔剧缩,鬓角有汗水淌落。   但拳头,却紧紧地攥着。   纵使内心深处的震慑、恐惧,几乎时刻都有压过理智的可能...   但我是不能退的。   我绝不会退缩。   “就算,你是神明——”   灰空之上,怒叱的少女身裹黑甲,背部展开的焰翼火舌猎猎飘动,她在弥漫死烟下高抬右手,手掌成刀,混沌之力疯狂凝动,无数的烟云黑蛇盘旋着、扭曲着,迅速游至少女举起的掌心,随后聚拢成球。   “也别想...”   黑色的圆球眨眼凝成实质,向更高的上空飘去,球体在死烟不断的涌入下迅速膨胀,直径疯狂扩张,转瞬超过了十米,十五米,二十米...直至近三十米。   在这里,三十米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硕大的黑球悬浮头顶,绽放出森白的光芒,恍若这个晦暗世界里象征死亡的太阳。我的手颤抖的更加剧烈,受到未知的影响,体内的力量开始紊乱,黑球的形状也有了涣散的趋势,我用力咬了舌头,眼眸瞪大,在察觉已经临近极限的那一刻,右臂倏然挥下。   “伤害,任何人——!!”   少女的咆哮声中,黑色的太阳带着震颤与鸣动,朝岩峰之上的尸骸轰然而去。黑日飞掠的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命中峰顶。   而后,便是毁天灭地般的爆裂。   轰隆——!!!!!   岩脉在震撼,大地为之骇然,黑日在触上峰顶的瞬间,耀白的光芒一刹那绽放,将整个世界映得一片炽白,汹涌的黑雾在下一刻骤然肆虐,一息之间吞噬大坑,吞噬了高耸的峰顶,升起犹如核爆般的漆黑蘑菇云。   可怕的风暴席卷扩散,巨大的闷响声中,那被尸骸拍塌半边的高峰在冲击里整个炸裂、崩毁,无数巨大的岩体石块向四周、向高空迸射出百米,化作漫天的黑色流星,朝下方的焦土纷纷砸落。   “呼,呼...”   好累...   我在半空喘着粗气,集中精神,压下体内狂躁的混沌之力,在烈风摧枯拉朽般的侵袭中抬手遮脸,脑后的发丝纷飞扬舞,视线透过指间缝隙,死死盯着那已被彻底摧毁的岩峰之巅。   会有...效果吗...   许久,笼罩在峰顶的黑雾开始消散。   血红色的尸骸,重新映入眼帘。   它甚至都没有动。   纵使整个山巅都被我炸飞,那些坍塌、纷飞的巨石在死烟的包裹与侵蚀下迅速崩解,还未落地便以化作飞灰,只留下半截蒸腾着黑雾的峰岩,那尸骸已然没了落脚的地方,可它并未就此跌落,保持着先前趴伏的姿势,在空中飘浮着。   泛着红光的眼眶,依旧在盯着我。   “......”   我脸色苍白,唇瓣都在哆嗦。   怎么会这样...   身体被如坠冰窟的凉意彻底浸透,笼罩在心间涧的,是令人胆寒发竖的恐惧,万念俱灰的绝望,和麻木。   它甚至都没有受伤...一点也没有...   完全不会受到影响...   怎么会...   呆滞片刻,我心中发了狠,脸色陡然狰狞。   那就冲上去试试!   “呃啊啊啊——”   奋力的呐喊仿佛能够驱散恐惧,我操控着混沌之力,拍打焰翼向尸骸发起俯冲,浓郁的死烟在周身凝成黑火,漩涡般尽数汇聚右拳。   压缩,凝聚...   再次的,全力一击...   两百米,一百米,三十——   「嘣嘣」几声气爆,眨眼间,尸骸已然近在前方。空气变得炽热难耐,仿佛蒸锅一般,浓重的血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那颗小山般巨大的颅骨倒映在眼中,黑漆漆的眼眶有如深邃的山洞,内部有炙烈的火簇在跳动。   我照着它眉骨的位置,挥起拳头。   十米。   陡然间,一层淡薄的半透明金色光罩,在我距离尸骸颅骨大约十米的时候,悄然横在了面前。   “试试这呃!”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撞了上去。   哐嗡嗡嗡嗡嗡——   那感觉,仿佛撞上了坚不可摧的钢铁之壁。   我没能挥出那一拳,连它的躯体都触摸不到。在撞上光罩的一刹那,脖颈便折了,我能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肩膀也麻了,凝聚在拳头的力量顷刻消散,身体在呼啸的风里倒飞出去。   那一刻,我没能感觉到痛,有的只是麻木,无尽的麻木。   我几乎完全失去意识,在半空倒飞出不知有多远,脑袋浑浑噩噩,什么想法也没有,只知道自己正在灰空中翻转着,朦胧混乱的视线中,隐约看见那硕大尸骸眼眶,里面跳动的红火,似乎转为了金色。   下一刻,整个天空都变作了金色。   仿如烈日般灿烂的金球出现在灰雾朦胧的上空,那是远胜过我所凝聚出来的黑日,所向披靡的力量。那样的力量,在真正意义上破开了灰空,驱散雾霭,将光芒倾泻到目之所及、整个世界里。   那不再是信仰之力。   那是神明真正的力量。   嗡——   自天空洒下的金芒剧烈颤动,嗡鸣声骤然扩散,悬于整个世界上方的金日无声炸开,并没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可耸立于焦土的那些怪石岩脉,却像是又经历了一次地震,在光晕的嗡鸣声中尽数崩裂,无数隐藏在其中、被金光笼罩着,于神威下跪地趴伏、动也不敢动的妖精、狼狗,在那金日破裂的瞬间,它们有如被大山压瘪了身体,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顷刻爆开,化作满地肉泥。   灰空之上,少女倒飞的娇小身体,好似被一柄无形巨锤击中,身上的甲胄四分五裂,以极快的速度,「咻」地向地面坠去。 第两百一十九章 神战(六)   沉重如山的压迫感,让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那像是被金钟笼罩之后的感觉,却比那样的感觉要远远强过百倍。几乎就在光球破裂的瞬间,可怕的压强从天而降、当头轰来,裹在身上的甲胄立刻就被碾碎,我再也无法动弹,周身的死烟、背后的焰翼,弹指间烟消云散,飞在半空的身体重如万斤巨石,随耳畔咆哮的烈风,一同砸向地面。   轰——   “咳哈...”   触地的刹那,我咳出一大口血,身体是麻木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只感觉自己砸裂了岩石,深深嵌进岩缝里,还没感觉到痛,下意识的反应是先挣扎起身,却不料眼前忽然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   “希尔...嘉...”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希尔维嘉...醒醒...”   嗡嗡嗡嗡——   伴随着神迹的嗡鸣在耳畔响起,我涣散的意识逐渐回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流转的金芒正飞速缭绕在眼前,夹杂着碧绿如萤火的光点,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颓萎的精神迅速恢复,不多时,意识便完全清醒了过来。   ...该死的——   “咳,咳咳...呃啊啊啊啊!”   我不住地咳嗽,接着猛吸一口气,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出声,从石缝中腾地坐起,将深嵌进岩石的右臂「轰」的ba出,眼眸重猩芒闪烁,黑雾骤然腾起,紧绷着身体,目光惊惶而茫然,颤抖着向四周望去,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女人呵斥的声音:“希尔维嘉,你冷静点!”   谁!   极度的紧张、惊惧,瞬间激起了内心的应激反应,我循着喊声的方向就是一拳,缠绕在右拳的死烟轰然而出,呼啸着炸裂不远处的石壁,「嗤嗤嗤」的侵蚀声响了起来,四溅的碎石烟尘中,有道红色的身影向旁边滚了出去。   那是...   红色的身影在地上滚出几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喊道:“冷静一点!”   ...是舞女。   我喘着粗气,慢慢放下举起的右拳。   我这是...   胸口发闷,头晕目眩,僵硬的思维转了两秒,这才蓦然认清现实——我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从天空坠下来了。   坠下来之后呢?   我呆呆望着站在不远处,身上的金光还未完全消散的舞女。   “怎么样。感觉,如何...呼,呼...”   她同样喘着粗气。   此刻的女人,看上去就像是在血缸里浸过。暗褐色的液体染满全身,连头发都是一股股的血红——舞女似乎有些虚弱,确认了我不会再攻击,身体蓦然一软,靠在左侧凸起的岩壁上,一口捂着胸口,湿漉漉的头发紧贴脸颊,待神迹的光芒从身上彻底退去,喘息便越加急促起来。   “你...咳咳,你没死...”   捏捏拳头,动动肩膀脖子,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我晃了晃发昏的脑袋,一手扒着岩石的边缘,从石缝中快速爬了出来。   坠落之后,我就晕过去了...   胳膊,胸口,肩膀脖子...这些部位的酥麻感还没完全退去,我一定受了不轻的伤,断了不少根骨头...可伤却都恢复了,是这女人用治愈神迹救了我吗?   “算是暂时,还没死吧...”舞女背靠岩石,侧目看着我,嗓音略显干涩。   “你受了、很重的伤?”   “都治好了...”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也许十分钟。”   短暂而迅速的对话过后,我走到舞女的面前,扫了眼她胸口的伤势,透过女人的指缝,看见一缕缕死烟正从溃烂发黑的皮肤不断渗出——那应该不怎么好受。   “很疼吗。”我轻声问道。   “托你的福...”   “呵,活该。”   我冷笑一声。   周围的空气越发焦灼起来。   也不知是舞女身上的,还是从远处的峰岩飘至,刺鼻的血腥味不断萦绕在鼻尖,我眉头轻蹙,不再理会兀自喘息的女人,抬头向右侧远方坍塌的峰顶望去。   视线里,那只剩下半截的岩峰,此刻已被蒸腾的灰雾尽数笼罩。雾气中,隐隐还能看到那具血红尸骸的轮廓,静静悬浮在峰岩的上空。   在它的身下,灰雾笼罩的范围之外,暗红的血正不断沿着断裂的峭壁淌下来,那血液已然不同于先前,此刻正发出有如熔岩般亮红的光芒,光芒像呼吸一样,明明灭灭,而那血液,似乎已经具备了很高的温度,所过之处蒸汽弥漫,夹杂着灰烬,飘向上空,朝着尸骸涌去。   那情景,仿佛被笼罩在灰雾之间的,不是什么尸骸,更不是什么生命体,而是从血腥的地狱中归来,狱火、死亡、绝望的代名词,名为灭世的可怕天灾。   我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   “教会...安吉尔...他们,送我过来。就是要让我...和这种东西...交战...吗...”   这种东西...   到底要怎么才能战胜...   为什么安吉尔会有这个信心,为什么...他们觉得我会赢...   “他们低估了神明的力量。”   舞女站到了我的身旁:“教会的高层,教宗安吉尔,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整日将伟大的神明挂在嘴上,实则未必有半分的敬畏。神临时代的战争早已过去千年,这些曾经让所有生灵跪地祈福的存在,它们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力量,恐怕早就被人遗忘了吧...”   “可是...”   可是安吉尔、玛格丽特他们,甚至是特蕾莎,不都是曾经见到过神明的吗?   为什么...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希尔维嘉。”   舞女轻唤了我一声。   “我方才让你离开,为什么不走。”   “...走?”   我强自压下颤抖的声线,喉咙发干,嘴巴里发苦,脸颊僵的厉害:“丢下、这头恶魔,不管。放任它,破开封印,从这里出去,然后...杀掉所有人吗?”   “呵...”   舞女闻言,一声嗤笑。   “希尔维嘉,你太单纯,也太善良了。你难道真的认为,已经在这个世上屹立千年,打压了真理之门数百年,作为人类社会最初的开拓者,神圣教会在面对这种时刻,能做的,就只有将救世的唯一希望,全部都压在你一个小丫头身上吗。”   “你...”   我蹙眉望她。   本是下意识地要问舞女,你说的什么意思。话刚出口,我却已然想明白了。   我蓦然想到来时的那个传送节点...   在这种时刻,加急设立、赶在异教徒抵达之前,教会在伍德沃德之森设下「世界」的传送节点,想必不会像已经死去的杰弗里司铎所说,只是单纯的作用于后期的考察与研究吧。   安吉尔那家伙,从始至终都未曾出现。   他要做什么呢...   他又在欺骗我什么呢...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我埋在心中,此时不是沉心思考这个的时候,只听舞女在一旁淡声说道:“你应该走的,带着白树的枝条,就此离开这里。”   “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摇摇头。   神圣教会那边怎么安排,安吉尔怎么想,他到底还有什么后续的手段,我不知道。   到了这一刻,我也不在乎那些事了。   恶魔将至,而森林的外面,克莱尔奶奶、莱恩、还有那些村民,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他们都还在附近,即使想跑,也不可能走去多远。   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欺骗过我的教会身上,寄托在安吉尔身上,让自己抽身离开,以此保全性命,我做不到这个。   我必须把这个东西,留在这里...   我必须这么做...   可是——   我仰头望着灰雾蒸腾的山岩,望着山岩上那几乎不可匹敌的骸骨,拳头几次捏紧,又松开,咬着下嘴唇,名为勇气的情绪在胸腔荡开,却被惶然失措的无力感一次次压灭。   可是我到底要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战胜那种家伙...   “我按你说的...”   我开口询问舞女,嗓音沙哑:“夺取了,那颗珠子...可是为什么...它还是会...”   “若不是你夺取了女神之泪,我们要面对的,便是完全恢复肉躯的罪业女神了。”   完全恢复肉躯...   “你是说...”   所谓神明,原来不是长这种狰狞可怖的样子...吗...   “你刚才看到了吧。此时的女神肉躯,因为过早中断孵化的原因,不仅仅没能生出血肉,甚至连骨骼也都只完成了一半。它的力量并未能如期恢复彻底,而它的精魄...也就是教会口中的「火种」,其实还远在东洲荒凉的沙漠里。”   舞女说道,经过片刻的休息,她的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向前迈出两步,背影映入我的眼帘:“我知道你现在还听不大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和联系,但没关系。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此刻面对的女神肉躯,它现有的能力,大抵只有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大抵是这样的程度。”   “不足,十分之一...”我满面惶然,喃喃说道,茫然无力的感觉在心中持续发酵,手脚早就冰凉没了温度。   仅仅是十分之一,就已经...强大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它还不是一个完整的神躯,甚至连意识都不具备,只是空有力量的一具肉体。”舞女没有看到我的表情,继续说道,“假如你相信我,希尔维嘉。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离开,想要做些什么,那我的提议,不如就此放手一搏...我们是有机会的。”   她朝远处的岩峰指去:“你看到了,那座山岩上的血,现在已经有了很高的温度,那是罪业之火的力量,是源力。它突破了巨龙之乡的限制,或许是因为神躯降临的原因,又或许是白树枝条跑去你体内的关系,由古老神明设下的封禁,已经逐渐有了松动的趋势。”   舞女说着,蓦然回头。   “我感觉到了,体内业火的力量,正在迅速恢复。而你...希尔维嘉,你难道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吗?” 第两百二十章 神战(七)   变化?   什么变化...   听到舞女的话后,我微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抬起手,低下头,朝着自己的双掌和胳膊看去。   只见脏兮兮的,染满血污的双手、手臂之上,如同血管的亮红纹路明明灭灭、吐息般遍布缠绕,从小臂一直蔓延到大臂、蔓延到因衣裙褴褛而果露在外的肩膀,连肚皮、小腿和脚踝都隐约可见猩红的光芒。   不同于先前的一闪即逝,我盯着双臂看了片晌,这些诡秘的纹路也并未有消失的迹象,火焰般亮红的腥光反倒更胜几分,伴随着犹似呼吸的闪烁,体内那已然沉寂的庞大灼能再次骚动起来,业火之力有如溪涧渗出的流水,从小腹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力量...   的确正在恢复...   不仅仅是业火的力量...这种感觉,就像是...   我将双拳在眼前攥紧了。   炽风卷着飘飞的灰烬温温吹来,撩动贴在鬓角的几丝发缕,徐徐飘入我的视线,拂在鼻尖,那是有如月光一般,亮闪闪的皎白。   呼——   咔咔咔咔咔...   绯红的火焰,湛蓝的冰霜,在我稍稍尝试催动力量的那一刻,自左右双拳骤然腾起,将小拳头包裹,向着手臂迅速掠去。   力量的涌现,在我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尸骸,不曾察觉的时候,在这一刻,就像是一只冲出了枷锁的深海凶兽,卷着翻江倒海的滔天巨浪,于体内悄然迸发,再无拘束。   “限制,消除了...”   我抬起头来,任烈火与霜雾在臂膀蔓延肆舞,猩红的瞳眸望着舞女,眼底透出狂喜之色。   限制消除了。   脚下,翻滚的黑雾在缓缓升腾,前所未有的流畅。那股令人不适、好像没办法好好指挥自己的身体,「不契合」、「不默契」的怪异感受,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是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已经完全消失了,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寻常的轻盈与自如。   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觉好过。   从来没有。   那不是突然卸下重负所换来的虚假轻松,我能实实在在的感觉到,对于力量的掌控,无论是混沌、罪业、还是秩序,相比起进入巨龙之乡以前,现在的我,已然有了质的飞跃——那不像是力量陡然暴增的感觉,是确确实实、在某个层面直接上升了一个台阶。   我说不出来这样的感觉。   甚至不清楚这感觉会不会是我的错觉。   只是觉得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体内解放了。   “呼——”   我长舒一口气。   前方雾霭如云簇涌,灰烬漫天飘落,远处滚落的石岩,耳畔呼啸的灼风,悬浮在山巅的尸骸,滚热的暗血沿翼膜流落下来,滴在黑色的礁石,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视野的近处,被血浸染的舞女回首而望,眼眸猩红,瞳孔中倒映出我肮脏狼狈的身影,这所有的一切...   在我的感知里,前所未有的清晰。   呼——   主动消去缠绕在臂膀、越演越烈的两股力量,我朝着舞女骤然挥手,下一刻,一股漆黑的烟雾从她的胸口处飘出,眨眼没入我的体内。   “你刚刚救了我,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这是回礼。”   我淡声说道,女人回过身,低头看了看,将捂在胸口的手放下来,透过衣服的破洞,能看见她胸口那片原本溃烂的皮肤,缭绕在上面的金光正在散去,血红的光晕亮了起来,快速修复着发黑的伤口。   失去了死烟的附着和侵蚀,加上业火之力恢复,女人的伤口转瞬完好如初。   “谢谢。”她向我道了声谢,语气同样淡淡的。   我朝她摆摆手。   “你不用谢我,我们之间...不会有交情,永远是敌人。如果不是——”   我对着远方岩巅的尸骸努努嘴巴:“如果不是有那个东西,你现在就会死在我手里。”   “你的力量恢复了吗。”   舞女问道,我轻轻「嗯」了一声:“你知道的比我多,我拿那东西没办法,即使现在,战胜的把握也不足五成...三成都没有。但你既然在刚才,和我说了那些话,那就说明,你心里是已经有想法了吧。说说看,可行吗?”   “你相信我说的?”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吧。”   “...好!”   舞女蓦然笑了起来。   她回首转身,汹涌的火焰自周身骤然腾起,熊熊烈焰顷刻间从脚下蔓延至周边的岩石,热浪扑面而来,女人在火焰中一跃而起,化作火球冲上前方高耸数十米的断石,我紧跟其后,黑雾凝成焰翼在后背展开,倏然腾空,飞上断石,在舞女的身边落下。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脏污却倩丽的身影,站在倾斜的黑色岩石上,遥望向远方熔岩流淌、火山般轰然作响,在神威下颤抖的岩山之顶。   “神卵破裂之后,从中流淌出的鲜血,正在被神躯转化为罪业的力量。它的能力也在恢复,希尔维嘉,我们得抓紧时间行动...我做饵,你主攻。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彻底摧毁它胸腔里那颗巨大的心脏。”   清澈凛然的话语自舞女口中传来,语速极快:“如今的神躯,除去肉体的不完全以外,有更重要的一点。它没有融合精魄,也就是神魄,火种,甚至都还不曾与之建立联系,那么这将意味着,它并几乎不具备任何思考的能力,只会遵循肉体所滞留下来的本能行动。”   “没有思维,缺乏认知,不会针对眼下境况做出有效的判断,不会根据我们的行动,预测出我们下一步的想法,不明白我们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只是一具拥有神力的空壳,我先前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但这将成为它最致命弱点。”   “...你是想,用自己的行动吸引注意,去干扰它,让我趁机抓住漏洞,一击毙命?”   我问道,舞女快速点头。   “没错。”   猩红之火在她身上蔓延、燃烧,将侵染的暗血蒸发殆尽,银丝荡起至女人的脑后,那倾世的容颜重新焕发,明亮的眼眸里透着沉着、冷静,神采奕奕。   “我的业火之力,是女神火种赋予的,其本质与神躯的力量属于同源,但却远远不及。我没办法对它造成有效的伤害,先前用神迹也试过了,同样不行,连接近都很困难。纵使它的神力只恢复了不到一成,那也不是你我可以正面硬撼的存在,绝不是,人类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但是,你的混沌之火,却是源自母神的毁灭之力,你与我不同。那样的力量,倘若足够庞大,便可以对神躯造成一定的伤害,甚至重创也并非不可能。而哪怕是神,归根结底,我相信它也是生命,遵循生命存活的基本法则。那样的肉躯,必定有驱动其行为的中枢部位...我的推断,就是那颗心脏。”   “那是肉躯最先恢复的部位,在它还未从神卵孵化之前,我就已经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因此才做出断定,只要能破坏那颗心脏,我们就能让神躯陷入瘫痪,或者直接毁灭也说不定。”   “有点意思...”   我咬着指甲,脑袋飞快转动,想起之前一头撞上去的光罩,马上向舞女抛出疑问:“可是,就算你能吸引它,神躯有罪障的保护,我进不去骸骨的胸腔,怎么破坏它的心脏?”   “所以这是我们要赌的一点。我们要赌神躯力量恢复的程度,还不足以让它持续的、接连的撑开罪障,至少不会撑的太久。现在女神之泪被你摧毁,而神卵已经破裂,它失去了继续汲取力量的条件,至少在这个世界里,神躯所消耗的能量,是没法通过自身的力量再去循环弥补的。”   舞女顿了顿。   “它的力量,就只有恢复的那么多,因为没有精魄,它只是一具遵循本能在行动的空壳。可即使是空壳,那也是神明的肉躯。所以我们要赌的,其实是看先倒下的是究竟是哪一方,是它,还是我们两个。”   “这算不上什么好办法。希尔维嘉,我们面对的是神躯,哪有什么好的办法,只有不是办法的办法,走一步看一步的计划。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我们要以凡人之力,鏖战神明,那么就只有将命都压上去,将一切都压上去,才可能争取到那一丝的转机。”   “su——”   我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死烟环绕在身,皮肤上的纹路传来轻微的灼痛感,力量在体内疯狂流窜,后背肩胛骨的位置传来阵痛,痛中带着奇怪的痒感,屁股——大抵是尾椎骨,也有同样的感觉。脑袋也是一阵阵锥痛,人有些晕眩。   我明白在力量解除限制以后,自己的身体似乎开始了某种未知的变化,那样的变化应该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演越烈,我或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或许。   “那么接下来,我会率先对神躯发动进攻。希尔维嘉,你就先躲在暗处,等待触手的机会...任何的机会都不能放过。记住了,它没有意识,不会思考,你可以无限度的尝试,只要我们都还没死。”   舞女裹火踏步,猩红的火簇在周身猎猎飞舞。她走到断石的边缘,没有回头,只是深吸几口气,而后,对我说出最后的叮嘱。   “我会竭尽一切所能,为你吸引它的注意。可神战一旦开始,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会出现怎样意外的状况,我不知道,也无法预测。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神躯的力量远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假如我很快死去,毫无反抗的余地...那么希尔维嘉,你继续留在这里,纵使搭上性命,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就用那个白树枝条离开吧。”   “离开这里,去东洲,找到艾波丽斯塔一个叫梅瑟的小镇,说你是艾尔娜的人。你报我的名字,镇里的人就会信你,你让他们带你去我的地窖...那里面,有世界真相的一部分。”   轰——   烈火在前方轰然炸开,一袭红裙的舞女没有犹豫,她在对我说完这番话后,便纵身一跃而起,化作一团炽烈的火球,眨眼掠上灰空,在视野中远去,如同一颗冉冉逆升的流星,冲向远方盘伏的神明。 第两百二十一章 神战(八)   艾尔娜...   她果然是艾尔娜...那个瓦拉尔临死前呼唤的名字,特蕾莎在日记里提到的人,真理之门的核心成员...实际上可能就是异端的领导者...   “哈...”   我摇头苦笑,极度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涧慢慢流淌。   曾经一度认为,就是这个艾尔娜一直在主导真理之门,让那些疯子做出一系列暴戾恣睢的行动。而目前来看,事实...其实也应该与我所想的相去不远吧...   只是没想到,到头来...我竟然和这样的人,在这种荒凉的地方,被迫联了手...以对抗陷入疯狂的神明...   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   这可真是...   “呃...”   头痛在缓慢加剧,我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将心中闪过的无数杂念暂且抛去。视野中,名叫艾尔娜的舞女化身火球,在漫天飘落的灰烬中呼啸而上,已然接近了那座岩峰,隐入尸骸所处的蛮烟瘴雾里。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先解决眼下的危机吧。   如果我不能把那东西拦在这里...那外面的人,克莱尔奶奶她们就...啊,头好痛...我必须尽快干掉那个尸骸,不能再拖下去了...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闷响蓦然传来,远方山巅亮起了耀眼的猩芒。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光,视野当中,那舞女化身的火球正面冲击神躯,轰然撞在闪烁而出的淡薄光罩上,爆炸的掀起的火浪翻腾扩散,滔天的烈焰带起滚滚浓烟,于雾气中汹涌肆虐,流淌至岩腰的暗血越发炽亮起来。   灰烬散开,惊人的风势顷刻卷至前方,下一刻,我张开焰翼,自断石一跃而起!   开始了。   舞女出手的那一霎那,便是宣告着这场人与神的对抗正式拉开序幕,我几乎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心脏开始剧烈收缩,「砰砰」狂跳,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簌簌颤抖。   不要怕...   我们有机会能赢。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断石跃出,拍打焰翼掀起气流的狂澜,以近乎贴着地面的高度穿梭在怪岩的缝隙之间,悄然没入雾里,向神躯所在的方向急速飞去。   我没敢飞得太快,怕音爆发出的动静引来尸骸的注意,低空掠行的同时,注意力始终在那边陡然爆发的战斗上。   只见肆虐的火焰中,舞女渺小的身影倒飞而出,可怕的冲击在峰顶扩散,炸塌无数裂岩,悬浮于山巅之上的尸骸岿然不动,它只是挥起庞大的骨臂——   那像是赶苍蝇的姿态。   下一个瞬间,金光漫天绽开!   嗡嗡嗡嗡嗡——   强烈的嗡鸣声中,自硕大骨臂挥向的前方,宛如细线般的金芒破开灰雾,从天而降,密集的仿佛倾盆暴雨,沿舞女飞出的方向骤然落下!   那一刻,没有惊天动地的声音。   无数的金线射向山岩土地,悄无声息、在焦土上穿出密密麻麻、深不见底的黑洞,可怕的攻势一直向远方蔓延至视野的尽头,一袭红裙舞女被淹没在漫天光雨之中,我看到有血花溅射开来——而后,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无法反击,无法抵御,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纵使强如真理之门的首领,几乎以一己之力突破教会大军的封锁,在我心中是要比特蕾莎、比卡洛斯、比小丑,甚至比尼禄更加棘手的存在,人类所能触及的战力巅峰,在仅仅是残骸的神躯面前,居然连半分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那是完全不对等的战斗。   开什么玩笑...   我几乎下意识地停止了飞行。   惊骇,恐惧,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样的心情只涌现了一瞬间。下一刻,我扇动焰翼,用更快的速度朝着屹立的峰脚掠行而去。   它还没发现我...   它应该是没发现我的...   拜托你了,该死的舞女...这种时候,就不要死得那么快了吧...   至少,先让我顺利绕到它的背后...   咻咻咻咻——   蓦然间,尖锐的风啸划破灰空,将处在高度紧张之中的我吓的一个激灵,马上扭头望去,只见几道暗褐色的流光从远处岩脉的背后冲天而上,速度快到惊人,眨眼轰在尸骸展开的罪障上,「嘣嘣嘣」几声脆响,褐光应声炸开,碎成漫天晶体,洒落灰烬之中。   哈!她还活着...   我心中一喜,催动黑烟缠绕身体,让飞行的高度又降低几分。舞女的攻势吸引到尸骸的注意,它硕大的头颅转动起来,向着攻击袭来的方向望去,我借此机会加速,一举掠至山岩脚下,绕着黑色的怪石飞到岩体的后方,焰翼骤然张开,将高度猛地拔升!   呼呼呼——   狂风呼啸之间,娇小的身影转瞬飞越峰顶,没入蒸腾的雾气中。   好烫...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已是灼痛皮肤的程度。崎岖的岩峰之上,暗血遍布流淌,血液犹如熔岩一般,翻涌着,沸腾着,发出高热的光亮,那巨大的尸骸此刻就悬浮在光亮之上,与我只有不到三十米之遥。   它背对着我,头颅朝向远处不断发起攻势的舞女,缓缓张开了下颌。   机会...   咻咻咻咻——   光晕流转,犹如深海的漩涡,尖锐的怪啸仿佛刺破耳膜,璀璨的金芒随着怪啸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不断汇聚于尸骸大张的嘴巴里,神迹的嗡鸣挟裹烈风响彻天地,我飞在尸骸的身后,在澎湃的能量涡流中摇摆不定,眼神闪烁。   炎球,斩杀,死烟...   这些以往惯用的小招式,不会在这种怪物身上起到任何作用。幻灭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但不是现在。   想要发动幻灭,得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必定要这东西先发现我才行,我得与它对视,可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我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在还未发动幻灭、又或者刚刚发动幻灭的时候,就被这东西直接秒杀掉。   得先试试罪障的程度...   我的力量恢复了。   而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真的没必要再保留什么...   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思绪转瞬万千,时间就只过去了不到一秒钟,毁灭般的神力在尸骸口中汇聚完成,灿烂的辉光将它整个颅骨都耀成了金色,庞大的能量让天地都为之变色,下一刻,粗壮的光柱自尸骸口中骤然喷出!   嗡——   轰轰轰轰轰轰!!!   那像是一场末世的浩劫。   势不可挡的能量洪流宛若滔滔江洪,一泻千里,从尸骸口中射出的一瞬,便好像已经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可怕的金色光柱碾碎岩脉,摧毁焦土,一直轰到目不可及的远方,所过之处地崩山摧,万物分解,灾难般的动静轰然而来。   就是现在...   放开手脚,全力以赴!!!   我从尸骸的背后跃上高空,体内混沌之力翻涌流动,浓郁的死烟从周身腾出,顷刻弥漫至方圆近百米处,又在下一个瞬间全速收拢,灭世的黑色风暴再一次席卷天空,我身处风暴的中心,眼露锋芒,口吐灼雾,庞大的混沌之力持续从体内涌出。   “哈...”   身体在颤抖。   就是这样...   就是这种感觉...   不再压抑,不再克制,将一切交给感受和心情,这是属于我的力量...我应该全力释放一次...就这一次...   呼呼呼呼呼——   狂烈的烟瘴漫天舞动,在灰空逐渐回笼凝聚,形成巨大的人影,形成漆黑的渊泥在半空流动,渊泥在下一个瞬间化作一片片甲胄,包裹在涌动的人形黑雾身上,两只青色的手臂率先从雾气里伸出来,随后是头部。   我在黑雾中闭上眼睛。   [就是这样,希尔维嘉。]   有人在耳边对我说话。   [请尽情的,拥抱你自己吧...]   “闭嘴...”   我喃喃回答。   然后蓦然睁开眼睛。   我回到了最初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那是我刚刚从渊泥里出生,呼吸到这个世界第一口空气的状态。   我聆听到这个世界的风,感受到方圆百米千米的一切动静,我的身体变得高大、视野变得广阔,肌肉的发力感有了微妙的变化,却远比先前强大了数倍,感官敏锐到一时间难以适应,仿佛无数错从复杂的信息,一瞬间全部涌入大脑,庞大的信息洪流让我越发头疼。   “昂——”   我仰头发出一声长啸,那是婉转而悠长,犹如月光下鸣奏的古老音律,人类绝无法发出的啼鸣。   我看不见自己此刻的全貌。   映衬在余光里的,就只有胸前漆黑的甲胄,身下如战裙般包裹双腿、跳动如火的黑雾,以及自己巨大的、青色的双手。   我原先的身体,应该还裹在现在这副身体体内的黑雾之中,她并未消失或者离去。但这一刻,我的五感,已然与自己化成的怪物完全融合————就好像灵魂脱离、入住新身体的直观感受。   这副熟悉又陌生的躯体,我没有时间好好磨合与体会。在意识转接的霎那,尸骸吐出的光束也在逐渐变细,毁灭的攻势已然步入尾声,我死盯着它,硕大的身躯在灰空划过一道弧,拖着长长的尾烟,向着尸骸的背部急速坠落,接近的同时,两只青臂高举过头顶。   而后,重重砸下。   嗡——   眼前金芒一闪,神迹的嗡鸣再次吟颤起来。   仍然是距离尸骸差不多十米的位置,青臂如重锤般砸在骤然出现的光罩上,发出「砰」地巨大闷响,黑色的火焰自双拳与罪障接触的位置轰然炸开,席卷肆虐,稀薄的光罩在重拳下颤抖的厉害,但这凶猛的一击,还并不足以将它彻底轰碎——远远不够。   “昂——!”   我口中再次发出诡秘悦耳的鸣叫,身下黑色的雾气在光罩上蔓延、依附,让身体稳稳站在上面,青臂再次抬起,裹着炽烈的黑火,狂风骤雨般地攻势倏然砸下!   轰轰轰轰轰——!!!   短短几秒的时间,我倾尽全力,不断向光罩挥去重拳,爆炸在眼前、在耳畔源源不断,响彻整个山巅。   该死的...   给我破啊!!!   下一刻,骇然的骨臂有如骤然压来的大山,带着狂烈的风声,扑鼻的热浪,燃烧着业火的骨掌一霎那拍至眼前。   !   我心中一惊,停下挥击,卷着死烟跃起、飞退出十数米的距离,有如山岳般的骨掌「轰」地一声,拍在尸骸后背的光罩上,巨大的受力面积使得光罩在掌下蔓延而开,眨眼将骸骨的整个后背完全笼罩。   ...咦?   灼风热浪扑面袭来,我在半空向下坠落,眼看着那光罩在骨掌的拍击下嗡鸣颤抖,在业火的灼烧中腾起烟雾,发出「嗤嗤嗤」的悲鸣,微微愣了一下,蓦然兴奋起来。   有了!   这东西虽然拥有不可匹敌的力量,可是却相当的没脑子,我可以试试让它自己拍碎自己的罪障!   视野的远方,粗大光柱冲击已经结束,可怕的能量已然将直线数公里的岩脉焦土夷为平地,数十米深的沟壑白烟四起。尸骸喷吐完这般毁灭性的能量洪流,庞大的躯体轰然拧动,它似乎打算回头,对付我这只在它背后跳来跳去的小虫子了。   但下一刻,与沟壑间隔近百米远的怪岩之上,红色的身影一闪而现,神迹的金光绽放开来,无数道圣枪划破灰空,卷着烈风呼啸而出,眨眼轰在骤起的光罩上,激起一连串爆炸般的闷响!   尽管未对尸骸造成任何伤害,可那样的攻击,却是再一次将它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哈,蠢货...”   舞女说的对,这东西的确是在凭借本能行动,完全不会思考。   既然这样,那就看我的吧...   嘣!   冰台在脚下凝聚、接而被我踩碎,硕大的身躯再一次飞跃而起,在骨掌离开尸骸后背的同时,重新跳回未及消失的罪障上,沿着淡金色的半透明光罩全速飞奔,青臂倏然挥舞,无数的月刃、炎弹朝四周漫天呼啸,狂轰滥炸般砸在光罩各处!   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伴随浓烟,在视野中疯狂展开、蔓延。与此同时,那边舞女所在的方向红芒大绽,滔天的火簇在灰烬中熊熊燃烧起来,细长炙热的火线自烈焰里急射而出,直冲光罩,在上面扫出一道长长炽痕,黑烟腾起,尸骸顾之不及,转而抬起骨臂,再次向后背拍了过来。   来的好...   早已做好准备,等着它拍过来的我,见机赶忙一个闪身避开。   轰——   燃烧着业火的巨大骨手,第二次轰击在它后背的光罩之上。   我从骨臂的掌底堪堪逃窜出来,只觉得脚下一阵剧颤,险些将我震倒,摇摇晃晃片刻,却见那骨手抬起、又一次拍了过来,我催动混沌之力包裹身体,在死烟环绕中暴退近三十余米,骨掌轰然拍下,巨大的指骨落在前方,离我只有不到两三米的距离。   我惊出一身冷汗。   轰!   烈焰在眼前燃烧迸溅,灼烧的「嗤嗤」声于光罩上发出,我继续后退,并趁机挥出数道黑炎火球,「轰轰轰轰」在手骨上炸裂,死烟蒸腾而出,尸骸似乎感到吃痛,庞大的手臂骤缩回去。   !   它缩手了!   我稍稍一愣,随即狂喜起来。   刚才的攻击,我直接命中了它的手掌!这一次没有罪障!   为什么会没有罪障...   是因为舞女在前,而我在后,两头的防御已经是它的极限,所以没办法再展开第三道罪障保护手臂了吗?!   这一发现让我兴奋不已,仿佛终于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期望,手上的攻势越发密集,月刃火球滔滔不竭,轰向尸骸撑起的罪障。   视野的前方,舞女的攻击同样源源不断,猩红的火线一道道射在光罩上,不久,硕大的尸骸终于疲于应付,它高高仰起头颅,发出悍然音波。   “嗡——”   霎那间,头晕目眩的感觉侵袭而来,脑袋里一阵锥痛,我忍不住身体晃了晃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飞掠的速度不禁慢下来,下一个瞬间,上方的灰空亮起璀璨金光。   不妙...   我心里「咯噔」一下,倏然抬头。   只是霎那的时间,狂烈的风啸便在天地间卷动起来,灰烬弥散而开,巨大的金日自上空转眼凝聚,漫天金色的光晕倾泻而下,辉映破碎的焦土。   糟糕...   我头皮一下子炸开了,转身就想逃。   下一刻,金日破碎,那犹似金钟神迹、却比之沉重百倍、千倍的压力骤然而来,我几乎毫无反抗的余地,硕大的身躯「轰」地趴了下去,重重砸在光罩上,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意识接近模糊,耳畔全是震动与嗡鸣,浑浑噩噩的视线里,山石崩塌,灰烬飘飞,好似整个世界都被某种无形的、狂暴的力量碾碎。   “昂——”   我高声鸣叫,即便已是这样的身体,此刻拼尽了全力,在重压之下也动不了一根手指,不如说没直接被压瘪便是万幸,远处舞女的攻势也停了下来,浑浑噩噩中,我听到头顶传来闷雷般的风声,视线的余光里,巨大的骨掌轰然而至,再次朝我拍来!   完了...   轰——!!!   这一次,是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彻彻底底的碾压。   包裹在身上的甲胄顷刻绽裂,我听到从自己身上、手臂上传来断骨的悲鸣,胸腔里一阵翻涌,「噗」地吐出一口黑雾。   死了死了死了...   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全是嗡鸣,我几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有些怀疑是不是连脑袋都被这一下狠狠拍碎,恍惚间,好像连意识都在逐渐脱离躯体,我以为我会就此昏厥过去。   咔嚓...   蓦然间,我听到身下传来有如玻璃绽裂般的声响。   !   这一声响动,将我快要飞走的魂魄,一瞬间拉了回来。   光罩裂开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神战(九)   骨掌压身,我完全无法动弹,甲胄破碎,身躯麻木,视线被一片黑暗笼罩,意识已经模糊了,然而那一声响动自身下清晰传来,却仿佛醒醐灌顶、一盆冷水浇上了脑袋,将我从浑噩中强行拽了回来!   太好了...   心跳在加速,精神瞬间为之振奋。   太好了!!!   我开始倾尽所有的力气,催动起混沌之力。   下一刻,浓郁的死烟自骨掌之下倏然腾出,沿光罩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嗤嗤嗤嗤」的侵蚀声响彻耳畔,尸骸再次感到吃痛,迅速将巨掌移开。   有如山岳般巨大的压力顷刻消失,我得以重见光明,忙撑着臂肘支起身躯,这一动作牵扯全身的伤势,胸腔翻涌,痛感袭来,「噗」地再吐一口黑雾。   不要紧的,我没事的...   顾不上检查自己在那一掌的拍击之下,这副身体究竟被摧毁到什么程度。只要眼睛还能看见,周围的声音也听得到,只要我还活着,我还能动,就足够了。   风声呼啸中,我快速低头,朝身下的罪障看去,金色的华光在视线里涣散又聚集,只见丝丝龟裂的纹路,此时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在持续不断的清脆裂响声中,朝四周蔓延而走。   成了...   光罩终于裂了!   “昂——”   心中的兴奋难以言喻,我忍不住仰头嘶鸣,爆发出体内剩余的全部气力,举起臂骨已经扭曲的右手,像甩鞭一般,胳膊肘朝着龟裂最为密集的位置,断然轰下!   砰!   闷响、震颤,随着锥心的疼痛一并传来,我脑袋里「嗡」地一声,呼吸几乎立刻就止住。右臂的断骨之痛,随着这一击的落下,仿佛可怕的高压电流,霎那间传遍全身,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簌簌发抖。   不要紧的...   这点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憋着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忽略这股难以忍受的疼痛,这一瞬间,只觉得血液似乎全部涌上了大脑,肾上腺素飙升,伤势也好,疼痛也罢,我什么都不管不顾,发了疯似的甩着断臂,朝龟裂的光罩一通猛砸。   轰!轰!轰!轰——   巨大的闷响不绝于耳,狂烈的冲击自岩巅之上扩散开来,身下的光罩在我不要命的攻势下越来越薄弱,龟裂持续扩大,下一秒钟,在一声前为所有的裂响之下,稀薄的金光终于破碎,被我砸开了一个小洞。   成了!!!   金色的碎片在眼前炸裂飞溅、纷洒而落,我心中狂喜,然而下一刻,一股强烈的脱力感陡然而生,身躯一软,脑袋晕晕乎乎,黑雾几近化成粘稠的渊泥,持续自口中滴落,晃神了一瞬,我用力摇头。   不能倒下...   疼痛感接连传来,视线再一次变得朦胧,恍惚间,我发现被我砸开的那道裂口,并未如想象般就此扩散开去,反而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逐渐开始愈合。   糟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万分焦急起来,用扭断的青臂卡住裂口边缘,努力想将脑袋先探进入再说,然而试过之后,却发现那裂口实在太小,根本容不下我此时硕大的身躯,把脑袋伸进去已经是极限了,到肩膀就会死死卡住。   糟了糟了糟了...   我心中慌乱,但见罪障愈合的速度逐步加快,裂口在眼前收拢、越发小了起来,我急得全身发抖,将青臂从裂口抽出,想沿着边缘再砸几次,却发现手臂抖得更厉害,已经没法再用力了。   呼呼呼呼——   头顶黑影压至,凌冽的灼风再一次刮来,不用确认,我便知道再过一秒,尸骸的骨掌就会把我彻底拍碎。   动不了,躲不掉...   可要是再受一击,我真的会死...   焦炙,惶恐,愤怒,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荡开,一霎那的时间,我急中生智,蓦然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破碎的甲胄从身上开始脱落、分解,硕大的黑色身躯浓烟四起,逐渐消弥,挟裹腥风烈火的骨掌轰然拍下,将缭绕的死烟连同死烟里包裹的躯体一并拍散、碾碎,光罩上龟裂的痕迹在这一重击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骤然又向外扩出十数米!   光芒迸射之间,娇小的人影从压在骨掌低部的裂口跌落下去,发丝纷乱飞舞,坠向神躯。   死里逃生...   我钻进来了!!!   轰——   惊惶、后怕、成功突破罪障的欣喜,还未能在心中荡漾而开,惊天动地的闷响便已从头顶的光罩震了过来,狂风呼啸,可怕的冲击从裂口轰然而至,正面击中少女在半空小小的身体,下坠的速度瞬间加快,没来得及张开焰翼,便「砰」的一声,重重跌落在神躯大到骇人的一节脊椎骨上。   “呃——”   血水四溅,脑袋嗡嗡而鸣,仿佛五脏六腑全都搅在了一起。这一摔直接将我摔岔了气,腰肢高高拱起,咬牙切齿,企图缓解这让人绝望的疼痛和窒息。   完了...腰断了,我腰...断了...   不对好像没断...   下半身并未如想象的那般失去知觉,虽然剧痛,但我的手脚都还能动。察觉到这点后,我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静,仰躺在血水流淌的脊椎骨上,艰难平顺呼吸,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啊啊啊啊!!!”   片晌过后,我忍不住大喊出声,宣泄自己心内几近迸发的炽烈情绪。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快起来吧...   起来啊...   我不断在心中催促自己起身,可身体却像是沉进了万丈深海,沉重、麻木,无法动弹,每呼出一口气,肺部都是火辣辣的痛。   刚才那电光火石之间,我迅速脱离了巨大的身躯,将意识转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借着娇小的身材,在骨掌拍来、千钧一发之际,从光罩愈合的裂口趁虚而入,总算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侥幸逃离。   然而这一刻,我躺在神躯之上,闻着刺鼻的血腥、呼吸炽热如火的空气,先前那股暂时消失的头痛,却是越发强烈地涌上大脑,后背、尾椎骨那股奇怪的酥麻感,已经转为有如业火灼体般的烧痛,连额头也出现了怪异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试图顶破皮肤,自脑门生长而出的感受。   怎么回事...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抬手去摸额头,然后摸到仿佛小荷初露的尖角,某种只有短短一小截、尖尖硬硬的突起物。   什么东西...   猩红的纹路在手臂、身体上迅速蔓延,明明灭灭的呼吸着,业火之力在这一刻悄然发动,迅速恢复全身的伤势,短短两秒不到的时间,骨头散架的感觉便消失殆尽,我的精力又一次变得充沛,头脑从浑浑噩噩中再度清醒。   我好像要长角了...   但现在还顾不上这些事...   我开始挣扎起身,就在这一刻,身侧风声呼啸,粘腻的、湿滑又熟悉、什么东西扭动的声音,从右边脊椎骨的下方骤然袭来。   !   我还来不及转头去看,寒毛便已经根根倒竖。   是那些血管触手!   怎么还有这东西!!!   我几乎下意识地拔腿就跑,两条腿抡圆了,沿着脊椎向神躯头颅的方向夺命狂奔,身后风声不断,我连踏几个月步,闪烁间与其拉开一定的距离,惊悚回头,只见无数泥鳅一样、密密麻麻的血管,正从神躯的脊椎骨、骨头上附着的肉膜喷涌而出,漫天卷来。   我心中顿时一凉,嘴唇哆嗦几下,迅速转回头,一言不发,使出吃奶的力气,加快飞奔的速度。   离心脏已经不远了...   我马上就要干掉这鬼东西...   但下一刻,就连眼前好似连绵山岳、漫长的脊椎骨上,也生出了无数那样的血管触手,触手像蛇一样扭动着,滴着暗红的血液,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里,吐出更多的、更细的触手。   那些触手就在我前方不到五十米处,它们从脊椎骨的裂纹缝隙间生出,逐渐聚成一簇簇扭动的肉絮,肉絮在蠕动里缓慢变形,逐渐化身成人的样子。   李妈的...   视野的前方,神躯的脊椎骨上,触手化成的人形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暴增,一眼望去几乎遍布肉骨,血腥的、惊怖的,令全令人无法理解的情景,让我一瞬间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心生退意,脚步下意识地停顿,脸色骇然,完全不知道该要怎么去应对,然而听到身后越发接近的风声,下一刻,我银牙紧咬,表情陡然发狠。   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好不容易都到这里了...   怎么会再被你们拦住!   呼呼呼——   死烟呼啸,于再次周身爆发而出,皮肤上猩红的纹路越发炽亮,两只青臂从黑雾里伸出来,伴随着接骨的「咯嘣」声,扭曲的手臂迅速复原,我踏起月步,挟裹狂风掠至血肉人影前方的一瞬间,巨臂骤然横扫而去。   “呀啊啊啊啊!!!”   噗噗噗噗噗——   交错的青臂在前方虎虎生风,碾轮般疯狂舞动,可怕的力量横扫一切,将无数诡异的打地稀碎、漫天灼血爆裂而出,溅在我的脸上、身上,「嗤嗤」有声。   我脚步迈地飞快,眼睛几乎是紧闭着,踩着黏糊糊的血肉一路疾奔,有如全速推动的绞肉机,在纷飞四溅的血肉里不断前进。   撑过去...   就这样推出数十米,挥舞的双臂便开始感到了沉重,每踏前一步,都有充满腥气的利爪挠在身上,抓破皮肤、脸颊,带出一道道的血印。   胳膊被拽住,衣摆被扯住,那些袭来的人影血手,转瞬又在青臂所形成的绞肉机里被撕成碎片,被无数环绕的烟蛇吞噬殆尽,可纵使如此,前方的道路依旧血影遍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撑过去...   我可以撑过去...   我可以——   铛!   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金属交鸣的巨响,横扫一切的青臂被蓦然拦下,汹涌的攻势瞬间停住。我抹去满脸的鲜血,眼睛艰难睁开,待看清楚前方的状况之后,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   奔跑的脚步止住了。   视线中,挡在我面前的是一道高近三米,由更多蠕动的血管所组成的人形怪物。它与之前我所撕碎的那些鬼东西截然不同,恶心的肉躯上燃烧着业火,如恶魔般的身姿耸立在神躯脊椎的连接处,一双两米长的诡异双爪,此时正持着一柄散发出暗红血光,杀气腾腾的黑色镰刀。   而正是那柄镰刀,将我的青臂生生挡住。   我愣了一下。   那是我的格雷船长! 第两百二十三章 神战(十)   纵使它现在已经变了一幅样子。   扭曲的、被业火烧至千疮百孔的长柄,柄稍原先像月牙一样的倒钩,此时已经断裂,变成豁口遍布、古怪的锯齿模样。而反观漆黑的利刃上,那些在亚雷提恩城的战斗中被业火烧卷、烧变形的部位,此时却都已经没有了,缺口尽数消失,镰刃变得越加锋利。   猩红诡谲的纹路从通体漆黑的刀身一直蔓延至刀柄,绽放出忽明忽灭、炽亮的火光。星星点点的红芒自巨大的镰刀上持续飘出,乍看上去,就好像是整把月刀被丢进了熔岩里,经过漫长的时间,在可怕的高温中被从头到尾淬炼了一遍,然后刚刚捞出来的感觉,我能感受到从镰刀上传来的炽热余温。   它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变得更加凶狠、狰狞,变得暴戾无比,像是一把斩尽恶鬼、带有火属性攻击的传说神器。可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那就是我的格雷船长。   ...你这东西,敢偷我的格雷船长!   铮——   青臂被骤然架开,蠕动的人影挥起镰刀,当头向我斩来,我心中恼怒至极,瞪着眼睛不闪不避,另一只巨手五指成爪,朝着劈来的刀刃一把抓了过去!   咯吱吱吱——   尖锐的指甲划过刀身,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刮蹭声,巨手惊人的握力将劈下的刀锋直接截停,牢牢捏在手掌,闪着寒光的利刃距掌心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任凭那血影如何发力,也没办法再让它挪动半分。   “哼。”   我冷哼一声,正打算将格雷船长一把抢回来,下一刻,猩红的烈焰自镰刀上骤然腾起。   !   霎那间,强烈的危机感袭遍全身。   我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先做出了回避的动作,巨手松开,脚步陡转,迅速一个侧身,闪开刀刃所向的位置,只听「咻」地一声尖啸,灼浪扑面,惊人的烈芒自镰刀刀锋急闪而出,几乎擦着我的鼻尖掠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飞出视野。   冷汗,从额头流淌下来。   刚才我要是没能躲开...   我心中生出一丝丝后怕的情绪,那道从镰刀上掠出的火刃,带着斩断一切的声势,险些就把我一刀劈成了两半。而以我双眼的扑捉能力,居然连它的形状都没能看清楚...   脑袋这时候才开始飞速运转,脚下的动作自然也不会停,在躲过火刃的瞬间,我膝盖微曲,陡然跃起两米,在半空挥动青臂,一拳向血影那没有五官、满是细密触手的脸轰了过去。   噗!   粘稠的暗血在眼前炸开,断裂的触手飞射四溅,血影被我一拳轰爆了脑袋,可它仿佛根本不受影响,还不等我收回拳头,便再一次挥起镰刀,横扫过来,想将我拦腰斩断!   淦...   它的动作很快。   但我的反应更加迅速,「嘣」的一声,踏碎脚下骤然生出的冰台,身形在空中爆退数米,躲过刀刃的挥扫,一个翻身稳稳落下,正待发起反击,却听到前方「咔嚓」一声响,熟悉的齿轮转动自镰刀刀身传出,锋利的刀刃铮鸣一转,巨镰瞬间化做近三米的长枪,枪身猩芒乍现,挟裹着风啸朝我猛刺过来!   哐啷啷啷啷——   炽热的利刃自血影手中刺出的一瞬,漆黑的刀柄便节节断开,伴随着锁链清脆的响动,长枪的攻击范围倏然延申、突刺的速度刹那加快,尖刀眨眼到了面前,我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偏过脑袋,利刃「嗖」地一声,从耳畔掠了过去,擦断几缕飞舞的白发,带出一丝血线。   好险...   心在剧烈跳动。   咔嚓!   下一刻,那已然掠至身后的刀刃,再次传来响声。   !   对于格雷船长再熟悉不过的我,自然明白那一声轻响意味着什么。不用看,我就知道利刃已在身后化作勾镰,在下一个瞬间就要被血影扯回来,削掉我的脑袋。   电光火石之间,我陡然伸出右臂,巨大的怪手一把抓住被火焰烧得通红的锁链,猛地一拽,那血影被我拽得一个踉跄,身体失衡,没法再对我发起下一步进攻,利刃在身后砰然落地。   哈!   想用我的武器和我打...   我心中嗤笑,正要操控左臂再抓过去,将格雷船长从血影手中彻底夺回,紧拽着锁链的青臂右掌却蓦然传来难以忍受的灼痛,掌心「嗤嗤」开始冒起烟来。   “啊!”   我忍不住一声痛呼,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好烫...   格雷船长居然真的被赋予了业火之力,那力量好像非常强,已是会让我感到烫手的程度...   我忽然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仿佛昔日并肩作战、相互信任的好兄弟,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反水,使用着敌人赋予的力量,阻拦在我的面前。这样的感觉让我越发恼怒,越发焦急。   自从与特蕾莎在王城一战过后,力量早已突破了寻常人类的认知,不再有必要依赖武器的我,从未有哪一刻觉得格雷船长竟是如此的棘手,这固然与它被赋予了业火的力量有关,又或许是被触手卷走之后,阴差阳错被拖进了神卵,沐浴了神血什么的,最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论如何,我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你要为这种鬼东西所用...   “格雷船长——!”   青臂的掌心大抵已经灼伤,但那样的小伤很快就会愈合。我口中一声怒喝,准备冲上去先将血影撕个粉碎,蓦然间,身后传来恶心的蠕动声。   !   来不及回头,那本已蓄势待发、向前方发起的攻势,一刹那便转向了背后,青色的臂膀挥动起来,凝出十数道火球,呼啸着掠向后方的上空。   轰轰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在头顶响起,无数追过来的血管触手被黑火炸地粉碎,血肉漫天纷飞,但更多的触手却还是突破了侵蚀的烈火,从四面八方朝我卷来!   “该死...”   我全力催动混沌之力,两只青臂再次化作抡动的绞肉机,挟裹熊熊黑雾,将席卷而来的触手潮搅成漫天肉泥,漆黑的甲胄再次凝聚于身,暗红的血点好似倾盆大雨,自掀起的猩红天幕里纷纷而坠,死烟肆无忌惮,弥漫在腥气之中,疯狂吞噬着一切。   哐啷啷啷啷...   骤然间,我又听到了锁链挥甩的声音。   糟糕!   嗖——   风啸袭耳,我疲于应付源源不断的触手,未及反应过来。下一刻,便只觉得腰间忽然一紧,伴随着「哗啦啦」,链条拽动的声音,火红的锁链已经将我牢牢缠住,「嗤嗤」的灼烧声自甲胄上传来,而后,身体蓦然被扯起来,甩飞一边。   呼呼呼——   狂风在咆哮,无数的触手在视线里瞬间模糊、远去,我被高高甩上半空,紧接着「轰」地一声,重重砸在坚硬的骨骼上。   “咳!”   我忍不住轻咳一声。   这一摔着实很重,但有了甲胄的保护,其实倒也不算痛。挣扎着便想起身,下一刻却又被扯飞起来,血影死握住刀柄,将我在半空抡起数圈,被砸爆的脑袋重新长了出来,在我急速晃动的模糊视线里,抬头向更高的灰空望去。   它想把我丢飞...   丢出光罩的范围之外...   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始在半空剧烈挣扎,硕大的青臂拽住缠在腰间的锁链,不顾灼烧的痛楚,奋力扯动,将链条扯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浓郁的死烟自体内喷涌而出,蒸腾着涌向分裂的刀柄,可下一个瞬间,我却蓦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格雷...船长...”   我要是真这么做,格雷船长就算彻底毁在我的手里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你的大镰刀到啦!]   恍惚中,我想起中央工坊巨大的鼓风炉,想起父亲、帕戈斯叔叔的脸。   [这是诡兵器...佩佩来,试试。]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你喜欢就好...]   [中央工坊第十三把月刀正式诞生,按照以往的习惯,使用者要给它命名。]   [格雷船长。]   在曾经的某一时刻,被火光映亮半张脸的少女,轻轻抚摸着怀中漆黑的镰身,眼眸里闪烁着难言的欣喜与怜惜。   [你就叫这个...]   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我之所以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像故事里的格雷船长那样,默默守护者着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一直到她长大,我希望你能陪她到最后...   可是到后来...   其实是那个小女孩,她慢慢冷落你了啊...   对不起,格雷船长...   我不想伤害你的...   真的不想...   咚咚。   蓦然间,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   那声音雄浑厚重,有如击鼓,好似从胸腔传来,又像是缠在腰间的锁链在跳动一般。   这是...   这一瞬的时间,猩红的纹路自全身游走、蔓延,发出火亮的光芒,攀上紧紧缠着腰部的锁链,灼热的光亮一明一灭,如同呼吸,与锁链燃烧的红光逐渐同频共鸣。   下一刻,那链条仿佛活了过来。   哐啷啷啷啷——   缓慢的时间重新复苏,收紧在我腰间的锁链有如被赋予了生命,蛇一般扭动着,骤然将我松开,朝着血影所在的位置甩飞出去!   格雷船长...   是你在帮我吗...   “哈!”   我忍不住面露狂喜。   “吼——!!!”   视野的前方,那诡异东西与我的距离在急速拉近,它反应很迅速,在我飞过去的瞬间便发出咆哮,抬起握着镰刀刀柄的手,似乎想对我猝不及防的反击做出回应。然而手中的刀柄却腾起红火,仿佛忽然间开始抗拒,蠕动的细密触手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吱吱」悲鸣,疯狂扭动起来。   血影的手松开了。   格雷船长的柄端自它掌心滑落,而后,被我一把抄在手中。   咔咔咔咔——   齿轮转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死吧。”   铮!   伴随着一声刺耳鸣动,火红的链条被全部收回,漆黑的巨镰于我手里再次成型,温热的镰身骤然轻颤,刀柄纹路蔓延,狰狞的利刃绽放出夺目的红光,一股有如血脉相连的奇妙感受自格雷船长身上传来。   你是我的...   你要守护我,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一切...   嗡!   仿佛感应到我心中的话语,从镰刀上传来的颤动越加剧烈。   我紧握着回归的格雷船长,仿佛像是握着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带着狂热的,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情,朝面前恶心的家伙一刀斩去!   咻——   惊人的风啸一瞬间从眼前掠了出去,火红的飞刃穿透血影的躯体,斩向神躯的脊椎,发出巨大的轰鸣。那血影蓦然不动了,在我落地的同时,躯体「哗啦啦」散开,重新变作无数扭曲的粗大蚯蚓,散落一地。   ...搞定。 第两百二十四章 神战(终)   嘶嘶嘶——   紧握于手的巨大镰刀,刀刃在炽热的猩芒里发出有如毒蛇吐信的嘶鸣,蒸腾的白烟自刀身缓缓冒出,有点像是过载的热武器。   缠绕在漆黑刀柄上的猩红纹路复杂盘错,树枝一样的脉络攀着柄末一路延申,几乎与我手臂的纹路连成一脉。自纹路上绽放而出的,好似呼吸一样亮红火光,在斩过血影、刀身被暗红的鲜血侵染之后,那光芒变得越发炽亮起来。   格雷船长的确是进化了的样子...   不是如我先前想的那般,让这个世界最好的铁匠给它重铸刀身,也不必再拿回山特尔堡,丢进鼓风炉的熔火中重新锻造。它以一种意外的、连我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方式,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孵化的神躯一同重生,沐浴神血炙火,拥有了最为纯粹的,罪业之火的力量。   现在的它,应该是足以堪比神之遗物的存在了吧...   又或许,如今的格雷船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之遗物」...也说不定...   这些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了一瞬,在稍稍的兴奋过后,我便将心里的情绪快速压了下去。有关于格雷船长的变化,我以后有的是时间研究和熟悉,但现在还不是深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我已经听到身后的风声、蠕动声在重新席卷而来,那些杀不尽的血管触手,又一次从四面八方朝我涌过来了。   刚才那一斩击轰在了神躯的脊椎,在布满粘稠血液的黑骨上生生斩出一道浅痕,此时那痕迹正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腾起缕缕黑雾。尸骸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身躯轰然而动,我立刻就站不稳了,踉跄摇晃几下,在血管触手漫天涌来的前一刻,踏出月步,纵上半空。   嘣!   冰台在空中爆裂,浓郁的白雾骤然向四周扩散,瞬间笼罩了方圆几近百米的范围,无数的血管触手冲进弥散的霜冻,在清脆的响声中冰封、蠕动停滞,音爆炸响,少女的身影划破气流,从白雾里倏然掠出,焰翼张开,手提巨镰,向着神躯的胸膛急速飞行!   嘣!嘣!嘣——   三声巨大的音爆在神脊上方炸开,喷涌的气旋于飞掠中娇小的人影前方凝成、消散,转瞬又出现在腰间,空气中激波狂荡,白色的旋雾像是穿在身上的蒸气衣裙,那衣裙眨眼消散,少女于下一刻已然出现在了神躯前肋的侧边。   咚咚。   咚咚——   血红的、像山一样大的肉瘤跳动着,就在视野的前方,藏在仿佛耸立上天际的肋骨之后,无数像树干一样的粗、纵横交错的青筋、肉膜,将那颗肉瘤——神躯硕大的心脏,连接在脊椎、肋骨、连接在各处的骨骼上,悬挂于空荡荡的胸腔,怦然而动。   就是这个了...   我深吸一口气,眼眸绽放出血一样的光芒。   视线的余角,在尸骸面朝的远方,灰空之上火烬飞扬,那原本暗淡的天光,骤然间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嗡——!!!”   下一刻,巨大的尸骸仰天长鸣,狂烈的音波自头顶的高空震荡而来,可怕的冲击险些将我从空中掀落在地。   “啊!”   我痛苦地大叫,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以如此近的距离承受神躯音波的攻击,脑袋一瞬间像是要炸掉,耳朵「嗡」了一声,接着便什么也听不见了,温热的血从鼻孔、耳孔、眼睛里淌出,视线变得一片恍惚。   就是这个了...   我要撕碎这颗恶心的肉瘤——   “啊啊啊啊啊!!!”   我发了疯一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死烟凝聚在镰刀之上,随后压缩,黑雾「轰」地一声,化作炽烈的黑火,包裹住整个镰身,下一个瞬间,我奋力将镰刀甩了出去。   咔咔咔咔!   齿轮转动,狰狞的镰柄在黑火中寸寸断裂,露出猩红的锁链,锁链向周围溅出岩浆般炽热的液体,甩着锋利的黑刃,穿过两道肋骨之间宽大的缝隙,深深扎进跳动的心脏。   噗!   没有想象中的阻碍,利刃顺利刺入肉中,仿佛刺进柔软的果冻,神明庞大的身躯骤然一颤,如山崩般摇撼起来。   这当然还不够...   我继续催动混沌之力,汹涌的黑炎自镰刀扎入的地方骤然炸开,「轰」地一声巨响,硕大的心脏被直接炸开一个大洞,碎肉漫天飞出,腥臭的暗血有如泉涌,有如压力爆表的水泵,迸射四溅,化作滂沱血雨,将那山岳一般的脊椎、肋骨,将视野的每一处染得血红。   嗤嗤嗤嗤——   粘稠的血雨倾盆浇下,浇在我的身上、脸上,腾起烟雾,强烈的灼烧感骤然袭来,我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却咬紧牙关硬撑着不退,右手反拽,将镰刀从神躯内部扯了回来,与此同时,极寒的霜冻自左手凝出,眨眼蔓延上整个手臂。   只有这样,还是不够...   还要再来一些!!   “给我,滚回蛋里去啊——”   嘣嘣嘣嘣嘣!!!   左臂倾力前推,可怕的冰爆骤然炸开,在眼前掀起弥天霜冻,挟裹着尖啸的狂风,形成十数米粗的极冻寒流,以骇人之势轰像破碎的心脏,顷刻将其笼罩。   轰隆隆隆隆——   下一刻,巨大的尸骸在震天撼地的轰隆声里,开始向天空飘动。   它想走...   我马上意识到这点,身体在尸骸移动的瞬间做出反应,手中的镰刀再次甩出,利刃掠过前方移动的肋骨,「哐」一声勾住骨骼的边缘,我立刻扣动柄端的扳机,让锁链全部回收进镰柄,身体借着这股拽力追上尸骸,牢牢挂在距离它心脏位置最近的那道肋骨上。   哗啦啦啦...   随着尸骸飘动的高度不断上升,速度不断加快,包裹着肉瘤霜冻便朝下方的焦土倾洒而下,尽管寒霜白雾已经在心脏的表面凝成、正以缓慢的速度扩散着,可这似乎并不能完全阻止神躯的行动,它正在全力以赴,向着灰空中裂开的那一道缝隙飞去。   那或许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蓦然意识到这点,血液便瞬间涌上了头。   此时哪里还顾得思考舞女所说的,没有白树的枝条谁也出不去。我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凭借自身不完全的神力,强行破开一条通向外世的裂缝,有没有这个可能都不重要,我不会给它任何逃脱的机会。   绝对不能!   “呃啊啊啊啊——”   羸弱的声线,发出咆哮般的喊声,狰狞的镰刀挂在肋骨上,那颗血肉模糊的心脏便永远逃不开我的视线。我挥起左手,黑焰、月刃,澎拜的混沌之力,不要命似的轰向不断淌血的肉瘤。   轰轰轰轰轰——   猛烈的爆炸掀起滔天血浪,无数冰晶的碎片在视野中纷飞飘零,黑雾肆虐之间,神躯的心脏被我炸得几乎四分五裂,连接在骨骼的青筋肉膜,在如此狂暴、毫不留情的轰炸与侵蚀面前断裂无数,暗血像决了堤的洪水,泼向下方焦黑的山岩土地,滔滔不绝。   尸骸剧烈颤抖起来。   “嗡——”   席卷天地的音波再次传出,我像是被人在脑袋上重重砸了一锤,眼前一黑,身体倏然变沉,恍惚中左手脱力,镰刀自神躯肋骨滑落。   糟...   身体开始下坠,几乎一瞬间就要跌出罪障笼罩的范围,我疯狂扇动焰翼,在千钧一发之际,拼尽全力追上神躯,重新接近肋骨之后,青色的手臂悍然伸出,「啪」地又扒了上去。   “呼,呼...”   精神的疲惫感已经到了极限,汹涌的困意一阵阵袭来,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耳朵里疼得像是有根锤刺穿了进去,爆炸、烈火、风啸,这一切都仿佛在我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唯独那颗已经小了近一半的肉瘤,清晰映在我的眼里。   “唔!”   我狠狠咬了舌头。   还差一点...   再坚持一下,我就要胜了...   我就要把它留在这里...   腥甜的液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余光之中,那灰空上的裂缝已经越来越近,我瞪圆了眼睛,黑火自双手燃起,绽放出森白的光芒,排山倒海般的攻击,向着心脏再次砸去!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自尸骸胸腔的内部骤然响起,黑炎翻滚,狂风夹杂着黑雾席卷而来,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青臂松开肋骨,在漫天飘散的灰烬里,向地面坠去。   最后的...一击...   会有效果吗?   强烈的失重感骤然传来,一秒,两秒...意识混沌片刻,我挣扎般的晃了晃脑袋,在半空努力抬起眼帘,视线朦朦胧胧,朝飘在高处的神躯望去。   轰...   沉闷的风啸,好似火车的轰鸣,只见那灰空之上,笼罩的浓雾早已被尽数驱逐,黑火爆炸的余波还未散尽,而身处其中的那具庞大尸骸,正于漫天倾洒的暗血之中,巍然下沉。   我看着那光景,楞了好久,脑袋才蓦然生出反应。   它倒下了...   它倒下了!   意识在涣散,眼睛已经没办法好好聚焦,看什么都有重影,此时的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那不可一世的神躯,会这样在我的面前,在我拼尽全力的进攻中彻底被击沉,从天空撼然坠落——它倒下了,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这是真的...吗...   不会是...我产生了幻觉吧...   视野的远方,那道灰空之上绽开的裂缝,在神躯开始坠落、带动气流发出「隆隆」的震颤声里,缓慢开始关闭。   而我高悬着的心,也在同一时间,重新落了下去。   好像...   赢了...   “呵,呵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忽然就有点想哭鼻子的冲动。   我好像打赢了...   “哈哈,哈...”   我真的打赢了... 第两百二十五章 帷幕(上)   耳朵渐渐恢复了听力,我听到气流拂过脸颊与鬓发,发出闷闷的风鸣。身体在那样的风鸣里急速下落,在快要撞到岩石的时候,后背的焰翼骤然展开,扇动减速,一个翻转踉跄落下,随后「噗通」一声,坐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哈,哈——”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视野的远方,灰空中巨大的神躯有如轰然坠地的陨石,撞击地面造成骇人的冲击,灰尘土烟漫天扬起,猩红的血河蔓延而开,片刻便侵染了大片土地。   我看着那光景,挣扎起身,屏息等待许久,等尘埃渐渐落定,也没见那具可怕的尸骸再动一下。   它应该是真的死了...   “呼...”   我松了一口气。   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很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那样的东西不能按常理来论,它很有可能会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蓦然起身,然后放出足以毁天灭地的攻击——可我却再也没有足以反抗神威的余力了,假如真是那样,就只能闭眼等死。   想到于此,我捏紧了拳头,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再次「砰砰」跳了起来。   得去补刀才行...   我可不像变成故事里的那些二傻子,打完了BOSS就立马放松警惕,然后被突然暴起的敌人一波反杀掉,快乐送人头,让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重新陷入水深火热的场面。   呼啦——   后背焰翼拍动,娇小的身体倏然掠上高空,向着神躯坠落的方向快速飞去,不久便闻见刺鼻的血腥味。   巨大的尸骸砸进崩塌的岩脉,横卧在纷乱的碎石之间,暗红的鲜血不住从周围的岩缝淌向四周,血液仍有温度,「嗤嗤嗤」地灼烧地面,雾气在视野中蒸腾起来。尸骸狰狞的头颅被笼罩在蒸雾里,半倚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两个山洞般漆黑深邃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簇燃烧的红火。   我小心翼翼的飞下去,飞到它满是烂肉、腥臭扑鼻的胸腔前,在差不多相距十米的位置停下来,深呼吸,平复过紧张的心情,手中的格雷船长骤然向前挥去。   铮——   灼光一闪即逝,锋利的刀刃没有受到任何阻隔,猩红的火线飞向神躯,「轰」地一声,斩在了其中一条肋骨末梢,伴随着四溅的火花,徐徐黑烟升了起来。   罪障没有出现...   确认了这点后,我扇动焰翼将高度陡然拔升,瞬间飞上近百米的高空,悬浮在灰烬之中,右手握镰,镰锋斜指向下,左臂高高举过头顶。   我闭上了眼睛。   集中精神,凝聚力量...   下一刻,涌动的死烟自周身蛇形而出,在头顶迅速聚集,混沌的球体再次成型,于两秒之内扩大到直径二十余米,紧接着轰然而下,向着神躯的胸膛疾速掠去——   轰隆!!!   白光骤闪,混沌的火焰在一声震动天地的巨响中炸开了,带着暗红的血肉,炸上数十米的高空。   飓风刮来,我忍不住举手遮脸,只觉得一阵虚脱,头脑发昏,四肢软的厉害,晃了晃头让自己保持清醒,翅膀一振,转身飞向下方的一处高岩,落在岩顶,一屁股坐了下去,手撑着凸起的岩壁,胸脯起伏剧烈。   “呼,呼,呼——”   好困...   强烈的疲倦感疯狂袭来,我感到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前方爆炸的余波还未散去,恍恍惚惚之间,我并没有看到那尸骸再有什么动作,它大抵真的已经死去...   “哈。”   我又笑了一声,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放下,感到踏实之后,紧绷身体便不受控制,开始彻底放松,困意越发上涌。   实在是太困了...   酥酥麻麻、带着些许疼痛的感觉,从后背、尾椎骨和额头持续传出,我摸了摸脑门,两个尖锥锥的突起物,似乎长得更长了些。   这是要变成魔物娘的节奏吗...   我心中失笑。   但这时候,其实已经没心思担忧自己会变成什么,我只想就此躺下,在这里先美美的睡上一觉再说...   然而还不能睡。   还有一件要确认的事...   那个舞女...   真理之门的艾尔娜。   先前那尸骸喷出骇人的光柱,以摧枯拉朽之势,正面击中她所在的方位,舞女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侥幸活了下来,那之后还发起了几次反击,可再后来,就完全没动静了...   她应该还活着吧?   我不知道。   我得过去看看...   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必须确认清楚。   于是我休息片刻,待不远处的爆炸彻底散尽,见那尸骸的确老老实实死在了那里,不再动弹,便奋力起身,将飘飞的头发胡乱拢向脑后,使劲儿拍了拍脸,扇动焰翼再次腾空。   视野俯瞰而下,远处那道被狂暴的能量豁开,几近百米宽的焦土清晰映入眼帘。我咬牙飞到那片焦土之上,降低掠行的高度,漆黑的眼眸飞速游走,试图在还冒着热气、一眼望不到边的黑石废墟中,找到那抹红色的身影。   我很快找到了她。   焰翼收拢,镰刀紧握手中,我在焦土外围一颗滚烫发热的怪石上降落,而舞女,此时就躺在眼下不远的地方。   “赢...了吗...”   她像是感到了有人到来,血肉模糊的脑袋稍稍抬起,用嘶哑发颤的嗓音,断断续续开口,叫着我的名字:“希尔...维嘉...”   “......”   愣了片刻,我轻声回答:“它应该是死了。”   心情难以言喻的复杂。   舞女还没有死,她还活着,此刻就躺在灼热的岩石上,黑血弥漫之间,她的大半个身体已经没有了,鲜红的内脏流淌而出,皮肤像是被熔岩浇过,头发、眼睛、耳朵、嘴唇,什么都没有了。   她只是还活着。   只是还能呼吸,还能说话。   “是吗...那可,真是...”   “喂。”   舞女艰难开口,语速缓慢且很难听的清楚,我迅速打断了她:“你死不了的吧?这样的伤势。”   “死...不了...”   舞女的残躯簌簌发抖,她说完「死不了」后,喘息了好久,嘴部的肌肉微微抽搐,像是在笑:“是不是...让你失望...”   我是挺失望的。   但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在这一刻,我没有说出口。   “死不了,可也暂时没法再动了。你没了反抗的力量,而我如果现在,就要杀你,是不是...只用动动手指,就可以轻易做到?”   我眼睛眯了起来。   “赫...赫...”   舞女的确是在笑。   她慢慢将脑袋又放了下去,安安静静躺在地上,任凭岩石灼烧:“你...要...杀我...那就...杀...吧...”   “你想死吗?”我问她。   “害死那么多人,最后却以失败告终。我不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造成了恶果,你知道这个,所以才心存死志,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样子...我不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单纯的、心血来潮,还是赎罪,想要弥补过错,我不管那些。”   我顿了顿。   视线又开始恍惚,脑袋的晕眩感越加严重,我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徒。虽说如此,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死。我想让你暂时活着,就在这里,你哪都别想去。”   我望着舞女颤抖的残躯,她胸口起伏剧烈,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我不给她机会。   我没时间了...   “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因为没有我,你是出不去的...对吧?那个树枝,现在在我这里。所以呢,我打算将你,关在这个世界,与那些妖精作伴。然后,我会找机会,去你说的...那个村子。我会去你的地窖,等我看过里面的东西,我会再回来,见你一次。到那时候...再决定你...是死是活...呃...”   脚步开始打飘,有些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我没时间了...   “希尔...维嘉...”   舞女叫了我一声。   我不愿意再理她,转身准备离开:“在我回来之前,你好自为之。”   “出去...当心教会...”   走出两步之后,女人虚弱的话语自身后传来。   我踏出的脚步一顿。   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再对她回应什么,收拢的焰翼倏然展开,「轰」地一声,朝天空飞了上去。   撑不住了...   我必须先睡一觉,马上...但是不能在这里。   这一觉要睡多久我心里没底,假如就这么躺了,艾尔娜大概率会在我醒来之前恢复身体,谁知道她又会做出些什么...   我不能睡在这个世界,要先出去才行...   可我该怎么出去...   风声袭耳,灰烬在眼前尽数散开,我已经没精力再聚拢死烟保护自己,就这么让身体淌在狂风之中,让气流如刀绞般刮在脸上,如此便能保持一定的清醒,向着更高的灰空掠去。   与此同时,浑浑噩噩的脑袋正竭力转动。   所谓白树的枝条,大白的精魄,依舞女的话来说,都在我的体内。   那是能随意开启这个世界入口的力量,可现在的我,却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怎么才能使用这股力量——那东西用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只要潜心研究一下,找找感觉,大抵就能搞定...可是现在,我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和时间。   摆在面前的选择,似乎只有一种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抬头向那道越来越靠近的黑色裂缝望去——那道由神躯开启,看起来像是天空被撕开的巨大裂口,此刻已经缩到很小的范围了。   它虽然还在不断缩小,可却仍未完全关闭。   我赶得上的...   想要在睡着之前离开这里,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但愿不会出什么问题...   咻——   尖锐的风啸刮得耳膜生疼,却足以保证让我不会在半空直接昏睡过去。这一刻,我几乎真的是在咬牙坚持了,什么都不管不顾、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着灰空之上,那道即将关闭的裂缝全速飞去。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十米!   我终于赶在它完全闭合之前,一头冲了进去。 第两百二十六章 帷幕(中)   霎那间,视野变得一片雪白。   漫天飘落的灰烬瞬间消散,有如刀绞般刮过脸颊的风也停滞了,整个世界的颜色在眼中倏然褪去,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我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一片虚无当中,原本前冲的势头顷刻绵软无力,身体犹似浮在水面,荡漾不停。   好舒服...   脑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下一刻,翻江倒海的恶心、痛苦,瞬间涌上大脑,席卷全身。   “呃!”   又是这种感觉!   和来时一样,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好像蓦然击穿身体的高压电流,让人一瞬间头脑空白,难以承受。   我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攥紧了小拳头,在这诡异的纯白色空间里翻转摇摆,无力抵抗,眼睛紧闭,没办法再思考任何事情,连喊都有些喊不出声。能做的,就只有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非比寻常的晕眩与苦痛,希望这度秒如年的「空间穿梭」能快点结束。   不久,身体骤然一轻。   我出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我重新睁开了双眼。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那一片虚无的雪白已经褪去,眼中倒映而出的,是铺满繁星、犹如墨染的夜幕,与两轮悬挂在夜色之上,柔和皎洁的月亮。   我出来了!   身体在下一刻摔到地面,在草丛中「劈里啪啦」滚出去好远,压垮了无数枝条叶柄,脑袋撞在松软湿润的草地,带着些许腥味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是熟悉的、充满生机的味道。我马上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腐朽晦暗的世界,内心升起小小的雀跃,好像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连浑浑噩噩的精神也为之一振,待滚势停下,便迅速爬起了身。   这里是...   我坐在草堆里游目四周。   清风摇曳,旷阔的草地在星空下泛起波澜,一望无际,耳中隐约听到从四处传来的虫鸣。此时夜似乎已经很深了,月光幽幽洒向大地,在黑暗当中,依稀勾勒出远方枯木树林的廓影。   我认了出来,这里就是伍德沃德之森没错...   我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我赌对了!   脑袋里强烈的晕眩感在慢慢消失,尽管身体还是有些难受,很想吐,困倦一波波袭来,可我还是先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稳,回过头。   身后什么也没有。   印象中的风暴、在风暴中高耸的神树,此时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全无痕迹,连天空中的红光也似乎早就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那迎面吹来、带着丝丝血腥的风,那一片夜色之下光秃秃的土地,能向我证明这里的确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存在过怎样的东西。   然而...   人呢?   我揉着太阳穴回头,秀美轻蹙。   信仰团的战士们,老主教,异端老仆...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脑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视野的前方,有火把的光亮幽然而起。   一簇,两簇,三簇...亮红的光芒自黑夜的远方逐个出现,慢慢靠近。火光明明灭灭之间,映出了那些隐藏在夜色中的血和尸体,有骑士的,大都数是穿着教袍的修士,信仰团的教众,他们被斩下脑袋,劈开身体,鲜血淋淋地堆积在百米之外,在草原上纵横铺开,惨不忍睹。   近一点的位置,一柄由中央工坊生产的骑士勾镰枪,被人倒插在了茂密的草堆当中,杵立的枪头挑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头。火光未至,人头的面目难以辨认清楚,只是那隐隐泛出花白之色的头发,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异端的那个老家伙。   他...   死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嗡——   下一刻,金芒骤闪,一道人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嗨,小黑炭~”   人影举手对我打声招呼,熟悉的调侃式语气,熟悉的金发,熟悉的微笑,熟悉的华丽金色长袍。他站在距我不足十米的前方,在月光下手握权杖,瞳眸里讶然一闪即逝,目光转瞬变得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里面的那东西已经死了吗?是你干掉的它吧?异端的那个女人呢?也被你干掉了吗?哇哦...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一定是累坏了吧。”   男人抛出一连串的询问,但都显得不怎么认真,他随即张开双臂,隔老远对我做出拥抱的姿势:“过来吧过来吧,来教宗大人的怀里。”   “安吉尔...”   我轻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脚稍稍抬了抬,没有妄动。   男人见状笑了起来:“哈,别害羞嘛...快来快来,你这么辛苦,我得好好抱抱你才行...还走得动吗?”   “......”   我望着他,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   有些不对劲...   尽管此刻的安吉尔与平日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不怎么正经的模样。可我却注意到他眼眸中闪过的些许警惕——安吉尔似乎在防备着我,嘴里说着那样欠揍却不显生分的话,可他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半分要过来的意思也没有。   “喂小黑炭,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男人见我不说话,放下张开的手臂,挠挠乱发,露出颇为困惑的表情:“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啊。”   “...没事。”我轻声应道。   只是困到随时都会倒下而已...   但这一刻,我忽然不想让他看出哪怕一点点虚弱的样子,悄悄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行睁大眼睛:“那个老异端,你杀的?”   说着,向远处挂在枪勾的那颗人头指去。   安吉尔闻言微微一愣,拧身朝我指向的方位回望。火把的光亮接近以后,人头的面貌已经能够看得清楚了。灰暗的双眼,微长的嘴巴,布满褶皱的面庞,我一眼便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跟在艾尔娜身边的老仆,塞巴斯汀。   “哦,你说那个啊。”教宗大人只是瞅一眼便没了兴趣,转回身对我耸耸肩,“那不是我杀的,怎么会轮到我动手呢?虽然来得晚了,但我可是有带帮手过来的,嗯哼?”   男人哼了哼鼻子,又对我笑了起来:“你啊,没大碍真的太好了。要是晚点再不出来,我说不定就得想办法带人进去救你...实际上已经在想办法了,可那该死的入口突然消失,我们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进去。你知道就在刚才...”   “安吉尔。”   我打断了男人马后炮式的「邀功」,竭力稳住身子,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到。”   “...嗯?”   他疑惑了一声,像是在装傻充愣,见我不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心知蒙混不过去,这才开口解释:“哦,你说这个啊。我先前被一些事耽搁了,按计划本应早些到的...不过幸好,一切都还顺利。小黑炭,你看上去有些困了,我们不如——”   “等一下。”   脑袋里「嗡嗡」作响,两腿发软连站着都已经觉得很累了,本打算出来之后倒头就睡的,然而事与愿违,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安吉尔,更没想到,他会在事情结束之后,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安吉尔...你觉得,一切都...顺利吗...”   我一边说一边做深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同时,平复心中陡然升起的激愤。   那句话是面前的男人顺口所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只是察觉到我反常的情绪,愕然反问:“难道...不顺利吗?小黑炭,难道你没能消灭里面的那个东西?还是说——”   “如果你指的,是你们口中的恶魔,那东西我干掉了。”   我说道,安吉尔眉头一扬:“那你——”   “但在这之前,有很多的人,都死了。”   我顿了顿,朝他露出笑容:“雄鹿镇的平民,教士,骑士...奥利维亚,卡尔,丹尼尔。他们都死了,这些事...你不知道吗?”   “呃,小黑炭...”   教宗大人摸了摸鼻子,想要说话,但我没给他机会:“还是说,即使如此,你也觉得...事情是顺利的,因为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你们想让我做的事。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无关紧要,对吗。”   安吉尔愣住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是...小黑炭,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呼——”   男人长舒一口气,脑袋偏了偏,似乎是在斟酌言语,下一刻,他收起了笑容,端立在前方,神色忽然变得肃穆:“这一场仗,我们打得着实惨烈。有很多的人牺牲了,我当然明白,最清楚不过。小黑炭,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在这里,对你说这些...会令人难过的事情,因为你看上去真的很累。”   “可你似乎误会了我,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敏感,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那可说不准...   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他认真解释,有些委屈的俊脸,默不作声。   教宗大人继续说道:“算了,我们先不谈论这些。你真的很累了,这段日子让你有了如此不好的经历,让你看到那些...你只是个小女孩,我忽略了这个,以为你什么都受得住,这是我的错。现在...还是不要多想了,先跟我回去吧。小黑炭,你需要休息,需要花时间稳定新的力量,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耽误...”   “那恶魔,是罪业女神吧。”我突然问道。   安吉尔面色微微一变。   那变化很细微,这个男人极其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若不是我感知力惊人,即使在如此疲倦的情况下,依然拥有非同常人的视觉捕捉能力,我大概就要忽略他那一闪即逝的变化了。   “是那个舞女告诉你的吧。”   安吉尔拍拍衣襟,笑了起来:“这个说法不完全错误,但事实有些出入。其中的关系非常复杂,你要是感兴趣,等醒来之后,我会好好和你讲清楚的。但现在嘛...”   “现在,我要暂时离开,休息一下。”我朝他摇摇头,后退两步,“安吉尔,你不用管我,我回头再找你,有事说。”   或许他并非我想的那样吧...   可在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前,我真的没办法相信他了。   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我转身就想走,可双腿却忽然不听使唤,脚步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哈哈!”   男人没心没肺的笑声传了过来:“小黑炭,你站都站不稳了,想走去哪啊?别急,先看看我都带谁过来了。”   教宗大人的身后,几簇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我已经隐隐能看到举着火把的人影,那其中有让我感到相当熟悉的人。 第两百二十七章 帷幕(下)   “玛格...丽特?”   微风熏染了墨浓的夜色,摇曳的碧草在火光中被映得绯红,恍惚之中,我看清楚了那举着火把、最新步入视线的纤瘦身影,下意识地叫一声她的名字,小脸流露出错愕之色。   她怎么也来这里了...   “好久不见,希尔维嘉小姐。”   温婉的圣女在安吉尔身后的不远处停下脚步,没有了再继续靠近的意思,只是相隔十数米对我点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古板庄重。   夜风吹来,撩动她绣有金色花边的斗篷和裙摆,将手中的火把吹得「呼啦啦」响,光影晃动之间,玛格丽特碧蓝的秀发自紧裹的头巾下飘出几缕,拂在她不冷不热、看不出情绪的俏脸上。   我看着她有些发懵,想打招呼,但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话到了嘴边不知该怎么说出口,踌躇之时,有另一道举着火把的人影,也悄悄走近了。   “哦,美丽的希尔维嘉小姐,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那是个裹在黑袍里的男人。   他与玛格丽特两人左右站在了安吉尔身后,同样是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对我鞠躬行礼,发出绅士且友好的问候。   “你是...”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年轻,只是他脸上带着奇怪又熟悉的鸟嘴面具,让我没办法一下子辨认出他是谁,愣了片刻,蓦然看到自他后背飘扬而起,一角白色的教宗骑士斗篷。   啊...   我想起来了。   我见过他的。   “你是,鸟嘴医生?”   我指着他讶然说道,说完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便补充一句:“我们在瓦伦帝国,是不是见过一面...”   “是的。”   鸟嘴医生点了点头,再次对我鞠躬,语气中透出一丝惊喜:“在下克里斯·拉布雷斯,主修绅士,副业医生。曾在半年多前受到过卡洛斯先生的邀请,到寒冬之城调查异教徒的事情,在那时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被小姐稀世的容貌深深折服,惊为天人。没想到时隔半年,小姐你还能记起我,这实在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啊...”   果然是他。   “自帝国一别之后,小姐的英雄事迹在下都有听说,心里实在佩服的紧,若是有幸,能否给在下一个与小姐共进晚餐的机会呢?”   “......”   我没有应声,心中盘算着这家伙突然来到此处的目的。   “当然,在此之前,小姐还是要先随我们一同回去。”   男人见我不说话,又看了看安吉尔,见教宗大人也不说话,有些无趣的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恕在下直言,希尔维嘉小姐。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很不稳定,体内的能量紊乱不息,且似乎正在出现不明的排斥反应。”   ?   超出承受范围的力量?排斥反应?   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   我依然没有说话。   鸟嘴医生顿了顿。   “在下不知道小姐在龙乡中经历了什么,只是以一名医生的角度,判断出小姐目前最需要的,是紧急的治疗和长时间的修养,以适应体内似乎早已超出人体承受范围的力量...啊,你可不要不把这个当一回事,在下这是为你考虑。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治疗,那么后果或许非常严重...”   ...后果非常严重?   因为会变成魔物娘吗...   困倦感还在加剧,迟钝的大脑已经没办法好好思考事情,恍惚中,只听那医生继续说道:“在下并不是在危言耸听,相信小姐自己也能感觉得到身体的不适。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若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和处理,后续将还会出现怎样的状况,没有经过详细准确的观察,我也不敢妄加推测。不过嘛,在下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自信的,我会为小姐安排最好的养护方案,这点还请尽管放心。”   男人说完,再次朝我鞠躬。   “所以说...”   这就是不想让我走了吧。   我闪烁着眼神,眉头紧蹙片刻,目光扫过打了招呼之后就默不作声站在那里的玛格丽特一眼,随后向安吉尔看了过去。   “所以我告诉你不要着急嘛。”   教宗大人对我摊了摊手,表情颇为无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站都站不稳了,我能放心的让你走吗?还是听克里斯医生的建议吧,他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医生了,你需要让他好好为你做一次检查...放心吧,玛格丽特会时刻守在你身边的,就像在王城的时候那样,她的治愈神迹对你的恢复会有很大的帮助,把你交给她们我才能彻底放心。”   他说话的同时,玛格丽特也对我点了点头。   “......”   我没有接话,慢慢退出一步。   不对劲...   被月光笼罩的草原上,火把的光亮接二连三、不断自黑夜里朝我接近,几道穿着长袍、身裹黑色斗篷的人影,随着摇曳的火光,在昏暗的视野中陆续出现,一字排开、纷纷站在安吉尔,玛格丽特和鸟嘴医生的后方。   红火忽明忽暗,映出他们在夜色下暗沉沉的脸。我快速在那几个人身上扫过,看见了站在其中,在不久之前还与我并肩作战,那个叫安斯什么的长袍老头。   他望着我在笑,笑容有些别扭。   不对劲...   我不动声色,缓慢后退,视线朝老人的右侧移过去,与站在他不远处,一名身材矮小的女人,有了片刻的对视。   那是个奇怪的、只一眼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   她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眉目清秀,长着一张与莎拉有些相似的娃娃脸,可却穿着非常简陋的男式粗布衣衫,腰挎小小的包袱,怀着抱着一把剑鞘有斑斑锈迹的长剑。女人见我在看她,嘴巴瘪了瘪,一言不发地转过了头,像是非常不愿意搭理我。   我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这些人...   可我能确定的是,他们绝不是普通的教会成员,也不是什么信仰团——先前信仰团的那些人,那些幸存下来,又拼命将我送进巨龙之乡的骑士、英雄们,从我出来之后,一个都没有看见。   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又或者,早就全部死去...   而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老人女人也好,还是那些穿着黑袍、裹着披风,将脸藏在宽大的斗篷中,藏形匿影的家伙,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来者不善...我从他们身上嗅到了那股味道。   危险的味道。   肯定不对劲...   聚集在前方的火光越来越亮,除去已经站在这里的人,我看到远处的草原上,还有不断在靠近、朝这边慢慢聚拢的一簇簇光芒。   “小黑炭,你怎么了?”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安吉尔笑容满面,他朝我伸出一只手:“你是不是已经迷糊啦,我刚才说的话没听到吗?怎么还傻站在那里。听话,快点过来,我带你回去,其他的事,就交给我的人去处理吧,你该好好休息了。”   “不...”   我下意识的摇头拒绝。   这些人早有准备...   为什么玛格丽特,鸟嘴医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们要用那样充满戒备的眼神看我...这些人...安吉尔,他们是早有准备的...   他们知道在我身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他们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我得离开这里了。   呼——   冰雾自脚下逐渐升腾,随风扩散,我紧绷着身体,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安吉尔...我说了我要先...”   “可是我不能让你走。”   教宗大人语速飞快,蓦然打断了我的话。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表情沉了下来,那变化来得飞快,快到让我错愕,浑浑噩噩的脑袋根本不及反应,男人便已经朝身后默默做了一个手势。   !   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转身,想在第一时间踏出月步,全力逃离这里。   下一刻,神迹的光芒在火光映亮的草原之上,倏然绽开了。 第两百二十八章 反目(上)   嗡——   金色的圆球自安吉尔宽大的教袍里飞出,悬浮在他头顶。光芒大绽的一瞬间,我踏出月步飞跃而起,霎那闪至数十米的高空,然而却已经晚了。   砰!   一声闷响,像是从脑壳里传出的声音,有层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壁垒,蓦然在照亮夜空的金光里成型,如空气墙一般挡在了头顶,淬不及防的我一脑袋便撞了上去,闷响声发出,晕眩的感觉还未传来,一股诡异的反推力率先压下!   “唔!”   嗖——   狂风灌耳,身体如炮弹般瞬间跌回草地,「轰」地一声,草屑泥土飞溅而起。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挣扎着爬起身,像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走出几步,头晕目眩的感觉才骤然来袭。   逆像终焉...   这是安吉尔那个神之遗物的力量...   “呕!”   我忍不住弯腰干呕,身体疲软的厉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一松,镰刀「哐当」也掉在了地上,随后抱住脑袋,浑浑噩噩的视线,朝不远处站着的人群恶狠狠投去。   “安吉尔...”   我咬牙叫了一声年轻教宗的名字。   “抱歉,小黑炭。”   耀眼的光芒之中,身裹金袍的安吉尔对我低声道歉。他右手握着权杖,两只胳膊举过头顶,掌心摊开,摆出一副没有恶意的姿态,开始慢慢后退:“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这是为你好,你会知道的,但现在你哪都不能去,必须跟我走。”   在他后退的同时,一旁玛格丽特上前两步,迅速掏出挂在脖颈、那条熟悉的骨片吊坠,第二道金光自吊坠倏然绽放,在草原的夜里冉冉而升,将圣女殿下那张平静到让人心凉的脸,映得无比清晰。   嗡——   神迹的吟响在空气中颤动,伴随着骨片吊坠发出的光晕,那股许久未曾体会、熟悉而奇怪的亲切感刹那间涌上心头,强烈的安心让我精神开始恍惚,视线里的人影逐渐模糊起来。   “为...什么...”   有些愤怒,有些难过,有些不解,又似乎有些了然。柔弱而悲伤的声线,像是在质问那两个曾经觉得不会伤害我的人,又仿佛是在质问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一直一直,都那么的相信他们。   “不要试图反抗,这是来自丰饶母神的力量,它不会伤害你,绝对不会,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   安吉尔的声音传至耳畔,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仿佛梦中的话语一般。   “我们谁也不会伤害你,真的,你只是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就会恢复原先的模样,你不会记得今晚的事,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不好的回忆。小黑炭,乖乖睡吧,让我带你回去...”   “安!吉!尔——”   我半跪在地,使劲捶着脑袋,扯着头发,对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玛格丽特,别让她挣扎。”   “...是。”   嗡——   下一刻,气浪的冲击清晰可见,自玛格丽特胸口散发着光芒的吊坠轰然卷来,携着惊人的风声,宛若重锤般拍击在我身上。   [母神的泥泞之棺。]   “呃...”   我顿时气息一滞,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再也动弹不了了。   嗡嗡嗡嗡嗡!   空气在高频震动,眼前的小腿高的草地在剧烈摇摆,脚下的泥土蓦然翻涌起来,耳中的嗡鸣仿佛无数把刺向耳膜的尖刀,痛的我脑袋像是要炸掉。   该死...   我双目猩红,瞪着前方,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泥沼,任凭如何用力挣扎也不能站起来,没法再动哪怕一根手指,连咬牙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玛格丽特...   你害我...   嗡嗡嗡嗡嗡...   “好了,够了!”   “停下...”   “她现在本就虚弱,你别伤害到她...”   前方的声音变得越发嘈杂,有更多披着黑袍的人围拢过来了,可我逐渐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清楚,困意不断上涌,仅靠着满腔的愤怒维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远处的人影、交错的金光全都开始变得恍惚,我几乎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克里斯医生...准备...去地下监牢...你和玛格丽特负责好她...”   神迹的光芒在夜空下流转绽放,光晕倾洒之间,我似乎看到安吉尔慢慢向我走了过来。   “别怕,小黑炭,别害怕...你会没事的...”   男人身后的不远处,头发花白的老主教向着靠近的黑袍人群高喊:“圣诗班,圣诗班!艾米莉小姐,罗曼尼医生还未到吗...”   “罗曼尼医生可能不会到...她在地下监牢等我们...”   罗曼尼医生...   “安娜西丽丝小姐,看上去...任务总算是要结束了...”   “不要叫我小姐...”   罗曼尼医生!!!   “拉米尔先生...圣城的温柔乡...你暂时是回不去了...接下来我们都在这边呆上...病患的状态全部了解清楚...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   纷乱嘈杂的话语逐渐进不了我的脑袋,思维已经开始发散,我开始连安吉尔逐渐靠近的脸都看不清楚,唯一还停留在意识里的,就只有刚才老主教喊出的「罗曼尼医生」这个名字。   “睡吧,小黑炭...睡吧...”   男人撩起教袍,在我身前缓缓蹲下,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想要摸我的脑袋。   下一刻,死烟自身下蒸腾而出。   “当心——”   “教宗大人!”   呼——   缭绕的烟雾自我体内翻涌而出,凝成无数细小的烟蛇,一瞬间将我笼罩,尖锐的呼啸自周身骤起,教宗安吉尔反应迅速,身上金芒一闪,瞬移到十数米开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混沌之力的吞噬,透过烟雾的缝隙,我隐约看到他瞪着这里,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   “小黑炭,你...”   嗡——   神迹的鸣响,再次向着夜空震颤而去,这一次,是我胸口发出的声音。   “吼!!!”   一声震天撼地,充满威慑力的愤怒龙吟,伴随着狂烈的气流冲击波,从我体内迸发而出,朝四周轰然扩散,将前方的人影吹得一阵骚乱,纷纷捂住耳朵,或举手遮脸,下一刻,晶莹剔透的白树枝自胸膛幽幽而出。   嗡嗡嗡嗡...   树枝颤抖着,绽放出炽烈的白芒,将四周的黑夜驱散殆尽。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我看到玛格丽特猛然一个踉跄,脸色「刷」地就白了,大口大口喘气起来,吊坠上的金光倏然暗了下去,那股深陷泥沼的压迫感顷刻消失。   ...能动了。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我捡起地上的镰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第两百二十九章 反目(中)   “安,吉,尔...”   夜风激荡之间,我用着或许谁都听不到的声音,缓缓叫出这个已经觉得有些痛恨的名字,而后,脚下迈前一步,月步倏然踏出。   轰!   有如击鼓般的闷响,在草原上炸开了。   当无数的草屑、湿土碎渣,伴随着这一声闷响,在翻腾的死烟里溅起数米之高,当少女的身影蓦然自黑雾中消失,在下一刻挟裹狂风出现在教宗大人面前,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   玛格丽特,鸟嘴医生,更远一些的老主教,抱剑的女人,那些将面目隐藏在兜帽里,藏头露尾的家伙们,他们都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声龙吟中缓过神来,多数人捂着耳朵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所有人都还处在混乱和震惊当中,谁都没能料到,眼前的少女就那么突然地行动了。   她挣脱了神之遗物的桎梏,一瞬间冲了过来——对于在场的人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那可是母神的神力,哪怕是真正的巨龙,在那样的力量面前也得跪地屈服,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更何况是一个拥有人类肉躯、早已精疲力竭的少女。   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看清楚了这一点后,多数人便就放松了警惕。   毕竟今晚的行动,是由教宗大人亲自谋划,有圣女殿下、克里斯医生、安斯艾尔大主教,还有那个传说中的剑鬼安娜西丽丝,有了这些人的参与,实际上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本来按照原先的设想,假如最先从龙乡里出来的是那头「恶魔」,又或者是女性异端,而非希尔维嘉小姐,届时才是需要动员这么多人做事的时刻,他们就是为了最坏的打算而来的。可目前来看,事情的发展已经走上了设想中最顺利的那个方向——希尔维嘉小姐先出来了,只有她一个人。   那么情况不言而喻。   他们赌赢了。   希尔维嘉小姐大概率已经吞噬了被封印的神躯,从她现在的状况就能看得出来,这一场,是他们赌赢了。   是教宗大人赌赢了。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没有太多可担心的,只需要等希尔维嘉小姐陷入沉睡,他们将她带走,依照以前的流程去做,让神力在她体内慢慢稳定下来就可以了——至于希尔维嘉小姐本人的想法,她在龙乡里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那些都不重要——反正清醒之后,全部都会忘掉。   在大部分人看来,他们已经成功了。   教宗大人施展了「逆像终焉」,圣女殿下祭出了「母神的泥泞之棺」,在双重神之遗物的力压之下,已经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栽倒的少女,怎么可能再做出抵抗。   她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几乎所有的人,包括克里斯医生,包括教宗安吉尔、圣女玛格丽特殿下,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不少人已经开始商量在这之后的事情,然而下一刻,谁也没能料到的意外,陡然发生了。   咆哮的龙吟轰然而出,夹杂着无可匹敌的神力,一瞬间突破了神之遗物的桎梏,可怕的气息、翻涌的压迫力扑面而来,在他们还为此目瞪口呆、头脑空白的时候,少女的身影已然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的双眼,在夜色下泛着诡异的血红。   铮——   利刃划过草地,割起大蓬枝叶,那泛着血光、漆黑如死神降临的巨镰,已经在少女闪至教宗大人面前的一瞬间,倏然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幽白的树枝悬浮在女孩的头顶,「嗡嗡」鸣颤,神力一波波扩散开来,在空气中荡起涟漪,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力量。   一秒钟。   这一秒仿佛只是眨眼间,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少女将凶兵横在教宗大人的脖颈,脸色依旧苍白、疲惫,眼神却流露出狠厉与悲愤的情绪,而他们眼中教宗大人的背影,此刻仍站在原地没动——他应该是可以躲开的,但却没有要躲的意思,兀自与少女的目光对视,慢慢举起双手——一种秒过去了,终于有人对此做出反应。   锵!   安娜西丽丝率先拔出利剑,剑锋在月色下闪过幽幽寒光,瘦小的身躯手提利剑,举步踏前,身旁的不远处,鸟嘴医生与她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骤然暴退出数步,无数水珠漂浮于四周,在右掌掌心迅速凝聚成球。   “圣诗班备战——!”   “快快快!用罪障封住她!!”   “艾米莉动手——”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仓惶大喊,另一边,安斯艾尔大主教低声呢喃,淡淡金光自他周身绽放开来,老人左前方的位置,玛格丽特丢下了火把,剧烈咳嗽着,再次握紧了胸前的骨片吊坠,她望着少女,惊恐地叫道:“希尔维嘉!不要!”   “动手动手动手!艾米莉你还在等什么——”   “动你吗了个逼!没看到教宗大人在她手里!”   “剑鬼你回来——”   夜色之下,气氛转瞬焦灼,一缕缕的金芒自火光里升出,人声的呐喊夹杂着神迹的嗡鸣,在草原上陆续传开,下一刻,一声咆哮般的呵斥,将所有的纷杂全部压了下去。   “都!不!准!动——!”   少女面前,年轻的教宗将权杖丢下,举着双手,俊朗的面容因竭声嘶吼而变得狰狞起来:“给我站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对她动手!!!”   身后,无数的嘈杂与躁动,在教宗大人夹杂着愤怒的呵斥之下,重新归于冷静。提剑的女人脚步顿住了,鸟嘴医生散开了水球,玛格丽特将手掌从骨坠上移开,随着安吉尔一起高举双手:“希尔维嘉,别冲动,你听我说...”   “闭嘴。”   少女的声音有些冷漠,冷漠中带着些许颤抖。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骗子...”   我看着安吉尔的脸,盯着他深邃碧绿的眼眸。那里面一如既往,有些许的慵懒、不羁、无惧无畏,以及那最令人安心的,大男孩一样坦诚而煦暖的目光。   但如今,那样的目光在我眼里,已经多了许多让人看不懂的,更加复杂的东西。   “安吉尔,你就是个骗子...”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哭鼻子的情绪,紧握着镰刀的手,手臂簌簌颤抖个不停:“你们都是骗子...”   “所以小黑炭,你想杀了我吗。”   模糊的视线里,男人的脸色逐渐变得平静,他的声音也不再带有感情:“如果想动手的话,那就动手吧,我不会躲的。”   “你闭嘴!”   “如果躲了,那就说明我在心虚。可如果我不躲,就这么让你杀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很多东西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不是就会因此相信我,然后开始后悔?”   滚热的刀刃触上安吉尔脖颈的皮肤,灼出一道血痕。安吉尔应该很疼,但却非常冷静,冷静到冰冷,冰冷到有些不近人情:“来,动手吧。”   他蓦然伸手,一把抓住镰刀的刀刃,朝自己的脖颈用力拉去,「嗤嗤嗤」灼烧声从掌心传出,白烟腾起,我闻到了肉被烧糊的气味。 第两百三十章 反目(下)   “你...”   我下意识地想要把镰刀收回来。   这样的想法只在脑中停留了一瞬,随后便被永无止尽的愤恨所淹没,我咬起牙,右手稍稍用力,将镰刀猛地压下一分。   “你以为我不敢吗?!”   嗤嗤嗤嗤——   刀刃嵌进皮肉,灼烧的声音越发清晰,安吉尔抓着刀刃的手掌和整个脖颈已经通红,被割开的伤口周围慢慢发黑,他开始发抖了,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肌肉绷紧,很明显在用力忍着疼痛。   “哈...”   然而眼前这个年轻的教宗,却再下一刻对着我笑了出来:“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小黑炭,来吧,动手吧,再用些力...我的脑袋就在这里,只需要用镰刀...轻轻那么一拉,很容易就能取下来...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要我走——”   “因为你走了会出事。可是你现在不信我的话,认为我是...想要害你的人,你不听我劝,你会害死你自己,而我不能让你害死自己。”   “你还想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甚至都没有反抗,我...你们谁敢动一下试试!?”   男人的笑容陡然变得狰狞,最后一句话,他是对身后蠢蠢欲动的家伙们喊的,喊话的同时,眼眸中金光绽放而出,那个不知道隐没在何处的圆球再次浮于头顶,璀璨的光芒洒下来,照亮了身后想要悄悄靠近的几道身影。   鸟嘴医生,黑斗篷女人,瘦小的女剑士,我看到他们三个走得又近了些,火光里有人在说话,声音杂乱,语速急促,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进去,此时这些事情都不重要,我根本顾不上去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骗我!?”   我只顾得对安吉尔发出悲恸的,声嘶力竭的咆哮,那不是在交流或者沟通,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而下一刻,面前的男人同样对我发出愤怒的吼声。   “我已经把脑袋摆在这里了,你还想让我怎么证明!?”   他已经不复以往慵懒的、玩世不恭的模样,也不复先前那般冷静,在吼出这句话后,抓着我镰刀的手越加用力,自杀式地朝脖颈拉去,五根指头都已经被烧焦、烧烂,变成木炭一样的颜色。   “你还敢骗我!为什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骗我!安吉尔!我恨你!我好想杀了你啊——”   “你的脑袋就在你的刀下!你还等什么!”   “他们拦不住我的!他们拦不住我——”   “那就动手啊!!!”   男人满脸凶狠暴戾,脖子上的烧伤已经逐渐蔓延至下巴和侧脸,疼得他嘴唇都白了,汗水不住滴下来,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焰,不顾一切地拽着刀刃抹向自己的脖颈,我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马上放松了力道,下意识地将镰刀朝回拽了拽。   再用力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他...   “啊啊啊啊!!!”   砰——   我抬起左手,狠狠一拳,捣在了安吉尔的胸口。   “咳...”   这一拳很重,男人的胸腔很明显的凹下去了一块,他咳出一口血,疼的五官都扭曲了,抓着镰刀的手随即松开,我马上将镰刀收至身侧,在他后退的同时踏步追上,左拳再次挥出。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砰!   这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血花随着闷响四溅而出,男人的鼻梁应声而断,原本高挺的鼻头塌了下去,嘴唇也被打烂了,鲜血沿着下巴趟落,牙齿都飞出去几颗,他仰着头继续倒退,在快要倒下的时候,被我拽住手臂,一把拉了回来。   “我听到、他们说话了!病患!罗曼尼医生!!!”   砰!   喊话的同时,我抬起右腿,膝盖狠狠磕在安吉尔的腹部,将他顶地直接双脚离地,身体在半空躬成虾米。   “那根本就不是,真理之门做的——”   砰!   额头撞上额头,这一声闷响像是从脑袋里发出来的。   “那是!你!的!人——”   安吉尔的脑门被我额头的尖刺划破,很深的两道口子,血再次涌了出来,男人重新落地,脸上全是鲜红,摇摇晃晃有些站不住了,身体像是没了骨头,我拽着他的手才让他不至于就此倒下,耳朵里「嗡嗡嗡嗡」,隐约听到周围越发纷乱的叫喊,以及玛格丽特惶然无措的哀叹。   “希尔维嘉!停下!快停下...你这是在...逼我们对你动手啊...”   “那你们就来啊——”   我抬起血红的双目,对前方火光之下,无数道虎视眈眈的人影大喊:“想动手!来!啊!!!”   “吼——!!!”   尖锐的、破了音的声线,尾声带起仿佛穿云裂石的龙吟,挟裹咆哮的狂风,在黑夜的草原上有如水波,荡了开去,扑向火光里每一个人的面庞,将嘈杂的喊声彻底压了下去。   砰——   我一脚将安吉尔踢飞,飞出几近十米,滚落在远处的草堆里,男人跪趴着不断咳嗽,血浆从口中拉丝淌下,有人过去扶他,我盯着那情景,紧了紧手中的镰刀,胸口剧烈起伏,眼睛一眨不眨。   不远处,那名瘦小的女剑士猫起了腰,似乎准备我发起攻击,我立刻转头瞪过去,浓郁的死烟自脚下汹涌而出,绯红的烈焰自镰刀刀身吐出火舌,下一刻,那女剑士被一旁眼疾手快的鸟嘴医生拉住,慢慢摇头。   而除了那个女剑士,似乎再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时间静静流逝了几秒钟,缓过来的安吉尔艰难站起身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望着我,突然又笑了起来。   “佩佩,相信我。”   男人的话语声,再次变得温柔。   可他却迅速抬起了右手。   嗡——   神迹的光晕,倏然自指尖绽放而出,那是一霎那的事情,光晕在我眼中变得刺眼,几乎占据了整个视线,而头顶,似乎传来轻微的鸣颤声。   我蓦然抬头。   视野的上方,那颗金色的圆球就悬浮在那里,璀璨的光芒将我和漂浮白树枝条笼罩在内,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吉尔再次发动了「逆像终焉」,想要彻底将我留在这里。   嗡嗡嗡嗡嗡...   神力搅动着周围的气流翻涌动荡,诡异的压迫感再次袭来,白树的枝条绽放出更加耀眼的白芒,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玛格丽特胸前的吊坠又开始放出华光,与此同时,女剑士、鸟嘴医生、长袍老头,更远一些的斗篷女,黑袍人,这一刻,他们全部都动了。   “安!吉!尔——”   我几乎怒不可竭。   他还在骗我...   他故意惹我发怒,让我失控,再与他近距离接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让那颗圆球直接罩在我的头顶...   他还在耍手段骗我!!!   我不知道再让他成功发动神之遗物的后果,我不想这些了,我已经很累了...   真的好累...   我好累啊...   情绪陷入崩溃的边缘,鼻子酸的厉害,眼眶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抬手将泪滴拈去,看向不远处在望着我笑的男人,瞳眸里猩红的光芒飞速闪烁,在下一刻变得如宝石般绯红。   ...幻灭。   世界安静了一瞬间。   草地、星空、金芒火光,纷乱的喊声,朝我冲过来的人影,甚至是脚下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于视野中消失不见。   唯独只剩下那个站在黑暗中的男人。   他还在对着我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依旧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幻境成型的太快,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在我闭目合眼的那一刻轰然倾塌,等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幻境已经消失了,混乱的场景重新回到了眼前。   可就是这一瞬间,我拉安吉尔进入幻境,打断了他释放神之遗物的手段,头顶圆球所发出的嗡鸣停了下来。   嘣——   我趁机踏出月步。   草屑纷飞,泥土四溅,我赶在玛格丽特的神迹降下之前,赶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近身时,身形闪烁连退三四十米,与人群拉开距离,倏然张开后背的焰翼,向着夜空飞逃而去。   我对付不了那么多人了...   我真的太累了...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飞行的高度在上升着。   我竭力想让自己飞得更快,快到能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不要被他们抓住,不要再看见他们,用尽全力,拼命扇动着翅膀,可身体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到有些喘不过气,怎么飞都飞不快,只能勉强维持着掠行,在空中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视野的下方,火光金芒星星片片,在草原上聚拢着,惊惶焦急的喊声依旧能够听见,影影绰绰的人群之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安吉尔。   他在抬头望我,已经不笑了,脸色阴沉的可怕,像一头隐忍怒火的雄师,目光幽幽,直勾勾的朝我射来。   恍惚之间,我听到了他向人群发布命令的声音。   “抓住她...手段不论。”   伴随着这样的命令,两道圣枪自火光里「嗖嗖」而出,划破夜空向我掠来。圣枪的速度很快,呼啸声眨眼便至,我在空中竭力扭转身体,险险避开其中一道,另一道「哐」地擦过胸口,被破损龟裂的甲胄弹开,巨大的力道同时也将我弹飞出去,在空中翻转数圈,险些一头栽向草地。   “呜...”   我咬牙忍住闷痛,在坠落了十数米后艰难稳住身形,不再回头看那些人,重新飞上夜空,拖着早已疲乏不堪的身体,向着不知何处的远方掠行而去。   冷冽的风,如尖刀呼啸般划过耳畔,划过我的脸,将眼泪吹向耳后,浸湿了发鬓。夜空之上星月交辉,散发出安静祥和的气息,好像在山特尔堡遥望过的无数个夜晚,可那样美丽的光景,此刻却与我隔着很远,很远很远的距离。   “啊——”   我忍不住咧开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第两百三十一章 脱逃   咻!咻!嗖——   后方飞掠的圣枪呼啸不断,划破气流,一道道擦过身边、擦着耳朵,激荡的狂风撕扯下几缕黑发,向着更高的夜空卷了上去。   “啊,啊...”   我哭的几乎停不下来,一边哭一边拍打焰翼去躲,躲避的动作显得迟钝又笨重,在飞出没多远的时候,「哐」的一声,第二次被圣枪击中后背,哭声「呃」的止住,身体在半空陡然一斜,扑闪着翅膀坠落数米,咬牙勉强维持住平衡,再次起飞。   轰轰轰轰轰——   视野的下方雷声滚滚,一道湛蓝的电光豁开草坪、点燃草地,在身后拖起烈烈燃火,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与我拉近距离之后,几道炽烈的闪雷轰然而上,照亮黑夜,眨眼便到了面前。   “啊啊啊啊!”   我哭着大喊,竭力扭转身躯,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闪雷,雷光掠过身畔,激得头发汗毛全竖了起来,眼睛疼的厉害,忍不住闭紧了,下一刻,神迹的嗡鸣压迫气流,从上空蓦然传来。   铛——   悠扬的钟声自天空敲响,璀璨的金光顷刻洒落周身,不可抵御的重压自头顶倏然袭来,没有反应的时间,我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有如一只被射穿翅膀的飞鸟,毫无挣扎的余地,在重压之下,「嗖」地一声朝地面坠去。   完了...   我几乎心生绝望。   然而下一个瞬间,只听得耳中的「嗡嗡」声越发清晰,眼前白芒骤现,那已然没入胸口的枝条再次浮了出来,散发出幽幽的光芒,一刹那驱散了头顶压下的金芒,笼罩在我的全身。   铛——   金钟第二次鸣响,沉闷的钟声响彻夜空,头顶的金光越发耀眼起来,可纵使那光芒再亮,也无法突破白光所笼罩的范围。我感觉身上的重压消失了,在距离地面大约十多米的时候倏然拧身,慌乱拍打着焰翼,再次起飞,从金光里蓦然冲了出去。   “哈,哈...”   我大口大口喘息,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情绪,在冲出金钟覆盖范围的一瞬间,反手向上空甩出汹涌的死烟长蛇,扭曲着缠向光芒的中心,眨眼将金钟吞没殆尽。   霹哗——   同一时刻,三道闪雷自下方燃烧的草原向我轰来,身后的圣枪呼啸声不断,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我朝着夜空竭力飞行,仅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边避开接连而至的攻击,一边努力睁大双眼,让自己保持清醒,视线恍恍惚惚,看到更多的人影在夜色下急速奔行,「沙沙沙」的脚步声正呈合围之势向我靠近。   他们追得太紧了...   安吉尔,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   我嘴巴紧紧抿着,勉强又躲开一波攻击,抬手抹了把脸,将吹至脸颊的泪水抹干净,憋着一口气,让心中的悲愤与委屈全部化作力气,咬牙向更高的夜空飞去。   咻咻咻咻——   自身后飞掠而来圣枪越发密集,几乎所有穿着黑袍的家伙都在从四面八方向我发动袭击,风声、嗡鸣声,枪身擦过气流的尖啸,下方乱七八糟的叫嚷,所有的声音都在不断折磨我紧绷的神经,我已经将仅剩的余力都放在了「飞高点」这件事上,几乎再也没有躲避的力气,心里只盼着他们别再打到我,别再有手段更厉害的家伙追上来,不然的话...   就在这一刻,几乎让天地为之震骇的龙吟,于悬浮在周身的白树的枝条,再次咆哮而出。   “吼——!!!”   仿佛凶蛮的野兽在释放胸中不可抑制的怒火,这一声龙吟连我都为之呆住,飞行的速度明显一滞,但它并未对我造成任何伤害,那就像是我自己发出的吼声,吼声自空旷的夜幕之上悠然回荡,风声席卷,带着一波波肉眼可见的冲击,朝四周疯狂扩散开去!   大白...   “啊——”   “我的耳朵!”   “该死的什么东西——”   一声声惊呼自身下远远传来,我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朦朦胧胧的夜幕里,昏暗的草原在燃烧着,追来的人影在火光中影影绰绰,我看不出他们都有谁,但这些人此刻全都停下了脚步,用力捂住耳朵,风浪的冲击自回荡的龙吟声中直扑而去,将无数人影推得倒退,几个冲得太猛的狼狈倒地,在草丛中滚出好远。   那道追在最前面的雷光也止了冲势,聚拢的闪电「劈里啪啦」窜向周围,点燃大片草坪,有个瘦小的身影从火焰中滚了出来,我认出是那个抱剑的女人。   轰——   龙吼的余音仍自在草原上翻涌,气浪压弯了草坪,向着后方更远的夜里滚滚而去,更多的人在这一刻被阻挠住追击的脚步。   这一幕,只在我眼中停留了一瞬间。   机会来了...   我随即便不再看他们,举目望向星空,压下心中那一丝丝庆幸与窃喜,银牙紧咬,后背的焰翼加快拍动,挟裹着乱流狂澜,全力窜向高空。   三十米...四十米...五十...   飞行的高度在不断拔升。   尽管已经我已经做不到突破音障、振翅便是百余米,可这些人也不是什么血管触手,被龙吼阻拦之后,他们没那么快的反应速度,最重要的是好像没人能像我这样自由飞行。   追不上来的...   只要我飞得再高一点,他们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渐渐的,从下方传来的声音不断远去,我很快就将那些人影远远甩在身后,扑腾着翅膀飞上数百米高的夜空,等到实在没了力气,便在风中展开焰翼,保持滑翔的状态,向着远方被月光照出轮廓的林海掠去。   呼呼呼呼——   风在耳畔呼啸着。   已经没有圣枪再从后面射过来了。   他们...   还能看得到我吗?   我不知道。   即使已经飞到这么高,心里也没有半分的安全感,脑袋里一片混沌,没办法做出任何思考,我只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放松,还要飞得远一些,再远一些,远到让安吉尔再也找不到我...   然后我就睡觉...   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找个安全的地方...   可到底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   意识好像停顿了一瞬间。   直到强烈的失重感到突然传来,我才猛地惊醒,在半空惊慌失措、手脚胡乱刨了几下,发现自己正在坠落,赶忙「呼」地一声,重新张开焰翼。   我刚才睡着了...   还是昏过去了?   不知道...   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啪啪」扇了几下自己的脸,想再次保持清醒,可眼前却越发模糊起来。   头好疼...   飞在半空的身体摇摇晃晃,速度也越来越慢了,几次都险些跌落下去。自巨龙之乡出来的那一刻起,身体其实早就已经到了极限,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能撑到现在...   恍惚之间,刮在脸上的风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可从额头、后背和尾椎骨上传来的剧痛却越加难以忍受。我连做几次深呼吸,努力调整气息,怕自己会突然再晕过去,就这样迷迷糊糊,意识在强烈的疲惫和痛苦中挣扎徘徊,慢慢向前飞着。   许久。   预料中的追击再未到来,夜晚重新变得安静。   逃掉了吗...   我有些庆幸的想。   可是,怎么觉得不对劲... 第两百三十二章 涅槃(一)   一滴水珠从额头被风吹落,正好流进了眼睛里,我马上抬手去抹,又将掌心在眼前摊开,迷糊好久才看清楚,那是汗水。   ...有些热。   空气的温度似乎正在上升,我隐约感觉到了这点,可在疼痛与困倦的强烈侵袭之下,我的意识早已处于极度迷离的状态,感知变得模模糊糊,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温度在上升,还是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热了,昏昏沉沉又飞出不知多久,等回过神来,发现高度已经骤降,地面变得相当接近,视野中也不再是那辽阔的草地,黑色的焦土出现在了前方。   焦土之上,稀稀拉拉的枯木耸立着,伸出的树杈歪歪扭扭、遍布眼中。我再也飞不动了,身体沉得像块大石头,纵使焰翼还在奋力扇动,飞行的高度却不断下降,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耳畔的风声又变得激烈起来,终于在不久之后,我脱力了,一头栽了下去,掉进盘错交结的枯树杈中,在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声里,砸进了树梢上一间腐朽的木屋。   砰!   一声闷响。   哗啦啦啦——   身体撞穿屋顶,砸在木板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头顶掉下来,砸在后背、腿上,我感觉不到痛,脑袋是懵的,耳朵里全是「嗡嗡」声。   “...呃。”   我趴在潮湿发臭的木板上,一动不动,好半天才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重新爬起来,试了几次发现做不到,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咳,咳...”   好像暂时没法行动了...   聚拢在周身、已经变得非常稀薄的死烟,不到片刻便已完全散去,背后的焰翼也在跌落的过程中彻底消弭,我勉力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朝四周投去,透过从头顶的窟窿洒进来的微薄月光,隐约能够看到房屋内破败不堪的桌椅、杂物,遍布的黑泥与蛛网。   这是妖精的屋子...   我已经飞出草原,到森林里了...   身下的木板早已在悠久的岁月中被腐蚀、风化,稍微一动就「咯吱吱」的响,手一摸全是滑溜溜的东西,好像附着在上面的苔藓,颜色却是黑的,散发出一股腥腥的味道,有些恶心,但我早就顾不上这些事情。   “呃...”   我低声呻吟着,艰难抓住木板损坏、翘起的部位,拖着身体,慢慢朝屋子的角落爬去,仿佛那里能给我更多的安全感,也不管脏不脏,会不会有蜘蛛虫子,爬到墙角后喘息片刻,感觉体力稍稍恢复一些,便奋力坐起,靠着腐朽的木墙,闭上眼睛张大嘴巴,小胸脯剧烈起伏。   “哈,哈,哈...咳咳!”   大口的喘息吸进了空气中的灰尘,我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没人...追上来吧...   待到咳嗽止住,我竭力压抑着喘息,紧用鼻子呼吸气,同时缓慢转过头,迷惘的双眼投向侧面早已破败的圆形透风窗,窗外夜色寂寥,没有风声和人声,连半分虫鸣也听不到,唯独那寂静的、微微泛红的夜幕,向阴暗的屋子里洒下一缕缕的微光。   ...天要亮了啊。   什么时候开始亮的?完全没察觉到...   我望着那天光,觉得像是火烧云一般,绯红的光芒穿透云层,遮掩月华,落尽繁星,为冰冷的夜添上些许温度。   好漂亮啊...   那光芒犹似流水,自东面杳杳而来,在天幕之上流转不息,月儿弯弯,藏在淡红云絮的后面,稀薄的微光被映得有些红了。   突然间,好安静...   痛苦与疲倦一阵阵袭来,我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望着窗外那光景,可视线却变得越加模糊起来,悬挂在天幕之上的两轮弯月开始出现重影,犹似破晓的夜空在我眼中逐渐消散,我再也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咻——   嘣!   隐约中,我好像听到了玛法之光,那有如烟花般盛开在天空的声响。   那声音远远传来,传入我的耳畔,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脑袋几乎已经放空了,没办法再处理任何信息,意识恍惚之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身在王城的那一晚。   我和维多利亚飞在城市繁华的灯火之上,望着烟花般绽放的光芒,她抱着我,夜风吹拂过来,将清澈温柔的絮语带到耳边。   [倘若那边传来让你忧心的消息,你就会选择离开王城吧...]   [如果我说让你别去,你会答应我吗?]   [跟我回家吧...]   啪嗒。   温热的泪水从脸颊再次滑落,滴在手背上。   我抬手去抹眼睛,开始用一只手抹,不久变成两只,眼泪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怎么去抹也抹不干净。   我还能回家吗...   “呃呜...”   压抑的哭声,从昏暗潮湿的房屋里响起。那是少女伤心至极,所发出的最无助的哭泣。   她蜷缩在残破树屋背着光的角落里,将浑身是血、小小的身体隐藏在阴影中,抹着眼泪哭了一小会儿,哭声始终不敢放开,怕有谁会听到,知道她就藏在这里。   维姬...   我跑不动了...实在跑不动了...   可他们或许还在找我...他们可能很快就会找到我...   我该怎么办...   你救救我吧...   “呜呜...呃...”   少女的哭声很快转为更压抑的呻吟,她靠着墙壁,表情逐渐变得痛苦、扭曲,手紧紧捂在胸口,身体向一侧慢慢倒了下去,在肮脏腐朽的木板上蜷缩起来,不住发抖,抖得越来越凶,连呼吸也开始变得艰难,张大嘴巴用力喘气。   “哈、哈、哈...啊...”   好痛...   胸口好痛...身体到处都在痛...烫的厉害...我好难受...   那股从额头、后背以及尾椎骨传来的剧痛,已经开始蔓延上了全身,极度的痛苦来的很快,快到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那种撕心裂肺的程度,一瞬间连困意都全部驱散。   我侧躺在地面,将身体努力缩起来,不出几秒,就开始感到绝望和窒息。   “咕噜...咕噜...”   我开始不停的吞咽口水,牙齿「咯吱咯吱」,快要被自己咬碎,脸憋地又涨又热,想要不管不顾,扯开嗓子大叫,想发泄这股不能承受的剧痛,可却痛的连呻吟也发不出了,眼泪鼻涕横流,根本喘不上气。   能做的,就只有拼命缩在角落,努力睁大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股令人发疯的疼痛能快点过去。   一秒...   两秒...   无数秒过去了。   可疼痛却一直没能过去。   它还在加剧。   咔嚓,哗啦...   我听到后背的甲胄突然被什么东西剥离的声音。   仿佛肩胛骨的皮肉被生生撕裂,锥心的痛感从脊椎直冲大脑,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后背长了出来——我隐约能感到这个。   与此同时,整个屋子开始剧烈震颤。   轰隆隆隆隆...   那震颤似乎不是因我而起,巨大的闷响从窗外很远的夜空传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余力去顾及那些事情,只是在模糊的视线中,那透光圆窗、透过屋顶的大洞洒进来的微弱光线,那本是我以为的破晓之光,蓦然变得像血一样暗红。 第两百三十三章 涅槃(二)   哗啦啦啦——   屋顶的灰尘、黑色的藤曼枝条簌簌落下,房梁「轰」地一声塌下来,将不远处的地板砸出大洞,桌子「砰」地也塌了,杂物纷飞四散,肮脏的瓦罐「咕噜噜」滚到了眼前,有如地震般的晃动在短短几秒之内变得异常激烈,可这一切的感觉,都在我浑浑噩噩的意识中,显得那么的不真切。   我根本没办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仅存的意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体的疼痛上,尽管我强迫自己想要忽略这些,可越是这样么想,袭来的痛感反而越发清晰,清晰到让我快要疯掉。   我觉得自己内脏早已乱作一团,在体内被搅成了肉泥,皮肤烫得好像烧红的火炉,黑烟「嗤嗤嗤」自身上腾出,那温度慢慢烧焦了地板,这不是错觉,我感到自己正在慢慢下陷。   后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在撕裂皮肤、粗暴生长,我听到自己的心脏此刻有如击鼓,正在以远超人体负荷能力的速度狂跳,一秒钟收缩十几次,咚咚咚咚咚咚,仿佛随时都会爆掉。全身的骨头疼得好像被某种力量碾碎又恢复,碾碎又恢复,一次比一次痛,直痛到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离我远去,我已不再活着。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这一刻,我恨不得自己能够立马昏睡过去,可强烈的疼痛刺激着大脑和神经,在身体的不断抽搐中,原先的困意早就被驱散殆尽,我变得无比精神,尽管连动都动不了,意识却越发亢奋。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好疼啊!!!   难以承受的痛苦侵蚀着身体的每一处,有如钢针刺进皮肉、刺穿骨头的感觉密密麻麻,从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扩散至全身,地狱般的折磨在不断消耗着我的理智,慢慢的,我甚至开始心生后悔。   我后悔为什么刚刚要反抗安吉尔,反抗那些人,我应该在出来之后什么都不管不顾,马上昏睡过去。在那之后,哪怕他们会再把我带去做实验,哪怕我醒来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只要不让我体验这股疼痛,那种事情怎样都好,我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了...   我受不了了...   我好去死啊...   “啊...”   我绷紧着全身僵在地上,让自己缩成一团,口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呻吟,张大嘴巴却呼不出一丝气息,每根手指脚趾都在用力,仿佛这样的就能减轻疼痛,然而其实并没有任何作用,强烈的痛感直冲大脑,下一刻,我费力吐出小半截舌头,猛地咬了下去。   血,自口腔中喷涌而出,溅射在焦黑的地板上。   “咳,咳咳...”   这一口几乎就要将舌头咬下一截,腥咸的液体大股大股倒灌进了喉咙,我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连鼻子也喷出了血,血水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地板烧焦的痕迹流淌开去。   让我死吧...   快些让我死吧...   我实在受不了了啊...   “呕...咳咳...”   我持续呕着鲜血,咳嗽着,眼睛早已一片血红,完全失去了理智,恨不得让自己马上死去,死了就不会再受这样的痛苦。但舌头没咬下来,血流的还不够多,我想要张嘴再咬一口,让自己死的快一些,还不待付出行动,嘴里的血却已经止住了。   嗤嗤嗤嗤——   好似灼烧的声音自口腔中响起,不到一秒的时间,伤口便已痊愈,血不再呛进气管了,我因此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为什么——   咯嚓...   细小的、朽木裂开的声音从身下传来。紧接着「轰」地一声,被烧黑的木板终于不能再支撑我的重量,突然塌了下去。我从塌陷的大洞掉落,「劈里啪啦」挂断许多枝条,随后仰面朝天,「砰」的摔在了地上。   “咳咳——”   我还在不停的咳嗽,几乎将呛进肺里的血液全咳了出来,浑浑噩噩的躺在地上,身下似乎是黑乎乎的淤泥,滚热的温度马上就将淤泥蒸的开始「咕咚咕咚」冒泡,泥泡就在我耳边不断破裂,脏水溅在脸上,但这些都不重要。   现在就连安吉尔会不会很快带人找到这里,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抖如糠筛,眼睛睁着,嘴巴张得很大,想呼吸却完全喘不过气,也不知道怎么样做才能让自己昏死过去,原先的疲惫感、困顿感,此刻早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啊...啊...”   我只能这样躺着,口中发出完全无意义的微弱声音,好像恢复了稍许清明的双眼,视线穿过上方不算繁密的枯枝,死死盯着夜幕之上的那两轮弯月。   月亮...   似乎变成血红的颜色了...   想象中日出的景象并未到来,天空依旧是繁星点点,黑沉沉的夜色映入眼帘,我没有看到半分曦光。只是有血一样猩红的光亮自视野之外渗入黑夜,一缕一缕飘在上空,像流动的极光,照亮云层,染红月亮。   这是...幻觉吗?   我不知道,也无法思考这件事。   只是隐隐觉得远处好像很吵,有「轰轰轰轰」的沉闷声响持续不断,可那声音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传来,传到我的耳中,似乎也显得不是那么真切,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时间在极度的绝望和难以承受的煎熬里,静静流逝而去。   每一分钟,都仿佛过去了一整年。   在这个过程中,可怕的痛苦并未能让我如愿失去意识,我一直都醒着。   但除了醒着,其他的东西几乎全部都丧失了。   我在不清楚到底有多久的时间里,在痛苦中逐渐丧失视觉、丧失听觉、丧失最基本的思考能力,连活下去的欲望也没有了。身体就像一具空壳,承受着仿佛永无休止、地狱般的惩戒,深深的绝望将我笼罩,一如四年前的那晚,我掉下了悬崖,此后便再也没能爬出去。   “咯咯...”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就像真的在做梦一样,脑海中蓦然出现了画面。   微风煦暖,徐徐拂过草坪,吹起熠熠浮尘,清澈的溪流汨汨流淌,一身亚麻白裙的少女挎着竹篮,踏着小步走在羊肠小道上,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洋洋洒洒、晃晃荡荡。   少女的样子看上去很开心,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路朝村外走去。她的姐姐后天就要结婚了,她要去森林里摘采鲜花,做出最漂亮的花环,让姐姐成为村里最美的新娘。   她满心只想着这个。   那时候的少女,她的世界干干净净,生活简简单单,和所有住在村里的人都一样,身边没有太多的喧闹与繁华,日子过的乏味且单调,可脸上的笑容,却不带有一丝忧愁和烦恼。   少女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和微风里,逐渐远去了。   她走到村口,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笑。   “咯咯...”   她笑的好开心。   我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就在那个村庄里,和克莱尔奶奶呆在一起,谁也别想带我走,我哪都不会去...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也不知道体内的白树枝条什么时候又悬浮在了头顶,洒下如月色般柔和的光芒,将我笼罩。眼中的景象在一阵模糊之后,重新恢复了真实的模样。   我感到身体的疼痛在渐渐减退。   与此同时,那股让人窒息的绝望,也随之消退下去了。我得以恢复稍许理智,但头脑依然很不清醒,晃晃悠悠走出两步,走到先前跌落的那颗树旁,想将背靠在干枯的树干上,静等身体的恢复,可才与树干接触,马上又痛的面容扭曲,咬着牙跑开几步,「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潭里。   “啊...”   我忍不住叫出了声,伸手向后背摸去,摸到一层软软的、有些热,触感很像薄膜的东西。   !   这是什么...   我心中蓦地一惊,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便下意识顺着薄膜向上摸去,那东西忽然跳动了一下,它很敏感,也许是因为新生的关系,手指触摸在上面的感觉非常清晰。   有些痒,更多的是疼。   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翅膀吗?   我心中还在兀自疑惑,手背过去,慢慢摸到自己的肩胛骨。它就是从这个位置长出来的,我好像摸到了薄膜一侧硬硬的...被软肉包裹着的...   这是骨头吧...   是从后背伸出来的...   脑袋懵了好久。   身体的疼痛虽在减缓,但还是一阵阵剧烈的抽痛。我不再觉得困了,却依然神志不清,许久才意识到要回头确认一眼,就在这时候,远方的夜空突然响起闷雷般的轰鸣。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声响带起音浪的震波,倏然拍了过来,我下意识就抬起了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而后,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那是一片血红的光景。   几乎就是我前不久出来的那个方向,大片的夜暮已然彻底退去,猩红的光芒像泼在幕布上的大蓬鲜血,遮云蔽月、铺天盖地的倾洒下来,几乎将整个草原都映成血一样的颜色。   流转的光芒一直延续到了这边的夜空,将黑色的焦土也照的泛红。这光芒正是我之前以为的日光,我以为天要亮了,但其实不是。   那是极其可怕的,罪业的力量。   伴随着震响的余波,只见远方的天空之上,在红光绽放最盛的区域,一道巨大的裂缝倏然撕开,裂缝中漆黑一片,但紧接着,有只燃烧的骨手从中悍然伸出,火焰卷起滚滚浓烟,在持续的轰鸣声里,那只手扒住了裂缝的边缘。 第两百三十四章 涅槃(三)   “嗡——”   骇人的声波自裂缝中长鸣而出,以穿云裂石之势席卷夜幕,大地的震颤变得越发剧烈,我捂住耳朵,瞪大双眼,摇摇晃晃着站起身。   与此同时,第二只骨手也伸了出来,扒住裂缝的另一边,像是要直接将其撕扯开来,燃烧的业火自手骨流淌、火簇滴落至草原,熊熊烈焰蔓延而开,我望着那景象,震骇到头皮发麻,全身紧绷,脑袋里「嗡嗡嗡嗡」,一片空白。   是那个东西...   它竟然还活着!!!   我下意识地迈动脚步,将掉在不远处的格雷船长捡起来,重新紧握手中,往前走了走,走出泥潭,远离枯树,站到焦土的边缘,让视野变得更开阔一些,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片染了血的夜空,只见那道裂缝被骨手越撕越大,下一个瞬间,狰狞的头骨自黑暗中缓缓探出。   与此同时,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完了...   难怪我在那时...   我蓦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为了逃脱教会的追击,我奋力飞上了夜空,在那时我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感觉到了热,感觉到了那股躁动的力量,那应该是红光刚刚自夜空升起的时候,我早该察觉到这点的...   视线的远方,大火已经在草原上燃烧起来,火势蔓延的速度非常快,更远一些的位置,星星点点的金光杳杳升起,在尸骸探出头颅的那一刻,闪烁的雷芒、炽白的射线朝裂缝轰然而去,全数打在了尸骸所凝聚的半透明罪障上,爆炸声自夜空接连而起。   是安吉尔他们在动手....   难怪没有人再追过来了...   我早该想到的...   如果不是突然发生这种事情,以我目前的状态,怎么可能轻易从教会、从安吉尔和玛格丽特手里逃脱...他们那么多人,不可能没看到我飞去了哪里,可是我刚才躺在这边好久了...谁也没有再追上来...   我早该察觉到的这些的...我早就看到那股红光了...   可是...   察觉到又有什么用呢...   轰轰轰轰轰——   从远方夜空传来的爆炸声一刻未停,安吉尔等人对尸骸发动了最猛烈的进攻,炽热的雷光,漫天的金芒,狂轰滥炸似的朝天空丢去,然而却没有任何作用,连稍稍的阻碍都算不上,尸骸的动作根本不停,很快便将半个身体探出来了。   “嗡——”   它再次仰天长啸,可怕的声波倏然扩散至下方的草原,那边亮起的金光一瞬间全数熄灭,风浪扑面而来,我咬紧牙关,堵住耳朵,发软的双腿站立不稳,被掀地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我没能阻止它出来...安吉尔他们可能打不过那东西...   这下全完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心急如焚,对身体的痛楚不管不顾,快速爬起身后,第一反应就是再冲回去,可踉踉跄跄走出几步,却忽然又停下了,眼神闪烁起来。   ...我真的要回去吗?   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嗡——   犹豫的瞬间,只见听得神迹的嗡鸣再次响起,视野的远方,在声波的冲击退去以后,熄灭的金光又陆陆续续,在草原上重新亮了起来。   那巨大的尸骸此刻已经从裂缝探出大半个身子,它的心脏早就被我捣碎了,胸腔里挂满了烂肉,燃烧的流火像瀑布一般,不断自那些烂肉淌出,浇在草原,火势蔓延开来,几秒钟的时间,那边已是一片火海。   但下一刻,就在火海快要淹没金光所在的地域时,蔓延的趋势却突然停下了,那像是时间的静止,连大片的火舌都停止了吞吐,诡异的鸣动自金芒绽放的方向倏然传出,空气似乎开始震动,巨大的尸骸朝着下方伸出了手,那动作在震动中慢慢变得迟缓,而后停住。   是玛格丽特...   她用了那个神之遗物...她阻止了那个鬼东西...   我迅速反应了过来。   而后,脚步开始慢慢后退。   或许是我太小看教会了...   他们说不定能赢...   就算玛格丽特拦不住,毕竟还有安吉尔在那里。他一定很强,比我想象的要强很多,必要时,他可以调动教会所有的神之遗物...   况且神躯已经被我打成那样,它现在很可能和我差不多,都是油尽灯枯的状态,用尽全力撕裂空间,跑来这个世界,但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会倒下的...   我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   没必要再继续了吧...   要是回去的话...   我可能真的就逃不掉了...   恐惧的情绪在我心中滋生,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头好疼...   哪里都疼...   四肢发软,感觉使不上力...   以这样的身体状况,我要是再和那个东西交手,不仅于事无补,简直就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我会死在这里的...   就算不死,也会被安吉尔他们抓住,不可能再逃得掉了...   脚步在不断后退。   与此同时,视野的远方,在阻止了尸骸的行动之后,教会的人对它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闪雷、圣枪,神迹的光芒流转而上,「轰轰轰」的爆炸漫天而起,威慑惊人,我看到尸骸的罪障在爆炸中闪烁了几次。   我猜的没错,它真的已经是精疲力尽的状态了...   安吉尔他们,肯定没问题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片晌,盯着远处的战斗看了一会儿,随后蓦然转身,向着森林的方向蹒跚而去。   我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英雄...   这种事交给别人,其实也不是不行啊...   我已经很累了...   我做到了那么多,最后却发现教会一直在算计我,安吉尔在骗我...他们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现在就这样走掉,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当然要走,走得越远越好...   我...   我不停地在为自己找借口,可随着迈动的步伐,心中的负罪感却越来越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安吉尔背叛了我,明明我一个人做的已经足够多,身体又发生了未知的变化,那变化似乎还在随着疼痛加剧,我不能再战斗了,我需要休息...   那个神躯的出现,对我来说,明明是绝好的逃脱机会...   我应该快点跑掉才对...   可是...   为什么会心慌的厉害呢...   ...我真的应该走吗?   我...   嗡嗡嗡嗡嗡嗡...   蓦然间,身后的远方传来神迹巨大的吟响声。   下一刻,炽烈的白光从背后倏然绽放,将眼前的焦土、枯木,将更远处的大片的森林全部照亮,仿佛黑夜一瞬间退去,整个世界霎那间变为白昼。   我忍不住眯起了眼,迟钝的脑袋还没能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陡然剧震,强烈的振幅晃的我险些摔倒在地,紧接着,有如山崩的轰鸣倏然响起。   轰隆隆隆隆——!!!   天翻地覆的动静中,我踉跄了好几下才慌忙站稳,下意识的转过身,向草原回望而去。   只见天空之上,那具可怕的尸骸正张大下颌,炽烈的光柱从它口中吐出,一瞬间淹没了草原上亮起的、有如萤火般微弱的金光,光柱摧毁了草原的地形,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向着更远的森林、山脉碾压过去,所过之处万物崩解,大山塌陷,土地森林燃烧了起来,那光柱一直射向更远的天边,慢慢的,慢慢的,消失不见。   我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这一刻,脑袋里只想到了一件事。   那光柱射过去的方向...   不是小村子...克莱尔奶奶她们在的方向吧...   不是吧...   一定不是的吧...   开什么玩笑啊... 第两百三十五章 涅槃(四)   远方,神迹的光芒消灭了。   我站了好久,没再看到教会的下一步动作。   雷光、圣枪、空气中隐隐的颤动,都在光柱扫过去的那一刻全部,就连安吉尔他们原先所处的位置,此时也早已被光柱摧毁殆尽,大片的土地在轰隆声中塌陷下去。   回过神来,原本一望无际的草原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燃烧的大火倒映在眼中,失去了神之遗物的禁锢,熊熊火势又开始蔓延起来,火光卷着灼风热浪倏然扑面,耀红了我的脸。   猩空之上,那早已恢复了行动能力的神躯,正慢慢从裂缝中漂浮而出,自胸腔中流淌下去的火,已经转为亮红的熔岩,罪业的力量仿佛要淹没掉整个世界,再过不久,翻涌的岩浆就要蔓延到这里,蔓延到更远的地方,直至将一切烧尽,什么也留不下来。   谁也挡不住。   教会也好,神之遗物也好,在真正的神躯面前,没有什么能挡得住...   安吉尔他们...可能再没什么办法了...   他们甚至可能都已经死了...   就只剩下我...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的——!!!   我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恐惧、焦炙、深深的无力感在心中滋生、交集翻涌,我的腿在打颤,僵硬到几乎再也迈不动步伐,满心都是逃走的念头,我非常非常想要就此逃走。但下一刻,黑雾却自脚下渐渐腾出,在手中的镰刀,在娇小的身体上飞速缠绕。   我又转过头,向着视野尽头倒塌的山脉望去。   这时候心里其实已经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那边应该不是小村子所在的方向。克莱尔奶奶她们被波及的几率应该很小,但是...   这也只是暂时的...   如果再没人能阻止那个东西,这个世界就会陷入真正的炼狱,没有谁能活下来...克莱尔奶奶,村民们,整个希尔加亚,甚至是瓦伦帝国,伊森贝尔...父亲和母亲...维多利亚...没人能在这样的天灾面前活下来...   到那时候,我还能逃到哪去呢...   ...我必须做些什么。   这是只有我...拥有混沌之力的我...才有可能完成的事情...   它快要不行了...   只有我才能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将它消灭...   否则等它离开这里,用罪业之火汲取到更多人的鲜血,等它完全恢复了自身的力量,到那个时候...   再想做什么都晚了...   所有的人,都会死的...   我怎么可能...   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怎么可能!!!   嘣——   粗壮的冰柱自脚下暴起而出,推着我跃上十数米的高空,缠绕在周身的死烟越加浓郁,我用力锤了僵硬的双腿,踏出月步、闪烁的身影在半空拉起一道黑线,义无反顾,冲向天空中的势不可挡的神躯。   这一刻,少女在心中亦然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   纵使她还在恐惧。   纵使她想到自己有可能拼尽全力,身死这里,最终也没法阻止神躯的行动。   她想到哪怕侥幸成功,活下来了,也有可能被突然出现的教会成员抓住,她想到自己其实只是那些人的实验道具,安吉尔在欺骗自己,教会在利用自己,一直都是,包括利用自己的力量击杀神躯。   她想到了这些。   她意识到自己的决定可以说是愚蠢至极。   但同一时刻,在血与火的交汇,呼啸的狂风,大地震颤的「轰隆」声里,在少女波澜起伏的心涧,那最幽静的深处,亦有更深刻的、交织的光影,在冥冥中浮现而出。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   简陋的村庄里炊烟袅袅,晨雾还未散去,瘦巴巴的老奶奶笑容煦暖,像春天里的阳光。   “孩子,别怕,别怕...”   “来,跟奶奶先回家...”   “艾丽娅,你要结婚了...”   “那又怎么了!结婚就不允许我再欣赏帅哥吗?”   “巴里,你敢骂我!”   “我就骂你!”   “结婚好玩吗...”   “就是觉得,好像一切都太快了啊,还没做好准备...”   滚滚黑烟自残破的村落里骤起,庞大的怪物倏然起身,电光火石之间,那张瘦瘦的,哭泣的脸,以极其决然的姿态,挡在了前面。   “艾丽娅——!!!”   混乱的场面如潮水一般退去,火光通亮的卧房里满是沁香,俏丽的夫人一手抓着木梳,有些俏皮地笑道:“希尔维嘉小姐,身上有丁香的味道呢,和我一样哦,不信你闻闻...”   “别动...”   “以前啊,我也老是像这样给佩佩梳头...”   “佩佩...”   那绝美的脸蛋不禁流露出一丝哀伤:“你真的是佩佩吗...”   飞尘随风散去,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吱」的响,气度雄远的公爵环视着城堡的空地,他笑得有些感慨:“这里以前是片树林,那时候你还小...”   “眼睛睁得很大,懵懵懂懂,像个洋娃娃...”   “我记得你第一次走路,记得你叫我爸爸...好多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   “爱!德!华!皇兄,你教的好儿子啊!”   “我叫...希尔维嘉...不是,我是...佩伊洛...”   满堂的哄笑声中,喝醉的女孩兀自摆着小手,对众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要死,好多人...”   “拜托你们,不要,杀平民,不要抢他们、的东西...如果...真的打仗...请你们,务必帮助,我的父亲、母亲,帮助我的哥哥,取得胜利...我谢谢,你们了...”   “她叫我母亲了,斯卡利杰,你听到了吗,她叫我们了...”   大雪纷飞的天里,角马车自城堡门前驶动,缓缓远去,美丽的夫人在后面追出两步,喊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佩佩!你在那边要好好的啊——!”   “遇到事情要先和别人商量,别动不动就自个逞能!”   “安全回来啊...”   那声音在大雪中渐行渐远了。   “带我...飞上月亮...”   王城里某个静谧的夜晚,有人在杂草横生的院落,哼着动人心弦的歌谣:“让我永远...歌唱...我想挣脱这凡世的囚笼...”   她飞在天上,发丝如沉海,飘舞游荡。   “我父王喝醉了酒,掉下来摔死了...被人私下耻笑「折断翅膀的国王」,那年我十四岁...”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伊森贝尔是个自由的国家,感谢伊丽莎白女王陛下,若不是她决意废除原先的法令...”   “等你再长大一些吧,等你明白什么是自己喜欢的...”   “叫我维姬...”   平坦的小路上,少女和银甲剑士并肩而走,身影一高一低,对比鲜明。少倾,也不知那剑士说了什么,惹得女孩一脚踢了过去,被他扭着屁股,难看的躲开了。   “你又生气...”   庭院中,树影下,有人摸着她的小脑袋。   “因为我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啊...我的老师,莱恩先生。一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他七十岁了,仍站在弱者这一边...”   “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日光下,蔷薇花开满白墙,王立学院广场外的角马车里,半个身子瘫痪的垂暮老人絮絮叨叨在说话,她脑袋有些混乱,口齿变得不清:“那些都是我的学生。将来啊,他们有些人会成为...一方翘楚,咳...有些人,担起责任,成为家族领袖...还有更了不起的人,会肩负人类的使命,以教宗骑士册封...”   “她才十六岁,已经是...拯救王城的英雄了...”   “奶奶跟了你爷爷一辈子,听他说「为生民立命」的话,也听了一辈子...希希啊,你可明白,这世上有许多的「强大」,一但来了,他们是挡不住的,连抵挡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奶奶心里想的是...将他们培育成更优秀的人,把你爷爷的精神,从这里开始,延续下去...”   “在你身上,奶奶看见了莱恩年轻时候的影子...”   “她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老人很快便不再优雅了。   她躺在病床上,瞳孔涣散,身上发出微弱的腐臭。   “希啊,莱恩留下的笔记...是剑术...我给你抄了新的...你拿着...”   “奶奶身体...好的很...别告诉你剑圣爷爷,不要影响...他做事...”   “啊...希...姬...民...呜...需...你...”   星空之下,草木的气息扑鼻而来,远方河岸的对面灯火繁华,嬉闹的少女们有些累了,便仰躺在了草坪上,一起望着五朔节的月亮。   “是不是就像这样,嗖嗖——,挥起镰刀,干净利落就斩掉那些怪物的头颅,拯救我们这些无知小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莎拉,很崇拜希尔维嘉小姐吗...”   “是啊,可~崇拜可崇拜了!”   “她是人类的英雄...”   某一时刻,在仿佛很久远、很久远的小溪边,少女将摇摆的双腿伸进冰凉的溪流,她眼中有些许的迷惘。胡子拉碴的剑士就站在身边,话语声郑重其事:“我认为决定你自己的,不应该是「你是什么」,而是「你做什么」。我不是一个看表象的人,我喜欢把问题剥开来看最里面。对,也许你是它的同类没错,可那又如何呢?人类当中,有那种冠冕堂皇却丑恶卑劣的混账...”   “那么小希尔,你想做什么?”   “我想,杀怪物...”   “我该,怎么做...”   男人笑了。   他向少女手伸出了手:“你觉得,成为教宗骑士这个提议,听起来怎么样?”   ............   “呃啊啊啊啊——!!!”   漫天的红光在流火的灼烧中变得焦灼、炽热,那几乎已经从裂缝中脱身而出的巨大的尸骸,它听到从远方刺破夜空的呐喊,悍然而动,望向急速掠而来的那道流星,漆黑的眼眶里,火星摇闪了一下。   下一刻,猛烈的撞击在半空爆发了。   少女身裹死烟、手握猩红的巨镰,黑色的甲胄破碎不堪,她脸上满是痛苦与疲惫,可却带着誓死不休的气势,镰刀自手中愤然挥出,一头撞上了神躯那已经无比稀薄的光罩。   轰——!!!   爆炸卷着浓烟黑火,自夜空中倏然绽开,巨大的响声里,半透明光罩在几次闪烁之后,彻底被击碎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 涅槃(五)   哗啦啦啦啦——   包裹在尸骸周身的罪障轰然碎裂,金光的碎片漫天扬洒,自绯红的夜空中弥散落下,死烟黑火于业火金芒之中绽放而开,少女那小小的身影,在爆炸所形成的猛烈冲击之中,倒飞了出来。   她眼帘微合,星星落落的血点从鼻子、口中溢出,在夜空中拉成暗红色的线。   “嗡...”   与此同时,巨大的尸骸张开下颌,发出可怖的嗡鸣,然而嗡鸣中似乎夹杂着痛苦,已远远不如先前那般,气势十足。它骇人的头颅慢慢垂下,躯体在爆炸的冲击里摇撼起来,眼眶中火簇倏然黯淡。   下一刻,倒飞的少女在半空盘旋急转,于爆炸逐渐消散的同时,蓦然又冲了回去,娇小的身影穿过罪障的碎片,转瞬没入尸骸周身燃烧的火焰,跃上了它狰狞的头颅,脚踩在滚烫沸腾的血火上,手中猩红的镰刀高高扬起,奋力斩下——   哐嗡嗡嗡嗡!!!   锋利的刀尖挥击在头盖骨上,死烟汹涌弥漫,耀眼的红光骤然一闪,强烈的冲击在下一个瞬间扩散开去。   巨大的轰鸣声中,只见那尸骸的躯体倏然一颤,仿佛受到了重创,鸣叫声倏地停顿。而同一时刻,站在它头顶的少女也猛地一个踉跄,虎口瞬间迸裂,口中呕出更多的血,血在肆虐的火焰中蒸发殆尽,手中的镰刀因反震的力道再次抬了起来。   少女眼看着就要从尸骸的脑袋上跌落下去,但她很快又重新站稳了身体,表情发狠,趁着神躯被这凶悍的一击打懵,还未及做出反应,举过头顶的双手在镰刀刀柄上紧了紧,憋着一口气挥动利刃,朝着头盖骨的同一个位置,疯狂砸了下去!   “啊啊啊啊!”   哐哐哐哐哐哐——!!!   少女将镰刀舞成重锤,不顾伤势,不顾周围的业火灼烧着身体,倾尽此刻所能倾尽的一切,怒嚎着,将利刃一次一次,砸在尸骸的头盖骨上。狂风骤雨的攻击让它难以承受,碎骨纷飞之间,硕大的头颅剧烈摆动,一只骨臂悍然抬起,卷着黑烟红火,朝少女猛拍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见始终砸不动坚硬的颅骨,少女脚下踏出月步,身体蓦然腾空,在半空连闪三次,变为三道残影,残影在下一刻汇聚,挟裹风声的尖啸,如飞鸟般「呼」地一声掠下,柔剑——虚刀使出,浓郁的死烟在绯红的刀身凝聚、缠绕,照准尸骸的头顶,一刀斩落。   轰——!!!   咔嚓!   刀尖与黑骨激烈碰撞,悍然的轰鸣声中,尸骸的颅骨刹那间绽开一道裂缝,少女也因此被震地高高飞起,脑袋空白了一瞬间,待缓过神,那巨大的骨掌已经到了眼前。   砰!   少女被正面击中。   “咳!”   她吐出一口血,身上的甲胄寸寸龟裂,碎片迸射之间,娇小的身体犹似炮弹,被可怕的力道拍飞出去,「咻——」的划破气流,砸落进地面燃烧的熔岩中。   轰!   亮红火花四溅而起。   “嗡——”   火红的夜空之上,神躯仰头长鸣,鸣叫近似哀嚎。   它原本几乎就要从裂缝中出来了,然而受到少女短暂而猛烈的进攻,庞大的躯体在持续的轰隆声里,又重新开始倒陷进漆黑的漩涡。   身后的裂缝正在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逐渐缩小,尸骸显得有些焦急,在拍飞少女之后,它开始奋力挣扎,摇摆着躯体想要将自身从裂缝中彻底抽出。   但下一刻,在远处滚沸的熔岩里,少女蓦然站起了身。   咕嘟,咕嘟,咕嘟...   滚烫的火浆从脸上、身上,从镰刀的刀尖淌落,皮肤被烫出异样的嫣红,「嗤嗤嗤嗤」的灼烧声响起,白雾弥漫、蒸腾而上,包裹着身体的甲胄,此时已经破碎到几乎不成形状。   少女再也没有力气去凝聚一副新的盔甲了。   她仰起满是鲜血的脸,眼帘半合,眼眸中暗淡无光,握着镰刀的手簌簌发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少女的额头上,有亮红的、尖刀般的一对犄角,此刻似乎还处于生长的状态,她背后的翅膀亦是。那是一副犹似蝙蝠或者巨龙,没有羽毛的翅膀,翅膀蜷缩在后背,还没能伸展开来,新生的翼膜上岩浆流淌,在高温的沐浴中透出猩红的光亮。   她还处在一个变化的状态。   她体内的力量非常紊乱,业火、混沌、秩序的洪流肆意翻涌,几乎随时都会撑爆这副小小的身体。混乱的能量就像三只在体内翻天覆地的凶猛野兽,越来越不受控制。   少女本应在这时好好休息一番,让身体和意识陷入沉睡,慢慢适应,慢慢感受这股变化,直到肉体进化完全,直到在幽静而漫长的梦里,她变得可以容纳、支配这股翻江倒海的能量。   但现在,她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少女已经疼到开始痉挛。   她几乎已经失去了痛感之外的所有感受。   只是,她还记得自己此刻要做的事情。   她再次踏出月步,飞身跃起,毅然决然,向着仍未脱出裂缝的尸骸冲去。   呼——   下一刻,骇人的神躯再次挥臂,骨掌悍然拍下,少女在半空中意识模糊,她看着那燃烧着火焰、山一般压过来的黑骨,想躲,但身体做不出反应。   砰轰!   巨响之间,少女被狠狠砸落,重新跌回了岩浆里。   不久,她又爬起来了。   她几乎已经失去了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连身上的伤势都没办法再恢复了。   但她却又一次冲上了夜空。   以决绝的、赴死的姿态,冲进那猩红的天光中。   轰——   她又被拍了下来。   火红的岩浆在周围翻滚,燃烧着少女的身体,消磨着她的最后一丝意志。她在炽烈的温度中躺了片刻,摇摇晃晃,艰难的、决然的,又一次站起了身。   而后,毫不犹豫,第三次向尸骸发起冲锋。   嗡...   尸骸似乎愤怒了,空洞的眼眶里,火簇一瞬间转为灿金色,骨掌轰然而下,掌心绽放出万丈金光,那光芒随着骨山倏然压来,少女毫无抵抗之力,被打地向地面飞去,「轰」的一声,在沸腾的岩浆中砸出大坑。   可许久过后,她挣扎着,又一次站起来了。   连番的重创,让少女本就已经无力的身体,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新生的翅膀也已经折断,流淌而出的血被业火点燃,又被汹涌的死烟笼罩在内,她眼眸中光彩尽去,一片死灰,已然是半弥留的状态,然而手里的镰刀,却始终未曾松开。   少女就站在流淌的火浆里,半晌,她动了动,向前迈出一步,两步...   她曲了曲双腿,似乎想要再冲上去。   但她终于没有再冲上去了。   这个名叫佩伊落的女孩,名叫希尔维嘉的教宗骑士,这个曾经自深渊的泥潭中复活,曾经无数次化险为夷,击败强敌的少女。这一刻,她站在一片猩红的熔岩里,手握凶兵,仰头望着神明,以那样的姿势,渐渐的...   停止了心跳。   停止了呼吸。   但她还留有稍许的意识。   在最后的时刻里,她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逐渐黑下去视野当中,她看到那神躯因为刚才的干扰,庞大的躯体没能从裂缝中挣脱出来,转而又陷进去了几分。而此刻裂缝的合拢已经开始加剧,很快就要缩小到它再也无法通过的程度。   它终于不得不暂时放下继续攻击少女的欲望,两只骨臂扒住裂缝的边缘,吼叫着,挣扎着,想重新将其撕扯开来。   就是这一刻。   让我...   将它彻底终结在这里吧...   这是少女弥留的意识里,唯一记得的念头。   她摇晃着身体,用仅剩的力量、最后的意志,聚拢着死烟与黑火,将已经再难行动的身体包裹,渐渐浮了起来,第四次飞向夜空,向着尸骸缓缓掠去。   灼风自燃烧的旷野吹拂而过。   某一时刻,在远方塌陷的沟壑中,泥土碎石蓦然翻涌,熔岩流淌之间,无数的人影被一层看不见的巨大气罩保护着,从燃烧的土地之下徐徐升上地面。   为首的男人金发碧眼,一手握着权杖,望着远方上空的光景,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在空中摇摆着,以决然赴死的姿态冲向神明,男人望着她,面色惊愕,久久不语。   “是她...”   “她怎么...又回来了...”   身后有人震惊出声,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视野的远方,少女的身影已经接近了神明,与此同时,察觉到什么的尸骸倏然转动头颅,朝少女飞来的方向张开下颌,口中金光骤闪。   嗡——   神迹的嗡鸣响彻夜空,可片刻之后,尸骸什么也没能喷出来。   它也已经到极限了...   少女意识到了这点,她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该死,她这是不要命了...”   有人瞪大双眼,声线颤抖。   “你不要命了!蠢货——”   “拦住她!”   “快,拦住她——!”   “玛格丽特!!!”   嘈杂的呐喊声里,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仓惶行动,教会的神迹之光自一片火海上再次亮了起来,然而那样的场景,那样的声音,少女全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她已经穿过神躯那小山般的肋骨,飞进了它的胸腔之中。   得让这东西...   死在这里才行...   下一刻,死烟、黑火、冰霜,狂暴无序的力量自她的体内肆虐而出,将大片夜空染成墨色、染上冰蓝的霜冻。   那是少女所能做出的,最后的举动。   她不再压制体内翻涌不息的能量,任凭它们暴走,从皮肤、从眼睛,从嘴巴从耳孔,伴随着流淌的血液,喷涌而出,就像放出了笼子里饥饿的猛兽,庞大的力量肆无忌惮,撕扯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物体,将其摧毁、吞噬,将神躯体内的血肉搅成一团烂泥。   血与火飞溅开来,大块大块的碎肉自天空坠落,少女在漫天的血光中身形陡转,沿着脊椎,重新掠上尸骸的头顶。   她大张着嘴巴,却早已喊不出声。   只是用尽最后的余力,将手中的镰刀高高扬起,混沌之力有如漩涡,朝着镰刀的刀锋疯狂涌去,少女借着身体的冲势,挟裹尖锐的风啸,在接近那狰狞头颅的一瞬间,利刃倏然挥下。   铮——   刀尖所向,正是尸骸那处龟裂的头盖骨。   咔嚓!   一声绽裂的脆响。   这一次,火红的刀尖终于深深扎进了颅骨之中。   而神躯撕扯裂缝的动作,在这一刀之后,猛地就僵住了。   时间仿佛定在了这一秒钟。   “小黑炭——!!!”   远方光芒星点亮起的位置,再也按耐不住的教宗安吉尔身影一闪,在下一个瞬间突破透明的壁障,出现在百余米外的上空,金光散去,刺眼的圆球浮现在他的头顶,紧握在手中的权杖发出强烈的嗡鸣。   “玛格丽特!克里斯!准备救人——!”   男人的喊话声在夜空里滚滚荡开,他面色仓皇,惶然中带着迫切,带着极度的狰狞,在坠落的同时,打算再一次施展神迹瞬移,想向那神躯冲去,将少女救下来。   “他妈的,动作快啊!!!”   下一刻,身后金芒一闪,长袍老头蓦然出现,于半空中猛地抱住了教宗大人,拦下年轻男人那近乎失去理智的莽撞行动。   “来不及了...”   老人低声说道。   他们在空中缓慢飘落,灼风热浪扑面而来,老主教半睁着浑浊的双眼,他看到视野的前方,那高空之上,在少女的镰刀刺穿了颅骨的同时,猩红的光芒自神躯的头顶倏然绽放,有如漫天的血潮,将小小的身影顷刻淹没。   “希尔维嘉——!”安吉尔双目通红,像疯了一样,发出嘶声的咆哮,“废物!一群废物!!!”   “教宗大人,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锁神链!二十分钟了!还没准备好!”   “走啊——!”   “他妈的...全是废物!全是废物——!!!”   “呃啊啊啊啊!!!”   嗡——   金光一闪,咆哮声蓦然远去。   安吉尔...   大片血色的红光中心,少女隐隐听到了那野兽般的嘶吼。   她跪倒在尸骸的头顶,死死抱着插在其脑袋上的镰刀刀柄,大蓬的鲜血从身体各处流淌而出,又在灼热的高温里被蒸发殆尽。少女的嘴巴微张着,死灰的眼眸没有焦距,只是听到远处的声音,眼珠蓦然动了一下,嘴角微微抽动。   片刻之后,似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呵...   这是我最后一次...   允许你们再利用我了...   咔嘣!咔嘣!咔嘣——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有骨骼爆碎的巨大声音传了过来。   夜空之上,猩红的光芒正逐渐退散,那道漆黑的裂缝开始加速收缩,裂缝的边缘挤压着神躯,将数根肋骨皆数碾碎。   神躯早已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它眼中的火簇,也在几次闪烁之后,彻底熄灭了。   天空中能量翻涌,巨大的骸骨开始腾出白烟,骨骼绽放出耀眼的红光。站在远处的玛格丽特看到这一幕,口中呢喃着什么,做出祈祷的姿势,一滴滚热的泪水自脸颊流淌而下,打湿了衣襟。   下一刻,她消失在金光之中。   嗡嗡嗡嗡嗡——   神迹的光芒亮起又熄灭,无数的身影消失而走。   而后,明火自夜空倏然绽放。   轰隆隆隆隆隆——!!!   爆炸席卷而出。   巨大的神躯在一阵震动之后,终于以毁天灭地之势,轰然炸裂了。   肆虐的火焰一瞬间蔓延至整个天空,翻涌的热浪自土地熔岩疯狂碾过,大火在夜空之上轰散成巨大的炽球,那仿佛像是新生的太阳,扫尽了焦土、树林,将方圆数十公里映得一片腥红。   而身处爆炸中心的少女,在烈焰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看到有个女孩俏生生的立在窗边,在幽静的夜色之下,转头望着她,手轻轻抚摸着钢琴的琴键,露出稍显恬静的笑脸。   “别害怕,也别难过...”   她说。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父亲和母亲,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所有的人,都应该为你感到骄傲...”   “你可以休息了...”   “好好的...”   那笑脸在蔓延的黑暗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直至消失不见。 第两百三十七章 尾声   日光和缓,徐徐照亮大地。   伍德沃德之森燃起的大火仍未扑灭,赤红的火焰在森林中蔓延,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死去的动物尸体冒着青烟,数不清的参天古树被烧成焦木,在一阵「劈里啪啦」声中倒了下去。   森林中央,原本一望无垠的草原已然不复存在,滚沸的岩浆蔓延在焦土之上,此时已经逐渐冷却、凝固,变成黑乎乎的、亮着微弱红光的岩浆岩。   在圆形地带的四面,旷野与森林的交界处,有六根巨大的方形金光柱高高矗立,将一片熔岩环绕在内,柱子的顶部隐约站着穿黑袍的人影。不久,亦有新的人影出现在岩浆岩地带,周身笼罩着淡薄的光罩,手拖悬空的金球,四下张望,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找到痕迹了吗。”   拄着权杖的金发年轻男子站在熔岩的外围,脸色阴沉的可怕,他身旁站着忧心如焚的圣女殿下,有人迎面走来,男人看到对方同样阴郁的脸,心中大抵知晓了结果,但还是急切的问:“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果不其然,那来人轻轻摇头:“没有,教宗大人。”   “那就继续找。”   教宗安吉尔脸色愈发冰冷,眼神像是要吃人。   “哪怕已经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你们也要给我把她找齐了,带回去。发黑的骨片、一块烧焦的肉也好,给我找到。她就算是真的死了,肉体也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拉米尔,你知道这个。”   “是。”   名叫拉米尔的男人沉声应道。不久,他转身离去,带着人在蒸笼般的红岩上继续搜寻,有些佝偻的老主教又走了过来,站到教宗大人的另一边。   “事情处理干净了。”   老人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一句话,听的玛格丽特面色一顿,倏然朝安吉尔看去,而教宗大人显然知道老人的意思,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眼眸闪烁的望着前方,沉默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一会儿便问:“尸体呢?”   “烧掉了。”老人低头。   安吉尔「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许久。   直到老主教也默默离去,只留下年轻的教宗与同样年轻的圣女站在那里,玛格丽特脸上忧愁越发浓郁,忧愁中夹杂着些许的哀婉,看上去像是在挣扎和犹豫着什么。   她望着教宗大人的侧脸,几次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压了回去,直到安吉尔开口,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圣女殿下才犹犹豫豫,将心中或许已经留存许久的疑问,轻声说了出来。   “我们这么做,真的是对的选择吗...”   这样的话一出口,安吉尔蓦然转头,向她看去。   玛格丽特心中一颤。   她有些不敢与面前年轻的男人对视,因为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就要在下一刻爆发而出。   “...玛格丽特。”   片晌,男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相当温和,温和到不论是眼前的场景,还是男人此刻应有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都显得与之有些格格不入。   “假如只有悲悯和仁慈,是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的。”他盯着圣女殿下好看的脸,慢条斯理、很认真的说道,“你或许有些忘记了,压在我们头顶的职责是什么,而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又是什么。我亲爱的玛格丽特,我们没有权力去做选择,我们只有拿出一个又一个的结果,有效的结果,只有这样才行。”   他顿了顿。   “只有这样,这个和平又美丽的世界才能得以延续,只有这样,教会的权能才会持续稳固,人类的社会也将因此继续繁荣下去。而你,才能有机会在现在,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里,继续心怀悲天悯人的情绪,跑到我面前质疑说,教宗大人,我们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男人笑了起来。   那笑容一瞬间让玛格丽特如坠谷底。   “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去做?”   ............   天空灰沉沉的,秋日的风有些闷热,飘飞的火烬几乎要将天光遮蔽起来,多日都未曾散去。   神圣教会在伍德沃德之森的搜索行动,一直持续到了十月的下旬。到得最后,有越来越多的主教,修士,许多根本不明真相的神职人员陆续也加入了进来,而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在灭火的同时,不留遗漏、尽可能多的搜集那已经死去的神躯遗骸。   行动也不是完全没有结果。   一个月的时间,教会动员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冷却的岩浆岩及其外围区域进行了几乎地毯式的搜索,最终找到了大量的黑色的骨片,和已经与岩石融为一体,部分灼烧硬化后的血肉。   可那些发现的部分拼凑一起,体积却远不及当时神躯的一条肋骨大,更多的部分就像是在爆炸中被烈火吞噬,连同那个小小的少女一起,化为漫天飞灰,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我们未曾知晓教会内部此时要怎样去慢慢消化这件事情,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出接下来的一系列决定。   只是世界一如既往,安静而荒谬的运行。   发生在西尔加亚的战乱、饥荒、灾难,从今年的四月份开始,到得十月底,事情的结果才逐渐走进人们的视线。十一月的时候,多多少少的议论、流言,从西尔加亚的翡翠之都开始发酵,迅速蔓延到周边的瓦伦帝国、伊森贝尔,传遍西洲各城的大街小巷、每一个酒馆。   人们对这场与恶魔的战争看法不一,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西尔加亚南部或许已经生灵涂炭,教会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直到现在,那些恶魔也没能被消灭干净。也有人觉得所谓恶魔不过只是一群东洲来的土贼,实际上早就被消灭殆尽,至于真理之门,那些异教徒,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在教会强大的军队面前,在教宗骑士大人正义的讨伐之下,根本没可能有反抗的余地。   这两种传言是最多的,也是最可信的。其他也有些传的更野的说法,但几乎没多少人会选择相信。   整个十一月,各国各城的子民都在探讨着这些事情,而那些贵族、王宫的大臣,他们大多却表现的沉默,一般不会在正式场合公开讨论此事,只是不知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这些早就嗅到肉味的鬓狗们会私下群聚,悄悄试探着彼此的立场,打探更可靠的消息,商讨着如何此能借此局势,为各自捞到更多的好处。   明里暗里的震动,一直持续到了年底。   人们最终从新一版的言报上,得到了确定性的消息。在不久之后,整个西洲都因此动荡起来,有关于圣·乔治币行的种种罪行,在战争期间不顾饥民死活,推卸责任,并借此大肆敛财的事迹终究败露,那个神明最虔诚的信徒,圣·乔治枢机大人,为了保住币行的利益,不惜将浴血奋战的第三骑士团弃之不顾,让他的儿子尼克·威廉姆斯身死战场,成了亡命的英雄。   是他的决定让币行选择放弃了相对贫瘠的西尔加亚南境,将数以百万计的北境子民置身于战乱与灾荒之中,以此保住北境包括翡翠之城在内的更多资产,此事的影响极其恶劣,很快就在民间引发了大地震。   自诩正义的激愤群众开始大肆集结,砸烂各城币行的大门,冲进去打人,抢光所有东西。暴乱蔓延的速度极快,死人的事件每日剧增,可奇怪的是,各大城市的护卫、驻守在城内的骑士团,对于这样的状况,却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任其发酵。   偶有前来阻拦的骑士,也很快会与另一队赶来的骑士对峙起来,最终事情往往就不了了之,人们也乐的见到这样的结果。到得第二年的三月,最早带头砸抢的人甚至成立了正式的民间组织,并为其命名为「知行会」,决心要和黑幕抗争到底。   而很快的,在群众未能知道的幕后,以威廉姆斯家族为首的各方利益相关势力,即将对现任教宗展开最激烈的反击...   时间回到上一年的年底,在那则言报刚刚出来的时候,震动西洲民众的并不止币行这一件事情。实际上当时占据着整个言报首页的,是另一则令人悼心疾首的消息,也正是那样的消息,真正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公历1187年,9月。   自神临时代被古老神明封印的强大恶魔,异端残暴力量的源泉,被恶徒侥幸放出。   可怕的天灾降临于西尔加亚的伍德沃德之森深处,那是让人类望而生畏,足以比肩神明的可怕存在。其身躯大如山岳,血液灼如熔岩,一经现世,繁茂的森林便在顷刻间毁于一旦,大火在希尔加亚广袤的土地上烧了整整七天。   然而教会的英雄,我们人类的英雄,她们心中燃烧的火簇,与之相比却更加炽烈。   【>摆=烂(图]书$馆^】$q》群<>泗<>溜]儿+*琦<迩=酒、&私{吧..(馓   |摆=烂()*外#群{$#^~群6-~溜?儿&*留,{玲+另&巴?二*(而   由于物资供给不足的原因,茹毛饮血的异端们突破了莫斯里海岸防线,一路南下,无数的灾民死于非命,教会第三骑士团死守亚雷提恩城,直至团长威廉姆斯战死沙场,也没能阻挡恶魔前进的脚步。恶徒们终究放出了可怕的天灾,而我们英勇的战士,在这危机来临的一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们以自己的荣耀,以自身的性命为代价,让那比肩神明的恶魔彻底消亡,让异端永远失去了罪恶的力量。   笔者怀着痛彻心扉的情绪,写下这短短的篇幅——神的子民们啊,请原谅我无法将那惨烈的过程描述出来,我绝不想再回忆起那场令人悲伤的殊死之斗。假如可以,我身为一个男人,非常甘愿替她们去和恶魔战斗。   可是我不能。   我只是一个弱小的人,一名修行尚且不足的教士,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更没有资格和她们站在一起,为这个世界赴汤蹈火。   我无法成为英雄。   我只能坐在此处,为你们写下这篇言报,告诉你们英雄的名字。   剑鬼安娜西丽斯。   以及那个受到所有人爱戴的小小女孩,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   你们需要记得她们的名字。   请向我保证,你们至死都会记得。 第四卷随笔   这一卷到了后面,其实写的有些艰难。   本来在我的预计中,大概要在年过完之前把第四卷完结掉,那时候我没有太多的事情处理,时间比较放松,比较宽裕,可以静下心好好写东西。   假如第四卷在那段时间能完,或许质量会比现在要高一些,然而篇幅这种东西,真正写起来就会发现很难掌握,越往后越难掌握,我是真没想到第四卷会写这么长,就这还是有一些原本预定的内容被删掉的结果,如果再把那些东西加进去,整个故事就太拖了。   年过完后,忙起来了,写小说的时间就变得紧迫。到最后部分的时候,本应该是一口气写完的内容,我不得已分两章、三章去发,一章2000字,每晚熬夜赶,第二天改一改发,就这样还是偶有断更。   有时候想,太累了,每晚都熬到3、4点,第二天八成还是要按时起床,最近的这几天,我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差不多只有5个小时,感觉又回到了作息不规律的时候,这样下去不行,得休息一天,晚上回到家就觉得今天算了,不写了,可就是管不住自己,非写不可,想着有人还在等更新,想着今天不写明天说不定也没时间写,想着剧情卡到这里你们肯定很难受,想快点发下一章让你们看到,不然我睡不着。   然后就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了。   我看到你们的留言,让我注意身体,少熬夜什么的,说实话很感动,但是就不听。   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写的欲望。   归根结底,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第四卷总算结束了,今天我可以心安理得,好好休息——我今天是真的全休息,写完这篇随笔就去做咸鱼了,看看电影,或者出门吹吹风,买买东西,晚上见几个朋友,聊天打屁,回来后把第五卷的大纲在脑袋里过一遍,检查检查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然后早早睡觉。   这感觉可美了!   说完废话,再来说说这本书的一些东西。   现在的剧情写到这里,《深渊》的故事算是过半了。   而第四卷,大抵是整本书中最沉闷,最让人难以放松去看的一卷,尤其是到了中期,到了后面,很多的情节,都是让人看着不爽的,或者难过的,而这样的情绪,到了卷末或许都没法释放。   因为这一卷是本书的转折。   这一卷,佩佩知道了更多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她现在还无力解决,连完整的想法都没有。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突然拍过来,打懵她的小脑袋,让她完全没有停下来思考的时间,被硬生生推着往前走。   所有有时候会有人说,佩佩怎么还不成熟,还像个傻乎乎的小女孩,特别幼稚,被人耍的团团转,前世的灵魂好歹做生意的,怎么看得这么憋屈——因为很多小说里主角都很厉害,永远比反派多行一步,多思考到一些东西,所以看这本书的时候,很多人不习惯,我都能理解。   我不清楚别人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的,我很久没看别的小说了,尤其是爽文,以前都没怎么看过,现在更没时间——我想应该有不少厉害的作者,会把这点处理的很好,合理流畅,我不清楚他们具体如何去做,但在我这里,这不是成熟不成熟的问题。   佩佩并不笨。   她比大多数普通人都更有理智。   哪怕没有前世的灵魂,她也一直都是个聪明且懂事的女孩,脑袋瓜也活络着呢,只是很多时候并不愿意多想,因为很累,因为还没被逼到那个时候。   现在的佩佩,面对拥有庞大信息网络,庞大人力和财力的组织,纵使她智商比别人高出十倍,眼界比别人广十倍,也是会被耍的,根本搞不过。   她的信息渠道太窄了。   许多的事情,她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知道,再聪明,再有魄力也没用,这是信息不对等,完全的不对等。   她初来这个世界,到现在其实才一年多,又是个小女孩的身份,受到小性子的影响,她在一开始是潜意识里不愿操心很多的事情,想要做到像其他书里那样全知全能,就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我这里,这种牛逼暂时还吹不出去。   所以佩佩吃瘪,不是成熟不成熟的问题。   她只有一个人,再成熟,又怎么和那么多早就知道内幕的脑袋瓜抗衡?别人早就在大气层了,别人早就把信息和资源都占尽了,这个世界早就掌控在别人手里,想用什么手段玩她骗她,一句话的事情,再大佬的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不好使。   但这样的事情,终究是要在这一卷告别了。   我们要告别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了。   她现在知道了很多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将大多数手段忽略不计。   她只是需要时间和机会,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拓展自己的渠道,人脉,建立真正属于佩佩的信息网,属于她的势力。   就从第五卷开始。   我们要和大部分纯吃瘪的情节告别了。   这话就暂时说道这里。   再来说一下卷末的标题,它叫做「涅槃」,你们很多人误会佩佩会在这里变成新的一种状态——这并不完全算是误会,只是还未到那个时间,除非我给这章起的标题叫「涅槃重生」,那样才是。   我在这里给大家小小的普及一下,「涅槃」这个词,它是个佛教用语,意为「灭」,「寂灭」,「解脱」,我亦已灭尽,一般是指超脱生死的最高精神境界。   而「凤凰涅槃」,才是向死而生。   在我的想法里,佩佩达到了「涅槃」,但还未真正「重生」。   她很快就会了。   下一卷,将是这个过程。   我们的佩佩,终于要开始着手解决问题了——我挺期待的,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   我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写好,能不能达到我自己的标准。   我现在意识到了,写小说这件事,哪怕稍微有些天赋,第一本书就有不少人看,但想要写出真正好的东西,只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很多的大神,都是几本百万字书的沉淀之后,才写出了真正牛逼的东西。   我希望我有那个机会。   但目前而言,我要做的,就是把我现阶段能做好的事情,做到位。   也许还是会经常没有时间,也许还是会偶尔的断更,或者发2000字的小章节。   但这本书一定会完结。   也许下一本书,也一定会完结。   也许下下一本也...   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总是能够做到全力以赴的,只要我还喜欢写小说,那么放弃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还有好多的故事没讲呢。   我还有好多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在不久的将来,会让自己笔下的人物更加丰满,故事更加圆润。   这可真是让人心潮澎拜。   那么,今天就溜之大吉,明天正式进入《深渊》的第五卷——少女与梅瑟小镇   [img=700,379]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1/04/d03da40b-5718-44ed-b3df-aae63ae47c79.jpg[/img]   这是说萌战时候说好的图,晚点我会把原图发到群里,感谢你们支持佩佩~   PS:旧群人数已经快满了,现在发新群群号:625829290   希望大家能在群里玩的愉快~   以上!   …… 第五卷 少女与梅瑟小镇 第一章 冬雪落来 离人归去   晴空上是流淌的烟云。   日光之下,卡里耶新城城头狼旗飘飘,积雪在回暖的气温里消融了一些。城门里侧,大队重骑踏响铁蹄,「轰隆隆」的从街道那头过来了,带着浩荡的声势出了城,向着南方进发而去,不久消失在雪原的远方。   城内一座巍峨的古堡中,隐约的烛光在长桌上照亮,薰香的气味袅袅弥漫,十多名凶悍的战士依序坐在长桌之前,坐在主位侧边的是一名火红色盔甲的女骑士,她此时双手拄着下巴,眉头紧促,与其余那些男人一样,微微侧目,将视线投向主位,凝听坐在那里的美丽夫人讲话。   “...过冬的粮食倘若不能及时解决,南边的雄鹰城势必将会再一次陷入动乱,这件事,山特尔堡、卡里耶新城和埃琳堡要共力承担。安妮,还请你及时转告埃琳夫人,留在费城的那几窖酒,我们要尽快给南边送过去,那里的战士们需要它...”   “过不久大雪就要封山,南境的攻势也要缓下来了,但军队不会撤离很远,他们会蛰伏起来,静静的等,等着看雄鹰城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这也是我们目前最严峻的问题,需要大家齐力克服的问题,作为后方的支援,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一步都不能停下来...”   娴静温雅的夫人坐姿端正,有条而不紊的安排下去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会议一直持续到落日时分,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去,坐在主位的夫人喝了口水,站起身来。   “教会的负责人应该快要到了,安妮,你跟我一起去接见——”   说话期间,一名管事忽然推门而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他神色匆匆,快步走到那个名叫安妮的女骑士身旁,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将手里攥着的一份言报递到她的手中,随后抬眼看了一次夫人,模样惴惴不安。   “怎么了?”夫人面露疑惑,“出了什么问题?”   女骑士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凝重,将手里的言报摊开了,快速扫过那上面的内容,脸色骤然剧变,仿佛一瞬间褪去了血色。   她下意识地就要将言报藏起来。   但下一刻,察觉到什么的夫人已经一把夺了去,举在眼前开始看了。   越看,她的脸色越显苍白。   少顷,夫人放下了言报,眼神颤动,嘴唇哆嗦着,缓缓抬头,死灰的眼眸望向安妮,她看到女战士同样苍白的脸,以及担忧的眼神,听到她站起来对自己说:“夫人,这也许不是真的...”,那话语在耳边「嗡嗡嗡嗡」,周围所有的人声都变得「嗡嗡嗡嗡」,会议室里的场景开始晃荡,桌椅出现重影,一切都好像不再真实。   假的...   凯瑟琳夫人在心中这样告诉着自己,她张了张嘴,想要对安妮说些什么——但她忘记了刚才要说的事情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被抽空,却又在下一个瞬间疯狂回流,涌进已经变得空白的脑袋里。   “夫人!”   哗啦——   座椅被推翻的声音中,凯瑟琳夫人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阴雨已经停了几天了,王城里空气透着丝丝寒意,街道房舍鳞次栉比,密集的耸立在繁华的城市中心,道路两侧行人熙熙攘攘,一辆奢华的角马车自路中间穿梭急行,伊丽莎白女王坐在宽大的车厢里,将手里的言报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陡然将其撕的粉碎。   “停车...”   她敲了敲车厢,对前面驭兽的宫廷侍从说道,语气带着些微的颤音,手指也在抖。   “女王陛下,怎么了?”   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雷克特睁开眼睛,看着车厢里言报的碎屑,有些疑惑的问道,他下意识地警戒起周围的动静,担心会有什么突**况。   然而女王陛下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只是面色冷漠的可怕,待角马车缓缓停下,她坐在车了许久,一直不出声,直到雷克特捡起言报的碎片拼凑起来,看到了那上面的内容。   “怎么可能...”   男人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掉头,去教区。”   女王陛下呼吸粗重。   “陛下,请您冷静...”   “去,教,区。”   女王陛下一字一句,将话重复了一遍,她极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可紧握在膝盖的拳头却传出「咻咻」风声,那模样看得雷克特心中一紧,连忙掀起车帘对侍从挥手催促,少顷,角马车调转了头,向着城北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教堂就停下,安排与教宗大人会见。雷克特,晚些时候你找到沙尔曼和小雷克蒙,带两千王城守卫,我们要走一趟圣城了...就在今天。”   “谁也别想拦我。”   ............   “啊——”   王里学院的林荫小道上,有女孩伤心的哭声传来,引得过路学员一阵阵侧目。   黄褐色的树干下,娃娃脸的一级生跪坐在地上,手里抓着皱巴巴的言报,咧开嘴巴仰着脸,上气不接下气,扯着嗓子放声嚎哭,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一旁有着柔顺金发的贵族女孩在默默拍着她的后背,眼睛也是通红的。   “莎拉...”   “这是骗我的!索菲亚,这是骗我们的——”   “你起来吧...”   “我们怎么办啊,索菲亚...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啊——”   女孩悲恸无助的哭声,一直传出去很远很远。   ............   亚雷提恩城。   嫣红的夕阳自东山落下,残破的城墙轮廓逐渐隐没在阴影之中,城墙下运石的汉子们收了工,各自交谈着,三三两两向着城里走去。城外的尸体至今仍未能完全清理干净,晚风吹来,有时会夹杂着阵阵恶臭。   不少人已经开始病了。   城东那一排排白色的营帐间,时常能够听见微弱的呻吟声,修女们和民众自发组织的救援会——其中多数也都是女人——她们的身影忙忙碌碌,治愈神迹的光芒从各处亮起,但负伤的骑士们未曾痊愈,偶尔,还是会有人在静谧的深夜里悄悄死去。   城里的治安一片混乱,尤其是到了晚上,杀人抢掠的事情常有发生,有时甚至还会抓到潜伏在人群里的异教徒。   可不论如何,战争总算结束了。   活下来的人们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每日向神明祈祷,感谢教宗大人赐予了他们新生。   位于城北的教区重新喧闹起来,几日前连与外界的通信也恢复了正常,这一晚,年轻的骑士巴里将写给家中的信寄了出去,他从人群中走出,一直走到街的那头,身上的骑士盔甲让所有路过之人都向他投去像是看待英雄的目光。   巴里有些享受这样的目光,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名叫莉丽丝的贵族女孩亦是。   “巴里,你其实很了不起呢,和你那个妹妹一样了不起...”   这样的话,在这些天里,莉丽丝不知道对他说起了多少次。   他喜欢听女孩对他说这样的话,哪怕他心里清楚,自己与希尔妹妹之间的距离,恐怕是这辈子也跨不过去的。   但有人夸他,总归是一件开心的事。他想要将这种被人认同的感觉倾诉给希尔妹妹听,他想起之前和她吵了一架,他有些想她了,想和她道个歉什么的,可是直到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她。   许是和骑士们一同出城,清剿那些逃窜的异教徒去了吧...照现在的局面,应该不久就会回来的。   到那时,一定要好好和她道个歉啊...   当然,道歉归道歉,自己坚持要做的事情,可是绝对不会变的...这点还要和她说清楚才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要变得更强才是...   年轻的骑士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日渐恢复秩序与安宁的城市里,等待着妹妹的回归,等待着家中奶奶的回信。   这两件事,他最终都没能等来。   ............   冬季来临了。   位于西尔加亚南境的海岸飘起了雪,雪絮如鹅毛,柔柔的洒下来,化进扑来的海浪中,蓝色的海面泛出玛瑙色的光泽。   海岸边上人来人往,各种贸易的船只停靠在码头上,打扮邋遢的水手们抗着一箱箱的货物,赤着脚从船上下来,将货运往不远处的石砌的仓库。   隶属于教会第六骑士团的银甲骑士们驻守在不远处,每当有新的船只过来,他们就要上前找船长盘问一番,记录下这些船只的停留时间,船上的人数也要一个个的点清楚。   更远处的灯塔上,亦有无数的目光时刻盯着码头的动静,不久,下一趟商船即将启航,「哐啷啷」的起锚声中,满身酒气的中年船长一面随着几名骑士上船,一面笑呵呵的说道:“骑士长大人,多谢这几日的照顾,要不是有你们在,我这船货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卸完,也不敢保证哪天晚上就被人抢了去...”   他说着,招来旁边的水手,从水手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给那名带头的骑士长:“大人,小小的敬意,只为感谢您的体谅和帮助。”   带头的骑士也不客气,他们大抵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嗯」了一声就让旁人接下锦盒,漫不经心的望着不断自身旁经过,陆续上船的水手和运工,说道:“你们挪加威来的商船,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最近异教徒猖狂,这海口就把的严了些,一般船只来的容易,想走可没那么简单...”   “是是是,我们明白。”船长连声应道,随后露出苦笑,“世道艰难啊,我们也是被这事弄的整日提心吊胆,夜晚的时候宁愿在海上歇着,也不敢点太多的灯,生怕被异教徒给劫咯...”   几人寒暄着走上甲板,水手运工们开始集结了,船长陪着骑士长在一旁说话,其余的骑士上前清点了人数,确认无误后再做好记录,船员们便又各自忙碌起来。   不久,船长便对骑士长说了「下次来时还得麻烦您照顾」,骑士们顶着飘飞的雪絮准备下船,走到船梯的时候,蓦然看见甲板的角落里有堆没被搬走的木箱子,箱子旁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外面裹着一层厚实的皮裘,女人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但颜色很漂亮,是银闪闪的白色。   她侧脸对着骑士长和船长,手掌伸出来,像是要接住从天而降的雪花,骑士长望着她,依稀觉得那个侧脸除了有点脏之外,看上去竟意外的让人惊艳。   他下意识就顿住了脚步。   “那是...”   “嗯?”   船长循着目光望去,随后笑了:“嗨,那是我故人的女儿,父母亲死的早,死前将她托付给我,整日里跟着我风吹日晒,可怜的孩子...之前还给您端过茶来着,骑士长不记得了吗?”   “哦...”   骑士长微微颔首,他哪里会记得一个端茶女的模样,这种小事从不会去在意,听了船长的话后,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艾波丽丝塔人吧?头发颜色倒是漂亮。”   船长听闻马上露出喜色:“是,是,那孩子不怎么会说话,但手脚利索着呢,下回来了,还让她给您倒茶喝。”   “嗯。”   骑士长摆摆手,下了船,带着人远去了。   船长目送着他走远,脸上的笑容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消失。   不久,船帆扬起,商船在「呼啦啦」的寒流中驶离海岸,向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行去。   腥咸的海风徐徐吹来,纷乱嘈杂的喊声中,站在甲板上的女人转过头,湛蓝的眼眸遥望着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的码头,许久,像是要将某些东西刻在心里,而后转身,走到那堆木箱前,推在挡在最前面的箱子,从中拽出一口湿漉漉的黑色棺木。   女人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渍,将棺木抬起来用绳子捆好,背在身上,抬脚走下甲板。棺木并不大,看上去也不是很重,女人背着它一点也不显得吃力,只是倘若有人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听,就能听到从棺木里传来「咚咚,咚咚」,类似心跳的声音。   女人带着这样一口古怪的棺木,下了甲板走过船廊,由于水手们都在甲板上忙碌,她并没有吸引到过多的目光,就这样默默走到船廊的尽头,推开门进了一间船舱。   昏暗的房间里,船长早就坐在桌前等着了。   他看见女人进来,仿佛松了口气,勾起嘴角,露出笑脸。   不同于先前面对骑士长的时候,那略显酣醉的讪笑。中年船长此刻所展露出的笑容,带着些许的安心,些许的温暖,像是见到从战场安然归来的亲人那般。   “艾尔娜,欢迎回家。” 第二章 佳人不在   公历1188年2月,圣城阿贝多利亚。   这座位于瓦伦帝国东南部、夹在三国的交界、几乎处在西洲大陆中心地带,常住人口约20万人,其中多数为神职人员的城市,其城内设有圣部、理事会、骑士团总部等神圣教会权力中心机构,作为教会的总教区,宗教信仰最初的发源地,世界上最古老的圣殿教堂也自然坐落于这里。   圣殿教堂是已知人类最早举行宗教事宜的地方,这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历1800多年前,神临时代开启的起点,伟大的神明最初赐下恩惠的地方,人类的文明最早便从这里崛起,经过漫长的岁月、战争的洗礼,在不断的翻新加建之后,如今的圣殿教堂,已是整个世界最大、最华丽的宗教建筑。   据教会官方的证实,这里便是最为接近神明的地方,也因此,每年都有从世界各国前来的朝圣者进城膜拜、祷告,瞻仰人类原初伟大的圣迹,祈求神明能为自己赐下恩福。若是有幸能见到教宗大人、枢机主教大人,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望着,听他们传达神谕,沐浴在圣城的天光里,或许都能沾到一丝神息,从而造福后代,在死后也能回到伟大神明的怀抱。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是最光荣和幸福的事情。   但圣城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别说一般子民,哪怕是修行不足的教士,天赋平平、没能接纳更多神赐的司铎,一些边缘城镇的主教,连这些不够资历的神职人员,想进城都要经过很复杂的程序,以正当或特殊的理由办理入城手牌,并经过层层核实,连具体的天数、暂居地点都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限制,这些都确认无误后,往往才会被放进去。   但这一日不同。   公历1188年2月16日,是教会每九年一次的朝圣日。   在这一日里,有身份地位、在各大教区担任重要职责,以及肩负荣誉的神职人员,无论身处何方,无论有多忙,都要放下手头的事情,抽出时间赶回圣城,参加由教宗大人主持的感恩仪式,并在这一天举行斋戒,不吃肉食,不用刀叉进食,禁止任何娱乐,以此来向伟大的存在表明人类从未忘记它们的恩惠。   按照以往的圣传,在朝圣日的前后九天,圣城阿贝多利亚会锁闭所有大门,封城禁宵,除去参加仪式的神职人员,谁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得进来。   可是今年不同。   今年的朝圣日,圣城史无前例的开放了所有大门,只要是提前有过申请、在各国各地拥有一定身份、产业、拥有土地管辖权的人,无论是谁,圣城的大门都将为他们敞开,直至月底。   因为今年的朝圣日,除去固有的感恩仪式之外,整个圣城还将为一个小小的英雄,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仪式。   那个英雄的名字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就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   砰——   砰!砰!砰——   万里晴空之上,耀眼的圣光如花炮那般漫天绽放,通往圣殿教堂的广阔街道上,以大主教为首、由教会信仰团组成的礼殡队两边排开,高举仪仗,仗顶同样放出金色的流光,他们的身后是无数负坚执锐的金甲骑士,骑士们目不斜视,将利剑斜拍在胸膛,献上身为教会战士的最高礼节。   而战士们的后面,便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群了。   成千上万的人潮聚拢在街道、挤进街边的小巷,挤到林立的建筑里,几乎是寸步难行的状况,然而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谁也没有发出喧哗的声音。   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眉宇轩昂的中年男人,打扮富贵的女人,还有孩子,人们时而祷告,时而仰起头,望着天空中绽放的光亮,静静等待着英雄的来临。   不久,头戴冠冕,身着华袍,拄着权杖的教宗安吉尔,从街的那头缓缓步入视线。   他身上裹着更加炽烈的金光,而跟在他身后的,是圣女玛格丽特殿下,是四名披着斗篷的教宗骑士,是教会最年轻最优秀的神职者,他们抬着一具盖着十字旗帜的棺椁,棺椁的一旁,跟着捂嘴哭泣的黑衣夫人,和双眼通红的黑发年轻男子。   除去从瓦伦帝国、山特尔堡前来的人们,更多的群众并不认识那两位是谁,但他们隐隐清楚,从两人黑发黑瞳的特征就能做出判断,那大抵就是希尔维嘉小姐的母亲,以及哥哥了。   砰——   绚丽的金花,在城市的上空二度绽放。   送行的队伍从许多人眼中缓缓而过,走到更远的前方,在开阔的教堂广场上,亦有数不清的王城护卫整齐列队,沉默着目送少女英雄的离去。   位于队列最前方的伊丽莎白女王,曼妙的身材裹在正统的镂金米兰盔甲当中。她骑着一头毛发黑亮的角马兽,那匹角马兽是曾经与逝去的少女同乘过的,记得那天也是葬礼仪式,她们骑着角马穿过人群,她将她抱在怀里,听到有小孩子跑着在喊:“英雄大人!英雄大人——”,她记得那些天真的声音。   恍惚间,那天的场景竟与今日有些重叠了。   只是再也不见怀中的那个少女。   有风卷过路面,凉凉柔柔的,将伊丽莎白女王满头的金丝稍稍撩起,她面色冷峻,眉宇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以至于会让人误会她来到此处送行的目的。人们在心中猜测各自猜测着原因,也有人想到少女英雄曾在伊森贝尔被授予过和平勋章,她拯救过无数王城的子民,或许在那时也救过女王陛下的命。   也或许,她们之间曾拥有过更加深厚的感情。   许多人在这时才恍然意识到,今日的葬礼仪式,似乎远比想象中要盛大、庄重的多,这是几百年都未曾有过的。自最初的教宗骑士之后,似乎再也没有谁,能够让这么多了不起的人物为她送行。   几百年了。   只有希尔维嘉小姐一人。   那个逝去的英雄少女,在此之前,其实在多数人的印象中,也仅仅就是曾经在言报上出现过的那一张画像。   那张画像曾经轰动西洲一时,但讨论最多的,却也只是她的美貌和年轻。   那时候的人们,实际上对少女英雄的印象并不算清晰。直至现在,直至这一刻,他们看到教宗大人、圣女殿下、看到那几位资格很老的教宗骑士,看到伊森贝尔的女王,瓦伦帝国的猎人,西尔加亚的王子,许多人在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啊,原来她已经做过这么多了不起的事情。   原来她已经在十七岁这样的年纪里,在这般短暂的岁月当中,拯救过如此之多的性命。   砰!   金花在人潮的头顶第三次绽放,盖着白布的棺椁被抬进了教堂里。街道空了,但两边的人却都没有散去,伊丽莎白女王从兽背上下来,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眼神阴冷的可怕,遥望着随棺椁一同步入教堂的几道背影,深深吸气,瞳孔在绽放的金光之中,忽明忽灭的闪烁。   谁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不久,那边传来歌声了。   华丽的教堂大厅内,头戴冠冕的安吉尔满面肃穆,在一片火烛的摇曳里,为逝去的少女献上英雄的赞歌。数十名年幼的准修女在两旁手捧烛光,齐声为他伴唱。   这些女孩都是从各地的教区挑选而来,家世清白、天赋异禀,被教会当作重点培养的对象。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也许会进入圣女班,成为圣女候补,又或者被挑选进圣诗班、信仰团,成为教会精英的一员。   那其中有一名捧着火烛、歌声哽咽的短发女孩,假如希尔维嘉小姐此时还活着,她在这里,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当时自王城不告而别的小艾丽。   小艾丽正在努力让自己的歌声不至于跑调。   她眼睛噙着泪水,愣愣地望着那具躺在大厅中央的棺椁,一个月前她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但直至此刻仍难以置信,像是在虚假的梦里。   她想起了曾经的种种,想起了王城那个噩梦般的血夜,想起她在曾教堂里大哭过的情景。有许许多多曾经有过的情绪,到此刻其实已经很难再回忆起来,只是脑袋中的画面,却总是会定格在瓦伦帝国的那一晚,她和卢卡斯几人偷偷潜入工坊,在那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处于极度惊恐中的自己,在第一次见到佩伊洛姐姐的时候,她脸上绽放的笑容。   “给你,很好吃。”   艾丽记得,这是姐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姐姐那时候的样子,其实一直都停留在她的心里。   往后也是。   砰!   砰!砰——   教堂之外,金花的鸣响一直未停。   同样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已经响彻西洲各城的上空。   这一日,希尔维嘉小姐的葬礼仪式在不少的城市都有同步举行,有许许多多只是单纯为那个还未盛开便已凋零的英雄之花而感到惋惜,怀着一颗感恩之心,想要去参加圣城的葬礼,但却没有资格的人们,就在此刻,在各自所处的城市里,望着那些升空的圣光,默默为她祷告。   王立学院的教堂内,由梅尔维尔校长组织的葬礼祷告刚刚结束,学员们逐渐散去了,献上的鲜花摆满厅堂,让角落里放着的烤羊腿、甜甜圈和蜂蜜蛋糕就显得很莫名其妙,做出这事儿的自然是1504那三名女孩,莎拉、索菲亚、黛西,她们此时就夹在人群当中,相伴着朝训练场走去。   天空中流光四射,灿烂的金光照在女孩们的脸上,伴随着「砰砰」的闷响,头顶的树叶被震落下来,打着旋落在黛西的肩膀,随后被风吹掉。莎拉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处挨着训练场的那条路,蓦然说道:“我记得,她在这里打过别人的鼻梁...”   索菲亚就笑了:“她何止在这里打过别人鼻梁...”   “啧,鼻梁终结者...”   “噗嗤——”   女孩们都笑了,她们开始埋汰那个少女不为人太多人所知、奇怪又有趣的事,比如做梦会动,睡觉不老实,比如不可思议的能吃,却因为顾及脸面,总是绞尽脑汁想办法,让她们帮忙把吃的带回去,最开始她还骗人说那是小狗狗要吃的。   说着说着,女孩们觉得这么厉害的英雄其实也不过如此,不仅爱生气,有时候还蠢的要命,老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胆子也不大,经常会被吓一跳的样子,挠痒痒从来没赢过莎拉,胸部在四人里毫无悬念的垫底,简直哪哪都不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子。   女孩们一面数落着少女的不是,一面走进训练场,又想起她其实害怕角马兽,明明是个骑士却完全不会骑术,为了逃课还打了老师一拳,她们在场边的长椅坐了下来,过得片刻,索菲亚冷不丁又冒出一句:“你说她后来还有吃豌豆吗?”   “咯咯咯咯!”   女孩们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笑着笑着,不知是莎拉还是谁突然难过的说:“怎么办,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然后三个人就都哭了。   她们的哭声在风里渐渐远去。   而晚一些的时候,少女的名字终将会刻在圣城的英雄碑上,被世人永远铭记。 第三章 流云奔走间   等到仪式结束时,已经是夜里了。   这一日,从西洲各地前来阿贝多利亚的人们,为逝去的英雄纷纷献上祝福,祈祷她能够回归神明的怀抱,是这个理由让他们有机会进到圣城,然而这些在各地颇具威望、响应教宗大人的号召远道而来,有身份有地位的显贵们,他们之所以会花费时间精力赶来此处,自然不只是为了一个死去的少女。   葬礼仪式之后,今年的感恩仪式对城里所有人开放了,教宗大人面向民众,讲了许许多多重要的内容。   从去年西尔加亚所面临的灾难,讲到无数英雄的牺牲,讲到教会将对此所做的一系列反应,讲到未来的统筹、新的政策,其中当然也提到了币行的事情。他并未用过多么激烈的言辞,只是平静的阐述问题将如何着手解决,但所有人都清楚,由威廉姆斯家族一手建立的庞大体系,在今后的不久,或许就要被彻底改变。   这里的许多人,都是有机会从中分一杯羹的。   就此次的感恩仪式而言,本应到场的三位枢机主教大人,其中居然有两位从始至终都没人看到其身影,来到王城的显贵们,从这件事上便已经能嗅出,或许那即将到来、局势的动荡,要远超他们的想象了。   到了夜晚的时候,明里暗里的接触、会议,一系列的变动自圣城开始,逐渐在各地展开,不久,蔓延至整个西洲...   时光如溪流,汨汨淌过。   失去了那个少女的世界,平缓而又戏剧性的运行着。   二月份的那场举世瞩目的葬礼仪式,于教会而言,取得了非常有效的成果。许多的人们在为圣·乔治币行、为威廉姆斯家族这种蛀虫而感到愤恨的同时,也终究会想到教会里还有像希尔维嘉小姐、像教宗大人这样,一心向民的伟大人物。   而年轻的教宗也并没有令他们失望,纵使他还那么年轻,纵使他坐上那个位置还没有多久,在许多东西都并不充分的前提下,仍然敢于和老一派的权威抗争到底。   实际上从去年年底开始,各地的刑场就已经变得热闹起来,尤其是西尔加亚南北两境,直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事情愈演愈烈,到得今年的三月份,有时甚至能在街头看见神迹对放的场景。   四月底的时候,圣·乔治枢机主教的罪名被正式定了下来,教会宣布没收威廉姆斯家族的全部财产,而币行似乎也将在不久之后更名,设立新的掌舵之人。   尘埃慢慢落定了。   就在大家都这么以为的时候,在五月份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五朔节前夕,在伊森贝尔王城的北面,拉贝利尔大峡谷,一声惊天的巨响轰然传出,地动山摇之中,峡谷内爆发了极其严重的山体滑坡,谷地塌陷,扬起的尘烟半个小时都未能散去。   由于这里曾经出现过深渊的怪物,鸿沟里的渊泥至今还被教会用罪障封锁着,考虑到此次的山体滑坡有可能会导致那些渊泥的扩散,得知消息的王城自然是相当重视,很快就有治安的护卫赶了过去,到了峡谷的外围,打算进一步确认滑坡的位置和范围时...   他们突然看到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从峡谷中跑了出来。   针对此事,教会方的反应极其迅速。   仅用一天的时间,整个峡谷就被全面封锁,前来的教士对外声称渊泥泄露,禁止了包括王城护卫在内的任何人、任何势力靠近与接触,那些跑出来的人也很快就被带走,连与他们接触过的人也都一并带走了。   十天之后,教会又对外宣布了渊泥并未泄露的消息,让王城和皇宫不必再为此感到忧虑。   这件事本应就这样过去。   可不知为何,在那之后,有一些奇怪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小道消息,从各地的酒馆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传了出去...   而那些传言,会在不久的将来,对教会造成怎样的影响,那究竟是不胫而走的流言蜚语,还是有谁在背后蓄意推动此事,在这个时候,谁也不得而知。   ............   天光辽阔。   飞鸟在流云间来来去去,蝴蝶自盛开的花丛间翩翩振翅。   夏季转眼来临,气候变得炎热了,西尔加亚的农夫们头戴草帽,裤腿挽起,顶着烈日在田间辛苦耕作,不时抬头擦一擦脸上的汗。他们有些是去年从南境逃过来的,此时已经重新定居,从灾害与恶魔的阴影中渐渐走了出来,开始了属于自己新的生活。   翡翠之城中,街景热闹繁华,闲逛的富家女孩打扮清凉,蹲在地摊前挑挑拣拣,巡逻的卫兵走过街头,与居住在这边的大人、孩子们擦肩而过,有人对着女孩吹了声口哨,随即被赋了一记白眼,卫兵们不以为然,哄笑走远。   王城的集市与往常一样热闹非凡,卖杏仁蛋糕的小摊支了起来,香气飘出,同性的情侣脸上洋溢着笑容,朝过往的人群大声叫卖,有馋嘴的小女孩拉着母亲走了过来,从他们这里买了蛋糕,开心地吃着。   远方华丽的宫殿前,角马车来去频繁,头发有亮的贵族们相互交谈着步入宫殿,王立学院的训练场上,学员们在烈日下扎着马步,汗流浃背咬牙切齿,有人坚持不住倒下,被凶悍壮硕的老师一顿呵斥,满脸不忿却又老老实实,重新摆好姿势。   瓦伦帝国的阔土上铁蹄奔腾,骑着角马、手握凶兵的猎人们夺城而出,在天空下汇成凶猛的洪流,大军朝着南方突进过去,高耸的城墙上,气度雄远的大公爵转身回头,身后是已经从圣城回来、憔悴了很多却依旧美丽的夫人。   他向着夫人走去,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死去的人已然化作尘埃,但还有无数的他们要继续在这个世界里好好活下去,在时光的滚滚潮流之中,继续手中或显著或末微的事。   直到世界在悄然的变动里,翻到新的一页。   遥远的东洲,艾波丽斯塔的荒漠里,风沙卷了过去,丑陋的虫子退了壳,挣扎着从黄褐色的蜕里出来,羽化成俊丽的蛾,向不远处荒凉的小镇振翅飞去。   而某一时刻,躺在小镇里布满落沙、昏暗房间里少女,在经过漫长的沉睡之后,终于手指动了动。   缓缓睁开眼睛。 第四章 复苏   刚醒来的时候,脑袋是一片空白的。   头上隐隐作痛,眼神涣散思想放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根本睡不清醒的感觉。我在恢复意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犹似丢失了身体一般,无法动弹,心里也没想到过要动弹一下。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待到远去的意识逐渐飘回,眼前的画面慢慢变的清晰了,我看见了遮在头顶上方的白色纱帐,还有更高处悬挂的老旧吊灯。吊灯没有被点亮,四周都是黑沉沉的,几乎没有任何光源,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我这是...   好像是躺在什么地方的...床上?   “嗯...”   鼻腔里下意识地发出粘腻呻吟,我张了张嘴,活动活动下巴...这里的空气好闷,又闷又干的,眼睛睁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涩了,我想要抬手去揉,却发现胳膊僵的简直可怕,好像连怎么使力都有些不会了,好半天也没能抬起来。   怎么回事...   麻药?针剂?曼陀罗?   一瞬间脑袋里闪过这些东西,我心里开始感到恐慌,呼吸急促,一个劲儿地眨眼睛。   我还没死...   那现在是被安吉尔他们抓到,软禁起来了?   我开始努力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那仿佛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依稀的画面自脑海中断断续续回忆起来,我与可怕的神躯拼死一搏,镰刀扎进了它的脑袋...在倒下的最后一刻将它击败...业火翻涌,巨大的尸骸炸地四分五裂,我被滔天的火浪卷了进去,那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我记得好像听到过安吉尔的声音...   所以...   我这是已经被他抓起来了吧。   那么这里...   是隐藏在某处的诊所吗?   看环境倒是真有点像...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要是永远都醒不过来就好了。   他们又对我做了什么...   王八蛋...   心在逐渐沉下去,与此同时,我尝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活动嘴巴和舌头,眼珠子也滴溜溜的动起来,腿和胳膊都僵的不像话,感觉被换成了木头一样,移动的非常艰难...   我到底在这里躺多久了?   不知道...   得先想办法逃掉才行...   慢慢的,我的头可以动了,转过去看向黑漆漆的房间,视线透过白帐,没看到任何的窗户,这里就像是一间密室。   我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西尔加亚,眼睛习惯了黑暗,倒是隐隐能看见周围陈设的轮廓了,可也看得不是很清楚,无法从桌椅柜子这些东西的设计上,判断出到底是不是西尔加亚的地域风格,只感觉这里地方不小,但好像谁都不在的样子。   我侧耳听了许久,密室里也好,墙壁外也罢,都显得异常安静。   “唔...啊...”   我继续活动着身体,一点一点,慢慢找回肌肉发力的感觉,好半天终于能喘着气,撑着身体坐起来,艰难爬到床边,将双腿探了下去,感觉踩实了地面,就想用力站起身,可屁股一离开床板,马上就倒了下去。   咚!   “呜诶...”   鼻子重重磕在地板,酸的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呼...呸!”   地板很脏,我刚一吸气就感觉吃了满嘴的灰,差点就吸进嗓子里,赶快屏住呼吸,生怕被呛到然后咳嗽,将藏在不知哪里的人引过来,生怕他们知道我已经醒了。   我就这样静静的趴在黑暗里,舞着小手扭着屁股,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来。   身体似乎非常虚弱。   不仅仅是虚弱,四肢都没办法好好用力,还有特别严重的不协调感,这让已经习惯了时刻都力量充盈的我,心里越发的慌乱,我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那些该死的混蛋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他们不会夺走了我的力量吧...   开什么玩笑啊...   但恐慌了片刻,我很快又冷静下来,停止挣扎,躺在地板慢慢闭上眼睛,仔细感觉体内的力量...   ...力量还在。   那三股庞大的、如同**大海般的能量,它们都还好好的、静静的呆在我的身体里,我还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呼——”   我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   幸好...   只是...   我试着调动起力量,却发现无论是秩序之力,业火之力,还是混沌之力,此刻都仿佛陷入沉睡的猛兽,全部与我断了联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   我能感受到力量的存在,但我好像没办法再驱动它们为我所用,就好像胳膊腿不再听话了,我的意志没办法再与早就属于身体的一部分连接,我成了一个残疾人——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我在巨龙之乡里受到的限制有些相似,却远比那个要严重的多——我的身体出问题了,我马上意识到了这点。   到底怎么回事...   “啊...”   心慌意乱之间,我居然下意识地张嘴就想喊人,才发出一点点声音,马上又闭住了嘴。   我是傻瓜吗...   还没人发现我醒来...   不管我现在在哪,还没有人发现我醒来...   我或许是可以逃出去的...   其他的事,等安全下来再慢慢思考,我要先逃出这里...   于是短暂的休息之后,我翻身开始贴着地板爬行,慢慢爬到墙边,又喘息了一会儿,扶着墙壁艰难起身,腿颤抖的厉害,完全使不上劲,但总算是能够站起来了,甚至勉强能够走路,我尽量放轻脚步,摸着墙壁踉踉跄跄往前走,突然又一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很大的「咯吱」声,吓得我猛然一个激灵。   是什么!   ...是柜子。   柜子的支脚,我踢到这上面了。   由于我走的很慢,脚指头踢上去倒也不疼,只是扶着眼前的柜子,半天都不敢再动,耳朵高高竖起来,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没有动静。   好像没人有过来...   很好...   我又开始向前走了。   经过柜子的时候,心中有些打鼓,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我想起在王城的时候,伊琉什为我制造的那个梦境。在梦境中的房间里,摆在柜子上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器皿,器皿中泡着令人作呕的烂肉,那些烂肉甚至还会动,我后来在异教徒体内也发现了那个东西...   那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假如这时候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我面前,我肯定还会被惊的大叫出声...心里毛毛的,越想越忐忑,于是索性心一横,将脸凑地更近一些,小心翼翼地去确认摆在柜子上的东西...   然后发现那好像都是书。   很多的书。   ...书?   我懵了懵,有些意外,这竟然是个书柜,而且柜子很大,摆在上面有很多的书,大部分书似乎都很旧,封皮磨损的相当严重,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楚那些都是什么书。   但没有那种恶心的肉瘤...   没有肉瘤,我就安心了。   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看一看那都是些什么书,这里可能随时都会有人进来,我必须尽快找到出去的路。于是我又扶着柜子,摸黑向前走,手指从柜边滑到另一侧的墙壁,走出不远,似乎摸到了一扇木门。   这是木门吧...   与墙壁紧密连接的木头手感非常粗糙,像是很老旧了,靠近之后隐隐能闻见腐朽的味道,木头的边上和顶部都有框...这就是一扇门,不会错的。   只是门好像锁着,我轻轻推了一下,又拉了拉,门都没有动,想再用点力却有些不敢,手指摸索过木门上缝隙,俯下身扒着缝隙朝外看。   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从这里应该是可以出去的...   感觉好像暂时没有人,不会被轻易发现的样子,但我可是逃跑啊...哪有逃跑从正门大摇大摆往外走的,指不定有多少人在外面守着...   我还是找找看其他出路。   然而艰难找了一圈,我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出路,想象中的通风管道什么的,好像都没有,我并不知道这种东西会设在哪里,主要是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这间密室很大,且墙壁都是用石头砌的,石壁间镶有灯台,我不敢点,也没找到火石火镰之类的东西,格雷船长也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镰刀变成了那副样子,教会怎么都应该回收的吧——但显然不会放在这里,我该怎么办好呢?   有些茫然。   不过令我庆幸的一点是,那股身体的不协调感已经慢慢消退下去了,虽然还是感到乏力,但活动了一圈之后,我不用再扶着墙,也能很好的走路,肌肉不再那么僵硬,脑袋也越加清晰起来。   可能我真是睡太久了...   站在黑暗的密室中央,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沿着墙壁走了一圈,手指敲敲打打,想找找看有没有类似暗门的东西,然而也没有,这些石头非常瓷实,且连接紧密、几乎都没有缝隙,松动的痕迹就更没有了。   我该不会是在地下吧...   地下监牢?   很有可能...   但也不太可能,我没听到那些惨叫声...   心里乱七八糟的猜着,我站在一处石壁的面前,思考良久,忽然举起右拳,一拳揍了过去。   砰!   “哎哟...”   我没忍住叫出了声,马上又将嘴巴捂住。   疼疼疼!   右手传来的锥感让我一顿呲牙咧嘴,忍不住弯下腰,「呼,呼」地朝着手背吹气,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破皮,过好久那股痛感才慢慢退去,食指和中指关节有点麻了,而眼前的石壁根本纹丝未动。   我真的没力气了...   我...   巨大的失望感随之而来,我吸了吸鼻子,心想失去了力量,自己不可能逃得出去了,惶然的情绪汹涌而至,但转念又一想,我应该是睡了太久,身体的力量也随之沉睡,这时候还没能苏醒...一定是这个原因...   我现在该怎么办...   “咕噜——”   小肚子蓦然发出悲鸣。   我饿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微响动,我听到正在靠近的脚步声。   !   完蛋,有人来了... 第五章 别吃我 我很瘦   我迅速做出反应,在藏起来还是躺回去之间只犹豫了一下,立刻就闪身躲在了书柜的后面,捂住胸脯屏着呼吸,在黑暗中静待脚步声的来临。   怎么办...   如果来的是教会成员,来的是那个罗曼尼医生,或者鸟嘴医生,玛格丽特...以我目前的状态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可她们要是发现我已经醒了...   我该怎么办...   心中焦急无比,脑袋飞速转动起来。   木门的方向,隐约的火光从缝隙间透进来了,随后是锁链拽动的声响,门「吱呀」地被推开,外面似乎没有风,一个瘦小的、举着提灯的人影,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嗯?   提灯的光亮,瞬间照出了半个密室的轮廓,突然的强光让我很不适应,眼睛刺痛,身子又朝后缩了缩,依稀还是能看到那个步入的身影,那好像是一个...   小孩子?   只有一个孩子进来了...   我愣了愣,脑袋还在反应,却见那举灯的孩子进门之后,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径直就朝着我先前躺着的床走去,小脸在黑暗中被火光映亮,我慢慢看清了她的样子,银白色的头发,像天空般湛蓝的眼睛,那是个秀气的小女孩。   东洲人...   “我不怕...才不会害怕...不怕不怕...”   小女孩脸色有些紧张,嘴里念叨着细碎的话语,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小心翼翼靠近了过来,她还没发现那张床已经空了,眼睛却是死死朝那个方向盯着的,以至于从柜子旁边经过,根本没发现藏在后面的我。   女孩的年纪大概在八到十岁之间,走路的步伐很轻,从猫着腰、略显戒备的姿势来看,她绝不是一个受过训练的战士,背影破绽百出,在一秒钟之内,我能杀她三次不止,但不排除可能会一点神迹...   我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   只是个小女孩而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不论如何,她很快就会发现我已经醒了。   在那之前,先制住她再说。   咔嚓!   我从老旧的书柜一角,掰下已经腐朽裂开的细木条,响声发出的瞬间,小女孩「啊」了一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在原地僵了一下,居然想掉头就跑——下一刻,我从后面扑了上去,紧紧捂住她的嘴,将握在右手的木条,尖端抵在她的脖颈。   “别...嗦话...”   别说话,也别动,不然就杀了你——我是想这么说来着,想尽量压低声线,让话语听上去更有威慑力,然而吐出口就成了含含糊糊、咬到舌头的蠢话。我「呜」了一声,小女孩也「呜」了一声,她将身体绷地很紧,保持僵直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好疼...   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我张了张嘴巴,见女孩很老实,便慢慢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转为向下,五指成抓搁在她的脖子上,断断续续又问:“芥里...系...哪...”   哎呦好烦...   舌头怎么都捋不直,她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   小女孩半晌没有回话。   我又问:“里几道...肿么...出去...”   “......”   小女孩依然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被吓傻了,我在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小小身体的剧烈颤抖,听到她短促的、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的喘息。   “所粗奈...不撒你...”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啊!   我心里非常急躁。   蓦然间,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背上。   ...?   不是,这怎么说哭就哭了啊。   “喂...”   我有些不耐烦了。   的确,她的年纪是很小,且看上去胆子比年纪更小,可这里是哪?这里可是「诊所」,是神圣教会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做毫无人性的实验的地方,这女孩能出现在这里,大抵也算是与之相关人员吧...   见识过这样那样可怕的事情,怎么还能说哭就哭呢?   小女孩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只「呜」了一下,随后就是一顿一顿的哽咽,她颤抖的越发厉害,腿都快软了,不敢发声也不敢动,我掐着她脖子的手变成了抓紧她的下巴,右臂用力向上推,才不致让女孩直挺挺地倒下去,温热的眼泪沿着下巴流淌在手背上,湿湿的感觉让我更加心烦。   ...这里到底是不是「诊所」啊?   我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于是清清嗓子,又问了一遍:“这...尼...到底...系...哪...”   我问的很慢,努力让自己的发音更清晰一些,说话的同时,又害怕她突然哭出声,或者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便将抵在脖颈的尖刺又推了推,小女孩感觉到疼了,身体绷直,硬的像块木头。   她又「呜」了一声,赶忙咬牙忍住。   “伟...伟大的...神躯...黛、黛安娜大人...继承者...请您...别吃我...我、我很瘦,一点都、一点都不好吃的...”   小女孩总算开口,声音哽咽的厉害。   她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有点像是方言,我从没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方言,不过倒是能听得明白。   ?   继承者?   什么鬼玩意...   这小女孩居然知道神躯!   她还知道罪业女神的名字!   “镇里,还有更好吃的,胖胖的人...呜...真的...我给你叫他们...你别吃我,我给你叫...他们...”   喂...   你这小家伙,当我是什么东西啊。   “不许,哭。”   我低声对她呵斥,一面警戒着身后门外的动静,一面在心里消化女孩所说的内容,脑袋里电光一闪,迅速做出判断:这里不是诊所。   这里甚至有可能不是西洲!   “你系,谁...”   “大人...姐姐...我是...贝蒂...我不好吃...呜...我不好吃...”   啊...   没法沟通。   我突然觉得有点累,抓着小女孩下巴的手松开了,抵在她脖颈的尖刺也放了下来,随手丢到一边去,脚下倒退一步,与小女孩拉开些许距离,只见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又在下一秒重新绷直身体,手中的提灯握的很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用力哭,也不敢回头。   好像生怕我会给她吃掉似的,吓得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孩子...   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她不可能是教会的人。   “你钻,过奈。”   我对她发出命令,小女孩身体又是一颤,很听话的就转身了,耸着肩膀低下头,根本不敢看我。   于是我又命令:“抬头。”   小女孩就抬起头来。   火光中映出的,是一张银发蓝瞳,梨花带雨的清秀小脸。   的确是东洲人。   那么...   “介里,是,东洲...小镇?”   “是...”   女孩怯生生的看着我,慢慢点头了。   啊哦...   我在东洲了。   我——   我看着女孩身上穿着的衣裳,那的确不是西洲常见的款式,心里对于自己已经身处异乡的事情越发确信,歪着脑袋想了想,正打算再问她些什么的时候,小肚子蓦然又发出了悲鸣。   “咕噜。”   我微微一愣。   羞涩的情绪还未升起,就看见站在面前的那个小女孩,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恐,她倏然一个哆嗦,我听到汨汨的水流声,借着摇曳的火光,视线循着声音,慢慢慢慢,向女孩的下身看去。   然后就看到她迅速湿润的亚麻长裤,那长裤遮不住小腿,黄黄澄澄的热流沿着淌了下来,流进鞋子。   我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   ...淦。   她尿裤子了。 第六章 梅瑟镇长   从密室中出来,走过长长的、向上的石阶,掀开头顶的盖板,来到简陋的土房,我这时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竟是一间房屋里的地窖。   引路的小女孩率先推门小跑出去,我跟在她的身后,走到土房的门外,悬在头顶的阳炎照射下来,那光亮让我好久都没能睁开眼。   “唔...”   我闭着眼睛,听到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   干燥的风迎面吹来,炽热的温度烤在脸上,那般的温暖,沁人。   好久没有过的感觉。   新生...   也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从我意识深处冒出来的,便是这个念头。   我没死...   我活过来了。   哈...   “爷爷——”   吧嗒、吧嗒,小女孩踩着湿漉漉的鞋子,仓惶地叫了一声,清晰的脚步越跑越远。片晌之后,待逐渐适应了阳光的亮度,我抬手遮挡在头顶,半睁开一只眼——那处在一片荒芜之中,枯黄色的小镇,在视野中慢慢勾勒出轮廓来。   时间似乎已是临近黄昏了。   绯红的日光即将被远方的大山吞没,却依然无比绚烂,橘色的辉光从西边洒向黄土,履行着属于它今日最后的职责。黄土一眼望去仿佛了无边际,被光亮照耀着,几乎鲜有绿色植被的踪影,就连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也是光秃秃的黄。   偶尔有几株紫色的怪树笔直耸立在这片荒土之上,看起来竟如同绘画大师的点睛之笔,让死气沉沉的景色透出一种奇妙的美。   这是一片赤贫的土地。   而就在这样的土地上,一座座简陋的、土制的房屋参差不齐,排列凌乱的立在视野的近处,有些房屋还用泥土筑成一人高的墙壁围成院落,那些围墙的土很多都剥落了,日光照射过来,从坑坑洼洼的塌陷之间,隐约还可以看见院落里木条搭起的衣架,和衣架上晾着的粗布衣物。   更近一些的地方,是一道横在眼前、蜿蜒的土路。土路上有些吵闹,人影不断从视野两旁围过来,坐在屋门前抽着烟斗的老人颤巍巍起身,将跑过去的孙女搂在怀里,佝偻着腰,浑浊的双眼向我望来,眼中满是惊骇和无措。   “您、您...”   老人似乎不知要说什么话,一旁几名长袍裹身、头缠巾布的壮硕男人围到他的身边,唤了声「镇长」,用的依旧是方言,有人将小女孩叫了过去,也有人挥手示意道路对面的女人走远点,其余人都向我投来戒备的视线,戒备中似乎却又带着某种敬畏。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住在这个镇里的居民...   我深蹙起眉头。   一座...处在黄土沙漠中的小镇?   这个老头刚才就坐在土屋的门前,看样子也是守我的,但好像没什么恶意,否则我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放出来...还是说他们以为我是什么吃人的鬼东西,所以很怕我,不敢造次?   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那就先不要开口吧。   心思转瞬万千,我故意将眉头蹙地更深,板着一张脸,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人,最后停留在老人的脸上,静静的盯着,就是不说话。   我要等他们先开口...   然后再判断目前的情况。   “呃...”   但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气氛僵了片刻,最终那个老人放下了戒备之心,他回头望了一眼小女孩,又对众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后退,接着便一瘸一拐,慢慢走上前来。   “小、小姐...大人...大小姐...”   老人走到距离我几步之外的位置停住,烟斗别在腰间的裤带上,斟酌着用语,对我的称呼来回变了几次,想弯腰行礼,动作做到一半又改成右拳捶胸,这样一来,就变成又像鞠躬又像捶胸,一副不伦不类、不知所措的姿势。   “我是咳咳,梅瑟镇的镇长,罗伯特·帕利森,在此等候您的苏醒...呃...我们都在等候您的苏醒,您沉睡了太久的时间,请问...那个,需要食物吗?您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这个老头子说,我们尽量满足...对了,刚才为您带路的,是我的孙女贝蒂,她胆子小,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我会惩罚她的,我会惩罚她的。”   名叫罗伯特的镇长,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喉咙里卡着痰,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因为在害怕的原因。   他说话的时候不断抬眼瞅我,观察我的脸色,见我没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便稍显安心,将腰板直起来,那张布满沧桑的老脸有了笑容,只是笑地颇为僵硬。   “那个...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我需要好吃的,把你们这最好吃的东西全部都给我拿过来!   我想说这个来着,但是忍住了。脑袋里迅速将老人的话过了一遍,故作深沉的问他:“介里唔...”   才一开口,嘴巴就马上闭住。   哎呀烦死了!   怎么又咬舌头!!!   许是真的睡了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的原因,从苏醒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觉得这舌头是我自己的,好像刚刚才学会说话的感觉,咬字特别的费劲。   就连气势也都丢尽了。   “...界里屋?”   只见罗伯特老人面色茫然,无助的眼神向身后投去,想看看有没有人听懂我刚才说了什么,他们当然没意识到那是我咬了舌头,可以觉得是什么恶魔的语言,或者深渊语,一个个交头接耳,小声说了一阵,最终却都缓缓摇头。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重新吸引回他们的注意力。   “介,里,x...是,梅瑟,镇?”   一字一句,以尽量低沉的声线,慢慢吐出言语——但实际上,那声音听着还是很幼稚。   我自己觉得没面子,生硬的板着脸,但老镇长对此显然是不敢表现出什么的。   他老老实实回答:“是的,那个...大小姐大人,这里是东洲,艾波丽丝塔,临近沙谷的梅瑟镇...”   ...真的是梅瑟镇啊。   这么说的话——   “是,谁,带,我...奈...”   我心里大抵猜到了一些事情,但还是想要向老人确认一番。   “是艾尔娜小姐。”   果然,老人的回答如我所料。   能带我到这里的,且有能力带我到这里的,印象中大抵就只有那个女人了——她到底是怎么从巨龙之乡逃出来!?不,等等...   那个神躯在最后重新撕开了裂缝,在爆炸发生的时候,那裂缝好像还没有完全闭合...   罗伯特老人顿了顿,见我没有回应,便继续说道:“是艾尔娜小姐嘱咐我们,要我们看护...啊不,她要我们照顾好您,说若是您醒了,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当然,您也看到了,小镇条件着实有限,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您想要黄金的话,恐怕是拿不出多少来的...”   黄金?   我要那玩意做什么。   “她,寨,哪。”我打断了老人的话。   “呃...”   老人沉吟片刻。   “艾尔娜小姐...很快就会回来。她让我转告您,想拜托您在这里稍做等候,等她回来,她就会履行当时对您的承诺,同时...呃...”   他似乎在极力斟酌着用词,生怕有哪句话触碰到我的情绪,一番话说的战战兢兢:“她说...她说她应该与您有一次毫无保留的对话,希望您能等她,等她回来,就会告诉您一切的...在此之前,您可以去她给您说过的那间地窖,嗯...就是您先前出来的地方,那是艾尔娜小姐的地窖,她在那里存放着很重要的书籍和文献,希望您能仔细过目。” 第七章 小小的试探与决定   书籍,文献...   对了!在巨龙之乡的时候,那个女人的确有和我说过。她在梅瑟小镇有个地窖,很多这个世界所谓的「真相与历史」,就被她藏在了那个地窖里...   我忍不住回头望去。   身后,土屋门还敞开着,里面的空间并不算大,除去白色的窄床、简陋的桌椅和立柜,剩下的空间也就只有十多平米。   透过昏暗的光线,隐约还能看见我刚才出来的地方,矩形的入口直通往地下,掀起的地毯卷在一旁,入口处的木盖板此时并没有完全合上,下方一截石砌的、破损的台阶因此暴露出来。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那个地窖...   那么,我刚才在里面看到过的书柜,那些老旧的藏书...就是她所说的...   “拉个,女惹...女人,什么,时,候。回奈。”我又问镇长。   “呃...这个...老头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也就在这一两天内吧...”   罗伯特老人回答的含含糊糊、吞吞吐吐,显然那女人走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告知,老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嗯...   我咬着指甲,低头想了想。   一两天的话...   没关系,我可以等她。   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把地窖里的书先看一看——虽说那是属于真理之门的东西,在以往我的印象里,那大抵都是些歪理邪说,绝不可信。   可是现在...   现在的话,事情不一样了...   真理之门...   他们固然都是些作恶多端的疯子,但或许...我应该要了解他们所知道的,一些事情...   我应该要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了解事情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的根本原因,了解异端的目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听信教会的一面之词。   我将头抬起来,视线向前方越聚越多的人影扫去。   这些人...   是这个镇子里的居民。   从他们的衣着上看,倒都像是老老实实生活在沙漠城镇的普通人,然而仔细观察,女人和孩子除外,那些站得近一些的男人,他们的身体壮硕、站姿稳健,显然都有着不俗的炼体之力。   这些人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镇民,绝对不是。   但假如我想就此离开,他们恐怕也没人能拦得住我——前提是,我恢复了自身的力量。   一点点也好。   只要我能恢复,想走还是很容易的。   而且目前来看,这些人对我虽有戒备,但恶意恐怕是没有多少的。   或许这其中有着更深层的原因,但至少,在那个叫艾尔娜的异端首领回来之前,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如果我想跑,他们的态度或许就会立马转变。   我现在不能赌这个。   ...但可以先试探试探他们的底线。   “镇,长。”   “在,大小姐大人。”   “我的,粘刀呢。”   嗯,格雷船长不知道还在不在了...那个女人有没有带过来还不好说,姑且先问问看吧...如果他们愿意把格雷船长给我,那我就会对这些人多一分的信任。   没抱多大希望,主要想看看态度。   “...粘糕?”   然而罗伯特老人并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什么粘糕?”   “是,镰、刀。”我重申了一遍,逐字逐句,“我的,武器。”   可老镇长却显得越发茫然了。   “...镰刀?哦,是镰刀啊...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镰刀啊...”   他搓了搓手,失措的模样看上去倒不像是装的。   “对、对不起,这个...您需要一把新的刀吗?那东西镇里倒是有...偶尔那些饿极的沙匪会打到这里来,想抢女人,抢东西吃,镇里因此是备着刀的...我让人给您拿一把来?”   他说着,已经挥手招呼后面的人去取了。   我盯着他看了片刻,直到罗伯特老人回过头,才轻声说道:“算,了...”   格雷船长要么是被贪心的镇民藏了起来,要么就是已经丢了——我更倾向于后者。   于是心中感到失落。   我又把你弄丢了啊...   一下子,就再也没什么心情和人说话,我轻吐出一口气,问了镇长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真理几门,吧。”   “真理之门?”罗伯特老人愣了愣,连忙摇头否认,“不,我们不是。我们只是...这里的镇民。”   “嗯。”   既然不承认,那就先这样了。   刨根到底不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我挺着脸,装出一副高冷的模样,朝老镇长摆摆手:“就、按你说,我,寨,这,等她。”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转身朝后面的土房走去,待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补充一句:“拉,吃的,给我。”   而后步入房间。   我听到身后有不止一人松了口气。   “没、没问题...”   砰!   木门关上了。   我走到土房的中央,并没有急着进入地窖,转而环视一圈周围的布置...屋里非常简陋,就像许许多多穷乡僻壤的居住环境,一张床,一个木柜,一张木桌,三把座椅,泥糊的灶台,锈迹斑斑、许久没用过铁锅,角落里破了洞的篮筐,柜台上肮脏的碟子。   墙上的泥土很多都已经裂开、剥落,泥皮落土凌乱地掉在土地上,看起来很久都被没人清理过了。   这里,是那个女人的家吗?   我猜可能是的。   至少,算是她的家乡吧...   我不禁又想起那张冰冷的,一顾倾人的容颜。   那个女人,她应该是在爆炸过后从裂缝里出来的,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躲过了教会的耳目,带着我逃离了西尔加亚,乘船远渡东洲,来到这偏僻的小镇,将陷入沉睡的我,藏在了地窖里。   她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或许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又或许...她也想利用我的身体,利用我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一些目的。   女人想做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暂时也猜不到。   可不论如何...   这一次,算是她救了我吧。   否则的话,等我这时醒来,或许就真的是躺在诊所之中了...   也不对。   教会是不可能让我察觉到诊所的存在的。   我也许会突然在某个安全的地方醒来,一如三年前那般,再也记不得一些事情,记不得有谁对我做过什么,记不得发生在巨龙之乡里的一切,就连安吉尔那副背叛的嘴脸,也都想不起来了...   我会忘记一切糟糕的记忆...   然后,像个无忧无虑的蠢货,继续着以前那样的生活。   我会继续对安吉尔、对教会报以信任,继续当受万人敬仰的教宗骑士,民众们将我奉为英雄,而我将继续肩负虚假的使命,为民而战,为了那些爱我的人,拼尽全力,成为安吉尔达成某个目标的重要作战工具,又或者实验体。   假如那个女人没带着我逃走...   那么事情,很可能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第八章 地窖 情绪   我...   应该庆幸,然后感谢她吗?   可那个女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啊。   她做出那样的事,害死那么多人...   却偏偏,救了我一个...   为什么...   我站在原地,慢慢的,慢慢的,捏紧了拳头。   “谁,要你...”   谁要你救我...   这样的话,最终却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因为如果没有她救我,那后果...我只是稍稍一想,就已经全身绷紧,觉得情绪在胸腔翻涌,恶心的有些想吐了。   我的确很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落到安吉尔、落到教会的手中,没有丢失重要的记忆,再次沦为教会的工具,这样的情绪就算不愿承认,也是真真切切,从我心里流露到指尖,流露到每一根发丝的。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再思考这些事情,把复杂纠结的心情暂时从身体里甩出去。   那么,我到底睡了多久呢...   不知道。   刚才没敢开口问那些镇民,我不清楚自己究竟离开西洲有多久了,什么时候到的这里...我应该问一下他们的。   父亲,母亲,哥哥们,还有维姬...   他们一定不知道,我已经在东洲了...   而且有关西尔加亚那场战争的终结,有关出现在伍德沃德之森的神躯,关于那场战斗、关于我的事,教会到最后究竟是怎么处理的呢...   是隐匿消息,还是大肆宣扬...   大家会不会都以为,我已经死在那场战斗里了...   脑袋里乱糟糟的,越想心里越觉得沉,魂不守舍、眼睛直愣愣的,慢慢走到木桌前,拿起不清楚放置了多久的提灯,举在眼前看了看,发现灯芯已经黑透了,蜡倒是还剩下一些。   于是我又在土屋中一阵翻找,最后在柜子上找到了火镰和干草,费了好半天的时间,将提灯点燃了,举在手中,掀开木盖板,踏上通往地窖的石阶。   石阶很陡,几乎呈45°一直向下延申,整条通道都像是人工凿出来的,土壁表面凹凸不平,而且非常的窄,连我都得猫着腰才能走下去。   假如普通人天天这么走,很可能哪天会一不小心踩空,「哐当」就滚了下去,然后摔个半死吧...这通道最少有二十米长呢。   为了不让自己再陷入一些毫无意义的纠结里,我便在心里想象那个女人从这里滚下去,摔得头破血流的画面。   待下到石阶的最底部,前方就是那扇腐朽的木门了,木门上还挂着生锈的锁链,但链条上的锁已经被打开了,我举着灯,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   沉闷的空气扑鼻而来,头顶簌簌落下灰尘,我蹙了蹙眉,抬手将肩膀的落灰拍掉,走进地窖之后,蓦然像是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脑门,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   头顶没有角...   背后的翅膀也没有,我现在穿着的是一件布料很粗糙的长衫,长衫有些像西洲的长袍,但却有细微的区别,下面的衣摆是岔开的,几乎裹到了膝盖,衣杉上绣着五颜六色的花纹,看起来很绚,但有股浓浓的廉价感。   裤子当然也穿着,是那种裹脚的宽松长裤,与长衫是几乎相同的花纹,布料的质感依旧很差,但却密不透风,应该能起到很好的防风沙作用。   我并没有穿鞋子,赤脚踩着冰凉的地面,先前竟然没能注意到这点——这身衣服,显然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后,有人给我换上去的...   谁给我换的!?   我心里蓦然一惊,随后却又想到,以镇里人对我微妙的态度来看,做这件事的应该只会是那个女人...   “啧。”   我抬手挠了挠屁股,随后发现自己现在是真空的,里面什么也没穿...呃...这怎么办?   虽然裤子防风不至于让我感觉凉飕飕的,但还是有些奇怪,可我总不能去问那些镇民要啊...   而且,我应该很久没洗过澡了吧?   想到这里,便抬起胳膊,鼻尖凑过去,闻了闻自己的手腕。   嗯...   丁香的味道很浓...   但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异味...   这里能洗澡吗?   头发里痒...   我瘪瘪嘴巴,一面想着这样那样的事,一面举着提灯,走到不远处的木桌前,将提灯放在桌上,抬头向四周瞅去...嗯,这里果然很大,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看起来有至少两百平米...可能不止。   地窖里到处堆着箱子箩筐之类的杂物,角落里还有一堆废弃的石料,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脏的东西,这里其实看上去还算干净,甚至比外面的那间土屋还要干净,我看到先前自己躺着的那张床,那实际上不能称作是床,只是用砌平的石头堆起来的长墩,上面铺了一层棉被,四面围着白帐,可能是挡虫子用的。   呵...   倒是能在这里住上两天。   点了灯之后,整个地窖的空间也显得很亮敞,顶部距离地面至少有三米高,可供活动的地方也很大,我甚至可以在这里练习剑术。   只是格雷船长丢了...   “哈——”   我叹了一口气。   算了,还是先瞅瞅那些书吧...   我抬脚朝着一旁的书柜走去,正在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我转头望去,见是先前的那个小女孩又回来了。   “爷、爷爷,让我来...点、点灯...”   小女孩已经换了条裤子,鞋也换了,我进来的时候没关木门,她此时就站在门口,举着手中的火把,神情紧张,见我望过去,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远远站着不敢再靠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对她点了点头。   随后女孩才挪着小碎布,磨磨蹭蹭的进来,不敢走向我这边,先去另一头点墙壁上的灯了,一面点一面偷偷瞅我,瞅一眼马上别开脑袋,小心翼翼的神情看的我心中失笑,微微摇头,走到书柜前,随手取下一本册子。   “那个,姐姐...大人...”   不远处的小女孩再次开口。   “爷爷...让我告诉您,最近...有骑士来过镇子...”   刚刚把手里的册子翻开,听到女孩的话,我马上蹙起眉头。   “骑,士?”   “嗯...爷爷说,他们...可能想抓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系,谁...”   察觉到我不善的语气,女孩吓地一个哆嗦,火灯不敢点了,说话结结巴巴:“我、我不知...我觉得,他们不像好人...爷爷、爷爷说我,年纪还小,这件事,让我告诉你,你可能就会信...就愿意,藏在地窖,不被那些人发现...”   什么情况...   难道教会已经找到这里了吗!   不可能的吧...   “爷爷还说,要让我尊敬你,让我,让我和你多说话,接近你,让你知道我们没有恶意...可是、可是我害怕...”   小女孩情绪紧张到了极点,我还没问就把爷爷的叮嘱全部抖了出来,她说着,声音都变得哽咽了:“大、大人,您能不能,能不能和爷爷说,让他换个人啊...” 第九章 册本(上)   我没有再说话,兀自想着事情,片晌之后蓦然抬头,发觉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但地窖里半数以上的灯盏都被她点亮了,只留下距离我较近的几盏没有点,火光摇曳之间,整个密室越发亮敞起来。   ...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些骑士已经找到了这里,我该怎么办?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发现...   不过镇里的人既然让小女孩提醒了我这点,说明他们也是不信任教会的...   我呆了一会儿,脑袋里乱七八糟,又将头低下去,愣愣瞅着手中翻开的册本,上面的字迹清晰映入眼帘。   [1185年10月26日,上一批的失格者全部死了...]   不管镇子里的人是不是真理之门,他们似乎都不想让外人发现我在这里...那些人,他们知道的东西可能比我想的要多...嗯?   两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册子里所记录的内容。   ...失格者?   失格者是——   啊,我记得那个女人曾经提到过!   失格者就是那些很弱的业火阶段,小丑带去西尔加亚的人吧?!   安吉尔还在其中一个被我冻僵的尸体里,找到了恶心会动的肉块,他给我看了肉块...而那种肉块,曾经也出现在伊琉什为我塑造的梦境里...   我一面努力回忆,一面将手册翻回到封面。   封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写,这似乎只是某个人的笔记,随手「哗啦啦」地又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很多内容,翻到第一页时,上面写着「血祭者名单,记录与进展」这样的标题,标题下是一段段的时间和名字。   [1181年1月   布鲁斯,巴泽尔,贝克,爱格伯特...   1181年7月   鲍里斯,布莱克,查德,夏佐,安迪...   1182年1月   塞尔特,盖尔,约克,肖恩,瓦尔古特,希拉里,唐纳德,维维安...   1182年7月...]   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的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有点丑,但好在不难辨认,写的足够清晰。从那紧凑的、一点也不大气的写法中,我隐约猜到这很有可能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嗯,大概就是那个叫做艾尔娜的舞女了。   粗略的看过去,册子上记录的时间就只有每年的1月和7月,从1181年开始,随着时间的往后推移,每个时间段下的名字也越来越多了,但所有的人名都被用斜线勾去,联系到刚才看见的那句话,我猜这应该就是死了的意思。   失格者,血祭者...   血祭,是指业火之力的第三阶段吗?   ...不管怎样,这都是很重要的记录。   那个女人,她想让我知道这些...   我捧着册子眉头紧蹙,慢慢走回木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将册子摆到桌面,一手拖着下巴,快速扫过那些被划去的名字,然后翻到下一页。   [...1183年1月。   提姆,蒂芙尼,韦恩,莫林...特蕾莎。]   !   我蓦然睁大眼睛。   在1183年1月的名单之下,我居然看到了特蕾莎的名字。   而这一年里,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单中,也只有她的名字,没有被斜线划去,而是用圆圈给圈起来了。   特蕾莎...   她是这里面活下来的人。   或者说,成功了的人。   1183年,1183年...   啊...   我当时在王城看到过特蕾莎的笔记,那个笔记后被玛格丽特上缴教会了,那上面所记载的内容...她将孩子们的血献祭给遗骨...这一切的开始...是什么时间来着?   记得好像...   也是1183年...   思绪转瞬万千,我的头皮逐渐发麻起来。   我想...   我明白这个名单所代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了。   地窖里没有风,但这一刻,我还是感到了丝丝寒意侵入骨髓,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宽袍,压下心中难以道明的复杂情绪,咬着指甲,继续朝下看去。   后面几页的内容,都是这样的时间和名字。   从1181年的1月开始,一直到1187年的1月。记录的时间越是往后,时段下的名单也就越来越多,并且自1185年开始,我发现除去特蕾莎以外,渐渐还出现了另外一些没有被斜线划去的名字。   但那些名字也没有被画圈,他们没有被做任何的标记。   这样的人名在1185年的7月只出现了一个,他叫「哈利」,哈利·波特的那个哈利,我确信这是个陌生的名字,然而到了1186年的1月,这样陌生的人名忽然就多了起来,粗略一数,每个时间段下至少都会出现有七八个。   我在1186年7月那几个没被划去的人名里,看到了「朗曼」,这个让我依稀觉得熟悉的名字。   他是谁呢...   我应该是有在哪里听到过的...   想了很久,想起来这是以前遭遇过的那个金面具,烂脸人。   在瓦伦帝国的时候,他曾暗中协助过爱德华,跑到寒冬之城来抓我。   我后来与他交了手,在那场战斗中,金面具曾经一瞬间展露出接近于血祭阶段的强大力量,但那样的力量他的身体却并不能够承受,很快就死掉了。   嗯...   这里的朗曼,一定就是那个人了。   不会错的。   到了1187年的7月,那些没有被划去的名字,我就更熟悉不过了。   马库斯,韦瑟米尔,安格斯,哈查...   一共有八个。   这些人大抵不仅仅是耳熟,还有多一半都是死在我手里的。   嗯,他们就是小丑带过去的那些人,艾尔娜口中的失格者,这里记录了八个,再算上那个第六议员,叫雾隐者还是什么的,以及小丑,正好凑够十人。   而这八个人的力量,尽管还远远比不上小丑,比不上特蕾莎,比不上那种真正属于血祭阶段的业火之力,可相比1186年时我见到的那个金面具,已经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至少他们不会用一次力量就马上死去。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那个舞女敢做出那样疯狂的计划,下定决心要和教会正面硬刚一次。   不然的话,这些失格者很快就会死去...   我记得她有说过这个。   哪怕没说过,从这个名单里我也能看得出端倪,毕竟以前那些失格者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先前的战争里。   ...所以,这其实也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实验吗?   在每年的1月和7月,舞女命人去抓一些实验体,就是名单里的这些人,然后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或许与那个恶心的肉瘤有关——强迫他们接受业火的力量,成为异教徒,让那些适应不了的人死去,勉强活下来的就会变成失格者,拥有了力量,但苟延残喘一阵也会相继死去。   他们也知道自己会死,于是做起事来根本无所顾虑,化身恶魔...   至于特蕾莎,她或许只是个特例。   “呵。”   我捏紧拳头,冷笑一声。   疯子...   不可理喻...   比教会的做法还要疯狂,难怪会被人视作异端,茹毛饮血的恶鬼...   不管为了什么,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全部都该死...   怀着咬牙切齿的情绪,我接着往下看过几页,渐渐的,却发现事情和我所想,稍稍的有那么一点不同... 第十章 册本(下)   [父亲死后的第15年,我21岁,眼中看到的,是几乎蔓延不尽、即将要吞没红河的渊泥,和饿死病死、倒在黄土被风沙掩埋的人们。]   翻到名单之后的下一页,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句写下的话。   像虫子爬过一样,歪歪扭扭的笔迹,与先前是相同的。   那女人,长的那么漂亮,写字可真丑啊...   我瘪瘪嘴巴,揉揉小肚子。   继续看下去。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如此不堪,在那些所谓圣徒长达千年的迫害之下,从早先的卡特尔加林开始,伟大神明的怒火,时至今日终于变得再难承受。只可惜,那些曾经敢于奋起反抗的英雄们,那一代代人的精神传承至此,却也早就面目全非,变成连我也认不出的东西了。]   “......”   脸蛋有点痒,伸手挠一挠。   ...圣徒长达千年的迫害?   他们在迫害什么...   我心里是有些不屑的。   固然,教会是存在着很多问题,但假如没有他们建立和维持足以支撑整个社会运转的规则与秩序,人类现在的生活可能远要艰苦的多吧...   尽管目前来看,以安吉尔为首的人——可能有很多人——他们的的确确是在做恶,有着不为我所知的目的和野心,但那仅仅只能代表那一部分人的行为。   我甚至觉得,教会在那种教宗的带领下,往后的路很可能会走偏...甚至现在已经走偏了。   可那并不能让我就此从根本上否认整个教会,否认他们曾经为人类做出的贡献。   至少,他们就是真正意义上,人类前进道路的开拓者和先行者。   这点毋庸置疑。   那些圣徒在以往的历史中,平定过无数场战争,无数场瘟疫和灾祸,他们让许多饥饿的人拥有足够果腹的粮食,并逐步建立经贸易济体系,让愿意努力的人们过上更好的、更有尊严的生活,他们在每个许多城市设立了孤儿院,让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有了去处,甚至有了理想的人生。   以及那些骑士,我亲眼看到的。   他们用生命捍卫城里的子民,保护人们免受恶魔的侵害,将热血洒在了那片土地上...   哪怕教会的根早就烂透了。   但至少目前为止,那些行走在世间的普通教徒们,他们还在为很多处在危难中的人们谋求福利,伸出援手。那些英勇的教会骑士们,他们心中的荣耀与职责,更多的还是保卫神的子民们。   而真理之门,你们又做了什么?   你们在破坏这些东西。   你们杀了那些可怜的孩子,支持瓦伦帝国和伊森贝尔的叛乱势力,你们发动战争,毁掉西尔加亚南境的安定和繁荣,毁掉无数人的生活,「和平」这个词永远与你们没有关系,你们没有创造过任何事物,你们只是在破坏和毁灭..   你们通过最极端的方式,给所有无辜之人带去不幸。   一群恶徒而已。   居然还有脸标榜英雄...   想到于此,我甚至有了怒火。   但你们之所以会这样做,并且做的似乎心安理得,这其中一定是有更深层的原因的...   我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一点。   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必须要了解这个原因。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才能勉强耐着性子,把册子后面的内容认真看下去。   [真理之门早就已经死了。]   只见下一行写道:[十五年前,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亲眼看到父亲被老剑圣莱恩斩于剑下,一同死去的还有怀着妹妹的母亲。在那一刻,也许更早的时候吧,真理之门其实就已经彻底消亡。   我只剩下梅瑟小镇这个地方。]   所以这里,算是真理之门的大本营吗?   不...   应该不是的...   真要是大本营的话,教会的人早就找过来,把他们一窝端了...   所以,只是个普通的镇子吗?   ...怎么可能。   连一个小女孩都知道那么多东西,这地方怎么可能普通的了啊...   咬着指甲思索片刻,我晃了晃脑袋,觉得椅子有些硬,桌子有点高,这样坐着看不是很舒服,于是将册子又拿起来,两条腿蜷高,光着脚丫踩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缩成一团,将册子捧在手里,继续往下看。   [幸运的是,我在这里躲藏了十多年,教会的人始终没能找到我,也没能找到伟大的罪业女神,其精魄所在的位置。]   呵...   我该教会真蠢呢,还是你真的有够狗屎运...   [他们只是击垮了真理之门,杀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几乎所有还不忘初心的那一群人,可却让小丑那群令人憎恶的疯子逃走了,让我的身边除了塞巴斯汀,再也没有可信可用之人。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快要忘记那一晚的情景,就连心中的恨意都在逐渐淡去,连他们的样子,也在记忆中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唯独父亲死前嘱托给我的话,时至今日却依然记得无比清晰。   他说只要女神的精魄还没有被他们找到,一切就都还存有希望。   是的。   我也坚信着这一点。   除了坚信以外,我别无其他选择。   我要继承父亲的遗志,我要做成他未能做成的事情,我人生的意义和目标,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作为真理之门大恶魔的女儿,就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了。]   !   原来她是大恶魔的女儿!   难怪...   [我带着塞巴斯汀又去了沙谷,与女神大人的精魄重新接触,我要求继续使命,让它赐予了我更强大的力量,我活下来了,犹如新生。   过后,我开始召集那些逃掉的疯子,那些已经真正为祸人间的真理之门恶徒,我向他们展示了我的力量,并告知他们今后要听从于我,因为我是门主的女儿,我将成为真理之门的下一任门主,而他们,都将成为我的门徒。   我告知他们,只要听命于我,我就会让他们面见真理之神,真理之神将会赐予他们更强大的力量,血祭阶段的力量。那是我与伟大的神明所达成的共识,我将按照女神的旨意,堵上自身背负的一切,于不久的将来,重新踏上西洲的领土,复活被封印在伍德沃德之森的神躯,我已经知道了,巨龙之乡就在那里。   而女神大人对我的承诺,便是在重塑神躯,在恢复神力之后,将母神所释放的深渊全数扼杀,让混沌之力自此从世间散去,让伟大的神明,重掌这早已被教会搅乱的世界秩序。   至于那些恶徒...   他们将在不日之后,在为期数年的献祭过程中,在即将到来的西洲战争里,一个接着一个,全部死去。   我会用接下来的时间,继续召集更多的人,用他们的血肉,滋养女神大人的精魄,为它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而日渐恢复的精魄,也会为更多的人赋予血祭的力量,尽管那样的力量,没被埋下天使之卵的身体,是根本不能承受的。   但他们绝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这个。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让他们肆无忌惮、横行既往的力量。   我给他们那样的力量。   我让他们变得愈发疯狂。   父亲...   我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犯错,一个很严重的错。   但至少,我已经看到您所说的希望了。   我会堵上一切,背负所有,尽全力达成您的夙愿。   在那之后,或许我也是会死的吧...   没关系。   这样,就足够了。] 第十一章 起因 始末(上)   “......”   我蜷缩在椅子上,将面前这一页的最后几段反复的读,越读脑袋越是放空,我渐渐读不进去那些文字了,「啪」地将册子合上,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努力去消化和思考这些事。   精魄...献祭...天使之卵...等一下...   天使之卵,是指能让异教徒化身怪物的某种力量吗?   就像王城的特蕾莎,像小丑那样...   嗯,很有可能...   可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反正肯定不会是那个肉块,否则那些失格者早就一个个化身怪物了,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杀死...   还有什么女神大人的承诺,什么扼杀深渊...深渊是母神的力量...这个我在巨龙之乡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可是为什么?   母神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它和罪业女神一样,也陷入了疯狂吗?   神明的怒火...   可它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生气,甚至陷入疯狂当中呢?   我不知道...   能推断的信息太少了...   但那个女人是想让罪业女神恢复神力,重掌着世间被教会搅乱的秩序,这点我应该不会想错。   所以她才会前往伍德沃德之森,苏醒那个神躯吗...   “呼——”   我长舒一口气。   脑袋好乱...   可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一点。   那些写在名单里,然后又被划去的人,艾尔娜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让他们去死的目的...   在她意识到真理之门已经彻底消亡,而活着的几乎只剩下真正的恶徒...在她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就开始孤注一掷了。   西尔加亚的那场战争,是真理之门,是那个女人最后的一场豪赌。   这大概是好些年前,至少是1181年以前写下的内容。那时候的舞女刚刚做出了这个决定,她开始召集溃散的真理之门余孽,然后自1181年的1月开始,所谓对女神精魄的「献祭」就正式开始了,具体的方法还不清楚,但她一定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想方设法躲过教会的耳目,偷偷做了很多很多手准备。   而自那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了异教徒活跃在西洲,背地里进行着一系列的暗箱操作...那时候的舞女,已经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部署一切了...   她之所以会这么大胆,认为自己看到了希望,敢赌上所有来豪掷这一局,这么做的原因,抛去那其中非做不可的因素,还有那个女神的「精魄」对她所做出承诺...她对那个承诺深信不疑...   精魄...   这个东西,我记得那女人在巨龙之乡的时候,也有对我提到过。   她说教会将这东西称作「火种」...   那应该是类似神明的精神、精神体,又或者大脑、思想,这一类的存在...在很多的玄幻小说里,可能会把它称作「神魂」或者「神格」...依我的理解,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   而巨龙之乡里苏醒的那具尸骸,便是神明的肉躯...这两者是可以分开的...在没有精魄的时候,肉躯就只是一具毫无思想的空壳,这也是那女人告诉我的。   所以说...   那个精魄,其实就是想要借助真理之门、借助艾尔娜的手,复活它的肉躯吧?然后再以某种方式,让精魄与肉躯融合,只有这样,它才能真正恢复神力。   然而...   “它骗了我...”   我想起在巨龙之乡的时候,那女人在满心绝望之际,曾经对我说过一些心灰意冷的话。   “真理之门的成立,那么多人世世代代的坚持,到头来,竟只是一场即可悲又可笑,永远无法触及的白日梦,一场彻头彻尾,却让我们深信不疑的骗局...”   “千年的怒火,千年的伤痛,我太低估它所承受的东西了...”   “纵使是神明,也是会在无尽的摧残和折磨中,陷入彻底的疯狂...”   依稀能回忆起来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耳边重新响起的同时,将册本捧在胸口,蜷缩着的少女,星眸在火光的映染下一闪一烁。   片晌,她深深吸气。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女人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呵。”   空荡荡的地窖里,冷笑悠然荡了开去。   这样一来,我就都清楚了...   是那个精魄。   是女神的精魄,欺骗了那个冷血的舞女。   是那个精魄对她做出承诺,只要能助我复活,恢复神力,我就会清理深渊,清理掉母神散布于这世间的混沌之力,我会重掌世界的秩序...或许它还对舞女说过,我会还人类一个安宁稳定的乐土...类似这样的承诺吧。   或许,那东西用诸如此类的话,一直在欺骗着真理之门的高层也说不定。   总之,它的承诺让舞女深信不疑。   可能那女人从没想过,有一天神明也会欺骗人类吧...   只可惜...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罪业女神早就陷入疯狂了。它根本不是想恢复世界的秩序,而是打算毁掉一切...或许在毁掉一切之后,它会再建立起新的秩序吧,但那显然不是舞女想要的结果。   她被神明耍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的事情,好像就远比我想的要复杂了...   东洲...   从女人开头写下的话来判断,也许东洲被深渊侵蚀的情况,已经远超我的想象...   她提到了红河...我记得卡洛斯曾经和我说过,他的家乡似乎也在那边...对了,卡洛斯!   那家伙也来东洲了!   可如果事情的真相是这样,那他...   会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开始努力回想卡洛斯临走时对我说过的话,但我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好像罗里吧嗦说了一堆,没说到重点就岔开了话题...可是我知道的,他的老师,剑圣老先生一直在这边呆着,一直在做什么事情...他应该是来找他的老师...那么,剑圣老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精魄!   他们在找那个精魄!   不会错的!   而且这件事一定是教会...不,一定是安吉尔授予的使命。他一直在找这个,只要找到这个就能让真理之门彻底覆灭,他们都知道这些事情!   可是...   他们都瞒着我...   卡洛斯,连你也瞒着我...   连你也...不告诉我...   「啪」地一声,我将册子摔到了桌上。   为什么啊...   难道...   你们都清楚我是实验的产物吗...   你们到底把我当作什么?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教会内部的争斗,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系...哈,我在想什么啊,当然有关系了,想想尼禄那时候对我的态度...   那个老家伙,他一定也知道我是实验体吧。   他一定不同意安吉尔的做法,但却没有更好的阻止手段了,于是便不惜一切,要将我扼杀在王城,哪怕牵连无辜的性命,哪怕他要成为罪人,也要我死在那里...   在那之后,安吉尔和卡洛斯就赶来了。   那场战斗背后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当时的我所想的那么简单的...   那是安吉尔借我的手,为他铲除了或许是教会内部最顽固的强敌...现在想来,在那之后实验的进行相比会顺利许多吧...是我为他扫清了路障...再后来,就只剩下圣·乔治枢机了。哦,西尔加亚南境的战争,属于尼禄枢机的第三骑士团全军覆没,而币行的人也似乎被冠以罪名,亚雷提恩城的时候,斩了几个人...我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就该察觉到不对的...   “哈...”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有些冷了,便将身体蜷缩的更紧。   我,究竟是有多傻啊...   过了好久,情绪才慢慢缓过来。   特蕾莎...   我又想起了特蕾莎。   我想起她在书中写到过,她见到了神明...   特蕾莎一定是知道真相了,她接受不了那样的真相,所以选择加入真理之门了吧...   神明...   她见到的是神躯吗?还是火种,还是其他的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事情,才会让她做出那种极端的选择...   我必须了解清楚...   只有弄明白所有的事情,我才不会像以前那样,被人当工具利用,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我又将册本重新拿了起来。   艾尔娜记录的笔记是从1181年之前开始的,那时候她大概率还没有遇到特蕾莎,我也许可以从这里面找出有关特蕾莎的更多信息...   哗啦...   手中的册本翻开,到先前看过的下一页。   [1181年1月,献祭正式开始。   我在这一天里遇见了小丑,我和他谈了很久。   小丑是我最深恶痛绝的人,他全然没有一丝人性,以往我父亲器重他,而我却从没有和他说过话,我讨厌他,讨厌他的那双眼睛。可现在,我却不得不和他坐在一起,只因为我们的目标暂且一致,他需要我的力量,而我也必须借助他的手段。   我没有可用的人选了。   我毫无保留,告诉了他全盘的筹划。我知道我骗不过这个男人,他体内有天使之卵,很清楚那些人一个都活不下来。但这个疯子对这件事也抱有极大的兴趣,他是个乐意见到死亡、真正的恶徒,他只想去西洲痛痛快快的大闹一场,看到更多的人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小丑痛恨教会。   从父亲那里,我了解到他的过去。   他渴望让所有的教徒全都去死,这点正和我意。   小丑表示愿意为此事保密,并承诺会为我带来更多的教徒。现如今的真理之门,这个男人的号召力已经要远远强于我了,他同意将那些恶人都骗来过,为祭坛奉上更多精壮的血肉,我自然很乐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而小丑的要求就只有一点,那就是未来西尔加亚的战争要交由他负责。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不如说正合我意,我其实并不擅长做这种统筹战争的事情。   小丑可以比我做到更好。   而西洲也将有更多更多的平民因此死去。   可我没有选择。   1181年2月3日   事情比我想的要糟糕一些。   第一批接受血祭的人里,居然没一个能撑过仪式的结束,他们全都死了,血肉化做养分,倒是让女神大人恢复了不少力量,这也许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了。   我需要更多复苏阶段的教徒,女神大人的精魄也需要汲取更多被业火之力滋养过的血肉,可这次的事故之后,有人已经开始质疑我了。   小丑杀了那些人。   我们在这晚损失了许多的教徒,而小丑所承诺会前来的恶徒们,我还没有见到影子。   他必须要给我找到人。   必须。   1181年5月   这个月,镇里的守望者们与我有过一次长谈。   罗伯特镇长察觉到我正在做的事情了,他有些凝重,大抵是想了很久吧,最终才选择与我交涉,在听过我的陈述之后,又一言不发的回去了。我有些不安,担心他会有抗拒心理,从而搅乱了整锅粥。   但结果还好,第二天的时候,他开始让人跟着我做事了。   我又多了一些协助者。   只是他们对我提出条件,绝不容许献祭镇民。这个当然没有问题,我本就从未想过要牺牲他们的命,没有被业火之力淬炼过的肉体,怎么可能会被用作献祭。   1181年7月   女神大人又一次苏醒了,小丑兑现了他的承诺,第二次献祭有更多教徒参与了进去,可结果还是不如人意。   令人欣慰的是,精魄汲取了足够多的血,它再次陷入沉睡,等明年苏醒之时,便会未更多的教徒赋予血祭之力。   事情总是在向前走的,第一个能撑过去的人总会出现。   1182年3月   我发现小丑背着我在西洲布置了行动,是与孤果草有关的一系列动作。   他想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先搅乱西洲的局势,西尔加亚,瓦伦帝国,伊森贝尔,似乎都被他派去了人手。我为他的莽撞、不计后果而感到愤怒,可小丑的态度非常强硬,他劝我不要插手此事,让我永远不要妄图干涉他的行动,因为他不会出错。   他说我父亲以往也是那样处理的。   我差点和他动手。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认真想了想,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如果成功,便会对我们产生非常有利的影响,西洲会因此陷入动荡,教会高层焦头烂额,届时我们再行动,面临的压力就会小上很多。   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所以,我觉得让他放手去做。   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促成我们的计划,为将来的战争增添砝码,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我们获胜的几率也会增大。   在这个问题上,也许小丑比我的头脑要更加清晰。   只是,又会死更多的人了吧...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1182年9月6日   这一年,还是没有人能活下来。   这与我预期的大不一样,我感到很沮丧,与此同时,周遭质疑的声音更多了,连小丑都有些压不住他们。   我们在这一晚进行了一次大清洗,战火从小镇一直蔓延到荒漠里,第二天,我察觉到镇长看我的眼神有了变化。   1182年10月18日   难以置信!   那个著名的圣徒,特蕾莎·安东尼尔,此前几乎就要成为教会圣女的人,她居然主动找上了我! 第十二章 起因 始末(中)   1182年10月19日   我不清楚她是如何先找上的小丑,或许是通过那个男人埋在西洲的线吧。   小丑回来告知我此事,这可真是出人意料,我立刻认识到,特蕾莎将有可能会成为打破巨龙之乡封印的一大突破口,毕竟以她在教会中的地位,很容易就能接触那些伟大神明的遗骨,圣徒们所谓的「神之遗物」。   但与此同时,这是个陷阱的几率也很大。   这些年来,教会一直没能找到我和精魄的踪迹,但也有过几次,他们的人已经到过这里。我看得出那些圣徒的高层们已经很焦急了,或许有人嗅到我们最近的活动,比如特蕾莎,这个可能性并不小,真理之门目前如履薄冰,我必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我有些担心小丑会做出什么莽撞举动。   那个男人当然不可能相信特蕾莎,他打从心底排斥所有与教会有关的人员,尤其对方又是那般具有威望的一个人,我怕他控制不住心底的恶念,冲动之下将那个女圣徒杀了,尽管他现在还没有那样做,只是将特蕾莎控制在挪加威海港,并未直接把人带到这里——可就小丑而论,这样的举动可能才是真正危险的讯号。   我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对特蕾莎抱有极大的兴趣,他之所以还没杀掉对方,或许是有考虑到她的实力,又或许,是打算玩一些更刺激的游戏吧...   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而小丑的游戏一旦开始,必定是要将我一同扯进去的,否则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这件事,等到我真正察觉的时候,那个女圣徒可能已经被他愚弄致死了。   小丑有他的想法,这点我看出来的。   但我并未对此做出任何表态。   在经过许久的思虑以后,我决定还是先去见一次特蕾莎修女。   我要与她面对面交流一次,带着小丑一起,这样我才能对当下的局势做出更正确的判断,这个风险是我、是现在的真理之门所必须要面临的,因为它意味着更多的机会,也许能一举改变窘困现状的绝佳机会。   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得让小丑也明白这点才行。   我们的确需要像特蕾莎这样的人,站在真理的一边。可假如不能,那就由小丑随心所欲的做吧。   1182年11月18日   我们在诺加威海港的船商仓库,第一次正式会面。   想不到,特蕾莎修女竟是个艾波丽斯塔人,之前我倒是从未听人说过。   可身为艾波丽斯塔人,最终却选择成为教会的走狗,这点属实令人不齿。我有些失望了,这不过是一个没骨气的渔夫之女,即使被华丽的金袍包裹,受万人敬仰,也难掩她侵入骨髓里、那愚昧无知的腥臭气味。   这的确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但既然来了,且对方指名要见真理之门的第一议员,说有重要的事情商谈,那我不妨先听听她想说什么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聊了起来,不久,她在我心中的印象就大为改观。   这不是个愚昧的、受教会摆布的女人。   和小丑一样,她竟也是个疯子。   哈哈。   我必须把这件事完整的记录下来,因为我有预感,她或许将成为神圣教会有史以来最虔诚叛徒,而这个叛徒有幸让我遇上了,实在是令人振奋,简直女神保佑!   在当选圣女的仪式举办前夕,这个女人被教宗安吉尔带到了圣城,她知道了神圣教会当前所面临的复杂状况,以及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所做所为,和因此而造成的毁灭性影响。千年前异族战争的真相,神的陨落,那些深渊的出现,圣徒们终于要无计可施了,往后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所有的事情,在那一晚,仿佛红河翻滚的激流,摧垮了这个女人心中所坚信的一切。   教宗安吉尔告诉她说,成为圣女的意义,就是与他一同背负这世间的罪恶,在毁灭的洪潮到来之前,于夹缝之中,为人类社会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特蕾莎将这话原封不动说给了我,我听后实在觉得可笑。   亵渎死去的神躯,囚禁活着的神明,只因觊觎伟大的神力,便敢做出的这种狂妄、贪婪、荒谬至极的事情,到最后根本无法收场,无法承受神明之怒,以至于将人类乃至整个世界推向黑暗的深渊,频临毁灭...   做出这种事的,不正是你们这些虚伪的圣徒么?   那个年轻的教宗,怎么有脸说出那些话的。   可笑至极。   特蕾莎本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身上有着一股甘愿为他人牺牲和奉献的精神,这点我看得出来,我很会识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人的信仰,到今日已是彻彻底底的崩塌了。   原本在她的认知当中,神圣教会应该是无私的,是由一群伟大的、和她一样甘愿奉献的人所组成。而他们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不幸之人遮风挡雨,为苦难之人提供援助。   特蕾莎和我一样,都是出生在艾波丽斯塔的人,她见惯了烧杀抢掠、尸横荒漠的景象,很清楚人究竟会活得多么艰难和卑微,也许连她自己、连她的家庭,之前也都是那样的卑微之人。她见到过太多不忍瞩目的事情,她想要做些什么,改变这一切,她抱着这样的目的成为一名修女,并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努力,走到这万众敬仰的一天。   她愿意成为圣女,并在今后能做出更多的事情出来。   然后她知道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特蕾莎终于看清楚了,以往那些站在高处,备受敬爱的圣徒们,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等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竟也成了那些人的一员。   即便是被一直蒙在鼓里,暂时还没有为那种「加速世界毁灭的伟业」助上一臂之力,可她已经想清楚了,她那所谓的「天赋」,不过是因为喝下混有神明骨髓的「圣水」,而她的身体恰恰能更好的适应那种充满罪恶的水,于是那些圣徒便让她喝的再多一些——所谓的信仰之力,所谓虔诚的信徒,仅此而已,与什么仁善、贞洁、奉献,类似这种冠冕堂皇的装饰用词,根本就毫无关系。   她知道她体内的信仰之力,是教会将伟大神明的躯体削肉去骨,一点一点掠夺来的,所谓的「恩赐」只是为了欺骗世间所散布的谎言,她只是比别人能更好的容纳神躯所承载的媒介而已,作为人类来说,她无疑是个很优秀的载体。   她明白了这些。   在那之后,她也见到了被囚禁在圣城的地下,早已陷入狂乱的丰饶母神。   特蕾莎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是无喜无悲的,但我注意到她藏在桌下的双手,抖得很是厉害。   而旁边小丑的笑声,听上去也非常的刺耳。   真是个可怜的,让人同情的女人... 第十三章 起因 始末(下)   教会在她拒绝成为圣女的那一刻就该杀了她的。   我是说真的。   居住在圣城的那些高位者们,显然对自己陈旧迂腐的教化手段过分自信,他们并未能在第一时间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特蕾莎告诉他们无法接受、无力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只愿一如夙昔,安分守己,做好修女分内之事,在她说出这些话以后,没有人能看出那已经在她心中扎根、发芽,注定要铺满整个心路的地棘天荆。   年轻的教宗做出了十分温和的处理方式,他选择随了她的心意。   或许那个教宗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事实恰好相反,我研究过他,那毫无疑问是个胆大心细、野心勃勃的家伙,或许他还想利用这个女人去达成更多的目的。   可不论如何,虔诚到像特蕾莎这样,不为私己、不为利益,保有一颗纯粹之心的教会圣徒,她心中的信仰一旦被摧毁,就必将会选择踏上另一条路,那些圣徒也必定会为此承担后果。   而我,将引导她走上最极端的那条路。   我要让她成为教会最可怕的敌人。   我有这个把握。   现如今的特蕾莎,已经失去了第八十九代圣女的继任资格,她在失去资格的一年之后找上了我。   在这一年里,特蕾莎作为一名普通的修女,兢兢业业、日复一日,继续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教会的严密监控之下,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行为举动,甚至还重新争取到一部分高层的信任。   再过不久,她就要被调回伊森贝尔的王城,负责那边的重要宗教活动。她在运作这些事情的同时,还在被背地里暗箱操作,仅仅只花了一年的时间,就能顺着小丑这条线,找上真理之门,找上我。   真是厉害!   我在心里收回了先前对她的评价,这是个精于心计、尤其擅长伪装自己,一个执着到可怕的女人。   她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永远知道自己的目标,以及想要的结果,永远不会受到任何蛊惑。   我需要像她这样的人为我做事,我已经有想法了。   只是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小丑。   1182年11月20日   我成功说服了小丑。   想要控制好那个疯子,让他基本能按照我的意愿行动,方法说难很难,但其实也很简单。   我明白他最想要的,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告诉他我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我告诉他只要让特蕾莎活着,并成为我们的议员,这件事远比折磨一个被教会剥夺圣女资格的普通修女,要有趣得多。   我还告诉他说,我打算让特蕾莎先接受女神大人的献祭仪式,这是她找我们合作的前提,我要让她成为一名真正的「异教徒」,让她接纳业火的力量,这是考验特蕾莎诚意的重要一环,我不可能只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而等她活过了仪式,有了「异教徒」的身份,有了业火的力量,再想背叛我们,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特蕾莎拥有身体上的「天赋」,她是目前我最需要的那种人,我迫切的想让仪式在她身上,真正成功一次。为此,我愿将最后一颗天使之卵埋进这个女人的体内——当然,要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我需要她拥有业火之力,我需要用她的成功献祭来稳定人心。   而小丑需要的,是这件事情的本质。   一个虔诚的,受万人敬仰的圣徒,私下里却拥有真理之门议员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在不日之后定会被揭开,那最好是在战争到来的前一刻,如此就能给予教会、给予那些被愚弄的民众们,造成更大的打击与混乱,这是他最希望发生的事情。   小丑说,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一天的来临了。   对付这个男人,就得顺着他的欲望来,才不至于让事情变得超出掌控。   1182年11月21日   特蕾莎答应了我的要求,非常干脆,让我原先准备的一些说辞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我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心中那执着到扭曲信念,我没想到她答应的理由,竟是在知道真相以后,绝不愿再使用那种亵渎神明、以剥夺的方式获取来的力量。实际上她在这一年之内都没有再用过任何信仰之力,可同时她也明白,想要真正改变未来的局面,平息可怕的灾难,没有力量是绝对行不通的。   而真理之门的力量,是真正的神明,罪业女神大人主动赐予。   并且,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更多的将会由自身承受,而不是祸及那些无辜的平民——这是她所能够接受的,我只是在言语上稍加诱导,但事实的确如此。   我其实有些不能理解她这样的想法和逻辑,我们要做的事情很难,纵使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前路依旧渺茫无踪影,每一份力量都难能可贵,一味的顾虑、为自己设下不必要的底线,本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但我知道,特蕾莎绝不是一个愚蠢的、心软的人。   可她又的确在为自己设立底线,或许是为了赎罪还是什么原因,总之我看得出她很坚定。   想了很久,我只能告诉自己说,这个女人大抵真是个疯子。   一个执着冷静的疯子。   但这样的疯子,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1182年12月28日   回到艾波丽丝塔后,我没有前往梅瑟小镇,而是带着特蕾莎与塞巴斯汀直达沙谷,到精魄所在之处,面见女神大人。   我得让特蕾莎相信我所说的,不是谎话。   在精魄的面前,特蕾莎跪下去祈祷了很久,我听到她在不停致歉。   我将天使之卵埋在了她的体内。   1183年1月   献祭成功了!   了不起,特蕾莎真的很了不起!难怪教会将她誉为百年的天才,她的身体接纳性太强了,在人类当中无疑是最上等的载体,几乎要和我相差无几了!   自此之后,她将成为一名真正的异教徒,成为真理之门的第三议员。不久我召回了所有人,告知他们此事,并告诉了特蕾莎我接下来的计划...]   吱呀——   就在我聚精会神,快速浏览笔记的内容时,门又被推开了。   我转过头去,揉揉眼睛,看见小女孩端着很大的盘子,挪着不情不愿的小步伐,怯生生朝我走来。   “爷爷说,让我给您送、送吃的来...” 第十四章 时近一年   “爷爷说,让我给您送、送吃的...”   小女孩嗫嚅着,也不知刚才是跑过还是怎么的,头发有些毛躁了,脸上半裹着纱巾,说话的同时微微喘气,小细胳膊端着很大的餐盘,餐盘顶在脑袋上,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到几步之外定住,不敢再靠近了。   我望着她,脑袋还有些懵,思绪沉浸在诸多复杂的情绪里,回想着刚才笔记中看到的内容,几秒钟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肚子又发出「咕噜」一声悲鸣,我才骤然意识到,自己醒来之后,还没有进食。   有吃的了...   “快拿...奈。”   我将册子放到一边,朝着小女孩招了招手。   她慢慢走过来,将餐盘放在桌上,朝我这边推过来,低着头不吭声。   火光摇曳,照亮仿佛是用黏土烧制而成的灰色圆盘,食物的热气从盘子中飘来,我有些流口水了,食指大动投去目光,伸手就要去拿勺子,然而待看清楚盘子里的东西,蓦然有些愣住。   “...介系,什么?”   被烤的有些烧黑、大块大块被切成片的肉,留着紫色的汁液和油脂,盘子边还摆着几只...那是什么玩意儿?虫子?甲虫?!   我的妈呀...   我有些起鸡皮疙瘩了。   “乌姆餐...”   小女孩垂着脑袋,双手背在身后,很小声的回答。   “...什么?”   我没听明白。   “乌姆...餐...”小女孩的声音更小了,她有些紧张地后退一步,依然不敢抬头看我,“镇里,用来招待贵客的...拉尼耶巨蜥肉...还有,红甲虫...都是很不好抓的...但是美味...吃之前,都是要女人来跳舞助兴的,我、我跳给您看...”   她说着,将脸上的面纱扯了扯,在我有些愣神的目光中,慢腾腾解下腰间奇怪的铃鼓,有节奏地拍了起来,清脆悦耳的鼓声里,小女孩像水蛇般扭动着腰肢,耳根从发丝间微微露出,红的厉害。   “......”   哦!小腰扭地倒是不错,难道这里的女孩都很会跳舞的吗?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啊...   “你、等会!”   我出声让她停下,在小女孩惊慌抬头之际,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桌前,年幼的丫头被吓蒙了,身体紧绷着,手中的铃鼓掉在地上,「啊」的轻叫一声,眼眶里一下就蓄满了泪水,像小兔子那样瑟瑟发抖:“别、请别吃我...呜...”   “...谁要,次你呀!”   好烦...   我就是想让你先尝一口而已,万一是镇里的人别有目的,想骗我吃这种奇怪的、不知道吃了之后会怎样的东西,或者你们打算给我下毒怎么办?   我将汤勺从盘子里拿起来,也不管小女孩眼泪汪汪的样子,强硬塞到她的手中,指着盘子里的食物,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次、一口。”   “呜...”   女孩握着勺子,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我不能...我不敢吃的,爷爷会打死我...”   “次。”   我蹙起眉头,不耐烦的催促她。   “呜...”   她这才哭唧唧将勺子伸进餐盘,剜下一块肉来,塞进嘴巴里咀嚼,火光映红小女孩委屈巴巴的小脸,泪水从脸颊滑落,也不敢抬手去抹。   嗯...   看起来的确是能吃的。   “你,为森么,怕我?”   我安心的坐下,接过女孩递回来汤勺,将餐盘端到面前,一面问她,一面在心里犹豫着,望着那像是浸了毒液的汤汁颜色,觉得实在有些难以下口。   真的要吃这种东西吗...   “您、您是,神躯的...是戴安娜大人的继承者...伟大的存在...”   “什么,意思?”   算了...   还是吃吧,我真的很饿...   我望着手中的汤勺,想了想将它丢到桌边,用手抓起一块肉,拿到鼻子前轻轻一嗅...味道闻上去倒是不错,谈不上有多香,就是普通的烤肉味,只是看上去太吓人了——蜥蜴的肉?   ...尝尝再说!   “啊呜。”   我张大嘴巴,咬下满满一口。   “艾尔娜小姐说,说您是...她说您融合了被封印在西洲的...女神大人的神躯。”小女孩在一旁站着,怯懦地回答,“您拥有了神力...身上流淌着最纯正神明之血,戴安娜大人的血液...”   ...融合了神躯?   我微微一呆,嘴巴鼓起快速咀嚼。   这么说...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之中,在我失去意识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变化...比如我在无意识间,吞噬了神躯四分五裂的血肉?艾尔娜肯定是看到了的...所以,我现在究竟变成什么了?难道力量无法使用也是这个原因吗...哦!这个蜥蜴肉...味道很不错嘛。   明明看上去非常暗黑料理的肉,吃起来竟然意外的Q弹,像在咀嚼果冻,味道带着一丝丝的甜,咬下这么一口,居然让我瞬间食欲大增。   好吃好吃...   “您、您在刚被送来的时候,样子有些...有些害怕...像、像红色的恶魔,流着血...在棺材里噗通噗通地跳...我、我看到过,也听到艾尔娜小姐告诉、告诉爷爷说,您这半年,一直在试图与神躯融合...直到近些天,才又恢复了、恢复了现在的样子...”   ...?   红色的恶魔?   半年!?   我心里有些惊了,大口咬着蜥蜴肉,转过头去,瞪大眼睛看着小女孩。   我变成了红色的恶魔?   还噗通噗通地跳?   什么画面完全想象不来...所以我后来是被艾尔娜装在棺材里,然后带到东洲的?是这么回事吧??   我睡了半年才醒过来?!   小女孩被我瞪地全身紧绷,梨花带雨的小脸写满惊恐,像是随时都要逃走,却始终不敢走的模样,我顾不上照顾她的情绪,「咕噜」咽下嘴里的肉块,大声问她:“现寨,什么时间!?”   “噫!”   女孩猛地一个哆嗦,手在胸口握紧了,颤声回答:“七、七月的下旬...”   “...七月!拉一年,七月?”   “1188年...”   1188年七月?   1188年...   所以时间已经快过去一年了吗!?我睡了将近一年!!!   我盯着小女孩,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女孩见我的样子也不敢吭声,头又垂了下去。许久之后,我张大嘴巴,狠狠撕下一大块肉。   该死的...   我需要冷静一下...   “你...”   没嚼几下就将肉咽了下去,眼睛盯着餐盘里剩下的食物,我歪着脑袋,油乎乎的手指在半空打了个转,想了想,指着小女孩说道:“你去,寨拿...十份,这样的、肉来。”   这一盘根本就不够我吃...   “十、十份...”   小女孩很是惶然。   “快点。”   我朝她挥了挥手,不再理会了,努力与手中的肉块战斗,脑袋里浑浑噩噩,思绪一点一点的理。   时间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难怪我醒来之后全身僵硬,原来我已经躺了快一年了...不对,不是简简单单的躺了一年。小女孩说我一直在与神躯体融合,来的时候样子像恶魔...什么样子?什么恶魔?   我现在还是自己以前的身体吗?   感觉...   好像已经不是了呢...   醒来的时候,其实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像是自己的...这种感觉到现在也还持续着...   继承者...   我到底变成什么鬼东西了...   搞不懂...   等那个女人回来,我要好好问个清楚...   不过这个蜥蜴肉,看着虽然有点恶心,味道却是真不错...   不久,地窖的木门关上了,小女孩离开了这里。 第十五章 火簇   吧唧,吧唧...咕噜...   火光通明的地窖里无比安静,只余下我咀嚼吞咽食物的声音。   我是真的饿狠了。   或许身体在沉睡期间慢慢习惯了这种空腹感,又或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身体连各项机能都还没有恢复过来,可能连胃都是在苏醒的前夕才重新开始蠕动的...话说我吃下的东西,真的全部进了胃里吗?   总而言之,刚才看笔记的时候我很认真,思绪完全沉浸,认真到居然可以暂时忘却这股饥饿的感受,直到我吃下第一口肉,感觉到热量下肚之后,在与小女孩说话的期间,体内就开始发热了,渐渐饿到不能自已,仿佛每一个细胞都渴望吃到东西。   我开始放空大脑,只顾着大快朵颐、往嘴巴里拼命狂塞,前一口还没咽下去,第二口就已经塞了进来,越塞越快,吃的满脸都是肉汁,盘子里的肉块很快就吃完了,小肚子却完全没什么感觉,除了饿还是饿。   我咂咂嘴巴,下意识地又将目光投向盘子里,望着混在汤汁中、那几只令人发毛的甲虫,右手慢慢伸过去,而后蓦然想起什么,动作便定住了。   虫子...   我真要吃这种东西吗?   不是吧...   虫子什么的,从来没有吃过的啊...   害怕...   但害怕终究还是抵不住饥饿,在犹豫了两秒钟后,我还是忍不住抓起一只,举在眼前,仔细看了起来。   红色的甲虫,颜色特别鲜艳...   可能是我手比较小的缘故,这甲虫差不多快赶上我巴掌大了,看上去应该也是火烤过的。腹部有些扁缩了,脑袋和背部的甲壳却依然红得铮亮,六条腿锋利得像刀,头顶还生有更长的弯角,倒是和独角仙有些像...   所以,这东西该要怎么下嘴?   是剥壳,还是从肚子先开始吃?   犯难啊...   我愁眉苦脸,将硕大的甲虫在手里捏来捏去,摸摸它坚硬的角和腿,心中略感发毛,有些滲的慌,犹豫了好久,明明很饿,想吃,却始终下不去那个嘴。   ...还是不要吃这个了吧?   反正待会儿那小女孩会拿更多的肉过来...   可是她过来还得好久...   我忍耐不了,好想继续吃东西...   但甲虫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微妙啊...   不过小女孩说这东西很好吃。   镇里的人,好像平时都舍不得吃呢...这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味道不会很差的吧。   要不...   先咬一口尝尝看?   “嗅嗅...”   我将甲虫拿到鼻子前,闻一闻,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全都是肉汤的气味,有些香。   “咕噜。”   忍不住吞咽口水。   ...算了。   遇事不决,吃一口再说!   “啊——”   心中做出决断,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嘴巴大大张开,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在烛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泽,恶狠狠咬在虫子的腹部。   “呜...”   虫肉意外的很劲道,这一咬居然没能将整个肚子咬掉,我心里一着急,双手抓着虫子的头,咬牙切齿用力撕扯,「噗」的一声,将连接着腹部的地方扯断了,整个虫腹叼在嘴里,大口吞下,鼓着嘴巴、眉头紧蹙,闭眼嚼了起来。   我嚼...我咬...嗯...咬不太动,像牛皮糖...哇,哇哇!   它爆浆了!!!   那虫肉在口腔里「嘣」地一声爆开,粘稠的汁液从嘴角流了出来,溅射到桌面,是近似奶白的颜色。   “呜!呜——”   我忍不住哼叫起来,迅速闭紧嘴巴,只觉得有一股很奇特的味道直冲大脑,并不是想象中虫子的味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虫子是什么味道,只是这股味道...很香是没错。   但香的太腻人了!!!   就好像被迫灌了一口化开的黄油,强烈的腻味加上「吃虫肉」的那股心理冲击,所混合起来的整体感受,让我的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开始犯恶心。   糟糕我吃不了这东西...   “呕!”   我将虫肉爆出的浆液全部吐在了桌上,奶白色的粘稠液体混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肉渣,滴答滴答,沿着桌角流落在地,我又「呕」了一声,转过头,「呸呸呸呸」将嘴巴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望着手中甲虫剩下的半身硬壳,身体一个哆嗦,「哐铛」又将它丢回盘子里。   吃虫子这种事...   就算再饿,我也只是个正常的女孩纸...啊不,是正常的猛男而已,怎么可能什么都咽得下去...   太恶心了...   我下意识地想用方巾擦嘴,摸向右手腕的时候才蓦然意识到,方巾早就给了莱恩,我以前的东西都不在了,那个黑皮箱子,还在安吉尔的手里...   那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再拿回来才行...   甩了甩手上的油渍,环视一圈没找到能擦手的布,我只好在裤子上随便蹭蹭,反正这不是我的衣服,一会儿让镇民再拿几件新的,还有鞋子...   我还光着脚丫子呢。   歪着脑袋朝门口看了片刻,意识到小女孩再回来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我摸了摸肚子,皱着眉头,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又将那本笔记册子拿了起来,随手「哗啦啦」的翻着。   说起来...   我现在的样子,与之前相比,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变化吧?   虽说刚才也简单确认过了。   后背并没有生出翅膀,脑袋上也没有长出角来,借着烛火的光晕,隐约能瞅见鬓角丝丝的发缕,颜色一如既往,是墨浓的黑色。   我不知道小女孩口中的恶魔到底是什么模样,或许那时候的我还处在恢复之中吧,也不清楚当时被炸成什么样子,说不定很丑,黏糊糊的很恶心,就像刚才被我吐出去的虫肉...呃,我还是不要想了。   反正现在的我,身体除了有些僵硬、不协调以外,倒是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才对,个子好像也没有长高,当然也不会生出四只手四只脚...啊,个子要是能高一点就好了呢...   还有胸部...   想到这里,我心中蓦然生起一丝莫名的期待,之前粗略低头检查衣服的时候,印象中似乎...鼓了那么一点点?   有吗?   会有变化吗?!   我连忙将手在身上又擦了擦,朝着小胸脯摸索过去,想象着鼓囊囊的、膨胀的软肉,满满的一团,握都握不过来,真要是那样我就,我就——   呵。   我并没有鼓囊囊的一团,与先前相比完全不觉得有变大。   索然无味啊...   随便吧随便吧...   爱变成什么样就变什么样好了。   我有些心灰意冷,手里的册子一页页翻着,但其实有些看不进去了,饥饿感蚕食着我的注意力,思维越发散乱,之后的内容仅仅是粗略扫过,大约看过记录的事情,主要是围绕着艾尔娜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展开,而后来的计划我大抵都已经清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献祭成功的案例也多了起来,所以才会有像韦瑟米尔那样的混账王八蛋。   具体的献祭方法,艾尔娜并没有写下来。   而特蕾莎这次是背着教会前往东洲,为了不让一些人起疑心,她没有耽误时间,献祭完成不久便赶了回去,回到伊森贝尔的王城,这之后才有了卡塔珞玛孤儿院所发生的一系列事。   我特意将笔记翻到很后面,想找找看会不会有关于孤儿院的那场血祭的更详细信息,可艾尔娜这边的确没有更多记录的内容了,只提到她们二人之前在东洲推论出的结果。   许是在精魄那里获取到什么信息,艾尔娜十分笃定巨龙之乡的入口就在伍德沃德之森里,然而特蕾莎却似乎对此半信半疑,她认为巨龙之乡的入口不会那么轻易被找到,有很大的可能早已在教会的运作之下,被永远淹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但那里封印着神躯,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而想要开启巨龙之乡但封印,以艾尔娜的说法,必须要用古老神明的遗骸所残留的力量才行。   古老的神明。   我记得那是最初的神明。   在巨龙之乡的时候,我吞噬掉那颗血珠,并在那一刻看到了诡异的幻象,听到那仿佛从天际传来的神谕,以及像是哀叹的龙吟、那些质问吉戴尔斯一族的,古老而苍凉的悲语。   [为何要囚禁我族...]   [为何要屠戮我族...]   [为何要如此欺骗我族...]   那些石化的巨龙,它们因某个存在的谎言,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空间之中、被欺骗、屠戮,被当作封印的载体。我那个猜欺骗它们、并做出这一切的存在,就是所谓古老的神明。   至少是它在主导着这件事的发生。   而艾尔娜和特蕾莎,显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这些根源。她们所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很多,两人也因此达成共识,一个在西洲,一个在东洲,通过密信私下暗谋,开始寻找各种开启巨龙之乡的可能性。   [我告诉特蕾莎说,只有古老神明的遗骸拥有开启龙乡封印的力量,特蕾莎只低头思考了两秒钟,便告诉我,她有目标了。而她所谓的目标,正是王城的神之遗物「博斯韦尔」,她判断那力量的源头,是古老神明的其中一节脊椎骨...]   看到这句话后,我愣了好久。   博斯韦尔...   王城那时候的蛋壳。   那节发黑的脊椎骨我也有看到过,特蕾莎转移了脊椎骨中的媒介,将其移送、凝聚成后来的血珠,为了将血珠送出王城,她不惜死在那里,用自己的性命转移了所有耳目。   神之遗物...   那东西,原来不是龙骨,而是神明的骸骨啊。   神圣教会,安吉尔...   你们到底还欺骗了我多少东西...   不过,你们再也休想骗我了...   虽然有诸多的细节还很模糊,但教会一直在利用神的尸骸、甚至是血肉,以此来获取更强大的力量,所谓的信仰之力...而那间诊所,我所经历的一切,也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些个虚伪的神棍,口口声声说着感谢恩赐,背地里却一直在亵渎所谓的神明,强行剥夺神力为己所用,甚至将神明囚禁,也许长达千年之久,让其陷入彻底的疯狂,最终导致深渊的降临...一切都是因此而起。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已经知道了。   难怪会有人从教会分裂出来,难怪艾尔娜会在笔记里写出那样的话,难怪真理之门会如此痛恨圣徒。   安吉尔...   你将丰饶母神关在圣城的地下啊。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种可怕的存在...   只是一具空壳肉躯而已,连十分之一的力量都没有恢复,就已经是那样让人绝望的存在了...   神圣教会...   你们真是一群...   比神明更可怕的家伙啊。   明眸皓齿的少女坐在桌前,嘴巴脸上粘满汤汁粘液,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舌头,只手拖着香腮,秀眉微蹙,目游神离,灿烂如繁星的瞳孔中,绯红的火簇冉冉烧着。   它不会再熄灭了。 第十六章 沙漠里的小镇(上)   不久之后,当木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走进来的不再只是小女孩一人,几名衣着艳丽、同样蒙着面纱的女人与她一同进来,个个脑袋上顶着硕大的餐盘、汤碗,见到我皆是一副忐忑拘谨、眼神无处安放的姿态。   “小、小姐大人,这是您要的...十人份...”   由小女孩带头,几名女人陆续将吃的端上了桌,盛满紫色肉汤的盘碗几乎摆满整个桌面,食物的热香扑鼻而来,女人们站到了一边,打算扭腰起舞,我见状连忙阻止了,并让她们撤掉甲虫,拿些衣物、洗浴用的东西,再拿一块镜子来。   她们倒是很听话的照做,不敢言语半句,很快就又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有了回到山特尔堡的感觉。那时候自己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也都是像这样吩咐一声,就有女佣帮着做了。   等女人们离开之后,我便再也不必掩饰和忍耐,眼睛发亮,彻底放开了肚皮,一顿狂吃海塞,连肉汤都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这次端上来的食物不仅仅是蜥蜴肉,还有些黑乎乎的不知名菜叶、几大块干黑的面包,面包的硬度感觉能直接拍晕别人...这么说虽然有些夸张了,但咬起来的确像是在啃砖块,相当费劲。   不过可以泡在汤汁里浸湿了吃,这样也能吃得很开心,强烈的饥饿感让我没心思再做任何挑剔,想必这样的地方也不可能会有美味的甜点和蛋糕可以给我,可只要不是虫子,我全部都能吃得下去。   所有的东西吃干抹净之后,胃里总算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了。   虽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够。   但随着食物的不停下肚,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开始在腹部汇集、聚拢,好似无形的漩涡正慢慢扩散,将能量悄然输送到身体各处。   我好像...   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   这样的感觉模模糊糊,未及确认,那几个女人就又回来了,她们抬着洗浴用的木桶、拿着干净的鞋子和衣物,木桶里还有烧好的热水,女人们力气不大,抬着十分吃力,慢慢将木桶放在地窖的角落。   另一边,小女孩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拿出一块破旧的、巴掌大的铜镜递了过来,依旧是低垂着脑袋,有些局促地对我说,这是镇里保存最好的一面镜子了。   我这才蓦然意识到,这个叫梅瑟小镇的地方,究竟是有多么的偏僻、贫穷、与世隔绝。   我不再为难这些女人,拒绝了接下来的洗澡、换衣等一切侍奉要求,只是让她们将桌子收拾干净,并嘱咐不要随便再来打搅我后,就让她们各自回家去了。尽管还有很多的话想问,可我并不信任这里的人,有什么问题,还是等艾尔娜回来再说吧。   现在,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上一会儿。   时至夜晚。   地窖里幽静、寂寥,原本沉闷的空气变得凉飕飕的,火光摇曳之间,映出略显陌生、宽敞却孤独的石室。   我从里侧拴上了门锁,用木桶里的热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擦洗了一遍,换上干净的布衣袍,踩着不合脚的长靴,啪嗒啪嗒,一面揉着湿漉漉的黑发,一面朝石墩堆积而成的硬床走去。   我在床边坐了下来,两只脚悠悠晃着,一手拿起铜镜,望着镜子中那毫无变化、精致到有些虚假的少女面孔,趁着火光发呆许久。   许久。   脑袋里能想到的,除去那些乱七八糟、却又慢慢梳理清楚的,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外,更多的,则是远在西洲,满心挂念的人们。   我不是没想过逃离这里,马上就走。   我只是不知道离开了以后,自己还能走到哪去。   这里是东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大陆。出了镇子,四周全是荒芜的沙漠,一望无际的黄土,我一个人,在失去大部分力量的情况下,连去哪的方向都辨别不清,一旦就此离开了,恐怕立刻就会面临找不到水源,没有东西可吃,连活下来都很艰难的境况吧。   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教会的骑士真的很可能已经找到了这附近,倘若不小心照面,他们大概很快就能认出我,然后抓我回去。   我暂时没有应付他们的能力了。   被抓住,就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我其实很想回家的。   我想马上见到父亲和母亲,想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就看到维多利亚那张冰冷却令人安心的面容。   可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已经身在东洲了。   目前来看,我只能先藏在这里,静等那个女人回来,等力量逐渐恢复,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选择。   ............   自东洲苏醒的第一个夜晚,我做了很可怕噩梦。   梦里的场景,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依稀只记得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有个瘦弱的女孩站在悬崖的边上,对我挥手道别。   女孩的裙摆在风中「呼啦啦」的响,纷乱的黑发拍在看不清面容的脸上,她纵身一跃,跌进悬崖之下的深渊里,有只干枯的黑色手臂从幽暗中伸了出来,抓住女孩向下沉去,在那一刻,我似乎想要喊些什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只记得这些。   第二天的清早,我出了地窖,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风吹在脸上,夹杂着沙粒,冷冽如刀。   我裹着长袍,迈着小步子,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也并不是想去哪里,只是单纯的散散心,看看这陌生的小镇,试探一下周围人对我的态度,他们看到我随意走动,会不会采取什么限制或者措施。   结果并没有人跳出来拦我。   整个梅瑟小镇面积并不算大,艾尔娜的那间土屋差不多是坐落在镇子的最中央的,我从那边一直走到镇的西口,大抵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许是因为大清早的原因,小镇里出来走动的人也没有几个,路上能见到的,几乎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们有人叼着稻草,赶着几只长角的、形似羚羊却有四只眼睛的奇怪牲畜路过,也有人牵着笨重的驮兽,驮兽像是背部生甲的犀牛,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许是要去哪里换取物资。   这些人看到我,眼中会流露出警惕与敬畏的神色,却并不会上前阻止,或者呵斥着让我回去,他们大抵也不敢那么做,于是沉默着与我擦肩而过,走过去之后,多半也是要回头再看我几眼的,但若只是如此,我也并不想理会他们。   我没有和这些人交流的兴趣,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与他们再无交集。   只是走到镇口的时候,有三名蒙着头巾,腰间别有长刀的男人,站在用紫树藤条围成的尖刺栅栏边上,正笑着在聊什么,见到我之后,声音就小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其中一个人朝我走来,步伐轻健,表情严肃。   “那个,小姐大人...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第十七章 沙漠里的小镇(中)   “那个,小姐大人...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他如此询问我,眼中虽然警惕,倒也没什么恶意。但本以为没谁会再主动接近我了,没想到突然被有人上前搭话,我一时间没想好要说什么,歪了歪脑袋,咬着指甲随口问道:“红河,寨哪里?”   “红河...”   问话的男人微微一愣,盯着我的脸,眼睛直了,湛蓝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间。   干什么...   我后退了一小步,心中蓦然戒备起来。   只听他喃喃说道:“红河,可爱啊...”   “...嗯?”   红河...可爱?   我眉头轻蹙,「咯噔咯噔」咬着指甲,脑袋懵了懵,表示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心中戒备依旧,有些想掉头离开了,却看见男人像是幡然醒悟:“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哦,红河...”   他似乎才意识到我刚才问了什么。   仿佛是为了掩饰,男人摸着脑袋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思索一番,看上去像是在琢磨我这么问的意图。   哦...   我立刻意识到他刚才失态的原因了,心中不禁失笑,失笑的同时又有些生气,总觉得别人说我可爱是在骂人...算了,他说的是红河而已,我当作没听懂好了,计较这些做什么。   我当然不能在这时候与人置气,脸上还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   这个男人我并不认识,更谈不上了解,但他应该对我的存在有所耳闻,或许也知道我那什么「继承者」的身份。等他从「没想到凑近一看,这位小姐大人竟如此可爱」这样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便指着镇子的西面,老实向我回答:“红河的话,从这里走大约半个钟的路,那边有一片沙漠绿洲,到了绿洲再朝北走,就能走到它的上游...”   男人顿了顿,大概是想给我一个友好的笑容,但他皮肤黝黑粗糙,笑起来脸上特别多的褶皱,嘴角又抽地很僵硬,那模样看上去竟是比哭还丑。   “只是要去那边,没有镇里的人带路,小姐您可能会找不到地方,到最后迷了路...啊,那片绿洲是女神大人赐予我们的福地,外来人若是独自前往,很容易就会在幻蜃里迷失自我,最后渴死在荒漠之中...”   我尽量让自己忽略他那难看的笑容:“幻蜃?”   “就是会看到绿洲的幻觉,却永远也走不到跟前去。”   “哦。”   那不就是海市蜃楼嘛...   我瘪瘪嘴巴,指了指被紫藤围起来当作路障的镇西口:“我想,粗去...看看。”   “这个啊...”   男人搓了搓手,依旧笑着,脸色却显得有些为难了:“小姐大人,这镇外一眼望去,除了风沙和黄土就什么都没有了,您出去是要...?”   我仰头想了想:“去找、蜥蜴吃。”   这当然也是随口说的。   “啊?”   可男人神色一呆,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来:“我听说镇长...昨夜让人送了半只给你...”   “辣不够。”   “...不够?”   “嗯。”   “啊这——”   男人见我点头之后,忽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眼睛里茫然一片,嘴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姐大人。”   这时其余两名男人也围了过来,他们刚才就一直站在不远处,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那其中略显稳重的方脸壮汉,在上前之后快速接过话题:“您想要吃什么只管说,镇里的人都会给您再送过去的,我们绝不会怠慢了您,只是您若决意要出镇...那就请在此稍等片刻,这事儿我们得去通告镇长一声。”   说完,他似是怕引起我的误会,又自顾自的解释起来:“对不起,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荒漠...或许您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许多,可就算是艾尔娜小姐,在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贸然前往,一旦迷失了方向,那也是很严峻的事态...”   “像是找不到水源啊,没有食物啊,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困难,都不算是最严重的...等沙暴来临的时候,荒漠里就根本没法活人了...那样的天灾,您看过一次就会明白的。”   他身旁瘦一点的男人补充道:“您是艾尔娜小姐托付给镇里的,我们得为您的安全考虑,要出行的话,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   我没有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钟过去了,我仰着小脑袋,目不转睛,盯着三个精壮的男人看,观察他们细微的神情,直到男人们觉得别扭,纷纷开始不自在后,才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   他们没有说谎...   我在心中做出如此判断。   这些人,其实看上去蛮憨厚的。   和那个小女孩一样,淳朴到别人还没问就先着急解释自己的理由和动机,不像是那种很会撒谎伪装、并且让我完全看不出破绽的人。假如真是那样,他们就不该让我察觉到眼里的那丝警惕。   好吧...   姑且先信你们。   “算了。”   我伸手挠着脸蛋,对着三人摆了摆手:“我突然,又不想、粗去了。”   我当然没打算现在出去。   我其实只是在观察这些人的态度而已,想看看他们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可就目前来说,他们或许只是将我当作某种...尊贵又神秘的客人来对待的?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和镇里的人说的,但从昨天到今天的事来判断,在这些人的理解当中,我应该是与罪业女神的神躯有着密切联系的...   所谓的继承者?   这些人能够理解到这点,并且他们不会过分限制我的自由。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我是某种不可强控的上位者存在,这点我已经确信无疑了,所以这些人看我的目光里才会有敬畏,但敬畏的同时,却又夹杂着些许的戒备和警惕。   这个其实也不难理解,我想这样矛盾的情绪,恐怕是人在面对过分强大而又目的不明、不知底细的存在时,所表露出的下意识心理吧。   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土地。   这些人常年生活于此,亲人和朋友基本也都在这里,我看得出这个镇子与外界几乎是隔绝的,如今突然有外人出现,会排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只是很信任艾尔娜,对她所说的话丝毫不会怀疑,对她带来的人也会先予以善意而不是敌意。   这些人并不知道我已经失去力量了,不可能不对我的存在抱有警惕之心,我们之间并无信任可言,有这样的心态乃是人之常情。   而他们连掩饰这种常情都做不到位。   大抵,都不是那种善于蓄谋、会在背后捅我刀子的人吧...   想到于此,我感觉稍稍宽心了些,耸一耸肩膀,也不想再浪费时间,继续试探下去了,没有再理会那三个面面相觑的男人,转身又便回走去。   至少...   在艾尔娜回来之前,这些人不会对我出做什么的。   回去的路上,人似乎也稍微多了起来。   蒙着面纱的妇女们陆续出门了,脑袋上顶着硕大的泥罐,排队跟着前面带路的男人与驮兽,与我走的正是相反的方向。   这些女人见到我,眼中的警惕要比男人们少上很多,更多则是好奇的目光,在我走过去的时候,那些目光齐刷刷跟在我的身上,其中隐隐还夹着个别的敌意,我听到有女人悄声在说话。   “艾尔娜一个就够了,怎么又来这么扎眼的祸女...”   “穿这么少就算了,竟然连脸都不遮,这是想魅惑谁家的男人啊...”   “有副好皮囊了不起哟...”   “她是黑色的头发啊,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头发,真稀奇...”   “只可惜没什么女人味...”   “嘘!你们小点声啊...”   “没收到镇长之前的通知吗,我们可惹不起她...”   ...呵。   一群粗鄙的沙漠野妇而已,我不和她们生气。   生气是会长皱纹的。   我不生气... 第十八章 沙漠里的小镇(下)   回过头去,那些女人们已经在道路的那头渐渐走远了,看方向的确是朝着镇西面去的没错,她们脑袋上都顶着罐子,像是用来盛水的。我猜可能是要到那片绿洲去,然后再穿过绿洲,到红河的边上取些水回来。   那应该是这附近唯一的水源了吧...   这个镇子,应该就是靠吃红河的水一代代延续下来的,镇民们的生活所需全都离不开那条河,那片绿洲也是赖以生存的关键,否则像这样荒芜的地方,普通人根本就没办法活下来...   就以东洲来说,这里也应该算是极其偏远且贫穷的地带了吧...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沙漠,角马车什么的可能压根没办法进来,连镜子都缺就说明距离这边最近的城镇,也可能得徒步走上好多好多天,恶劣的环境与气候,让物资的流通变得十分困难。   这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   也难怪艾尔娜要躲在这种地方,这个世界又没有卫星定位,教会的人想要在黄沙大漠里找到如此小的一个镇子,那可真是大海捞针啊...   轻轻摇了摇头,将心里的小情绪平复下去,我不再看那些走远的女人们,心里觉得没必要和她们计较什么,兀自又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出不远,看见有五六个孩子从土屋后面跑了出来,有两个小孩手里拿着紫色的藤条,像在打架,看不出是玩耍还是认真的,反正互相抽得都蛮用力,旁边跟着的在凑热闹,这些孩子在看到我后纷纷停下动作,随后便贼兮兮的一路跟着。   “黑头发,黑头发...”   孩子们一面跟,一面又蹦又跳地拍着手,相当兴奋的样子,年纪稍大一点的还会不时跑到前面来,停下看着我从他旁边走过,像是在瞅什么稀有动物,还有孩子突然「哇」地在背后大叫,想吓唬吓唬我。   胆大包天...   我本不想理会他们,但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还是觉得很烦,便忽然转身,两只小手握成爪状,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也对他们「哇」地叫了一声,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孩子们脸都变了,仓惶逃走。   “咯咯...”   于是就觉得心中舒畅,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孩子,让我想起莱恩和他的小跟班们了...   但比起那时候的莱恩,这里的孩子显然要嫩上许多,许是对我那什么「继承者」的身份也有所耳闻,他们可能真被吓到了,跑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也乐得清静,一路走回那间土屋,远远就看到土屋门口蹲着个干瘦老头在吞云吐雾。   啊。   是那个镇长,罗伯特老头...   我慢慢走近,老头看见我了,将手里的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别在腰间匆忙起身:“大、大小姐大人...”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为什么要这么叫我啊,搞不懂。   好别扭的感觉...   我翻了翻白眼,也没率先开口,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得纠正一下他...   就随便让她叫我女王大人好了。   “我听说您出门了,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呃,咳咳...嗬tui!”   老头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又擤了擤鼻涕,手在袍子上擦一擦,望着我满脸拘谨的笑容:“那个,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有需要的尽管说,只要镇里有,我都会让人给您送过来的...”   “吃的。”   我皱了皱小琼鼻,马上说道。   刚才我想纠正什么来着?   忘记了...   “好,好,没问题。我已经让人在准备了,小姐大人在地窖里等等,很快,很快就会给您送过去的...”   这老头似乎只是在此等我回来,看见我后明显放心了,摆着手就要离开:“大小姐大人,劳烦呆在地窖,不要乱跑,会有危险的,老头子我不会骗你,请不要到处乱跑...”   他颤巍巍下了台阶,走出几步,我蓦然又出声叫他:“等下。”   “...嗯?”   罗伯特老人回过头。   我面无表情地问他:“是你说,有骑士...奈过?”   “啊...是的,是的。”   老人说道,那张干瘪粗糙的脸有些严肃了:“大约在半个月前,有两名骑士找到过这里,一个红头发的女人,一个很瘦的老头子...他们自称是教会来的骑士。”   红发女人?老头子?   骑士?   怪怪的感觉...   “我看了他们的骑士勋章,可真的假的也认不出来,只是见那两人穿的像是那么回事,就在他们的要求下,带着在镇里走了一圈...说是核查人口,让我交了一份镇民名单。”   核查人口?   核查个屁的人口,他们就是来找人的。   “后来又询问我有没有迁徒的打算,因为这里是沙漠腹地,生活条件比较艰苦...我拒绝了之后,没多久人就走了。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大小姐大人,那些骑士很可能还会再回来的,您还是呆在地窖,安、安全一些。”   “...嗯。”   我眉头紧蹙。   两名骑士...   女人就算了,竟然还有个老头子...   且不说这样奇怪的组合到底是怎么穿过沙漠找上这里的,仅仅只有两个人就敢贸然行动,他们该不会是教宗骑士吧...   啧,麻烦...   不管怎么样,罗伯特老头的提醒总没错。   以我目前的状态,的确是应该小心一些...当务之急,还是不要被任何教会势力发现,直到我恢复力量,然后杀回西洲去。   “嗳...”   关于骑士的事情,这老头肯定还有所隐瞒,只是他不想说,我现在也很难再问出什么来,那不妨就再做一次粗浅的试探。   于是我想了想,又跳到了另一个问题:“艾尔娜,和你们...什么,关系。”   艾尔娜和镇民之间的关系,我当然已经在笔记中有所了解,我不知道这老头有没有看过那个册子,就只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看他会不会撒谎骗我。   最重要的是,我想旁侧敲击,从他的话里弄清楚这个镇子的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艾尔娜小姐...”   我看着那老头,见他稍稍沉吟一番,又摆出那副老实的讪笑来:“她啊,虽说不是在这个镇子里出生,但她的母亲,伊莲娜,却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和艾尔娜小姐一样,那时候的伊莲娜也是镇里最美的姑娘,到后来嫁了人...哦,就是艾尔娜的父亲,一个严苛到骨子里的男人...伊莲娜就跟着他出去了。可惜啊,很多年之后,回来的却只有艾尔娜小姐了...”   说着说着,罗伯特老头的笑容不见了。   “我们是把她当成镇里人看的,我看着她母亲长大,这里就是她们的家乡。你身后的那间屋子,最早也是她母亲伊莲娜的,艾尔娜小姐后来住过几年...她阿婆死的早,阿爷更是年轻的时候就没了,如今这屋就留下她啦!咳咳...”   老镇长弯腰咳嗽几声,继续说道:“大小姐大人,我不明白您想了解什么,对您与艾尔娜小姐之前的事情,其实也弄不太明白...艾尔娜小姐命有些苦,平日里做事...可能是激进了一点,但那也是有苦衷的...她不是个坏孩子,只是这世道啊——”   老头顿了顿,没有再将后面的话说下去了。 第十九章 历史残页(上)   “大小姐大人,我明白您心中有所疑虑,您当然也并不会轻易相信我们。所以啊,这许多的事,还是让艾尔娜小姐亲口说与您听吧。有些东西,其实也已经写在地窖的那些书本里了...你们都是要做大事情的人,我一个老头子...咳咳...”   他咳嗽着,又将烟斗拿了出来,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烟草香料塞进去,一面打躬一面后退:“咳!我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就只能尽些微薄的力量,帮艾尔娜小姐啊,做点不起眼的小事...这样,心里倒也踏实...”   罗伯特老头说完,又对我露出满是褶皱的笑容,转身蹒跚着走了。   是了,他当然会帮着那个女人说话...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没有再叫住老镇长了,只是站在土屋的门前,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眼神闪烁,咬着指甲陷入沉思。   哼...   他肯定看出来我想问什么了,可愣是装成一副没看出来的样子,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这老头倒是不笨...   虽说看上去很是淳朴敦厚,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吧。   有关于神明和世界的真相,这个镇子的居民们,大抵也都是明白的,连小女孩都知道一些...那当然不可能是由艾尔娜一个个告诉的他们。   假如只是单纯的合作,那个女人没必要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镇民,而那样的事实,一般人且不说能不能接受,就连会不会相信都是个问题,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麻烦,她应该想方设法隐瞒更多才对。   也就是说...   很多的东西,是这里的镇民早就知道了的,有可能在许多年以前,他们就已经了解到神明的存在,明白了深渊到底是什么了。这也正是镇民们能接受真理之门的做法,选择和艾尔娜合作,而不是将她视作恶魔、异教徒的原因所在。   他们一定清楚教会都做过些什么事情,清楚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面目...   可这些事,老镇长不愿与我多说。   倒不是他在有意向我隐瞒,又或者对我抱有某种恶意,老镇长只是不相信我这个外乡人而已,就和我不相信他是一样的道理...   算了...   之后还有机会的话,我再和他多聊一聊吧。   待到老镇长的背影走远,我转身进了土屋,回到地窖。不久,蒙着面纱的女人们拿来了热乎乎的餐食,东西与昨晚差不太多,紫色的蜥蜴肉和干面包,依然是几近满桌的分量,只是甲虫不再送了。   这些女人或许会在背后悄悄说我的坏话,可到了我的面前,她们却表现的非常拘谨和胆怯,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连对我能吃完一整桌食物这件事都不敢表露出半分看法,惊讶的表情都没有,默默收拾完餐盘就走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那个叫贝蒂的小女孩,竟真的给我送了一把刀来。   刀是那种弯曲的大马钢刀,刀身修长锋利,有半米多的长度,做工虽及不上中央工坊,但也看得出非常精细了,应该是镇里能拿得出的最好的刀。   虽说刀这东西我并不是很需要,但老镇长这样的做法却让我心中更显安定。在不知道力量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的情况下,有一把锋利的兵器在手,总归是好的事情。   这个镇子的人...男人和大多数女人吧,他们对我的态度的确是尊敬的,几乎有求必应,原因我也想清楚了。   说到底,他们尊敬的其实是我的身份,女神的继承者,艾尔娜带来的客人。   这些镇民或许是把我当成了罪业女神的天使,又或者什么近似的东西来看的,他们尊敬的并不是我这个人,我又没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尊敬的只有神明,以及神明赋予我的力量...   于是这两天里,我的一日三餐都吃的很好,每顿都能吃到十人份量的那什么蜥蜴肉,晚上还有汤喝,这在镇里应该算得上是很奢侈的宴席了,我有次看到罗伯特老头蹲在土屋的门前,抽着烟斗,脚边放着一碗黑乎乎的不知名草叶,时而抓上一把,就着干面包慢慢咀嚼,面包只有半个,这才是他们日常的餐食。   可就算看见这种情景,我也是不会和他们客气的,洗澡的水可以隔一天送一次,但在吃这方面,除非迫不得已,我是永都不会妥协和将就的。我尽量让自己多吃一些,因为的的确确能感到力量在恢复,尽管那恢复的速度非常缓慢。   我没有再乱跑了,规规矩矩在地窖里呆着,只是偶尔会走出土屋,到门口透透气,晒晒太阳,见到罗伯特老头就举手打声招呼。   老头好像就住在斜对面那间稍大一点、带着院落的土屋,我有次看见那个小丫头就躲在土屋院落的墙壁里侧,透过破损的墙洞在偷偷看我,被我发现之后,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逃开了。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名叫艾尔娜的女人还没回来。   第二天的傍晚,我又看见罗伯特老头,便上前问了他一次,老头说艾尔娜小姐可能在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让我再耐心等两天,她肯定会回来的。   我们又聊了一些琐事,我告诉他我是瓦伦帝国人,又问他知不知道帝国那边最近的消息,老头告诉我说他不知道,梅瑟镇的消息十分封闭,没有教堂,也不会有言报发到这里,许多人包括他在内,是连字都不认识的,对于外界之事也从不关心,所以没法告知我任何信息。   不过从他的口中,我了解到距离这边最近的城镇,是从东面镇子的东面出去,翻过黄山再走上个三五天就能到的。那边要比这里繁荣些,镇中的男人们时不时的都会过去,用猎来的蜥蜴肉换取布匹和盐,以及简单的生活用品,有时也会换些钱币。   这倒是比我之前想的要近许多。   只是听老头所说,那城镇也仅是稍显繁荣,有交易的市场,但基本也都是自给自足,没有外来的商人会过去,教堂也是没有的,大抵一样是个偏远贫穷、信息封闭的聚落吧,这让我有些失望。   回到地窖用过晚餐,剩下的时间依旧用来看那些文献,整理线索。   浏览完那个女人的笔记后,我又从书架上找到两本残缺的古书,这两天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这个。   而其中一本古书里,如那个女人当初所说,记载着千年前历史的一部分真相。 第二十章 历史的残页(中)   我依稀还记得,在王立学院的时候,神学课堂的摩根老师,在第一节课上就给我们讲了那个人类起源的故事。   一个人类最初的英雄,名叫帕特里克的青年,与神明的相遇,并且获得恩赐的故事。   那也是神圣教会的起源故事。   在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有着许许多多奇异的种族。   像是隐匿于阿弥基尔山脉的不老一族,擅长酿酒的妖精一族,长着翅膀的飞翔一族,等等等等,对于人类来说,这些种族都是神明的宠儿,而在它们的眼里,人类则是极其弱小、连生存都需要竭尽全力,曾经一度到过灭绝边缘的物种。   公历千多年前,在某个不可考证的时间里,名为帕特里克的青年遇见了伟大的丰饶母神,他告知母神,说自己的同胞正在走向灭亡,并向母神求助。伟大的母神心生怜悯,赐下信仰的火种,在那之后,人类便拥有了信仰之力。   「自然神迹」那美妙的能力,能促进植物的生长,帕特里克用这股信仰的力量开疆拓土,人们拥有了漫山遍野的稻谷和果树,终于不用再忍受饥饿的折磨,他们开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园,并逐渐有了余力,学会了冶金,开始铸甲造剑,更好的武装自己。   再后来,帕特里克又求得了治愈之神的回应,早先的神职者们又拥有了新的力量,那就是治愈神迹,纵使可怕的瘟疫也再难打败人类了,在最初的圣城建立之后,人类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土,很快就有了第二座,第三座城...   而如此迅速的发展,也终于引起了异族们的注意。   巨魔们认为人类简直和那些恶臭的老鼠没有区别,到处繁衍生息,让世界变得千疮百孔,且不久就会波及到它们的家园。于是战争开始了,许多的异族联合起来,对人类展开了无尽的屠杀,诸多的城池被破坏殆尽,数以万计的同胞们被残忍杀害,善良的神职者们毫无抵抗之力,直到求得罪业女神的恩赐,拥有了制裁神迹的力量,反抗才正式开始。   战争的局面逆转了,那些势不可挡的异族开始节节败退,后来又有巨龙前来袭击,但危机来临之时,人类又获得了新的力量,达纳尔西斯神赐予了战士们与异族相同的秩序之力,又派遣天使前来助战,终于将残暴的巨龙们击败、放逐到那个被称作巨龙之乡,实则为巨龙之冢的黑色荒土。   那之后的数百年间,异族们也开始变得衰弱,逐渐消失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之中,而神明的信徒,那些强大的神职者们,则将此归结于神明对人类的偏爱和祝福。   然后就是公历纪年,神圣教会的正式成立。   这是当时我学到的,神学课堂版本的世界历史,那听上去就像是在讲教会励志故事,而如今看来,这也的确只是个故事。   从艾尔娜地窖的书架上,我找到一本看不出年代,已经残缺不堪的手书,手书的封皮已经没有了,羊皮纸腐烂发黄、缺失了很多页,就连上面的字迹也早就模糊不清,所幸多数内容尚可辨认。   那上面所记载的,是不同于教会版本的另一段历史。   这段历史的前半部分与我先前听到过的基本相同,名叫帕特里克的青年与神明相遇,成为了第一个被赋予神力的人类,并带领同胞逐渐走向繁荣,而那个赋予他强大自然之力的存在,被后世的人们尊称为「丰饶母神」。   圣城阿贝多利亚建立之后,城里曾经爆发过一场大规模的鼠疫,死了无数的人,伟大的自然神迹对此毫无办法,帕特里克也曾再次向母神求助,但母神却表示这次它也无能为力。就在帕特里克绝望之际,母神为人类召来了治愈之神,那是与它同为一族的强大存在,拥有治愈这世间一切的力量。   没错。   这本书里所记载的神明,尽管书的作者也将它们称作神明,可言语之间所表露的,却是与教会那种缥缈虚无、故弄玄虚的描述完全相反,看上去让人觉得,这所谓的神明,其实只是某种比人类、比异族、比巨龙更高一等的生命,但本质上,它也只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而已。   拥有远强于巨龙的体魄和力量,站在整个世界食物链顶端、数量极其稀少的某种特殊生物——我从书中读出来的神明,感觉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那些古老的异族们将其成为「吉黛尔斯」。   而人类,则将它们称之为「神」。   那些「神明」不仅仅拥有强大的力量,它们似乎还拥有将自身力量赋予给其他生命的神奇能力。被召来的治愈之神将新的神迹赋予给了信徒们,信徒们则用其驱散了鼠疫,为圣城带来新的希望和光明。   至于教会所说的,什么帕特里克跪地祈求十数日,期间不吃不喝...这当然都是些无稽之谈、骗小孩子的故事,我本来就没信过。   在那之后,就所谓的「神明」,也就是吉黛尔斯一族的庇护之下,原本弱小的人类失去了自然与天敌的威胁,城市、聚落发展的速度与日俱增,生活安定以后,人口的数量也随之开始暴涨,圣城容纳不下了,就另寻依山傍水、环境适宜的宝地,建立起新的城市。   一座,两座...五座,十座...数不清的大城小镇在西洲广袤的沃土上陆续建设起来,一栋栋高耸的房屋,一排排坚实的城墙,替代了原本碧绿的草原,峥嵘的树林。   冶金技术成熟以后,教会军开始组建了,各城的贸易系统也日渐丰富,于是有了货币的出现,这两件事造成了人类开始大肆挖山采石的局面,而人口的暴涨、城市的建设,又迫使人类无限度地砍伐树木,让大片林海变成一望无际的萧条木桩。   那些原本凶恶的、随处可见的凶恶野兽,在人类的盔甲和利剑之下,也慢慢成了可怜的猎物,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变得稀少、不再常见了。   水土的流失,部分地方森林资源的枯竭,矿坑造成的地面沉降、水污染,动植物栖息地的减少,生物多样性的严重破坏,等等等等,这些因人类社会的高速发展,所造成的无节制、过度索取资源的行为,这一切的灾难,终于逼迫得那些异族拿起武器反抗,以保卫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战争开始了。   而这本手书写到这里,之后所记载的内容,便与教会版本的历史故事,有了巨大的分歧。 第二十一章 历史的残页(下)   神临时代中期,人类曾因过度开采而导致过一次大规模的矿区塌陷,在下沉盆地所覆盖的范围之内,有一个巨魔的小部落被全数掩埋,葬身在了地底。   这便是战争最初的导火索。   在此之前,包括巨魔在内的异族们,不是没有过与人类交涉的意图,它们或曾数次派遣使者前往圣城,然而谈判最终却都是无果的,人类贪婪的超乎想象,对自然的规则没有丝毫敬畏之心,他们的欲望永无止尽,在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后,由愤怒的巨魔一族率先对人类城市发起进攻。   身强力壮的巨魔们手持棍棒石器、缠满荆棘的木槌,在战争的初期打垮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而那时的神圣教会骑士团还没有成熟,并未建立起完整的体系,军队里更多的是擅长种地的胆小农夫,又或者只懂得生存的荒野猎人,在组织混乱、不具备应对战术的前提下,根本不足以抵御巨魔的袭击,军队一触即溃,到了战场就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巨魔们连战连胜的事实,也给了那些选择观望的异族一个清晰的讯号,那就是人类并没有成长到像它们想象的那种地步。   那个种族,脆弱的一如既往。   于是,战争就演变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以妖精为首的异族们选择与巨魔联手,共同消灭人类,这个大自然的头号公敌,凶猛的大军浩浩荡荡,压至圣城,几度让这个起源之地彻底沦陷,人类再一次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就在这个时候,「吉黛尔斯」一族,被人类尊称为丰饶母神的存在,出面叫停了战争。   [我们不曾明白神明究竟是如何被它的信徒所说服,但它们的确已经违背了作为世界管理者的初心,做出了有失公正的判断和举措,它们开始忽略自然的法则,站在了秩序公害的身后。   或许我不该这么说我的同胞,但事实的确如此。   作为伟大的神明,在「吉黛尔斯」一族之中,其少数的存在,它们无视了人类对自然秩序的种种危害性举动,无视了这场战争矛盾冲突的本质因由,无视了除人类之外所有种族的利益,它们成了盲目的偏袒者,以蛮横的手段,试图彻底终结战争。   异族大军的第一次侵略,被丰饶母神派遣的天使杀溃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不可理喻的局面,但我想我应该找到了那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我是一名史学家,也是一名理性神学爱好者,我研究过一些有关「吉黛尔斯」的内容,我有一个非常大胆的推测——或许我不该说出我的这个推测,但根据古籍的记载来看,那些伟大的神明,它们似乎都不聪明。   尽管与我们有着极其相似的外表,可相比起人类这样的智慧物种,那些「吉黛尔斯」一族,它们的存在,更贴近于一种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却只拥有直线的思维,某种蒙昧的兽类生物。   换句话说,它们和那些野生的狮虎没有太大区别,尽管强大,却非常容易被睿智的人类所欺骗,只需要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陷阱」,便可以将它们圈养在「牢笼」之中。]   书中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而在作者的更深一层的推测里,曾经的母神也不是没有思虑过与人类定下条约,约束他们的行为,以阻止事态的恶化和矛盾的升级,然而以它们简单的思维方式,设想出的条约对信徒来说满是可钻的漏洞,根本不能起到约束的作用。   神明的行动,最终被那些信徒左右了。   于是人类,这个原本弱小、连活下去都很艰难的种族,在「吉黛尔斯」一族神力的庇护之下,有了生存的保障,有了充足的粮食,因人口暴增的趋势所迫,年复一年,不断扩张领土,压榨其他异族的生存空间。   这样的矛盾,错过了本可调和的最佳时机,在那之后,仇恨的滋生,让战场变得越加残酷,再无任何侥幸可言。   罪业女神的恩赐,让人类有了真正反抗异族的力量,我们的同胞变得越发肆无忌惮,终于开始用武力侵略异族,征服它们的土地和家园,战争一度从西洲打到东洲,打到不老一族的栖息地,阿弥基尔山脉。   自此,向来爱好和平的不老一族,也被迫加入战争了。   在那种移山填海、靠精神力操控一切的力量面前,人类再次陷入弃甲曳兵、节节败退的局面,大军被打退数次,接下来便是异族们的联合反击,在不老一族的召唤之下,遮天蔽日的巨龙出现了,每一只就足以摧毁人类的一座城池。   而这个时候,有另几名吉黛而斯一族的存在,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些是没有被人类的言语蛊惑、同化的吉黛尔斯一族,它们的存在并未被教会记载于后世的启示录中,神职者们不承认那些是神,并为其命名了新的称呼:恶魔。   战争步入后期,步入真正的旷世之战阶段,那已经不再是各个种族之间的争斗,而是「神明」与「恶魔」,属于吉黛尔斯之间的纷争。以丰饶母神为首,治愈之神、罪业女神、智慧之神、达纳斯西神等这些举世的存在,与它们的同族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那是真正属于诸神的战争,活下来的一方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明,改写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它们的输赢决定了是人类还是异族灭亡,而吉黛尔斯一族强大的力量,很快让整个世界灾难横生。   再后来,人类唤醒了最古老的神明。   这之后,古书的内容因岁月的侵蚀而变得残缺不全了,有些黄页甚至还留有被人撕掉的痕迹,我只能通过模糊难认的字迹,隐约判断出战争最后的走向,那当然是丰饶母神一方,或者说是人类的胜利。   而敌对的吉黛尔斯们,似乎已被剿灭殆尽。   至于那些异族的命运,到了这里就已经不言而喻了。不老一族失去了移山填海的力量,巨龙们被驱逐至暗无天日的黑乡里,妖精们的耳朵不再灵敏,飞翔一族的羽毛开始脱落,再也不能翱翔天际。   它们全部都失去了赖以生存能力。   根据书中的推测,那是因为赋予这些异族力量的吉黛尔斯们,已经全部死在那场战争中的原因。   在那之后,人类独霸两洲沃土,神圣教会正式成立。   这便是我从这本残缺古籍里了解到的,历史的一部分...我确定这就是所谓的一部分真相了。   而更多的信息,则是我从找到的另一本,比这本还要破烂、像是被虫子咬过的书里知道的。   那是一本有关吉黛尔斯一族的书。   从书里的内容来讲,像是研究报告这一类的东西,可有一点很令我震惊,这本书虽然缺失了绝大部分的内容,但它的封面却保存的较为完好,我因此能够看到书的名字。   它叫做《诗经》。   并且在下面还备注有一行小字:重获新生的信仰是一切侍奉的前提。   在拿到书的那一刹那,我蓦然就想起来了,我曾经是看到过同一本书的。   在王城的时候,依琉什为我制造的那个幻境里,挂着黑荆棘斗篷的办公室,我在那里看到过这个。   记得当时在幻境之中,我翻开过那本名字相同的书,但里面是一片空白的,什么内容都没有。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通过「幻灭」的力量所形成的幻境,那里面的东西其实全凭个人想象,会出现什么,取决于施加幻境的那个人,她能够理解并且记住什么。   我现在明白了。   很显然,依琉什当时所创造的那个幻境,就是我们曾经在西尔加亚一起呆过的「诊所」。她尽力还原了那里的一切,包括这本名叫《诗经》的书,一定是她在那里曾经见到过、并且记忆深刻的物品。   可她并没有看过书里的内容,不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所以,我在幻境中翻开书籍,看到的全是空白纸页,因为她想象不出来那些文字。   而现在,我在艾尔娜的地窖里,找到了一本实实在在的《诗经》。   尽管它年代久远、已经缺失了太多内容。   书几乎只剩下一个开头了,后面的书页被虫子啃地千疮百孔,字迹像是在水里泡过,晕成一片根本没办法阅读,只有前面的一小部分内容勉强可看,那上面记载着人类,或者说教会,对于吉黛尔斯的一部分认知。   我对这些内容做出的总结,大抵有三个点。   第一,所谓的吉黛尔斯,也就是神明,它们是以「火种」,也就是精魄的形式存在,其每个个体的存在形式不同,所拥有的能力也就不同,而火种则驱动着类似巨人的神躯做出行动,并将其当作神力的载体,与之共生。   换句话说,火种就是吉黛尔斯的大脑,力量的中枢。这与我之前猜测的没差,而它们自身强大的神力,却是需要通过神躯或者肉体,来承载和完成释放的。   第二,不同于一般的生物,在失去了肉体之后,其大脑也不能单独存活,吉黛尔斯的肉躯就算被毁灭,只要火种不受损,它们就不会死去,并且还有重塑肉躯的能力。   第三,吉黛尔斯拥有为「肉体」赋予「神力」的力量,它们是掌管世界规则的存在,然而智慧却并不算高。对比人类,它们只有最基本的交流和判断能力,有简单的情感、欲望等心智,但更多的,还是那些生物本能的痕迹。   这些存在仍未进化完全,理应被人类淘汰,或者利用。 第二十二章 返回龙乡   这便是《诗经》之中,人类对于吉黛尔斯一族的认知。   两天的时间,除去吃饭和睡觉,我几乎都趴在桌前,整理和消化两本古书中的内容,对这个世界的真相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以后,心情却变得越来越复杂,夜晚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望着烛光翻来覆去,脑袋里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久久难以入眠。   到了第三天,依旧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   我的体能已经和刚苏醒时的状态有了很大的变化,力气明显大了,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就连说话也逐渐流畅起来,虽然远远还没恢复到以往的程度,可如此的速度还是让我大感意外,我本来以为这是很难的事情,没想到真的只要吃饱就行。   白天的时候,地窖里出现过一只老鼠。橙黄色的毛发,是从石墙角落的一处缝隙里钻进来的,许是饿晕了头吧,警觉性已经降低了很多,到处乱窜寻找吃的,可地窖里并没有囤积什么粮食可以让它吃。   我本打算直接杀掉了事,但想了想,却没有下那个手。   那只老鼠长的蛮可爱的,我用它测试了幻灭,没能成功发动,就催动刚刚复苏的一点点深渊之力,用死烟凝聚出另一只老鼠,那只真的老鼠似乎是将它当作了同伴,毫无戒备之心,与它玩耍了起来。   结果半分钟之后,老鼠还是死了,被我的深渊老鼠活活吞掉,化成飞灰。   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死烟所凝聚的老鼠,一但成型之后,就像是真的活过来了,我能对它发号施令,也可以随时让它消散,但左右不了它的每一步行动,一个分神,黑烟就朝着活老鼠裹了过去,反应都反应不及。   白色的烟雾没入我的胸口,霎那间,那股熟悉的kuai感又袭边全身,感觉虽然来得很弱,但我却是许久都没有体验过了,身体越发敏感,颤抖许久才慢慢退去,我在轻舒一口气的同时,感觉到力量有了明显的增长。   ...看起来,我需要吃更多的东西才行。   用过晚餐之后,我照常出了地窖,也不走远,就到土屋的门口透透气,看见蹲在对面吞云吐雾的罗伯特老头,便主动打声招呼,上前和他聊了几句,但并没问到什么靠谱的消息。   夜幕很快来临。   可那个名叫艾尔娜的女人,我还是没能等到她回来。   夜深之后,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地窖的天花板发呆,好久都没有睡意。   本以为今天又会这么过去,明天不知道那个女人能不能回来,镇外的沙漠会不会有很多小动物可以让我吃,我明天要不要和老头打声招呼然后出去,我想着这些事情,蓦然间,胸口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热流涌动之间,白玉般的枝条从胸脯内飘出,悬在头顶,发出震颤的嗡鸣,炽白的光亮映得整个地窖一片灿烂,我忍不住眯起了眼,还没反应过来,下一个瞬间,在不可抗拒的强大吸力之中,我的身体瞬间从床上腾空,进入了一片虚无的世界。   “啊!”   我忍不住发出惊呼,眩目恶心的感觉一阵阵冲上脑袋,有些想吐,耳畔隐约听到一声悠长的龙鸣,仿佛天翻地覆的旋转之中,下一刻,我「噗通」一声,摔在了冰凉的岩石上。   搞什么!   怎么回事...   “呕——”   我干呕一声,晕晕乎乎地站起身来,耳朵「嗡嗡」直响,脑袋还是懵的,不待看清楚四周的环境,一颗硕大的、毛茸茸的龙头,就已经低垂着凑到我的面前。   “呼噜呼噜...”   它鼻孔收缩,发出低声的嘶吼。   “...大白!!”   短暂的愣神之后,待看清楚眼前毛茸茸的脑袋是什么,我惊喜地叫出了声,张开双臂,猛地扑了过去,抱住它的嘴巴就不放了。   “大白...大白大白大白...”我闭着眼睛,喃喃叫着它的名字,“真的是你...吗...”   糙硬的皮肤,暖洋洋的体温,还有它舒服的绒毛...   我刚才没有睡着,没有在做梦吧...   真的是大白啊...   太好了,太好了...   大白它没事,它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这一刻的心情,就像是沙漠中渴久了的旅者,陡然跳进甘甜清爽的溪泉,那种发自内心的安然和愉悦。我忍不住用脸蛋在它湿漉漉的鼻子上蹭了蹭,几下之后,感到有黏黏滑滑的液体沾上肌肤。   触感凉凉的...   啊。   我赶忙退开几步,手背使劲儿在脸蛋上一抹,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慢慢的,眉头深蹙起来。   是鼻涕...   恶。   我开始用袍袖使劲擦脸,嫌弃地别过头去,一面望着四周的环境,一面喃喃自语:“这里是...”   ...哦。   我在想什么啊。   这里当然是那个巨龙之乡,我又回到这里了。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四面环起的黑色岩石,岩石的表面布遍一层层的褶皱,看上去像是岩浆冷却之后所形成的岩浆岩。   这是那个罪业女神的神躯曾经复活的山岩,而此刻我就站在岩巅,远方的天空被浓雾遮蔽起来,隐约能看见那一座座矗立的巨大巨骸岩脉。   我是被白树的枝条吸进来的,先前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到底之后紧接着又是大白的出现,我怎么还不明不白的...   “呼噜呼噜。”   微风自灰空轻拂而过,我转过投去,看到面前的白龙绒毛扬舞,口中发出兴奋的低吟。它撑起前肢站直了身躯,硕大的眼睛望着我,许久,蓦然张开大嘴,吐出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掉在岩石地面,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那是我的龙爪!   我眼睛瞪圆了,再顾不上鼻涕之类的事情,小跑两步将短剑捡了起来,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短剑上沾满了口水,但的确是维多利亚送我的那把龙爪没错,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它早在爆炸中坏掉、丢掉了呢...   “大白...你没事...”   我顿了顿,将短剑在衣服上擦了擦,仰起脑袋望着白龙,语气略显亢奋:“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问话的同时,我忍不住又东瞧西望起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隐隐期待着,那柄熟悉的镰刀映入眼帘:“还有,格雷、船长...”   既然龙爪都在这里的话...   “呼噜呼噜。”   “大白,你看到、我的镰刀吗?”   “呼噜呼噜。”   白色的巨龙再次低下透露,用嘴巴顶了顶我,将我顶的一个踉跄,稳住身形之后,就看到它将整个身体直立起来,长大血口仰天长啸,龙鸣声震天慑地,仿佛要将雾气击穿,而在白色巨龙的身下,那把通体漆黑的凶兵,我的格雷船长,就静静的躺在那里。   嗡——   在我看见镰刀的一瞬间,它的刀柄亮起红色的纹路,刀身微微震颤,发出犹似吟唱的嗡鸣。 第二十三章 焦土,龙骸与妖精(上)   “...你,吼辣么大声,做什么!”   我掏了掏耳朵,震撼的龙吟刺得耳膜隐隐作痛,有些不满于是说了大白一声,但那样的情绪随即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望着白龙身下的镰刀,满脸惊喜,笑得眼睛都弯了,赶忙「噔噔噔」地跑了过去,将短剑别在腰间,兴冲冲地俯下身子,右手握住红芒流转的刀柄,就要把它从地上提起来。   “格雷...咦?”   我用了力,却没能将它从地上提起来。   格雷船长纹丝未动。   ...诶?   诶...   “奇怪...”   怎么回事...   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脑袋懵了片刻,我有些不信邪,这次换双手握紧,仰着脑袋,将屁屁撅起来,重心压稳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刀柄奋力一提!   “呜——”   我憋着一口气,脸都涨红了,终于将沉重的巨镰提离地面,却只离地不到十厘米,便又「哐」地一声坠了回去,巨大的反拽力让我一个踉跄,赶忙松开了手,向前扑去,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   我喘气喘地厉害,眨眨眼睛,小脸忽然皱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旁边突起的岩层上,望着脚边熟悉的镰刀,那往昔的战斗伙伴,脑袋耷拉下去,心中略感沮丧,过一会儿又抬头望向大白。   它早已安静下来,此时正稍稍偏过头,用一只灯笼大小的眼睛瞅我,呼出炽热的鼻息,模样颇显无辜。   一人一龙对视片刻。   我嘴巴一瘪,突然觉得委屈起来。   “大白,怎、怎么办啊...”   我力气不够,已经拿不动它了...   白色的巨龙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沮丧,又将龙头凑过来了,伸出舌头舔了我一口,腥腥的龙涎沾了一身,我「唉呀」一声,不满地将它推开。   “不许舔我!”   我朝白龙大喊,有些懊恼地跺几下脚,用衣袖使劲儿擦脸,说话变得瓮声瓮气:“我烦着呢...”   嗡嗡嗡嗡嗡——   脚边的镰刀仍自震颤,颤幅越发剧烈,仿佛是在为重逢而兴奋,刀柄上赤红的纹路仿佛一条条流动的血管,在视线里忽明忽灭。   “格雷船长...”   我喃喃叫着它的名字,白龙又将脑袋凑过来了,毛茸茸的脸蹭在我的身上,力道温柔,我情绪低落,便张开手臂,再次抱住了它。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我轻声呢喃着,逐渐合上眼睛。   不论如何,总该是为这个感到庆幸的...   我不知道格雷船长和龙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以为我已经失去它们了。   在我与神躯交战的最后时刻,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我在失去意识之前,依稀记得格雷船长是脱手飞出去了的。   它从我的视线中远去,没入汹涌的火焰,而悬浮在身边的白树枝条,在那时绽放出炽烈的光芒,像是要保护我,但那光芒也很快被火焰压制,业火的迸发仿佛永无休止,我都还没有感受到痛苦,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想来,或许在那个时候,是大白的意识做了什么,让格雷船长和龙爪被吸进入了这个世界里吧...它或许是想将我也一同吸进去的,只是没能来得及...   算了...   不要再想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我只是感到庆幸...   “大白...”   我摸着白龙嘴上的绒毛,波动的情绪逐渐稳定,仿佛心中积郁的那些不安,自苏醒之后发觉失去力量的惶然,终于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而后,便觉得踏实。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真的...   太好了啊...   我闭着双眼,感受着微风吹拂在面庞,感受着巨龙温热的鼻息喷吐在身上,就这样抱着它,许久,许久。   脑袋开始思考现在的状况。   ...所以说。   我现在又回到了这里,这个被称作巨龙之乡的地方了...   不是在伍德沃德之森的深处,通过触摸那颗巨大的树进来,那颗树已经消失了,我是被白树的枝条吸进来的,我记得艾尔娜当时就对我说过,我可以通过白树枝条的力量,自由出入这里...   事实证明,她的推断是对的。   龙乡的入口,已经随着高树的消失,而转移到了这颗小小的枝条上...又或者,是因为我将白树的枝条带出龙乡,那颗巨树才会因此消失不见的吧...   真是...   神奇的力量...   大白安安静静,将头颅抵在我的胸口,我抱了一会儿它,随即睁开双眼,拍拍它的嘴巴示意离开,而后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抚摸着镰刀刀身,依依不舍,口中呢喃道:“再等等我,很快...把你带出这里...”,说完站起身来,踩着脚下的岩层,走向岩峰高耸的峭壁。   这座巍峨的黑峰,已经被神躯摧毁掉了大半啊...   它再也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脚下黑灰色的、早已冷却的岩浆岩,四周崩毁的、绽裂的无数岩体,都在向我诉说着之前的那场大战,我所面临的敌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存在。   即使是现在,那骇人的神躯早已死去,它不在这里、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即使如此,我望着周围的环境,望着远方灰暗的天空,依旧能回想起当初面临它的时候,那种打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以及无力。   吉黛尔斯一族...   所谓的神明...   我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战栗,慢慢加快脚步,掠过脚下的裂岩,跑着跳着,来到一处峭壁的边界,向着远方举目望去。   映入视野中的,是那些被浓雾笼罩、高低起伏的岩脉,岩脉间被神躯的光束所摧毁的焦痕历历在目,还有那些隐于灰雾中的巨大龙骸,它们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姿势,脑袋全部朝向这里。   这个地方...   以后就算是我的了吗?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白色的巨龙默默过来,直立在我的背后。   我想去就近的龙骸岩石上看看,可试着凝聚了混沌之力,发觉还不足以生出黑焰翅膀来,我暂时没办法恢复飞行的能力,于是歪着脑袋想了想,用死烟塑形的能力,创造出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扑扇着翅膀落在肩上。   做这种事情,倒是感觉比以前流畅很多了...   女神的肉躯复苏之后,这个地方原先的限制,似乎已经被彻底打破了。混沌之力使用起来行云流水,只是目前由于身体的原因,这股力量还很薄弱罢了...   “山羊奶酪...”   我摸着乌鸦的羽毛,想起那个不知所踪的蠢鸟。   山羊奶酪它很聪明,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希望没有被那时的爆炸卷进去吧...   不过就算卷进去了,以它的特性...   可能也不一定会死。   蠢鸟...   你现在在哪里啊...   “去吧。”   我向乌鸦下达命令,让它飞去远方。   而后,慢慢合上眼睛...   ...幻灭。   紧闭的视野倏然一白,下一刻,我虽然没有睁开双眼,但眼前却已经出现了画面。   灰色的雾被气流划动,上空隐约的光影洒在下方嶙峋的黑岩岩层,发出诡秘的波纹状反光,这是飞走的乌鸦眼中所观察到的景象。   ...成了!   利用幻灭的力量视线视野共享,这样果然是可以的!   而且我现在就能做得到!   我心中一阵窃喜,激动地搓了搓手,静静体验这股神奇的感受,乌鸦已经飞得很高很远了,可我仍然能够对它发出指令,只用想的就可以。   回来...   我在心中默念一声,乌鸦便在我的意识指导下调回了头,在空中盘旋起来,我得以看到自己所处的那座岩峰峭壁,我也看到了站在峭壁上的自己,还有身后的大白。   有意思...   有意思!   我开始兴奋起来,不断向乌鸦发出指令,一会儿让它飞到这里,一会儿让它飞到那里,渐渐的,视野的下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龙骸高岩,依旧是仰着头颅,张大的嘴巴就在正下方的位置。   下去...   我再次发出指令,乌鸦一个俯冲,乖乖向下飞去,龙骸岩石张开的大口再视野中急速接近,我得以将它的模样看得越发清晰,那伟岸的身躯已经彻底化作黑漆漆的风化岩,布满空洞、矗立在焦土与灰雾之中。   你这家伙...   是在当初的战争中输掉了,与古老的神明达成某种协议,然后被骗到这里来的吧...   你还活着吗?   呐,告诉我吧...   为什么罪业女神会被你们用身躯封印在这里?它不是站在人类一方的吉黛尔斯吗...   不清楚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   但无论如何,我不再像是以前那样,被完全蒙在鼓里的状态了。   龙骸岩石在视野中不断接近,在我分神的时候,乌鸦已经落在的它巨大的嘴巴上,那大抵是上颌一片突出的鳞甲位置。   鳞甲当然早已变成了漆黑的岩石,岩石上布遍着更黑的糊状物,好像苔藓一类的东西,乌鸦正一下一下低头去啄。   我想了想,准备对它发出下一道指令,让它飞得再低一些,环绕龙骸一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就在这一刻,一只紫光箭矢从视野的余角急速飞来。   “啊!”   我被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猛地后退,眼睛下意识就睁开了,幻灭的能力瞬间褪去,与乌鸦的视野共享就此断开,我愣了两秒,想再重新联系乌鸦的时候,发现已经再也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死烟散掉了...   是那些妖精做的!   “呼...”   我拍拍小胸脯,因为共享的只有视野,并不能听到风声和周围的动静,那只紫色的箭矢突然袭来,着实将毫无防备的我吓得不轻,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些妖精,竟然还有活着的!   “吼——!!!”   蓦然间,身旁仿佛察觉到什么的大白,朝着峭壁的下方咆哮起来。 第二十四章 焦土,龙骸与妖精(中)   峭壁的下方,雾霭缭绕的岩层断石之间,隐约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过来,夹杂着古怪的喊声,从四面八方迅速接近。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数量听上去绝对不少...   很可能就是那些妖精们!   我心中略微慌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脚下开始缓慢后退,后方的大白起立身躯,「轰轰」两步踏来,挡在了我的前方,我眼珠一转,扯着它背部的绒毛,手脚并用,快速爬到它的肩膀,抓住犄角,盘腿坐稳。   “吼——!!!”   白龙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充满威慑力的吼声,我忍不住一手捂住耳朵,察觉到那些声音就要从峭壁上来了,拍着大白的脑袋示意它后退,与此同时,心中升起另外的念头来。   那些妖精要是敢打我...   我就把它们全部吃掉!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随即摇了摇头,将心中恶念与食欲抛至脑后,冷静的思考起来。   不行,不能莽撞...   它们的数量不知道有多少,以我现在的状态,陷入缠斗就完蛋了...   这些妖精不知道都有什么手段,打起来的话,大白肯定不会吃亏,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护着我...   我必须冷静应付它们...   心思转瞬万千,还没有想好应对的方法,峭壁下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我攥紧拳头,催促大白继续后退,目光紧盯着前方,蓦然间,一只钩锁丢了上来,「铛」一声卡在裂岩处,第一个妖精顺着绳索爬了上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腐烂的、丑陋的青皮妖精们,依旧是那副恶心化脓的瘆人模样,它们牵着呲牙的恶犬狼狗,从峭壁、从两旁的黑岩下陆续爬出,手握尖锐的石矛巨弓,口中喊着我听不懂的话语,慢慢朝这边围了过来。   我一下变得紧张,掌心的死烟缓缓腾起。   好多...   它们有好多...   怎么办...   “吼——!!”   白色的巨龙似乎对妖精们的到来颇为不满,张开血口,再次发出威慑的嘶吼,劲风随着龙吼扩散开去,吹得妖精们一阵后退,我隐约能感到大白那躁动的情绪,它似乎有灭掉这些杂鱼的意思了。   等一下...   这些妖精没有战意,它们不像是过来打架的...   意识到这点后,我赶忙驱散掉掌心的死烟,抚摸着大白脑袋上的绒毛,又拍了拍它的犄角:“嘘,嘘!安静...等等。”   我看出来了。   这些妖精突然上到这里,一个个手持利器,看上去狰狞可怖,却不像是打算进攻我们的样子。   它们似乎比我更加紧张,不敢太过靠近,纷纷在距离我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住,鬼头鬼脑、小心翼翼地向这边瞅着,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瞅到坐在大白身上的我,露出讶然、惊惧的神色,朝着后方大叫起来:“哇卡塔,都萨埵!”   “卡巴勾嗒!库库西...”   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好像...   在害怕?   在害怕大白吗?   还是在害怕我...   我神经紧绷,挺着一张脸,一刻不曾放松警惕,但脑袋里是稍稍有些乱的,不知道它们想做什么,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后方更多的妖精纷纷涌了上来,看数量至少过了百,或许更多,它们听到前方来自同伴的呐喊,几乎都怔了怔,随后,有妖精丢掉武器,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噗通」一声,跪下去了。   而后,更多的妖精们丢掉武器,一个接着一个,跪下去了。   ...诶?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本已经有了撤退心思的我,暮然间呆住了,坐在龙肩上挠挠小脸,不知所措起来。   搞什么...   为什么都跪下了...   什么邪教游戏,你们这玩的是哪出啊!   吓死我了...   “「深渊语」伟大的...赫勒维斯,伟大的...吉黛尔斯,使徒...”   一名骑着恶心狼狗的身影,从一众跪地的妖精们中走出来了。那看上去是个强壮的男性妖精,胸腔挂着腐烂的皮肉,隐隐能看到下面的肋骨。他走过来,在大白藐视和不屑的眼神中下了兽背,躬下身去,单膝跪地,右手举起,握紧的拳头触在额头。   看上去,似乎像在对我们行礼。   伟大的赫勒维斯...   哦,赫勒维斯是大白这个龙种的名字吧,我好像记得这个...吉黛尔斯使徒?那是对我的称呼吗?   不再叫我拉比斯赫墨斯使徒了?   我没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嘴巴紧紧抿着,只是看它。   那只妖精行过礼后,将头缓缓抬了起来,露出嘴唇高度腐蚀、牙齿枯黄的可怖脸庞。   “「深渊语」吾等...在此。守护,罪孽之骸,森林一族。察觉,赫勒维斯大人,复苏。特地,前来拜见...”   依旧是妖精们特有的,那种磕磕绊绊、蹩脚的深渊语,但我总算是能够听懂它们在说什么了。   它的意思是说,因为察觉到大白的苏醒所以才过来看看...啊,那么大白也是刚刚才醒过来的吧?怪不得我会突然被吸进这里...   我转过头,望着大白眨眨眼睛。   所以大白,是你把我硬拽过来的吗?   你有自由开启巨龙之乡的力量...怪不得在最初的时候,我是在外面的森林里遇见你的...不仅如此,你还能强行拽我进来...是这样的没错吧...   拽我之前好歹打声招呼啊喂!   “呼噜呼噜。”   面对妖精的友好问候,大白呼出一口浊气,发出颇为轻蔑的鼻音。   “「深渊语」赫勒维斯大人。吾等...依然获悉。立于,龙之右肩的。乃是,龙所守护之存在。并非,戴安娜使徒...吾等,在此地与龙相伴千年,愿遵循,龙族之意志。赫勒维斯大人,勿要对吾族,持有敌意。”   那妖精说完这番话,大白「呼」了一声,听上去还是有点嗤之以鼻,但外露的牙齿却是慢慢收起来了,威慑的意味骤然减去。   哦...   它是觉得这些妖精想要伤害我...   我心里有些暖暖的,情绪放松了很多。   就算力量还没有恢复,但只要有大白在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是,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不过大白这家伙,连深渊语都听得懂吗?   我一边想着,视线从大白的脑袋上移开,面无表情,望着跪地的妖精,少顷,缓缓开口:“「深渊语」你们想要什么。”   其实它们...   也只是一群被迫害的可怜异族而已...   在弄清楚历史的真相之后,我心里对于这些妖精的遭遇,已经带着一丝同情了...它们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只要对我没有敌意,我又何必再去伤害...吃掉它们什么的,还是暂且放一放吧...   妖精们察觉到白龙的复苏,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迫不及待的一涌而来,它们显然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也一定有所寻求才对...   那就先听听它们的目的再说。 第二十五章 焦土,龙骸与妖精(下)   “「深渊语」吾等...森林一族,答复,伟大,吉黛尔斯,使徒...”   那妖精将脑袋又低垂下去,似是在表达尊敬,慢吞吞地说道:“「深渊语」一年前。使徒大人,到维达姆,消灭,罪孽之骸。吾族,举动强横,错认成,黛安娜使徒。是为误解。因族群使命,对使徒大人,不敬,长老,莱拉斯·密林之子,以处罚刑。望,使徒大人,宥恕吾族之罪过...”   它说完,没有再抬起头,就静静地跪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看到它藏在腿下、略微发抖的右手,眉头稍稍一蹙,眼睛眯了起来。   它在向我请求宽恕...   它很怕我...   那个老妖精被处刑了,它们都很怕我...   是因为一年前,看到我击败神躯的那一幕吗?   这些妖精之前称我为拉比斯赫墨斯使徒,后来发觉我有罪业之火的力量,又怀疑我是戴安娜,也就是罪业女神的使徒,然后就开始躁动不安了。   那时候的对话,我依稀还是记得一些的,当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可现在回想起来,许多的事情其实就已经清晰很多。   这些家伙的命运,应该和那些巨龙是一样的。   作为千年前的战败的种族,它们都曾与获胜一方的吉黛尔斯,也就是丰饶母神这边达成了某种协议,在巨龙们用肉躯作为载体,将罪业女神的神躯封印在这里之后,获胜的吉黛尔斯一族又接着放逐了这些妖精,命令它们来看守这片腐朽的土地。   没想到,在一守就是千年之久...   我没有急着回话,手指敲着大白的犄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脑袋飞速思考着。那妖精等了片刻,像是在无声中倍感压力,慢慢换成双膝跪地的姿势,将整个身体压得更低了。   “「深渊语」使徒大人,消灭,罪孽之骸...未果。吾族,看到其撕开入口,逃走。吾族,身为维达姆守护者,愿请求出战,追回罪骸,不惜身死,完成赎罪,完成使命!”   “......”   嗯?   哦。   它们还不知道神躯已经彻底被消灭了,只看到那东西从这里逃了出去,以为还在外面搞破坏着呢吧。   嗯...   它们以为是自己失职了,担心我此次前来,是受了神明的旨意,打算降罪于它们的族群...   呵,这些妖精。   明明都是被骗来的,明明在那时还质问过我,为何拉比斯赫墨斯要欺瞒它们的族人,它们心里是清楚这些事的,却完全没想过要反抗,依旧以完成使命为重...   丑家伙们,老实的有点过分了啊。   还是说,它们仍以为吉黛尔斯一族的强大未曾衰落,丰饶母神一派已经掌握了外面世界的主权,而妖精们的族群想要获得救赎,就只能完成神明赋予的使命,以此获得宽恕...   不行,我得先确认一些事情。   “「深渊语」罪孽之骸,我已经杀掉它了。”   我看着跪伏在地的妖精,轻声说道。   我尽量模仿维多利亚的语气,将这件事说的轻描淡写,手指卷着大白的绒毛在玩,表情也做出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些妖精会对我产生敬畏、恐惧,不仅仅是使徒大人这个身份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它们看到我击败了神躯。   妖精们捉摸不透我的身份,又畏惧我强大的力量,那么我不妨让这层认知再加深一些,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它们,我已经杀了那个东西。   我得先让它们明白我的实力,让它们变得更加怕我。   这样一来,当我再想问什么,或者做什么的时候,就会简单很多...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句话一出口,就对那些跪地的妖精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那冲击看上去并不像是恐惧,它们一个个抬起了头,目光惊愕地望着我,丑陋的脸上满是震动,那震动在我晃神的过程中逐渐转为狂喜,仿佛就像是...解脱了什么。   “卡巴库萨...”   “呜路撒...”   能听懂深渊语的妖精们全部骚动起来,我看到跪在眼前的那个首领同样抬起了头,它浑身颤抖,双手在岩石上抓出血痕,激动到难以自拔,那张腐烂发臭的脸上,有两行泪痕悄然淌落。   “「深渊语」使徒大人...”   它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抖:“「深渊语」罪孽之骸,灭亡...吾族的使命,完成...请求,伟大吉黛尔斯,使徒...解放吾族...归吾族土地,还吾族自由...”   妖精首领喃喃说着,原本死灰的眼眸里,闪烁出一丝明亮的光。   “......”   ?   我又开始懵了。   解放?   它们这是觉得神躯被消灭了,所以使命不用再继续了吗?想向我求得解放?   我拿什么解放你们?   真以为我是神明的使徒啊...   “「深渊语」吾族,赎罪千年,承受诅咒,侵蚀...已得到,应有的惩罚...使徒大人,乃极为特殊之存在。有拉比斯赫墨斯,气息。有戴安娜,气息。有达纳尔西斯,气息。试问,能否向伟大神明,为吾族,求得宽恕...”   你们在说什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啊。   那些神明早就死的死,囚禁的囚禁了...世界早已经是属于人类,属于教会的,我怎么能够...等等。   我眉头紧蹙,望着首领饱含泪光的面庞,望着它身后那些跪下去、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岩石里的妖精,我望着那样的情景,脑袋再次活络起来。   假如我真的可以解救它们...   这片土地已经算是我的了吧?   巨龙之乡的入口只有一个,大白可以随时开启它,而那个白树的枝条,也就是大白的本体,却是在我体内的。也就是说,往后我不仅随身携带着一头巨龙,我还随身携带着一片焦土,和一群妖精...哦,还有狼狗。   异族...   假如这些家伙能信任我,并且为我所用...   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激动。   我得试一试...   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才行...   我得先搞清楚吉黛尔斯对它们做出过什么承诺,又到底骗了它们什么...   “「深渊语」你起来吧。”   我依旧想象着维多利亚的样子,故作姿态,纤纤玉指对着妖精首领一点,慢声说道:“「深渊语」我问你。你们当初是和哪位吉黛尔斯签订了协议,协议的内容又是什么?为什么说它们欺骗了你。”   这话问的很直白了,我看到妖精的首领甚至一瞬间露出惶恐之色,它又将头低了下去:“「深渊语」吾族,是与伟大,拉比斯赫墨斯,约定。吾族,守护百年,以赎罪。百年之后,还吾族土地,和自由...神明,不会欺骗。可千年之久,无有自由。吾族,受到诅咒...如使徒大人所见,变得,如此不堪。族群,延续艰难...”   哦...   我沉思起来。   是拉比斯赫墨斯。   那就是母神的名字吧...我已经猜到了,几乎再没有推翻的可能...   啊。   那这些妖精,它们有可能不是被神明骗了。   我不知道丰饶母神当初是如何对它们做的约定,但那个约定它显然早已无法再兑现了,因为教会已经把它囚禁了起来...   这些妖精在这里呆了一千多年,世世代代,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它们不知道吉黛尔斯已经没落,东西两洲成了人类的沃土,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夜以继日,死死在此等候。   而我的出现,对它们来说,就是最后的希望了...   我要不要告诉它们实情呢...   让妖精们将获救的希望,从神明那里彻底转向我...   试试看吧。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它没有欺骗你们。”   我一面说,一面观察它们的反应:“「深渊语」它只是被囚禁了,没办法再兑现当初的约定。”   “「深渊语」...卑鄙的人类!”   随着妖精首领的一丝怒吼,后方的妖精们再次爆发骚动,决眦欲裂,充血的双目里泛出仇恨的光芒,有的甚至站起身来,大声喊着什么,场面于短暂的时间里变得混乱不堪,我有些恼了,猛一拍大白的脑袋:“「深渊语」安静!”   喊话的同时,眼中猩芒微露,黑烟自周身丝丝弥散,妖精们瞬间鸦雀无声,「噗通噗通」又重新跪了下去。   它们很怕我...   这很好。   嗡——   我闭上眼睛,随着一声轻吟,白树的枝条从胸膛漂浮而出,带着柔和的光芒,悬在头顶。   “「深渊语」也许...我可以解救你们。”   “「深渊语」使徒大人...”   “「深渊语」但不是现在。”   我打断了妖精首领的话:“「深渊语」外面的世界早已超出你们的想象,而我与神明的联系,也早就已经断开了。我不能让拉比斯赫墨斯宽恕你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试一试。不保证一定成功,说说看吧,你们受到的诅咒是什么,我该如何帮助你们。”   妖精首领闻言,跪趴在地的身体,抖得越加剧烈。   “「深渊语」诅咒,乃这片焦土,特有...非伟大,拉比斯赫墨斯,自然之力,不可解除...”   ...自然之力?   是指自然神迹的力量吧。   嗯...   这个貌似不太好办了...   “「深渊语」我会想办法试试看。”   但还是先不把话说死。   “「深渊语」也许有机会,也许没有...我愿意帮助你们。可是呢...你把头抬起来。我问你,在帮了你们之后,我又能得到什么?”   我眯起眼睛,望着妖精首领,见它的眼神,从惶然到挣扎,从挣扎到释然,再到难以言表的决绝,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它将拳头抵在额头,面色肃穆,音声如钟。   “「深渊语」解放之后,吾族...愿奉使徒大人为主,奉令惟谨,追随百年。”   那话语在灰雾中逐渐远去,青色的妖精们伏在峭壁,腐烂的模样看上去与恶鬼无异,坐在巨龙肩上的少女理了理耳畔的秀发,她低垂着眼帘,望着龙脚下跪着的恶鬼首领,少卿,嘴角勾起,发出腻人的笑声。   “咯咯...” 第二十六章 准备出镇   目标的第一步达成!   再没有必要和它们说什么了,现在还不是深度接触的时候,这就准备离开吧...   但我能自如离开这里,这件事最好也要让妖精们看到。   可是该怎么做呢...   “大白。”   我想了想,再拍一下白龙的脑袋,将脸凑到它的旁边,小声说道:“掉头,转身走...”   “呼噜呼噜。”   白龙转过硕大的脑袋,铜铃般的眼眸望着我,似乎有些困惑。   “哎呀...”   我偷偷瞅一眼跪地的妖精,见它们多数仍不敢抬头,赶忙又拍了拍大白的脑袋:“走就是了...”   “哼哧——”   大白打了个响鼻,它大抵是不想走的,要走也是这些妖精走,堂堂巨龙怎么可以在一群杂鱼面前夹着尾巴走掉,可无奈见我催促,便只好张开大嘴,朝着妖精们嘶吼一声,做足了气派,才转身踩着「轰隆隆」的步伐,重新朝后方的大坑走去。   几步之后,我又低声对它说:“放我出去...我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大白闻言,下意识地就要摆头看过来。   “啊,不要回头!”   真猛男是不会在这时候回头的,不然气势就没有了!   “呼噜呼噜...”   白色的巨龙似乎有些不满。   嗡嗡嗡嗡——   下一刻,悬浮在头顶的树枝,在一阵光晕的绽放间,发出越加尖锐的震动声,大白硕大的身躯被光芒笼罩,逐渐开始虚化,绚丽的金色光点从它体内飘了出来,在我略显惊愕的目光里,流入白树的枝条当中。   “大白你...啊!”   骤然间,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吸力再度来袭。   脚下的黑岩、远方的灰雾,在我未及反应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在一瞬间变得扭曲,视野白了起来,头晕目眩的感觉冲上脑袋,我明白我要回去了,不过这一次,整个过程持续的非常短暂,大概只有不到两三秒的时间。   “呜呜呜...哇!”   我在纯白的世界中几度翻滚,而后「嘭」的一声,一屁股跌在了硬床上。   “哎哟!”   石墩石墩...   垫疼我了...   我跪坐着,呲牙咧嘴揉着屁屁,忍不住发出痛呼,不一会儿又连忙捂住嘴巴,直起身体,东瞧瞧西看看,望着被烛火映红的石墙,确认了周围并没有谁在,而自己的确已经回到了地窖里,这才慢慢舒一口气。   “呼——”   很简单嘛...   各种意义上都是。   晶莹剔透的白树枝依然在头顶浮着,但大白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在树枝里呆着吧...我闭上眼,逐渐能感受到从树枝传来的温暖气息,那丝丝的气息对我有所回应,仿佛像是愉悦的情绪。   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叫它出来...   莫名的,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大白随时都可以出来,无论是在巨龙之乡,还是在这个世界。   这种感觉让我无比心安。   至于那些妖精...   假如我猜的没错,即使它们的诅咒没有解除,我也是可以通过大白,将它们从巨龙之乡里放出来的...   或许暂时还不能放出它们全部...但只有少数的话,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不确定,这个要找机会试一试。   不过当然不能是在这里,所以嘛...   大白啊大白,你先回来吧...   我在心中默念,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树枝仿佛能听到我的命令,「嗖」地一声,没入胸口消失不见。   “啊...”   我愣了愣,旋即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这可真方便...   吉黛尔斯的力量,好不可思议啊...   我盘腿坐在床上,挠着有些乱蓬蓬的黑发,兀自感叹了一会儿,侧身吹灭柜台上的蜡烛,摆成大字躺了下去,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地窖的天花板,直勾勾的,发起呆来。   接下来,就是尽快恢复力量了...   在教会的人找到我之前。   这是很急迫的问题。   假如安吉尔他们发现我还活着,恐怕后面的事情,就会演变成最坏的局面了吧...他再也没办法欺瞒我了,但我身上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   我和神圣教会,大抵就要陷入彻底的决裂了。   我必须为这件事的到来做好准备。   我必须...将安吉尔想象成敌人了...   可一但和他成为敌人,在这个世界,几乎就意味着...与整个人类社会为敌了吧。   想到于此,之前的好心情便顷刻消散。   我该怎么办呢...   想要对抗那样庞大的组织,个人的力量再强大,都是很容易陷入被动的...因为我不再像最初来到这个世界那样,我不是孤胆的英雄,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我的心里,有着很多很重要的牵挂...   寒冬之城,山特尔堡,父亲母亲,我的哥哥...瓦伦帝国还在打仗,父亲离不开那些主教的支持,更别说教会如果倒向敌人,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我牵挂的人,都与教会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甚至就连维多利亚那边,都少不了教会在背后扶持...   还有卡洛斯...卡洛斯他...   想到那满脸胡渣,总是耷拉着眼神的剑士,躺在床上的少女眼神蓦然一凌,面色变得冰冷,像是故作狠厉的模样,但最终却瘪起嘴巴,逐渐流露出小女孩委屈的神态,眼眶有些泛红了。   卡洛斯那个家伙...   他要敢是安吉尔那边的人,我...我就会、我就会杀了他的...   我一定会的...   可如果他不是...   那么,教会也一定会在他那边动歪脑筋的...   安吉尔对我很了解,他知道我在乎什么,知道谁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人...他可以利用这些人来诱骗我,或者威胁我,而我...纵使力量再强,也没有三头六臂,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顾此失彼,到了最后一刻,恐怕是要被逼到迫不得已,然后妥协的吧...   像以往那样,只会依靠自己的力量...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恐怕是再也行不通了...   我需要更多的帮助...   我需要获得更多强大的、可靠的助力...那一定得是我绝对信赖的伙伴才行,比如大白,又或者...在不久的今后,龙乡里的那些妖精,也会成为我不可或缺的助力...   我必须开始筹备这些事了...   我必须...   这一晚,我辗转反侧了许久,在疲倦中慢慢入睡。   第二天一早,足量的食物照例被送了过来。   但却不再是那种蜥蜴肉了。   女人们心惊胆战端来的,只有少量不知道是什么的烤肉,剩下的几盘,都是和罗伯特老头经常吃的那些一样,干硬的面包,黑乎乎的菜叶。   她们可怜兮兮地对我解释,说村里囤积的蜥蜴肉,已经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全部被我吃了个精光。男人们从前天起就开始外出狩猎了,但那些蜥蜴之所以珍贵,镇里只用来招待贵客,除去确实美味以外,凶狠、狡猾、不容易狩猎,才是其最大的原因。   他们一直没能猎到新的蜥蜴肉。   女人们对我说这些的时候很害怕,许是觉得没了肉吃,我会拿她们撒气,或者直接把她们吃了。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我把她们送来的东西全部吃完,在她们长舒一口气,收拾餐盘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其中一人,让她去转告罗伯特老头一声。   “我要出去。”   我要自己去找吃的。 第二十七章 老镇长的顾虑   “大小姐大人,您要什么,想吃什么,小镇都尽量满足,我们的男人已经在外出狩猎了,可您这突然说要出去...这、这是行不通的啊!”   罗伯特老镇长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赶忙就携着孙女一同过来了,小女孩又端了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肉放在我的面前,将手背在身后,不敢说话。   而老头则站在一旁,对我不停摆手,满脸担忧地劝说:“外面是有骑士在的,肯定是有的!那些教会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他们的营地说不定就在附近,您、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万一碰上了,可就、可就糟糕了呐...”   我坐在餐桌前,瞅了眼盘中的食物,感觉味道闻上去不错,于是用手抓起一块,塞到嘴巴里,不紧不慢地咀嚼片晌,这才抬眼望他。   “肿么就,糟糕了?”   我明知故问,将肉块咕噜一声咽下:“...我只是想去、就近的蜥蜴巢,不会走远。沙漠那么大,那些骑士,未必就能碰上。退一步讲...就算,真的碰上了,他们也,不一定发现我。发现了,也可能认不出,我是谁...”   ...这是什么肉?   味道还挺不错的...但煮的不够烂,有点难嚼...嗯...   我又将盘子里的肉抓起一块,另一边,老头急得原地渡步,沧桑的脸都快皱在一起了:“事情不能这样想的,你不是这个镇里的人...你是黑发黑瞳,你不是东洲人,很容易引起教会的注意,我们要小心...外面还刮着风沙,您要小心才行啊...”   “用纱巾,把头发遮住,把脸蒙起来,不就行了...啊呜。”   我将肉块丢进嘴里。   “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哎!大小姐大人,您、您不能轻易离开镇子的啊!”   “呜姆...呜姆...为什么?”   “艾、艾尔娜小姐,她就要回来了,也许就是今天...”   “是吗,那她人呢。”   “这...也许要等到下午或者...”   “我需要食物。”   我打断了老头的话,他用这个理由已经搪塞我三天了,我不想再听到他说那女人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傻等一天,谁也没见到,什么都没做成。   时间,对现在的我来说,可是很宝贵的...   老头赶忙接道:“食物的话,我们可以——”   “不。里们,不可以。”   我一面与他说,一面往嘴巴里塞肉,因为很难嚼,几乎都是囫囵吞枣直接咽下去,反正没有消化不良的顾虑。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食物。你们那些,不够...”   罗伯特老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我挥手压了回去,指着盘子里已经所剩无几的肉沫,又问:“这是什么肉?”   “哦,这是...驮兽的肉...”   “你看。你们已经开始,宰驮兽、给我吃了。”   我用手背擦了擦嘴巴上的肉汁,对老头晃了晃食指:“而我,还没吃饱。所以你们,养不起我。”   呃,这么说是不是有点...   算了反正他能听明白意思就行。   “老头。”   “在...”   “你不想让我,出去。是担心,我走了就,不会回来?”   “不不,绝对不是...”   老头听闻连忙摇头,我从桌前站起身来,直视他的眼睛:“还是说,你在顾虑那个,舞女。艾尔娜小姐...她今天回来,要是见不着我,就会怎么样吗?”   “......”   老头低垂着脑袋,不言语了。   哼...   “我真要走。你们,全镇的人,加起来,都拦不住。”   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了。   尽管混沌的力量只恢复了一点点,秩序和业火就像睡死了一样,暂时都还没有动静,可假若他们都只是些普通人,那么一点点的死烟,对付起来已经绰绰有余。   而如果他们都是些深藏不露,拥有业火之力、甚至其他强大力量的家伙...   那我也不怕。   我还有大白呢...   罗伯特老头听到我蓦然说出那样的话,面色转瞬惶恐起来,将腰都弯了下去,不敢说话,头也不敢再抬起来,小女孩一直躲在他的背后,此时将身体缩地更小了。   “安心。”   见到他们这副样子,我颇为满意,点了点头:“我只是出去一趟。不会乱来,也不会,伤害你们...如果没谁,阻挠我,吃东西的话。”   顿了顿,我望着他,语气中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艾尔娜。她要是回来,你就对她说,我饿了,要找吃的。她会,理解的。”   说完,我拍了拍老头的肩膀:“去叫人给我,准备行头吧。”   嗯...   维多利亚式的交流,似乎越用越熟练了呢。   “小姐大人...”   老头站在原地,犹犹豫豫不愿意动。   我知道他还有顾虑。   “假如,真的遇到骑士。会倒霉的一方,是谁,不用我,说出来吧。”   你真要我说,我可能还真说不上来...   毕竟力量只是恢复了少许,在运气不好的情况下,来的可能如先前所猜想的那样,是教宗骑士。   假如安吉尔在这一年里听到过什么风声,派了教宗骑士前来抓我,那么粗略估计,我有大白的支持,打一个没问题,打两个...普通的教宗骑士,赢面也是很大的,三个四个的话就...   嗯,我是没这个自信的,至少现在的状态不行。   而且如果真是安吉尔在抓我,他知道我的底细,清楚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派普通的教宗骑士过来吧...   罗伯特老头是对的,我出去的风险很大。   但我不可以就此退缩啊。   我不可能因为担心会有风险,就缩在地窖什么都不做吧。那样的话,我想恢复力量,除非把这里的镇民都吃光,要不就得等好几个月...我等不起那么长的时间了。   出镇到沙漠,看见什么吃什么,把活的东西全部吃掉...   先定下这个小目标吧。   我不再理会兀自为难的老头,转身朝地窖的木门走去,几步之后,听见他在背后的喃喃自语。   “会倒霉的一方,是这个镇子啊...”   我蓦然一怔。   ...是啊。   假如遇到教会,我和他们打起来,或许能够轻松获胜,又或许狼狈不堪的逃走,但不论如何,我是有信心自保的,因为有白树的枝条,我可以躲到巨龙之乡去,谁也找不到,没有人可以抓住我,这才是我敢出门折腾的底气所在。   但我的行动,是有可能连累到镇子的...   这一点,为什么没考虑进去...   是因为...   我下意识把这里的人,看作是真理之门一方了吗...   还是...   脚步顿了顿,心中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但那丝犹豫很快就散去无影。   “快点吧老头,我赶时间。”   我继续朝门口迈步,步伐加快了些许:“头巾,面纱,行李,都准备好。我会在,黄昏之前,回来。”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惹事。”   吱呀——   嘭。   木门开启又关上,地窖里变得寂静。 第二十八章 黄沙与巨蜥(上)   我在地窖外的土屋里坐了片刻,老镇长出去安排事情了,名叫贝蒂的丫头一直在我附近呆着,小脸略显局促。   不久,有人送来了布巾和面纱,见我笨手笨脚不会弄,小女孩就主动跑过来,为我扎了头发,再用布巾裹好,等我将面纱带上,整张脸就被遮地严严实实,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   一番简单的准备很快完成,我和小女孩出了土屋的门,远远瞧见老镇长命人拉来一只驮兽,驮兽笨重,模样看上去却很是温顺,被一个男人牵着缰绳,拽到我的面前,男人望着我憨笑,我看了看他,眉头蹙起来。   “不需要,这个。”   “那怎么行!”   老镇长听闻我的话,从一旁赶忙上前:“大小姐大人,沙漠中危险无处不在,很多都是您意想不到的,若是想顺利归镇,可不能少了这个能干的大家伙...”   “不需要。”   我再次重申一遍,语气加重:“给我背包,和充足的水袋,就足够。”   为了堵上他的嘴,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样,反而快一些。”   “这...”   老头面露难色,斟酌着又说:“可您总得...需要一个指路的人吧?”   “嗯。”我点点头。   关于这点,我中心早就有了主意。   “就她吧。”   我伸手朝已经躲到老镇长背后的小女孩一指:“让她,跟着我。就可以。”   至于为什么...   我感觉这小女孩有点傻乎乎的,应该是这个镇子里面最好骗的家伙。   倘若换做是其他人,我可没信心在不被他们发现端倪的前提下,尽情释放我的混沌之力。   以艾尔娜手册上的内容来推断,这个镇子虽然不忌讳业火,可对深渊的力量,应该是不待见、甚至抱有恐惧的,他们也许连其根源都很清楚,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人是干嘛的之前,我不想在他们面前露出任何底牌。   “爷爷...”   那小女孩见我指她,顿时吓得面色大变,扯着老镇长的衣角,抬起头可怜巴巴得望他。   “呃...”   老镇长的脸色也变了,他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小孙女和我出去冒险,正打算找个理由推辞,话到了嘴边,又被我挥手按了回去:“她在这里,生活十年了,别和我说,不懂,沙漠生存经验。我只需要,一个还算顺眼的,跟着我,为我指路就行。其他的,用不着操心,也不会有危险。我会在,太阳落山之前,带她回来。”   这一下,就把老头的话堵死了。   他见我态度强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说完就不再理会,径自从驮兽上取下水袋和布包,将布包挎在身上,两个水袋全丢近布包里,拍拍小女孩紧缩的肩膀,而后转身就要走了。   罗伯特老头终究是叹了口气:“哎,丫头,你就跟她去吧...”   “爷爷,我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大小姐大人不是恶魔,也不是坏人...她不吃你...”   老头在一旁安慰的孙女,而我已经慢慢朝镇口的方向走去,过得一会儿,身后有悉悉索索的脚步跟上来了。   “大、大小姐,大人...”   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我没有回头,轻声说道:“叫我,女王大人。”   “啊...”   小丫头跑到我的身边,听到话后微微一愣,有些惶恐地看过来,湛蓝的眼眸里满是无措。   “女、女王大人...”   但她还是听话的叫了。   嘶...   怎么就听着这么别扭呢?   明明不是什么奇怪的称呼啊,别人都那么叫维多利亚...   算了吧,还是正常一点。   “我开玩笑的。”   我对着小女孩眨眨眼:“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哦。”   小女孩意识到我在逗她,将头低下去,闷闷的应了一声。   嗯...   像是个小受气包的性子。   “那个什么,蜥蜴。你知道,它们的巢穴,都在哪里吧。”   “我、我知道的...阿爹领着我,去过几个...”   “那就,先带我到,数量最多的地方。”   “好、好的...”   ............   拉尼耶巨蜥的巢穴遍布沙漠,它们几乎算得上是艾波丽斯塔地域个头最大、最凶狠也是最危险的肉食动物。   据小女孩所说,在镇东面相隔十几公里的一座沙峰上,有特别大的一个巨蜥洞窟,镇里人早在很久之前便发现了,也曾经组织围猎过一次,然而却死了人,后来便将那里视作危险地带,再也没有谁接近过。   出了镇东走出不远,风沙明显大了起来,脚下尽是松软的黄沙,我裹着宽敞的袍子,腰间别着龙爪,脑袋用白布包严实了,面纱也好好戴着,如此依然觉得有细沙不停往衣服里钻,特别难受。   小女孩与我差不多的打扮,也背着个兽皮小挎包,许是一路上偶尔和闲扯几句的原因,到了这里,丫头不再如先前那样紧张了,此时正小跑着赶到前方,在一颗紫树前停下脚步,仰头望了片刻。   “姐姐...”   她一边叫我,一边从布包里掏出小刀,口中念叨了一句什么,像是在做祷告,随即一刀划在树干上,白浆一样的汁液流出来,小女孩赶忙用手掌去接,将掌心的汁液涂在手臂上。   “这是在,干什么?”   我走了过去,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问她。   “防止晒伤的...”   小女孩一边涂,一边用刀将豁口割开,让更多的树汁流出来:“这是紫冠树,白色的汁液就是它的甘露,我们经常就像这样...求来甘露,再涂抹到身上,就能防止烈日灼伤皮肤,遮盖自身的气味,避过沙漠里的那些猛兽,还能防虫子叮咬呢...您、您也涂一些...”   哦...   既然能保护皮肤,那就涂一些吧。   于是我也学着小女孩的样子,将果露在外的手和脖颈都涂上了树汁,白色的树汁抹到皮肤上就变得透明,触感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沙漠里,很危险吗?”   涂过护肤品后继续赶路,我随口问道,小女孩先我半步走在一旁,闻言想了想:“嗯...沙漠里有很多有毒的虫子,火辣辣的太阳也能把人晒干,所以喝水必须有节制才行。我们现在只是走到镇外,东边有沙峰,方向辨别起来很容易,但要是想走远,走到四面黄土的地方,就得用到星盘了...”   她说着,又在小包里一阵摸索,取出巴掌大小的奇怪圆盘,递到我的眼前:“喏,就是这个。要是不认得,在这里可是活不下去的。”   我接过圆盘看了看,见上面刻着繁琐的数字和雕文,一个都看不懂,觉得索然无趣,便又将圆盘还了过去。   “你看好它,就行。”   “嗯!”小女孩重重点头,“不过现在还不需要它啦...”   上午的太阳还算温和,可我也晒的我慢慢有些受不了了,脚下沙土松软,一踩一个坑,走路费力,口就渴得就更快,一想到中午会更热,感觉头都大了一圈,总是忍不住想喝水,还想把水浇在脑袋上,被小女孩拦住了。   “水很珍贵的,您不能这么用,用光了我们就麻烦了...”   “知道啦...我再喝一口。”   我应该多拿几个水袋的。   行走的路上汗流浃背,穿在身上的长袍虽然能防风沙,但遭不住闷热,汗水浸湿了衣领,让人觉得非常难受,我几乎很久没受过这样的苦了,冰霜秩序用不出来,身体也不如先前强壮,那种普通人的虚弱感就一阵阵地上涌,这样的感觉,让我整个心情都开始变得沮丧。   要是换做以前,我直接就飞过去了...   哪会有这么多事...   如此想着,对于恢复力量这件事,便越发渴望起来。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们遇上了毒虫的虫巢,布满孔洞的沙丘几乎耸起一人多高,无数黑色的、蜈蚣一样的古怪虫子在洞口来回穿梭,腿密密麻麻,虽然它们可以吃,但我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想法,只觉得头皮炸裂,脊背发凉,拽着小女孩就仓皇逃了。   不过在那之后,我吃了几只鸟。   这里的沙漠生活着一种嘴巴尖长、以毒虫为生的红鸟。这种鸟不是群居,但有毒虫的地方会经常看到,每每它们从头顶飞过,我都让小女孩闭上眼睛,数到十再睁开,在这期间,便快速放出死烟,将它们吞噬掉。   小女孩每次都很听话。   她会数地很大声,生怕我觉得她不听话,还没到十就把眼睛睁开了。   等临近中午,太阳越发毒辣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脉沙峰的脚下,小女孩扶着膝盖喘气,片刻之后,向远处最高的那座沙峰指去。   “就是、就是那里...我们,快要到了...” 第二十九章 黄沙与蜥蜴(中)   就快要到了。   瞧瞧,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一句话。   同样已经被晒成哈巴狗的我,闻言抬起耷拉许久的脑袋,满目期待地向前方望去。   此处四面环绕着高耸的沙峰,近一些的地方则偶有几人高的砂岩矗立,我们所站立的地势较低,风沙似乎大了,但也刮不到这里。我看见了小女孩指向的那座沙峰,非常显眼,与我们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万岁!   我险些忍不住振臂高呼,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不由分说,拽起小女孩的手就小跑起来。   “姐、姐姐...大人...您,慢点!”   小女孩慌慌张张,喘气跟着,一路跌跌撞撞,舞着小手紧张叮嘱:“那些蜥蜴,很狡猾的!您这样,会惊动它们,您慢些...我、我跑不动了...”   “可是我饿了。”   我拽着她,依然跑得很快。   当饿了的时候,得知食物就近在眼前,我是从来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的。   因为开饭啦!   “姐姐,不、不对!跑偏了,我们跑偏了!在那边的...”   “...哦。”   这句例外。   我拉着她又转身回去,踩着细滑的沙子爬上峰坡,在身后留下一连串正在下陷的脚印,不久,便随着小丫头的指引,来到那座沙峰之上,脚下的沙地逐渐变得坚硬,有大量碎裂的岩块散布着,而前方的不远处,我看到一个直径至少三米,似乎一直向地底延伸的硕大洞窟。   我在洞窟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贝蒂:“就是这儿?”   “嗯,是...”   小女孩扯着我的袍摆,声音嗫喏,表情有些畏缩。   “那我们,进去叭。”   我甩开她的手,一脸开心,朝着洞口走了过去,几步之后,发现贝蒂似乎没有跟上来,又转回头去,秀眉微蹙:“怎么了?”   “我、我不敢...”   贝蒂仍站在原地,肩膀紧绷,扭捏着身子,见我将目光投去,竟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姐姐,大人...那洞窟...里面好黑的,蜥蜴也好凶...我害怕,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你,不进去啊...”   ...不进去?   这可是巨蜥巢穴的门口啊,你不和我一起,才更容易被吃掉的吧?   这孩子怎么想的...   “走。你给我,举灯。”   我也懒得和她解释那么多,走过去拽起小丫头的手,她「呜」了一声,轻轻挣扎了几下,见拗不过,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了。   重新走回洞穴的入口,还未踏入,便感到有风迎面吹来,夹杂着丝丝腥臭,脚下「咚」地一声,踢飞了一块石头,石头砸在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蓦然间愣住了。   “等等...”   我将小女孩推向身后,没有再往前走,慢慢蹲了下去,眉头紧蹙:“有脚印。”   洞窟的入口处,零零散散有几个深浅不一的杂乱脚印,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人的。我在其中一个脚印前蹲下来,摸索着,用手抓起一把黄土,让它在掌中渐渐洒落。   这些脚印,已经快要被风沙埋起来了...   嗯。   以沙土掩埋的厚度来看,应该已经有些时间了,可能五天,十天,或者半个月之前的...   所以这到底是多久之前的脚印?   我看不出来,嘿嘿~   反正肯定有人先一步来过这里...   “嗳,小丫头——”   “姐姐大人,我叫,贝蒂...”   小女孩听到我的话后也蹲了下来,仔细瞧着那些脚印,小脸紧皱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贝蒂,我问你。你确定,镇里的人,没有到过这边,狩猎?”   “嗯...”   小丫头抿着嘴想了想:“没有的...啊!不过这些天,因为镇里的蜥蜴肉都被、都被姐姐大人吃光了...镇民们着急,想快点猎到更多的蜥蜴肉,他们还有没有冒险再来这边,我爷爷没说,我就不知道了...应该不会的...”   啊...   也就是说怪我咯?   不对。   这应该不是镇民的脚印,至少不是梅瑟镇的,他们是这两天才开始为我狩猎蜥蜴,假如真的冒险来到这里,脚印不可能被埋的这么深...   这绝对不是梅瑟镇的镇民。   那么,会是谁的呢?   奇怪...   什么人会在这时候到这种地方...等一下。   这该不会是教会的人吧?   不会吧不会吧...   我站起身来,立在洞窟的门口,举目望向深处,「咯噔,咯噔」咬起指甲。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假如教会的人先我一步,提早到了这里...   以这些脚印来看,至少有好多天了...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   意味着...   我的蜥蜴肉,说不定都已经被吃光了!   “贝蒂!快,我们进去!”   蓦然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期待落空,无饭可吃,我一下子就炸了,简直恼羞成怒,头皮一阵阵发麻,心里憋着一口气,管他什么教会不教会,拉起贝蒂大步流星,朝着洞窟内部匆匆迈去。   我顶着烈日,走了一早才过来的!!   整整一上午的期待感!!!   谁敢和我抢...   “贝蒂点灯!”   步入洞窟之后黑漆漆的一片,没几步就已然伸手不见五指,我催促着小丫头点灯,丫头「哇哇」叫了几声,慌忙应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之后,火星「嚓嚓」迸射几次,提灯被点亮,照出前方洞窟狭长幽暗的轮廓来。   “嘘!跟在,我身后...”   我叮嘱了她一声,从腰间摸出「龙爪」,紧握手里,目光盯着黑暗的深处,稳稳迈步——我并不需要躲躲藏藏,又或者小心翼翼,体能虽然只恢复了一点点,可感官却恢复的很快,我没有丧失敏锐和优秀的战斗意识,一但有东西靠近我周身一百米,马上就能听得到动静——雷克特那种特殊的变态除外。   难不成教会的人,真的已经追到这么近了...   噗,噗,噗。   长靴踩在黄土上,脚步声在洞窟里幽幽回荡,提灯的烛火幽幽亮着,头顶有细沙「刷拉拉」的漏下来,前方的黑暗犹如一张吃人的可怖巨口,曲折延伸,越是往前走,洞道的坡度便越来越大,空间也宽敞起来。   这是通向地底的...   “姐、姐姐大人...”   小女孩贝蒂扯了扯我的衣服,我转过头去:“干嘛?”   “前面,前面...有岔路...”   “...嗯?”   岔路...   刚才在想事情没怎么注意,这时听到贝蒂的话,我才蓦然将目光又朝前方投去,果真看见不远处黑暗散去,在洞窟的正前、左面和右手边分别又出现了三条洞道,似乎都是通往地下的,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走哪?”   我蹙眉问道,小女孩抓着我的袍摆不放,缩在背后颤声回答:“我、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来过这里...也不懂得狩猎巨蜥...”   “找找看,地上。有没有脚印...给我打灯。”   我拉着小女孩的手,开始低头四处搜寻,打算看看那些脚印是走往哪边的,然后避开他们,在另外两条道中随便选一条走——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管那些是不是教会的人,能不和他们碰面,总是最安稳的。   更何况,用屁股想一下就能明白,那些人走过的地方,很可能早都没有吃的了。   沙沙沙沙——   蓦然间,还不等找到脚印的痕迹,在左侧洞窟的深处,大约三五十米之外,我听到一阵轻微的,像是什么硬物刮蹭到砂岩壁时,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噫!”   响声在安静的洞窟里显得异常刺耳,连贝蒂都听到了,不自觉地发出惊叫,又连忙将嘴巴捂住,满脸惊恐的望着我。   我看着她在灯光下明晃晃的小脸,稍稍一呆,马上开心的笑了起来。   ...找到了。   是食物! 第三十章 黄沙与巨蜥(下)   我拽着小贝蒂就走,也不管那些脚印去往哪里,毫不犹豫迈进左侧的洞窟,贝蒂在身后用力抗拒,屁股坠着不想再往前了,口中小声求饶:“姐姐,我不去,我不去...我想回家...我不要过去...我害怕...”   “嘘!噤声!”   我回头瞪了她一眼,吓得小女孩猛然一个哆嗦,脚下一软险些摔个狗吃屎,手里的提灯差点打翻,我赶忙拉她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我想带你一起吗?   还不是怕我离开之后,不小心你就被吃...哎呀算了,带着也是累赘,影响我进食,就先让她躲起来吧。   “你到这里,呆着。”   进了左侧的洞窟之后,两边沙岩壁的层次更是凸起不平,无数脑袋大小的岩块土块到处都是,我将贝蒂推到一处大岩块的后方,叮嘱了一声「灭灯,有危险就叫」,便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跑去。   “嘶嘶,嘶嘶——”   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尖锐的嘶鸣声就在十多米开外响起,我已经看到那双隐藏在黑暗里,泛着幽幽紫光的凶戾眼睛。   那东西似乎蛰伏在洞窟的墙壁上,从隐约的轮廓能看出来它体型很大,属于特凶猛的那种动物,也十分机敏,见我气势汹汹的来了,第一反应就是掉头就跑,想重新将自己藏进黑暗之中。   做梦!   下一刻,奔跑中的少女眼眸红芒一闪,右掌黑雾骤起。   幻灭!   呼——   绯红之光在漆黑的洞窟中量亮起了一瞬,随即又暗淡下去,少女停止了冲势,而她的前方,那团硕大的阴影也不再动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缕细长的烟蛇扭曲着,「咻」地一声从洞窟掠过,准确无误击中的目标,伴随着一阵「吱吱吱吱」、类似老鼠的惨叫,那东西从墙壁落了下来,「嘭」的一声砸在地面,挣扎扭动着身体,痛苦地翻滚起来。   月步!   呼啦——   少女一步前踏,耳畔风声顿时炸响,下一刻,她已然出现在那团硕大阴影的身旁!   嘣!   一声闷响,烈风自脚下扩散而出,吹起尘沙,头巾在气流中散开了,黑色的瀑布倾泻而出,倏然向后扬去,少女一把抓住飞半空的布巾,与此同时,她的脚已经踩在了那「吱吱」惨叫之物的脑袋上。   而后,陡然用力——   噗!   诡异的惨叫声倏地停止,红白之物爆开了,溅在少女的袍摆上,那东西不再挣扎,硕大的身躯抽搐着,逐渐被蔓延的死烟吞噬殆尽,化作一缕青白的光烟,没入少女的胸口处,消失不见。   “啊...”   少女攥紧拳头,仰起头来,眼眸兀自迷离着,朱唇微启,在黑暗中发出令人骨软肉酥、粘粘腻的呻吟。   “呜...”   令人痴醉的kuai感,许久才慢慢散去。   好舒服...   还想要...   我睁开朦胧的眼眸,瞳孔在黑暗里闪出一抹瑰丽入宝石般的异色,那色泽转瞬即逝,随后,便感到有股温热的能量,在体内迅速游走一周,最终归于小腹。   久违的...大口进食的感觉...   但是还不够...   还差得很远呢...   “呼——”   我长舒一口气,缓了缓,抬脚继续向前迈步的同时,朝身后挥一挥手,轻叫道:“贝蒂。”   “...啊!”   后方传来小女孩惊呼的声音。片刻之后,「噗噗噗」的脚步声靠近了。   “蜥、蜥蜴呢...”   小贝蒂跟了上来,但却与我保持着一点点距离,吊在身后不敢靠得过近,嗫喏着问:“姐姐,大人...吃了它吗...”   “你刚才,没见着?”   “没有...这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就见到有红光亮了起来,然后...听到蜥蜴在叫...”   “下次,把眼睛闭上。”我淡声说道。   “...哦。”   过的片刻,小丫头闷闷应了。   她在后面摆弄片刻,不一会儿,提灯又点了起来,火光将洞窟再此照亮,我走在前面,发现空间再次变得宽敞。   这个洞窟里面很大,比我想象的要大,而且地形更加复杂。没走多久又遇到岔路,小女孩在岔路口的墙壁上用石头刻下标记,我们随意选了一个洞口进入,我感到有些闷热,便没再将头巾绑上,连面纱也摘了下去,一起装进了挎包。   “姐姐大人...好像没有蜥蜴了呢...”   “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再往前走的话,可能要迷路的...”   一路上贝蒂都很是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拽住了我的袍子,总是嗫喏着说些打退堂鼓的话,她在包里备着干面包,这时候正一边走,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注意力都放在周围的砂岩上,不时缩着肩膀回头看看,怕身后有什么东西突然过来。   “贝蒂。”   “嗯?”   “你确定,这里很多...那什么巨蜥吗?”   “嗯!”   “那怎么,我们只遇到,一个?”   “贝蒂,也不知道...”   “该不会,是被谁...都吃光了...”   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如果那些教会骑士真的到了此处,他们没东西吃了,杀光这里的蜥蜴充作军粮,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虽然我觉得教会大军应该是很难行进到这里的。   但不论如何,我心里是真的有点恼火了。   “...有可能。”   小女孩听闻我的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姐姐大人...我们果然还是回去吧?您看都没有吃的了...”   “可我才,吃了一只。”   “一整只呢!贝蒂十天都吃不完的...”   “我要吃,至少十只...不行,要二十只,才够。”   “没有那么多了呀...”   “我很生气。你再说要回去,我就吃了你。”   “呜...”   小女孩吓得松开我的衣角,不敢再继续跟着走了:“贝蒂又瘦、又不好吃...真的不好吃...呜...”   她似乎哭了起来。   “不许哭。再哭,真的吃了你。”   “呜——”   贝蒂只呜咽了几声,便又努力止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窟的路渐渐难走起来,脚下的土质变得坚硬、崎岖,且向下的坡度越加陡斜,有时甚至需要攀爬才能下去,贝蒂小胳膊小腿,力气微弱,靠自己是不可能下得去的,我便只好抱着她,直接跳下去。   “姐姐大人...您、您还记得我们该怎么回去吗...”又跳下几个堪称断悬的坡,小贝蒂终于忍不住颤声询问。   “不记得了。”   我走在前面,耸耸肩膀,无所谓的说道。   “那...怎么办...”她似乎又要吓得哭出来,“贝蒂、贝蒂也不记得了...”   “没事...吸——”   洞窟的深处空气质量很差,我有些想打喷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而后,眉头轻蹙起来。   前面一直有风...有风一定就代表着有另外的出口。   而且,那风里夹杂的血腥气和腐臭,似乎越来越浓厚了...浓厚到有些呛鼻子的程度。   等等...   那是什么?   蓦然间,我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洞窟的空间又一次开阔起来,砂岩朝两边豁开了,火光隐隐约约照去,映出一个足有百来立方米的岩洞,好似盘错复杂的地下城中大厅,在那边隐约躺着的...是什么...   我加快脚步靠近。   紫色的鳞甲,血也是紫色...侵染一大片沙土了,好臭...   那是巨蜥的尸体。   而且不止有一只...   “贝蒂,灯给我,躲起来。”   我转身从小女孩手里抢过提灯,将她向一旁轻轻推去,自己提着灯走进了大洞窟,捏着鼻子,在洞口蜥蜴的尸体前蹲了下来,举灯查看。   ...这是一只体型接近三米长的庞然巨兽。   它身上的鳞片如同铠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泛出类似金属的反光色。粗壮有力的四肢末端,五道尖锐的黑爪仿佛能贯穿钢铁,恐怕最强壮的雄狮来了,在它面前也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但这家伙已经死透了。   它的身体早就开始腐烂,恶臭扑鼻而来,脑袋像是被某种利器一次性斩断,切口十分整齐,血早就流干了,看上去死了至少有...   不知道,反正很多天了吧。   谁干的...   我慢慢又站起身,举目向周围望去,心中稍稍警惕起来。 第三十一章 四人   踏,踏,踏...   皮靴踩在岩化沙上,脚步声清晰回荡在宽敞的大洞窟中。我举着提灯,右手搭在腰间龙爪的剑柄,跨过巨蜥的尸体向前走去,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大半个洞窟都映亮了,闷热的空气充斥着腐臭和血腥,入目所及,是横七竖八、更多死状凄惨的巨蜥尸体。   “呃...咳,咳咳。”   刺鼻的腥臭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涌、有些呛嗓子了,忍不住轻咳几声,脚下缓慢迈步的同时,目光在近处的几只死蜥蜴上扫过,将眉头蹙的更深了。   这些蜥蜴,死法是大相庭径的...   比如左手边的这个,和之前的那只一样,也是被用剑削去了脑袋,切面干净利落,一剑毙命,绝无再出第二剑的必要。   可躺在它旁边的另一只,却是被火焰烧死的,尸体已经焦黑,连鳞甲都被高温灼裂,很多地方都露出了黑骨...这不像是被业火烧过的样子,被业火烧过的活物几乎都会化成灰烬,不会留下像这样的残骸,这是火焰秩序的力量。   斩首,焚烧...   躺在洞窟左侧的多是这样的尸体,而右边有几只翻倒在沙坑里的,身上虽也有部分剑伤,有烧过的焦痕,但却不像是被火燎的,那副四脚朝天、僵直的死状,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被雷劈中...嗯,这是雷电秩序的力量。   各种各样死法的巨蜥,粗略望去,在这间宽敞的洞窟之中,至少躺了有十几只——这里原本有可能是个很大的蜥蜴窝,然而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全部都杀光了。   可恶...   到底是谁啊。   抢了我的食物...   我走到洞窟的中央,用脚踢了踢一具像是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满身孔洞的巨蜥尸体,嘴巴撅起来,心里很是生气。   蓦然间,借着火光又看到不远处地势稍高的地方,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烧过后的灰烬,我爬上黄土坡走了过去,在那团灰烬前蹲下,将提灯放在一旁,手指拈起来些许,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这是木炭灰...   有人曾经在这里生过篝火。   灰烬的周围还摆着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圆润石头,我点着脑袋数了数,一二三四...一共有四块石头,围着篝火摆起,大抵是用来坐的,每块石头边上都扔着啃过的蜥蜴骨头,不远处有只死掉的蜥蜴被切了尾巴,应该是烤着吃了。   他们有四个人,在这里歇过脚...   但是,早就已经走了...   我站起身,转头朝来时的方向喊道:“贝蒂,出来吧。”   片刻之后,慢腾腾的脚步声响起,黑暗中传来「啊」的一声惊叫,紧接着是「噗通」一声,小女孩似乎被蜥蜴的尸体绊倒了,她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死、死的!哇...好多死掉的!”   “你小点声。”   “好臭...呕——”   随着小丫头的叫喊,头顶有沙子簌簌落了下来,我拨着头发闪开,只见贝蒂迅速跑了过来,到火光笼罩的范围内,似乎这才感到安心,肩膀垮了下去,然而却受不了这洞窟里的气味,在土坡的下方扶腰干呕起来。   “贝蒂。”   我把提灯捡起,从高处走下,到小女孩的身旁,轻轻为她拍着后背,将提灯递到她的手里:“我问你。之前,来过镇子的,那两个,自称骑士的人,你见过吧?”   小丫头下意识地接过提灯,对我为她拍背的举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傻乎乎的看着我:“贝蒂,远远见到过...”   “那他们的长相,特点,你给我说说。”我又说道。   虽然罗伯特老头给我说过一次,但我还是想看看能不能从贝蒂口中听到更详细的描述。   “嗯...”   小丫头低头想了想:“我记得是有两个...有个年轻的女人,还有个老头子。他们都穿着东洲的服饰,不是盔甲,但衣服看上去很贵,布料很好,腰上别着剑...那个老头子有把剑,女人没有,女人是红色的头发,像葡萄酒一样红...”   “还有呢?”   “还有就是,她的胸部很大,很大很大的那种...板着张脸不怎么说话,样子有些凶。倒是那个老头子,一副笑呵呵的脸,和我爷爷差不多的年纪吧...好像要大上一些?模样看上去普普通通,完全不像是个骑士,但要说他是骑士,却也不会让人感觉奇怪...哎,这种感觉本身就很奇怪啊。”   说着说着,小女孩自己也迷惑起来。   “...就这些?”   “嗯,就这些了...贝蒂就是远远看过他们几眼,暂时还想不到其他的。”   “好吧。”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兀自思索起来。   胸大的红发女人,面相和蔼的老头子...   嗯...   的确不是我熟悉的人,好像也没怎么听说过,想不出来那会是谁。   但假如他们真的是骑士,那就绝不会是普通的教会骑士,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你确定只有,两个人吗?”   我又问她,小女孩憨憨点头,老实回答:“贝蒂只看到过那两个人。”   两个,不是四个...   但也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同伙在别处等着,我怀疑就是那几个人曾经到过这里,他们杀光了这些蜥蜴,结果等我满怀期待的过来,却发现根本没有东西可吃...   真倒霉。   你们给我记住。   “算了贝蒂,我们继续...”   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陡然间,我耳朵一动,隐约听见从洞窟外传来「沙沙沙沙」的摩擦声。   !   有东西过来了...从四面八方...不是人,不在少数!   “姐姐大人,怎么了吗?”   那些声音在逐渐靠近,贝蒂却还没有听到,望着我露出困惑的小脸,我举目四处张望,将腰间的龙爪再次抽出:“快,躲起来。”   「沙沙沙」的声音在不断接近,我有些兴奋了,嘴角忍不住勾起,说话的语气难掩兴奋,然而贝蒂却慌了起来:“什什什什么...怎怎怎么了...”   “有吃的,送上门了。”   我将她向后一推,与此同时,洞窟的另一边,从黑暗中爬出一只体型硕大的紫色凶兽,正是那什么巨蜥,它的脑袋进入火光照耀的范围,身体的后半部分还隐没在阴影里,高仰着头颅,在与我对视的瞬间,「嘶嘶」吐着信子,喉咙滚动上涌,就要从嘴巴里吐出什么东西来。   “哈!”   我大笑一声,将手中的短剑直接掷了过去!   咻噗——   锋利的剑刃带着风声,准确无误地插在蜥蜴的脑袋上,鳞甲迸裂之间,巨大的凶兽一声惨叫,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像是带毒的绿色液体「哗啦」喷到地上。   “贝蒂,闭眼!”   下一刻,我腾空跃起三米多高,左手黑雾凝聚,眨眼间冲了过去,在拔出短剑的同时,一掌拍在巨蜥的头顶,死烟环绕而出,顷刻将其吞噬,倒地的巨蜥抽搐几下,身体迅速崩解、化作飞灰消失不见。   青白的光烟没入胸口,kuai感瞬袭而来,同一时间,伴随着更多的「沙沙」声,一只又一只的巨蜥,从洞窟的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吐着毒蛇般的信子,将我和贝蒂团团包围。 第三十二章 多谢款待   “呀啊——!!”   贝蒂被吓傻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闭着眼睛大声尖叫,立刻就有一只巨蜥向她扑去,小女孩只顾着喊了,完全不知道危机来临,千钧一发之际,我挥动右手,将一缕死烟射了过去。   “贝蒂蹲下!”   呼——   烟雾自周身飞掠而出,拧成扭曲的蛇状,小女孩闭着眼,听到我的喊声,下意识就抱头蹲下,那只向她扑去的巨蜥还身处半空之中,下一刻,漆黑的雾气汹涌而至,将它包裹、笼罩,侵蚀的力量顷刻蔓延身躯,巨蜥挣扎落地,伴随着「嗤嗤嗤」的声音,化作无数的飞灰,第二抹青白光烟升了起来,转瞬没入我的胸膛。   “啊哈...”   就是这样的感觉...   好舒服啊!   兴奋的kuai感从脊椎一直冲上脑袋,我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这一刻几乎不再思考任何事情,在那些蜥蜴围拢上来的同时,下意识地将更多死烟放了出去,黑色的烟雾顷刻笼罩视野,那些爬过来的巨蜥被全数笼罩其中,在混沌之力的侵蚀之下,发出「吱吱吱」的凄惨叫声。   我还要更多...   来吧,更多更多的...   我在飞舞的死烟中合上双眼,慢慢张开了怀抱。十数道青白的光烟盘旋而升,那一刻所发出的光亮几乎将烛火压制,随着「嗖嗖嗖嗖」的风响,光烟尽数没入我的胸口,化作滚热的能量潮流,消融在我的身体之中。   力量...   要来了...   小腹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的热流中逐渐复苏。   “哈啊——”   我长叹一口气,将周身盘旋的死烟尽数收拢,没入体内,眼眸逐渐睁开,蔚蓝的光亮自瞳孔一闪即逝,下一个瞬间,苍白的、冷冽的冰雾,从嘴巴中涌了出来。   久违了...我的秩序之力。   “姐姐大人,小心啊——”   贝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眼睛睁开了,她瘫坐在不远处,指着我身后惊恐大叫,与此同时,风声袭耳,有什么自后方蓦然朝我扑了过来。   有胆子!   嘣轰——!   一声闷响,脚下的砂岩骤然绽裂,黄土漫天炸开,少女的身影原地消失,一只体长接近五米、更大更凶的巨蜥挥爪而下,如刀锋般的指甲在地面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但它却已然扑空了,少女于下一刻出现在巨蜥的头顶,单手绽放出冰蓝色的光晕,照着它的脑袋就按了下去。   轰——   黄土二次炸开,飞沙弥漫视野,在小女孩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的画面,娇小的少女如幽灵般突然消失、紧接着出现在巨蜥的头顶,单手力压,以极其蛮横不可思议之势,将比她大了数倍、体魄凶横的巨蜥一头按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可怕的力道将黄土砂岩砸地龟裂开去,少女满头的黑发在飞沙走石中扬舞而起,那巨蜥头顶看上去坚如磐石的甲壳竟是直接碎了,红白之物暴起四射,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被白雾笼罩,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中尽数冰封!   凌风扩散开来,吹在贝蒂的脸,寒冷的冻气在她的头发眉毛上结了一层稀薄的霜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也想不起来要躲,就那样呆愣愣地看着。   片晌之后,视线中沙尘渐落,少女站直了身体,而她脚下的那只巨蜥,已然成了半座冰雕,再无挣扎的气力。   “贝蒂。”   “...啊在!”   “闭眼。”   “哦哦!”   小女孩脑袋早已经懵了,从刚才起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巨蜥是从何而来,又怎么突然不见了那么多,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从她闭眼尖叫到蹲下自保,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抵就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而等她再睁开眼,似乎一切都即将结束。   贝蒂的脑瓜根本反应不上来如此快速的变故,她本能地听了姐姐大人的话,马上又闭了眼睛,舌头吓僵了,只好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四...   耳中只听得一阵激烈的风声,像是有股漩涡气流在洞窟中刮了起来,沙子不断拍打在身,她心中越发紧张,坐在地上抱起双腿,几乎缩成了一小团,等数到十之后,风声也恰好停了,感觉周围慢慢重归安静,贝蒂这才小心翼翼,睁开了一只眼。   她看到姐姐大人,那个黑色的、恶魔般的少女,她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站在洞窟的中央,抬头仰望。   冷冽的寒风在她周身逐渐散了,绚丽的冰点如同飞舞的精灵,环绕着少女,在烛火的照映之下泛出莹莹星光,向高处飘飞而去。   “啊...”   贝蒂听到少女宛若梦呓那般,带着稍许满足的叹息。   “多谢款待...”   她眼眸中的蓝芒也悄然散去。   贝蒂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沙,满脸懵懵然,带着仍未消去的仓惶和惊恐,不可置信地望向四周,几秒钟后,才逐渐反应过来:那些蜥蜴,大概都已经死了。   连尸骨都没能剩下...全部都被吃掉了...   姐姐大人,果然是可怕的恶魔...就像艾尔娜小姐所说的那样,她连神都可以吃掉的...   可是...   “贝蒂。”   “咿呀!”   少女突然的呼唤,将晃神的小女孩吓得猛一个哆嗦,「噗噗」地后退两步,她心中还是害怕,却不敢将那样的情绪真的表现出来,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姐、姐姐大人,杀了这么多的蜥蜴,好、好厉害啊...谢谢您,救、救了我...”   少女在贝蒂战栗的目光中走进了,头发软软的,眼睛半眯着,面容精致如人偶,脸上带着醉人的潮红,灿若星辰的瞳眸里,映出明火摇摆不定的辉色。   少女似乎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她翘着嘴角,露出月牙般的笑容,在看到贝蒂的表情之后,那笑容更如烟花般绽开了:“扑哧——”   “你那是,什么表情?傻乎乎的。”   少女绷起手指,趁着小女孩发呆愣神之际,「嘣」地弹了一下她沾有沙粒的额头。   “别发呆,提灯拿好,我们走了。”   她说完转身离去,脑后的秀发甩了起来,几丝掠过贝蒂的鼻尖,小女孩闻到淡淡花香的味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的味道,只是觉得沁人心脾,想要再闻一次。   “哦...”   小贝蒂捂着额头,喃喃应着,就那样呆愣片刻,望着少女逐渐远去、没入黑暗的背影,又低头瞅一眼手里的提灯,片刻之后,蓦然反应过来,忙踏起小步子跟了过去。   她连神都可以吃掉的...   可是...   这世间可怕的恶魔,都是像这样美丽又虚幻的存在吗...   姐姐大人...   她真的好美,好美好美啊。 第三十三章 四名教宗骑士   滴答,滴答,滴答...   盘综错杂的阴暗洞窟中,火光远远传过来,忽明忽灭,沉积于洞顶的黄褐色钟乳石上,有水滴一点一点,滴向下方松疏的砂层。   视野穿过狭窄的洞窟靠近光源,隐隐能听到算不得湍急的水流声,脚下的砂层越发湿润,古怪的黑虫子在砂层中钻出又钻进,泛着莹莹蓝泽的地下河沿着渠沟流淌,积累至洞底一处低洼之中,形成天然的贮水池。   摇曳的提灯就放在水池的边上,银发蓝眸的小女孩跪趴在那里,从挎包中取出水袋浸入地下河,「咕嘟咕嘟」灌着水。   她将脸也清洗过了,脑门的头发湿漉漉的,水渍沿着脸颊滑落,此时似乎已经忘了不久之前发生的可怕事情,表情看上去甚是开心:“姐姐大人,没想到这洞底竟然有这么丰富的地下河资源呢,也难怪那么多的拉尼耶巨蜥都栖息在这里...姐姐大人杀光了他们,以后镇里的人就可以来这里取水了!嘿嘿,这可是件大好事儿,等我们回去以后,要马上和爷爷说才行...”   小女孩灌满了一袋水,将水袋收起来放回挎包,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小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露出稍许苦恼的样子:“啊不过,这里其实也不好下来呢...如果没有姐姐大人在,我自己肯定是不行的,镇子里的妇女肯定也不行,驮兽进也进不来,要取这里的水,还是得男人们想想办法...嗯...”   “奇怪,这边离红河明明还有好远的,为什么会有能喝的水呢...好神奇...”   小丫头在这边絮絮不休,另一边,黑发的少女也正蹲在水池一旁,将手指沾湿了,头发拨弄到前面来,悠悠梳理着。   少顷,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挎包,又晃了晃,听到里面「咕咚咕咚」的水声,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小女孩催促道:“我们走吧,快点。”   今天感觉吃够了。   吃够了呢,就有点犯困,就想快些回去休息一会儿,美美的睡一觉先...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吧?在地穴里看不见阳光,我估摸着回去可能天都要黑了,嗯...又可以吃一顿晚饭,然后马上就睡。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跨过两道细水沟后,贝蒂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姐姐大人,等等我...”   “你快点,磨磨蹭蹭的。”   “对、对不起...”   她在身后手忙脚乱将挎包背好,提灯举到眼前,用手指压了压灯芯,火光顿时又亮了些许,前方黑漆漆的洞窟被照地更加清晰了,然而却仿佛看不到尽头,说话间发出很大的回声。   贝蒂走到我的身旁,笑了笑,小脸随即拧巴起来:“姐姐大人,我们走这边,能出去的吧...”   “能的。”我对她点了点头。   “那您知道路吗?”   “不知道。”   “...啊。”   小女孩听了我的话,顿时变得愁眉苦脸起来,抬头望着我,眼神中夹着一丝惶恐,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少顷,伸手扯住我的袍摆,在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我们会不会迷路啊...”   “不会。”   “我们我是不是已经迷路了...”   “没有。”   哼。   我怎么可能会迷路。   敏锐的感官时刻都告诉着我空气中气流的动向,我虽然不知道要怎么走出去,但只要跟着气流吹来的方向,一准是没有错的...   吧?   反正我不可能迷路。   “姐姐大人...”   黑漆漆的洞窟里很是安静,耳边回荡的只有微风和我们清晰的脚步声,片晌之后,小贝蒂嗫喏着又叫了我一声,我闻言一翻白眼:“又怎么了?”   “我们要是回去晚了,爷爷会担心的...”   “我知道。”   “那我们,天黑之前能回去吗...”   “可以的。”   “那您...”   “哎呀,别说了。跟着我走,就是。”   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这小毛丫头,熟悉了以后话还真多...   我倒不是在对贝蒂发火,但她总是这样不停找我说话,是会分散我的注意力的,注意力分散了就不能再好好感受到风的动向,这洞窟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真的走偏了路。   然而小女孩却不这么想,她以为惹恼我了,吓得一个哆嗦,抿着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小脑袋耷拉下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狗——然而拽着我袍子的那只手,却没有再松开过了。   我们就这样走出一阵,穿过无数的岔路,渐渐的,便感觉到脚下的砂层开始有向上倾斜的趋势,迎面吹来的气流也变得越加明显,空气中闷闷的臭味淡了下去。   我心道出口可能已经很近了,不久,在穿过一间宽敞的洞穴之后,前方的路蓦然陡峭起来,洞窟通往的方向几乎呈四十五度向上延申而去,而且确实向上延申,洞窟的坡度似乎就越陡,这样的道路普通人根本是上不去的。   但这边只剩下了这一条路。   我让贝蒂举好灯,仰着脑袋在洞口瞅了几眼,发现周遭的沙土此时已经变得松软起来,让眼前狭窄的通道几乎没有可供攀爬的受力点,可长度却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别说是一般的平民,就是寻常的教会骑士,在穿着盔甲的情况下,别说是上去了,就是想从上面跳下来,恐怕也是十分危险的,指不定腿就给摔折了,脑袋磕出很大的包来。   然而就是在这里,我又一次发现了人的足迹。   足迹和之前在洞窟入口发现的差不太多,就是许多乱糟糟的脚印,不过由于这里是洞窟内部,外面的风沙吹袭不到,这边的脚印看起来就要清晰许多了,大小和形状都一目了然,在观察了片刻之后,我确认到这些脚印果然是四个人的。   三名男性...不,两名男性?   总之至少有一个女人,女人的脚印很明显能辨别出来,因为比其他的脚印都要小上很多,我猜不可能有小孩子到过这里,所以那四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女性。   其他的两组脚印很明显是男人的,不论是从轮廓还是深浅都很好判断,且其中有人似乎还披着轻甲...又或者身上有负重,脚印因此会显得很深。   而最后的一组...则有些奇怪,让我有点摇摆不定,难下判断,因为那脚印明明不大,却显得似乎最深,假如它是属于一个男人的,那么这个人的年纪应该很小,或许比我还小...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或许我更倾向另一种可能——这是个很胖的女人。   很胖,但是身手却非常了得。   是个灵活的胖子。   这四人的身手都不像是普通人,他们显然是从这个地方、从眼前陡峭的洞窟里进来的,然而地面却没有摔倒过的痕迹,所有的脚印都非常稳健,包括那个女人在内,连稍稍打滑一下都没有。   就仿佛轻描淡写、一跃而下,陆续落地之后,没事人一样继续向前走,完全不会有所停顿,也没人觉得这是多么厉害的事情。   他们很强...   联系到刚才那些死去的蜥蜴,我不难想象,假如他们真是教会的人,那么很可能就都是教宗骑士...   整整四名。   但那和我佩伊洛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出来找吃的,吃饱就回去,不想招惹他们。   ——他们最好也别惹上我。 第三十四章 沙暴(上)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会出现让人始料不及的偏差,且那样的偏差,往往和最初预想的大为不同。   自从发现那些脚印之后,我虽然一路表现的轻松,却暗自在心中一直警惕,谨防自己会突然和这么一拨人打上照面,然后发现他们就是教会派来抓我的人,他们早就对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遭遇战一但展开就是白热化阶段,以我目前的状态很可能力不从心,我想到各种逃脱的方法,随时准备喊出小白然后溜之大吉——我戒备着突如其来的遭遇,可是从头到尾,却只发现了蜥蜴的尸体,和这些许多天以前的脚印。   无论他们是来干什么的,那些人早就不在这里了。   这点毋庸置疑。   他们早就离开了这附近,我今天几乎不可能会遇上他们,除非这四个人会在今晚突然抵达梅瑟小镇。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我的警惕心就已经放松许多了,加上吃饱了东西昏昏欲睡,回去小镇的心思便活络起来,在检查过最后的脚印之后,便催促着贝蒂小丫头快些离开。   小丫头当然不可能凭自己从这边出去,那洞窟过于陡峭狭窄,以她的个头和力气,想爬上去五米都难如登天。然而我吃过那些蜥蜴,体力各方面有了很明显的提升,虽然和先前依旧差得很远,但上去这种洞窟,也只是轻轻松松的小事。   “贝蒂,过来。”   我对着小女孩招招手,她乖乖走到我的面前,随即被我横着一把揽住,以公主抱的姿势缩在我的怀里,小脸有些懵,但下一刻,我双膝微曲,在小女孩惊恐的尖叫声里,朝着洞窟倏然飞跃上去!   咻!咻!咻——   呼啸的风声挟裹尖叫,自硕大的洞窟急速远去,我脚踏松软的洞壁,自飞扬的沙尘间飞掠而上,每踏一步沙粒便犹似炸弹般崩裂开来,簌簌落至脚下,身体在狭窄的通道中迅速蹿升。   “呀呀呀呀!!!”   贝蒂的尖叫持续不停,分贝越发高亢,小女孩被吓坏了,而洞窟的坡度随着攀爬的高度越来越陡,只靠双脚不好再借力,我只得单手将她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拔出龙爪,插在洞壁作为支撑点,继续向上攀爬。   “姐、姐姐...啊!诶呦我的脑袋...”   “诶呦!”   “哎呀...”   小丫头脑袋不时撞在沙壁上,发出的喊叫逐渐弱了下去,头顶的空间越发狭窄,灰尘不断落下来,我忍不住眯起眼,嘴巴紧抿,夹着贝蒂,手脚并用全力攀登,心中却在想:早知道刚才就把她背着了...   不久,有明光自上方倾洒而下。   ...到出口了!   我忍不住露出喜色,一鼓作气鼓足劲,使出月步的发力方式,「嘣」地一声闷响,身体在炸开的沙土间有如炮弹,骤然蹿升,眨眼自洞窟冲出,飞起近十米高,在半空一个漂亮的拧身,接而落地。   ...完美!   我挺起胸脯,仰着小脑袋,心花怒放。   这下可以回去吃晚餐睡觉了...   “姐姐大人...呕...呸呸呸...”   夹紧的胳膊松开之后,贝蒂晃晃悠悠站到地上,小脸煞白,摆手叫了我一声,便低头干呕,将嘴巴里的沙子吐了干净,随后一屁股瘫坐到沙土上,捂着额头埋怨道:“贝蒂,差点以为要死掉了...”   “没事吧?”   小女孩此刻灰头土脸的,模样甚是狼狈,我心中有些失笑,弯下腰去,把她的手拿开,盯着通红的额头看了片晌,见没什么大碍,就轻轻吹一口气:“没事没事,不疼了,不疼了...你看吧!我说过,跟着我没错,我们出来了!”   “从另一边出去多好...”   贝蒂嘟嘟囔囔,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后面的沙子,撅着嘴巴又说:“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嗯...   我也不知道诶。   我举目向四周围望去,入眼尽是黄土,连一株植被都看不到的样子,但很远的方向却有高耸的沙丘,看那沙丘的形状,那边应该是我们进入地下洞窟的地方。   而此时的脚下,几乎都是仿佛风化之后的岩土,土壤质地坚硬,踩上去没有沙子那种松软的感觉,这或许也是附近都找不到一株植被的原因所在,这里的砂岩千疮百孔,而我们正是从其中最大的一处孔洞里出来的。   好奇怪的地形...   “贝蒂,看看罗盘,方向。”   我随口对小女孩说道,抬起头望向天空,举手遮住眼睛。   天有些暗了...   奇怪,明明离晚上还有很久的吧...   我们在洞窟中没呆那么久啊?怎么出来之后,感觉天都不怎么热了,甚至还没有洞窟里闷热,空中的云都变成了黄褐色,风吹在身上,虽然怪舒服的...却隐隐让我感觉到了那么一丝心慌,这是为什么...   “那边!”   身旁的贝蒂从挎包取出罗盘看了看,伸出手向着远方沙丘的位置指去:“那边是镇子的方向,姐姐大人,我们、我们走得有些远了,想要在天黑之前回去,得再加快些脚步——”   小女孩说着,声音蓦然止住。   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极度令人惊骇的事情,仰望着天空中黄色的、波浪一般的云层,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张小脸逐渐苍白,表情变得有些惶恐。   “糟糕了...”   她呢喃说道,声线略微颤抖,我转过头去,不解的问:“怎么了?”   “沙暴...沙暴要来了...姐、姐姐大人...”   小女孩惶然无措,立在原地呆愣了片刻,陡然向前跑去,口中对我喊一声:“快走!”   沙暴!?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跟着她跑出去:“沙暴要来了吗?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贝蒂也不知道!”   小女孩头也不回,继续对我喊道:“沙暴是神明对世界降下的惩罚,经常都会像这样突然来的,遇到了就只能听天由命!”   她像是怕到了极点,一改先前磨磨唧唧的性子,跑路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喊话的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贝蒂、贝蒂从来没见过沙暴,从来没听过有离镇子这么近的沙暴...这一片,明明在往年都是安全的...姐姐大人,贝蒂不知道怎么回事,贝蒂只知道,再不走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真倒霉。”   听到小女孩的话,我的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加快脚步跑到她的身边,提着领子,一把将她拽住:“等下!”   拽停之后转过身去,稍稍蹲下,背对着她:“你上来,我背你跑!”   “可是...”   “快点!”   “哦哦...”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随即跳上我的后背,我手拖着她的小屁股,喊了声:「抱紧了」,撒开丫子向前跑去。   “呜哇——”   全力的跑动速度,虽不及以前的一半,但也比寻常角马兽要快上些许,淬不及防的贝蒂被甩地脑袋向后仰去,赶忙搂紧我的脖子,口中哇哇大叫,热风如刀刮在脸上,我闭紧嘴巴,向着沙丘的方向一路狂奔。   然而跑不到十分钟,风沙便已经大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沙暴(中)   呼呼呼呼——   狂烈的风沙刮在脸上、身上,宽松的长袍紧贴在身、猎猎作响,我几乎完全睁不开眼睛了,周身的黄土如雾气般滚滚蒸腾,而西侧的远方,犹如世界末日般的灰色土墙,正从地平线的尽头蔓延而上,逐渐遮蔽那灼烈的日光。   “回...去...”   我顶着风阻艰难迈步,隐约间,却听到贝蒂在身后咬牙切齿、带着哭腔的颤抖喊话声:“姐姐大人...回去!咳咳...回去...洞窟!”   “什...”   那声音夹杂在风里模糊不清,我想要回问清楚,结果嘴巴刚一张开,就感觉细沙灌进了嗓子眼,呛得我满面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淦...   “回去,洞窟里!”   贝蒂将脑袋缩在我的背后,趴在耳边又喊了一声:“我们,走不了了!快回...洞窟!”   这回我听清她的意思了。   回去洞窟...   也对,回去洞窟躲起来...   反应过来之后,我转身就朝回跑,一边咳嗽,一边抽出左手遮住双眼,然而跑出几步之后,望着那遍布视野的黄烟,脑袋却有些懵了,脚步虽然没停,但也渐渐慢了下来。   糟糕...   来时的方向我没办法辨认了...   那个洞窟,在哪里啊...   我突然有些慌了。   此时小女孩贝蒂在背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动作,似乎是从挎包里摸出了什么东西,马上就递给了我:“戴上!戴上!”   “咳咳...”   我咳嗽着伸手接过,低头眯眼,辨认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是一副风镜,于是赶忙就往头上套,在贝蒂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戴好,才终于能将眼睛好好睁开了。   “面纱,还有面纱!”   “面纱咳咳,在包里...”   “我给您拿,我们快走!”   “往哪边...走...”   “前面,直走!”   贝蒂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我硬着头皮加快步伐奔跑,小女孩将我的挎包也拽了过去,打开在里面翻找一阵,将我的面纱又摸了出来,这是之前馋嘴尝贝蒂的面包时摘下来的,此时也顾不得戴了,被她手动蒙在脸上,继续狂奔。   有了面纱的遮挡,风沙的侵袭一下子就减弱了,呼吸感觉顺畅了许多,奔跑的速度也能更快了一些,我抡圆了小腿,小女孩单手箍着我的脖颈,许是怕勒到我,她不敢用力,一路跑地颠颠簸簸,不一会儿就发出粗重的喘息。   该死...   那该死的洞口在哪啊!   视野中黄沙弥漫,能见度越来越低,而西面远方的那道灰墙,眼看着就要接近我们了。   “你确定,是这边吗!”   又跑了一段距离,发觉风越来越大,黄土已经吹上了近十米的高空,四周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根本无望再找到那个洞窟的入口了。我顿时焦急万分,心中却又没了主意,只要匆忙又询问贝蒂,想从她口中得到更明确的指引,却不料听到了她蓦然发出的轻微呜咽。   “呜...我记得...就在前面的...就在,这附近...我记得的...可是...不太确定了...呜呜...”   小女孩害怕极了,哭声逐渐大了起来,而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完蛋...   怎么会碰到这种倒霉事情...   这和我先前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什么鬼情况...   眼看这沙尘暴就要来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一面奔跑,一面飞速思考起来。   难道真要逃进巨龙之乡吗?   可是贝蒂该怎么...我能不能带着她一起进去?   不知道啊。   先前也没什么机会确认...我想应该是可以的吧...大概...   就赌一把,进入巨龙之乡是最稳妥的。   如果再找不到洞窟,我就只能试试带着贝蒂,逃到那个世界里去了...   可假如不行呢?   那么情况就会变成我自己进去,然后留贝蒂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这边,或许还能保住她一条命,可如果我离开,那她就必死无疑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却没有更好的办法,等回过神,发现风已经大到快要吹飞人的地步,而我们也早已坠入黄雾,耳边除去风啸,就只有细沙不断打在袍子上,发出密集的「砰砰」声。   “姐姐!啊——”   小女孩在背后大哭大喊,我茫然转头,向西面望去。   那道末日的灰墙,带着仿佛侵吞天地之势,已然近在前方了。   ...来不及——   轰——!!!   烈风如咆哮的闷雷,带着犹如列车迎面碾来的声势,在我放大的瞳孔里,挟裹滚滚翻腾、漫无边际的黄沙,霎那间席卷而至。   这一刻,再也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飓风来袭的一瞬间,我本能的扎稳马步,弯腰屈膝,将全身的力气都爆发出来,试图抵抗这股可怕的自然之力,但这根本没用。   纵使炼体之力已然恢复不少,我的体重却根本不足以在这样的沙暴中做出哪怕一丝的挣扎,脑袋还未反应过来,双脚在下一秒钟便已离地,高高飞起的同时,蓦然感到背后一轻。   ...糟了!贝蒂!!   我在半空快速转头,见小女孩的身影已然化作黑点,向着更高、更远的方向飞去,她连喊一声都做不到了,有如破布那般,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漫天的沙尘暴里。   大白!!!   “吼——”   千钧一发之际,我在心中呼唤白色的巨龙,晶莹的树枝自胸腔骤然而出,威严的龙吟自枝条咆哮而起,带着肉眼可见的波动破开沙幕,向四周疯狂扩散开去!   风,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   大白的龙吟竟直接驱散了沙暴,将我周围半径数十米的地带瞬间清空,我的身体在空中开始坠落,一层淡白色的光圈随即笼罩了我,白树的枝条安静悬浮于头顶,发出稀薄却明亮耀眼、令人安心的辉泽。   ....干的漂亮!   这实在是意外的惊喜,我没想到大白只凭借声音就能发挥出这样蛮横的力量,心情亢奋的同时,脑袋也反应过来了,将左右手掌推向地面,双眼亮起幽幽蓝芒。   嘣嘣!   两声闷响,冷冽的冰雾自掌心喷涌而出,强大的反推力让下落的趋势骤然一顿,下一刻,湛蓝的冰台自身下凝出,我拧身在空中转体半周,一脚踏在冰台之上,身形暴起,伴随着猎猎风啸,重新跃上高空。   “贝蒂!”   嘣嘣嘣嘣——   冰台自脚下不断凝聚、又接着被我踩碎,月步连踏,我朝着小女孩被卷走的方向急掠而去,风沙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咆哮的龙吟又一次响起,为我扫清周围的区域,眨眼间,贝蒂那小小的身影,便已经重新出现在我的眼中。   救她...   我脑袋里此刻只想着这件事,冰台在脚下凝聚的频率越发快了,双掌不断朝身下喷涌出冰雾,上升的速度骤然提升,与小女孩之间的距离正在拉近...二十米,十米...五米...   “抓住我的手!!”   我将手伸了过去,但贝蒂似乎已经陷入昏迷,她没有反应了,龙吟清空了周围的沙尘和狂风,小女孩的身体随着重力向地面坠落而去。   “呀!”   我一声呐喊,踩着最后一块冰台飞跃而出,冲到小女孩的身边,一把将她抱住。   稀薄的光罩将我二人笼罩在内,我得以看到她苍白的小脸和紧闭的眼睛,下一个瞬间,风沙席卷而来,将视线里的一切,重新吞没。 第三十六章 沙暴(下)   黄土肆虐,遮天蔽日,整个天空一片晦暗。   可怕的风暴,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掀起高千米有余的巨大沙幕,漫天的黄沙挟裹骇人之势,自沙漠西面一直向东滚去,所过之处草木尽断,几乎被连根拔起,飞沙走石越滚越凶,逐渐向着更东的方向蔓延、直至很远,都依稀还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滔天威能。   这场暴虐的沙尘一直持续到临近黄昏,等天光逐渐泛起一抹红泽,飞扬的黄沙才逐渐停息、不知消失在了哪里。   而再过不久,夜幕就要降临了。   ............   无尽的沙海之中,偶然能看到一颗点缀般的紫树。   紫树的树干已经折了,树梢也变得光秃秃,嫩白的汁液流沿断裂处流淌而下,与黄沙混为一色。   此时并没有风,如同蜥蜴一般模样,但却长着六条腿的瘦小生物从沙子里钻出来,缓慢而小心地靠近着它的猎物:一只停在黄丘上休息的大眼睛飞虫。   飞虫正在悠闲地梳理着它的翅膀,俨然未发觉到马上临近的危险。一步,两步...那蜥蜴眼看就要得手,突然脚下的沙子微微颤动起来,察觉到什么的飞虫停下动作,「嗡」地一声腾空而起,向着远方飞去。奇怪的蜥蜴仰起头左右看了看,尖锐的爪子飞速刨动,「哗啦啦」地逃远了,又钻进到黄沙里。   片刻之后,只见方才那一片的沙子蠕动开始加剧,一颗小脑袋蓦然从下方钻了出来。   “噗哈——”   那似是一名黑发的少女,她从沙子里探出脑袋,大口吸气,拨浪鼓般地甩着她乌黑如绸缎的秀发,将藏在发丝里的沙粒甩飞不少,而后又艰难伸出一只手,开始奋力将身体从黄沙中拽出去。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差点就要憋死在这里了!   我咬牙切齿,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外爬,埋在沙层里左手死死抓着贝蒂的衣领子,连刨带拽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将身体从厚实的沙海中拽了出来,出来之后反身双手抓住小女孩的手,又费力把她也拖出来了,随后便在落日下仰躺成大字,喘息不止。   “哈,哈,哈——”   啊...   简直倒霉透顶了!!!   若不是有白树枝条的那层护罩在,恐怕我们俩个人真的就要被深埋在这里,无人搭救,无人知晓,慢慢变成两具干尸...   我才不要变成干尸...   我口好渴啊。   喘息了一会儿,感到后背的沙层有些烫了,便一骨碌又坐了起来,扯过挎包抱在怀里,一阵摸索——很幸运的挎包并没有弄丢,只是里面的很多东西都不翼而飞了,水袋只剩下了一个,不过里里面的水却是满的。   我拔开了塞子,仰头「咕嘟咕嘟」灌下好几大口,温热的水沿着喉咙滑进胃部,这才觉着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哈」地长吐一口气,晃了晃水袋,听听里面的声响,想要再喝,却是有些不敢喝了。   “贝蒂...”   我拿着水袋朝小女孩跪爬过去,看到她双眼紧闭、沾满沙粒的小脸,兀自皱眉片刻,确认了她还有呼吸,胸脯还在起伏,便用手指扒拉开她的嘴,喂她几口水喝。   小女孩喉咙滚动,将水咽下去了,但是还没有清醒的迹象,于是我将水袋塞回挎包,伸出手,朝她的脸上拍了拍:“喂。醒醒,醒一醒...”   她依然没有反应。   麻烦了啊...   我站起身,「噗噗」拍着脸上的沙粒,起身的同时,身上的流沙像水一样「哗」地倾泻下去,衣服里,鞋子里,内衬里,感觉全都是沙子,数不清的沙粒被汗水粘在身上,涩涩的感觉让人非常难受。   但难受又能怎么办呢?   也只能忍着。   我揉了揉额头,向东面太阳落下的方向望去。   入目之间,尽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绯红的夕阳将远方起伏的沙丘映得橘红,遥远的天际像是被日光割裂出分水岭,上半是火烧的红云,下半是无尽的橘土。风似乎已经停滞了,先前的黄天变得像画卷那般清澈,天光洒到这里,不再如白天一样酷热,反而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好漂亮的景色...   我不禁心生感叹。   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停留多久,我随后意识到现在我们正面临着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里是特么的哪啊?   我现在该到哪去?!   淦...   我有些头疼了,用力拨弄着黑发,感觉发丝里全是沙子,怎么弄也弄不干净,心中更是恼火,忍不住又蹲下身去,在贝蒂脸上又拍了几下,这次稍微用了些力气。   “醒醒,我们走丢了!”   “喂——”   我一面喊她,一面又掏出水袋喂了她几口,想去翻她的挎包,却蓦然发现小女孩腰间空空,什么都没有了,心情便一下子跌到了低谷。   完了,罗盘也没了...   这可怎么办啊。   我还想着早点回去吃饭睡觉呢...   我有些茫然地蹲了一会儿,见小女孩一时半会醒不来,觉得继续就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便将她背了起来,闭眼选了个背着落日的方向,慢悠悠地朝那边走了。   记得梅瑟镇的方向,就是在西边的...   然而这边已经不清楚偏到哪里了,我记得沙暴带着我们飞出了好远的一段距离,以当时的那种速度,哪怕我现在能保证方向一直是正确的,走回去恐怕至少也得个一两天吧...嗯,要是用跑的会快很多,但我压根不敢跑啊,越来越远了怎么办?   我们的水根本就不够喝...   烦死了...   算了。   干脆先找个能歇脚的地方睡一会儿吧,有些困了呢...   其他的事情,等贝蒂醒来了再和她商量看要怎么办吧...她虽然年纪小,至少沙漠生存的经验要比我丰富很多...   我倒是并不会感到过于慌张,即使面临再恶劣的环境,生存的保障也是不成问题的。我还有大白,实在不行还能返回巨龙之乡躲一阵子,那边虽说环境也相当恶劣,但有那么多的妖精在,吃的喝的总是有的,无非难下咽一点而已。   只是贝蒂...   她是我带出来的,我得把她好好的再送回去。   ............   夜幕逐渐降临。   我背着小女孩走了一段路,来到一片耸立着大大小小灰岩的区域,这里的岩石高低不一,形状千奇百怪,大抵都是一两个人的高度,表面被风侵蚀的很严重,不过倒也算是个简陋的休憩处。   沙漠的夜空,比西洲平日的夜晚更加明亮一些,两轮弯月悬挂在云层背后,密集繁星仿佛伸手即可摘下,可那样美丽的景色,我此时却没什么心情再去赏析了。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人头疼的问题。   气温开始变冷了。   由于冰霜秩序得以复苏的关系,起初我对于气温的变化并未有所感触,只是觉得似乎不那么热了,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凉的,直到我察觉背后那小小的身躯开始发抖,她脑袋靠在我肩膀上,转过头就能瞅到那张苍白的小脸,以及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   我这才蓦然意识到情况有多严重。 第三十七章 野兽突袭   我背着贝蒂寻找片刻,在一处较高的岩石底部,发现了一个深凹进去的空洞。我走了进去,靠着岩壁将贝蒂放了下来,让她躺坐在空洞的深处。   洞里的温度比外面要暖和许多,寒风吹不进来,小女孩的脸色似乎稍微缓和一些了,但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她的挎包已经丢了,那个罗盘还是什么星盘,吃的东西还有水,全部都一起丢掉了,我得去想办法给她弄些食物的过来。   可这里会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呢...   也只好出去找找看了吧。   我想了想,用周围松软的沙土将小女孩的半身埋上,沙土一直埋没到她的胸口,一双手也好好埋了进去,埋好之后不忘再拍实,这样感觉就像盖着厚厚的沙被,应该能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   做好这些事后,我从空洞里走了出去,冷风又吹在脸上了,凉飕飕的很舒服,但我知道这只是对我来说很舒服,再晚一些气温可能更冷,会降至冰点也说不定,我最好再能找些生火的东西。   我的挎包里倒是有备着一些干草和火石的,现在只需要找些能烧的东西就行,这个倒是不难,过来的一路上到处都是散乱枯萎的灌木枝条,还有风滚草,这些都是能烧的,但风滚草据说烧掉之后的烟雾有毒,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也一样,保险起见...还是就捡些枯枝回去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始绕着岩石到处游走,不久便看到前面有一大片散落的枯萎枝条,像是半灌木一类的植物,许是被风沙从哪里刮过来的吧,早就干死了,我过去捡了一些抱在怀里,蓦然间,听到左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神倏地一凌。   什么东西在刨沙子...   是吃的吗!?   我急忙又将枯枝丢下,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过去,同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声音就是从不远处岩石的后方传来的,动静很小,应该是小蜥蜴一类的什么...   可那东西非常机敏,我的靠近很快被察觉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陡然消失,我心道一声糟糕,脚点月步眨眼闪了过去,来到岩石的背后,定眼瞅了半天,却只看到沙地上留有一个两指宽的小洞,洞口在细沙的流动中逐渐合上了,而我连那个小东西是什么都没看到。   跑掉了...   我有些恼,轻轻跺了跺脚。   跑掉就算了...   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然而这一找就是许久,有几近半小时的时间,我在岩石地带的周围转悠了几圈,都再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了,鸟也没有,虫子倒是让我找到了一窝,可却又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心毒虫,这东西根本就吃不成,就算能吃我也根本不想碰,连靠近都不想。   枯枝抱回去了两次,寻了许久的食物都没有成果,渐渐的,我有些急躁了,急躁之后就感到口渴,水袋里有水却又舍不得再喝,我想干脆挖个很深的沙坑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取到一些水,找寻位置的过程中,蓦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我找什么玩意儿的水啊...   我的冰霜秩序不是已经恢复了吗?!   真是的,快要被自己蠢哭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尽管秩序之力也是刚刚恢复,来之前没有预料到这点,一路上因为水的问题倍感难受,思维因此陷入了误区,竟是一时间没能想起来这回事,突然意识到之后,实实在在是觉得有被自己蠢到。   回过神来,我马上催动力量,在掌心凝聚出一小片薄冰,丢进嘴里嚼着吃了,冰块嘎嘣嘎嘣的脆,许是因为口渴的原因,竟是被我嚼出一丝甘甜的味道,凉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说不出的惬心,简直让人神清气爽。   我忍不住又多嚼了几片,等觉得不怎么渴了,就想弄些冰块丢到水袋里,等它慢慢溶化成水,挎包刚刚打开,蓦然又想起温度的问题。这冰块太凉了,丢进去会让水也变得更凉,而且以我的力量,丢多了说不定能把袋里的水也一起冻成一大块冰,可能要很久都化不了了...   至少今天晚上不行。   那样的话,贝蒂就彻底没水喝了。   这么做是行不通的...   冰块我还是自个儿吃吧,这些水留给贝蒂,吃的东西暂时找不到了,那就回去先生火,再晚的话,我怕那小丫头可能真会被冻坏的...   我将挎包又合了起来,转身打算朝空洞走去,蓦然间,听到夜色下传来一声突兀的惊叫。   “啊——!”   “救命!你别过来——”   “姐、姐姐...”   ...那是贝蒂的声音!   她醒了!   嘣——   脑袋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我倏地踏出月步,身影眨眼窜至高空,脚下冰台连连凝出,化身离弦之箭,朝着空洞的方向急掠而去,所幸这里离的并不算远,不出两秒,我便已经到了那处高岩的上空,视线朝空洞的方位扫去,看见有只硕大的黑影趴伏在洞外,爪子连扒带刨,似乎正打算将脑袋探进洞里。   我微微一愣。   而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啊哈!”   这是个什么家伙...   我找半天都找不到的食物,没想到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贝蒂——”   我在半空大喊一声小女孩的名字,拧身倒转身形,逆踩冰台飞身而下,于狂风呼啸之间,落至那兽影的正上方。   铮——   一声兵刃的嗡鸣,我将腰间的龙爪悍然抽出,凌冽的锋芒缠上森白的霜冻,照着那不知名野兽的脑袋,倏地就刺了过去,速度之快,让它连抬头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摆$#^烂>图]书?>!~馆[】+)(*^Q@Q群@#&%思+*陆~弍[期<>而@jiu*司<>扒&*馓   %^摆()*烂%外{}群?/>^qun...流+*六【~!弍*(liu+)(*^领[*%~零/]罢!@尔@#&%二   噗!   利刃顺利刺入野兽的脑门,而我此刻也已经骑在了它的背上,那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一声哀嚎,死命挣扎起来。   借着明朗的月光,我隐约看到这东西长得有点像猫科动物,然而背部却生着厚厚的鳞片,身躯又细又长,有三对六只利爪,此刻正拼命地在地上扑腾,直刨得飞沙走石,尘土高扬,但紧接着,冰霜就在它的脑门上蔓延开来了。   这家伙命好硬啊,这样都不死...   “老实点!”   我怒斥一声,声线娇柔,却隐隐带着龙威的震荡,骤然向四周扩散开去,只见那野兽身体猛地一颤,随后竟是真的不敢再动了。   咦...   这是大白在配合我发出声音吗?竟然还带有威慑动物的效果...因为龙是曾经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我反手握住短剑的剑柄,将利刃又抽出,在掌心旋转数周,裹着更加炽烈的霜冻,一剑捅到了它的心窝处。   咔咔咔咔——   暗红色的血喷洒开来,被霜气冻成无数的碎块,野兽的身体轻晃几下,旋即轰然倒地,抽搐着不动了。 第三十八章 沙漠夜晚   我从它身上站了起来,短剑朝下一甩,甩掉上面染血的冰渣,又在袍子上蹭了蹭,收入腰间的剑鞘,将头发像脑后一拢,看一眼死去的野兽,确认它没有了呼吸之后,便赶忙朝洞里跑了进去。   “贝蒂!”   空洞中漆黑一片,隐约看到小女孩原先躺着的地方,沙土已经翻起来了,而她的人已然不在这边,松软的地面上有几道利爪刨过的痕迹,我举目于洞中环视一圈,在左侧岩壁间狭窄的角落里,看见了那道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体。   “贝蒂,你没事吧!”   我走了过去,小女孩似乎吓得哑声了,我喊她也不见回应,看到我靠近之后,居然下意识地还在朝后缩,稀薄的光线洒在她的脸,一副惊魂未定、极度恐惧的神色,眼里噙着泪水,直勾勾地朝洞外盯着。   “别怕,是我,是我...你没事了...”   我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握住小女孩颤抖的手,摸着她的手背予以安抚。小女孩呆了许久,涣散的眼神才稍稍有了焦距,转头朝我往过来了。   “姐、姐姐大人...?”   她呢喃问道,我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脸上晕开笑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说话的同时,眼睛粗略在她身上扫过,看到小女孩脸蛋好好的,脖子也没有伤痕,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破...她哪哪都好着,就是真的被吓坏了...   “呼——”   我轻舒一口气,渐渐放下心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想将她扶起来,却不料小女孩腿已经软了,起身之后一个趔趄,眼看着又要倒下去,我赶忙一把抱住了她,感受着小女孩冰凉的、颤抖的小小身躯,她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袍,小脸埋在我的胸口,深呼吸过后,像是埋怨一般,用颤抖的声线,嗫喏着喊了出来。   “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姐姐大人...我好害怕...”   她没有再尊称我「您」了。   “我好害怕啊...”   “啊——”   少顷,小女孩嘹亮的哭声,在夜晚寂静的沙漠里,远远回荡开去。   ............   夜深时分,四周的气温更冷了,明亮的篝火「劈里啪啦」燃烧着,将整间岩石洞窟映地亮红,灰色的烟朝洞外袅袅飘去,消失在黑夜里。   “我、我也是才刚刚醒过来的...”   头发散乱的小女孩蹲在火堆旁烤着手,她脸上脏兮兮的,眼眶还残留着哭过之后的红,紧裹着身上的风袍,喃喃说道,眼睛直勾勾盯着烤架上用粗枝串起来,「滋滋」冒油的红肉,喉咙慢慢滚动,「咕噜」一声。   另一边,黑发的少女坐在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岩块上,双手抓着粗枝的一头,将肉在火堆上翻来覆去地烤,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东西会好吃吗」,同时俯下身去,为篝火添一把干草,再鼓着嘴巴吹几口气,那火焰便更加亮了。   “这头野兽,叫做丽斯塔沙豹,不过我们一般都叫它沙猫子,可凶着呢。虽比不上拉尼耶巨蜥力气大,但却灵活地多,身上的鳞甲也更厚...在艾波丽丝塔生活的人都很怕它,因为它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就像荒漠里最厉害的猎手,等看到的时候,你已经再也逃不掉了...”   小女孩又将身体朝火堆边靠了靠,揉着鼻子,有些腼腆地笑了:“可是在姐姐大人看来,却只有好不好吃这一说呢...贝蒂没有吃过这个,不过小时候倒是听爷爷讲过,他说镇子里有个最厉害的猎手,韦斯特先生,曾经在荒漠里杀死过一只沙猫子,带回镇让大家分着吃了,我爷爷也吃了,说很好吃的。”   “是吗...”   少女闻言,眼眸亮了起来。   篝火将空洞的温度烘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小丫头也不再哆嗦了,薄薄的嘴唇恢复了红润。她总算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先前的惊吓看上去并未对她造成太多心理上的负担,此时又开始叽叽喳喳,一个劲儿在那说话。   “要在荒漠里过夜的啊...身边没有大人在,贝蒂还是第一次呢...遇到沙暴是第一次,吃沙猫子也是第一次...今天真的是有被吓死...可是,也觉得惊奇。贝蒂居然都没事呢,回去和镇里的男孩子们讲,他们肯定下巴都要惊掉...呼呼...”   “只是我们暂时回不去,爷爷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姐姐,我能看一下那柄短剑吗?之前好像没见过呢...是用什么烧的啊?怎么会那么厉害,刷地一下,就把沙猫子的脑袋给扎透了...”   “别人,送给我的。”   我将系在腰间的剑鞘解下,丢给了她。小女孩慌慌张张地接住,捧在掌心,摸着剑鞘皮革上醒目的纹路,片刻之后,忍不住发出惊叹:“哇...好漂亮的兽纹,只是摸着就感觉很有力量,心里莫名的打鼓,好奇怪啊...这是什么兽皮...”   小丫头也不等我回答,「锵」地一声,就将短剑**了,刀刃抽出了一大截,白森森的龙骨锋芒毕露,在火光的辉映之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那光芒耀进贝蒂湛蓝的瞳眸里,星星落落,说不出的漂亮。   “哇...”   小丫头又发出一声惊叹:“怎么是白色的...这样的东西我见都没有见过,到底是什么啊...”   “是龙。”   烤肉已经开始变色了,我把它又翻了一次,用手指戳上一戳,指头塞进嘴巴抿一口,咂砸有声,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龙的骨头,和皮。”   感觉像是牛肉的味道...烤好了吃起来肯定香,要是有盐巴就更好了,只可惜...本来是带着的,都在沙暴里撒光了...   “哦,原来是龙啊...”   那边贝蒂也点了点头,将短剑完全抽出,拿在手中比划几下,两秒钟后,蓦然呆住。   “龙龙龙龙...龙!?”   小丫头猛地抬起头,瞪大的眼中布满惊骇,望着我,小脸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姐姐,这是龙?!传说中的巨龙!!?”   “嗯。”   她喊的声音有点大,吵到我了,耳朵里都发痒,我伸出小指掏了掏,眉头轻蹙:“别那么,一惊一乍。龙而已,这里,还有条活着的。”   “诶!?”   听闻我的话,贝蒂「腾」地一下子坐直了,脸上的惊骇更甚,仓促间东张西望起来:“有、有吗?!在哪里,那我们还不快点逃...”   说着,小丫头反映过来,「扑哧」一声笑了:“姐姐,你骗我。”   “啊哈。”   我有些无聊地耸了耸肩膀。   不多时,肉考好了,小女孩将龙爪还给了我,我用它来切肉,切下拳头大的一块分给贝蒂,剩下的都归我。丫头可能是真饿了,捧着油乎乎的沙豹肉,一面啃一面被烫得不住哈气,吃得眉开眼笑,很是开心。   肉的味道确实不错,虽然没加任何香料,本身的肉香已经很丰富了,口感嫩滑,不用多嚼就可以直接咽下去,简直比那什么蜥蜴肉还好吃,我忍不住又烤了一条腿,小女孩吃不下了,就全都自己干掉。   “...所以,我们在这边,休息一晚。明天,继续朝东面走?”   “嗯对的。”   吃东西的过程中,我和小贝蒂说了目前的困境,起初丫头心里也是慌的,然而在出去看过地形之后,再回来的时候,脸上的激动根本掩饰不住。   她说她知道这里是哪,去年的时候曾经跟镇里的人一起到过临镇,就是罗伯特老头先前与我说过的,那个位处东面的镇子。小丫头和镇里的人到那边换过发束,中途经过的就是这里,她记得这些岩石,打保票说不会错。   最重要的是,这边离那个镇子,已经不是很远了。   运气真好...   “姐姐,果然是女神大人的继承者呢...真是深受眷顾,连我也沾上了福气。”   贝蒂憨憨笑着,如此对我说道。 第三十九章 梅瑟的烙印(上)   “贝蒂。”   “嗯!”   “那个,继承者。到底是什么。”   我坐在篝火的旁边,手上拿着一片冰块,一边「咔嚓咔嚓」地啃着,一边问她。小女孩正在往火堆里添枯枝,听到我的话后稍稍一愣。   她似是有些感到意外,少顷之后抬起头来,反问了我一句:“姐姐,不知道继承者吗?那你是怎么吃掉神躯,获得女神大人的眷顾的?”   “...眷顾?”   “是啊。”   见我似乎真的一脸茫然,贝蒂就更感意外了,眉头一挑,脑袋微偏,小表情相当困惑,不过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对我解释:“姐姐现在的身体,可是由女神大人的神躯融合而成的呢,这是艾尔娜小姐说的。啊,她是对爷爷说的,不过我那时候就在旁边,所以听到了。”   小丫头拨弄着鬓角的发丝,话说到一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巴掌大的俏脸紧皱起来:“姐姐...刚来的那个时候,样子可吓人了呢。就好像...就好像一团大大的、软乎乎的肉瘤,还没孵化的怪物卵一样,红彤彤的,一直在流血,放到地窖的时候,还会咚咚,咚咚地跳,贝蒂第一次见着,差点就吓得尿裤子呢...”   ...?   肉瘤?   谁?我吗?   啊???   我真的有点懵了,满脑袋都是问号。   而那边小女孩见我没说话,还以为是被她说的不高兴了,一缩肩膀,吐了吐小舌头,马上转移话题:“姐姐是被艾尔娜小姐背在黑棺里带回来的,据说费了很大的劲儿,主要是西洲那些教会骑士盘查的严,贝蒂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回来的第一天,我跟着爷爷,就见着你了。”   “艾尔娜小姐把你放置在那间地窖里,又和爷爷说了很多的话,大部分贝蒂都听不明白...之后那里就谁都不允许进了,有爷爷每日守着,只是几天之后,艾尔娜小姐又背着你出去了,往西边走的,应该是到沙谷去...”   “...沙谷?”   也就是说艾尔娜把我,一颗大肉瘤,放在棺材里背了回来,在那间地窖里捣鼓了一阵子,没几天又背着我走了...去沙谷?   那个沙谷又是什么地方?   啊我脑袋有点混乱...   “嗯,沙谷。”   小女孩解释道:“沙谷就在村子西面,阿弥基尔山脉那边。”   “阿弥基尔山脉?”   我闻言稍稍一愣,因为这个地名我很熟悉。   “镇子的西面,是阿弥基尔山脉?”   我记得这个地方。   很早之前就在书里看到过,艾尔娜的笔记和文献中也有提到,阿弥基尔山脉,这是那个传说中不老一族的家乡,我一直没有具体了解过这地方在哪,没想到居然就位于这片荒漠,梅瑟镇的西方...   “那里,就是女神大人的沉睡之地。”   小丫头对着我点了点头:“而沙谷,就位于阿弥基尔山脉的峡谷中央,相传只要能穿过那片区域,就能抵达千百年前不老一族所在的神山画境,只不过那里非常的危险,具体为什么危险贝蒂也不知道,但是镇子的人都把那边列为禁地,谁都不允许去的,只有艾尔娜小姐可以。”   阿弥基尔山脉,沙谷...不老一族...   女神大人的沉睡之地...   ...精魄所在的位置。   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只听小丫头继续说道:“爷爷告诉我说,艾尔娜小姐带着继承者去那边了,贝蒂也不知道她是去干什么,后来过了有大半个月吧...快一个月的时间,艾尔娜小姐又回来了。等她回来的时候,那口黑棺已经不见了,身上却背着个女孩子,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一样,那个人就是姐姐你。”   “她又把你放回了地窖,和之前一样不让任何人靠近,只有爷爷在门口帮忙守着。后来爷爷又告诉我说,你是吃掉掉了神躯,成为了女神大人的继承者,也因此陷入沉睡,如今躯体复原,却还是要继续睡上一段时间,以等待神力的稳固...”   “爷爷的话,贝蒂似懂非懂,听不大明白的,但他不会和我解释更多,或许...就连爷爷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吧。不过在那之后,他就让我一直照顾你来着,就是...换换床铺,擦洗身体之类的...”   小丫头说着说着,有些入神了,抱着膝盖席地而坐,早就忘了给篝火添加干草,于是这工作便又换到我来做,一面用烤肉的长枝戳着火焰,让它烧的更旺一些,一面紧蹙眉头,安静听小女孩慢慢陈述。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很不情愿的...因为害怕姐姐你...”   这样的话说出口后,小丫头蓦然变得怪不好意思了,憨憨一笑,扭捏着低下头去:“可后来却见你一直睡着,动也不会动一下,慢慢的,胆子就大了一点,虽然大了一点但还是有些怕...不敢靠你太近...偶尔,给姐姐换衣服,每次心里都直打鼓,生怕你突然醒来,给我抓住、抓住就吃了...嘿嘿。”   她干巴巴的又笑了两声:“现在我已经知道啦,姐姐是不会吃人的,是贝蒂太害怕了,胡思乱想的时候误会了呢...”   对没错。   我是不会吃人的,你就继续这样误会下去吧,挺好的。   “艾尔娜呢?那之后,她在哪里。”   我问她,小女孩老实回答:“艾尔娜小姐一直好像很忙的样子,贝蒂时常看不到她,年初的时候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月...爷爷不让其他人进去地窖,所以就只有我能接近你,那时候贝蒂就觉得很奇怪啊,姐姐你都睡不醒,不喝水也不吃东西,也不...也不那个什么,总之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不会觉着饿,不会觉着渴,也不会变胖或者变瘦...就一直躺在那里睡觉。贝蒂很奇怪啊,总是忍不住想,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为什么可以不吃不喝就一直睡觉,于是后来壮起胆子,捏过一次姐姐的鼻子——”   “停。”   这丫头,说着说着偏到哪里去了...   谁愿意知道你偷偷捏我鼻子的事情,真想让我敲你脑瓜嘣吗?   我装作不经意地样子,随口又问她:“梅瑟镇,大家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会生活在这里,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情,又为什么,会选择...帮助真理之门,这样的组织。”   “啊!这个嘛...”   贝蒂听闻我的话后,脸上笑容一顿,随即渐渐敛去,开始变得吞吞吐吐,模样有些为难了。   她踌躇片刻,小声地对我说:“爷爷叮嘱过贝蒂,不让我告诉你的...” 第四十章 梅瑟的烙印(中)   “贝蒂,不相信我吗。”   我故意蹙起眉头,拧巴着一张脸望她。   “不、不是的!”   小丫头看到我的表情之后,便显得有些慌乱了,一连摆着手:“贝蒂是相信姐姐的,贝蒂...贝蒂只是怕说出去,爷爷知道了,会骂死我...因为爷爷和我讲过,有些事情,是...是不能流传到外乡人的耳朵里的...不然的话,就很有可能会传到教会那边去,到那个时候,镇子的麻烦可能就大了,我们所有人就都...”   小丫头越说越纠结,脑袋又低了下去,双手手指搅在一起,用力地拧啊拧:“其实贝蒂...知道的也不是很多,爷爷说我还小,不该过早明白太多的事,所以只告诉了我一点点...更多的是我偷听到的...哎呀姐姐,我可不可以不说啊...”   “不行。”   我侧过身去,丢下手中的火棍,伸手掐她脸:“快点告诉我!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呜...姐姐痛...”   小丫头吃痛,仰起身努力摆头,甩开了我的手,轻轻揉着脸颊,小脸相当纠结:“那、那好嘛...姐姐今天...救了我的命,就算是我的恩人了,我、我只偷偷告诉你一点点吧...你不可以对外人说哦,也、也不能给爷爷说,这是我告诉你的...不然贝蒂是要挨揍的...”   “嗯嗯。”我连连点头。   贝蒂顿了顿,将手指搅地更紧了,低垂着脑袋,踌躇片晌,终于慢慢道来:“其实...其实我们也都只是很普通的,生活在沙漠里的一群人而已...虽然贫瘠,但每天都过的很安逸。我们没有太多的理想啊,抱负啊什么的...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有过吧,现在大家都不那么想了,只愿能不被打扰,好好地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   她说着,骤然抬起了头:“姐姐,我们是阿弥基尔山脉,伟大而悠久的不老一族后代。在我们身上流淌着的,是曾经拥有移山填海之力的不灭之血。”   !   我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你很惊讶吗,姐姐。”   丫头望着我,小脸一本正经,但不久之后,却倏然又笑了出来。   “这其实没什么可惊讶的,我们已经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了,除去这银白的头发,与天空同色的眼睛,其他的,就和那些普通的平民一样,大家都只是生活在这个时代里,渺小卑微的一份子。”   她摸着自己满头柔顺的长发,笑容映衬在摇曳的火光里,明亮而清澈:“而我们的血脉,也早就在成百近千年的时光里逐渐稀释,又或者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只是一群因残酷的战争而诞生的...罪恶畸形的产物。嗯,我听到艾尔娜小姐以前这样说过。银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畸形的产物...”   “......”   银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这不是...艾波丽丝塔人的特征吗?   我听得有些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脑海中蓦然闪过几张记忆深刻的脸,有那名个叫艾尔娜的女人,有特蕾莎修女,还有卡洛斯...他们无一例外,都和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一样,拥有着一头亮银的白发,和一双天空般蔚蓝的眼眸。   那也就意味着——   “姐姐,贝蒂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丫头从篝火前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轻吐出一口气:“这个故事,是贝蒂八岁的那年,有一天晚上做了噩梦,睡不着了,爷爷跑过来陪我睡,然后讲给我听的。”   她向旁边走去,一根一根,捡起沙地上吃剩的兽骨:“记得那是个很可怕的梦。在梦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血流漂杵的沙场上死去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尸骨被掩埋在黄沙里,他们的家人被抓起来,戴上沉重的脚镣,被关在笼子里,不知要送去哪里...”   “那些人都和我是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眼睛。梦里的场景特别真实,我到现在也不能忘记,醒来之后忍不住和爷爷说了,而爷爷,就和我讲了千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情。”   说到这里,小女孩又顿了顿。   “爷爷说,那些居住在阿弥基尔山脉的不老一族,是一群钟爱和平,不喜纷争的善良种族。他们天生貌美,不死不灭,拥有星河般亮白的银发,和深邃的蓝色眼瞳,热衷帮助弱小,在过去的历史中,曾经帮助过人类许多事情...他们和人类有过一段和平共处的日子,直到战争临至。”   小丫头抱着捡起来的兽骨,丢到空洞的角落里:“西洲的大军压过来了,打着正义的旗号,踏入不老一族的领地。而那时东洲的本土人,有很多甚至已经和不老一族的男性,或者女性,他们组成了家庭,有了小小的孩子。而那些孩子,不论男女,都是和我一样,银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啊...”   我似乎能够想到一些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了。   “人类和不老一族混血的后代,在过去的时候被叫做梅瑟人。爷爷告诉我说,梅瑟这个词呢,在不老一族的语言中,意味着和平的爱恋,是自由的象征...只可惜,那样的自由与和平,令人钦慕的恋情,最后却被可怕战争全部碾碎了。”   小丫头丢掉兽骨,一面说着,一面又坐回了篝火旁边,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望着摇曳的火光,目光平静。   “我们的先祖,因为在战争到来的时刻,绝大多数都选择站在了不老一族那边,所以在那时被人类视为可耻的叛徒。他们之中有些名字,至今还刻在圣城的罪业碑上...这也是爷爷和我说的,而这些事情,爷爷也是听他的阿爹,我的祖爷爷告诉他的。”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后来战争打输了,不老一族被剥去了强大的力量,再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西洲的大军闯入他们的家园,屠杀了所有的男性,而女人...就全被抓起来了,被人类当作奴隶驱使,贩卖、贡献给那些权贵,军官,打了胜仗的人,再然后...再然后就...”   再然后,她们就变成供人肆意享乐的玩具,又或者被发配流放,丢进肮脏恶臭的营帐、囚笼,被充作军妓,每日在凌虐中昏厥,在屈辱中苏醒,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拂晓的晨曦,而是永无休止的夜晚,无边的黑暗、痛苦,直到死去。   这样的话,贝蒂是说不出口的。   而从她眉头紧皱的模样来看,她的爷爷也未必会详细地告诉她,像这样令人作呕、残酷的事实。   “被囚禁的那些不老一族的女人,她们虽然失去了力量,但身体,却依然是永生不灭的。爷爷对我说,这在那些恶人看来,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 梅瑟的烙印(下)   篝火劈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小女孩的话语变得有些颤抖了,不自觉地将膝盖抱得更紧:“贝蒂...贝蒂不是很明白爷爷的意思,只是当时听了,觉得、觉得好伤心...眼泪不知怎么的,就停不下来了...”   “好了贝蒂,不要再说了。”   我摆手打断她的话,心中突然觉得有点后悔。   我后悔不该让贝蒂来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我本以为他们只是和真理之门、又或者和那个女神的精魄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我只是打算搞清楚这点而已。   然而现在,其实她所说的故事的后续,更多的,我大抵都已经猜到了...   我不愿意再让贝蒂把那些东西都讲出来。   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可却见小丫头缓缓摇头,轻吸一口气,望着我,露出干净明澈的笑容。   “姐姐,贝蒂没事的。姐姐既然想听,那贝蒂说了,就要和姐姐说清楚的...贝蒂啊,其实对这些事,也没有太多的感触...”   她说着,挪动几下小屁股,将身体稍稍朝我这边靠了靠:“那些都是过去的历史啊,是一千多年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贝蒂没有见过真正的不老一族,也不认识那些被抓起来的女人,想象不出她们所经历的痛苦...”   “贝蒂也都只是听爷爷说而已,在这片土地曾经发生过的战争,侵略,那些悲惨的历史,以及梅瑟镇的由来,许多的事,爷爷不让贝蒂说与外乡人听,但贝蒂其实心里觉得,假如是姐姐这样的人,或许知道了,才能算是好的事情...”   小丫头模样纯真憨厚,说完之后,歪着脑袋想了想,伸出食指挠一挠脸蛋,又笑了:“可贝蒂知道的真不多啦,嗯...记得那天晚上,爷爷就给我讲到这里,说不老一族的女人被人类抓去做奴隶,贝蒂觉得她们很可怜,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后来再问爷爷那些事情,问他后来那些女人怎么了,爷爷就不与我说了。可是呢,贝蒂是很聪明的孩子,因为要照顾姐姐的关系,贝蒂能够进到艾尔娜小姐的地窖里,那里面有很多的书籍...啊,有一些姐姐已经看过了吧?”   小女孩娇憨问道,见我轻轻点头,便继续说:“贝蒂之前藏在衣服里,偷偷带出去过几本呢,上面记载着不老一族的好多事情,可贝蒂不怎么识字,大部分都是看不懂的...就问了镇里的蒙德叔叔,没想到蒙德叔叔转头就给爷爷告了状,贝蒂可算是挨了一顿胖揍...不过啊,也因此知道了更多呢...”   她说的有些渴了,就拾起火堆边的水袋,打开盖塞灌了两口,咂咂嘴巴,依依不舍地放下。   随后将脑袋也低了下去,望着篝火,沉默少顷。   “贝蒂知道那些女人,在后来啊...在后来又生了很多的小孩子。”   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得小了下去,语气喃喃的,像是在梦呓:“她们是不灭的身躯,和我们不一样,不会随着时间自然衰老,更不会轻易生病死去...于是呢,就给人类做了一百多年的奴隶,好多好多的女人,在这一百年多里,生了好多好多...银头发蓝眼睛的孩子...梅瑟的孩子...”   小丫头蓦然抬起头来:“姐姐,一百多年...究竟会有多久呢?”   “...很久很久。”   “贝蒂,想象不出...”   她晃着小脑袋,银白的发丝在脑后波浪般轻甩起来:“贝蒂只知道,在不老一族的信奉的观念里,自杀本是一件非常罪恶、会让灵魂永远也得不到安宁的行为,可在历史的后续中,有数不清的族女,最后却都选择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她们虽然拥有不死不灭的身躯,不会衰老也不会生病,可假如一心求死,办法还是有的...”   “起初应该是那些显贵的族中王女。根据书中记载,有一名叫做阿克雅提斯的族长之女,因为身份显耀,又生得极其美丽,战后便被率军的统领抓了,关在殿房...做这样那样的事,最后死在浴池里了...”   “她用发箍扎破自己的脖颈,血都流干了,人飘在被染红的水中...脸雪白雪白...和头发是一样的颜色...她应该是第一个选择自杀的不老一族。在那后来,被抓的女人不断死去...有的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这些,都是书上说的...蒙德叔叔念给我听...”   “再后来,那些女人就连死都变得很困难了...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曼陀罗的毒花?”   “嗯...”   我不仅听过,我还假装中过毒...   “贝蒂觉得,那是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花呢,比那些能让人常穿肚烂的毒药都可怕,它可以让人连死都没办法死去...然后生不如死的活着...”   生不如死的...活着...   我心中陡然一痛。   是啊...   和曾几时,我也是和她们相同的境遇...想死,却根本不能再动一根手指...   曼陀罗花这种东西,原来教会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先用到那些不老一族身上了啊...   “她们在漫长的时间里,生下了一个又一个混血的后代,和我们一样的梅瑟人。而那些后代,男孩子都被掐死喂狼了,女孩子就会被圈养着,等长大之后...或许等不到长大吧,也都成了奴隶。”   “那时候的东洲,像我们这样银发蓝眼的人,都是最下层的,几个铜币就能买到**。长得好看的要贵一些,一般会被富商买下来,当作送给权贵的礼物...据说当时的人类贵族之间,很流行送对方梅瑟女孩作为馈礼,如果是血统纯正的不老一族族女,那就算是相当有诚意的...”   “贝蒂。”   “嗯?”   “不说了,好吗。”   我拍拍她柔软的脑袋,柔声问道。   “...嗯。”   小女孩沉默片晌,轻轻点头。   她旋即又笑了:“姐姐,现在都已经没有那些事情了呢。不老一族早就不存在了,曾经的战争也都只是曾经,至于梅瑟镇...其实就是最初反抗的那些梅瑟人的故乡,可他们也早都已经死了,归作黄沙,洒在了这片荒漠之中...”   “再后来,神圣教会成立了,第一任教宗宣布废除所有的奴隶制,在那之后,梅瑟人失去了抗争的理由,过上安稳的日子,渐渐的,就连仇恨也都忘了...直到今天,在教会的刻意遮掩下,他们大多数连这段历史都不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曾经被称作过梅瑟人,是在战争中诞生的罪恶血统...”   “他们变成了艾波丽丝塔人,平静的生活在东洲各地...这些事情,如今还记得的,就只有生活在梅瑟镇的我们。”   “爷爷曾经告诉我说,我们的先祖都是与命运做过抗争的伟大人物,我们是英雄的后人,哪怕早已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也不得遗忘那段耻辱的历史...因为我们是梅瑟人,我们对那些冠冕堂皇、总是喜欢装腔作势,背地里却阴险狡诈,欺瞒神明,妄图染指整个世界的人类,还有教会,是没有所谓的归属感和认同感的...”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我们永远都只是梅瑟人...”   ............   不知何时,篝火逐渐熄灭了。   这个夜晚,少女与小女孩紧紧偎依着,蜷缩在空洞的角落里,在悄声的话语中慢慢闭上了眼,相继睡去。 第四十二章 怀斯特镇   炎炎大漠之间,黄沙弥漫飞走,烈日从天的这一头升起,又逐渐向着那一头落去。   暮色里,城镇土屋间的灯盏一簇簇亮了起来,在昏空下聚成延绵的流火,于沙漠的傍晚纵横交错,逐渐勾勒出土镇繁闹的景象。   这座小镇名为怀斯特镇,地处梅瑟镇东,巴哈马高原沙漠的风蚀谷中,虽也是个极度冷僻的镇子,可无论从规模还是人口来讲,都不是梅瑟镇能比的。   大抵是由于此处距离红河上游更近,蜿蜒的河水经过盘错的风蚀的残丘,与小镇之间是有一条宽敞的通路连接的,路上依稀可见有灌木丛和紫色的高树,往来有行商专程渡河,远赴于此,以低廉的成本采购这种沙漠独有的树汁和岩层中的蛇纹石,再以高价转手倒卖到挪加威去,用于防晒涂料与石棉的加工制作。   夜幕临近,不大的土镇仍显得很是喧嚣,北面的小集市攘来熙往,多是些外乡的行客,想趁着黑夜来临之前,到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那些不识货的沙漠土民手里,以低价选买到稀有的玛瑙原石。   土镇里也是种有灌木和紫树的,且像是有人在打理的样子,南北两面街道的树木郁郁葱葱,规划整齐,倒是给这座小镇添上了几分异域风情,外来的人也往往会感叹于此,想不到在这样荒芜偏僻的地方,竟还有如此让人眼前一亮的城镇景色。   而此时此刻,正有两名年纪看上去都不大,头裹布巾脸蒙面纱,长袍有些脏兮兮的,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女孩,就站在镇子北面集市的门口,仰头望着两旁的高树,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顷,其中个子较矮的女孩指着行人密集的方向,蓦然开口:“姐姐,集市还在呢,我们过去看看吧?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弄到一些吃的...”   “要怎么,去弄吃的?”   她身旁的少女闻言挠了挠脸,反问道:“你带钱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少女对着女孩一摊手,语气颇显无奈:“钱袋老早,就丢了。我妈妈亲手,给我缝的呢...这里,又没有圣·乔治,币行...有我也,不好取钱。”   “姐姐,是怕会被教会的人发现吗?”   “对鸭。”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开始朝集市走去。   “在币行,取了钱。教会的人,肯定就知道,我在这里了...”   “没事的姐姐,你在这片沙漠,几乎是看不到任何一家圣·乔治币行的,只有靠着挪加威海港的最东边才有...所以呢,钱是想取也取不到,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啦,嘿嘿。”   “...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不是哦。”   “那你笑什么?”   “贝蒂也不知道诶...”   “我们都,没有钱...没钱,买不到吃的,而且说不定,今晚还得,睡在大街上...贝蒂啊,你干脆,去那边乞讨,试试看吧?装一装可怜,看有没有好心人,给你点钱,咱...你去买吃的去。”   “那姐姐呢?”   “我当然就...躲起来,远远看着你。”   “诶,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防止你,被坏人掳了去。那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可以不吃。”   “但是姐姐,一定也很想吃东西吧?”   “唔...”   两名女孩穿过稍显拥挤的人潮,来到集市最热闹的地方,这边聚集了不少卖原石的地摊,几乎都是白天挑剩下的了,但仍有很多人蹲在摊前挑来拣去。   据说有些真家伙到这个时间才会被拿出来摆上,于是赶来碰运气的人就有很多,这样的情况大抵要持续到太阳落下,夜晚到来,人们才会陆续返回附近的酒馆,寻欢作乐,为白天的收获美美喝上几杯。   除去卖原石的摊铺,旁边还摆着几家简陋的食品铺子,基本都是些烤制的肉类,小蜥蜴,奇怪的昆虫,这样那样做法粗暴,尽是些黑乎乎的,看上去就很不好吃的东西。   然而名叫贝蒂的小丫头着实饿了,闻着烧烤的味道,拽着身后的少女就朝着其中一家挤了过去,也不管烤的是什么,仰头就问:“叔叔,有什么好吃的...”   “走走走!”   烤着肉的壮汉大叔只是抬眼稍稍一瞅,见是不知从哪里过来,两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都蒙着脸,从穿着来看,不像是能付得起钱的模样,便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哪里逃来的俩小丫头,一边去一边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叔叔,好心的叔叔,我们、我们饿很久了...你、你有没有烤剩下的,别人不要的,给我们...我们、我们可以用东西交换的!”   名叫贝蒂的女孩语气柔软,一面说一面回身去翻身后少女的挎包,然而翻了一阵子,却没能找出什么值钱的货来。   两人身上唯一很值钱的东西,或许只有少女腰间别着的那把厉害短剑,但那个绝对是不能拿出来换肉吃的,就算拿出来了,这里也未必有人能真正懂它的价值。   于是便又听见大叔的呵斥:“你们拿什么东西换?走开穷鬼!算你们运气好,我可不是那些肮脏的讷德林人,用不着你们那贫瘠的肉体。”   他说着,一脚就朝贝蒂踢了过去,然而却踢了个空,小丫头已经被身后的少女迅速拉开了,少女脸上的面纱因此抖了抖,紧接着,在那面纱之上,有一道锐利的、带着些许威慑的目光,倏然向着大叔射去。   “呃...”   他蓦然一愣,竟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给吓到了,周围的行人偶有将注意力投过来的,这让他感觉有些没面子,失笑着摇了摇头,想再踢一脚过去,然而不知怎么的,却是没有再这么做了。   “我这里没有吃的,你们到别处捣乱去!快走吧快走吧,真晦气...”   他又挥了挥手,不再理会那两个女孩了。   那少女又瞪了大叔一眼,拉着小丫头离开了摊铺,挤出人群之后,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随后又到别处去要吃的了。   不过到了摊前,几乎都是那个年纪小的女孩在说,大一些的少女只是默默跟在身后,不声不语,像是拉不下面子,眼睛却不时盯着吃食,偶尔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能换来尝一尝味道呢...   虽然这些东西看上去都不怎么好吃的样子...   但好不好吃,总是要先尝一下的...   少女抱着如此的想法,与女孩一同问过好几个摊铺,结果都不尽人意,没有谁愿意给她们东西吃。   这些居住在沙漠里的人生活往往都很艰难,很多人都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品性也因此变得粗蛮,看重得失,再加上地区穷僻,治安混乱,街头不少有流浪的孩童,往日里遇到这样的讨食者也不在少数了,他们不会觉着谁可怜就白给吃食,真过来了,呵斥两句都是轻的,假如再纠缠不休,指不定就会被乱棍打死在街头,没人会管的。   所幸的是不知为何,今天来集市大摇大摆讨吃食的这两个小姑娘,居然没有人将她们抓住打上一顿,都是呵斥几句便赶走了——一些人看到这样的情景,轻轻摇头,心里为这两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可怜丫头深感庆幸。   只是那样的好运,大抵是过不了今晚的吧...   不,或许连天黑都撑不过去。   “等一下,贝蒂。”   蓦然间,就在两个女孩跑到集市的另一头,打算在这里再问问的时候,那少女忽地眉头一皱,扯住了前面小女孩的后领。   “先别走了。有人,在盯着我们...” 第四十三章 勒索   “诶...啊?”   贝蒂显得有些懵,小脸愣愣的,她显然不可能发现那些暗藏在人群里的不轨意图,但那些视线却不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东边的原石摊前有一个,西边的人群里有两个...   至少有三个人在盯着我们这边,已经看了不止一刻钟了。   意图险恶啊...   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珠咕噜转了一下,对小女孩偏头示意:“我们出去吧,先离开这里。”   “要干、干嘛啊...”   贝蒂被我不由分说地拉着手,从人群里又钻了出去,几步之后,她像是蓦然反应过来我说的意思了,肩膀猛地一抖,突然慌了起来。   “谁、谁在看我们...”   小丫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随即被我按住了脑袋,不许她动:“别瞅,跟我走就行。”   “怎么回事,我什么人都没看见啊...”   “他们是,专业尾行。你能,看见个屁。”   “哦...”   小丫头呆呆应着,一脸懵然的被我拽出街道,带着她一路走出集市,拐到一处僻静的街道上去,那三人一直在后面远远吊着,许是觉得天色还不够晚,街上依旧有些行人的原因,他们暂时并没有要靠近的意图。   于是我拉着贝蒂,刻意放慢了脚步,假装四处看风景,路边的篮框里翻一翻找吃的,好似饥肠辘辘又无家可归的小乞儿,小丫头虽然满脸茫然又慌张,不明白我究竟打算干什么,但总算是猜到了一些的,于是便强忍着不回头去看,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衣角,战战兢兢地跟着。   “喂,姐姐...”   走出更远一段距离,夕阳的辉光逐渐变得暗淡了,周围的行人似乎又少了些,那三人躲在街角处,慢慢开始靠近,贝蒂一不小心瞅到了他们,便搂紧我的胳膊,开始害怕起来:“那些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   “那他们跟着我们...过来,想干什么啊...”   我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回道:“来送钱的吧。”   “送...”   小女孩蓦然又是一愣:“送钱的...”   她忽地明白了我的话,小脸拧巴了一下,随后眉头舒开,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起来:“也是呐,贝蒂太紧张了,一下子竟然忘了姐姐的厉害...嘿嘿。”   “别笑。”   “哦哦...”   “小心把吃的吓跑。”   “嗯!”   小女孩频频点头,连忙将笑容收敛起来,我们再次拐过一条街道,晃晃悠悠,走进前方土屋之间的一条狭窄暗巷,这里到处堆积着破破烂烂的篮框和生活垃圾,味道臭臭的,除了那些真正的流浪孩童,没事谁也不愿意进来,一般最适合坏人动手了。   果不其然,在看到我们步入这条暗巷的那一刻,隐藏在后方暗处的那三道身影不约而同,终于有所行动了,有两人快步从后方走来,另一人蓦然改了道路,身影一晃窜进旁边的另一条巷子中。   “姐姐,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喂,喂喂喂!”   小丫头开口提醒的同时,那粗蛮的喊声已经从后面传了过来,我悠然回头,见一高一矮、体型消瘦的两名男子快步走来,站在暗巷口处,将进来的路堵了个严实。   他们穿着粗制的布袍,头裹白巾,喊话的是其中那道矮小的身影,见我转过身去,「呵」地笑了一声:“哪来的小毛丫头,想在这里混吃食,不知道规矩吗!”   在他喊话的同时,另一人快速从腰间的布袋掏出鸡蛋大小的白色圆球,倏地就朝我们丢了过来。   什么东西...   他们倒是不拖泥带水,丢投掷物的速度很快,但那也只是以正常人的水准衡量,那飞来的圆球在我眼中慢得就像是被施加了时间减速的DEBUFF,带着「呼呼」的风声,在掠至我眼前的那一瞬间,便被我轻松接在了手中。   ...菰果草烟弹?   “贝蒂后退!”   嘭——   下一刻,那圆球如预想的一般,忽然炸开了,弥散的却并不是想象中灰色的烟雾,无数细微如尘埃的粉末爆了开来,顷刻蔓延到四处。   我迅速将贝蒂朝后方一推,视线的前方,那两人将头上的布巾解了下来,蒙在脸上,高个的伸手从宽袍衣襟里摸出麻袋,小跑着就要过来了。   这是...   用曼陀罗花籽制成的麻醉粉啊。   没想到竟然在东洲也能看到这东西...   “嘿,这倒霉的小可怜...反应倒是挺快,居然还能用手接住!但这可是曼陀罗粉啊,接住有什么用...”   “姐姐——”   “喊什么喊!两个小丫头,在怀斯特还敢大摇大摆的,真不怕死...去给我抓住那个小的。”   “我们等下要不要先验货啊?”   “别废话,动作快点!先把人抓了,我们再到酒馆喝个痛快...到时候想做什么随你高兴。”   “她们都是很嫩的年纪啊...模样要是过关的话,定是能卖个好价钱的,好久没遇到这么新鲜的货了,今晚我们可真他妈走运...”   ...哦,原来是做这个的。   眼看着那两人逐步靠近,待走到距我不足十米的时候,我蓦然一挥手,眼眸中蓝芒一闪即逝,稀薄的冰雾自眼前扩洒而出,寒风呼啸一声,将四周漂浮的尘粒尽数驱散了。   “呵。”   我望着忽然呆立住的两人,嘴角勾起,冷笑出声:“你们今晚,是挺走运的。”   “姐姐,你、你没事吧?”   贝蒂颤巍巍的声线从背后传来,我对她轻轻摆手,说了声「捂住口鼻,再退远点」,举步朝那两个已经完全蒙逼的家伙走了过去。   “...人贩子?”   “你、你吸了曼陀罗花籽的毒,怎么没有倒下去...”   那高瘦的汉子警惕起来,沉声质问,我对他眨了眨眼睛:“你猜。”   对不起哦,这玩意儿对我根本不管用呢。   “呃...”   两人是彻底懵了,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举动竟不是逃跑,转而从两侧分别向我围来,那高瘦的汉子「铮」地一声从腰间拔出匕首,狞笑道:“可以啊,今日的货倒是让人意外...”   “嘿嘿,两个小丫头,居然还不跑,真是不知死活...”   另一边矮个子的家伙突然加速,几个健步踏到我的身边,看架势是想一把将我抱住,他此时居然还想转头朝高个子喊些什么,嘴巴刚刚张开,下一个瞬间,我已然抬起左手,随手一挥的力度。   然而「嘭」的一声闷响,白皙的手背却像是重锤般扇在男人的脸上,直接将他打地牙齿齐飞,口中血线飙涌,身体像自走的陀螺,在半空翻转数圈,「噗」地一声,倒**肮脏的垃圾堆中,双脚朝天抽搐几下,随即便没了动静。   “嗳,我说...”   我甩了甩手臂,表情淡然,转头朝那个举着匕首,已经傻了似的高瘦汉子望去:“你有没有,带钱在身上?” 第四十四章 黄雀在后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令埃米尔有些完全摸不清头脑。   他本是恶名远播的讷德林帮成员,他们的帮派以走私麻药、迷烟,贩卖女人的方式谋取暴利,在东洲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其内部成员大多也都是些不折不扣的亡命徒,但凡三五成群走在街上,被认出来了,谁人都得避让三分,因为上头的人与联邦之间利益瓜葛牵扯很深,一般地位再高的权贵,都是不愿意轻易招惹他们的。   只是帮派也有帮派的规矩,前几个月,埃米尔在科比莫桑镇因一些琐事犯了忌讳,受到了来自内部的惩罚,被派到怀斯特这样的不毛之地,没机会再接触以往那些最赚钱的买卖,整日里和一些常驻这边、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边缘帮众混在一起,做着掳掠妇女幼童,再将她们买到娼妓馆的勾当。   尽管这一片人迹混乱,荒漠贼盗蜂起,几乎毫无治安可言,往来的旅商倘若身边便不跟着几个强壮的护卫,是绝不敢随便踏足这里的。   但这座小镇有许多死了丈夫的妇女,或者死了家人、失去住所的流浪孩童,她们的身影在街边随处可见,教会的圣光照耀不到此处,这让埃米尔的日子过得越加肆无忌惮,他们每隔几日都能逮到一些普货,偶尔像今天这样的鲜货,运气好的时候,也是能遇上的。   然而白草黄沙的地方,这些货物,质量普遍都很低下。   皮如刀挫的,脸如蜡纸的,皮包骨头的,上了年纪的,丑陋的,还有得病的,埃米尔在这里能遇到的货,尽都是些根本卖不上价钱的女人,这让他虽然不至于饿死,但日子过的总不会好到哪去,经常一通买卖赚下来的钱,只一晚就挥霍而空,已然不复往日的舒逸。   他今日本想着将这俩小丫头私吞的。   而后,便不打算在这里呆了。   起初在集市附近寻觅猎物,看到这俩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可怜丫头时,埃米尔内心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这俩丫头虽然都脏兮兮的,像是从哪逃难到此处,但身上的衣物还算规整,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常年流浪、浑身都是病的小烂货,尽管看不到脸,但她们都很健康,最重要的是,她们年纪很小,有很大的概率,两个丫头都是雏鸟。   这才是真正能卖上价钱的好货。   这批货,他是打算要独吞的。等抓住了以后,其他的两个同伴,找机会做掉,他再把两个女孩卖出去,然后就离开这里。   埃米尔心中盘算着主意,表面不动声色,随那两人一起,跟着女孩来到暗巷,他很庆幸,这俩傻丫头竟真敢跑到这种没人的地方来,蠢到家了...   她们必然没什么街头生存的经验,这样的货往往会更值钱,尽管一直没能看到脸,但埃米尔注意到她们的手、注意到她们脖颈的皮肤了,那个年纪小的**不说,旁边稍微大一些的,那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他越发坚定要独吞这俩个丫头的想法,没准是一笔想象不到的财富,动手必须干净利落,方才丢出的那一枚迷弹,就是想以最快最稳妥的方式,先把两个丫头放倒,然后...再将另外的两个人,就在这里,一个一个解决掉。   却不料那丫头竟然没有中毒,埃米尔有些愕然,但他反应过来的很快,没中毒又能怎样?都被堵进巷子里了,跑肯定是跑不了的,已经是囊中之物了,脾气还挺倔,待会儿可有你们哭的...   他走上前去,把匕首抽了出来,不是打算吓唬这两个丫头,对付她们哪里用得着这样,埃米尔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同伴先冲上去,将后背暴露给他——埃米尔举起手中的匕首,这一下,他打算直接抹了同伴的脖子。   至于另一个人,他先前故意让对方去到巷子的另一边堵着,以防两个女孩跑掉,但实际上,埃米尔只是想先支走他,以便自己动手。   然而...   变故却在下一个瞬间,以决然料想不到的方式发生了。   埃米尔看不到面前少女的容貌,但却能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好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那样的一双眼睛,在他的视线里弯成一道皎月,埃米尔意识到那是少女在笑了,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还能笑得出来,本以为不跑只不过是在强硬死撑,可此时看到那笑容,埃米尔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不对劲...   埃米尔很聪明,他立刻就嗅到了那一丝危险的气息,纵使站在眼前的只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他眼中的猎物,但埃米尔总算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他看得出来,那女孩不是在强撑,她是真的从容,有恃无恐。   这一瞬间,他脑袋里反复浮现出各种猜测,比如这两个女孩可能是饵,比如是不是之前结仇人的追过来了,是不是谁他妈的想整死我...   埃米尔意识到事情不对,像他这样刀口舔血的人,想活命就必须拥有敏锐的嗅觉,对突发事件精准的判断力和应对能力,埃米尔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马上就想收了匕首,转身离开。   但变故的发生,远比他想的还快。   埃米尔还没来得及收回匕首,他甚至连脚都还没收住,那个他原本打算做掉的同伴,就那样被女孩用手背一掴,在飙射的血线中飞起来了,「嘭」的一声闷响,砸进了肮脏的垃圾堆中,没了动静。   破烂的箩筐「咕噜噜」滚到脚下,埃米尔就那样僵在了原地,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他的脑袋忽然就空白了,有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心中升起一股荒诞至极的感觉,视线开始颤抖,紧接着,他看到那少女缓缓摆过了头,又望向他,目光中除去冷漠,什么情绪也没有。   “嗳,我说...你有没有,带钱在身上?”   那声音犹如天籁,可此时听在埃米尔的耳朵里,却是那般令人惊悚。   “啊——”   他是想跑的,这女孩太邪乎了,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猎物,埃米尔看到她眼中闪过的蓝色诡光,他感到了迎面的寒风,意识到这可能是秩序的力量...他妈的,该死,怎么在这种破地方会出现像这样的怪物...   理智告诉他想要活命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可女孩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无形威慑,却让埃米尔身体率先做出应激反应,他大喊一声,将匕首朝着女孩的脑袋抡过去!   完了...   匕首抡出去的一瞬间,埃米尔心中几近绝望,他上身绷地很紧,腿却已经近乎软了,完全的麻木,憋着一口气全力挥击,脖颈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可这样的举动,埃米尔心知是无济于事的,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而已。   风声呼啸的霎那间,他没能看清那少女是如何出的手,但下一刻,匕首却已稳稳停在了她的额头,少女只用了两根纤长的手指,就将锋利的薄刃夹住了,任凭埃米尔涨红了脸,如何使力,都不能再有分毫寸进。   “匕首,还不错...”   他听到对方如此评价,玩闹似的语气,然后便是稍稍一掰,埃米尔感到手腕传来一股巨力,紧接着「铛」地一声,紧握的匕首竟是直接被少女用手指折断!   完了完了全完了...   断掉的匕首被「哐啷」丢在地上,埃米尔吓得尿意·一阵上涌,他明白今天可能是难过这一关了,想要转身逃跑,腿软的根本迈不动步,他想到少女前一刻问他的话,「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颤抖着解下腰间布囊,双手奉上。   “别...别杀我,钱,给你...我还有钱的,还有不少,都给你...都给你...让我活着...”   这大抵是埃米尔一生中最懦弱的时刻。   他是个命硬的人,凶暴的恶徒,他喜欢别人怕他,喜欢听人说他恶名昭著,以往在那些相对繁华的城镇,埃米尔见到过不少地位颇高的望族,在他们面前也从未低声下气过,他是头凶狠的狼,狼是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的,否则就会变成狗。   但这一刻,他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跪下了,恐惧压过尊严,压过理智,只为了能够保住性命。   埃米尔想活着...   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不敢去看少女那明媚的眼眸,在这一刻除了求饶,想不出其他还能做的事情。少顷之后,只觉得掌心一轻,少女将他的钱袋接过了,似是拿在手上掂了掂,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咦?有不少呢。”   少女莺莺开口,像是在对她身后的小女孩在说,声线柔软,语调听上去倒是颇为开心,感觉出她情绪还算不错,埃米尔心下一喜,吞咽了几口唾沫,仍然不敢抬头,试探着说:“我还有不少、不少瓦伦金币,一些...藏在住的地方...另一部分,藏在别处...都可以给你,在你放了我...”   “你们是谁。”   那少女蓦然打断了他的话,方才嫣然的语气没有了,柔软的声线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埃米尔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因为他听出来了,这个女孩其实对钱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在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杀意。   “我是,讷德林帮的...一员,我...我的名字是艾瑞斯...”   既然给钱行不通,埃米尔本想搬出帮派的名头威胁一下对方,告诉她如果杀了讷德林帮的帮众,是必然会遭到报复的...可有些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个少女或许根本不会在乎什么讷德林帮的名头。   “讷德林帮...什么东西,黑帮吗?”   那少女果然嗤之以鼻,听她随意的口气,埃米尔可不认为对方是什么不谙世事,孤陋寡闻的深闺小姐,少女是打从心底的蔑视,不屑于他们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地下势力。   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你们,是抓女孩子,然后贩卖的吧。”   “......”   埃米尔不敢说话了,冷汗不断从脸上淌落。   “那曼陀罗花籽,哪里来的?”   “是...讷德林帮,内部研制...”   “...哦。”   少女似乎对什么事情有些了然了。   “贝蒂。”   “...嗯?啊!姐姐,我、我在的...”   “闭上眼睛。”   “啊?...哦。”   埃米尔听到简短的对话,他愣了一下,陡然明白少女要干什么了,猛地一个哆嗦,爬过去抓住少女的裤腿,抬起头来,用从未有过的嘶哑声音,大喊着求饶:“别!求求你,别!别杀我,留着我!我有用,我有用——”   “留着你继续,祸害别人吗。”   少女低头望他,眼神冷漠,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埃米尔看见她抬了手,原本漆黑的眼眸,蓦然绽放出一抹诡谲的红色。   ...我完了。   眼看着那白皙的小手就要拍下,本是属于猎物的娇弱的手掌,埃米尔却在那掌心看到翻涌的黑雾,他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思考了,死亡的阴影是如此的接近,他害怕得浑身颤抖起来。   然而下一个瞬间,那少女的眼神忽然一凌,手掌倏地收了,转过头去,朝着暗巷后方的土墙外大呵出声:“谁?!是谁在哪里!”   “滚出奈——”   她喊得有些着急,甚至不小心卷到了舌头。 第四十五章 暗巷交锋(上)   “滚出奈——”   少女脆生生的娇喝,让埃米尔忽地一个激灵,他陡然愣在了那儿,脑袋依旧空白,视线下意识地跟着少女转望的方向看去。   天色晦暗,暗巷边的土墙灰尘剥落,埃米尔没看到有谁的影子在那里,然而下一秒钟,那墙壁却在一声巨大的闷响里骤然龟裂、土块纷飞,像爆弹般炸了开去!   嘭——   “啊哈!”   土烟弥漫之际,埃米尔似乎听到一声轻笑混淆其中,是女人性感妩媚的笑声,那笑声随即被小女孩的尖叫掩盖下去了,一道黑影蓦然破开土墙飞出,霎那到了眼前!   变故的发生突如其来,埃米尔根本不及反应,脑袋仍旧是空白的。眨眼之间,被炸碎的墙壁土块四处迸射,尘雾顷刻淹没了眼中的一切,埃米尔被呛得直咳嗽,朦胧的视线里,只有那少女极快地做出了反应。   她先是一把将吓懵地小女孩拽到背后,与此同时,右手成爪向前伸去,猛地扯住了那炮弹般砸来的黑影,躬身扎步,手腕倏然翻转下压,将那黑影直接按落在地!   砰——!   哗啦啦啦啦...   第一声闷响余音未散,第二声轰鸣随着地面的震颤响彻埃米尔的耳朵,少女用凶蛮的力道按住黑影,将地面砸地四分五裂,溅射的土渣拍在的埃米尔脸上,又惊又疼,他听到那人身上骨骼被碾碎、爆豆子一样的响声,被吓得「啊」一声大叫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蹬着不断后退。   暗巷里霎时变得混乱不堪,飘飞的尘烟还在升高,少女在灰尘中松开了按压的右手,迅速直起腰来,埃米尔似乎在一瞬间瞄到了那黑影的脸,那张狰狞溢血、眼珠凸出的面孔,他好像认出来了,那就是先前被他支走的第三名同伴。   那家伙在离开之后不知让谁抓住,砸破土墙被直接丢过来了...   丢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这样的意识刚刚浮现脑中,下一刻,坍塌的土墙背后忽然蹿升起炙热的火光,汹涌的烈焰倏然起跃,在半空化作一道炽亮的流火,朝着少女急冲而来,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楚,一眨眼便已临至。   高温扑面,直灼得埃米尔有些睁不开眼,他抬手去挡,而前方的少女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面色似是带上了愠怒,口中一声娇喝,面对掠来的火焰不闪不避,眼睛都不眨一下,抬起磐石般的小拳头,直截了当便砸了过去!   轰——   剧烈的爆炸就那样在眼前绽开了,灼风热浪袭来的瞬间,埃米尔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抱住脸,口中放肆地叫喊,惊惧的双眼透过臂间缝隙,他看到有一名女子自火焰中退了开去。   埃米尔眼睛陡然直了。   那是个性感至极的女人。   飘飞的酒红色秀发被梳成简单的马尾,黑色的皮裙裙裾在火焰中猎猎轻扬,妖艳的脸庞带着一丝狂放的微笑。女人的身影被击退之后,在空中旋转着落地,胸前的波涛巍巍一阵荡颤,水波似的,脚下的皮靴与地面接触,摩擦,发出「吱」一声长响,随后回荡在埃尔米耳中的,是女人「哈哈」两声,肆无忌惮的大笑。   烈火自尘烟中消散而去,女人停住后退的趋势,躬身踏步,甩着拳头又一次冲上去,身影掠至的一瞬间,少女将小女孩猛地朝后推去,与此同时高抬小腿,把下方骨骼扭曲变形、埃米尔的同伴当作皮球,一脚踢飞出去,被女人拧身以毫厘之差躲开,那人的身体砸到后方的土墙,「哗啦啦」又带下无数的碎土。   下一刻,拳风呼啸如雷,激烈的交手在埃米尔眼前,以最狂放的形式骤然展开了。   砰砰刷刷砰砰砰轰——   埃米尔张大嘴巴,任四散的灰尘倒灌进去,他看到小女孩在被推飞之后,身体还趔趄着没能站稳,那少女已然在须臾间朝前方连续挥出数拳,拳风裹着森白的霜冻,与女人炽亮的火拳蛮横对轰,速度快到拖出残影,爆响一连串的密集,火焰与冰霜在视线里交错碰撞,脚下的土地再次龟裂,扩散的风力将埃米尔掀地屁股离地,那没站稳的小女孩也随之腾空而起。   “啊啊——”   小女孩在半空放声尖叫,埃米尔却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然而眼前的对轰在这一刻才刚刚开始,只见那女人攻势霸道凌厉,上一拳还未收回,下一拳已经连环而出,击向少女纤弱柔软的小腹!   冰火肆虐之间,每一拳带起的破风声都仿佛在空气中咆哮,少女仓促招架,竟是一时间被压制住了,脚下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第三拳,第四拳,当第五拳带出炽亮的流火迎面轰去,那少女陡然不退了,眼眸中蓝芒大盛,手掌被霜白的雾气裹实了,「啪」地一声,将那高温的拳劲接住。   而后,反身一拧。   那女人应对不及,身体向一侧歪倒,直接被这股凶悍的力道带飞起来。   埃米尔心中有一种完全荒谬的感觉。   他此刻屁股刚刚着地,人摔得七荤八素,但却根本顾不上疼,眼前尘烟像是起了风沙那般,几近席卷了大半个视野,那三分钟前还被他当作猎物的娇弱少女,此时就处在那股灰雾漩涡的中心,身上宽松的长袍在冰火盘旋的暗巷摆动,她脚步垫踏陡转,看起来就像高超的舞者在娴熟的交错步伐,拧身之后手臂向前一甩,抓着女人的胳膊就将她抡飞出去,砸向另一面高耸的土墙。   嗖——   半空中,那女人脚下忽地燃起熊熊火焰,黑色的皮裙在风中猎猎作响,被抛飞出五六米后,冲势骤然减去,身影在旋转中轻盈落地,双手优雅地抬起,「轰轰轰」接连三声,炽热的火弹朝着少女反攻而去,短短几米的距离,眨眼便到了跟前。   少女不闪不避。   她脚下飘然一踏,伴随着又一声的巨响,少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原地消失,随着刺耳的风鸣,「咻」地一声出现在女人背后,那三枚火弹几乎是擦着埃米尔的头顶飞出了暗巷,他被吓得再次大喊起来,连滚带爬着不断后退。   见鬼...   谁能告诉我这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个女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怪物啊!!!   埃米尔心中已经生出深深的悔意和恐惧。他打从心底的觉得,要是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就好了,要是他从来没见过那两个小丫头,这个时间,或许已经去了酒馆,美美地喝着啤酒...   该死,该死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活命...   脑中一团混乱的时候,那边的少女和女人已经再一次交上了手。少女娇小的身影闪至女人的背后,一个高鞭腿就扫了过去,女人灵巧侧身避开,葱白的手指如同音乐指挥家那般,挥出优美的轨迹。   咻——   刺耳的气流声中,无形的利刃从指尖掠了出去,紧贴着少女的脸划过,在土墙上凿出深深的痕迹,那少女似乎真的怒了,眼中蓝芒更甚,蓦然抓住女人的手腕,左拳捣向对方胸口,口中大喝一声:“你是谁——!” 第四十六章 暗巷交锋(中)   “这话该我问你,小丫头...”   少女这一记重拳挥了个空,那女人手上腾地燃起火焰,摆动着挣脱开少女的手,腕劲一转反将少女的右手钳住,朝身前拉去,另一只手抓向少女的脸,想将她的面纱给扯下来,少女眼神冷峻,不为所动,脑袋一偏就躲过了,头摆回来的时候,竟是直接用下巴和脖颈将女人的胳膊牢牢夹住。   “呵,火焰秩序。”   少女望着女人冷笑,她的左手被对方钳制着,却给右手制造了绝好的进攻机会,简简单单的一拳,照着女人那张妖娆的脸就打了过去,拳风呼啸之间,凌冽的冰霜蔓延开来!   女人挣脱不能,眼眸倏然圆睁,将头尽量侧向一边,这一拳擦过她的侧脸,「刷」的五指张开,指甲在她的脸上拉出几道惊人的红痕,犹如钢鞭般反手又抽了过去,女人奋力一个后仰,却仍是被这凶狠的一巴掌触到了鼻子,脑袋被带地偏了过去,冻气扑在她的脸上,凝结出一层稀薄的白霜。   然而这一拳,一掌,全都是少女的虚招,她还留有余力,五指成爪,猛地朝女人胸前的波涛扣去,眼神恶狠狠的,仿佛要将那其中一团巨大的、颤巍巍的白肉给直接扯下来一样!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此时她终于将手臂从少女的下颌处给抽出来了,另一只手也松开了少女的手腕,她脚下再次暴起烈焰,后跳飞退出数米远,险险避开少女的凶恶的抓X龙爪手,胸前的一颗皮衣扣却被扯了下来,衣领绷开,露出更多白花花的团肉,一颤一颤,深深的沟壑仿佛能掩埋进一个人的脑袋。   少女盯着那一幕,似乎更加生气了,眼珠几乎就要瞪出来。   “姐姐!”   短暂而激烈的交手,其实只发生在短短的不到十秒之间,此时另一边跌倒的小女孩才刚刚爬起身来,她焦急地喊了一声,满脸不知所措的仓皇,那红发的女人长舒一口气,手轻轻遮在胸口,不经意间瞥了女孩一眼,吓得她连忙噤声,捂着小嘴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了。   “冰霜...”   女人看样子倒是没想把小女孩怎么样,只是笑着对少女说道:“瓦伦帝国来的丫头?冬之月皇室...我为什么没见过你?也没听过冬之月有哪个小姑娘身手像你这么厉害,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我不是,冬之月。”   少女迅速否认,那女人却笑得花枝乱颤,她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东洲野民吗?丫头,你的发色早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哦。”   少女闻言一惊,连忙朝脑袋摸去,发现头巾早已经歪了,黑色的秀发已经从白布下方飘了出来,她嘴巴稍稍一瘪,「噗噗」几下又将头巾重新戴好,索性不说话了。   瓦伦帝国皇室?   冬之月?   暗巷里飘扬的尘土逐渐散去,不远处仍坐在地上的埃米尔听到她们的对话,稍微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的脑袋,马上又觉得有些转不过来了。   埃米尔可不是什么无知的东洲野民,他当然听说过冬之月,许多年以前甚至还随着走私商一同去到过帝国,那个常年冬雪的浩瀚之城,在那里,他曾经远远看到过冬之月出行的角马车。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冬之月家的小公主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该死的红发女又是谁...   我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情...   埃米尔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本觉得你们两个小丫头要遭难了,姐姐我于心不忍,打算出手相救...”   大脑混乱之间,他看到那女人拨撩一下脑后的马尾,兀自对少女笑道:“没想到,竟让看见意外有趣的一幕。怎么,你这个小家伙,这边的事也想参上一脚吗?你们冬之月还真是有那个闲心,是觉得自家后院的火...烧的还不够旺吗?”   “...这边,有什么事。”   “别装傻了。”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呵。”   两人在脏乱的暗巷继续对峙,简短的对话听得埃米尔直冒冷汗。   男人此时心中五味陈杂,他敢断定这边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那样的事已经远超他所能够接触到的层面,否则也不可能会有如此厉害又尊贵人物,不远千里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   他实在无法想象像这样的穷地方究竟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埃米尔心里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不能再继续这么听下去了...   不然的话,能不死也得死。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在刀尖摸爬滚打十数年,最是明白,有些东西稍微知道的多了,就是如屠狗般窝死在荒郊野岭的命。   唯一能活命的方法,就是趁着那两人交手之际,在谁都注意不到的时候偷偷溜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被她们找到...   “姐姐!姐姐!”   蓦然间,那边的小丫头指着女人大声叫嚷起来:“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就是她!我给你说的,那个红发的女人,就是她——”   清脆又紧张的叫喊吓了埃米尔一大跳,他猛地有事一个哆嗦,愣神之际,又听那少女说道:“你是,教宗骑士?”   “哦~”   女人扬起声线,像是饶有兴趣地反问:“你难道不是么?”   什么...   「轰」的一声,在理解到她们说什么之后,埃米尔感觉自己的脑袋就要炸开了。   教宗骑士...   是了,一定是了...   她们是教宗骑士!!!   他蓦然意识到这两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怪物,她们真正的身份了。那一瞬间,埃米尔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抖得厉害,不能自已,恨不得马上就消失在这里,消失在她们眼前。   该死的混账,王八蛋...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遭遇如此强大的教宗骑士啊...   男人口干舌燥,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他没办法再思考任何事情,隐约只听到那女人又说了什么,气氛在那之后重新变得焦灼,紧接着「呼」的一声,女人的右手虚空一握,火焰的长鞭自手中倏然凝聚,向着少女甩了过去。   那少女侧身避开,不退反进,交手的动静再次于暗巷中响起!   轰!轰!轰——   灰尘又爆开了,耳朵被震地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场面变得越加混乱,埃米尔根本看不清楚那两人的动作,恍惚之间,只意识到女人在几次交锋之后被打飞了,撞在半塌的墙壁上,土块簌簌落下,而少女则踏步前冲,乘胜追击。   她们现在...   好像都已经顾不上自己。 第四十七章 暗巷交锋(下)   埃米尔意识到此刻正是自己唯一逃命的机会,他转头望了小女孩一眼,见她已经退到了墙边,满脸紧张地看着巷子中的战斗,同样顾不上自己这里的动作,于是便开始不动声色,悄悄朝着暗巷外爬去。   他不敢站起来跑,腿软得好像也站不起来,像条狗一般狼狈爬走,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身体抖地厉害。   快走,快走,快走...   爬出不远,听得后方交手的动静又大了起来,「砰砰砰」地闷响不断传开,头顶「嗖嗖」飞过土块,砸在旁边的垃圾堆里,恶臭的污水溅在头上,他顾不得恶心,满心只想着尽快逃命,隐约间又听到身后传来对话的声音。   “你是谁的人...”   “是教宗大人,还是圣·乔治枢机...”   “别猜了。”   “我只是个,过路的——”   轰!   巨大的闷响声中,夹杂着小女孩惊惶的尖叫,漫天尘烟从身后「呼」地刮向身前,火星在空气中飘舞着,密集的龟裂如扭曲的蛇一般在土墙上蔓延开去,随后便「哗啦啦」地塌了,露出墙后居住的院落,躲在土屋门前的探头的妇女慌忙将脑袋又缩了回去,木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快跑,快跑...   动起来啊!   惊惧交加的情绪让埃米尔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他终于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了,也不再管什么动静不动静,发了疯一般朝暗巷口狂奔而去,五十米,三十米,二十...呜咽的风声中,稀薄的光亮自巷子口渗透到眼前、脚下,那是黑暗的出口,是自绝望中辉耀而出的唯一一缕希望。   埃米尔的嘴角咧了开来。   他就要跑出这里了。   只要从这里跑出去,大概就能活命。   狼狈的男人迈动着蹒跚的步伐,脸上的笑容刚刚展露,然而下一刻,「咻」的一声风啸,也不知是怎样的东西从头顶划了过去,将耳膜刺地生疼。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踉跄着又跑出几步,当再次睁开的时候,无数土块「哗啦啦」冲向巷子的尽头,数不清的箩筐布袋被烈火点燃,在身后爆的漫天飞舞,近在眼前的光被扬起的飞尘遮埋了,几米之外的暗巷口处,那红发的女人刚刚站定,手里的长鞭变成火点逐渐消融,她仰起头来,正望向上空。   埃米尔愕然停下脚步,视线随之移去,只见那少女正端立在土墙外的简屋顶上,袍摆飞扬,娇小的身体在风中微微晃动,冷冷地望着下方尘土弥漫的巷子。   远方有隐约的惊叫声响起。   “看起来...”   身上的皮衣已经有了几处破损,但尘埃中的女人似乎并不在意,她伸手碰了碰双唇,犹如花儿那般笑了出来:“你好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丫头...你的面纱已经丢掉了哦。”   埃米尔站在原地,像被蛇蝎咬过一口,浑身僵直,不敢动了。他看到少女所站立的那间土屋,破旧的圆窗窗帘倏地拉上了,而巷子外也传来人的跑动和叫喊声,纷乱的脚步全都在远去,就像他求生的机会一样,去而不复返了。   但这一瞬间,埃米尔居然忘掉了这些。   他像是着了魔那般,睁大眼睛,定定看着那土屋之上的少女。正如女人所说的那样,她的面纱已经掉了,或许是和那些飘飞的垃圾一同烧成了灰烬,那张美到无法用言语表述的面孔,得以映入埃米尔放大的瞳孔之中。   那是一张怎样美丽的脸啊...   真TM的...简直是个卖到天价的货...   如果我能拥有她,这后半生就什么都不会缺了...   “哦~”   蓦然间,就在男人沉醉于少女那惊世的容颜,心里有些忘乎所以,脑袋里恍恍惚惚、飘飘然的时候,前方女人轻声的呼唤,将他瞬间又拉回到现实:“差点忘了,还有你在的啊。”   女人像是才想起他这个人似的,转过头来,满面笑容:“这个家伙,讷德林帮啊...不能让他就这么随随便便走掉的吧。”   埃米尔望着那魅惑的微笑,嘴巴慢慢张开,一颗心陡然跌入谷底。   “...我日他亲n——”   他的话,没机会再说出来了。   只见那女人优雅地抬起手,下一刻,炽烈的火弹在男人的眼中倏然扩大,随后便占据了整个视线,耳中又听得「轰」一声巨响,肆虐的烈火在眼前如烟花那般,炸开了。   埃米尔感觉自己的身体霎那间四分五裂。   没有痛。   但世界却迅速远去了,连同少女那张空前绝后的旷世容颜一起,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   那个家伙死了。   下方的暗巷中,烈焰豁开尘雾,将四周更多的垃圾点燃,「劈里啪啦」地烧着,想要逃跑的高瘦男人被红发女随手挥出的火焰正面击中,他最后好像小声骂了一句什么,我没能听清,爆炸就掀起来了,卷着残肢断臂、漫天的血肉,燃烧着,溅射到巷子的各处,将未倒塌的部分土墙染的鲜红。   火势逐渐变得凶猛。   土屋之上,我看着那景象,稍稍蹙起眉头。   这个女人...   拥有风火两种秩序之力。   火要强,风弱一些,而且她的身手...隐约之间让我觉得很熟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错了,总觉得刚才那几下挥鞭,进攻的轨迹和发力技巧,竟然和柏莎奶奶教我的剑法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到底是什么人?   又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我看的出来,这女的没想真正和我搏命。她应该是在试探什么,交手的时候分明是留了手的,我在后来发现了这点,也没怎么认真和她打了。   因为力量并未恢复多少的关系,我本就没什么战斗的欲望,又怕继续打下去会落入下风...   这女人很厉害,至少是父亲那个级别的教宗骑士水准,全力出手的话,现在的我真没什么获胜的把握...   可她又看到我的脸了...   我该怎么办呢?   两秒钟,脑袋里飞速闪过许多念头,下方的女人见我不说话,便甩了甩手,继续笑道:“算了算了,再这么打下去,我们会对这里造成麻烦的吧...收手了小丫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酒馆里喝一杯?我请客...啊不过,你还没用接受成人礼的吧?”   她敛了敛脑后的马尾,将发圈摘下来重新戴好,脸上的笑容扩散开来:“放心吧,我没有恶意,只是在东洲待的有些太久了,寂寞无聊...而且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也让我情绪稍显暴躁,假如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在这里先和你说声抱歉咯...”   “我也是个帝国人,好不容易在这里见到从帝国来的皇室丫头,心里觉得亲切,想交个朋友而已...我叫拉普莉亚。”   她顿了顿。   “拉普莉亚·亚莉克希亚,假如这个名字让你感到陌生的话,那么...你也许听说过我的另一个名字,烈焰的拉普莉亚。”   那女人舔了舔嘴唇,将手伸进胸口的沟壑,摸索一阵,掏出一枚闪闪发光的熟悉徽章:“如你所见,我是个教宗骑士...别惊慌,小丫头,我真的没有恶意,你很聪明,不会看不出这点,我只是想请你见一个人。”   她将徽章拿在手上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回去。   “一个...你大概非常熟悉且信任的人。” 第四十八章 醉鬼街   由于小镇到了黄昏之后,几乎没有谁敢随便接近像这样偏僻的暗巷,尤其是里面还不断传出一些「轰轰轰」的可怕声音,所以这场短暂的交手所造成的动静,终究没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即便是有人听到了,或者看到了什么,也会马上躲得远远的,以免自己被祸事波及。   天空之上,弯月的轮廓浮出来了,但太阳的光还未完全自地平线的那头消失,厚重的云雾盘踞在绛色的霞彩里,宛若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   “穿过这条巷子,我们就到了这座镇里有名的醉鬼街,也是最乱的一条街。等夜晚的时候,除了那边,你在镇里的其他地方几乎就再难看到人了,假如有,那肯定都不是什么好鸟...”   堆满杂物的镇间小道上,红发的女人踩着模特般自信的猫步走在前方,马尾在脑后来回甩动。   “当然,我不是说在那边的都是好鸟,他们大多数也不是,但至少醉鬼街有地头蛇在罩着,那些外来的旅商晚上多半都会过去喝酒,镇里还要靠他们维持生计的,所以几乎没谁敢在那边乱来...不过斗殴倒是常有的事,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女人一面说一面走,皮靴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脆响在小道里悠然回荡,在她身后默默跟着一名少女和年纪更小的女孩,两人穿着款式相近的浅色长袍,用头巾包着脑袋,将头发盘了个严实,面纱也都在脸上蒙着。   虽看不出模样来,但那双露出在外、扑闪扑闪的大眼眸,便已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那少女两只小手各举着一大串烤肉,不时低头,撑起面纱咬上一口,但不知为何,她看上去似乎并怎么开心,秀眉轻皱,瞅着女人的背影,大眼睛里光晕闪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旁边的小女孩倒更显得紧张一些,总是一会儿看看女人,一会儿又回头看向身后,肩膀不自觉地紧缩着,手里也拿着烤肉,但都没怎么吃,另一只手揪着少女的袍摆,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布满了惶恐和担忧。   “我这些年随先生一直呆在东洲,对西洲近期的变化,有很多都是不清楚的...这边的消息属实封闭,连私底下的渠道也都很少,城镇也远不如西洲繁盛,除了一个挪加威海港,其他的地方,都和穷荒绝徼的乡野山沟差不太多...”   “没有治安,没有公厕,很多算得上大城的地儿,甚至连路灯都没有普及,到了这边就更不用说了...唉——”   女人长叹一口气:“还是西洲好呐,风和日丽,空气清新,还有那么多年轻的贵族绅士,人长得帅,身上的香水味道也好闻,走到面前,很礼貌的邀你跳一支舞...哪像这边,尽是些又丑又色的酒鬼,我每天都少不了要揍人,脾气越来越暴躁,加上整日吹着风沙,最近感觉连气色都变差了很多呢...”   出了小道拐过一个弯,眼前的巷子稍微变得宽敞起来,但却更加脏乱,有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像是呕吐物夹杂着酒精的味儿,熏得我眉头皱的更紧了。   “姐姐姐姐,你看那个人...”   身旁的小丫头扯了扯我的袍摆,手指向巷边的角落,那里靠墙坐着一个人,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满是疥疮一样的疙瘩,衣服沾着血迹,手里握着一瓶没喝完的酒,闭着眼睛,像是昏死过去了。   “啧,醉鬼...”   我瘪了瘪嘴,轻啐一声,把鼻子捂住了。   “他的样子,贝蒂有些害怕...”   “再往前走,到处就都是这样的人。”女人在前面说道,没有回头,“小丫头,你们可得当下脚下了,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呕吐物排泄物,或者比那更恶心的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   “呵。”   女人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我们听。我微微一愣,注意力集中之后,便听到从不远处土楼后停靠的驮车那边,隐约传来男人喘着粗气的声音,以及女人舒服的呻吟。   “呃...”   我脸有些热了,忍不住骂了句「野狗」,手指一弹,将吃完的木签「嗖」地弹了过去,扎在驮车的车架上,发出「垛」一声闷响,随后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对男女从驮车后面慌忙走了,看起来都是很邋遢的样子,那男人连裤子都没来提好。   讨厌的地方...   讨厌的女人...   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啊。   还有...   “你们之前,是不是...去过西边一个,蜥蜴巢穴。然后,杀了很多蜥蜴。”   我问道,女人回头看了我一眼,似是觉得奇怪,想了想,随即笑着点头:“说起来,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快两个月之前的事情吧。怎么,那地方你也去了?”   “你们,有四个人。”   “现在只有我和他在这边了。”   “...为什么?”   “发生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情吧。说起来很麻烦的,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待会儿找个能详聊的房间,你可以直接问他。”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吗?哈...不知道的吧。”   ...果然啊。   哼,讨厌的女人。   我本就不想跟着她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是什么陷阱,在刚才的交手之后就一直犹豫,主要是身边还跟着个小拖油瓶,万一真出现什么状况,应对起来肯定束手束脚...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这样一路跟过来了。   冲动压过了理智,我忍不住。   感觉这个女人虽然很讨厌,但她并没有在撒谎骗我。   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而且,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比如她说莱恩先生也是她的老师,在先前的交手中,她的确用出了让我觉得熟悉的剑式,我确信这一点。更何况,那家伙在离开西洲的时候就对我说了,他就是来找他老师的...   这女人很可能已经对我的身份有所察觉了。   尽管这算是第一次见面,可如果那家伙真是她的朋友,两人都是剑圣先生的门徒,到了东洲会一起行动,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情...他极有可能和这女人说起过我,在愕然的遭遇过后,女人应该是通过对方口中描述的一些特点,在心里对我的身份有了几分确认,所以才说要带我到这里来见他...   那么。   “他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穿过污水横流,灯火迷醉的街巷,路边随处可见,都是醉鬼们摇摇晃晃的身影,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古怪的臭味,一阵阵刺激着鼻子,连小丫头都有些受不了了,捂着嘴一句话都不愿意说,默默的跟着。   那家伙又不是酒鬼,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而且听女人先前说的意思,两人似乎在这边至少呆好过几天了...   本以为他们应该是在这边有什么事要处理,没想到女人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深感意外:“醉生梦死呗,在这里还能做什么?调风弄月聊感情吗。”   我脚步蓦然一停。   “你...”   这女人,该不会真的在骗我吧?   难道她就是过来抓我的...她是安吉尔的人?!到底打算干什么...那家伙怎么可能会跑到这种地方醉生梦死,我甚至都没怎么见过他喝酒的样子...不,不对。   “出了,什么事。”   “哈——”   女人的脚步也随即顿住了,她抬头望了一眼已经发昏的天色,朱唇微启,似哀怨般轻声叹息:“你自己去看吧。”   说完,她朝不远处一家门口站着举牌女的土楼指去:“喏,就是那里了,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进那个门啊,里面的人和味道,都是实在让我想吐...”   话虽是这么说,但女人还是加快脚步走过去了,我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便拉起贝蒂小跑着跟上。   这间土楼连木门都没有设,也没有招牌之类的东西,入口就是一个半圆形拱梁,有人不断进进出出,举牌女穿着非常暴露,被人捏一把胸部也不生气,反而给对方抛去眉眼,我们走进来的时候,她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贝蒂一眼,但却没有多说什么,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进了拱门是一个小院落,摆着一些破旧的桌子,此时才刚刚入夜,就已经有很多人坐在这里喝酒了,甚至还有不少喝醉了的,拍着桌子大喊大叫,气氛嘈杂闹哄,臭味也越发浓重,贝蒂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许是觉得更紧张了,手紧抓着我的袍子,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别怕,别乱看。我们,很快就走。”   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小女孩轻轻点头。   女人带着我们穿过院落,一路上不少投过来的视线,夹杂着口哨和邪恶的笑声,我皱着眉头,都不予理会,随女人到了内楼前,推开百页门,一进去第一感觉就是闷热,然后是酒臭和汗臭,简直不能忍受的那种味道,我差点想掉头就走。   但还是忍住了...   酒馆里光线昏暗,醉鬼们东倒西歪在各处,酒桌上的,吧台边的,角落里的,他们或大喊或大骂,有人笑嘻嘻地走过来,伸手就要搂红发女的腰,被她看也不看,「啪」地一巴掌就扇飞了,倒过去砸到另一名醉鬼,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旁边的人凑上去起哄,我们继续向前走,四处张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嗨美女,要来喝一杯吗?”   “这胸,真是了不得啊!摸上去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还附带两个小的,哈哈!我喜欢...今晚就你们了!喂——”   肆无忌惮的调戏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几乎是强压着怒火,心想一会儿若真有人敢上来动手动脚,我非给他打的妈都不认识...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出一声嚣张的喝骂声。   “操,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砰!   伴随着这声怒骂,酒馆大厅靠近吧台的一张桌子被掀翻了,围着桌子的几人「刷刷」站了起来,那其中一名壮汉端着酒杯,就要朝面前穿着斗篷的男人头上浇去。   灯火一晃之际,我看到有一缕银发自斗篷男宽松的兜帽里飘了出来。 第四十九章 再说一遍   是他...   是他了!是那个家伙...他...   我脑袋有一瞬间的发懵,也不知怎么的,仿佛全身的血液霎那间开始上涌心头,胸腔里「砰砰」地跳动声在这一刻骤然加速。   莫名的,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慌乱,亦或者带一点小小的紧张感,复杂的心绪还未及从心底扩散,视线中,那面目可憎的壮汉已经将酒杯停在了银发男人的头上,然而下一个瞬间,男人倏然动了,右手闪电般从斗篷里伸出来,如钢铁之钳那般,死死攥住了壮汉的手腕。   “呃...啊——!”   只见那壮汉脸色陡然变得狰狞,脖颈青筋暴露,张大嘴巴发出嘶哑的叫喊,男人将他的胳膊猛地朝前一推,那杯酒泼在了壮汉自己的脸上,于此同时,旁边站着的几人都反应过来了,大骂着朝男人围过去。   “妈的...”   “弄死他!”   纷乱的叫嚷声中,男人一个翻身跃上椅子,踩着椅背甩出鞭腿,「砰」地将一人踢飞,「哗啦啦」砸翻了旁边的酒桌,有人从腰间拔出小刀挥向男人,被他跃起躲过,转身再出一脚,将对方直接踢翻在地。   男人轻盈落地,背后的斗篷也缓慢飘了下来,此时我才看到他握在左手的酒瓶,在连续踢翻两人之后,他毫不在乎,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却被后来冲过去的人抓住了胳膊,似是打算将他直接擒拿,男人将酒瓶直接抡了过去,「砰」地一声在对方脑袋上爆开了,瓶渣与酒液顿时四溅,对方身体晃了一晃,软软倒了下去。   短短不到三秒的时间,从动手开始,那桌人眨眼就只剩了两个还站着,最先的那名壮汉已经抱着手腕跪下去了,疼的呲牙咧嘴、满脸都是冷汗,远处喝醉的人还没能反应过来,但附近的酒鬼都慢慢开始站起来围观,叫好的起哄声只响起了一瞬间,人们的表情从兴奋到愕然,再到这一刻,那声音已经迅速平息下去了,整个酒馆都变得安静起来。   很显然,那个斗篷男的身手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醉鬼们有些被吓到了,连酒都瞬间醒了三分。   我将贝蒂护在身后,站在围观的人群后方,内心是想要过去的,脚下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心里慌慌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顾虑着什么,但见那红发的女人已经开始朝那边走了,她一面大声喝斥:“卡洛斯,你这个狗男人!”,一面穿过桌椅人群快速接近。   而男人那边的动静还在持续。   他站在翻倒的桌前,酒菜洒了一地,有些沾在靴子上了,男人跺了跺靴底,抬起头来,一只眼睛自兜帽中露出,依旧是那般的无精打采,他望向前方两个被吓住了的汉子,又转头看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的壮汉,有些无聊地问道:“所以,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上,给我上啊!发你马勒戈壁的愣——”   壮汉睚眦欲裂,一张悍脸气地涨红,猛推了一把小弟,那小弟一个踉跄,被推到男人的面前,陡然发狠,口中大喊着,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脖子。   另一人见状也冲上去了。   然而两人此时的样子,仿佛就像两只呲牙咧嘴向雄狮挑衅的土狗,只听「砰砰」两声响,男人身后的斗篷再次扬了起来,可却也没见他做什么动作,那两人就像是被重锤击中,倏然倒飞,一个在半空躬成虾米,一个像陀螺般旋转数圈,「轰轰」两声,将周围的几张酒桌再次砸翻。   而此时,附近的醉鬼们一个个都已经躲远了。   男人所在的位置,已经形成了一片狼藉的小空地,他踩着酒渍走到壮汉面前,更多的白发从兜帽下飘出来,眼帘耷拉着,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接上方才没问完的那句话:“嗯?你说是你是谁啊?”   “大声点,把名字告诉我吧。”   那壮汉吞咽着口水,冷汗自脸颊淌下,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盯着男人,却屁都不敢再放一个了。   “卡洛斯——!”   红发的女人推开人群走出来,表情看上去有些生气,低头就开始找东西,男人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有些轻佻地开口:“咦,这不是我美丽的莉亚女士,怎么,才一会儿不见你就这么想我...喂等等,你要干什么?”   女人找了一会儿,抄起地上铁质的餐盘和熄灭的烛台,一手一个,「嗖嗖」就朝男人丢了过去:“喝酒!闹事!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哦谢特...”   男人匆忙闪避,让烛台从身侧飞过,餐盘却是砸在了壮汉的脑袋上,「哐当」一声碎开,汉子捂着后脑大叫起来,但那两人谁都没有再理会他。   “喂喂喂,女子动口不动手啊...”   “你跟我出去!”   “别这样啊,会让人误会的...”   “出去——”   “是谁在这里闹事!”   眼看着两人就要掐起来似的,蓦然间,围观的人群散开了一条通道,站在最前面的人影被粗暴推了出去,三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走了进来,其中那为首之人粗略扫过场中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人群中间的三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斗篷男人的身上,皱眉问:“你是谁?胆子真大的话,就把兜帽摘下来吧。”   下一刻,那场中的壮汉突然动了。   他趁着斗篷男不注意,猛地转身,扑向走来的红发女人,在女人冰冷的眼神中绕到背后,一把箍住了她的脖子。   “哈!”   壮汉一声狂笑,摸了一下后脑,见到有血,那笑容便越发狰狞起来:“穿斗蓬的,你是很厉害没错,老子今天认栽!但这个是你的女人吧?她难道也和你一样厉害吗!”   他随即又对刚刚过来的三个男人说道:“达姆!这事你们不要管了,损失都算我的!你让我和他到外面去,我们自己...解决...”   话说到后面,嗓门就有些小了,因为他看到眼前的家伙摘下了兜帽,而在那之后,名叫「达姆」的男人脸色腾地就变了。   他像是认识对方的样子,眼神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以及惊恐。   壮汉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   但他反而将女人箍地更紧,拖着她开始慢慢后退,他明白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而这女人可能就是他接下来能否安全离开这里的唯一筹码:“达姆!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不不,现在已经不是这个问题了...”   已经摘下兜帽的男人笑着摆手,摸了摸下巴杂乱的胡须,望着他,湛蓝的眼瞳里,闪过戏谑与同情的恶趣味来。   “我说,你可能是我见过最勇猛的男人了,真有点佩服你...猛男啊。”   什么意思...   那壮汉有些愕然,心里蓦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他只觉得箍着女人的手臂一阵灼心的痛,还不待明白发生了什么,连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一股巨力便将他拽地双脚离地,飞过女人的头顶,脑袋着地,「轰」地一声——   血自女人脚下溅了开去。   “哇哦...”   银发的男人笑意吟吟,发出极不负责任的一声感叹:“你这样他会死的吧...”   “死不了的吧。”   女人望着脚下那歪着脖子,倒在血泊里翻白眼的壮汉,又踢了他一脚,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淡淡地瞅一眼旁边没敢吭声的达姆,又将目光朝银发男人投去,语气冰冷:“所以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走,当然走啊...继续呆在这里也没意思了,我们看起来都不怎么受欢迎呢。”   男人慵懒的眼神扫过周围的醉鬼,随意走到一处酒桌旁,脚步有些踉跄,在桌前几人敢怒不敢言的脸色中,将一瓶未开封的酒拿了起来,笑道:“等喝完这瓶酒,你想带我去哪都行,这副身体就任凭摘采了,绝对不说半个不字,我性感的莉亚小姐...”   “哦?是么。”   女人怒急反笑。   “卡洛斯,你朝那边看看...”   她伸手朝人群外指去,嘴角勾起,笑容像一只优雅狡猾的狐狸:“看到站着的那个小丫头了吗?”   “现在,你拿好手里的酒,走过去,把刚才的那句话,当着她的面,完完整整再说一遍上吧。” 第五十章 逃避   “...嗯?”   肮脏昏暗的酒馆中人头攒动,银发的男子杵立在人群当中,眉头挑起,脸上带着略微的疑惑与茫然,随着女人指去的方向转过了头。   他的眼神先是迷离着,漫无目的地游走片刻,随即,蓦然定格在我的身上。   而后,猛地呆住。   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一双与天空同色的漂亮眸子,瞳孔在那一刻倏然放大了,慵懒的眼帘从半合状态到逐渐睁圆,身体下意识地作出反应,「刷」地向前迈出一步,却又忽然顿住。   他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所见,完全不知所措,喉头滚动几下,骤缩的瞳孔微微颤抖,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半个身子都藏在人堆后面的少女,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尽是难以言喻的震动。   “她...是...”   这个先前还痞里痞气,带着几分醉意,却显得越发桀骜不羁,强大到让整个酒馆都为之忌惮的男人,转瞬之间,像是舌头被打了死结,居然变得连话都有些不会说了。   “小、小希尔...?”   那略微颤抖的呼唤,隔着摇曳的烛火与窃窃私议的人群,传到我的耳朵里,声音忽然间有些飘渺,不大真切,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虚虚实实,模糊的犹如幻听。   他看到我了...   他...   一眼就认出我了...   怎么办...   我真的见到卡洛斯了...   我该怎么样做出反应...   我...   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明明好想就这么冲过去抱住他,将脸埋在那可靠的胸膛,大声诉说自己的委屈,肆无忌惮的哭鼻子,这种冲动无关乎任何情感,只是因为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曾经是如此信任着这个男人,相信他不管在面临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可能会是那个想要伤害我的人。   可那样的信任,却又似乎因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变化,一时间变得虚实难分。   我已经不敢再满心笃定了。   笃定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坚定不移,选择站在我的身侧。   因为曾被狠狠的欺骗过,背叛过。被刺刀戳透的心伤口即使还能愈合,也会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与难过,留下一道永远也消不去的丑陋疤瘌。   尽管我此刻真的很想、也很愿意去相信这个男人。   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我就是打算要见到他的,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他问,我只想在这里看到以往熟悉可靠的那个人。   我怀着如此的心情站到这里,可在此之前,我却从未想过,或者根本就不愿意去想,在走过来的这一路上,潜意识中一直在逃避的一件事,那就是等真的见到之后,我...到底该要怎么和他去说。   又或者,该要去做些什么...   我满心都是戒备。   只有在真正见到卡洛斯的这一刻,我才蓦然意识到,这种打从心底而生的戒备,究竟是多么的强烈、多么的深刻,深刻到让我无所适从,连向前迈出一小步都做不到...   我害怕他会和安吉尔一样,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从背后刺出那致命的一刀。   那会让我彻底心死的。   那种巨大的伤害,我没能力再承受一次了...   而卡洛斯这家伙...   他和安吉尔之间的情谊,我可是还记得的...   我不敢再相信他了...   我不敢...   再相信教会的任何人...   所以...   ...还是逃吧。   我只是来见他的,我见到了...   就好了啊...   昏暗的酒馆里,气氛安静了好几秒钟,惊魂不定的酒鬼们目光闪烁,顺着场中那个男人的视线,逐渐将注意力都投向后方藏在人群里的少女身上了。   许是感到了些许异样,人们下意识地朝两边靠去,自觉为这两人腾出空间。   而身手强大的男人此时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手中的酒瓶,犹豫片刻,乖乖放回去了,开始迈步朝少女走去,另一边红发的女人见状瘪了瘪嘴,白眼一翻,似乎对什么有所不满,但却并未阻拦。   但下一刻,就在酒鬼们开始变得紧张又兴奋,觉得今晚真他妈不亏,以为又有什么新花样可看的时候,那少女却蓦然拉起旁边小女孩的手,一语不发,低着头就朝着酒馆外跑走了。   这让正打算过去的男人,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喂,你要去哪!”   “等等——”   仓促的喊话从身后传来,少女不予理会,反而加快步伐,穿过桌椅人群,拉着小女孩跑出酒馆内楼的门,发现有不少醉鬼围在门口,正探头探脑地朝里瞅,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们出来还吹了响亮的口哨,有人想上来搭讪说话,「嗡嗡嗡嗡」的声音,少女一律都不理会。   “姐姐了,怎么了啊...”   “那个人是谁,是姐姐认识的人吗...为什么突然要走...”   “姐姐,你、你轻点,贝蒂有些疼了...”   一路走过楼外院落的土路,小女孩被少女抓着手腕,在身后快步小跑,嗫喏的话语让少女蓦然意识到自己拽她有些紧了,手上的力道便松了松,可却依旧什么都不说,继续加快脚步。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逃。   若真是想逃,就直接在这里抱起贝蒂,踏着月步就可以走了,即使是卡洛斯也难想拦住,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管不顾,决心做个缩头乌龟,祭出白树的枝条,躲到巨龙之乡里去,让谁都找不到她。   这么做是完全可以的。   但她却并没有真的这样去做。   少女的内心似乎还隐隐抱着某种期待,她选择了逃避,却并没有将选择贯彻到底,低垂着脑袋走出酒馆外的拱门,脚步却陡然停住了。   在小女孩不解的目光中,少女慢慢回过了头,望向身后。   酒馆内喊声依旧嘈杂,混乱的人群后方,她看到那个男人从内馆里追了出来,脚步踉跄,身影仓惶。   “小希尔——!”   男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少女连忙回身,拉着小女孩拐进街巷,一声不吭地继续走。   但走着走着,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此时的天色已然彻底黑尽,小巷里没有路灯,昏昏沉沉看不清前路,边上有醉倒的酒鬼在喃喃自语,时而发出疯癫的笑声,空气中尽是难闻的腥臭,小女孩再次捂住了鼻子,但少女却好像已经不再在乎这些事情。   她松开了小女孩的手腕,有些心不在焉,自顾自的低着头走。   “姐姐...”   贝蒂声音闷闷的,慢半步走在后面,想说什么却不敢说,抬头望着少女的背影,满脸的困惑与忧愁。   而片刻之后,有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了。 第五十一章 暗巷 三人   踏踏踏踏...踏,踏,踏...   那脚步声由急促到平缓,随后变得不紧不慢,吊在身后的不远处,少女依然低头在走,旁边的小丫头却是忍不住回了头,偷偷看一眼那跟上来的男人,随后扯了扯少女的衣服,小声说道:“姐姐,他来了...”   “嗯。”   少女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他好像有话想对你说...”   “......”   “姐姐,他、他是不是教宗骑士啊?”   “...嗯。”   “啊哦...”   贝蒂有些惊讶,惊讶中又带着更多的不解,她当然看出来了,那个曾经去过镇子、被爷爷提醒一定要小心的女人,和跟在身后的这个男人显然是一伙的。   他们似乎都认识姐姐的样子,且看上去...   并不是一般的关系。   教宗骑士...   小丫头隐隐记得自己是听过这个名号的。   虽然一直呆在镇子里没去到过外面,但总是有机会听到大人们口中的闲谈。   在她的印象中,教宗骑士就是教会里那些会斩杀深渊怪物的厉害骑士,有很多关于他们的传说故事,贝蒂甚至都听爷爷给她讲过几个。虽然在东洲很少能见到教宗骑士的身影,可哪怕是梅瑟镇的长辈们,当他们提起这些人来,语气中也是带着些许尊敬的。   “就算是神圣教会这种糜烂不堪的地方,也还是会有个别顺眼的家伙存在啊...当然,那样的家伙也不多就是了。”   她记得这是爷爷对她说过的话。   想到这里,贝蒂忽然对身后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姐姐...”   小丫头抬起头,嗫喏着叫了少女一声。   她心里还是紧张的,但却有些意识到,既然对方是教宗骑士,又认识姐姐的话,那么或许他是个好人也说不定。更何况,刚才在酒馆的时候那人摘下兜帽,贝蒂可是看见了,他也是银白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梅瑟人。   梅瑟人都不会是坏人的...   于是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压低声音,对少女试探着问道:“你不要和她说话么...他好像是有话想对姐姐说的...”   少女不吭声。   “呐,姐姐...”   “我们回去镇子,说不定还能要他帮的...”   少女还是不吭声。   两人继续在黑暗的街巷里走着,小女孩仰头盯着少女看了片刻,见她真的不想搭理对方,也就瘪瘪嘴,不再说什么了。   她虽然年纪小,却并不是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傻瓜。她看得出来姐姐眼里的迷惘,猜想到许是有过什么事情发生吧,姐姐有她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心里犹豫着什么...   这不是自己可以随便介入的事情。   贝蒂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身影就在后方,大概十多步的距离,保持着与她们相同的步调,不靠近,也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就那样慢慢跟着。   苍茫的夜幕下,男人背后的斗篷随着他迈动的步伐轻轻摇摆,衣襟的银扣在月色下闪着微微的光亮,他没有再将兜帽扣上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在黑暗的街巷里轮廓分明,眉头微蹙,隐约带着难以言明的悲伤与忧愁,湛蓝的眼眸正望着姐姐的背影,仿佛痴了那般,怔怔出神着。   那模样,忽然让贝蒂心里微微刺痛。   他应该是个非常强大的人吧...   可是...   为什么会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呢...   蓦然间,男人看到小女孩在望自己,一瞬间收敛了心绪,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啊!   这一笑,吓得贝蒂赶忙又将头转了回去。   他注意到我了...   不会对姐姐造成什么麻烦吧...   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好有味道...是那种让人感到安心的...可靠感?总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呢...   说起来,姐姐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不会是...   那种关系吧...   小丫头快要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但姐姐一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示,她也就只好闭上嘴,默默的跟着。   三道身影在逐渐转浓的夜色下晃晃悠悠,步入越发漆黑的街巷深处,路旁没有灯火,只有土屋窗前稀薄的火光照映着前路,少女领着小丫头,按她们来时的记忆慢慢地走,不多久便走回了醉鬼街的入口处,拐过那个街角,空气中刺鼻的气味才稍渐缓和。   而男人也总算是开口了。   “喂,我说...你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他似乎已经从先前沉浸的某种情绪里缓了过来,将双手背在脑后,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醉意,又如同在酒馆里的时候那般,慵懒而惬意了。   “你对这里不熟的吧?近几天才到的这个镇子?”   “你这么走,再不远就要走到讷德林帮的地盘了...怎么?是在这地方吃的很不开心,觉得窝火,忍不住就要去找别人的麻烦?”   “......”   少女不理他,沉默着,低头加快了脚步。   “是了,肯定是这样没错...”   男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硬底皮靴踩在地上「咯噔咯噔」,对于少女的不理睬他并不动怒,张口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帘四处张望,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地方啊,我来的时候就去找了,想看看有没有会做甜点啊什么的人...结果没有。这里的东西都很难吃,大家都不怎么讲究,觉得只要熟了,吃到肚子里能顶饿就行。而且...经常有些食材和香料也都奇奇怪怪,我都有些吃不习惯,更别说你...”   他说着,像是蓦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刚才...刚才在酒馆的时候,我说的那些都是醉话,开玩笑的...嗯,是开玩笑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我们只是单纯的男女关系,嗯,是很单纯的...那种关系。”   “莉亚和我,还有伊森贝尔的那个女人一样,我们都是莱恩先生的门徒,这次到东洲来呢,我也就是要找他们的...之前有和你说过这个的吧?记不大清了...喂,我说你...”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戏谑起来:“你不会是因为她所以吃醋了吧?”   “看上去可真是像呢...”   男人说完,下意识地露出警惕之色,脚步虚晃,身形戒备,似乎打算随时跳开躲避。   但等了片刻,并没有想象中突然的袭击到来。   少女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兀自继续向前走去,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倒是那个小女孩,她居然听懂了男人的意思,眼睛倏地睁大,转头快速朝男人瞥上一眼,再抬头看看少女的脸色,捂住嘴巴,满脸震惊的小模样。   她随即被少女「咚」地一下,敲在了脑袋瓜。   “唔,好痛...”   小丫头捂着脑门小声抱怨,身后的男人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黯然,那黯然转瞬即逝,他继续跟着少女走,口中絮絮叨叨,语气随意:“奇怪,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吃到甜食了呢...脑袋瓜变得比以前更迟钝...该不会还在梦游呢吧...嗯?听不见我说话?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还想告诉她说有一个好地方,那里的食物颇具西洲特色,调味虽有欠缺,味道总体来讲还是不错的...而且到深夜都不会谢客...能坐下来吃很久...”   “......”   少女脚步,蓦然顿住了。 第五十二章 怆然(上)   “那地方离这边并不远...”   少女的脚步只顿停顿了一瞬间,便又继续向前走了,然而身后的男人将她的反应看见眼里,说话间,嘴角渐渐勾勒出一丝弧度。   “只要再顺着这条巷子,走到前面的岔路右拐到街道上,沿街道朝北走个三五百米吧,过两个弯就能看到...嗯...很不可思议的是,他们那里竟然拿得出黑胡椒,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在荒野沙漠啊...黑胡椒?简直难以置信...”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借着头顶的月色和街窗的烛火,继续观察前方少女的行动和反应,那纤细的背影在夜色里轻轻一晃,伸出白皙的胳膊,拉起身旁小女孩的手,脚下的步伐飞快向前迈去。   接下来,事情就变得颇为有趣了。   那少女还是一言不发,只顾着低头向前走,对跟在后面的男人不时传来的话语,依旧抱着同先前一般不理不睬的态度,任凭他说什么都不会回应。   而男人仿佛也并未期待对方的回应。   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题从「你最近是不是长了点肉」这样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不一会儿又说到此次与他同行的阿普菲尔婆婆,期间跨度之大,俨然就是想到哪说到哪,随口闲聊的轻松态度。   “阿普菲尔婆婆...啊,你还记得她么?”   “王立学院锡兰湖畔塔楼,你之前的宿舍管理员,是个脾气火爆的性子...她对你印象倒是挺深的,我听她说以前没少训斥过你,因为你总是会为了赶去食堂而翻下楼梯,并且屡禁不止。”   类似此类的闲话,少女一概不理、不作回应,仿佛当这人压根就不存在,然而当走到街巷的尽头,她却总是会放慢脚步,或者在不经意间停下来,与贝蒂说几句话,直到听见身后传出「往左边」或者「右边走」,这样指明方向的话后,她才会重新加快脚步。   尽管并不会对男人的指明做出任何表态,可少女却都默默听从。   到了后面,连小丫头贝蒂也有些忍俊不禁。   姐姐也真是的。   明明就是想和他说话的嘛,却非要摆出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真是个别扭的人...   不过嘛...   这样的姐姐,也显得蛮可爱就是了。   贝蒂并不知道少女先前所经历过的事,不清楚她此时内心的挣扎,在看见少女的态度之后,理所当然的以为两人只是之间发生过什么误会而已...   有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身旁那黑发的少女,在与她相处的这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已经从一开始吃人恶魔的可怕形象,逐渐转化为一个活生生的,有小心思有脾气的女孩子了。   她已经不再对她感到害怕。   而「姐姐」这个称呼,也似乎叫得越来越顺口了。   不多时,两人随着男人不经意的指示,一路穿过空荡荡的大街,走进镇北街角的一间简陋土楼。   这间土楼比先前去过的酒馆要矮了许多,楼墙是用土砖砌成的,里面的空间还不足酒馆的一半大,也没有院落,进去的时候黑漆漆一片,连灯火都没有点上,且似乎也并没有谁在的样子,有些冷冷清清。   但却安静。   少女和小丫头率先推门进去,在黑暗的厅堂站了片刻,之后进来的男人便将火烛点燃了,这时候谁也没有再说话,少女紧蹙着眉头,牵着小女孩的小指,随便找了张桌子,吹一吹椅子上的蒙灰,坐了下来。   而男人则在不远处捧着烛火,依次将墙壁与吧台灯一盏盏点亮。   “姐姐...”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呢。”   火光摇曳之间,逐渐映出整个大厅的轮廓,小丫头将脑袋凑到少女耳边,低声说话,那声音在静谧的厅堂里显得异常清晰,少女举目朝周围望去,看见积灰的吧台,散乱的桌椅,吧台后的酒柜几乎没摆放多少东西。   这地方似乎并未正经营业。   至少目前不是。   这显然与卡洛斯之前所说的情况大不相符,别说是西洲口味的美食,这里或许连一口能吃的东西都没有,男人撒谎了,但此时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少女只是抬头望了望四周,很快便将头又低下去了,搅着手指,模样怔怔的,不声不语。   少顷,卡洛斯端着火烛走了过来。   “这小丫头,是你从哪里捡来的?”   他看了贝蒂一眼,「咚」的一声,将烛台放在了桌上,很自然的坐到了两人面前。   火光明明灭灭,映出他胡子拉碴、稍显沧桑的脸。   男人望着少女,而少女此刻也在抬头看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旁边的小贝蒂眼珠滴溜溜的转,在两人的脸上来来回回。   片晌之后,丫头见气氛有点沉闷,便脆生生的开口:“我叫贝蒂,不是捡来的。”   许是因为梅瑟人标志性的蓝眼和白发,小贝蒂显得虽然有些紧张,但对面前的男人并不感到害怕,也似乎没有太多防备的心理。   她在心中认定了这个胡子大叔不像是坏人,说起话来就少了些许顾虑:“叔叔,你是教宗骑士吗?”   “叔叔?”   卡洛斯蓦然听到对方喊他叔叔,脸色愕然了一下,马上又摸了摸胡子,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有些失笑:“我难道看上去真的很像叔叔?你是不是也想这么叫我来着?”   后一句话,他却是对着少女说的。   “呸。”   少女闻言翻了翻白眼,轻啐一口,表情不屑道:“谁要,那么叫你...”   说完,她忽地一怔。   啊...   我和他说话了。   不是决定了就只是过来看看,看看他想干什么然后马上就走,任何话...都不和这家伙说的吗...   “我其实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来着。”   愣神之际,只听对面的卡洛斯又对贝蒂说道,语气戏虐:“只是胡子很久没有打理的原因,让你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而已...我这么解释,小丫头你就假装先信了行不行?”   男人随口胡诌,大抵是酒劲有点上头,他此时的眼神看上去更加慵懒迷离,淡淡的酒气随着他说话间的吐息,飘进我的鼻子里。   “酒臭味...”   我有些不满的嘟囔一声。   啊...   怎么又忍不住和他说话。   要不我还是走吧...   我有些想离开了。   其实本就不是真过来吃东西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晚并没有那样的胃口和心情...   只是听到卡洛斯的声音,心里有些不舍得走,鬼使神差就到了这里...可是真坐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等了这么半天,听他讲这么多废话...   却始终说不到正题,不敢面对该要面对的事情。   卡洛斯...   你都知道些什么...   又都在逃避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面无表情,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第五十二章 怆然(中)   “贝蒂,我们——”   “这个地方是莉亚买下来的。”   在我站起来的同时,卡洛斯忽然仰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游目四周,仿佛没意识到我正打算离开,兀自翘着二郎腿,说些听似不着边际的话。   “几个月前就买下来了,打算在这边再开一家酒馆的...她这些年呆在东洲,其实也没有太多要做的事情,无聊之余,就先在挪加威那一片做起了酒水生意...”   “生意总的来说还算不错,莉亚和你我不同,她很擅长与人交际,尤其是那些脾气暴躁,又喜欢彰显自己,在东洲嚣张跋扈的那些家伙们,莉亚总是能把他们拿捏的死死的。于是后来就开起了酒馆,至于这里...就算作是她的第二家店吧,但实际上呢,开酒馆当然不只是为了卖酒...”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手指敲几下桌子,将目光向我投过来了。   我看着他,无情无绪,藏在面纱的脸淡漠冷峻,安静等待他的下文。   “在挪加威的那间酒馆,暗地里,其实是用做情报交换的地方...也是与教会成员私下联络的秘密地点。”   ...呵。   所以说这家伙...他们在东洲的行动,果然还是受着教会的指示吗。   你终于敢说到正题了呢...   卡洛斯。   我拍拍袍摆,正了正包裹着脑袋的头巾,面无表情,又重新坐了回去。   那就...   先听听你怎么说吧。   “贝蒂。”   “姐、姐姐...”   “你去门口,等我。”   “啊...”   小丫头闻言愣了愣,看看我又看看卡洛斯的脸,胡子拉碴的剑士对她笑的很是友善,但却暂时停止了谈话,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她不笨,马上明白了我们的意思。   “哦...”   小女孩站起身就走,小跑着朝门外去了,脚步声「嗵嗵嗵嗵」,有些着急。   她原本大概是以为能听到姐姐和这个男人之间可歌可泣的故事的,但目前来看,事情很明显就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接下来那两人要说的,有可能是很严肃的话题了...   而且,和教会也有关系...   小女孩跑到门外之后,其实也并未走远,就蹲在门口的台阶,背对着土楼的门,装模做样用手指去戳地上的爬虫,耳朵却高高竖起来,努力想要听见楼里传来的说话声。   而另一边,在小女孩出去之后,名叫卡洛斯的剑士又笑了起来,配合着他许久未理的络腮胡子,那笑容略显沧桑,仿佛久经风尘,身心俱疲的浪客模样。   但却依旧赤诚。   男人看着面前少女的脸,许久,眼神越发柔和下去。   “...东洲可不像西洲,这边虽也有在繁华的地带设立教堂,但由于地下势力盘错复杂,联邦的高层又多都贪图享乐,疏于治理,民众之中反神论者也不在少数,更有真理之门的散乱余孽混杂其中,所以教堂啊,其实算不得什么安全可靠的地方...”   “我在来之前还听人说过,最近半年的时间里,有好几名神父都在传教途中被人丢过油火弹,两个都烧死了...哦,说的有些远了。我来到这里呢,自然也不是为了解决这种关乎信仰的问题,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剑士,可操不了这个闲心。”   他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望着不远处墙壁上亮起的烛火,眼神微微闪烁,像是在缅怀、或者感慨什么:“记得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王城的时候...一年前了...”   “我说我要走,你表现得依依不舍...”   “你才,依依不舍!”   少女忽然就恼了。   她睁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面前的胡子剑士,但男人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其实有些放心不下你,有点担心你会...呵,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那时候我和你说过,这次的东洲之行,我本是打算带着你一起的...我真希望当时能坚持自己的决定...”   他侧头望着窗边的烛火,火光在他的眼眸里倒映闪灼:“我有些后悔了...”   “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反思很多的事情...”   “一边喝醉,一边反思吗。”   我忍不住吐槽,男人依旧不予理会。   “我那时是和安吉尔商量过的,带你一起来东洲,让你跟在我身边的想法,他其实比我更加觉着放心。那也是我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我们聊的几乎都是有关于你的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   “你在那个时候...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我们一起合力干掉了尼禄枢机,你吞噬了一些...总而言之就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不懂得具体情况的,但安吉尔在那时候对我说,你虽然看似无恙,但其实是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状态边缘,假如不能够保持情绪的稳定和充分的休息,你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了不得的变化...”   “那种变化万一出了,就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们聊了很久,安吉尔对你的东洲之行,始终抱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他只是说将你放在我这里安心,现在想来...呵,我在那时候犹豫了。我改变了我的主意,想让你呆在更安逸的环境里,慢慢去调整自己。”   “...嗯。”   我点点头,将手拄在下巴,继续听卡洛斯说话。   “安吉尔虽贵为教宗,我却是个只会舞剑的流浪骑士,但你也许不知道的是,我们其实认识有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在我还没有成为莱恩先生的门徒,而他甚至连一个小小的修士都不是的时候,在那时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他将头摆了过来,眼神炯炯:“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就在艾波丽斯塔,这片荒芜贫瘠的土地。”   ...啊。   是这样的吗...   “我们都是东洲人,自年幼时就生活在红河的边儿上,一起趟过泥沙,抓过蚯蚓...我们住在一个镇子里,都是出身低微之人,很小的时候,就在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方,一起挨饿的...”   “...所以,不管在那之后他变得怎样陌生,我都是信任他的,一直相信。”   “我把你留在王城,交到他的手里了。尽管他平时总是那副样子,但真正做起事来,却比谁都更能狠下心...他心中认定的,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谁挡在前面都不行,我把你交给这样的一个人,让他来保护你,我很放心。”   “我从没想过安吉尔会骗我什么,也从没想过他会瞒着我做什么...他一直都是有什么就和我说,他一直让我觉得,他是想从教会那些顽固的守旧派手里,说什么也都要将你保下来的...在我第一次把你带到他的面前...不,还要在那之前,在我和安吉尔提起你的存在时,他就对我表露过这个意思了...”   “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觉得,安吉尔和我的想法始终是一致的。是我发现了你,是我将你这个特别的存在告诉了他,而他很赞同我的想法,我们一直都是有在保护你的,我和他,一直...都有在做保护你的事情...”   “小希尔...”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第五十三章 怆然(下)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男人坐在桌前,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然而眉宇之间,却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怆然。   我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在以往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总是一副懒懒散散、吊儿郎当,对什么事都好像从不过多上心的模样,可当他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却是比谁都要可靠可信的。   因为他是卡洛斯。   他是银色的闪光,卡洛斯·冈萨雷斯,是深渊的漫步者,无数民众眼中的英雄人物。他是个潇洒的剑客,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强大身手,和一颗刚正不阿、襟怀坦白的心,无论何时都充满着自信,从未有哪一刻怀疑过自己。   可现在呢...   当他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后...不,或许在我今晚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闻到他满嘴酒气的时候,我就已然发现了,意识到了。   这个名叫卡洛斯的男人,他似乎已经丢失了身上的某种东西。   那或许是他的自信。   就仿佛突然之间,这个曾经在我眼中无比耀眼的人,强大正直的教宗骑士,他变得像是普通的,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男人了。   卡洛斯丢失了他的自信。   又或许...   他还丢失了更多的东西。   我突然有点心疼他了,胸腔里好似被人一把揪住、紧紧攥着一样。   [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暮然间,脑中再次闪过男人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我的老师,一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他七十岁了,仍站在弱者这一边...]   [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那时候的他,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眼里闪耀的辉光让人难以直视,我曾经多么想要变成他的样子,可现在,我看着卡洛斯的脸,那般的沧桑,颓然,胡子邋遢到卷翘起来,眼神依旧慵懒,可瞳眸之中,却只剩下酒醉之后的迷离和惘然。   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啊...   只是一年的时间而已...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让他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我沉着一颗心,如此想着。   然而下一刻,男人口中说出的话,仿佛就是答案了。   “大约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吧...我在东赫乐城,收到了来自西洲的消息。那场旷世的大战...与异教徒最后的纷争里,有人放出了可怕的业火恶魔...呵,我当时甚至还有些想不通,那所谓业火的恶魔,究竟是个什么...可他们却告诉我说,你...已经死在那场战争里了...”   我听出卡洛斯那充满磁性的声线,有轻微的颤抖了:“你消灭了那头恶魔,拯救了无数平民的性命,所有人都将你奉为人类伟大的英雄,可是你...却再也没有从滔天的火海里出来过...我听到的只有这个...”   “我...我还以为...”   他仿佛想掩饰什么一般,抬手揉了揉额头,手背也在颤抖,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湛蓝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我,眼白略微充血,在火光下映出通红的颜色。   “还以为...自此之后,哪里都见不到你了...”   男人一直在笑。   他将颤抖的手慢慢朝我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摘下我脸上的面纱,又或者想要像以前那样,轻轻摸一摸我的头。   他以前从未笑得如今晚这般多过。   也从未像今晚这般,让人感到心酸难过。   他笑得,让我一下子就卸去了所有防备。   我忽然就有些想扑过去了。   扑到他的面前,照着那高挺的鼻梁狠狠揍上一拳,直揍得他鲜血涕流。   我想把卡洛斯一拳揍醒,然后再大声质问他说,为什么要讲这么多废话,为什么要这样喝酒,为什么不能和以前一样,落拓不羁,好像什么都能随手摆平,为什么要让我在好不容易的重逢之后,却看到你这么颓废的样子!   我不想再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我还没有死!!!   那些心中的话,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咆哮而出了。   然而情绪兜兜转转,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冲上大脑的一瞬间,那团炽烈的火便又快速熄灭了。   我很快冷静下来,将脑袋猛地后仰,避开了男人伸过来的手,那兀自在心中荡开的涟漪,被强行平息下去了。   卡洛斯的手僵在了半空。   “小希尔...”   “卡洛斯。”   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但我真的不想再听他说那些话了,语气强势而决绝,出声打断了他:“你们当初来这里,是准备做什么。”   或许他刚才讲的都是真的...是肺腑之言...   但又或许...   他和安吉尔一样,也是个高明的撒谎者呢?   我没办法笃定这个。   我很愿意相信他,但我真的没办法笃定这个...因为以卡洛斯刚才那番毫无逻辑、仿佛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的那些话来看,他一定是知道了去年在东洲发生的那些事情的。   他已经很清楚的知道,是安吉尔背叛了我。   卡洛斯他喝醉了。   那本就不是个擅长言语的男人,喝醉之后,说出的话更显混乱,但目的却非常明确,他没有乱了思路,至少还保留着相当的清醒,他其实只是想告诉我说,安吉尔连他也一起欺骗了。   卡洛斯在今晚意外见到我,绝对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或许喝酒也有那样的原因在,但却并不完全是。   因为事实来讲,我已经「死」去快一年了。   而卡洛斯知道这件事,到现在也有半年了。   半年的时间,他难道一直沉浸在...   沉浸在那种情绪里走不出来,所以就到这里用喝酒来逃避么?   很显然不是的。   因为不久之前,他还和那个红发女,以及另外两个同伴...其中有一个是肥婆奶奶,还有一个...不用猜,现在也知道是谁了。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前不久刚刚去了西边的洞窟,把那里的蜥蜴杀了大半——他们当然不可能是专程去杀蜥蜴的。   那时候的卡洛斯,至少应该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还在做事。   或许那些事,他现在也在做着。   而那些事...   又或许和我有关系呢?   比如...   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所以来找我了。   他们甚至已经找到了梅瑟镇去。   他们差点就要找到我了。   而眼下,卡洛斯和那个女人,已经找到我了。   假如事实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谁指使的...   我是一概不知的。   但心里已然有了另一番猜想...   卡洛斯现在见到了我,他意识到我还活着,最开始有些惊愕,没能反应过来,所以也就没敢贸然接近,他又不知道我已经失去力量了,也不可能直接就在城镇里抓我,于是选择在身后远远跟着...直到想清楚了对策。   然后,开始试探着和我搭话。   卡洛斯很聪明,一直都是。   他没有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样子,也没有慌手慌脚和我解释什么,那一路上,他只是东拉西扯的闲聊,说些有的没的,想搞清楚我的想法,但我却什么都不说,他有些没辙,又不敢贸然动手,便想用老办法,也是他觉得最管用的办法——   用好吃的先稳住我。   再然后,我如愿以偿,跟他到这里来了。   而现在,难听点讲,他选择和我打起了苦情牌。   卡洛斯真的很聪明。   他先告诉我说安吉尔是他的手足兄弟...究竟是不是我不知道,也不想问,我不想再听见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事,卡洛斯或许连这点都把握到了,他太了解我,根本不怕惹我生气,因为早就想好了转折...   转折就是他后来话里的意思。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就是想告诉我,安吉尔其实连他也一起骗了。   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受人蒙骗的傻瓜蠢货。   这是他想要对我表明的立场。   当卡洛斯摆出这副立场的时候,就能一下子和我站到同一阵线,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事实也是如此,我在刚才那一瞬间,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打的苦情牌是奏效了的。   他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会让我立刻产生共情...让我一瞬间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备...在那之后,他还想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但我必须得防着。   尤其是卡洛斯,他真的太了解我了...   只可惜...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我本不愿意这么去想他的...我不想把人都想的那么恶...   可是...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啊。   也不是没有的...   眼眸里光晕闪烁片刻,当我在转瞬间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于明明灭灭的烛焰中再次抬起了头,与卡洛斯重新对眸的时候,心中复杂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脸上表露出的,是如先前一般,冷峻彻底的神情。   “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   我将双手拄在下巴,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用略带审视的目光,紧盯着男人脸色的变化。   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愕。   可还不等我多想什么,那一丝丝的惊愕已经迅速软化下去。   卡洛斯将僵住的手收回去了。   他始终在对着我笑,然而那笑容里,却终于流露出伤感,又或者慨叹的模样,几分酒气随着那样的情绪,扑面而至。   “已经不再是,卡卡罗特或者什么了吗...”   男人忽然说出这番话来,让我一下子有些愣住。   什么...   直至过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是在指什么。   这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的,我的心蓦然又是一阵抽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真好啊,小希尔...”   “你长大了啊。”   面前的剑士如此说着。   而我,却忽然有些不再敢看他的眼睛了。 第五十五章 东洲之行的始末(上)   墙壁上烛火的光晕明明暗暗,将土屋不大的空间映得昏昏沉沉。   在卡洛斯说出那样的话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异样、变得越发沉静起来。   而那股异样的沉静,似乎也意味着,我们终于能够好好坐着谈话了。   我暂时不再有想要离开的想法,虽然还是难以打从心底重新拾起那份信任,但还是决定不管怎样,至少都先有耐心一点,把心底的小情绪压下去,坐在这里听他把话说完。   而卡洛斯也在短暂的默然过后,将刚才那不自觉流露而出的伤感彻底平复,带着些许的醉意,开始说起了他此番东洲之行的始末。   “起初的时候,是老师写了封信给我。”   男人的眼底恢复了几分光泽,说话的声音缓慢而低沉,桌上的灯盏将他胡子拉碴的侧脸,照映出线条清晰的轮廓。   “近些年间,他一直都是呆在东洲这片土地,和莉亚一起...小希尔,你也是知道的,二十多年前,教会曾经对真理之门展开过一场剿灭行动。”   “嗯。”   “那场行动以莱恩先生为主导,是他和尼禄枢机一同,带领着数名教宗骑士,一众信仰团的精英成员,还有教会第一骑士团所属,以战无不胜著称的两个分团,「恩典天枰」与「审判之拳」,一举攻破了真理之门位于艾波丽斯塔的秘密据点,莫桑德大盆地...”   “真理之门的首领,那个自称大恶魔的家伙,在那场围剿中与老师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鏖战,但他终究不是老师的对手,被斩于剑下,连同他的一众忠实信徒。那之后,真理之门可以说是几乎覆灭,为数不多逃走的异端们也自此隐姓埋名,不敢再妄为作恶,消失匿迹了二十年之久...”   “教会从恶徒们手中解放了东洲,这是以往数百年来,在与真理之门持续的斗争中所积累下来的结果,是计划与他们的最后一场战役,教会赢得了空前的胜利,但实际上,那并不能算作完胜。”   卡洛斯顿了顿:“他们还留有火种。”   “公历八百年间,由于教会内部有人受到恶魔的鼓动,源于罪业的火种被盗取后丢失了,而那些受到恶魔鼓动之人,就成了真理之门的前身...这个你也是清楚的,我们不先不论这其中的真真假假,那个被盗走的火种,无疑就是真理之门罪业之火力量的源头。”   “而那个源头假如不能彻底断绝,那么再过一段时间...或许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真理之门终究还是会死而复生的,因为没有多少人能抵住那种力量的诱惑。”   “可是呢,教会在那场围剿战中,尽管杀尽了实权派的异端,最终却还是没能找到它。罪业的火种一早就不在那里了,或许是被真理之门察觉到端倪,有人提前做了转移,又或许,火种的位置本就不在那里...”   “大军撤退之后,我的老师莱恩先生,这些年便经常活动于东洲,在茫茫荒漠里寻找着火种的踪迹...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之下遇到他的,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后来也返回过西洲,留在王城呆过一些时日,我在头几年还会时常跟在老师身边,听他教诲...成年之后,就留在西洲斩杀深渊了。”   “但莉亚还是一直跟在老师的身边,到得近些年,老师便不再回西洲了,我那时也是很久都没有再见过他,突然之间,就收到了那封传信。”   呜呜呜呜——   土楼的圆窗并没有关实,此时外面的风似乎大了些,听起来像是鬼哭那般,拍地窗户「哗哗」作响,门口小女孩的动静依然悉悉索索,我能听见她趴在门框边缘,有些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桌上火光摇曳着,男人的话语持续传来。   “老师在信中说到,他已经有火种的线索了,但目前线索并不明朗,需要留在西洲的我们协助调查...我,还有阿普菲尔,我们一道前往东洲,老师让我去王立学院通知她,在那边做一些准备,这也是我当初回到王城的目的。”   “那后来...我们乘坐角马车,从王城出发,到东霍利海岸,在那边乘船渡海,抵达挪加威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在那之前,我询问过西尔加亚莫斯里海岸的情况,听到的...全都是好消息。”   “我没想过他会让你去那里。”   他的声音随即又变得低沉下去:“而此次的东洲之行,等我上岸之后见到了老师,才隐约明白了一件事情。教会...不,是教宗。他其实早已料到了很多的东西,想到了真理之门有极大的可能会倾巢而出,他们不可能有更多的人了,于是在东洲这边,我们就会有更多的机会,趁此将火种彻底收回...”   “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行动。”   “但起初最大的问题,我们仍然不知道火种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只是探到了大体的范围,老师也是在偶然间抓到了小丑的部下,弄清楚了在艾波丽丝塔边缘,靠近阿弥基尔山脉的方位,存在着一个与世隔绝的偏远小镇,而那个小镇...似乎在近年里,开始有大量的真理之门余孽集结...”   “恶徒的势力复苏了,有新生的成员不断涌入,火种一定就在那附近,但小镇具体的位置,我们却是没能彻底弄清,只好先前往荒漠以南,去那边再探查小镇的具体位置...而这个时候,我恰好收到了西洲送来的消息...”   “第一次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及西尔加亚战争的阶段性结果,那是一份关于莫斯里海岸的报告,第三骑士团被击溃了,异教徒攻势凶猛,一路朝着南境推进,圣城中第一骑士团被调动了,是审判之拳的那些家伙,教宗大人或将亲自率阵...”   “呵,我在那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真正的严重性。”   “尽管为海岸的战事感到些许忧虑,可既然审判之拳都出动了,想必结果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就算对方是那个小丑又如何?第一骑士团里,不是没有能和他抗衡的人在...”   “但不管怎样,在东洲的事情要抓紧了。”   “去年年底,我们到了这边,暗访了很多个城镇的地下势力,像讷德林帮这样的存在,都是有接触过的。我们试图找到潜藏在阴暗水沟中的老鼠,真理之门的分散的信徒...”   说到这里,卡洛斯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但,最终结果并不如人意。” 第五十六章 东洲之行的始末(中)   “他们像是一夜之间突然都消失了,偶尔抓到的几个,全是一问三不知的边缘信徒,业火之力弱的仿佛在开玩笑,连收到集结令的资格也没有...”   “近乎三个月的寻走调查,我们四个人分散着去了很多城镇,结果却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那个小镇在哪,甚至连名字都打听不到,事情的进展完全陷入了僵局,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收到了西洲传来的第二封消息。”   男人似是又沉湎进了某种强烈的情绪,他偏过了头,朝呼啸的窗边望去,不再让我看见他的眼睛。   “消息的内容,你已经清楚了...”   “我...”   他好像是有更多的话想对我说的,然而沉默片刻,喉结滚动几次,也不知吞咽了怎样的心情,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却是跳过去了。   “其实那时候,更多的是感觉无法相信。”   “什么是异端残暴力量的源泉,自神临神临时代被古老神明封印的强大恶魔又是什么,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西洲,出现在伍德沃德之森深处...你怎么会和那样的东西打起来,而我...在这边所做的一切,到底又算是什么...”   “有那么几天的时间,我混乱了...没办法理解这些...”   “不是只要收回了火种,就能彻底结束异端作恶的根源吗...什么是比肩神明的强大恶魔,我从未听过那种东西的存在...我乱了,我们其实都有些乱了,搞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搜寻的工作无心再继续下去,便一同找到老师,打算坐下来谈谈,把事情理个明白。”   “可是呢...”   他将脸转了过来,看着我道:“老师却只告诉了我们一席话。”   “他说,事情未必有想象中那样糟糕,你只是听到,未必看到。若是因此而感到惘然,最好的方式就是别停下,不要沉浸在那样的惘然而不自知,你要继续向前走,或许,你心中的惘然之事,到那时自会迎刃而解。”   “...我想了想,认为老师说的是对的。”   “与其在那里困惑不堪,想一些有的没的,不如全力做好手中的事。我们是在追寻被盗取的火种,无论西洲的恶魔究竟存不存在,无论在那边发生了什么,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战争打胜了,异教徒被彻底击溃,若是我们这边反而掉了链子,那或许...就是偿还不清的罪了。”   “我调整了心态,让自己暂时忘却那些...其实更多的还是不信。我总有一种预感,你不会就那样轻易死去,毕竟...呵。我不相信他们说的,其实也从来没信过言报上的东西,至少不会全信。事情也许还是会出现转机的,那样的转机,可能就会出现在我们找到火种,弄清楚真相的时候...”   火光忽闪之中,卡洛斯揉了揉略显疲惫的脸。   他看着我,停顿许久,又笑了,笑的很是轻松。   “你看,转机这不就来了嘛...”   “继续说。”   我故作不耐,敲了几下桌子,催促道。   其实只是有些不敢看他那样的笑容而已...   “好吧好吧,我只是想让气氛显得放松一些...实际上,第一次的转机,是在三月份的时候来的。在我们的搜寻始终无果,打算商量着换个方式的时候,我们在南面的一个在小镇郊外,突然遇上了一次沙匪。”   “沙匪的目标当然不会是我们,他们试图抢劫一支运输驮队,我们到的时候,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场面很乱,本打算过去救人,可爬上高坡之后,真正看清楚了状况,才发现竟是那些沙匪在节节败退,被打的死伤无数,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可言。”   “那运输的驮队大抵只有不到三十个人,沙匪的数量至少是他们的两到三倍,有不少还骑着行鸟。那是被誉为沙漠中的角马兽,尖喙足以啄穿薄钢板的一种猛禽,它不会飞,跑动的速度却比寻常角马兽还要快上三分,具备很高的灵活性...”   “能拥有行鸟的沙匪,在艾波丽斯塔必定小有名气,在人数充足的情况下,再厉害的旅商见了都得乖乖让出货物,绝不敢与其正面交锋,可却被一支小小的驮队打的落花流水,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个驮队里有个女人在。”   “...女人?”   我忍不住问他。   “对,一个身披斗篷,脸上缠裹着灰布巾的女人,身手相当了得。虽不见有用秩序之力,但只凭精湛的剑法,只身一人杀入匪群,剑剑封喉,一击毙命,沙匪们根本招架不住,没多久便落荒而逃了。”   “哦...”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女人该不会是...   “那是个毁了容的女人。”   只听卡洛斯继续说道:“我们后来和驮队接触了,听带队的男人说起过这个。他们是从挪加威来的武器商,专做刀剑贸易的,往艾波丽斯塔东面的城镇运输兵刃,都是些从西洲进口过来,上好的货物。”   “那个女人是他们花重金聘请的护卫,双方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据带队的人说,女人以前意外受过伤,脸毁了,所以缠着裹布,不以真面目示人,但身手确实厉害,一般二三十个男人近不了身,她以给人做打手谋生,也不知道具体年龄,平时话也少,但是个很可靠的女人,比挪加威那些贪婪的雇佣护卫强太多了。”   “聊了一晚,发现驮队的下一个目的地正好与我们相同,之后就结道一起走了。本没有多想什么,我们那时的身份也只是西洲来的浪人,穿着普通的布袍斗篷,行李也不多,像这样风餐露宿的徒步客在艾波丽丝塔有很多,身手多少都是会一些的,就算带着显眼的长剑也没人会怀疑什么,既然遇上了,结个伴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情。”   “然而那样走了两天,我却慢慢发现了问题...”   卡洛斯沉吟片刻,朝门口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起初本来是我对那个女人有些感兴趣...哦,不是你想的那种感兴趣,我只是对剑技精湛的人抱有敬意,尤其是一个女人,炼体之力天生比男人就弱,想要达到那种程度,苦必定是没少吃的...还得有超出常人的天赋才行。这样的人可不多见,难得遇上个不认识的,就想着随意交流一下...”   他脸色逐渐正经起来:“那女人果然不多话,说什么爱答不理的样子,很显然对我没什么兴趣,可有一晚,正当我打算最后一次尝试和她交流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她摘下裹布的模样...”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   “银白色的头发,湛蓝的瞳孔,非常的年轻,漂亮到有些不像话...”   “最重要的是,她脸上就根本没有什么旧伤。” 第五十七章 东洲之行的始末(下)   说话期间,有脚步声从门口外传来,是「咯噔咯噔」的皮靴声,步伐节奏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和放浪,随即是小女孩轻微的惊呼,我蹙眉回头,看见是那个讨厌的红发女走进来了。   “你们果然在这里...”   她一进门就望向我和卡洛斯,先是略显不爽的瘪了瘪嘴,随后嘴角稍翘,露出妩媚性感的笑容:“呵,跑的都挺快嘛,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群臭男人堆里...怎么,见到老相好连酒都醒了三分?卡洛斯,为什么不继续喝了啊,我这里还有呢。”   说话的同时,女人脚步不停,迈着猫步从旁侧经过,胸前的肉球一颤一颤,香风扑面而来,我揉了揉鼻子,眉头皱地更深了。   什么老相好...   说话真难听...   心中尽管不忿,但却也懒得反驳,不怎么愿意搭理她,翻着白眼就将头扭回去了,只是狠狠瞪一眼卡洛斯。   卡洛斯看出我有了情绪,马上笑着抬手招呼:“莉亚,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吧?我说这里是全东洲味道最好的地儿,话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看你的。”   “关我什么事?你不会自己动手做啊。”   “我这不正有事要说...”   “我也正烦着呢,没什么心情给你弄吃的...还有,门口的那个小女孩又是谁?干什么的?就蹲在那里...”   女人径直从旁边走过,头也不回,随口问了一句,也不等回答便兀自摆了摆手:“算了,那不重要...我困了,上楼睡觉去了。你们好好聊哦~多喝点酒。”   那声音带着让人酥软的风韵,却听得出其中夹杂着些许酸酸的情绪。   “......”   卡洛斯看着她曼妙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喊道:“辛苦你了!甜点一定要有啊——”   然而对方没有回应。   直到那背影上了楼,他这才转过头来:“呵,莉亚就是脾气有些臭,人还是很有趣的,不难相处,心肠也热,这点倒是有些像你。”   “啧...”   我咂了咂舌,不敢苟同。   “她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你等着吃就行了...我们说回刚才的事吧。”   男人耸耸肩膀,对我轻蔑的态度也不怎么在意,伸出手指将灯盏的芯拨了拨,让火光烧的更亮一些:“...那个女人,脸上并没有伤,是他们在撒谎。”   “我那时并不清楚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但女人显然不像他说的那样,绝不只是个简单的雇佣护卫,她的身份没那么简单,我后来又注意到了一点,驮队里包括领队在内的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有些...恭敬,嗯,我想那就是恭敬。”   “说重点。”   我又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的催促。   卡洛斯以前都没这么啰嗦的...   “好吧,好吧,说重点...”   男人再次摊了摊手:“重点就是,我怀疑女人在顾虑我们的身份,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对我们抱有的警惕越来越深,不仅在刻意疏远,尽量避免与我们接触,我还看到她有几次和驮队的人在避开我们私下会谈...”   “这本也没什么奇怪的,谁都有不想让外人听到的事,但偶然间一个机会,我悄悄靠近了他们,恰好听到谈话间女人说起了一个词...”   “你这是故意,偷听别人说话吧。”   我不屑的瘪了瘪嘴巴,忍不住打断了他。   “...拜托,不是要说重点的吗。”   “戚——”   “...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了?”   男人有些哭笑不得,那表情让我心中莫名不爽,重重地拍一下桌子:“你说快点!”   “...哈哈。”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我皱眉问道。   “不,不,没什么...”   卡洛斯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缓缓摇了摇头:“我听到她提起...菰果草。小希尔,你还记得这东西是什么的吧。”   “......”   好吧,这女人肯定就是那个舞女无疑,我已经基本确认了。   “我本想再多听一会儿,可女人警觉性非常高,她立刻就发现了我,谈话停了下来,女人走过来质问说为什么要偷听,我说我只是路过小解...好好好,你别着急嘛,我说快点就是了...那之后驮队对我们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尽管还保持着表面的礼节,但很明显看得出来,他们在提防我们了。”   “我和老师私下商量过一次,可由于没有确凿性的证据,我们也就没办法贸然做出行动,本想趁夜晚偷偷将那些货物打开检查一番,但那些人看的很紧,就一直没有机会...我当时只是以为那有可能是个走私菰果草的商贩,他们或许和真理之门有关联,但应该牵扯的不会太深...但既然碰见了,总得做些什么才行。”   “本打算先不打草惊蛇,就跟着他们一路到城镇,再看看下一步会怎么做,有没有可能联系到真理之门的家伙...然而等到了城镇,我们表面上与他们道了别,暗地里却一直跟着,我和莉亚负责盯人,老师和阿普菲尔打探消息,就这样过了几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个驮队,像是真的武器商人,老老实实找到镇长谈买卖,买卖似乎进行的还算顺利,不久他们就打算走了,带着剩下的货接着去下一个镇子...老实说,这很正常,但是有些太正常了,假如不是我听到他们提起过菰果草,可能那时候早就转移视线了吧...”   “我们后来商议了一宿,准备继续不动声色的跟着,追寻驮队的脚迹,跟他们到下一个镇,但只有我和莉亚两人,老师他们则留下来,和这边的地下势力进行接触...”   “驮队是一早出发的,我们晚半小时走,一路去往西南,我和莉亚不敢靠的太近,因为有那个女人在,她可能会发现我们,所以就远远吊着,尽量不让察觉,可是到了半路,某一天早上醒来,我站在高处瞭望,忽然间发现...那个女人似乎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确实已经不在队伍里了,哪哪都找不到...我马上意识到问题,没有再犹豫了,果断做出决定,和莉亚冲上去将商队的领队绑了,逼他们撬开货箱,在其中几个存放着长刀的箱子里,发现了小袋装的菰果草。”   “我逼问领队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又去哪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问了半天,打的他鼻青脸肿,领队就只认了他们在走私菰果草这件事,其余的一个字也不说...但他们的确又不是真理之门的人,因为没有业火之力。”   “审问持续了整整一早,整个驮队都像是在故意拖延我们的时间,我猜他们或许早就料到会有人跟上来,知道事情迟早败露,对于菰果草一事口供统一,供认不讳,可一旦我问起那个女人去了哪里,所有人就都默契闭嘴了,直觉告诉我...这事儿很不对劲。”   “我迫不得已,将他们一个个分开审问,手段也强硬了些,又是一下午的时间,终于有个软蛋先撑不住了,向我透漏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卡洛斯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双臂抱在胸前,看着我,缓缓说道:“他告诉我那个女人就住在一个叫做梅瑟的小镇,那镇子位于南面阿弥基尔山脉的脚下,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其实应该是那里,而且...他知道有不少奇怪的教徒,近两年有在那边频繁的出现过。” 第五十八章 背道而行(上)   “那个时候,我几乎就已经在心里确认了,他说的,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地方。”   男人靠在椅背,将翘着的左腿换到右腿:“我让那个软蛋将镇子的位置标在了地图上,为了确认他不会骗我,我又把他标记的地图拿给其他人看了,包括那个领队在内,从他们脸上的反应就能明白,下一步找这里,准不会错。”   “由于离开的仓促,那些人我们并没有来得及处理,在终于获悉了消息,取得阶段性的进展之后,我和莉亚昼夜奔波,以最快的速度又赶回了先前的城镇,与老师他们汇合,一番简单的商议过后,便不再耽搁时间,迅速收拾好东西,即刻出发前往荒漠以南,直奔小镇的位置而去...”   “却不想,在横穿巴哈马高原沙漠的途中,路径风蚀谷的时候,突然遇上了持续性的大沙暴。我们被肆虐的风沙阻挡了脚步,在近乎两个月的时间中,被困在了怀斯特镇,也就是这里。直至六月份的时候,风沙才终于有所停歇...”   “我们当晚便连夜启程,沿着地图标记的方向,一路摸索继续前进,多日之后,总算是窥探到了...那个所谓梅瑟镇真正的面目。”   说到这里,卡洛斯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他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那形容让我有些不舒服。因为在笑着的同时,男人的视线有一瞬间飘向了土楼的门外,那仿佛不经意的一瞅,却似乎是在对我暗示着,门口小女孩的身份,他其实已经有所察觉。   ...什么啊。   有话不能直接讲出来的吗?   就那样看一眼,什么意思嘛...   我很不高兴。   但心中的小情绪,却并没有直接表现在脸上。   “那个镇子,几乎全都是和我一样,白头发蓝眼睛的人。”   卡洛斯收回目光,似是若有所指,那古怪的笑容继续挂在脸上,停顿片刻,娓娓说道:“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先入镇探查的只有老师和莉亚,因为就形象来说,至少他们两个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用莉亚的话来说,阿普菲尔婆婆说话太凶了,总是会吓到人,而我...生来就是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卡洛斯指了指自己的脸,表情颇为无辜:“我看起来真的贼眉鼠眼,不像是个好人吗?”   “......”   我没有接话。   但男人也显得不甚在意。   “探查是以走访的名义去的,并没有确切的表明身份,一番交谈过后未发现丝毫端倪,就对他们说了是骑士,那本是在试探他们的反应,但结果却与料想的完全不同,镇民们似乎对此并未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付诸任何行动。”   “老师和莉亚虽然时刻都在戒备着,然而那个梅瑟镇的镇长,就只是带着他们在镇里巡视了一番,说了他们平日的生活,听上去很是艰苦,镇民们却似乎乐在其中,也明确了不愿意迁徒的意愿,说那里是他们的土地,死后也将会长眠于此。”   “那些人...都像是很淳朴的乡民。他们的生活很平常,也很普通,白发蓝眼的血统在东洲也实则常见,仔细想想,这似乎也算不上特别稀奇的事情...我们虽然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却也不会选择再步步紧逼,那大概是没有结果的,说不定还会酿成不必要的惨剧。”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们在镇外找到了一间适宜的洞窟,作为暂时的营地,定期轮番前去外围,藏匿行踪,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观察小镇的那些镇民,看他们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所以这就是你们杀死那些蜥蜴的理由?   霸占了它们的巢穴,把它们杀了却又不吃完...   真是可恶...   脑袋里下意识地冒出这样的念头,其实心中并未有多深的怨念或者感悟,现在问题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些小事,只听男人继续说道:“而后,在一次探查当中,莉亚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就是先前跟着驮队的「毁容」女人。”   “她当然没有毁容,银发蓝眼样貌非常显眼,就那样突然出现在小镇的夜里,没有再做任何的掩饰,独自背着行囊,往小镇的西口走去...看上去,就像是在骑士到访过后,藏匿在镇中的女人,终于意识到了某种即将来临的危机,所以自短暂的沉寂过后,趁着夜色正浓,终于要有所行动的样子。”   “因此思虑片刻,我们就追上去了。”   “当然,不会是所有人都追上去。”   “我们留下了莉亚在镇子附近继续盯梢,本想让阿普菲尔也一同留下,却又担心被那女人侥幸逃脱,尽管这世间已经再难有人能在老师的剑下走过三招,可他毕竟年事已高,体力不及年轻人了,那女人底细未知,保险起见,我和阿普菲尔便也一同跟了上去。”   卡洛斯说到这里,手指敲击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他蓦然眯起了眼睛:“那晚夜色很浓,几乎看不见月光。女人的脚步越来越快,我发现她的炼体之力强度已经远超预计,我们三个人,几乎是全力在追踪,以包抄合围之势,打算从女人的背后直接抄过去。”   “起初还是不想被她发现的。我们想借着夜色的掩护,先看看她究竟要去哪里,然而女人越跑越快,慢慢的竟然追着有些吃力,顾不得再继续隐匿行踪了,她那时大抵也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或许在出镇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我们就改变了想法,打算先将她抓到手再说。”   “那之后...”   卡洛斯顿了顿:“女人在追逐的过程中被步步紧逼,眼看着几次都要被我们抓住,她终于按耐不住,使出了罪业之火的力量。”   “到得那一刻,她会使出业火之力,其实也早就已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了,然而却没想到,那女人的业火之力,其强大、炽烈的程度,诡异难以理解的形式,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所遇到的,包括大恶魔在内,任何一名已知的异教徒。”   “嗯...”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对卡洛斯这番话有所认同。   我记得艾尔娜的力量,除了在那个神躯面前之外,在面对任何人,包括那个小丑,她都从未全力出手过哪怕一次,永远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而且她所使用的力量,也的确不是简简单单的业火之力...   那种褐色的,让人难以防备的棱柱...   以及制裁神迹。   她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第五十九章 背道而行(中)   “于是呢,追逐战变成了拉锯战...”   卡洛斯在看到我点头之后,眼睛眯得更甚,手指点着桌子的节奏一停,整个人前倾过来,闪烁的视线紧盯着我的脸。   我心里蓦然一顿。   以为他要质问我什么了,然而男人却并没有那个意思,短暂的停顿过后,他继续说道:“...我们一边跑一边打,在几番试探性的攻击过后,出手的强度便越发无所顾忌,因为发现似乎怎么都伤不到那个女人...当然,我们也并不是真的没有伤到她。”   “我和阿普菲尔的攻势时常还会落空,老师的体力到后来虽然慢慢有些跟不上了,可他的每一次出剑,那女人无论如何都是躲不开的,或断手或断腿,有一次脑袋都被削去了大半,然而即使伤口再怎么狰狞,她也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如初,连跑动的速度都不会受到太多影响,我们实难拦住她的脚步。”   “后来就这样一路追逐,面对一个年轻的、名不见传的女异教徒,包括老师在内的三位传奇教宗骑士...哈,这么说虽有自夸的成分,可事实的确就是这样。我们从夜晚一直追到清晨,天光都开始泛红了,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反落得一身狼狈。”   “不过嘛...”   男人拢了拢脑后的发束,一手摸着胡子,语速沉稳有力:“那女人的力量纵使再强,也总归是有个限度的。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被我们几乎压着打,再无反击的余裕。”   “当时我们也再没有活捉她的打算了,对那一战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女人的实力过于强横,若是一个不慎,可能连我都会交代在那里...等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之后,就全然没了留手的余地。”   “最后的时刻里,我们追着她打过红河上游和一片绿洲,将战场转移到了沙谷的附近,在那边展开了死斗。那女人终于不再逃了,我当时有意识到她可能是故意中计,目的就是想把我们引到那里。”   “那是一片荒废许久的旧时代遗迹,千年前的残破建筑,我猜是不老一族留下来的,我们就在遗迹的外围正面对上了,那一架打的...实在吃力。而过程之中,那女人也终于对我们透露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卡洛斯忽然打住了话。   “...小希尔。”   他轻唤一声我的名字,脸上所有的神采一瞬间全部褪去了,变得严肃认真,一只手拄在侧脸,手肘搭在桌上,沉声说道:“在我告诉你那女人说了什么之前,有些东西...我想先和你确认确认。”   “......”   我没有回话,定定看着他。   “你之前...”   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是不是就待在那个镇里。”   “......”   “那个女人,之所以要冒险将我们引离镇外,她的目的,更多的...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吧。”   “......”   我沉默了。   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的确不知道要怎么说,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因为卡洛斯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那时的我还并未从地窖苏醒,等后来醒过之后,他说的这些事情也都已经发生了,女人离开了梅瑟镇,自那之后一直没有回来,罗伯特老头或许是知道情况的,但他可能也并不是很清楚,那个舞女在出镇之后,到底又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所以老头告诉我说,艾尔娜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也是打从心底希望会是这样,并没有要欺骗或者拖延我的意思,可先前我却根本不知道这些,没有人和我说明具体原因,我就会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   如今来看...   那个舞女,她一直没能回来,或许是因为已经——   不,这不可能...   “你...”   沉默少顷之后,面前的男人再次开口,打断了我有些恍惚、逐渐飘远的思绪。   “你要选择,站在真理之门那一边了吗。”   他语气低沉,问话的同时,一双湛蓝的眼眸望着我,胡子拉碴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明显的波动。   “...没有。”   我思虑片刻,出声否决了。   脸上和心底,也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怒涛。   卡洛斯又盯着我看了片刻。   一秒,两秒,三秒...很多秒过去了,我们就这样相互看着,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楼上传来脚步声,先前上了楼的那个红发女人,此时正端着盘子,踩着性感的猫步,沿楼梯而下,一脸不爽的模样,往这边走过来了。   「咚咚」两声,她将盘子端到了桌上,分别放在我们的面前,盘子里盛放着黄澄澄的点心,像是用麦粉和蛋液混合着烤出来的,应该是糕点之类的东西,此刻还微微冒着几丝热气,闻起来是香甜香甜的味道。   “喏!只有这个了,爱吃不吃吧。”   女人皱眉好看的弯眉,对我们说道,然后就打算离开了。   “喂...”   转身的那一刻,卡洛斯突然出声叫住对方:“莉亚,你刚才说过有酒的吧。”   “...你——”   女人闻言美目一横,忍不住便要发脾气了,蓦然间看到男人的眼神,嘴巴张了张,片刻之后,神色终究是缓和了下来。   “...有。”   “我去拿吧。”   她没有再朝楼梯的方向迈步,而是走到了吧台前,在酒柜下方摸索一阵,拿了瓶未启封的朗姆酒回来了,酒瓶摆在卡洛斯的面前,想说什么,然而犹豫片刻,最终却只吐出一句:“少喝点。”   说完,似乎心里觉得非常不爽,又转过头来看我,红润的唇瓣勾勒出略带揶揄意味的弧度:“小孩子就不要喝了,对身体的发育很有影响的。”   !!!   我马上抬眼瞪她,咬牙切齿。   “好了好了,莉亚,你不要再刺激她,小心她将这里彻底掀个底朝天...”   “哟哟哟,这么向着她嘛。”   女人瘪了瘪嘴,又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扭着纤细的腰肢,卷着香风就离开了。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远去,卡洛斯「波」地一声拔开瓶塞,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他仰头猛灌下一口,被烈酒辣得脸都红了,「哈」的吐出一口气。   我看着他的样子,轻蹙眉头。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酒啊,这个东西...味道其实很难喝,我一直都不喜欢,不论多好的酒。但它有一个好处,就是喝到尽兴时,总是能让人暂时忘却...那些不愿意面对,却终究将要面对的...一些让人感到无措的事。”   男人说着,仰头又喝下一口。   干脆喝死他算了...   我看着面前盘子里的糕点,不知怎么的,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伸手将他们戳来捏去,一点想吃的心思都没有。   然后,就听到卡洛斯蓦然对我说:“那个女人,应该已经死了。” 第六十章 背道而行(下)   !   我心中一惊,倏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   舞女是死不了的。   卡洛斯这家伙在诈我,他想看我下意识的反应。   视线里,桌上的灯盏油将尽了,火光变得黯然,男人的脸在光线中忽明忽灭,带着些许的酒意,一双眼眸牢牢盯着我的脸。   他的确是在观察我...   心神略微起伏,脑袋里在这一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我随即很快冷静了下来,双手环抱在胸,身体朝后仰着,慢慢靠在了椅背上,眼神闪烁。   不,不对...   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那个女人...   她在面对那般强大的神躯,被毁天灭地的光束正面击中,打成那个样子都没死,并且很快就恢复了伤势,从龙乡中逃出来了,还顺便救我到了东洲...   她强的简直不可理喻,连全盛时期的我都没什么信心说能战胜她,更别提杀了她,怎么会轻易死在这种地方...   我是这么想的,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却看到卡洛斯略显认真的眼神,那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我冷静下来了,深吸一口气,心绪重归沉静。   然后才陡然意识到——   他说的有可能是真话。   毕竟...   是有那个剑圣在的。   他和卡洛斯,再加上肥婆奶奶,三个人。那可不是什么圣诗班的吟游诗人,不是脸都不愿意露的那些黑袍人,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医生,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主教。   他们是实打实的,有着人类顶尖战斗力水准的强大教宗骑士,那其中的老先生,更是被誉为如今最强的教宗骑士,几十年无人能出其右...   好吧,其实肥婆奶奶到底厉不厉害我不清楚,但剑圣老先生能请她过来,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有关于肥婆奶奶的过去,我曾经从柏莎奶奶那里听到过一些,虽想象不出她年轻时卓乎不群的模样,可即便现在已经胖了,老了,身手再不如当年敏捷,然而秩序之力的天赋放在那里,实力总归是不会弱的。   这样的三个人强强联合,假如一齐出手,只对付一人的话...   那么情况究竟会如何呢?   就算是那个舞女...   败下阵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吧。   不是没有可能的...   难怪...   她一直没能再回到镇子...   “我们终究还是没能活捉她。”   卡洛斯还在盯着我,那霜湛蓝的眼眸仿佛要将我的心思彻底看穿:“而那个女人,最后也没能从我们的手里逃走...或许她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吧,只不过,已经被老师的剑气斩成碎片,散落在黄沙废墟里,被沙土彻底掩埋了...”   她死了...   被撕成了碎片...   ...不。   也许她还活着。   我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吃一口东西,直视着男人的眼睛,面色平静。   “战斗的余波摧毁了很多的遗迹,再后来,我们去搜寻检查了女人的...残骸,却意外的在一处废墟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也恰好验证了女人死前所说过的一些话...”   卡洛斯说着,又灌下一大口酒。   他不像是在品尝酒的味道,和维多利亚那种鉴赏美酒的优雅喝法完全不同。   正如男人刚才亲口所说,他是不喜欢酒的味道的,再好的酒也都不觉着好喝,这时候大口灌着烈酒,如此豪迈的喝法,看上去更像是想用烈酒凶猛的酒性,来遏制心中某种快要压抑不住的糟糕情绪。   又或者...   他在试图放纵那股情绪。   “那是个奇怪的球状物,差不多有人的脑袋那么大,空心的,全金属制成的,做工非常精湛,不像是东洲会有的工艺,甚至...不像是人类会有的工艺。”   “那东西原先应该是被放置在遗迹地下,某间秘密的地窖祭坛上,然而却被我们的战斗波及...沙土塌陷,地窖毁了,祭坛也被砸的四分五裂,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我们找到球体的时候,它已经是打开的状态,那里面...本应该是有东西的,可那时却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   男人的眼帘耷拉了下去,几口烈酒下肚,那骨子慵懒的颓废劲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小希尔...”   “你猜那里面本来是什么?”   ...是精魄!   我一瞬间反应过来。   沙谷,遗迹...我在地窖的笔记中看到艾尔娜有提过,精魄似乎就藏在沙谷的入口附近,那个女人显然是故意将他们引过去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发现那里的东西,发现精魄已经消失了的事实...   那精魄去哪里了!?   我心中兀自震惊,然而脸上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淡然模样,不太敢确定卡洛斯此刻心中所想,于是便也什么话都不会对他说。   卡洛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笑了。   “嗤...”   那笑声刺耳,仿佛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怎么...一句话都没有想和我说的吗?你应该有要问的事情才对吧。”   “......”   我沉默片刻,心思转瞬万千,随即悠悠开口:“为什么,后来...没有再回去镇子。”   这句话,其实已经是在告诉他很多东西了。   卡洛斯何等聪明,他微微一愣,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后来啊...”   酒精的作用,让他胡子拉碴的脸在火光下泛出酡红,眼神忽然间有些恍惚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原来只有我...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最愚昧的蠢货...你说是这样吧?小希尔...”   男人的思绪好像有些乱了,瞳孔颤动,说话变得稍显失了逻辑:“那女人在死之前,对我们说了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到现在仍在怀疑她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因为那些话,我之前从不知道,从未预料,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你相信吗...”   “她告诉了我们西洲那场战争的另一面...关于教会迫害神明,妄图窥探神力,导致神明陷入癫狂,降下怒火的一系列事情...她还对我说,你其实是被教宗...被那个名叫安吉尔的男人害死的,那个时候她在场,亲眼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   他笑得很是灿烂。   但那笑容里,却埋藏着深深的,某种无力又悲凉的负面情绪。   那情绪切切实实,在这一刻刺痛着我的心。   “她告诉了我们有关神明的真相,被教会掩盖的真实历史...那些事情...我听都不曾听过...甚至在这之前,我有些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神明...”   “我不愿意相信那些,但不知怎么的,那女人说的话,我竟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事情好像对上了...假如按她所说,那么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之前竟然丝毫未能察觉...一直都...”   他停顿少顷,话锋陡然间一转:“但...我的老师,他却是知道这些的。”   咕咚,咕咚...   男人仰头灌下好几大口酒,凶猛的酒性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咳,咳...我的老师,剑圣莱恩先生。我最崇敬的那个人,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这些事的。他清楚我们在干什么,也清楚教会在干什么,在给我写那封召集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西洲将要发生什么了...”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甚至还可能知道...你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是那女人死后,老师亲口对我承认的...但那之前,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小希尔,其实我说的这些...包括那个女人的身份,你...也是很早就清楚了的...对吧。”   “......”   我依然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这时候,真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该说什么...   才会让他心里觉得好受...   “呵,呵呵...”   卡洛斯一直在笑着:“再那之后,我离开了。和老师...还有阿普菲尔,我们分道扬镳...其实是有返回过那个镇子的,但却什么都没有做,再没了要做些什么的心情,带着莉亚...就到了这里。” 第六十一章 不辞而别   “将这间土楼买下来,实际上...是为了避难用的...呵,说是避难有些过了,但人总得有个安身之处。”   “我在这片荒芜土地长大,成年之后,却是一直没有再回来过...我的父亲母亲,早年就死在了一场匪乱里,小时候住过的那个镇子,如今能记得的,就只有门前汨汨流淌过的红河水,和头顶塌下一角的屋檐...”   “匪乱过后,镇子没了,土屋也倒了,那个地方实则,早已经没有太多需要留恋的东西了...只是这片黄土的味道,总还是能让我找回些许...在儿时的记忆当中,那种无忧无虑的轻松和自由吧。”   哐当,哐当,哐当——   夜风拍打在窗,裹挟着呜咽声,传至耳畔,有如哭泣的悲鸣。   短短一会儿的时间,卡洛斯手中的酒已经饮下过半了,他脸上醉意渐浓,说话变得吞吞吐吐:“我本已经,暂时不打算回去了...”   “就呆着这里,想清楚...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我有些乱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所以,莉亚买下这里,作为...临时的落脚处。但是...要呆多久,还没能想清楚...”   “老师...阿普菲尔,他们接下来会有大动作,跟那个精魄有关的...是什么我不想知道了...我有点,不想再管那些事...不过想必,等这次事情过后,教会可能要对我,对选择跟随我而去的莉亚,采取一些措施的...”   “我是无所谓啊,假如事情真的到了最糟糕的地步,那就来多少杀多少便是...可是莉亚...我或许要连累到她了...她其实,并不知道事情全部经过...但就那样、傻乎乎的...跟着我走了...”   火光在眼中越来越暗淡,通往土楼二层的台阶之上,隐约能看见过道的拐角,女性款式的黑色皮靴,从墙后露了小半截来。   “...小希尔。”   “嗯。”   “其实你什么也不问,我就已经明白了,这些事情,你比我是知道的要早,或许还要多一些的...没关系,你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下一步,你打算要做什么...”   “......”   我看着男人醉酒的脸,兀自沉默。   我打算要做什么?   那当然是——   唉...   我自己其实也有些不清不楚呐。   有好多没能理顺的事情...   可听过卡洛斯的这一番经历之后,在心疼他之余,我心里觉着更迫切的,应该是先将贝蒂送回梅瑟镇,然后再让罗伯特老头找人带我去那个沙谷,卡洛斯所说的遗迹处,去看看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兴许还能再搞明白,那个精魄的具体去处。   尽管在男人的眼中,艾尔娜已经被剑圣老先生撕成了碎片,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她是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虽然我很讨厌她。   但确确实实,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问她。   至少,我必须尽快搞清楚自己的身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再找到让力量恢复全盛时期的办法...   那之后...   就整装待发,做好一切的准备,只身前往西洲吧。   就等我恢复了力量以后...   等到那个时候...   我再想些做什么,任谁都拦不住了...   任谁都...   ............   不久,桌上的油灯燃尽了,那个名叫拉普莉亚的女人下来更换过一次灯芯,而我和卡洛斯的谈话,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结束的。   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任何事情。   并不是因为不信任。   实际上谈话到了后面,我几乎已经完全打消对他的怀疑了,我想...我是了解卡洛斯的为人的,就算他真的想骗我,也不会让自己表现出那般狼狈、甚至懦弱的样子,用那种方式过来骗我。   他说的都是真的,也完全符合实际情况。   卡洛斯对很多的事情,都是不知情的...他现在是知道了一些,其实也不算特别多,但那足以击垮他以往那颗坚定不移的心了。   卡洛斯是个极其负有正义感的家伙,他说过他想成为老师那样,一心为民的剑客。可现在的他,早已没了当初对我说那番话时自信的模样。   很多的东西,都是伪装不了的。   我相信至少卡洛斯他伪装不了。   在最后的交谈中,男人几乎已经是喝醉的状态了,舌头开始打结,我问了他一些西洲的现状,他也只是含含糊糊的告诉我,教会目前的情况很复杂,内部争端越演越烈,早已经是摆在明面的状态了,而且听说有人体实验的消息不胫而走,教宗安吉尔对此事焦头烂额,可具体情况有多复杂,他和我说不清楚。   在东洲呆了将近一年,到处跑动的卡洛斯,恐怕自己对这些事,都只是知道个大概吧,也没太多的时间和心思去细想的,日夜奔波的时候,根本就顾不上那么多。   而瓦伦帝国的战争也还没有结束,卡洛斯倒是持续有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听他说父亲似乎在年初雪停的时候,就开始着手进攻南境的事情了,那之后虽然进展缓慢,但也没有什么糟糕的消息传到这边来。   虽然喝醉了,男人所说的这些消息,我却都是信的。   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原因无非一点。   那就是当我问起他「假如我和你的老师,剑圣莱恩先生站在了对立面,到那个时候,你会选择帮那一边」,当我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卡洛斯沉默了很久,最后却只是仰头灌着闷酒,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我们其实都心知肚明的...   这恐怕就是在不久的将来,他所必须要面临的抉择了吧。   我心里有这样的预感。   那个时刻...   或许真的不远了。   但男人在此刻,在今晚,还做不出那样的抉择。   既然如此...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桌上的那份糕点,我最终分毫未动,在谈话彻底结束之后,喊贝蒂进来吃了。我本在那时候就打算走,到门口卡洛斯将我叫住。   “你要去哪里呢...”   “离开这里。”   “这么晚了,还有地方可呆吗?”   “......”   “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休息一夜吧,到了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   于是就这样,留了下来。   土楼的二层是有空房可住的,那个红发女帮我们简单收拾了一间出来,我和贝蒂睡挤在一张床上,深夜的时候,几次有脚步声走到门口,用听的就知道是卡洛斯,他大抵是想敲门进来,再说些什么的,然而却没有真的那么做。   这一夜,我失眠了。   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我没有等他来送。   而卡洛斯似乎也并没有要送行的打算。   只是背着挎包,拉着贝蒂拐出街道,在那一刻我忍不住又回了头,望向昨夜住过的那间土楼,在二楼的其中一处圆床前,看到那站在窗边眺望,隐约的身影。 第六十二章 返回梅瑟镇   远方,沙丘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了,丘脊线平滑流畅,绚丽的日出自沙丘背后杳杳而升,不久便高悬天幕。   无边的沙海之中,小姑娘与少女蒙着面纱,骑着驮兽,驮兽由驼背的老汉牵着,在细沙上留下硕大的脚蹄印。   她们此刻早已远离了那算不得繁华的小镇,一步一步,往荒漠的西面远去了。   这只驮兽是两人花钱从老汉手里租来的,价格并不便宜,算上新买的罗盘、食物和水,几乎花光了从那什么帮派手里抢来的所有钱币。   实际上她们去市场租驮兽的时候,许多人看到是两个年纪小的丫头,出价比老汉低的不在少数,然而眼神里多数不怀好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最终还是决定让面相憨厚的老汉送她们一程。   老汉虽然年纪大了,在沙漠中行走的经验却更显丰富,这一路走的十分顺利,比她们出发的时候要顺利多了,而且有了驮兽就不必再步行,也就不会那么容易觉得渴,小丫头心情好,话就显得特别的多。   “姐姐,姐姐...”   “你以前在西洲,是不是特别有名气?就是那种,只要报出名字,大家都知道你是谁...”   “姐姐,昨晚的那个教宗骑士...他叫卡洛斯是吧,贝蒂、贝蒂好像听过他的名字...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姐姐,贝蒂觉得他不是坏人呢...”   “其实,你们在屋里说的话,贝蒂听到了一些的...”   “可是听到后来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他们先前到镇子里,是不是来找姐姐你的...他们也认识艾尔娜姐姐吗?”   “大家,不会打起来的吧...”   “呐,姐姐...”   昨晚的谈话小丫头似乎只听了少一半,说到女人可能死了的时候,她大抵已经在外面开始打盹...毕竟只是个十岁的丫头,脑瓜想事情很简单,听到那些复杂的、不怎么懂也不感兴趣的话题,忍不住犯了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不太清楚后来发生的事,许是在心中认定了卡洛斯是好人,所以也没怎么把昨晚的状况放在心里,此时眼看着就要回家了,小丫头显得十分兴奋,一路叽叽喳喳,吵得少女满脸不耐,却也没有呵斥过她,就坐在兽背上,一手托着腮,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偶尔,牵着驮兽的老汉也会回头插几句话。   但他不善言辞,只会干巴巴的说些诸如「小丫头是山脚那个镇子的人吗」,「没有男人跟着就敢出来,胆子大哦」,「那个镇子,我以前去过好几次呢」,类似这样的话,且因为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太好使,往往说过一句之后,小丫头回了,他听不见,也不再吭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到得第四天临近黄昏的时候,梅瑟小镇的轮廓便隐隐出现在视野里了。   这一路走得着实安逸,身后的大漠茫茫千里,风沙里悄无声息,恍若无人跟来。   不久,走到镇子的东口,老汉放了缰绳,少女和小女孩从兽背慢慢下来,远远看到栅栏边站着的人影,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待看清楚情况后陡然一愣,接着朝后方快速招手,数人围上前来。   “贝蒂...”   “小贝蒂!”   “没事吧,没事吧?你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这几天你爷爷担心成什么样子!”   “蒙德叔叔,我们遇上沙暴了...”   小丫头嗫喏着,对最先冲过来的那名汉子说道,那汉子就将她抱了起来:“我就猜到,我就猜到...女神保佑,幸好你安全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让叔叔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镇民们对小丫头关怀备至,我站在不远处抬起头,望着前方其实算不得熟悉的那个镇子,片晌,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   “啊...”   结果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一路上,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干脆走吧,就此离开这个地方,让驮兽只把贝蒂送回去就行了...毕竟依卡洛斯说所的,那么教会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前往这里,而在那之前,剑圣老先生也随时都有可能返回...   我可以不再回来的,躲掉这些不必要的风险。   可我还是回来了。   我想到假如要走,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就那样呆一段时间,或许会更安全一点没错,可力量恢复的进度,也可能因此变得极其缓慢...   目前体内能量的状况,冰霜秩序算是稍有起色了,但也只是稍有起色,离全盛时期还有很大的一段差距,炼体之力也是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某种无底的黑洞强行压制,明明有力却使不出,憋屈的让人不爽,非常难受,我在与红发女交手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仿佛身体里,有什么在不断汲取、牵制着我的力量,因而导致我没办法全力释放...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   也只有深渊的力量,在吃东西的过程中能明显感到有慢慢恢复...   而业火之力,直到现在也没有半分苏醒的迹象。   我担心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出现问题...   但那个舞女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因为是她将我的身体恢复了...人形。而在那之前,按贝蒂的描述,我的模样能将她吓得差点要尿出来。   我最好能再见到艾尔娜一面,搞清楚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倘若她真的已经死了...   到那时,我再考虑离开的事情。   至少,先要确认一下舞女究竟是生是死...   “蒙德叔叔,贝蒂没事,是、是姐姐...她救了贝蒂的命...”   晃神的期间,旁边几番安慰过后,小丫头伸手朝我指了过来,那汉子便与其他人一齐望过来了,他们当然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许是不明白要怎么交流,一直没人上来说话而已。   男人们眼神里仍带着些许敬畏,但听到小女孩说是我救了她的时候,他们的面色有所缓和,眉宇间的戒备与生疏,似乎一瞬间褪去了不少。   “那个...”   抱着贝蒂的汉子挠了挠脸,朝我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大小姐大人,谢、谢谢您...哦,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您...我们先前还以为...嘿...”   怎么,是以为我丢下贝蒂自己走掉了嘛。   那汉子虽然及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他心里想的什么,大抵全都写在脸上了。   我当然不会与他计较这些事情,不止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我看得出来,他虽然笑的僵硬,感激的情绪却是真诚的。   “没事。”   我对着男人摆了摆手。   这些人不知道要怎么和我相处,而我其实也不怎么愿意和他们亲近,没什么心思也没什么兴趣,在镇民们身上耗费时间和精力,这里不是西尔加亚的那个无名小村落,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对世界懵懵懂懂的单纯小怪兽了。   我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   我有我该要做的事情...   “罗伯特老头,在哪。我有事找他。” 第六十三章 价值(上)   “罗伯特老头,在哪。我有事找他。”   我没有跟他们废话,不做寒暄,径直就切入主题。   几人似乎也看出了我情绪并不怎么好,相视一望,便不再多言,抱着贝蒂的汉子说了句:「跟我来」,扭头就带人朝镇里走去,我给牵着驮兽等在一旁的老汉付清了钱币,随后也踏步跟了上去。   穿过紫藤缠绕的篱笆栅栏,进了小镇,沿着灰沙肆扬的土道走了一会儿,汉子在前面与贝蒂说话,不时回头望上一眼,确认我有没有跟上。   片刻之后,在走到镇东临近艾尔娜那间土屋的时候,一个手托烟斗、瘦小佝偻的身影迎面小跑了过来。   啊。   是罗伯特老头...   “贝蒂...”   “爷爷!”   汉子停住脚步,将小丫头放了下来,女孩迈着脚步「蹬蹬蹬」朝老头跑去,像个小撞锤似的,一脑袋扑在了老头的怀里,那架势看得我都有些担心这一下会闪到他的老腰。   然而老头并没有闪到腰,一个踉跄便站稳了,拍着小丫头的背安慰了好一阵子,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与后怕,那之后,便将目光向我投来了。   “大小姐大人...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他颤巍巍的说道,满脸讪笑,“我还怕...你们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是怕我就此不回来了吧。   我瘪了瘪嘴巴,走到他的面前,随后蹙起眉头。   一股子烟味...   ...啊。   这老头抽的烟,有菰果草的成分在里面吧...   我此时想起卡洛斯他们截下的那批商队,闻着从老头身上飘来,稍微有些刺鼻的味道,蓦然才意识到那菰果草可能也是往镇子里送的,心中的揣测只闪过一瞬,很快就又抛诸脑后,那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我有事问你。”   我对着老头说道,他微微一愣:“什么事...”   我四下看了看,见几名汉子都站在旁边,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   月夜。   昏暗的地窖中,火光被一簇簇点亮,小丫头吹熄了手中的燃烛,跑到石墩床边,将床铺卷了起来,开始为收拾床垫,不久便抱着被褥出去了。   我坐在桌前,罗伯特老头就坐在正对面,一脸的讪笑,样子有些局促不安。   桌上有放着餐盘,里面盛着紫油油的蜥蜴肉切片,看起来是在我走之后,镇里的人终于猎到这家伙了,于是回来就又有了肉吃。   挺好的。   虽说这一路食物带的多,倒是没怎么把我饿着,可路的后半程我心想反正也快到镇子了,吃的东西没必要省,加上闲来无事,肉干啊什么的,没事就扒拉两口。   结果今天中午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把东西都吃完了,回镇的时候就有些饥肠辘辘,正好镇民给端来了吃的,我当然不会客气,一手抓着一块肉片,开始大口吞嚼。   罗伯特老头看着我吃的很香,**着干巴巴的双手,也不敢随便叨扰,几次都吞吞吐吐,过得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说道:“那个,大小姐大人...很庆幸您能回来...东面的沙暴当时起来的时候,连这边都看得清清楚楚...老头子我这一颗心,这几日可都是悬着的啊...”   “...所幸,所幸。您和孙女,总算是安全回来了...我得感激您,感激您救了她...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能满足的我都满足您...呃...您这会儿找我,可是有什么要求么?”   “咕噜——”   我咽下一大口肉,抬眼看他。   “呃...”   老头又小做斟酌,悻悻笑道:“那个...艾尔娜小姐她...她暂时还没有回来,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了吧,耽搁了几日...不过肯定快了,老头子向你保证,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她可能回不来了。”   我擦了擦嘴上的油,打断了罗伯特老头的话。   “...小姐大人的意思是...”   “艾尔娜,也许已经死了。”   我直接开门见山,感觉吃的差不多以后,就不想再多浪费一点时间:“你一直,告诉我说。那个女人,她很快就会回来...那我问你。她离开镇子,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两个骑士。他们到镇之后,没多久的事情。”   “......”   我盯着他,但老头半晌都没有说话,他在发呆,直到我又叫了他一声,油乎乎的手五指摊开,在那双浑浊呆滞的眼前来回摆了几下,他才蓦然回过神来。   “啊,是、是的...她...你是说...”   罗伯特老头语无伦次,在桌前紧握的手有些发颤,像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艾尔娜小姐她...她是不久前离开的,她...她说她只是去一趟沙谷,用不了多久...”   “沙谷,怎么走。”   我再次出声打断了他。   老头现在的情绪显然是有些紊乱的,但我可没什么心思去照顾他此刻的情绪:“那个女人,她在离开之后,有人跟上去了...或者说,她就是为了,引开那些人,所以才离开。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   “他们在沙谷,有过一场死斗。”   “死斗...什么死斗...你说的这些,我...我都不清楚...”   “我和贝蒂,被沙暴波及。吹到了,东面的那个镇子。在那边遇上,其中的两个骑士。他们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   “那些骑士,他们果真还在啊...”   “沙谷的那场死斗,是三对一。三个很厉害的...你是知道,教宗骑士的吧?听说过,剑圣莱恩先生吗。”   “......”   老头干裂的嘴唇开始也颤抖。   他显然是知道剑圣莱恩的,也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   “艾尔娜死在那里,可能性很大...”   我盯着他逐渐失神、满是褶皱的脸,语气严肃,说完后稍作停顿,紧接着马上一个转折:“但...也不一定。”   “业火的力量,你是很清楚的。她的确战败,到底死没死,却是说不好的...可不论如何,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那或许短时间内,也可能还是回不来。所以...我需要,亲自过去看看...就明天。”   我继续望着他,语气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老头,你给我找人,带路吧。”   之后,地窖里有了少顷的沉默。   罗伯特老头晃神许久,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沫,他下意识地朝腰间别着的烟斗摸去,想来是准备吸上两口,蓦然意识到我在面前,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十根黝黑的指头在桌前紧紧相握,攥地都有些发白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头的声音在发颤,一双眼眸剧烈抖动:“艾尔娜小姐,她真的...”   “说了只是可能。”   我有些不耐的敲了敲桌子,看到老镇长逐渐露出悲伤的神色,心里就莫名的烦躁起来。   “你到底——”   “她、她是个好孩子啊...”   忽然之间,那老头就在我面前红了眼睛。 第六十四章 价值(下)   “她是个好孩子啊...”   罗伯特镇长的眼睛忽然就泛红了,烟熏的破锣嗓子带上些许的哽咽:“艾尔娜她...那样的孩子,不该被他们杀死的,她不该死的,这世间...不讲道理,不讲道理啊...”   老头说的声泪俱下,难以自禁的悲伤从眼角的褶皱涌了出来。   我看着他的脸,丝丝恻隐只在心中闪过了一瞬间,忍不住挑起了眉头,随后而至的,是心中按耐不住,满腔的怒火。   “你说她是,好孩子...”   “觉得,这世间...不讲道理?”   本来是不想和他争辩什么的...   就快快的把事情落实,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出发去沙谷,到那边只要确认艾尔娜还没死,无论她那时在哪,我都不再等了,想办法主动先找到她,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问个清楚。   ...假如她真的已经死了,到那时再说死了的事吧。   我不想耽误,也没心情与任何人理论,和卡洛斯不告而别之后,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在堵着,很不舒服,只想尽快把该说的话说话,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   可这个时候,我听到老头蓦然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几番压抑,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心里的怒火,情绪随着血液,一股脑的涌遍全身。   “那你,知道她在西洲,害死多少人吗...”   我紧盯着他充血的双眼,逐字逐句说道:“她害死的那些人,有仁爱的神官,有忠义的战士,更多的,则都是和你一样,和住在,这个镇里的人,都一个样,只是普普通通、过着日子,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布衣平民。”   “那些人,他们在家中,呆的好好的,祸事就从天而降,降在他们头上。很多人死了,也有一些人,觉得还不如死了...那之前,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老头...”   “你觉得,被艾尔娜,那个女人,你口中的好孩子,被她所害死的,那些人。他们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前,在惨死路边、惨死城头的时候,又能去和谁...讲一讲道理呢?”   啊...   我真不该在这里,和一个老头说这些话的。   没有意义啊...   然而我就是忍不住。   那女人救了我一命,我本应很感激她,但真的打从心底,生不出那样的想法。   不仅如此,有事我甚至会赌气的想,倘若在那天,我知道最后救我的人会是她,会是那样一个染尽无辜之血的恶徒,如果我知道是那样的话...   那我还不如就死在西尔加亚吧。   我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想继续和老镇长说一些话,想让他彻底明白,那个艾尔娜,他眼中的好孩子,在西洲究竟都做了哪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我想让他清楚这些...   可我却不愿意在看到他的那张老脸了。   那张伤感的,为恶魔流下泪水的,苍老的面庞。   “...算了,你——”   沉默少顷,我心里突然觉得烦闷到了极点,表情不耐地挥挥手,打算这就赶他离开了。   然而手刚刚抬起之际,蓦然听到那老头开口插话:“...我想,您说的是对的。”   他快速的抹了一把脸,揉了揉黝黑的脸颊,眼中的湿润慢慢退去了,轻咳了两声,用发颤的语气对我说:“老头子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很多我都知道...至少在心里,都是有数的...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艾尔娜小姐她...尽管并不会直接对我讲明情况,但我其实是清楚的,她...做了很多大恶不赦的事...我都是清楚的...”   “所以这就是,你眼中的好孩子。”   我又不想赶他走了:“你眼中的好孩子,她在西洲,指挥着小丑,控制那么多的疯子,异教徒,像屠狗一样,杀害平民,杀害那些,拼死保护平民的战士。你觉得她是好孩子,实际上只是因为,她手里的那把屠刀,还没有架在,你们的脖子上而已。”   老头闻言,坐在对面想了想。   “或许,您说的都是对的...”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啊,我却并不全然这么看。”   “大小姐大人...我虽然这么叫您,但也知道,您其实很年轻...或许您这么年轻,也在西洲做过很多了不起的事情,但总归是...呵。这些话,我可能不该对您说的,您太年轻了,未必能理解一些东西...”   老头说着,举手指了指自己:“像我们这样的人啊,没有价值了...你或许还不了解这个镇子的故事,老头子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曾经也是受到过教会的压迫,从而奋起反抗的一群人...但那是很多年前,尤为久远的事情了...”   “再后来,没有战争了,也就没有压迫了,我们的生活变得和平...虽谈不上富足,但总归是饿不死,也活得有尊严了...于是,仇恨也就慢慢淡了。其实最初反抗的时候,大家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些罢了...”   “我们的先辈最终没能改变任何事,就在教会的一纸文书之下,妥协了...选择遗忘掉那些新仇旧恨,因为既然能好好的活着,就没人再愿意傻乎乎的去拼命了...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此,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安安稳稳的活着...我们的存在,早就没有价值了...”   老镇长说的悲凉,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人只要活着,都是有价值的。”   “不,不,您没能明白老头子的意思...”   他对我摆了摆手:“我是说,这世上啊,其实多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诚然大家都是不愿意去死的,都想要好好的活着,可活着,也改变不了任何的事,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连想要改变的心思都不会有的...是活着,还是死了,对这个世界来说,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可是艾尔娜小姐,她不是这样。”   老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能好好直视我的眼睛。   “她杀了那么多的人,无辜的人,是,这些我都知道,也清楚那的确是在作恶...或许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腥没错,在大多数人,包括您的眼里,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杀人如草芥,那些恨她入骨的人,在东西两洲不知道会有多少...”   “可是大小姐大人,您是知道的。艾尔娜小姐的父亲,母亲,都死在二十年前那场围剿战里了,她在这个世上,早已经没有了值得牵挂之人...她是没有多少复仇之心的,这个我看的出来...她其实完全没必要做出那些事情...”   “只是一个未满三十的女人而已,还没有成家生子,又何必将自己的一生,全都压在那种事情上,做出那些行径,成为世人眼中恶魔...被千万人唾骂,痛恨...”   “大小姐大人啊——”   老头长声感叹:“您说...她做出那些事情,难道是为了她自己吗?” 第六十五章 混沌前夜(上)   “她做出那些事情,难道是为了她自己吗?”   老镇长声线嘶哑,抛出的问话与看法,让我蓦然间恍惚了一下。   “不,不是的。”   他并没有等我的回答,继续往下说了:“她当然不是为了她自己,我相信聪慧如小姐大人您,对于这点肯定是心知肚明的。”   “艾尔娜小姐她...的确是杀人无数,做事手段决绝,从不留半分余地。实际上啊,老头子我也时常会因此夜不能眠,我会想很多的事情...会想她...假若再继续这样下去,如此的付诸一炬,不计后果...”   “即便用上最残暴、最野蛮的手段,若还是没办法改变现状,反而将镇子也拖进了泥潭里,教会的骑士近期已经盯上我们了,您是知道的...而您眼中那些无辜的平民,他们枉死的性命,这所有的一切...如此沉重的代价,究竟还是不是值得。”   老头说到这里,露出些许苍凉、却又倍显无奈,看上去有些自嘲的神色:“您看,像我们这些没有价值的庸人...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总是会顾虑这个,忌惮那个...想一些有的没的,遇事永远先退缩,认为这个不对,那个也不可能,却从不愿意思考,若是想要再往前走,到底...又该要做些什么。”   老头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再次对我抛出问题:“大小姐大人,倘若换做是您,面对庞大如山的神圣教会,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时候,您...又打算怎么去做,做些什么呢?”   “......”   我没有说话的欲望。   也确实,暂且还没办法回答他。   于是沉默了片刻,老头又接着对我说道:“我虽然也做不了什么,却不愿意当那个...拖后腿的顽固老家伙。我后来想清楚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啊,活着,没办法改变什么,死了,也就是一堆腐肉白骨而已,影响不了几个人的生活,等个三十年,五十年过去,也许连个惦记的人都没有了,因为我们做不成任何事情...”   “我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污秽不堪的样子...死,也就是那么回事了,是不值得可惜的...但是,艾尔娜小姐她不同。她是那个真真切切有机会改变一切,并且持续在为此付诸行动的人,纵使手段激烈,那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假如有条件选择,她一定不会做出那些事情...可她没有选择。”   “和庞大的教会势力相比较,我们太过于弱小了...艾尔娜小姐她,势单力薄...绝处逢生...根本顾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是满身罪孽没错,可或许她也是如今还活着的,唯一一个敢和教会正面抗衡的人了...她做了我们所有人想做却永远都做不了的事情...了不起啊...尽管还只是个年轻的丫头。”   “大小姐大人,您心中有您评判善与恶的标准,那固然不会错,可善也好,恶也罢,只是一味寻求内心深处的那份慰藉,这路啊,就没办法再往前走了...尤其是,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刻。”   “像您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这些的,对吧?您只是,选择性的忽略掉它们罢了...只因为您在那时还有退路,还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   “您在西洲所看到的那些牺牲,那些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灾难近在眼前了,您还可以尽自己所能,去拯救一些无辜的平民...可是,却有谁能真的看到,然后站出来,为他们将来所要面临的...更大的灾难感到忧心,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尝试挽回局面...又有谁,愿意去承担那样重大的责任呢...”   “面对庞大的,不可抵抗的教会势力,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平民,他们是绝不敢站出来的,就算站出来了,也做不到任何的事情,改变不了局面,更何况那些平民,他们绝大部分的人,连事情的真相都无从得知...”   “而如今,那个唯一敢站出来,只身面对黑暗的人,就只有艾尔娜小姐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得知了真相的大小姐大人您,也会为此做出一些行动,或许在更远的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更多的英雄,在看到真相之后选择付出行动...但目前,就只有艾尔娜小姐,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所以啊...”   “在老头子我的眼里,无论她做了多少恶事,只要初心不变,那么事情的性质,就是这样而已...我并不是想要改变您对她的看法,我只是忍不住...对您阐述一个即将入土的老头子,所能看到的,想到的所有事...艾尔娜是个好孩子,她只是在试图用自己仅有的一切办法,来改变那些糟糕的、持续恶化的事态,仅此而已...”   “她只是想改变那个结果,哪怕这期间不知还会再有多少的牺牲,她也甘愿背负那样的牺牲,哪怕将来那个牺牲的人会是她自己,我相信...艾尔娜小姐她,也是会毫不犹豫,做出那最后的选择的...她就是那样的人...您明白的...那种重量想要承受,得需要多么了不起的意志力...”   老镇长的声音,又变得有些哽咽起来。   “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她杀了一些人,却只是为了更多还活在这世上的人,为了更多更多,还未降生于这个世界的人啊...”   “她是有那个价值,活到最后一刻的...”   他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只是那饱含泪水、浑浊却炯炯的目光,依旧在直视着我,我在那灰暗泛红的瞳眸里,看到了某种悲天悯、愤不公的情绪。   “......”   我心里很是生气。   想对面前的老头说些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却一时间语塞,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忽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因为...   他说的,也许并没有错。   罗伯特老头刚才的那一番话,我一直都在认真听,忍着窝火的情绪,没打断他。   因为我发现是他个明事理的人,知道艾尔娜那个女人所做出的一切,究竟有多么的丧心病狂,令人痛恶。他是懂这些的,不像我原先想的那么糊涂,可包括他所讲的价值意义在内,那一套说法,我本来都不认同。   人的价值,不是由那些而决定的。   就算有些东西无力去改变,但能让身边的重要之人幸福,并且愿意全心全意为此付出,就算他只是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人,存在的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   那样的价值,没有人有权力贬低或者摧毁。   我是想反驳他这些的,但话说到后面...   我听懂他的意思了。   老头子只是在说,那些死去的人固然可怜,但他们死了,不会改变什么,不会影响到某一个结果。   但艾尔娜不同。   纵使她做过再多的恶,她也是个有恒心、且有能力去改变结果的人,假如她死了,那或许就真的再也没有下一个人,敢站出来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黑暗,并且有机会去改变某些事情了。   该死的是...   他说的,可能是对的。 第六十六章 混沌前夜(中)   尽管我此刻很想讲脏话骂人。   但老头说的,或许真的没错。   前提是,倘若所有人都能抛去那些可以称之为「人」的感情。   倘若所有的人,都能做到最理性的思考,将自己与身边重视之人的存在,看作是组成革新之轮的其中一颗小小螺丝钉,他们能够认知、认同、支持那个女人的一切做法,纵使粉身碎骨,心中也不会有丝毫怨言的话——   那么老头所说的,也许就是绝对的正确。   然而...   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们是人...   我们是富有丰富情感,活生生的人啊...   谁都是一样的...   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谁都没有那个权利,将自己摆在一个俯瞰众生的高位,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决定别人的将要面临的命运...   无论那么做是为了什么,都是不行的...   那个女人,她凭什么...就认为自己可以呢?   淦啊...   我心中憋的慌,想骂人,可却又觉得,这种事情再继续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忽然不想再和这个老头多说一句话。   而许是看到我阴晴不定的脸色,坐在对面的老头擦了擦眼角,他也沉默下来了,不知道此刻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地窖里安静了片晌,我们就这样相互看着对方,谁也不再开口说话,徒留下桌前的火光兀自摇曳着。   蓦然间,有「吱呀——」的推门声响了起来。   抱着一叠新床单的小丫头贝蒂,从门外探出了半个脑袋,看到在桌前沉默的我和老头,呆了呆,俏皮地将舌头吐出小半截来。   “爷爷,姐、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呀...”   啊。   她来的可真是时候...   “先就,这样吧。”   我马上从桌前站了起来,老头张了张嘴,似是想再说什么,我随即对他摆一摆手:“你不要说了,那没有意义。你的话,说服不了我,也别想,让我对她,生出什么好感,永远别想这个。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明天,你只管安排好事情,带我去沙谷就行。”   “...好。”   他沉吟片刻,点头应下了。   不久,老镇长便起身离开,小丫头贝蒂铺好了床,转头对我甜甜一笑,也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了,想跟着她爷爷离开,然而走到门前的时候,却蓦然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又朝我走了回来。   “姐姐...”   女孩走到我的面前,脆生生的叫着,我仍自坐在桌前发呆,听到愣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看她:“嗯?怎么了吗。”   “姐姐,你、你是不是打算明天去哪里呀...”   小丫头声音糯糯的,小琼鼻微皱,样子看上去有些扭捏,许是她从爷爷离开时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什么,又听见我对老头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猜到我明天就要离开镇子了,忍不住伸手拽住我的衣角,眼中露出些许不舍。   “你、你要离开这里...是去沙谷吗?”   “嗯...”   我摸了摸她的头,轻笑道:“只是暂时,离开几天吧。”   嗯...   也许就只是暂时离开几天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走,假如没在沙谷见到那个女人,又或者见到她惨不忍睹的尸体,那之后,我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   都是还没想好的事情。   但不知怎么的,我不想告诉小女孩这些,下意识就对她说了,我过几天就会回来。   “真的吗...”   小丫头却好像有些不信,将小鼻子皱得更紧,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展露出干净清澈的笑颜:“那姐姐,你不许骗我哦!你、你是明天就走吗,你过些天,一定要回来的呀...”   “...好。”   我点了点头。   “贝蒂,还有好些话,要给姐姐说呢...”   “什么话?”   “嗯...就是...哎呀,姐姐,你到时候就知道啦,贝蒂有话要和你说的...但是呢,要等你回来再说才行...现在,不能告诉你。”   “唔...那好吧。”   我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其实哪里还看不出来,小丫头根本就是没想好要和我说什么,她的心思其实特别简单,只是怕我就这么走了而已,随便找个理由,想吊一吊我的胃口,期盼着我还能再回来。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这样的情绪。   “贝蒂呀,刚刚和姐姐熟络呢...想和姐姐再多亲近亲近...”   小丫头被我摸着头,不自觉地朝这边靠了靠,舒服的眯起眼睛:“我胆子小,之前...都不怎么敢靠近你的,觉得姐姐你很可怕,尤其是...见过你更可怕的样子...姐姐,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哦,贝蒂那时候...真的觉得姐姐像恶魔一样呢...”   “哈哈。”   我轻笑一声,摇头表示没怎么在意。   “嘿嘿...每次下来地窖的时候,都是心惊胆颤的,生怕姐姐你会从床上坐起来,一口就把握吃掉...我还做过几次噩梦呢,梦见姐姐变成可怕的怪物,吃掉全镇子里的人...满嘴的鲜血,哈哈大笑...哎哟!”   小丫头被我敲了个脑瓜嘣,痛得连忙捂住额头:“姐姐,你、你生气了...”   “我没有。”   “那你,干嘛要打贝蒂...”   “我没有。”   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手它自己动了。”   “呜呜...”   小丫头呻吟几声,撒娇似的,将脸埋在我的腿上了:“反正呀,那时候就是怕...怕得不得了呢...”   “是啊,都怕到尿裤子了。”   “哎呀——”   小丫头脸腾地就热了:“姐姐,不要再提那件事啦!”   她随即逃也似的,转身「蹬蹬蹬蹬」,跑向地窖的门外去了:“姐姐!你以后要是,要是能在这里住下来,贝蒂每天都能见到你,和你说说话,就会很开心啦,非常~非常开心的!”   小女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窖里悠然回荡开去。   “我还想听姐姐以前的故事呢~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精彩的故事...”   砰——   木门关上了。   ............   月光稀薄,洒在黄土上,映出小镇夜晚静谧的轮廓。   同一时间,在东面荒凉的沙漠里,有两道人影在月色下疾奔而行,看身影,那似乎是一男一女,速度飞快像猎豹一般,不久之后,他们上了一处沙丘,脚步停了下来。   “喂,我们没走错吧...”   胡子拉碴的剑士从怀中取出筒镜来,望着远方起伏的黄山,用有些懒散的声音问道。   “罗盘在你那里,方向认不清问我干嘛啊。”   身旁红发的女人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耐:“这么着急就要追那个丫头,怎么不继续躲在镇里喝酒啊?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就这么重要么...只是见了一面,知道了人家还活着,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   “别闹。”   男人挥了挥手,收起筒镜,又拿出罗盘观察片刻:“走吧,应该已经不远了。” 第六十七章 混沌前夜(下)   他说完戴上兜帽,从沙丘一跃而下,灰布斗篷在背后「呼啦啦」作响,落地之后不做停留,向着广阔的西面继续奔行,健步如飞。   沙丘之上,红发的女人瘪了瘪嘴巴,望着男人逐渐跑远的背影,一张魅惑众生的桃花眼里尽是不情不愿,她站在那里犹豫了两秒,最终却还是化作流火,追上去了。   「沙沙沙」的脚步声自夜色下再次响起,女人很快掠至剑士的身旁,包裹的火焰悄然散去,她扭头看一眼对方严肃的脸,忍不住喊问:“再次见到她后,你打算要怎么做,想好了嘛!”   “......”   男人沉默片刻:“至少得告诉她,尽快离开那里吧...假如她真的是前往那个镇子的话。”   “霍...”   女人唇瓣勾起,轻笑一声,然而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她似乎有些紧张了,那笑容很快收敛了去:“...卡洛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目前那丫头阵营尚不明朗,她什么都没有对你说,很有可能是已经倒向真理之门那一边了,若真是如此,以我们现在的处境,你知道你这么做,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吧。”   “知道。”   男人这次回答的很是迅速:“所以我才劝你不要跟着过来。老师那边的行动,或许已经进展到最后一步了,「火种」没能找到,那个镇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异端窝点,这件事我们不插手也就罢了,可一旦插手——”   “那个丫头...”女人蓦然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教会知道她在那里,结果会怎么样呢?”   “...很糟糕吧。”   “所以你想救下她?”   “...不。”   男人摇了摇头,缓缓呼出一口气:“我是想救下...有可能会赶到那边的「恩典天枰」分团,他们所有的人。倘若情况走到最坏的那一步,我甚至...还能救老师一命也说不定。”   女人闻言,陡然睁大了眼睛。   她侧头望着奔跑中的男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没有在和我开玩笑吧...”   “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名叫卡洛斯的剑士言笑不苟,此时早已没了那股懒散的气质,他像是在担忧着什么,脸上罕见露出不安的神色来。   “莉亚,有很多的事情,你是不清楚的...最好也不要搞清楚。你不听我劝,执意要跟着过来,我拗不过你,就让你跟着了。但你要向我保证一件事情,假如之后事情的走向变得超出预料,有极度危险的苗头了,你不得露面,什么也不要问,马上离开那里...听懂了吗。”   “...该死。”   女人低声骂了一句。   她看出男人不是在说笑了,也因此显得更加难以置信:“那个小丫头片子,到底怎么回事...喂,我说卡洛斯——”   “不要问。”   女人的话还未说完,剑士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果断将那股好奇心扼死在摇篮之中:“什么都不要问,你不需要知道那些事情,对你真的没有任何好处。”   名叫莉亚的女人便沉默下来。   过得片刻,她再次开口:“那你呢?”   “...什么?”   “我离开了,你怎么办?你不会和我一起走的吧。”   “...我有我的打算。”   男人沉声说道:“但是莉亚,你不能牵扯到这里面来,一定不可以,我不想你死在这里...我们...”   他说着,忽然听见女人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眉头一挑,转向她的脸望去,看见对方眉头紧锁,一脸愁容的哀怨模样,微微一怔,随后便笑了出来:“你干嘛那副表情?没事的,放轻松放轻松,也许事情并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糟糕,我们...可能也就是过去带句话而已。”   “......”   女人思虑少顷,也跟着笑了:“呵,我现在倒是希望你能留在醉鬼街,继续过着烂醉如泥的日子了...”   “那样,倒是省心...”   风沙席卷吹过,将两人的奔行的身影逐渐笼罩,在夜色下影影绰绰,不久,就消失在远方了。   ............   深夜将至。   荒漠的西面,红河上游的河畔外,被绿洲覆盖的黄土灌木丛丛,零星的紫树杵立在各处高坡,不远的地方黄山横卧,巨大的山脊一直延绵到很远很远的沙谷。   而那山脊的背后,正有璀璨的金芒闪烁着,洒出漫天光点,如墨色中绽放光辉的无数流萤,照亮了半片夜空。   「哐当,哐当」,伴随着纷乱却铿锵的脚步,数不清的金甲骑士自金光中不断走了出来,人声嘈杂,在夜色下汇成长流,骑着角马的长袍主教在队伍中仰起了头,目之所及,那前方的一处山峦之巅,隐约看到有一胖一瘦两道人影。   “剑圣老先生...”   年轻的主教呢喃出声,他认出那道略显瘦弱、佝偻的身影来了。   山峦之上,面色沧桑的白发老人,骨瘦如柴的右手拄着腰间的剑柄,身上仿佛大了好几号的布袍与束在脑后的发丝在风中婆娑起舞。   他目光浑浊而深邃,望着下方金光中陆续出现的骑士团成员,片晌,对身旁肥硕的婆婆说道:“阿普菲尔,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也是带着像他们这样的骑士,踏上东洲土地的那一天么。”   “二十二年前了,莱恩先生...嗝!”   肥硕的婆婆打了个酒嗝,她手里还握着酒袋,仰头灌下一口,浓烈的液体从嘴巴洒出来,溅在通红的酒糟鼻上。   “哦,已经二十二年了啊...我真是老了,连这些都记不住了。”   “哈哈,先生可远远还不到喊老的时候。”   “还是老了啊...”   被称作莱恩先生的老人,语气中带有些许的感叹:“这一辈子,总在与人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为自己仗剑而行,便可救这世间于水火之中,要杀灭异端,却又讲好生之德...回过神来,连夫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而她走的时候,我竟是没能回去看上一眼。”   肥硕的婆婆听到老人的话,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   “莱恩先生...”   她感受到了老先生微妙的情绪,大抵是想对他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对方挥手打住:“你说,那些我们能够坚持至今的信念,它究竟是不是有偏离最初的轨迹呢。”   “......”   婆婆沉默了下去。   凉风从山脊那头吹过,带着细密的沙砾,好似夜晚的啜泣,在这片黄土之上,卷出混沌不堪的芜杂和狼藉。   东面的梅瑟镇上,火光一簇簇的暗了,唯独老镇长的土屋光亮依然。   罗伯特老人穿着破了洞的粗布长裤,黝黑干瘦的膀子果露着,坐在窗前,嘴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一张脸皱巴巴的,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事而忧愁,他的孙女早就睡下了,不久,有汉子从院落里进来,急促的推开门,面色仓惶,趴在老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同一时间。   在镇外不到一公里处,裹着沾满鲜血的破烂斗篷、蓬头垢面的银发女人,在漆黑的夜色下,迈动蹒跚的步伐,向着镇子的方向,慢慢走去了。 第六十八章 突袭将至   “姐姐...”   恍惚之间,我听见有人在呼唤我。   “姐...姐...”   劈里啪啦——   汹涌的业火,在视野中熊熊燃烧着。   那是猩红如血一般的火海,吞吐着滚滚黑烟,焚尽千里之内一切的事物。有衣冠奇异的女人站在火焰燃烧最旺的中心处,赤发及背,看上去是个优雅曼妙的背影。   然而视野拉近之后,却发现那身影巨大如山岳,在悠悠颤动里转过了头,俯下身子,仇恨的眼眸里泛着璀璨的金芒,像是在盯着我,一簇明火在金芒里猎猎跳动,那张脸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了,正是巨龙之乡里尸骸可怖的样子。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   她的声音嘶哑而尖锐,仿佛从天际的尽头传来一般:“「深渊语」吾等...胜负未定...终将...再度角逐...以业火之礼,借由此躯,吾将...燃复余烬...精魄...复苏...”   呼——   炽烈的火焰自眼前席卷而过,暮然间,一切都消失了,徒留下无尽的黑暗,但那黑暗的深处,有架钢琴悬空立在其中,稀薄的金光自上方洒落,宛若舞台的聚光灯,照亮了坐在琴前,白发少女纤弱的背影。   悠扬的琴声潺潺响起,那少女巧笑嫣然,浅浅回眸。   那是双猩红如血,却无比灵动的眼瞳。   “「深渊语」混沌,业火,吉戴尔斯...神明纯正之力量...”   她有些调皮地歪了歪头:“「深渊语」你的身体里,已经有两股...不,三股这样的力量了吧?”   琴声停下,少女从琴前站了起来。   “「深渊语」呐,你清楚深渊是什么了吗?”   我无法开口说话,无法回答她。   “「深渊语」深渊啊,它不是毁灭的力量,而是融合哦...是融合万物,即便连神也不例外的力量呢。”   那张与我如出一辙的俏脸迅速虚化,少女身体的轮廓也随之淡了下去。   “「深渊语」你接受不了我,但其实呢...融合却是一直有在悄悄进行的。你看,你早就已经不再抗拒深渊的力量了,对吧?咯咯咯...”   “「深渊语」我啊——”   她望着自己即将消失的手,将尾音拉的老长,卖萌似的眨了眨眼睛:“「深渊语」你知道我是谁的吧。”   “姐姐...”   陡然间,那隐约的呼唤声再次传来。   “姐姐——!”   前方少女的身影彻底淡化在了黑暗里。   下一刻,我蓦然睁开眼睛。   “姐姐,快醒醒,你快起来,出事了,出事情了!”   我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视线恍惚了好一阵,才渐渐看清头发蓬乱的小女孩,那张带着困倦,却倍显焦急的脸。   出事情了...   !   我盯着贝蒂的脸,隔了两三秒,陡然反应过来。   “粗,什么事情了...哈啊~”   脑瓜里仍然「嗡嗡嗡嗡」,还没有从刚才乱七八糟的梦里完全清醒。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下意识地问她,一面从硬邦邦的床上下来,一面将两只脚探进长靴,还没待站稳,小女孩就将布袍丢在了我身上。   “骑士,是骑士!好多的,骑士!!”   “骑、骑士...?”   我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   “嗯!从东边。不,从西边...是蒙德叔叔最先看见的,镇里现在都乱了,爷爷正和人商量要怎么办,姐姐,你...我们先快点先出去再说!”   布袍仓促套上,我才拍了拍脸,小贝蒂便不由分说,拽起我的手就朝地窖的门口跑去。   我其实还有些云里雾里,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好多骑士突然出现,感觉像是还在做梦,脑袋懵懵的,就这样被她拽出地窖,沿又窄又陡的阶梯一路上到土屋,听到有纷乱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推开门,入眼便是一片混乱。   “怎么了,说清楚怎么了!为什么我们要走...”   “是西洲的那些假信者!收拾好东西,都回去收拾东西!”   “他们朝镇子这边来了!带着骑士!”   “女神保佑...”   “卡巴塔,你带人去西面再探!”   “镇长——”   夜色之下,黄土路旁喊声四起,人影跑动,巡视的带刀汉子们将火把踩灭了,风沙拂过面庞,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景象。   “姐姐,这边!这边——”   小贝蒂拉着我穿过土路,到斜对面的楼前,我看到罗伯特老头就站在那边,面色颓然,正和几名持刀的汉子说些什么,旁边有女人抱着襁褓的婴孩,孩子正在放声哭泣,我们跑过去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投过来了。   “大、大小姐大人...”   老头叫了我一声,样子有些失神,端着烟斗的手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用略显苍凉的语气说道:“教会的骑士大军,要来了...”   “妈妈...”   小贝蒂松开了我的手,扑向抱着婴孩的妇女,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我看着那一幕,又看了看老人苍白的脸,看到一众望着我、牙关紧咬的汉子们,这一刻,仿佛才真正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什么鬼啊...   真有教会骑士过来了?   听上去数量还有不少??   开什么玩笑!   这地方偏远又荒凉,一路上连补给粮草的地儿都没几个,教会骑士大军?到底有多少人啊,说来就来了?   他们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一连串的疑问从我脑海蹦出,我下意识地就问他们:“怎么回事?”   “金光!是金光...我看到那些骑士,假信者,从金光里出来的...就在那边!”   名叫蒙德的粗犷汉子蓦然伸手,向着西面的夜空一指。   我循着望过去,只见灰蒙蒙的云絮之间,丝丝流转的金芒仍有残留,像极光那般,映亮一大片绚烂的夜空。   那是...   糟了,那是传送!   他们在这边设下了传送节点!!!   是谁?   什么时候!?   我心中慌乱了一下。   该死的...   是谁会在这时候突然过来...   安吉尔吗!?   “他们显然是冲着梅瑟镇来的,大小姐大人。”罗伯特老头颤巍巍向我走来,“现在情况危急,呆在镇子里已经不再安全了,您...您还是...”   他犹豫了片刻,随即还是一咬牙:“您还是尽快先离开这里吧。”   “......”   离开这里?   然后去哪...   我还没见到那个女人呢...   “镇长!”   我还未及说话,其中一个汉子就连忙将老人喊住了:“她不能离开这里,否则我们该要怎么办!那些教会的骑士来了,肯定是想对梅瑟镇动手的!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可艾尔娜小姐她又不在,这个时候,就只有小姐大人...她应该、应该和我们并肩作战才是!”   那汉子说着,有些心虚的看了我一眼,又连忙别过头去,声音不自觉地小了几分:“我们、我们需要她的力量...”   “胡闹!”   老镇长猛吸一口烟斗,指着他呵斥道:“并肩作战?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教会大军抗衡!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吗!是那个剑圣莱恩!你们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老头被烟气呛得直咳嗽,小贝蒂见状忙过去拍她爷爷的后背,而那些汉子在听到「剑圣莱恩」这个名字之后,一个个都有些愣住了,原本愤概的情绪为之一熄,忽然间集体沉默。   “可是...”   少顷,那个名叫蒙德的壮硕男人,咬牙露出悲愤的神色:“可是就算我们放弃抵抗,那些骑士...也未必会饶过我们吧...” 第六十九章 浴火(一)   “应该,不会的吧...”   旁边脑袋包着黑布的偏瘦男人说道,壮男蒙德闻言,瞪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怎么不会!?”   他朝那人梗着脖子愤然怒吼:“那些骑士!他们之所以悄无声息,选择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们来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来那么多人?就是想让我们一个都逃不掉,谁也别想跑掉!他们把我们都当作真理之门的余孽了,想要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啊!”   “可我们,根本就是无辜的啊...”偏瘦的男人想和他争辩,但话说起来支支吾吾,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我们没有罪,那些圣职者...他们再怎么不讲道理,也不会真的滥杀无辜吧...”   “谁说你是无辜的!谁能证明你的无辜!?”   壮汉蒙德将手里的刀都下意识地捏紧了,他一声嗤笑,不再理会那个瘦子,转头朝脸色难看的罗伯特老头望去:“镇长!你别忘了二十多年前,艾尔娜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是死在谁手中的!当年在莫桑德盆地生活过的人,有多少都是和她一样!手无寸铁,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假信者眼中的东洲野狗!”   “那些人,他们无辜不无辜?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可最后的结果呢?屈从也好,求饶也罢,不全都死在那里了吗!!!”   “但是——”   “他们是异教徒啊,不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全都是异教徒?你去看过了吗!?那些伪信者,他们一个个都确认过了吗!”   “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抱有侥幸心理!”   “懦弱——”   “你说谁懦弱!”   附近的汉子你一言我一嘴吵了起来,老镇长罗伯特在旁边沉默不语,壮汉蒙德见状叱喝一声:“都别喊了!”   这咆哮般的嗓门,将更远处的许多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妇女怀里的孩子哭的更凶了,但除了那哭声,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我们的家乡!”壮汉蒙德踏上土楼门前的台阶,怒形于色,振振有词,额头上青筋都贲张起来,“这里,是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生活的地方!我是梅瑟人,你们多也都是梅瑟人,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他们全都是梅瑟人,是梅瑟镇人!”   “我们的祖先曾被侮辱、被奴役,我们是被迫逃到这里的!被他们驱赶至这里,多少年了,多少代人了!一直不敢出去,不敢去看外面的世界!这样的日子,是我们应得的吗?不是的!几百年前就不该是这样!我们不该逃的,因为越是逃,那些伪信者就会觉得越我们软弱,就越要欺负我们!”   “蒙德你闭嘴,少说两句!”   老镇长听闻他那一番话,再也憋不住了,气的脸色涨红,跑过去指着鼻子喝骂:“你想干什么!混蛋玩意儿,你想干什么!那些骑士未必是来取我们性命的,事情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你这么说,是想让大家都随你这莽夫,一起去送死吗!咳咳——”   “哪里还有什么余地!”   面对罗伯特老头的怒容,壮汉蒙德毫不示弱,瞪着眼睛就看过去:“镇长!他们现在都要逼近这里了,带着那么多的骑士!不是来杀我们的,难道过来做客吗!你老糊涂了!!”   “你说什么,你——,咳咳咳咳...”   那句老糊涂气的镇长直接噎住,捂着胸口弯腰剧烈咳嗽,他连连摆手,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已经没有人再愿意听了。   “我们被压迫、剥削了数百年,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可现在,他们还要再逼迫我们!”   壮汉蒙德单手持刀,「锵,锵」两声,将刀背用力拍在胸膛,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那里:“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是我们的土地!我的妻子,孩儿,你们的父母,妻女!那些骑士来了,她们哪里都跑不掉,全都在这儿!你们愿意放下手里的刀,把全家的性命,都赌在那些假信者的仁慈上吗!?”   “我绝不可能做得到——”   男人面如恶狼,有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聚集来了,他将刀举过头顶,咆哮嘶吼道:“我要反抗!哪怕是死,我也想告诉他们,告诉那些假信者,我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梅瑟人,不是可以任谁屠宰的鱼肉羔羊!滚刀碾过来了,我们就会反抗!”   他台阶走下,举刀穿过人群:“有哪个不怕死的愿意一起,就都跟着我来!让我们去会会那些西洲来的贵客——”   “吼!!!!!!”   似曾相识的呐喊在小镇中响了起来,带着滚滚杀气,明晃晃的长刀自土路上纷纷举起,火把被重新点亮了,男人们开始朝西面涌过去,昏暗的火光里,有孩童放肆的哭喊,和女人在风中轻声的啜泣。   “不要去,不要鲁莽啊!你们都给我回来!回来...”   老镇长心急如焚,跑上前想阻拦,却被人推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小丫头贝蒂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让人心烦意乱。   我该不该...   拦下他们呢...   “大小姐大人!”   “大小姐大人——”   混乱之中,亦有人围到我的身边,影子在忽明忽灭的光线里晃动,我有些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得「嗡嗡嗡嗡」,像是苍蝇那般,或激动或卑微的嘈杂语言。   “请您随战士们一同前去吧...助他们,挡下那些假信者...”   “您救救我们吧...”   “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没什么东西,能够给那些骑士了...”   “镇长,您劝劝他们吧,再劝劝他们吧!他们这就是去送死啊——”   几位蒙着面纱的妇女哭着跑过来,到失魂落魄的罗伯特老头旁边,跪下去祈求他,老人显得有些无措,随后,有人将他拉到了一边,眼睛朝我这里瞟了一眼,凑过去说几句悄悄话。   “骑士们,许是来找这个继承者的...”   那些悄悄话,我一字不漏,全听到了耳朵里。   “或者我们可以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你看,仓库里不是还有菰果草吗...我们可以利用那个...把她弄得神志不清,再交出去...”   “胡闹...”   老镇长马上低声呵斥。   但他的脸色,却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我将那一切收尽眼中。   而后,低头冷笑。   “...呵。”   人呐...   “姐姐!姐姐——”   哭红眼睛的贝蒂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了,她摇着我的手:“姐姐,贝蒂害怕,好害怕好害怕...我们走吧...妈妈说要躲起来了,你、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那些骑士...他们人好像有很多的...你和贝蒂一起走吧...”   “...不啦。”   我挣脱开小女孩的手,低头望她,目光温柔:“姐姐我...去去就回。”   说完,抬脚便要向镇子的西面走。   正在此时,骚动从道路的前方蓦然传来。   “咦...”   “你是...”   “艾尔娜...”   “艾尔娜小姐...”   纷乱的声音转瞬变得安静,有不知是谁的惊呼在耳畔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你是,艾尔娜小姐!”   ...嗯?!   我倏然抬起了头。   视线里,在黄土飞扬的道路前方,墨浓的夜色之下,摇曳的火光照出一个纤细的、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她从远处走过来了,斗篷破破烂烂,上面都是血,飞扬的银发自兜帽中飘了出来,斗篷里似乎什么也没穿,一双脏兮兮、却难掩其泽的修长大腿,自下方露出大半截来,穿过自动让开的人群,一步一步,缓慢走向这边。   “...艾尔娜。”   我一下就认出她了。 第七十章 浴火(二)   夜黑沉沉的,零星的火把光亮在黄沙弥散的小镇中游走闪烁,有狗吠声远远传来,夹杂着人声的呼喊,近处的婴孩哭哭停停,前方灰土扬洒的道路上,手持钢刀、杀气腾腾的汉子们自觉让开了,那裹着斗篷、看似纤弱的女人,正从人群的中间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很慢。   然而却一步一步,慢慢朝这边走过来了。   “艾尔娜...”   我心中陡然一跳,瞳孔骤缩。   真的是她...   搞什么?   她竟然回来了!?   身体在看见女人的一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那仿佛是下意识的反应,我腰肢微躬,手朝着腰间倏然摸去,却发现摸了个空——出来的时候因为着急,我忘记把「龙爪」带上了...不过这不重要,那种武器对付她也起不到什么有利作用。   脑袋在这一刻飞速运转,强烈的戒备只在心中升起了一瞬间,便马上又沉下去了。   不对...   她现在应该和我是同一处境才是。   这女人一定有需要我做的事情,而我也有想要问她的话,教会的人就要来了,我们不会也不能在这里打起来,否则只会让事态继续恶化,最终变得没办法收场,这对谁都没有好处,当务之急,是应该想想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我很快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没动,静望着她走来。   “艾尔娜小姐——”   女人靠近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罗伯特老头,仿佛她的出现一下子打破了笼罩在小镇上空的阴霾,老人小跑着迎上去了,那模样就像是看到了伟大的救世主,欣喜之情毫不遮掩,展露在那张苍老的面容上。   “艾尔娜小姐,你、你可算是...可算是回来了...”他将无处安放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望着那个女人,浑浊的眼眸变得明朗和激动,“那些骑士,教会的骑士...蒙德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就要朝镇子这边过来了...你、你没事吧?你看到他们了吗?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你拿个主意...”   老人如此说道,话语之间的逻辑有些混乱,他显然是已经六神无主了,见到艾尔娜的瞬间,就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女人却并没有做出回应,不予理会,继续向前走着。   “艾尔娜丫头,你回来的正好啊!”   那个名叫蒙德的壮汉此刻也掉头折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人,一个个皆是精神抖擞,有些兴奋的说道:“随我们一道去会会那些假信者吧!有您在...若是再加上大小姐大人,他们有多少来多少,全部都不在话下!”   “击退他们!让那些假信者永远不敢再犯!”   “吼——”   梅瑟镇的战士们纷纷举刀呐喊,亢奋异常,仿佛只要有艾尔娜在,一切都不再是问题,就来路边几个还在哭泣的女人们也都抬了头,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但...   女人还是没有表态。   这些人被惊喜的情绪蒙蔽了双眼,又或许他们对艾尔娜有种盲目的信任,这一刻,甚至都没多少人能注意到她的样子,就连老镇长似乎也忘了不久之前我才对他说过的,艾尔娜可能在沙谷被人干掉了的事实。   可我却注意到了。   那女人看上去,明显已经受过一次很重的伤。   尽管那伤势似乎已经痊愈,可斗篷上那些焦痕、密集的剑痕,已经干涸的、触目惊心的血迹,稍显别扭的走路姿势,以及从兜帽下飘飞而出的银色发丝,那上面隐隐残留的粘稠血液,混着沙砾尘土,都让我感受到了,艾尔娜身上那股虚弱、却莫名令人心悸的气息。   这让我忽然有点不安起来。   她想干什么...   那女人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话,径直掠过老头和想要挡在前方的壮汉蒙德,几步之后,走到我的面前站定。   “......”   我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她。   干涩的冷风吹过,将女人的兜帽掀开了一点,我看到她埋藏在阴影下的半张脸,似乎同样沾染着暗红的血,那只眼睛,却似乎是白的有些瘆人颜色。   我心中倏然一突。   怎么回事,她...   “艾尔娜姐姐...”   小贝蒂在旁边叫了一声,声音怯怯的,我旋即将她拉到背后。   “...艾尔娜丫头?”   “艾尔娜小姐,你、你没事吧...”   壮汉蒙德和老镇长在后方追问,他们面面相觑,女人依旧不予理会,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我开始觉得紧张了,但尽量不让情绪表现在脸上,依旧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女人,她在观察我...   她观察我什么?   “...喂。”   片晌之后,我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了,眉头微蹙,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女人的观察便已结束,她不再看我,转身望向老头。   “罗伯特爷爷。”   “我在,我在!”   罗伯特老头闻言连忙上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烟斗端在手中了,却犹豫着没吸,只是望着女人憨笑:“艾尔娜小姐,大小姐大人的事,我按你的吩咐,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她一直在等你回来,只不过...”   “嗨,你回来我们就安心了,但现在真不是说话的时候,那些教会骑士过不久就要来了,你拿个主意,拿个主意,今晚我们都听——”   正说着,但见那女人忽然弯腰鞠躬,随后竟是跪了下去,脑袋伏地,额头磕在黄土之上,「嗵」一声响:“这些年以来,多谢您的照顾了。”   老镇长陡然间愣住。   “...呃。”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慌神一阵子,才把烟斗扔了,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将女人从地上扶起来:“你、你这是做什么!傻丫头,快起来快起来...”   他掺着艾尔娜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了,女人顺势站起。   “都这时候了,你却忽然说这些作甚...你、你是这里的人啊,我们大家都是的梅瑟人啊,你说这些作甚...”   老人拍着她的肩膀,说着干巴巴的话,女人又不回应了,转而望向昏沉的夜空,兜帽在微风里飘飘忽忽,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演越烈。   “贝蒂...”   我脚下退开两步,悄悄侧过头,对小贝蒂低声说道:“你先走。带着你妈妈,离开——”   咻咻咻咻咻...   话未说完,风啸乍现。   余光里,似乎有血花溅射出来,有身影在黑暗中倒下去了,眨眼之间。   我感觉到脸上被洒了几滴热乎乎的液体。 第七十一章 浴火(三)   毫无征兆。   我脑袋里懵了一下,还保持着侧头俯身、看向贝蒂的姿势,视线的一角,那女人依旧在抬头望着星空,只是稍稍举起了右手,没人能预料到她的这个动作,也没有谁真的对她做出防备。   但下一刻,尖锐的风啸声刮起来了。   恍惚之间,有无数的褐色晶凌一闪即逝,挟裹风声,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射了出去。   连我也未能及时做出反应。   噗噗噗噗——   尖刺穿透人肉的轻响,一霎那在耳边密集响起,我陡然一个激灵,心沉下去的瞬间,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女人,然而映入眼帘的,首先却是老镇长那张黝黑染血、难以置信的脸。   “赫赫赫...”   他浑浊的眼睛瞪的很大,眼白变得血红一片,用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死盯着艾尔娜,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血从指缝间「哗哗哗」地涌射出来,溅在女人的兜帽和脸上,而另一边,头顶被穿了个血洞的壮汉蒙德,已经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噗通。   没有尖叫声。   咻咻咻咻咻!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刺耳的风声以女人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数不清的晶凌均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穿透一个又一个人的脑袋、身体,持刀的男人,哭泣的女人,半大的孩子,老人,只是眨眼之间,这条土道上能看见的所有人,全部都绷直了身体,接二连三的倒下去了。   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音。   !!!   我的心一瞬间揪了起来,难说这一刻究竟是怎样的情绪爆发而出,只觉得头皮都炸开了,在终于反应过来的霎那间,抱起贝蒂踏出月步,「呼啦」一声,飞退出十数米远。   她在做什么...   她做了什么!!!   “该死的...”   我咬牙切齿,喃喃骂了一句,脑袋仍有些发懵,望着满地倒下的尸体,暗红的血晕染开来,浸湿了土地。   那些人,他们前一刻还在说话,或者哭泣,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行动和想法,面对教会骑士的突然降临,有人想要投降,有人主张反抗,也有人不知所措,偷偷哭着,不愿意让自己的男人奔赴战场...   然而骑士还没有到来,那些无数的想法,行动,不久前还无比鲜活的生命,便已经在这一刻,全部都毫无征兆的停息了。   仿佛连世界都一下子变得安静。   空气凝固了。   只有更远的地方,隐约还能听到些许混乱的人声。   我抱着贝蒂,双手在剧烈颤抖。   这女人疯了...   她疯了!该死的疯子!!!   “贝蒂,你快跑——”   我眼睛死死盯着女人,将怀里的小丫头放了下来,打算独自将女人拦在这里,让她自己快跑——她的爷爷已经死了,母亲也倒在了血泊里,怀里襁褓的孩子这时早就没了哭声,许是也死了——小丫头未必受的了这样的打击,但她必须快点逃跑,就算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你快...”   我放下她了。   但小丫头却没能站直身体。   她一头朝地面栽去。   !   我反应很快,连忙又将她重新抱住,然而这一次,手掌摸在小女孩的肚子,感觉到了那黏糊糊的、大片温热液体的触感,染满掌心。   这是...   脑袋里「嗡嗡嗡嗡」的响,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血...   好多的血...   小丫头贝蒂在我怀里低垂着脑袋,银色的发丝散乱着,发梢在风中微微摇摆,她的身体很软,靠在我的臂弯,软的像是没了骨头,没有半分力气。嫣红的血正从腹部渗出,沿着陈旧的长袍,滴答,滴答,洒落在地上。   丫头不再叽叽喳喳的说话了。   “贝蒂...”   我嘴唇抖动着,轻轻晃一晃她。   “贝蒂!”   “姐...姐...”   小女孩听到声音,缓缓抬起了脑袋。   她的双眼微阖,漂亮的湛蓝色瞳仁里,此刻已经失去了光泽,一张小脸尽显苍白之色。   意识弥留之际,小女孩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抬起胳膊,但却已经抬不起来了,她的眼睛里有恐惧,但更多的,却是不能理解所发生之事的茫然与迷惘。   然后,那一切都在小小的瞳眸里,迅速暗淡下去。   怎么办...   “贝蒂,别睡...贝蒂!”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该怎么救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活下来...   治愈神迹...   我不会治愈神迹...可等不到教会过来了...她就要死了...谁能救她...谁能——   那个女人...   艾尔娜,她是会治愈神迹的...   只有她了...   “艾!尔!娜——”   我抱着贝蒂,对不远处的女人大声喊道:“你这个,该死的疯女人!快点!用你的治愈神迹,救救她——”   “救救他们啊!”   “该死的疯婆娘!!!”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救救她!”   “为什么要,杀他们啊!!!”   “你为什么——”   喊话之时,但见那女人陡然转头。   咻——   下一刻,风声袭耳,伴随着烈烈灼炎,女人顷刻掠至我的面前,狂风掀翻宽大的兜帽,露出她那半张被烧焦枯萎的脸,和一只瞎了的、只剩下眼白的眼睛。   那冰冷如雪、没有丝毫感情的脸,只在我眼中停留了一瞬间。   “呃啊!”   砰轰——   女人甩出右臂,长鞭似的向我挥来,我下意识地举拳迎击,怒喝声传出的同时,剧烈的爆炸在眼前倏然扩散,冰火交融之际,可怕的冲击将我顷刻掀飞,双脚离地腾空两三米,手也松开了,小丫头软软的身体被直接甩飞了出去。   「哗啦」一声,她砸翻了路旁的驮车,竹篮筐子四散而飞,老旧的驮车轰然散架,一只轮毂都被砸地变了形,贝蒂小小的身体摔在杂物里,便再也没了动静。   该死的...   “疯!子!!!”   我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样,情绪仿佛随着冲击被烈火点燃,一个翻转踉跄落地,眼中一片血红,恨不得将女人生吞活剥,那样的想法才刚刚冒出一瞬,女人的身影便冲出了爆炸,斗篷卷着冰霜与火星,根本不给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一跃就到了我的面前。   “啊啊啊啊——”   轰隆!   两道身影二次碰撞,剧烈的爆炸再次于小镇的夜晚绽放而出,黄沙弥漫,尘土肆虐之间,猩红的业火升了起来,火焰中隐隐流转着漆黑的死烟,发丝扬舞的少女立于冲击的中心,面含怒意,只手钳住女人的脖子,陡然发狠,「咔嚓」一声将脖颈捏断,女人的脑袋折成了九十度,可脸色却丝毫不为所动。   下一刻,随着一声微弱的、皮肉撕裂的异响,一只巨大的、干枯细长的诡异血手,从女人的后背延展而出,陡然抓向少女的头! 第七十二章 浴火(四)   ...天使!   看见血手的刹那间,我脑袋里冒出了这个念头。艾尔娜...这女人也是会天使化的!在西洲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这时候突然展现出来,让我完全猝不及防,这意味着她将会变得更加危险,更加难缠。   我心中「咯噔」一下,想要闪身躲开,却蓦然发现,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女人牢牢攥住,一抽之下竟是没能脱身,眼看着那血手就要从头顶压来,灼风被吹散,千钧一发之际,我咬牙猛地侧身——   撕拉!   腥气扑鼻的手臂拍在了我的右肩,巨大的血手随即将我整个人捏在掌心,尖锐的爪子划破布袍,在腰侧、胸口带出几道血痕,剧痛传来,我倒吸一口凉气,气息在胸腔里憋着,右臂从血手指间倏然伸出,拳头握紧,表情一发狠,包裹着浓郁的黑舞,就要朝血手的手腕砸去!   嗡——   陡然间,脑袋里天旋地转,强烈的恶心和晕眩感霎那袭来。   怎么...   我的视野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不真不切,全身像是被火烤般的灼痛,耳朵里尽是「嗡嗡嗡嗡」的鸣响声,抬起的手一下子使不上力了,软趴趴的,重新垂到了身侧。   怎么回事...   好像意识在脱离身体...我...没办法再动了...   我这是...   怎么了...   怎么了!   恍惚之间,我看到那女人用手掰正被扭断的脖颈,她的脸在视线里出现了无数的重影,有什么东西正从隐隐作痛的伤口处不断涌入,我低下头,看到大股大股猩红的液体,正从攥着我身体的那只血手皮肤持续渗出,像流动的活物那般,一滴不漏,被我的身体、被伤口尽数吞没,吸收。   这是...什么...   ...血?   我的身体,在吸收艾尔娜放出的血液...   怎么回事...   啊...   好烫...   好烫,好烫,好烫!   “呃啊啊啊!”   我用尽全力发出嘶吼,心中的恐慌蔓延至全身,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然而却根本无济于事。   我没力气了...   被灼烧感逐渐吞没的大脑,没办法再好好控制身体的行动,只能瞪着眼睛,死盯着女人那张越发不清不楚的脸,视线里,早已是一片血红。   “你对我,做了...什么...”   死烟在灼热的鼻息中渐渐消弭,强烈的困倦感一阵阵涌上心头,我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神明的精魄。”   隐约间,名叫艾尔娜的女人,她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好似在远方空旷的山谷传出的低语,回声连连,梦呓那般。   “真是不可思议啊...这种东西。你知道吗,它其实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具有实体,那是超脱人类的认知以外,以某种纯精神的方式独立于世,即使脱离了肉躯也不会死亡或者消失,是永生不灭...真正意义上的神灵。”   “唔...”   哗啦啦啦啦——   血液流动的声音在周身逐渐扩大,眼眸中看到的血红变得更加刺目,腥臭的、粘稠的液体开始迅速蔓延,滚热的触感包裹了我的腰肢,包裹了我的双腿和脚踝,开始漫没向胸口。   我有些不能呼吸了...   “它本是洁净的存在,是世间秩序的象征,却被人类的贪婪所污染,从此变得浑浊,变得有了私心,有了欲望,甚至...还学会了利用谎言,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不能睡...   该死的...   我不能睡在这里...   “呃...唔...”   我试图全力催动冰霜秩序,将混沌之力一股脑都释放出去,然而身体被包裹在沸腾一般的血液里,越发强烈的灼痛和困倦感,让我根本没办法再集中精力,仿佛体内被掏空的感觉,脑袋一点一点,连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女人莫名其妙的话语,在耳边变得愈发含糊不清。   “它拥有着...为世间一切生命赋予力量...甚至...创造生命的能力...它们为自己...创造最强大的肉躯...足以承载和释放精魄中蕴含的可怕能量...那样的肉躯...想要成型,并不容易...所以,女神大人才需要我复苏它以前的肉躯...但却失败了...”   “它骗了我...我没想到过它会骗我,可它确实骗了我...神明是不会撒谎的,除非它已经疯了...既然它失去了理智,我们也就不再需要那样的神明...所以,在回来之后,我同样欺骗了它一次。”   “咕噜...咕噜...”   粘稠的血从胸口漫上脖颈,腥气涌进嘴巴里。   我慢慢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了脱困的可能。   好...困啊...   “我骗它说,神躯被教会摧毁,但是,我带回来了一部分...足以让它重新塑造新神躯的一部分,那一部分就是你...希尔维嘉...”   “你,就是新的神躯...而女神的精魄,其实...就在你的身体里...”   女人的声音在耳畔渐渐远去。   下一刻,我的意识陷入混沌。   ............   夜色深静。   黄沙之上的小镇里,火焰在路边燃烧起来了,土屋「轰隆隆」的塌下去,满着血污、披着斗篷,名叫艾尔娜的女人收回了血手,那支干枯可怕的手臂倏然缩至后背,在破损的斗篷下一阵蠕动,随后平复。   “吞噬了以古老神明的脊椎骨为载体、用罪业之火提炼而出,萃取万人之血,以开启龙乡的封印...那颗珠子的力量。紧接着,又吞噬了真正的女神肉躯,与其血肉融合,最后竟然活下来了...你以为你现在的肉体,距离成为神明还差了些什么呢?”   女人的面前,是由暗褐色的血凝聚而成,悬浮在半空的巨大圆球,那球体像是一颗还未孵化的红卵,卵中包裹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女身躯,女人看着那颗卵,喃喃出声:“嗯,还差一个融合的精魄。”   她将兜帽重新戴在了头上,把半张烧焦枯萎的脸,和那只瞎掉的眼睛遮了起来:“但,那不能再是罪业女神的精魄,它已经发疯了...”   “于是我带着你的肉体,嗯...确切的说,是带着你血肉的残骸,去了沙谷,到已经半苏醒状态的精魄面前,告诉它说,这是我从西洲带来的,神躯的残骸...呵。我们的女神大人,它实在是不怎么聪明,纵使学会了骗人,辨别谎言的能力,却还是像三岁孩童那般幼稚。”   “它将自己融进你的体内了,它认为你就是它的躯体,因为是你吞噬了神躯,它只认那种...我也形容不上来的联系。但却不曾想,你的身体里,可不止有罪业之力...更何况你的意识,在那一刻其实也并未消亡,我察觉到了这点,所以,才决定再赌一把...”   她说着,轻轻叹一口气:“我的身体不行了,已经植入过天使之卵,便终将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在女神真正复苏的那一天,意识彻底泯灭,沦为它的爪牙...我们真理之门,大抵最后都逃不掉这个命运,然而,那一天或许谁都看不到了吧...”   “我希望是这样。” 第七十三章 浴火(五)   女人伸出她完好的、白皙如玉的右手,慢慢触到血卵上流动的液体。   “但是你不同,你不一样。”   粘稠的血液,将她纤长的五指瞬间浸成令人作呕的暗红。   “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是被精魄淬炼过的,纯正的神躯了,尽管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它,适应你被重组之后的新肉体,直到足以承载神明完整的力量...”   “我本想让这个过程循序渐进,在精魄彻底苏醒之前,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去收集到足够多的血液,助你将罪业之力彻底消化,稳固新的身体,然后,再用你的混沌,吞下那个已经陷入癫狂的精魄...属于罪业女神的精魄,你要让它彻底泯灭,化作你的食量...”   “希尔维嘉,能做得到这件事的就只有你,而不是我,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就只有你,用你那属于母神的混沌之力。只是现在,这件事不能再慢慢来了...”   “很遗憾,教会已经找到了这里,我没有那个时间了,也无法带着你逃离这里,在那个剑圣面前,我做不到这样的事情。所以...便只好出此下策,趁着今晚,杀光镇里所有的人,我会杀光他们,在那些骑士赶来之前,用他们的血来滋养你,让你重获新生,觉醒成为真正的神躯,我只有这么做了...且能为你争取到的,或许就只有一晚的时间。”   女人藏在兜帽下的单只眼眸里红芒闪烁,少顷,她又将手从流动的血液里抽了出来。   “只此今晚,到明天日出之前,你必须在混沌中时刻保持自我,坚定心智,不要被精魄所取代,吞掉它,然后...活下去,改变些什么。”   “这的确是一场别无选择的豪赌,成败...就在于你能否挺得过今晚了。倘若你的意识最终被精魄所吞噬,又或者肉体消融,死在了这里,那这世界...”   女人顿了顿。   “就任由它去吧。”   她喃喃说着,身体微微晃了晃,像是有些站不稳的样子,一手扶着额头,兜帽下脸色煞白,仿佛失血过多一样,望着那浮空的血色圆球,踉踉跄跄,倒退两步,蓦然想起了什么。   “啊,你现在已经听不到我的话了...”   少顷。   名叫艾尔娜的女人转过头,朝远方天边的金光望去。   而小镇的另一边,亦有嘈杂的人声,循着这里发出的动静,逐渐聚集过来了...   ............   距离梅瑟镇东面三十公里以外,正背靠沙岩闭目养神,打算稍作休息的胡子剑士卡洛斯倏然抬起头来。   远方的夜空之上,隐隐有大片流转的金光,映入他的眼帘。   “...莉亚,莉亚。”   他拍了拍身旁似乎已经入眠的拉普莉亚,从地上蓦然起身,女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线粘腻,不满的问道:“又干嘛啊...”   “别睡了,你看那边。”   卡洛斯说道,女人随着他指向的方位看了过去,呆愣片刻,随即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是...”   “是老师他们。”   男人弯腰将一旁的包袱捡起来,头也不回,对拉普莉亚继续说道:“那是教会的传送节点,老师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来的很可能是「恩典天枰」那些家伙,我们得快点过去了,至少要赶在他们之前——”   “我们还要过去吗!喂!”   拉普莉亚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你想要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吧!”   卡洛斯脚步稍稍顿住,他还是没有回头:“还来得及。”   “卡洛斯!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过去传个话这么简单吗?你现在传话还有什么用?还能跑的掉吗!”女人瞪着她的后背,眼睛有些红了,说话间咬牙切齿,“还是说,你打算在这里直面教会,和老师和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个没胸没屁股的小丫头吗!?”   “...你误会了,莉亚。我并不是单单只为了一个丫头,也没打算要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男人轻轻挣脱开拉普莉亚攥紧他胳膊的手:“用不着担心,我只是想过去看看而已,若有危险,绝不会贸然行事,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也别再跟着我了,没必要,也不安全,你去了做不了什么的...好吗?”   他迈步向前走去。   不久,「沙沙沙」的脚步声,便又从后面跟上来了。   “我不放心你。”   背后传来女人略显倔强的声音:“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看看,老师他们到底打算要怎么做呢。”   男人蓦然回头:“莉亚,你——”   “卡洛斯,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一名教宗骑士。”   他看到女人眼含晶莹,在荒漠里绽放而出的笑容。   笑容是那般的美丽。   ............   荒漠以西。   数百名金甲骑士横穿黄山大脊,在夜色下铿锵前行,走在队列前方、骑着俊白角马的年轻主教侧过头,望着身旁同样驭兽而行,抱着剑闭目养神的老人,眉头紧锁,片刻后说道:“剑圣老先生,您确定我们只围镇,不进攻吗?若不趁着夜色突袭进去,恐怕会给那些异端带来可趁之机...”   “......”   老人没有说话。   那主教踌躇半天,或许还是觉得略有不妥,忍不住又补充道:“您说他们多数都是平民...这一点是如何断定出来的呢?毕竟那个女教徒躲在这里,我认为很有可能,那个镇子就是真理之门新的聚集地...我们何不先下手为强,在他们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控制住局面——”   “亚雷斯塔。”   被称为剑圣的老人,陡然间睁开眼睛。   “上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圣城吧。记得是很多年前的时候了...你还是个小孩子,只会跟在你哥哥屁股后面跑。”   名叫亚雷斯塔的主教微微一愣。   “是啊,剑圣老先生...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这实属有幸...”   老人闻言摆了摆手:“我记得,你在我面前发过誓言,说长大之后,也要成为像你哥哥那样,做一名誓死守护神的子民,面对邪恶永不退缩的强大之人...一个深受子民爱戴的战士,了不起的英雄。”   “是、是啊,老先生竟然还记得这些事...我真是...唉,可惜我没有我哥哥那样的天赋...”   “天赋并不是最重要的。”   老人转过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无论你有没有那个天赋,都必须拥有一颗志愿守护子民的心,一颗炽热的心。亚雷斯塔,你的那颗心,现在依然还在你的胸腔里跳动着吗。”   “......”   年轻的主教有些愣住了。   他望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闪烁,陷入沉思。   ............   天幕之上,薄光散去又重聚,云层翻滚,星转斗移,红色的鸟群自黄山那头呼啸远去。   不久,绯红的炎日自东方缓缓升起。   新的一天,就要来临了。 第七十四章 浴火(六)   日出如熊火。   炎炎烈日犹似一炉沸腾的钢水,从黄山大脊背后喷薄而出,将天与地的黑暗分割开来,金红色的日光洒在黄土沙海之上,隐约带着血一般粼粼的波光,将昏沉的天际逐渐照亮。   小镇外西面的一公里处,由金甲骑士汇聚而成的滔滔洪流,伴随着铿锵的脚步与踏踏的脚蹄声,已经自黄沙坡上排开阵列。老剑圣莱恩、胖婆婆阿普菲尔、名叫亚雷斯塔的年轻主教,骑着披鳞戴甲的福罗里斯角马,在阵列前纷纷勒住缰绳。   “吁——”   巨大的角马喷着响鼻,蹄声停住,三人的目光遥望向前,视线穿过泛着血色的黄沙,隐约能看到远处梅瑟小镇那隐隐的轮廓。   踏踏,踏踏,踏踏...   队列的两侧,满面肃穆的骑士长大臂一挥,由二十余人组成的探查骑士兵分两路,驭兽奔行,率先脱离了队伍,准备向着东方突进而去,还未下高坡之际,蓦然间听到亚雷斯塔主教一声喝喊:“停!先等一下——”   骑士长立刻举手示意队伍停下,目光略带疑惑,朝着年轻主教的方向望去,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略显嘈杂的议论声。   “那是...”   “是火?”   “着火了...”   “小镇好像着火了,这是怎么回事...”   着火了...?   那骑士长倏然意识到了问题,一张饱经战火的脸变得更加严肃,他方才没有特地留意,只觉得一群荒野镇民、异教徒余孽而已,不是什么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此时才又下意识朝镇子的方向望去。   但见那边烈日刺眼,绯红的骄阳之下,隐约泛出血色的火光,火光淹没了小镇的半边,吞吐的舌焰与天色几近相融,由于距离较远的关系,不细看便很难察觉。   “今日的天光,征兆不详啊...”   年迈的老剑圣在不远处长声感叹,骑士长听见了,又望着镇子看了片刻,话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的确察觉有些不对劲,便又示意探查队原地待命,自己驭兽奔向主教亚雷斯塔,也是这次清剿行动的主导者,在兽背上捶胸行礼,问道:“主教大人,要改变策略吗?”   “...看颜色,那是业火啊,相当可怕的温度。”   亚雷斯塔还没说话,另一边的胖婆婆先出声了,她将右手握着的巨大战锤抗在肩膀,侧目望来:“莱恩先生,我们的确是在沙谷做掉了那个强大的女异端,不会错的吧。”   “......”   老剑圣没有说话,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哈!她都被撕成碎片了。没听过哪个血祭阶段的异教徒,在受到那种攻击之后,还能顽强活下来的,当自己是万寿的千足虫吗...小镇里的教徒,必定另有其人,那火可不像是寻常臭虫放出来的啊,难不成是那个小丑吗?不,小丑已经死在西洲了...那么还会有谁?哈哈!有趣有趣...”   胖婆婆一面猜测,一面灌下大口的酒,面色张狂毫无惧意,单手拎动着战锤,「嗖嗖」舞了两圈,带起狂风,连身下的角马都为之沉了一沉,嘶鸣起来。   “...劳伦斯。”   年轻的主教稍作等待,见两名备受尊敬的教宗骑士,均未有想要对此事表态的意思,便眼神一凌,对那名叫做劳伦斯的骑士长喝道:“继续前去探查,不必在外围试探了,径直入镇,注意安全...让你的人先放白鸟,备好玛法之光,有情况随时释放信号!”   “是!”   骑士长再次行礼:“愿神明与我们同在。”   “愿神明与我们同在。”   年轻的主教回之以礼,片晌之后,兽蹄声「踏踏」远去,他望着在黄沙中疾奔而走、扬起尘埃的探查队骑士,等待片刻,朝后方高高举起了右拳。   “恩典天枰听令!举步出剑,前进——”   “吼!”   锵锵锵锵锵——   骑士们利剑出鞘,坚实的脚步在荒漠上响了起来,不久,金色的洪流推下高坡,朝着小镇的方向,缓慢进发而行。   ............   灰烬四伏的梅瑟镇中,业火「劈里啪啦」的燃烧着。   猩红的火舌舔舐着一座座破损的土屋,小院里晾衣的木杆倒下去了,被洗的发白、打满补丁的衣物掉在了火种,顷刻间便被焚烧殆尽,炽烈的火冲破圆窗,将土墙染成一片黑色,那黑色迅速转为亮红,「哗啦啦」倾塌一片。   镇中心的土道上,无数人腥臭的尸体,已经被堆积成了两座小丘。   那小丘的其中一座,是由无数看上去死去不久,还在淌血的尸体堆积而成,尸体多是白发蓝眼,这个镇里的镇民,昨晚之前,还都是鲜活的生命,此时却一个个睁大灰暗的眼睛,眼眸中早已没了神采,像屠宰场里的烂肉,流着内脏,被乱七八糟叠在一起。   而另一边,则是比这更加凄惨可怖的景象。   不远处的第二座小丘,同样也是由无数尸体堆积而成,那些尸体却极其丑陋、仿佛被蛮力扭断脖颈,再吸干体内的血液,皮包骨头的一个个人干,他们的眼球突出,有的已经掉了出来,面目狰狞,成了完全辨别不出人样的干尸枯骨,就那样被堆积一处,等待腐烂...又或者,连腐烂的机会都不会有,就将归作尘土。   少顷,又有新的人干在空中划过弧线,「砰」的一声,落在尸丘顶部。   他们...   是这个镇子里所有的人了。   经过一夜的屠杀之后,名叫艾尔娜的女恶徒,身上的斗篷早已被血浸染成暗红,连头发上都是熏人的烂肉和恶臭,那张脸不再绝美到令人向往,转而变得犹如地狱恶鬼,让人不寒而栗,由自内心感到发怵。   她丢掉一具干瘪的尸体,又走回另一座「新鲜」的尸丘,拽着腿拉出一道小小的、染血的人来,倒拖着她走向两座尸丘之间,那颗凝血的浮空球卵前方,停住脚步。   而后,她将手中小小的人儿提了起来,抛向半空,再一手扼住脖颈,五指稍稍用力,「咔嚓」的骨裂声传来,尸体的小脑袋便被折断成九十度,断掉的骨茬从皮肉下戳了出来,女人快速举起另一只手,眼眸中红芒闪动。   下一刻,粘稠的血流便从尸体的脖颈涌出,如暗红的绸缎那般,向着球卵疯狂涌入,眨眼就被吸收,融入卵体之中。   艾尔娜望着尸体那双黯然的眼眸,面色平静,没有过于明显的情绪波动。   但她认出这是谁了。   老镇长的孙女。   那个喜欢跑到地窖偷册本看,名字叫做贝蒂的小小丫头。   艾尔娜对她是有印象的。   这里几乎所有的人,被她亲手杀死的人,她几乎都能认得出来,也都叫得上名字。   ...那又如何呢。   想要在绝境中寻求一线光明,往往都是要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的。   而那代价,或许还要比眼前的一切黑暗更多。   艾尔娜不会为之所动。   “去吧。去到那祥和的,令人向往的幽静之地,化身洒脱的精灵...永远脱离这尘世间繁重的枷锁吧。”   她盯着小女孩幼小苍白的脸,看着那张脸逐渐变得干枯、变得丑陋,瘪了下去,恍神片刻之后,又呢喃出声,声音宛如梦呓。   “真羡慕你们啊...”   砰——   小女孩的尸体被丢向另一边的尸堆了。   女人在浓重的腥气里缓缓转身,而后抬头。   天空之上,有几只淡金色的鸟在盘旋着。   咻!   玛法之光拨开血色炎阳,自西面徐徐升空了。   而远处,那奔腾的脚蹄声,伴随着大地微微的颤动,已然踏响。 第七十五章 浴火(七)   “你说什么?”   小镇外探骑绕开西面的入口,在西南方向的土墙外围,试探性突进了几次之后,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教徒的影踪。镇里死寂般的安静,于是骑士长又命人放出白鸟入镇,少顷,白鸟飞入镇子中心,待与其视野共享的探查骑士告知了他所探明的情况,骑士长倍感迷惑、又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血色的球体?一个女人,屠杀了整个小镇!?”   他望着那名周身金芒流转的下属骑士,见对方点头,确认无误之后,便忍不住呢喃出声:“也就是说我们费尽周章才过来,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却发现这里的人已经全部死光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干的?搞什么名堂,这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那言语之中,隐约带上了些许不满的情绪,说完又马上意识到不妥,眼神闪烁着,很快陷入沉思。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两位教宗骑士似乎和亚雷斯塔主教提到过一件事情,在第一骑士团抵达前夕,他们曾追逐过一个强大无比的女异端,并将她杀死在了沙谷附近...   难不成,那女异端其实没死,她又回到镇里了吗?   不。   不可能...   教宗骑士大人说死了,那她必然是已经死了的,更何况有那个剑圣老先生在,什么样的女异端能在他面前假死逃脱?并且还敢再次返回镇里,杀光所有的人...劳伦斯不相信会有那样的敌人存在,可他仍记得几位大人在说起这件事时,言语之间的认真与肃穆。   那是个相当可怕的异端...   虽然已经死了,但也不排除这里还有其他那种级别的家伙存在,即便她也是个女人。   “骑士长,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众人等待片刻,不见他们的骑士长发话,旁边骑着角马的另一名骑士下意识就问了:“是继续突进,还是就此折回,先将情况报告给主教大人...我们还进镇吗?”   “...当然要进。”   镇里的女人,有可能就是在等着我们来啊...   呵,真是有意思。   骑士长面色阴鸷,嘴角勾勒出一丝瘆人的冷笑,他回头望了一眼,见骑士团距离这边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便调转兽头,猛夹兽背,在身下巨兽的长嘶声中,朝着镇子的方向开始奔行:“恩赞,放玛法之光!其他人都跟我走!”   “是!”   众探查骑士听令,驭兽紧跟骑士长身后,二十余骑的队伍突飞猛进,在黄土上掀起飞沙走石,向着火光冲天的梅瑟镇直捣而去。   “伊恩洛特,把那女人的位置给我锁死了!还有那两个信仰团来的家伙,你们左右掩护,要小心,眼睛都放亮一点!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女人,那也有可能是血祭阶段的异教徒,明白了吗!”   “我们照面之后见机行事,在亚雷斯塔大人和剑圣老先生到来之前,绝对不能让她从这里逃掉...血色的圆球?什么该死的鬼东西,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倘若能将她生擒,在行动中立下此等功绩...   那么今后的擢升之途,想必会走的越加顺利。   骑士长如此想着,催促身下的角马加速突进,铁蹄踏响犹如疾鼓,飞驰的角马兽纷纷从尖刺围栏纵跨而过,转眼便已进入小镇的黄土道路,朝火场奔赴前行。   第一骑士团有着属于自身的骄傲,他们根本没打算掩饰己方的声音和位置,在战术上从来不会鬼鬼祟祟行事,就算那是血祭阶段的异端又能如何?也不是没交过手,实在打不过,也能拖她个十分钟二十分钟,等剑圣老先生到了,对方必死无疑。   然而傲气归傲气,信心归信心,第一骑士团的骑士们个个身经百战,尤其是恩典天枰所属,哪个不是沙场里拼打下来的,都深知异端的可怕之处,没有人会对此掉以轻心,身为骑士长的劳伦斯则更加谨慎,他从小队突入镇子的那一刻起,便屏息以待,一面发布命令,一面时刻注意周遭的情况。   “罪障!”   “伊恩洛特,那女人在哪里!”   “还在镇中心,但她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了...”   “继续看!盯紧了随时汇报动向——”   嗡——   奔行的小队上空,金色的华光倾洒而下,将疾驰而过的骑士们接连笼罩,稀薄的半透明光弧在他们周身迅速凝聚,跑在后方的两名信仰团成员放下祈祷的手,重新抓住缰绳,角马兽拐过街角,踏上小镇的主路,骑士们紧凑的队列散开了,开始放慢速度,严阵以待。   咻——   暮然间,前方隐约传来一声诡异的尖啸,紧接着,那名放出白鸟探查的骑士忽然一声闷哼,捂住额头险些从兽背跌落下来,他朝骑士长大声呼喊:“白鸟陨落,白鸟陨落!我失去对方的踪迹了!”   “防备!”骑士长立刻做出反应,挥手命令道,“她要发起进攻了,所有人戒备!信仰团——”   那命令还未说完,下一刻,第二声尖啸从远方电掣而来。   什么...   砰!   风声凌厉,没人能看清楚那飞来之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骑士长劳伦斯的嘴巴还大张着,跑在他旁边的骑士脑袋倏地就爆开了,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光罩碎的稀烂,红白之物飞射四溅,喷洒到劳伦斯的脸上、嘴里。   男人下意识地缩了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有些懵了。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异端的可怕之处只在于两点,一是那温度超高、让人难以近身的业火,二是其自身可怕的恢复能力,不管多重的伤势,只要不足以致命,两个呼吸之间就能复原如初。   这是他以往的经验,异端的力量必定会伴随着诸如爆炸、燃烧,此类很大的动静,越强的异端造成的动静也就越大,血祭阶段的出手必然声势赫赫,他一直在防着对方突然袭来的大范围进攻手段,却不料袭击竟来的如此诡异,眨眼之间,便已夺去一名战士的性命。   “杰拉尔...”   角马仍在奔行,骑士长劳伦斯回过眼,那名叫做杰拉尔的骑士已经从兽背摔了下去,他望着那情景,稍愣片刻便回过了神,将溅在口中的血沫吞咽下去,嘴角露出一丝凶狠的狞笑。   “信仰团——”   男人摆过头盯着前方,眼白充血,大声喝道:“昂纳斯塔西,预备!”   嗡——   不等他命令落实,跑在后面的信仰团精英教士反应更加迅速,华丽的金光顷刻自他们身上绽放,神迹的嗡鸣声里,一层淡薄的弧形光墙已然出现在众人的前方,随着小队突进的速度向前推去。   下一个瞬间,第三声呼啸卷着疾风乱流,低空掠过来了。   “挡住它挡住它!”   纵使骑士长劳伦斯这次瞪圆了双眼,依旧没能看清那飞来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也根本反应不及,话刚喊道一半时,呼啸的乱流已经从右侧怒号过去,卷向身后。   视线中,黄土扬起半米多高,前方刚刚凝成的罪障被射穿小臂粗的洞口,跑在最后的一名信仰团教士,胸口「噗」一声,亦出现了一个同样大小的血洞,被这诡异的一击打的人仰兽翻,轰然倒地。   哗啦啦啦啦...   失去了其中一名教士的维持,昂纳斯塔西的罪障顷刻绽裂、破碎,无数的碎片像耀眼的金色玻璃,漫天飞舞,又很快被一众骑士甩在了身后,化作流光消失在空气里。   “他妈的...”   骑士长劳伦斯咬牙暗骂,随即发出略显焦躁的咆哮:“绕道绕道!分两路从侧方绕过去!把脑袋都给我埋下去,埋下去!”   “骑士长,我看到人了!她在那边!最高的那座土楼背后!”   “那女人往东去了!她想逃——”   “别让她逃了!”   “追——!!!”   “踏踏,踏踏!”,铁蹄在小镇激烈踏响,视野的前方,有一道披着斗篷、满身鲜血的人影纵身跃上房屋,朝小镇的东面飞奔而去,那里火势熊熊,炽热的温度在这边就已经微微能够感受。   女人在屋顶快速跳走,骑士长劳伦斯死死盯着那身影,对不远处的下属骑士打了个手势,便驭兽奔进侧方的窄巷里,在兽背上压低身体,跑出一段距离,只听得另一边动静不断,交手的炸响,神迹的嗡鸣,呐喊中似乎又有人倒下去了。   骑士长阴着一张脸,从左侧绕至女异端的后方,距离越来越近,纵兽跨过燃烧倒塌的土墙后,他踩着鞍具直接站了起来,松绳弓腰,「锵」地抽出腰间长剑,猛地起跳!   “哼...”   凶悍的男人这一跳就是四五米高,身下的角马不堪重负,长嘶着翻到在地,他不管不顾,抓着墙壁爬上一座屋顶,恰好拦截在女异端的面前。   那女人的面目被遮在兜帽之下,隐隐露出的一只眼眸灰暗冷峻,就像是看着死人的眼神,两人在照面之后没有过多的言语,女异端五指成爪,包裹着猩红色的火焰,直朝着劳伦斯的脸面抓来,劳伦斯一剑劈了过去,同时侧身闪躲,「哐」地一声闷响,那一剑劈在了女异端伸来的手臂上,竟是被直接弹开了!   仔细一看,那女异端的手臂居然生着鳞甲般诡异难明的东西,在飘舞的斗篷下泛出血一样的色泽。   该死!什么怪物...   男人被这一下震得耳膜生疼,他倒退一步,女异端趁胜便要追击,蓦然间,随着一阵锁链「哐啷啷」的响动,两条金色的长链自土屋下方骤然升起,眨眼缠住了她的双腿,阻挠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骑士长——”   有人在不远处喊道,劳伦斯立刻做出反应,他忙稳住身形,右手紫光晕染,轻抚过长剑剑身,「嗡嗡嗡嗡」的颤响声中,璀璨的紫光自利刃暑倏然绽放,男人目光凶戾,盔甲下肌肉暴起,第二剑当头斩下:“试试这个!” 第七十六章 浴火(八)   嗡——   利刃纵劈而出,紫色的光月眨眼掠离剑身,女人这次没有再选择硬接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手掌下翻,掌心「咻」地射出细长晶凌,尖锐的风啸霎那响起,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那晶刺直接射断其中一条锁链,女人左脚脱困,瞬间侧身!   呼!   紫色的光月近乎贴着耳朵斩过,「轰」地一声爆响,将脚下坚实的土屋顶直接切了开来,泥块迸溅,几丝银白的发缕飞起在空中。   骑士长的第二剑劈空了,女人的动作却并未停下,她再次朝身下射出晶凌,斩断另一条锁链,双脚脱困的刹那,右腿便已踏步上前,左腿高高甩起,脚生熊熊烈焰,卷着风啸化作一道猩红长鞭,一脚抽碎了笼罩在骑士长身上的光罩,攻势丝毫不减,直击在他的胸口!   砰——   “呃!”   骑士长劳伦斯一声闷哼,胸前的盔甲竟是被这一脚抽地凹陷进去,身体倒飞而出,像炮弹般掠离屋顶,砸进旁边一间燃烧的木棚里,「哗啦啦啦」,大片烧焦的木梁塌陷下去,将他的身影掩埋了。   咻——!   同一时间,右方狂风灌耳,亦有凌冽的圣枪夹在风中急速飞来,不远处的土道上,驭兽奔围的信仰团成员刚刚放下抬起的手,视线死盯着女人所在的屋顶,有骑士在旁边焦急呐喊:“困住她困住她!”   “呼...”   兜帽之下,女人长舒一口气,在圣枪飞至身侧的一瞬间,直接伸手抓住尖锐的枪头,像跳舞那般旋转卸力,斗篷在背后有如旗帜,于风中猎猎扬起,两圈之后,她倏然松手,将圣枪又朝着来时的方向猛甩出去!   “我去你...”   骑在兽背上的教士瞪圆了双眼,他周身再次绽放出耀眼华光,然而神迹来不及再施展,口中的脏话也还没骂完,眼睁睁看着圣枪眨眼而至,「轰」地击碎光罩,贯穿教士的肩膀,将他打落兽背,翻滚着飞至路旁。   “她可还没怎么使用业火的力量啊...”   “该死,这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疾奔在前的几名骑士看到那情景,有人出声感叹,有人抬手放出治愈神迹,碧翠如萤火的光点洒在倒地教士的身上,不久他重新站起来了。   “昂纳斯塔西!直接锁定敌人!李斯特——”   “我...知道!”   名叫李斯特的信仰团教士口中还呕着血,两排牙齿染着鲜红的血渍,他顾不得身上残留的疼痛,此时那女人的身影已经再次动了,正沿着屋顶朝小镇东面飞驰,似乎不打算与他们纠缠过深,然而李斯特又怎能就这样放跑她。   年轻的男人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喃喃有声,少顷,薄薄金光自他周身散发而出,化作如水波云雾般的光流,飘向天空,光雾流动的速度极快,转瞬将奔跑跳跃至半空的女异端包裹!   女人坠落在另一间屋顶,翻滚卸力之间,神迹「嗡嗡」的颤响越发刺耳,包裹在周身的金光眨眼凝成实质,如同蝉翼般透明、逐渐悬浮而起的球形光壁,将她的身体彻底罩在了里面。   “啊哈!”   跑在教士的前方、紧咬在女异端身后,从一侧窄巷鱼贯而出的探查骑士们,此刻纷纷露出兴奋的神色,有人舔着嘴唇,大声喊道:“干的漂亮李斯特!”   “现在!换我们给她苦头吃了——”   然而那喊声刚刚落音,他们便清楚的看到,那将女异端死死困住的罪障里,蓦然间业火滔滔,将原本散发着金光、半透明的球体迅速染成血一般的红色,空气中传来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女人的身影被火焰淹没,下一刻,巨大的轰鸣伴随着震颤,自球体内密集响起。   轰!轰!轰——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倒塌的木棚废墟之间,骑士长推开压在身上的炽热木炭,略显狼狈的身影自零星的余烬里站了起来。   “呸!”   他吐掉口中的血沫黑灰,将剑刃甩至身侧,抬起左手放出金光,点点碧芒笼罩在身上,治愈了他脸上、胳膊上露出的几处灼伤。   男人抬头望向轰鸣传来的位置,只听「哗啦啦啦」,像是玻璃碎裂的一阵脆响,半空中罪障应声粉碎,光片纷飞之际,女异端的身影从火焰中一跃而出,更多的锁链自下方缠过去了,却都被她以高速闪身避开。   骑士长看着那情景,一张脸阴沉的仿佛像是要吃人。   下一刻,他动了,从灰烬废墟间高高跃起,跳到旁边残破的院落墙壁上,「啊」的大喝一声,金芒霎那绽放,连那凶戾的双眼都被蒙上了一层薄金,随着神迹的放出,更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朝着半空飞跃的女人缠绕过去!   “锁住她啊啊啊啊!!!”   骑士长劳伦斯咆哮出声,伴随着他愤怒的呐喊,远处的上空有金色的十字架逐渐成型,无数的锁链在炽热腥臭的空气中穿梭着,像蛇一般扭曲、甩动着长长的身体,一条,两条...女人终于躲闪不及了,被金色的锁链攀上大腿、缠住手臂、脖颈。   「哐啷啷啷」的声响中,女人很快就被紧紧锁住,被链条连拖带拽,绑在那刺目的十字架上,猩红的火于下一刻再次燃烧起来,火舌吞吐着滚滚浓烟,自女异端全身蹿升而出,烧的锁链「嗤嗤」作响,火势在两秒钟内变得无比炽烈,仿佛要连同那后背的十字架一同燃尽。   这种程度的神迹,是远远不足以困住她的...   到了这一刻,骑士长心中对那女异端的实力,大抵已经有数了,那一定是血祭阶段不会错,且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拿出真本事来对付他们,她似乎只是想吸引骑士团的注意力,想误导己方的判断,让所有人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从而忽略一些其他的事情。   那个血色的圆球...   她只是在为那东西拖延时间。   想清楚这点之后,劳伦斯不再将目光集中在上空燃烧的十字架上,他转身从墙壁跳了下来,吹出响亮的口哨。   几秒钟后,健壮的角马从窄巷那头跑了进来,骑士长纵身跃上兽背,骑着巨兽奔出巷子,踏上主道,对那名先前放出白鸟的骑士喊道:“后方还没有做出反应吗!怎么回事!?剑圣老先生来了没有,他在哪里!?”   男人这时已经明白了,只凭着自己这二十余人,是根本不可能与那女异端对抗的,对方现在只是在戏耍他们,这让他感到无比恼火,但恼火之余,理智还是有的。   骑士长深知再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不仅没有功勋,还会让这二十多个兄弟全部死在镇里,他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走上教会的审判法庭...又或许,连他也会死在那女人的手里。   他已经开始萌生退意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焦虑之时,身后的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 第七十七章 浴火(九)   “啊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从身后西面的天空响起,沙哑如同鸦鹎,须臾间便到了头顶,骑士长劳伦斯眯起眼睛,炎炎烈日之下,血红的光晕照出一道从天而降,洒着水光、肥硕巨大犹如肉弹般漆黑的身影。   “那是——”   劳伦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阿普菲尔·雪莉·特兰克斯。   年轻时曾以「沧澜之蝶」为名行走西洲,斩杀深渊,伐罪吊民,与已经过世的柏莎夫人在当年时常伴随剑圣先生左右,二人的秩序之力为一水一雷,水雷交融所向披靡,据说联起手来连老先生都要避其锋芒,是那时被誉为最闪耀的女性教宗骑士,老一辈的传说级英雄人物,其强大与正直早已深入许多长辈的心中。   在她所发光发热的那个年代,现在的第一骑士团,包括劳伦斯在内的多数年轻骑士、教士们,他们大抵都还没有出生。   此次负责围剿的,名义上虽是年轻的亚雷斯塔主教,可骑士团中任谁都能明白,亚雷斯塔是恩典天枰所属,西雅图克团长的亲弟弟,圣城罗斯修斯家的嫡系血脉,是圣理的传承者,教宗大人此次派他前来,名义是行动的负责人,实则只是挂名历练而已。   真正能主导这场围剿的,还是剑圣老先生和阿普菲尔,这两位经验丰富、又无比强大的教宗骑士大人。   也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让他们这些第一骑士团勇武的战士们,打从心底感到尊敬和信服。   纵使他们都已经老了...   但——   绯日之下,劳伦斯抬起了头。   奔行在道路各处一众骑士们,他们全都停下了动作,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在这一刻,每个人的眼神当中,都饱含着拭目以俟的激动情绪。   那可是...   连他们的父辈都崇敬不已的传奇英雄啊。   “女!异!端——”   视线里,那从天而降的肥硕人影只手握紧战捶,另一只手似乎还攥着酒袋,在半空仰头灌下一大口,狂放出声,烈风呼啸间,她将那一个人多高、不知道有多重的站锤舞得虎虎生威,如转轮般碾动着所有人的心绪。   不远处,被烈焰缠绕的女异端惊觉望去,她身上的锁链正一条条被烧融,化作点点金光,消弭在火焰之中,然而即便如此,却也还没到马上就能脱困的程度,仍然被十字架紧紧箍在上面。   想逃离...   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瞬间,人影如流星那般划过小镇的上空,已然砸到了女异端的面前,高举的重锤带出令人胆寒的风啸,豁开的气流几近肉眼可见,那一锤宛若天罚,吹得火舌纷纷倒吐,直接轰在女异端的胸膛!   “吃!爷!大!哔——”   哐!   轰隆——!!!   锤身触上胸口的一刹那,热情的老英雄爆出了不堪入耳的粗口,从巨锤底部涌出的水流仿如掀起的深水炸弹,巨大沉闷的爆炸声里,火焰被顷刻间浇灭了,金光十字架在如此蛮横的力道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应声而碎,锁链寸寸断裂,可怕的水浪带起冲击,连身下的燃烧的土屋都一同炸散了,泥土、灰烬迸射之间,女异端的身体有如出膛的炮弹,自上空「呼」地倒飞出去!   轰轰轰轰轰——   无与伦比的震动、巨响,女异端飞出去的身体化作摧毁一切的犁地机,从镇西一路碾向镇东,撞开高墙,撞塌土屋木棚,干草土块在视野中飞起来了,门板也像纸一样往高处飞去,数不清的杂物碎屑「嗖嗖」射向四面八方,尘埃骤起,在小镇中心偏南的位置拉出一道长长的灰瘴,水像雨点般从上空落下来,淅淅沥沥,淋在一众骑士目瞪口呆的脸上。   “神明在上...”   “这可真是...”   轰!   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动,肥硕的身躯从半空坠落地面,在坍塌的土屋废墟间砸出惊人的灰尘,她盯着远方不断倾塌的土墙屋舍,望着飞起的黄土尽头,大笑出声:“哈哈哈!你这小女娃子命倒是真大!竟然又在这里看到你了,该不会真是千足虫生的吧——”   砰!   巨大的重锤砸在地面,闷响中灰烬再次扬高了些许,不远处的骑士长劳伦斯刚下兽背,只觉得脚下微微一颤,澎拜的心也跟着颤了几分。   如此强大的力量,真不愧是...   他本是想过去和对方问声好的,顺便征求下一步的行动,不料刚走出几步,远方那女异端飞出去的尽头,冲天的大火倏然腾烧而起,那火光犹如小镇中升起的第二轮新日,刺眼的亮光随着炽热的温度,转瞬扑面而至!   劳伦斯下意识地抬手遮脸,下一刻,只见废墟中那道横肉身躯蓦然抬手,仰头连灌几大口酒,将酒袋抛飞了,水光如漩涡般在她掌心汇聚,劳伦斯感觉到地面的颤动越发剧烈,路边的无数石子开始跳动了。   他下意识又退了一步。   膨哗——   巨大的水柱自废墟一旁的窄道间拔地而起,有如四五人合抱之粗,洪水冲垮了摇摇欲坠的土院围墙,向四面八方奔流而去,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回流朝向天空,在小镇之上汇合成二三十米的波涛长龙。   废墟之间,名为阿普菲尔的英雄,在狂笑中轻轻挥了挥手。   轰!   巨大的水流轰然而去,那声势仿佛巨龙发出的咆哮声,眨眼间远掠,到几十米开外、火光熊熊燃起的位置,骤然落下!   哗啦啦啦啦...   嗤嗤嗤嗤——   巨大的蒸雾一霎那涌现,水流眨眼压制住业火,漫过稍矮的、半塌的残垣断壁,所造成的动静到这里都能清晰听见,劳伦斯瞪直了双眼,视线里,老教宗骑士阿普菲尔肥硕的身影再次起跃,掠至数十米的上空,向着女异端的方位追击过去了。   神明保佑...   若不是亲眼所见,劳伦斯打死也不敢相信,一个臃肿成那样、满身横肉的红鼻头老媪,单手拎着指不定比他都重的巨大战锤,居然还能一下子跳那么高...   好像飞起来似的...   他有些看傻了。   “既然还没死,那就和爷来战个痛快吧!哈哈哈哈——”   轰!   老媪的狂笑声如闷雷,在远处响起的同时,她那肥硕的身躯像导弹般坠进蒸腾的雾气里,随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冲击的余波就扩散开来了,白雾眨眼被刮得失了形,狂风掠至耳畔,吹得发缕纷乱摆动。   这可真是...   可怕却又可靠的人啊。   轰!轰!轰!轰——   战斗所造成的巨响持续自小镇的东面传来,拆镇一般,火焰与流水卷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飞上高空,劳伦斯望着那场景,兀自在原地惊叹许久,直到有人在他身旁发问:“骑士长...我们怎么办,要撤吗?”   “...撤?”   劳伦斯猛然一个激灵,这才逐渐回过神来:“撤什么撤?女异端这边没我们什么事了,镇中心不是还有个血球一样的鬼东西在吗!伊恩洛特,伊恩洛特!你来指路,其他人都随我过去看看。” 第七十八章 浴火(十)   铁蹄声穿过小镇的主道,奔腾的角马正朝着镇中心的方向疾驰而走,天空中有白鸟在振翅翱翔,东面交手的动静似乎渐渐远去了,骑士长劳伦斯夹紧兽背,跑在前方,凶戾的面容中带着些许严肃。   他跟随白鸟飞行的轨迹,领着二十余名探查骑士,不再心系那边属于教宗骑士级别的战斗,径直穿过黄土飞扬的道路,不久,便感受到扑鼻而至的腥臭,以及比先前更加炽烈的空气温度。   不太妙的感觉...   莫名的,劳伦斯心底升出了一丝恐慌,他也不清楚那是因为什么。   男人身为第一骑士团所属,恩典天枰的其中一位骑士长,尽管还不到四十岁,却早已是久经沙场,百战不殆的强大之人,踏过的地狱多到数不胜数,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也组织围杀过很多次异端了,如今这种程度的血腥与炽热,于以往来讲,不过是开胃前菜那般罢了。   可是为什么...   还会出现这种紧张不安的情绪呢?   明明刚才在面对那个棘手的女异端时,都没有过太多这种感觉...   劳伦斯下意识地放慢了角马奔行的速度,他回头朝身后望去,本以为只是自己太过看重一些事情,在短暂的战斗过后,觉得有些疲惫而已,可当他望向后方紧跟着的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却蓦然发现,那些一直跟着自己,在战场上无惧无畏的英勇骑士们,他们此刻皆皱着眉,表情或紧张或严肃,与他都是差不多的心情。   ...怎么回事?   这种诡异的不安感,到底来自什么...   “骑士长...”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劳伦斯的情绪,紧跟着他的一名年轻骑士忍不住说道:“我们...要不要先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主教大人,等命令下来了,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也是啊。   自己的小队,在这一次的围剿行动里,所担任的指责仅仅是探查先锋,这些工作其实都已经完成了,只要如实向后方禀报小镇里的情况,再有序的从这边撤离,与大队伍汇合以后,如若再发生什么意外,就不能算作是他的过错。   毕竟先前自己带人突入小镇,其实已经算是未经许可的擅自行动...没有成果也就罢了,如若再贸然行事,万一出了什么大问题,那他可就要担罪名了。   所以...   该要那么做吗?   劳伦斯忽然有些犹豫了。   然而犹豫只在心中停留了片刻,他认真权衡了一下,随后果断做出决策:“恩赞。”   男人唤来他的传令骑士,面无表情,说道:“你去向亚雷斯塔主教大人和老先生汇报,把这边的情况给他们说清楚,异端只有一个,正在和阿普菲尔大人交手,镇中心还有个情况不明的血色球体,预计是异教徒新的手段,恐不容小觑,劳伦斯小队担心会出意外,决定先行前去探查,并请人火速支援。”   如此...   就可以了。   劳伦斯想的很清楚,他现在不能就这么撤离,且不说先前他的小队在战斗中意外死了一个人,假如就这么无果撤退,那过后多半都要被追究责任,从而影响自己在骑士团中的声誉,这件事固然很重要,可这一刻,在男人的心中,还有着另一个绝不能退的理由。   那是比自己的擢升之途更为看重的...   属于教会骑士的那份尊严与荣誉。   开什么玩笑...   他们可是第一骑士团啊。   他们是恩典天枰所属的强大战士,是来自圣城、教会中最精锐的战斗军团,每每踏入沙场,便有如摧枯拉朽之势,碾杀挡在前方的一切敌人,什么时候...   会因为忧心和紧张,而退过半步?   更何况前面也不是什么厉害到不可理喻的异端强敌,只有一个古怪的血色圆球而已...探查骑士可不是什么见风就撤的窝囊鼠辈,他们连那圆球究竟是做什么的都还没搞清楚,可没有就地撤走的道理。   待那名叫做恩赞的骑士领命离开,骑士长劳伦斯回过了头,嘴角露出一丝凶恶的狞笑,他纵兽加快奔行的速度:“其他人,继续跟我走!我到要看看,那女异端费劲心思想要保住的东西...它究竟是个什么吃人的玩意儿。”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般的狠话。   然而很快的,劳伦斯就笑不出来了。   当骑士的小队拐过主路,来到镇中心最为宽敞、也是烈火燃烧最旺的几处土楼院落前方,当他看到那悬浮于空、燃烧着猩红之火的巨大诡异球卵,和球卵下方两座堆积起来、同样燃烧着烈火的枯骨尸丘,闻着空气中令人作呕、刺鼻的血腥之气...   劳伦斯看着那场景,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男人低声骂了一句,滚热的气浪一阵阵扑至脸面,燃烧的红火在半空舔舐着球卵,宛如太阳那般刺目耀眼,后方的信仰团教士不得已再次放出神迹,让光罩笼在一众骑士的身上,才足以抵御业火滔滔袭来的可怕高温。   他们在不远处纷纷勒兽,停住脚蹄,视线里,那颗太阳般灼烧的球体就静静悬浮于空,距离地面不足十米的高度,看起来像是一大团滚动着、燃烧着的血液,火势汹涌,如流水般不断自球体滴落在地,让下方的黄土也跟着烧了起来。   蔓延的烈火引燃了尸堆,火舌仿佛有生命一样的扭曲着,从尸堆中牵引出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线,就好像空中织起的密集大网,源源不断,涌进燃烧的球卵当中。   “骑士长...”   “镇里的人,好像都在这了...”   “真惨...”   “邪门歪道啊...”   有人忍不住咬紧牙关,说出的话不自觉颤抖起来:“这帮异教徒畜生,就算只有一个女人,也能做出这种疯狂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简直就是...世间之祸害...”   “骑士长,我们怎么办?”   有人吞咽着唾液问道,骑士长劳伦斯盯着那燃烧的火球,又低头看了看两座尸丘,一张脸在火光里阴晴不定,面色可怕至极。   ...怎么办?   这该死的鬼东西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哪知道现在要怎么办!?   他想了一阵,拔出腰间的长剑,跨下兽背。   可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看到这些了,就总得做些什么。   “不管这玩意儿是个什么鬼东西,看上去,它的确像是个会吃人的...”   然而好像...   也并不是很危险的样子。   如若靠近,这东西会对我们发起攻击么?   劳伦斯试探性的,朝前方踏出两步。   他仰起头,目光紧盯着半空中那颗燃烧的血球,静等片刻——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起来,这次围剿异端的目的,好像是上层想要从这里找到什么东西。   东西具体是个什么,男人身为一个骑士长,当然是不会知道的,那是亚雷斯塔主教大人和老先生该操心的问题,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些执行命令的战士。   然而雄心勃勃的劳伦斯,他望着那颗吸血的球卵,这时却忽然想到...   那东西,该不会就是眼前的这个吧?   假如是的话...   现在,不正是他建立功勋的绝好机会吗? 第七十九章 蜕化(一)   “所有人,下兽背!”   劳伦斯不再向前走了,先前的两步也只是有把握的试探而已,在那东西的特性还没搞清楚之前,谨慎如他,自然不会再选择继续冒险前进。   男人转身牵着角马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对着一众骑士开始发号施令:“卡米尔,夏洛特,戴里斯居南!杜克,鲁德,迪伦居北!伊恩洛特,给我把天空盯好了!其余人原地待命,把剑都拿起来!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让我们先给这鬼东西好好上个枷锁,把它关起来再说。”   “是!”   一众骑士得令后迅速展开行动,他们瞬间就明白骑士长想做什么了,被点名的骑士开始绕着圆球的两侧,远远将其合围,其余人也都纷纷下了兽背,将角马赶去一边,拔出腰间利剑,严阵以待。   此时镇东面交手的轰鸣还在持续,但声音听上去已经离这里很远了,劳伦斯将角马也牵至道路的一侧,下意识地朝响动传来的方向望去一眼,只看到漫天飞扬如爆炸般掀起的沙土,具体的情况根本看不清楚。   阿普菲尔大人与女异端的战斗,是不是快要打到镇外去了啊...   以那样不可匹敌的秩序之力,女异端想必在她面前撑不了多久才对,战斗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吧...呵,其实根本就没有来这么多人的必要,不是吗?   劳伦斯此刻心想:看起来,我冒险突入小镇的决定是正确的。   虽说意外失去了一个兄弟,可如果那时在镇外就果断撤离,这次的东洲围剿行动...真的就算白来一趟了。   而现在,我才将是在行动中唯一有所作为的那个人...   男人随意的想着,心情又好转起来,对于远处的战斗只是看过几眼,发觉什么也看不到后,便就没再过多留意了,转头朝教士喊道:“喂信仰团!伤势怎么样了?不碍事的话就试试用圣枪...”   他本想让教士用圣枪先攻击一次那个球卵,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然而话到嘴边,蓦然意识到这么做的风险实在有些过高了,谁知道那东西到底会不会发起反击,而反击的程度自己这些人又足不足以承受。   劳伦斯一直是尤为慎重的人,于他来说,目前就只需要把这东西困住,直至亚雷斯塔主教大人赶来,看到他们小队的成果之前,保证不再出其他的意外即可,多此一举的事情能不做尽量不做。   于是男人立刻改口:“不,不要用圣枪,先用昂纳斯塔西的罪障...把下方的尸堆罩住,看看能不能阻止那鬼东西继续吞噬血液。这些人很可能没几个是那该死的异教徒,莫名其妙惨死这里,死后还要化作恶魔的食量,真是可怜...至少都给他们留个全尸吧。”   虽说多此一举的事情尽量不做,可至少...   也得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否则等亚雷斯塔大人过来,看到眼前的这副惨象,探查骑士们抵达许久,居然都没一个人想到要采取措施,就任由这鬼东西不断吸食人血,倘若因此出了什么岔子,让事情变得麻烦不说,过后也同样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想到于此,劳伦斯再次抬头,朝悬浮于空,燃烧的炽热血球望了过去。   这鬼东西...   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巨大的卵,被业火保护着,以吸食人血为养分,正在慢慢孵化着什么...未知的可怕怪物。   男人不仅打了个寒颤。   ...希望这只是我的瞎想吧。   也许只是那女异端搞出的唬人花招而已,不足为惧...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千万小心。   骑士长拄剑立在道路的中心,远远看着那颗球体,眯起眼睛,身后是十多名拔出利剑,蓄势待发的精锐战士,那名信仰团的年轻教士穿过一众战士之间,走到骑士长身后来了,男人听得他有些无奈的声音:“好好叫别人的名字啊,你们这帮粗鲁的骑士...”   “哼。”   他轻笑一声,没有理会。   少顷,伴随着神迹的嗡鸣,淡淡的金流自尸堆上方倾洒下来了,逐渐汇聚成稀薄的光罩,将地面燃烧的流火瞬间驱散,把那堆被吸食鲜血的尸体笼罩其中。   光壁的形成切断了半空中不断涌向球体、熊熊燃烧的血流,已经流出的暗血「哗啦」一下,全部泼洒在了道路黄土。   这一瞬间,骑士长劳伦斯神色倏然紧张起来,他弓腰扎步,朝身后猛地一挥手,众骑士立即将利剑横在身侧,屏息以待。   一秒钟,两秒钟...   十多秒钟过去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哈!”   「锵」地一声,劳伦斯将剑刃重新拄在了地上:“看上去倒是个危险的东西,实际却比想象中温顺许多嘛...干得好信仰团。接下来,我们就先把它锁在这里,然后等主教大人和老先生他们过来吧...卡米尔,杜克!”   他朝前方以合围之势站在球体下道路的两侧,早早已蓄势待命六人喊道:“准备施展白椁!给我从四个面把这东西锁了!无论那女异端想要搞什么令人作呕的邪恶仪式,我们都不能让她再继续进行下去了。”   “是!”   那六名骑士齐声应道,他们持剑而立,身上纷纷绽放出耀眼的圣光来,神迹的嗡鸣霎那间响彻小镇,紧接着大地开始轻微颤动,发出略觉震耳的轰隆声,有圆形的、散发着金光的粗壮高柱,自那球体下方,东西南北四个街角的黄土底下,慢慢升了起来。   神迹,白椁。   据说是连神明都能锁住的强大神迹,除去像教宗安吉尔、枢机主教尼禄这样的人以外,若非有数名天赋异禀、信仰虔诚者相互配合,是连它的雏形都无法施展开来的。   在教士们的眼中,白椁是能和以绝对防御号称——神迹「不朽者」相媲美的同等存在。   而第一骑士团的精锐骑士,仅六人就能施展出白椁这样的伟大神迹,如此雄厚的信仰之力,足以证明他们的强大和优秀。   任务完成...   骑士长劳伦斯望着那徐徐升起的四道圆柱,忍不住嘴角勾出一丝笑容。他看了一会儿,认为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之后,便理了理胸前稍显变形的盔甲,转身朝后方走去了,打算骑上角马等在这里,直到主教大人他们到来。   先琢磨琢磨怎么邀功吧...   要不动声色,让主教大人明白我的一系列冷静决策...虽然他实在年轻,又没有多少功勋,有些不能让人信服,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的哥哥。   走出几步之后,信仰团的那名教士也跟上来了,劳伦斯听见脚步声,嘴巴张了张,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   噗。   有轻微异响,蓦然从后方的空中传来了。   “呃啊——”   下一刻,凄厉的惨叫毫无征兆,陡然响起。 第八十章 蜕化(二)   下一刻,凄厉的惨叫毫无征兆,陡然响起。   “呃啊——”   凄厉的惨叫只响起了一瞬间,随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骑士长劳伦斯的反应极其迅速。   他先是从远一些的那十余名骑士脸上察觉到了不对,在第一声诡异轻响传来的同时,男人下意识地朝前扑去,在地上滚出几圈,接着迅速起身,抬起头,脑袋还沉浸在前一秒邀功的盘算当中,意识是懵的,但见视线的前方金芒一闪,那信仰团的教士也躲了开去,身影出现在道路一旁的屋顶。   “卡米尔,杜克——”   “该死的发生了什么!”   站在不远处的骑士们朝火焰燃烧的方向仓惶大喊,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惘然且惊恐的,他们握剑而立,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前方道路中心仿佛突然涌起的大片黑雾,待劳伦斯看清楚情况的时候,那些黑雾已经开始朝半空中燃烧的血球涌回去了。   而血球的下方,本应站着的那六名骑士,眨眼之间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那两堆腥臭刺鼻、令人作呕的尸体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凡是被黑雾扫过、淹没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气中飘飞的几簇灰烬,仿佛就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拔升的台柱轰然塌散,化作漫天四射的流光,六道幽幽的白烟随黑雾一同涌回球体之中,劳伦斯隐约看见那燃烧的球体之上,不知何时赫然已经裂开了一道细微小缝,缝隙之间,似是有一只正瞪着他们的血红眼眸。   男人只觉得头皮「嗡」地一下,炸开了。   那是——   他「蹬蹬蹬蹬」朝后连退数步,脑子一片混乱,恍惚中,好像听到从球体内部传出犹如魔鬼幽灵,「咯咯咯咯」的轻笑声。   “深渊——!!!”   劳伦斯转头朝骑士们发出咆哮,声嘶力竭一般,连口水沫都飞溅出来:“是深渊!!!所有人,全部都给我退出这里——!快!!!”   他喊完之后迅速跑至道路旁,骑上了兽背,惶惶不安的角马兽长声嘶鸣,铁蹄踏动,骑士长紧勒缰绳,眼睛还死死盯着那颗悬浮于空、燃烧的血球,他看到那些黑雾全部涌回去了,顷刻就消失在一片猩红之中。   彻骨的凉意从脊椎直冲上头,这是男人完全所不能理解的一幕场景。   为什么...   为什么死烟会从那球体的裂缝中涌出来...   为什么燃烧的业火里,所藏着的竟是一只该死的深渊...   深渊和异教徒,不应该是两种完全冲突对立的存在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TM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嗡——   下一刻,神迹的吟响自左侧屋顶上荡开了,光芒闪烁之间,那名信仰团的教士挥手射出凌冽的圣枪,圣枪挟裹狂啸,直射向半空中的血色圆球。   骑士长心里「咯噔」一下。   他已经无法再好好思考了,只是打从心底的,冒出一种特别糟糕的预感。   不能贸然动手的啊...   “走!!!”   男人急忙调转兽头,对着屋顶的人影大喝出声,然而...   似乎为时已晚。   “咯咯咯咯...”   头顶之上,熊熊燃烧的业火中心,那银铃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次传来,传至耳边,却犹如回荡在灵魂的深处,从脑子里直接炸开一样,刺耳又无比清晰。   咻——   视线里,凌冽的圣枪眨眼掠去,「呼」的一声射进火焰,融入了血球里,悄无声息,连半点波澜都没能掀起,只是下一个瞬间,有只青蓝色的、包裹着黑雾与流火,巨大诡异的手臂,从炽烈的业火当中,陡然伸了出来。   呼呼呼!   那手臂轻轻一挥,汹涌的死烟便有如蟒蛇那般,扭曲着朝屋顶掠去,转瞬吞没了教士的身影,随后继续扭曲蠕动,仿佛有生命的活物,朝着它的下一个猎物,呼啸着过去了。   屋顶下方的街道,十数名骑士都已经纷纷调转兽头,有人在兽背上压着身躯,已经开始朝小镇的西面跑去,名叫伊恩洛特的探查骑士跑在后方,蓦然转头,张大嘴像是要对劳伦斯喊些什么。   他的脸在骑士长眼中还未能清晰,汹涌如浪涛般的死烟,便已经从上方拍过道路,将所有人和兽的身影淹没其中。光罩淡淡的亮芒在黑雾里闪了几次,随后是「嗤嗤嗤嗤」的声响,伴随着几声微弱的惨叫,一瞬的时间,数缕白烟已经升起来了。   “啊哈哈!”   炽烈的血火里,那诡笑声如影随形。   劳伦斯双目血红无比。   “啊啊啊啊啊——!!”   他望着不远处迅速撤走的死烟,漆黑的雾卷着逐个升起的数十道白色光流,霎那又缩回血球当中,徒留下空荡荡的、毫无半分生息的土路,男人望着那场景,目眦欲裂,发出愤然的嘶吼。   “你这该死的——”   完了...   “鬼东西!!!”   这下,全都完了...   嗡嗡嗡嗡...   劳伦斯身上爆发出强烈的金光,他将兽头又调转了回去,左手抚过长剑剑身,星星点点的紫光再次于利刃之上绽放出异彩,男人表情凶恶,像是失去了理智那般,「啊」的大吼一声,挥出怒发冲冠的一剑,炫紫的光刃脱离剑身,朝半空中燃烧的血球掠过去了。   他随即猛夹兽背,紧随在光刃之后,高举利剑,向着球卵里未知的可怕怪物,发起独自一人的战争冲锋!   “荣耀在我心中,信念与我共存,敌人的哀嚎即为我等功勋!将公正化为利剑,捍卫骑士的荣耀——”   踏踏,踏踏,踏踏!   铁蹄在黄土上踏响起来,这一刻,骑在兽背上的劳伦斯脑中再无杂念,他似已心存死志,必要斩掉那藏在血火里的怪物,不论它究竟是个什么,有多强大,哪怕是死,这个此时已经变得暴戾的男人,也要从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然而下一刻,变数再生。   轰隆隆隆隆隆——!!!   劳伦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双眼只死盯着那悬浮于空的球卵,看着没入其中的光刃同样并未掀起半分波澜,可与此同时,小镇的远方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天爆炸!   那像是阿普菲尔大人与女异端交手的方向,男人并未来得及转头去看,震荡的余波便已波及到了这边,大地在声响中轰然震荡,两侧还未燃烧殆尽的房屋瞬间倾塌,黄土弥漫之际,身下的角马忽然失了前蹄,带着他一头栽倒下去。   “呃...”   男人重重摔在了地上,一声闷哼,在火舌间滚出好几远才堪堪停下,狼狈起身,感受着惊人的烈风从远处呼啸而来,刮得他几乎再次倒去。   尘烟肆虐之间,他回头看到角马的腿摔断了,正躺在不远处喘气嘶鸣,手里的剑也不知摔到了哪去,右胳膊一阵锥心般的痛楚,劳伦斯捂着手臂抬起头,在气流中勉强睁着双眼,他看到那颗悬浮于空的血色圆球,而圆球之上,那道原本细小的裂缝...   似乎正在逐渐扩大着。   没等他看清楚里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余光之中,有一道燃烧着的,像是流星般的物体,从极远的方向低空掠过来了。 第八十一章 蜕化(三)   呼呼呼呼——   烈焰与烈风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不到两秒的时间,流星便已经划过小镇的上空,自燃烧的血球一侧,轰然落至劳伦斯的前方!   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汹涌的业火卷着惊天狂浪,可怕的冲击第二次迎面袭来了,劳伦斯只来得及朝后退出一步,整个人便被扑来的灼风火流淹没,身体顷刻后仰倒去。   炽热的高温让空气都开始变得扭曲,骑士长倒在了地上,身上的光罩在扩散的烈火余波中只抵抗了几秒钟,便悄无声息的碎裂了,火流挟裹黄沙,在下一刻扑面而至。   男人坐在地面,嘴巴大张着像是在怒嚎,却并没能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的脸迅速干裂蜕皮、露出几处暗红色的血肉,血肉又在霎那间被灼地焦黑,倒飞的乱发眨眼焦黄枯萎,随后「呼」地烧了起来,坚实的金色盔甲在灼流里开始泛起亮红,甲胄内「嗤嗤」冒起烟雾。   纷乱的视野当中,有裹着满是血污、破烂斗篷的女人,自燃烧的球体下方,自火流爆发的中心,缓缓站直了身体。   “...异...端...”   劳伦斯尽全力吐出微弱的话语,他看见那女人朝自己望过来了,血色的眼眸如冰窟般寒冷彻骨,与他对视着,在其中看不出任何一丝的感情波动。   然而这一瞬间的对视,便是男人最后所看到的景象。   下一刻,他那双竭力睁圆、早就满是血丝的双眼,「噗噗」两声,直接爆了开来。   ............   火焰的余波,在小镇中心慢慢散去。   名叫艾尔娜的女异端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从坠落后砸出的土坑中走出,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被仅仅只是余波的冲击烧得几乎面目全非,冒着烟不断颤抖,却咬牙忍住,不愿痛呼出声的教会骑士,眉头隐隐蹙了一下。   “该...该...死的...畜生...”   她听到骑士在用濒死的声音咒骂,沙哑的声线似乎包含着愤怒与不甘,可他已经没办法再做什么了,连眼睛都被灼瞎,血水从血肉模糊的窟窿里泉涌而出,身上也尽是大片翻起的、焦黄的狰狞伤口,原本金灿灿的盔甲也烧黑变形了,像一只烤熟的乳猪,有些惨不忍睹。   “...第一骑士团,呵。”   女人面色冷峻,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无视了。   她举头朝半空中悬浮的血球望去,清楚的看见在燃烧的火焰之间那道明显的裂缝,裂缝似乎还在以缓慢的速度扩大着,艾尔娜眉头蹙地更深,盯了片刻,慢慢后退远离。   呼——   下一个瞬间,汹涌的死烟再次从血球的裂缝中涌动而出!   艾尔娜似乎早有预料,在死烟喷涌而出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然化作猩红的流火,自黄土之上一冲而起,以极快的速度跃至远处土屋燃烧的断壁顶端,躲过了黑雾的侵蚀,迎风而立。   视线里,如蟒蛇般漆黑的雾气,转眼间淹没了下方的道路,那躺在地上、可怜的骑士长再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与那只同样被烧得奄奄一息的角马兽一起,被可怕的死烟吞噬其中,化作两缕青白光雾,迅速没入到燃烧的球体之中,成为怪物的食量。   而球体的内部,此刻隐隐传来少女愉悦的呻吟与喘息声。   艾尔娜深蹙眉头。   “事情好像,变得麻烦起来了啊。”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随即,听见从小镇西面传来的隐约动静,便又转头望去。   残破的土屋在尽头散散落落,绯红的日光照耀着大地,将荒芜的黄土染尽血色,镇外的远方,能看到那只由金甲洪流组成的队伍,第一骑士团的战士们铿锵前行,那声音传至这里,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冷冽逼人的气势。   “希尔维嘉...”   名叫艾尔娜的女人望着那边,喃喃出声:“我不知道我还能抵挡多久,但你必须要撑住才行。”   待下方的黑雾涌回火球,她纵身跃下燃烧的、早已被摧毁殆尽,看不出原本样子的小镇道路。   女人只身前行,冷峻的面容之上,是难以言喻的决绝与冷静。   “撑下去,活着。然后,去做到那些纵使我尽心竭力,终究却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轰——   她的身影再次化作烈火流星,朝着小镇的西面急掠而去。   镇西之外,大军临至。   主教亚雷斯塔站在军阵前列,望着前方似乎重新归于安静的镇子,他看到闪耀的火光升上天空,正朝着他们这边快速逼近。   年轻的男人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不安的情绪来。   “那是——”   嘣!   小镇西侧,火流星轰然坠在道路中央,点燃的黄土像爆炸般弥散开来,艾尔娜自腾起的尘雾之中缓缓走出,裹在她身上的烈焰燃烧更甚。   几步之后,女人背后的斗篷倏然蠕动,犹如枯萎血枝的两只诡异巨手穿出皮肤,伸向半空,化作两道猩红的长鞭,向地面重重砸去!   轰隆隆隆隆隆...   天空之上,红火聚集。   嘶——   镇外黄沙掀起惊澜,狂风呼啸之间,数不清的角马长声嘶鸣,骑士们喊声嘈杂,不安的气氛弥漫而开,主教亚雷斯塔不断挥手喊着什么,传令骑士于金甲洪流的两侧来回奔走,炽烈的火焰自头顶的天空发出震天咆哮,如火云般吞吐着高温,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一颗遮天蔽日的巨大火球,已然自千米之上的高空成型。   队列之前,那焦急的年轻主教身边,骑在兽背上的老人,在这一刻陡然睁开双眼。   ............   与此同时,在距离小镇不到五公里的一处沙丘上,两道疾奔的人影自上空落了下来。   “卡洛斯!”   名叫拉普莉亚的红发女人望着自小镇升空凝起的滔天火球,忍不住惊呼出声:“那是业火!该死的血祭阶段!我在很久之前见识过这个,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应该...喂卡洛斯!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莉亚。”   剑士卡洛斯站在沙丘之前,眉宇间早就没了那股玩世不恭、怠惰懒散却又仿佛什么都能掌握的气势,他开始变得紧张且肃穆:“你就在这里吧,不要继续往前走了,等我先搞清楚状况...”   “都这时候了,你说的什么傻话!”   “我认真和你在说,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男人回过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速度向来是我的长项,而不是你的。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我察觉危险,打定主意要走,就没有谁能真正拦得住,即便是老师也不行,可你呢?你的火焰秩序,在这种级别的异端面前,又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优势?”   他说完,不等女人反驳,又呵斥一声:“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随后身影化作一道湛蓝的电光,趁着拉普莉亚愣神之际,陡然冲下沙丘,朝镇子的方向掠去了。   而西面的上空,猩红的火球带着惊人的气势,已然朝小镇的外围,陨落而下。 第八十二章 蜕化(四)   轰隆隆隆隆——   镇西之外,巨大的震动声里,漫天的流火倾尽而下,仿佛毁天灭地般的炽烈流星自千米之上的高空冲散云雾,卷着滔天的浓烟热浪,向第一骑士团所在的位置轰然坠落。   这一瞬间,整个天地都为之变了颜色。   “信仰团全员听令——!”   头顶可怖的业火翻滚不息,于视野中急速掠近,掀起的狂流让脚下的荒漠都动荡不安起来,飞沙走石弥漫眼中,连周围人的脸都渐渐变得看不清楚,年轻主教亚雷斯塔心急如焚,举手喊出的命令在风沙里隐隐荡了开去:“以我为准,在上方三十米开外,罪障全力施为!!昂纳斯塔西——”   嗡嗡嗡嗡嗡...   金光一霎那于镇外亮起,夹杂在金甲洪流之中的点点星芒,自亚雷斯塔右手指向的上空迅速汇聚,流光四射之间,更高处的火焰亦在不断接近,滔滔业火汹涌无比,滚热的气浪穿过逐渐凝成的金色光雾,将下方的战士们刮地东倒西歪,有人开始咬牙切齿,金盔下发缕卷曲,轻微的灼伤逐渐从他们的脸上、手上蔓延开来。   “挡下它挡下它——!!!”   年轻的主教碧目圆睁,一手摘下了脑袋上笨重碍事、在热风中开始发烫的教冕,举目抬头,死盯着自天空翻滚而下、仿佛看不到边际的巨大火球,以及头顶近处那仍未凝聚成罪障的金色流光,紧张的面容之上,金红两色在交替闪烁。   要来不及了...   铮——   下一刻,他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利剑的嗡鸣。   “...老先生!”   亚雷斯塔随即转头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冀望与惊喜。   终于要出手了么...   他看见消瘦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兽背,缓步向前走去,身上过于宽松的布袍在风中犹如旌旗篷摆,拖在背后猎猎舞动。   高温不断扑袭而来,越发炽烈,可竟是对老人的步伐不能产生半分的影响,连那看似普通的衣物也没有受到流火的侵袭,飞来的火星仿佛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从老人的身侧远远绕了开去。   亚雷斯塔的瞳孔不禁放大了。   那是...   风?   铮嗡——   又是一声清脆的、似剑似风吟的悠然轻响。   视线里,年迈的老人单手握剑,剑刃自身侧斜指向下,脑后苍白的发丝被麻绳绑成一束,缠风迎舞之间,他走到队列更前方一些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稍稍抬头,望向头顶被火光侵染殆尽的天空。   那背影瘦骨嶙峋,立在肆虐的飞沙灼风里,却有如磐石那般坚定。   簌簌簌簌簌——   恍惚之间,似有清风的声音,自老人手中紧握的那把剑上持续传来。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剑身细长而微弯,有些像是反曲刀的奇特长剑。   亚雷斯塔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剑。   尽管在他的印象里,与老先生仅有的那几次会面,那把剑一直都只悬系在先生的腰间,被收纳在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旧,仿佛用了很多年都没有更换和保养过的皮革剑鞘里...亚雷斯塔从未见到过那把剑出鞘的样子。   可纵使如此,在这一瞬间,当那柄传奇的兵刃倏然映入眼帘,年轻主教心中所泛起的,是连他也未曾想过会有、犹似年少的孩童那般,激动到难以言表的心情。   瓦伦帝国,中央工坊所制。   月刀——   逐日城。   传闻中于工坊巍然如山的鼓风炉建成之时,群集了当时瓦伦帝国几乎所有的巧工名匠,由寒冬之城最顶尖的冶金技术,倾尽心血锻造而成的首把问世月刀,也是最著名的一把月刀。   那是寄托着中央工坊缔造者的夙愿,背负了万千生民之希冀,待帝国战乱平息之后,中央工坊的掌管着,寒冬之城的主人,教宗骑士斯卡利杰大公爵,又在前一任教宗大人的授意之下,将其赠予给了能配得上「逐日」之名的传奇英雄。   而那个英雄,自然就是当年的剑圣莱恩先生。   那是一把杀伐之剑,同时也是济世之剑。   据说这把剑自从跟随了莱恩先生之后,就鲜有再出鞘的机会了。毕竟那时候的老先生,即便是放眼整个东西两洲,其实也早已难寻敌手,没有谁能真正让他持剑以对,即便是再凶名赫赫的恶徒,于老先生来说,至多也就是随手折下草枝藤条,三招内便能结束战斗的程度——事实上,若先生能再回到年轻时的巅峰水准,或许只一招就够了。   亚雷斯塔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   他是没机会看到老先生真正出剑的样子的。   然而这一刻,老先生出剑了。   年轻的主教心绪震荡,他不禁在漫天风沙里努力睁大眼睛,望着老人佝偻却刚毅的背影,脑中冒出万千感慨的同时,时间实际只过去了不到两秒钟。   但见那漆黑的剑刃之上,风鸣声越发清楚刺耳,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气流自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如漩涡版压缩、聚集于剑身,老人只手将剑提了起来,「咻咻咻」的声音不断划过亚雷斯塔的耳边,他感到鬓角传来酥痒的感觉,抬手摸去,发现有一缕发丝在不知不觉间好像被削去了。   ...是风。   他脑袋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天空之上,火球熊熊而至,漫天业火吞吐着越加难以令人承受的高温,离地面已经不足五百米了。   下一刻,老人朝向天空,斩去轻飘飘的一剑。   那一剑,软软绵绵。   却带出有如天翻地覆的惊世狂澜!   轰——!!!   那像是山崩的气势,又像是海啸的磅礴,看似绵软无力的一剑斩出,亚雷斯塔下意识地以为那是某种悄无声息、却高超精湛的绝伦剑技,是以巧破力、避实击虚的招数,老先生将会轻描淡写,化解从天而降的火流星袭击,然而并不是。   这一剑,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竟是选择了以蛮力迎击蛮力,正面硬碰,可怕的飓风自剑刃挥出,在上空逐渐形成一道近百米长、肉眼可见的风力涡流,带着斩裂天地的威势,轰然掠向坠落的业火流星!   仿佛震破耳膜的巨大动静里,亚雷斯塔忍不住捂起耳朵,角马兽焦躁嘶鸣,身后所有的战士都忍不住捂起耳朵,惊喊出声,他们其实都没太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挥出的一剑许多人根本就没有看到,然而下一刻,涡流形成的可怕风场已然横贯而出,穿过上空仍未及凝成的金芒罪障,轰向更高处巨大的火球,像刀切豆腐那般,将其一剑斩成两半!   轰隆隆隆隆隆——!!!   骇人的轰鸣声中,漫天的猩红之火,于头顶之上的天空,于所有人瞪圆的眼眸里,顷刻炸了开来。 第八十三章 蜕化(四)   猩红的热浪在上空肆虐而开,化作漫天的流火,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强劲的狂风吹袭而来,铁蹄随嘶鸣声纷乱踏响,兽背上的骑士们一个个东倒西歪,有人顶不住狂风摔了下来。   老先生挥出的飓风涡流向着更远的高空掠去了,那道声势骇人的业火流星被斩成两半,爆炸中散成漫天火雨,仿佛震破耳膜的动静中,火雨倾盆而落,却在下一刻被两百米之上看不见的风墙阻隔,自风啸而走,被刮至更远的地方,连那灼热的高温气流也似乎一同被卷走了。   最终能坠到骑士团阵列里的,也就只剩下寥寥无几的细微火点,一些飘舞的灰烬慢慢悠悠,落在骑士们的盔甲上,如呼吸般闪烁几下之后,便尽数熄灭了。   “萤火——!”   流风散去,热浪退却,头顶未曾真正聚集的金芒罪障也迅速消弭不见,天空有逐渐恢复了宁静,主教亚雷斯塔在前方亢奋大喊:“受过轻伤的原地待命!休整片刻!第二第三征战小队出列!准备随我突入镇子——”   随着他一声令下,阵列的后方金芒重新亮起,流光汇聚、化作星星点点的萤绿,自第一骑士团的战士们头顶纷纷洒落,名为「萤火」的大范围治愈神迹,将他们身上、脸上的灼烧迅速治愈,跌下兽背的人陆续从地上爬起。   阵列之前,老先生将漆黑的利刃重新收回剑鞘,身上缠裹的流风眨眼消散,袍摆自背后落了下来,他轻吐出一口气,满头的灰丝不曾有半分凌乱,转身开始朝回走,年轻主教亚雷斯塔望着他,脸上泛出略显激昂的潮红。   “老先生,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果然是只要有您在,什么邪魔异端,通通都不足为虑!哈,我们不必再等探查骑士传回消息了,那里面显然就是个贼窝!再拖下去恐怕会越来越不利,劳烦您随我一同入镇吧!神明保佑,我们这就和阿普菲尔大人汇合联手,解决这里的——”   “你想带着人去送死,那就去吧,我不拦你。”   老先生淡然跨上兽背,说出的话就像浇在年轻主教脑袋上的一盆冷水,让他的脸色陡然一滞。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到这一刻了,还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亚雷斯塔不解,他望着兽背上脸色一如既往,只盯着镇子的方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老人,听到身后小队已经开始集结的蹄声,胸腔内沸腾的热血悄然褪去,忽然就感到有些窝火起来。   情况明明都已经很清楚了!   先前他们朝着小镇推进的时候,就看到探查骑士释放了玛法之光,亚雷斯塔立刻警觉起来,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本想亲自带人冲进镇子,若真看到有异端的存在,只管杀光便是,不料却被老先生拦下来了,理由是太过贸然行事,随后便交由阿普菲尔大人独自前去处理。   阿普菲尔大人去可以,我去就是贸然行事吗!?   他只是秉着对老先生的尊重,并没有将当时的心里话说出口,但却是很明白的,哪有什么贸然不贸然,老先生只是单纯的信不过他而已,可能是觉得他太年轻,实力经验各方面都有不足,害怕会耽误了事情。   既然是老先生的意思,亚雷斯塔尽管气闷,却总是不好反驳的,只能遵循意见,带着队伍推进到镇外,按兵静候。   不久,便听到那边传来交手的动静。   动静很大,闷响一声声的传过来,然而小镇里火光弥漫,具体的情况亚雷斯塔根本不得而知,加上探查骑士们久久未有消息,年轻的主教心急如焚,他这次本就是前来表现的,在圣城的时候三番五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了哥哥,同意这次让他带队前往东洲,负责配合老先生进行围剿异端的行动。   这也是多亏了他在西尔加亚带领信仰团成员,一路跟随教宗大人南下,对抗异教徒时的优异表现。   尽管在沉默之堡他仓促放出的神迹,没能救下那对从露台跌落的母女...   这件事后来一直成为年轻主教心中的一个结,可不论如何,他仍旧借着那一次的机会,得到了教宗大人的认同和赏识,奋勇杀敌的态度也因此传到了哥哥的耳朵里,若非如此,亚雷斯塔便不可能独立负责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记得哥哥说过,此行动至关重要,是关系着罗斯修斯家族未来究竟还能走多远的事情,若不是要忙着处理家族接手币行之后的一些列麻烦问题,哥哥抽不开身,否则他就要亲自带人过来了,所以绝对不容许失败,不仅如此,还要做的相当漂亮才行。   亚雷斯塔是在哥哥面前发过誓言的。   可目前来看,状况却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名义上他是行动的负责人,实际上呢,老先生和阿普菲尔大人才是行动的主导者,最重要的是,他们并不信任自己这个年轻人,根本不会听取他的意见,让他毫无施展的余地。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成为只会傻站在队列前方,吵吵嚷嚷,却什么用处都没有的废物了。   这让亚雷斯塔如何不能心急。   然而交手的动静一经响起,没多久又好像突然安静了下去,那时候的亚雷斯塔,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认为事情或许都已经结束了,阿普菲尔大人已经做完了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无施展的余地。   可当他看到天空汇集的火流星朝这边轰然而来,那一瞬间,他才在心里蓦然意识到,镇中实际的情况,或许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异端...   还是有些手段的。   而自己,仍有机会再做些事情出来。   前去探查的骑士小队久久未归,也再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亚雷斯塔心中明白,他们定是遇到了大麻烦,镇里的异端还能抽出精力顾及镇外,送了那么大个见面礼过来,说明阿普菲尔大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亚雷斯塔当然明白,他即将要面临的,大抵会是很可怕的敌人,这场围剿战并不会轻松。   可那又如何?   更可怕的敌人,也不是没有经过。   在西尔加亚的时候,面对一万多名异端,十个血祭阶段,也没有龟缩至此的道理,汹涌的敌人淹过来了,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摆)烂@图|书>馆&】%^q》群{}撕~琉?/>尔*七#而%^jiu~4||/⑧/*%~叁   ?/摆*烂)外{}群!@~!Q|Q群硫+刘#$儿[溜>领[$#^零/#疤?>!~弍@#&%二   哪能像现在一样,就这么待着,看着?!   “老先生。”   他望着云淡风清的老人,想到他刚才说的话,便真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阿普菲尔大人情况不明,我还有二十多名骑士也都没了消息,您觉得,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才行!”   “......”   然而老人听着他的话,却慢慢又合上了眼睛。   “...且看着吧。”   轰——   下一刻,前方燃烧的小镇里,再一次传来爆炸的动静。 第八十四章 蜕化(六)   梅瑟镇镇东。   湍急的水流漫过干涸的黄土道路,洪灾般淹没、冲垮了方圆近两公里内几乎所有的草棚房屋,土墙柱桩「哗啦啦啦」地塌进水中,少顷便被涡流搅成黄泥,猩红的业火在水面上燃烧着,吞吐的火舌带起大量的蒸汽,随滚滚黑烟不断涌向高处。   砰!   一声闷响间,被水淹没大半的房屋废墟陡然炸了开来,朦胧的蒸雾里,有道肥硕臃肿的人影,缓缓站起身来。   “...噗。”   那人影似是吐掉了口中的血沫脏物,随后抹了一把脸,右手握紧的大锤抡起来抗上肩膀,她从翻腾的热雾中走出,步伐踉跄,身上的衣服也已然破烂不堪了,被火焰灼烧出好几个大窟窿,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水滴沿着糟红的鼻头滴落下来。   那模样虽略显狼狈,然而老媪此刻脸上的神色,却是狂放又高昂、有如一只苍老却凶恶的母狼,带着些许醉态、满是战意的双眼,遥望向镇西的天空,那片火焰刚刚散去的方向。   片刻之后,她下意识地朝腰间摸索一阵,随后不爽的瘪瘪嘴巴。   “没酒了,啧...恼火啊。”   嘣——   巨响倏然爆发,老媪臃肿的身影随即化作一道飓风,在水面拉出惊人的波澜,破开翻腾的火焰,「轰轰」撞碎两道墙壁,如炮弹般高高跃起,向着镇子西面急掠而去。   另一边,身裹业火的艾尔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蓦然回头,看见自很远的天空飞掠而来的黑影,眉头微微一蹙,背后的血色长臂再次挥动,漫天猩红的火球自头顶凝聚而出,呼啸着朝那边轰了过去。   轰隆隆隆隆隆...   剧烈的爆炸自小镇的上空连番响起,巨大的响动声里,她看到那黑影冲破了漫天肆虐的红火,挟裹着水气和黑烟、飞掠的速度分毫不减,只短短的几秒便已到了跟前,手中的战锤抡起狂风,从天而降,一锤砸了下来。   “教宗骑士...”   “女!异!端——!”   轰隆!!!!!   猩红的业火与沸腾的水流,于镇西再一次展开交锋。   而与此同时,在小镇中心的位置,那颗燃烧的血色球卵,也正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悠悠浮向更高的空中。   猩红的烈火萦绕在流动的血液上,涌动的死烟在外围拧成十数股粗壮的烟蛇,于球体周身纠缠游走,不久之后,那血液所凝成的球体形状,似乎自那条扩大的裂缝开始逐渐变形,沸腾的血泡自球体表面冒出又破裂,「咕咚咕咚」,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声音里,隐隐还能听到有少女艰难粗重的喘息。   东南一面,没有被战斗波及太深、还算完整的土房矮屋之间,有湛蓝的电芒「嗞嗞」闪过,惊人的弧光沿电流掠行的轨迹星散四射,随即蓦然停了下来,满脸胡子显得有些邋遢的剑士自电光中显露出身影,脚步“嗤——”地一声停住,倏然抬头。   轰!轰!轰!   镇西持续传来的爆炸声,让整个地面都在为之颤动,名叫卡洛斯的剑士举目望去,口中喃喃出声:“老师...”   随后,他看见了不远处悬浮上升的那颗血色火球。   “...那是什么鬼东西!?”   男人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业火...死烟?!为什么这两种东西可以同时出现...等等,那是...血?是流动燃烧的血吗?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发生什么了...   卡洛斯心中升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本以为见到的可能会是镇民抵抗教会骑士团的场面,假如那个吃货少女也在这里,她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可能就会变得暴躁且不受控制,做出不理智的行动,从而被教会的人发现,紧接着酿成惨剧,让事情发展至最糟糕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来时的这一路上,卡洛斯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最初的时候,他是打算赶在老师行动之前,假如确认了少女的确有回到这边,那他就会悄悄潜入镇中,找个能说通的理由,怎样都好,将那个傻丫头尽快骗离这里。   可临近之后,他看到自西面天空升起的金流,知道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小希尔那丫头...   或许再也没以前那么好骗了吧。   情况似乎正在朝向糟糕的局面演变,卡洛斯一路上看似平静,内心却早已焦急万分,只是莉亚跟在身旁,他不能将心中的顾虑表现出来,不想让她生出过多的担忧罢了。   “尽管放心,我有我的处理办法...”   虽然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可事实上,在知道老师很快就要抵达这里,他未必能提前一步赶到之后,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做,卡洛斯心中是没有底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事情到了跟前,再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定夺。   只是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诡异情况。   骑士团应该是已经到镇外了,老师他们应该就在那边,似乎有人和异教徒交着手,看战况应该非常激烈,可却好像只有两个人...可能是阿普菲尔,但老师刚才也出了一剑,只是现在沉寂下来了。   小希尔没看见...   镇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也没听到喊杀的声音...安静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镇子的中心,却还有这么一个被业火和死烟缠绕,奇怪的血液球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师他们,有看清楚这边的情况了吗...   卡洛斯想着,脸色倏地一滞。   ...等等。   业火...   死烟。   轰隆——!   镇西方向,汹涌的火光再一次冲天而起,战斗的余波将各种纷乱的杂物掀至高空,又在灼热的气浪里燃烧殆尽,卡洛斯望着那边的动静,蓦然间,他心中有了一个极度令人不敢相信的猜测。   死烟...   以及业火...   嗞嗞!   电光一闪,男人的身影眨眼间跃上楼屋,在残垣断壁之间急速掠行,一呼一吸,人便已到了那颗血色火球的附近,于二三十米开外的废墟里站定,顶着炽热的温度抬起头,望向被黑雾红火包裹着,仍在不断上升的血红球体。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喂喂喂...”   腥气浓郁、仿佛正在沸腾的血色球体,燃烧着血液的猩红之火,十数股萦绕在周边的漆黑烟蛇,如此场景,倒映在卡洛斯略显惊悚的眼眸之中,清晰并且刺目。   “你这东西,该不会是...”   该不会就是...   那个傻丫头吧...   尽管这猜测荒谬的让他想要发笑。   然而情况已经演变到这种程度,镇西面阿普菲尔已经与异教徒交起了手,这里的居民却没有半分动静,他们是一定来不及逃的,恐怕早已凶多吉少,然而那个少女明明就是回到了这里,可直至现在,都没有看到她在哪里...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死烟,业火...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这两种可怕的力量,同时出现在这鬼地方呢...   “小希尔...”   该死的。   她可能就被困在这鬼东西的里面...   “小希尔!”   卡洛斯仰着头,对半空中血色的球体,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噗呲——   然而下一刻,随着一声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裂开般的声响,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异变就在他的眼前,陡然发生了。 第八十五章 蜕化(七)   嗤嗤嗤嗤嗤——   球体流动的、暗红色的血,像是蓦然间被某种力量在顶部撑开了一道裂口,可怕的死烟自裂口中汹涌而出,夹杂着闪亮的冰晶,亦有猩红的火舌吞吐出来,烈焰如太阳那般耀眼,空气中温度忽然变得滚烫难耐,血液「咕咚咕咚」,沸腾的越发激烈起来。   嗞嗞!   卡洛斯眯起双眼,身体一瞬间化作雷光,直退到数十米开外,立在燃烧的残破土屋上,感觉温度气温不再那么炽热灼肺之后,急忙再抬起头,紧盯着头顶的天空。   而后,他慢慢放大了瞳孔。   “这是...”   轰隆——   黄沙在视野中飞舞着,猩红的闪电伴随轰鸣划过眼眸,原本晴明的天空忽然间迅速昏沉下去,乌云像黑色的帘幕,翻滚着、如同漩涡那般压下来,云层越来越厚,天幕也显得越来越低,一切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昏暗无比,好似有只贪婪的恶魔,想要将整个世界都吞下去。   轰隆隆隆隆隆...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血红的光束自火球顶部的裂缝中直射而出,宛若天开地辟的一道炽热火线,笔直冲入云层,漆黑的死烟挟裹着无数晶莹的霜冻,萦绕着光束蔓延攀升。   炽烈的光芒,让男人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小希尔...”   他喃喃说道,随后脸色肃穆起来,「嗞」地一声,身体再次化作雷光,飞掠而上,眨眼闪至距离火球仅仅四五米外半空中。   身影自雷光中出现的霎那,男人顶着有如焚烧般炽热的空气,额前的几缕发丝顷刻枯黄卷曲,他竭力睁大双眼,朝火球的裂缝里望去,看见如炭炉般亮红、让人难以直视的火光里,隐隐有一道蜷缩着的,少女的身影。   卡洛斯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身影。   “真的是你...”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心中猛然一震,有股莫名的,分不清是惊怒还是焦躁,亦或者害怕,急切的情绪一下子充斥满男人的内心。   “是谁...”   扑面的灼气无法承受过久,只是一眼的确认过后,卡洛斯化身电芒,再次闪到三十米开外燃烧的废墟当中,脚步还未落稳,便掀起裹身的灰布斗篷,露出下方亮银色的轻甲,腰间长剑「锵」地一声,倏然出鞘。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铮——   利刃毫不犹豫,斩向自球体内部射向天际的那道火线光束,看不见的刃光挟裹锋鸣倏地掠了出去,劈开废墟间高耸的土墙壁,眨眼间划开缭绕的冰晶死烟,将猩红的火线一剑斩断!   ...然而,那并没有任何作用。   火线只是断开了一瞬间,在下一刻又很自然的续接上了,火舌随风晃动了几下,便有如什么也没发生过,持续射向天空。   天空之上,黑云滚滚而动,似乎显得越加阴沉,猩红的闪电再次划过天幕,「轰隆隆隆」的巨响声里,有如漩涡般的厚云缓缓流转,云层里不断闪烁着猩红如血的光芒,自下方直射而上的光束没入漩涡的中心,被吸进仿佛无底的黑洞里,让云层中闪烁的红芒越发炽亮。   犹似世界末日一般的情景,倒映在男人紧缩的瞳孔里,为他肃穆的脸色再添一分焦虑。   嗡——   第二声剑吟自卡洛斯手里的利剑挥了出去,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切断火流,清脆的剑啸伴随刃光,直向那团燃烧着烈火的鲜血球卵斩去!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无数的血色触手扭曲着,从球卵内部的鲜血里伸了出来,纠缠成粗壮一股巨流,于刃光飞来的一霎那,挡在了球卵的前方。   噗!   卡洛斯的第二剑,斩断了数不胜数的蠕动触手,血浪碎肉随着恶心的闷响漫天炸开,血雨「哗啦啦啦」下了起来,而与此同时,男人的身影已经再次化作电弧,眨眼间没入血雨,毅然决然,朝着火球直掠而去。   同一时间。   镇子的西面,爆炸的声响与惊人的热浪仍在不断蔓延,「轰轰轰轰」的交手动静里,身材肥硕的老媪面目憎恶,狂笑中抡起重锤,于燃烧的烈火之中,一锤砸向面前的女异端。   而面对如虎啸般袭来的风声,女异端不敢正面硬接,猛地一个闪身,避了过去,化成流火闪至老媪背后,右手乃至整个右臂,都被血红色的诡异鳞甲包裹着,她用那只手抓住了老媪的肩膀,老媪的重锤此时正砸落地面,「轰」的一声巨响,让脚下的黄土深陷下去,然而下一刻,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之中,女异端面色冷峻,背后的血手攥成铁拳,一拳轰在老媪的背部。   嘣!   轰轰轰轰轰——   老媪闪躲不及,被这一拳打地如炮弹般飞了出去,一路砸塌墙土轰碎屋舍,直飞到数十米外,动静才堪堪停下,土烟自那边升了起来,女异端不再理会,没有追击的意思,转而朝镇中心光束升起的方向望了一眼,看着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乌云中升起的血光,沉思少顷,又看到有湛蓝的雷芒,闪烁在光束的附近。   ...有人来了。   是敌人。   下一刻,汹涌的业火自艾尔娜脚下翻腾而起,灼风热流将她送上高空,倏然朝镇中心的方向掠去。   镇外。   黑云压至,蔓延的阴影为原本泛着血光的黄沙,盖上了黯然之色。   骑士团的阵列因此开始躁动不安,前方的主教亚雷斯塔放弃了与老人争执的想法,双方的注意力全都被镇中心升起的那道光束吸引了过去。   “那是...什么...”   亚雷斯塔颤抖着嘴唇,喃喃问道。   “......”   而老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紧紧盯着光束升起的方向,眉宇间终于没有了先前的淡然,转而轻蹙着,隐隐露出忧患之色。   “...亚雷斯塔。”   他唤了一声年轻主教的名字:“你带着你的骑士,退到三公里...不,到五公里之外吧。”   亚雷斯塔闻言一怔,随后又有些愤怒:“老先生——”   “异端似乎比我们先行一步了,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应付的。”   老先生并不在意他的愤怒。   他颤巍巍的下了兽背,脚踩黄沙向前走出两步,而后,宽松的衣袂随风声猎猎作响起来,那消瘦佝偻的身影,渐渐浮上空中。   “孩子。你的任务,是配合我的行动,你做的很好了,我知你心中在想什么,不要贪功,不要被情绪左右了判断,这之后,你只需要确保你和第一骑士团的人都能够安全回去,如此,便是功勋。”   老人说着,身影向镇子的方向,缓缓飘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 蜕化(八)   嗞嗞嗞嗞——   小镇的中心,奔走的电流让原本灼热的空气变得越发焦灼,剑士卡洛斯于光影中辗转闪烁,以惊人的速度游走与残垣断壁之间,时而出现在燃烧的球体附近,挥手劈出数道剑影,皆被无数涌出的血色触手挡住。   死烟弥漫着,拧成十数道凶戾的烟蛇,扭曲着追在他的身后,然而始终跟不上男人的速度,可男人即便再快,却也无法破开球卵的触手防御,将困在燃烧血液当中的少女救出来,双方就这样陷入了短暂的纠缠当中,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多时,奔腾的流火自西面汹涌而至,名叫艾尔娜的女异端冲出火团,身影落在坑坑洼洼的土道中心,在球卵的不远处抬起头来,望着半空中闪过的电芒,背后巨大的血手倏然一挥,几道炽烈的火弹便掠了过去。   半塌的残壁上,卡洛斯刚刚躲过黑雾的侵袭,脚步仍未落稳,便听到自左侧呼啸而来的声音,感到气温骤升的一瞬间,他再次化作电芒后撤,几枚火弹「轰轰轰轰」在他先前站立的位置炸开,将残壁炸的四分五裂。   碎土纷飞之间,湛蓝的电弧自下方的道路急掠而过,一眨眼便到了艾尔娜的面前,弧光中锋芒一闪,利刃直戳向她的胸口。   铮嗡——   一声吟响。   缠裹着雷电的长剑自视线中霎那刺来,女异端艾尔娜面不改色,然而正待躲避之时,只听得脚下响起轻微的「嗞嗞」声,紧接着她的身体便猛然一僵,被电流自脚底窜入体内,忽地就动弹不能了,眼睁睁看着长剑没入胸口,「噗」的一声,剑尖从后背传出,一张络腮胡男人的脸,紧接着出现在视野当中。   “异教徒,你竟然还活着...”   卡洛斯目光冷静,瞳孔伸出却潜藏着深深的怒火,他将长剑刺入对方胸膛,再猛地朝右腰的方向拉下去,带电的利刃自腰腹处被生生扯了出来,燃烧的鲜血和内脏的碎块一齐喷洒到了地面。   “咳!”   艾尔娜口中喷出鲜血。   “那火球,是你做的好事吧...”   男人侧头躲过血沫,一面对她说话,攻击动作却并未因此停下,他很清楚只是这样完全杀不死对方,脚步稍稍后撤,电芒一闪,第二剑就照着女异端的脖颈砍了过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   噗!   锋利的剑刃砍进艾尔娜白皙染血的脖颈,更多滚热的鲜血喷泉般涌了出来,然而这本能直接削掉她脑袋的一剑,在没入不到一半、还未触及颈椎的时候,便被一只倏然抬起的手,一把抓住了剑锋。   男人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那女异端的手,此刻已经被血红的鳞片层层包裹,像某种可怕野兽的利爪,指尖生出细长的黑色勾刺,那勾刺划在剑刃上,「吱吱吱」地带出几道深痕,湛蓝的电弧流窜着,劈在她的手臂,竟是被鳞甲直接弹开了。   不妙...   卡洛斯果断抽身,手松开剑柄,化作雷光一瞬间闪退至十余米远。   视线的前方,女异端「铛」一声捏断了紧抓在手里的剑,灼风卷着黄土自她脚下吹过,将披在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斗篷吹飞出去。   女人此刻穿着的,是仿佛从哪里抢来、有些不合身的红布长衣,裤腿宽松的像是马裤,脚是赤着的,腰间用束带紧紧扎起来,脑后的白发亦是。   她将手中折断的剑刃随手丢掉,伴随着一阵「嗤嗤嗤嗤」,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脖颈、胸部狰狞的伤口,正在肉芽的蠕动中迅速恢复,血也在伤口腾起的黑烟里止住了。   女人口中呼出火星,缓慢抬起了头。   她的半张本已经烧焦枯萎的脸,此时已被与手臂相同的血红鳞甲覆盖包裹,一只脚也是,几近整个半身都覆盖在那样的鳞甲中,鳞甲甚至攀上了她背后生出的那双诡异血手,让那看上去血淋淋、没有皮肤的手臂,变得像是某种可怕巨兽的利爪前支,在火焰里泛出金属般的光泽。   “天使化...不对。这是...半天使化...”   卡洛斯看着女异端狰狞的模样,只觉得有股凉意涌上心头,他轻声说出前不久才从老师口中得知的新名词,眯起的眼眸如猎鹰那般,一刻不离,紧盯着女人的动作:“正面硬挨了老师的绝斩星辰,竟然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男人说着,也扯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灰色斗篷,将其丢在路边,露出穿在身上的银色轻甲,轻甲的腰侧竟然还别有两把长剑,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已经做好了在与异端的交手中被毁掉武器的准备。   「铮」地一声,他将其中一把剑抽了出来,慢慢横在了身前。   “梅瑟人...”   卡洛斯听见那女异端低声说道,仿佛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只说给她自己的听。   下一刻,她动了。   恢复了伤势的身体「呼」的一声化作流火,转瞬反冲至卡洛斯的面前,背后的巨爪腾起烈火,直接从头顶照着卡洛斯砸下去,然而男人早有准备,于雷光闪烁间再次退走,巨爪砸在地面,发出炽烈的爆炸,烈焰随黄土一同飞溅四射,女人的身影自火光中再次冲出,朝飞退的雷光展开凶猛追击。   电光火石之间,「刷刷刷刷」的交手声于小镇中心的废墟响起,雷光电弧于猩红如血的火舌里窜动不息,惊人的风浪朝四周扩散开去!   不同于肥硕老媪阿普菲尔那种蛮横的、不讲道理的正面对放式战斗,「轰轰轰轰」的爆炸声自交手开始就没有一刻停歇过,卡洛斯并不与女异端正面交锋,不硬接她的火焰和巨爪凶悍的力道,凭借着自身超绝的速度,肆意游走在女人的周围,每每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的同时,也在伺机反攻,一旦发现空隙,便是凌冽的一剑挥去。   两人的身影自废墟中纠缠不休,然而十几秒过去,却是谁也没有碰到谁的衣角。   卡洛斯在速度上虽然占有绝对优势,但女异端艾尔娜却拥有过人的战斗天赋和感知能力,每每被对方抓住空隙,一剑斩来,她总是能率先察觉,提前踏步躲了过去,就算是收力不及,在剑光劈来的时候没机会闪躲,她也会迅速抬起右臂,让利刃斩在血红的鳞甲上,发出「哐」地一声闷响,不会伤到一分一毫。   这样下去不行...   又是一次交错再分开,卡洛斯挟裹雷光闪到废墟边的角落里,望着前方身裹业火,准备回身反击的女异端,感觉到一呼一吸之间,肺部被滚热的温度烧的发疼,脸也开始发烫,盔甲上已经传来丝丝焦灼的味道。   他明白再继续这样纠缠下去,短时间内不仅难以分出结果,他还很可能会在交手中受伤,小希尔是断然救不出来的,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力气,于是心念一转,抬头瞅准火球的位置,周身电弧「劈里啪啦」闪烁着,身影「嗞」地窜上高空。   剑技——   十字空斩!   男人于雷光中剑收腰侧,手腕翻转,以几乎肉眼难见的速度,朝更高的上空「铮铮」劈出两剑,那两剑所发出的争鸣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闪着电弧的十字气刃应声而出,「刷」地向那悬浮的火球飞掠而去。 第八十七章 蜕化(九)   砰!   血红的触手蠕动着为火球挡下十字气刃,漫天的断肢鲜血爆炸似的溅射开来,这惊鸿一剑仍然没能斩开球体的防御,但男人并未因此有所动容。   他眯起眼睛,于流转的电光中「刷刷刷」的连闪三次,趁着爆散的触手还未重新凝聚、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霎那间绕过溅射的鲜血,从侧面绕进触手的防线,直接冲至燃烧血球的一侧,距离只有不到两米的位置!   铮——   男人手腕一转,锋芒乍现,剑鸣再响。   血球吞吐的火舌几近扑在他的脸上,燃烧的高温在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之下,只是一瞬间便将他的皮肤灼伤,发出「嗤嗤嗤嗤」的声响,烟雾自银甲上腾了起来,卡洛斯被烧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然而手上的动作却越加凌厉,他握紧了剑,将手探进了翻滚的火舌中,牙关咬紧,照准涌动沸腾的血液,决然斩了下去!   噗嗤——   这铮鸣的一剑,斩出漫天的血花来。   那包裹着少女身体的鲜血圆球,球体之上被利刃拉出一道笔直的豁口,燃烧的猩红液体有如滚热的熔岩一般,「哗哗哗」的从豁口中涌流而出,尽管卡洛斯紧急抽手,手背手臂却还是沾上了不少热血,「嗤嗤嗤嗤」的声响越加刺耳,男人忍不住闷哼一声,痛的眉头深蹙起来。   然而他并未就此闪走离开。   “呃...”   卡洛斯闭眼发出忍痛的呻吟,表情逐渐变得凶狠,在身体开始呈现出坠落的趋势时,他将已经烧红的钢剑再次举起,看架势竟是打算再劈一剑,劈得更深一些,不顾伤势想强行将少女从血球里救出来,那握剑的右手已然有了几处焦黑的烫伤,手腕变得颤抖,猩红之血溅射在胸甲的位置,在银色的甲胄上灼出几个空洞,脸也被烫的绯红,皮肤部分开始脱落了。   “小...希尔...”   嗖——   下一刻,风声自背后急转而至。   “该死...”   那举起的第二剑终究未能及时劈出,身裹业火的艾尔娜已经从后方呼啸掠临,猩红利爪由上而下拍来的那一刻,卡洛斯只好无奈退走,周身电芒再次闪烁,化作湛蓝的流萤出现在左侧下方十数米开外的废墟之中,在站稳后身体稍稍一晃,险些跪倒下去。   嗤嗤嗤嗤——   灰白的青烟自微微泛红的银色轻甲蒸腾而起,男人束在脑后的发丝散开了,乱糟糟且变得枯黄卷曲,邋遢的胡子也几乎被烧了个精光,脸上有几处较为严重的烧伤,那只握剑的右手亦是,伤口处呈焦黑色,剧烈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呼...呼...你,对小希尔做了什么...”   粗重的喘息间,男人睁开眼睛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半空中悬浮火球的位置,女异端自那边的上空缓慢落下,而她的头顶之上,自卡洛斯斩出一剑之后,那些涌动的、仿佛泥鳅般的触手顷刻像是受到重创,发出诡异的、「吱吱吱吱」的叫声,扭曲缩回了球体血液当中。   而血球的上方,那些萦绕在冲天的光束上,不断弥漫的死烟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扭曲着又重新将燃烧的球体包裹了,被卡洛斯斩出的豁口像是在慢慢愈合,血液里隐约的少女身影,也开始随之挣扎扭动,仿佛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那情景只在卡洛斯眼中显露了一瞬间,随后就被弥散的黑雾全部遮住,再也看不见球体内部的情况。   视线里,女异端落至不远处废墟燃烧的碎土堆上,宽松的衣袂在烈焰中翩跹而动,裤脚衣袖都烧成了条条缕缕,被鳞甲覆盖大半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冷冰冰的双眼与卡洛斯淡然对视,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认识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   铮——   男人将剑甩至身侧,锋利的剑气自刃尖无声而出,齐刷刷斩断废墟的残垣,脚下的黄土飞扬起来,他自扬起的尘埃中眯起双眼,与利剑同样锋利的眼神,直刺向女异端面那张无表情的容颜。   “你想救她吗。”   “异端...”   “你如果再像刚才那么做一次,可能就会害死她。”   “...你说什么。”   语速极快的对话中,名叫艾尔娜的女异端收敛了身上流转腾飞的业火,从废墟之上跃下路面,迈出步伐,向卡洛斯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她在进化。”   女人轻声说道,语气冷淡如冰泉:“我并未想要害她,我只是在帮助她。你明白的,教宗骑士,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事情,你心里是清楚的,此刻在镇外的那些教会骑士,他们才是真正会伤害她的人,而我不是。”   “...所以呢。”   男人后退了半步,目光警惕,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一动:“她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必相信我。”   望着对面剑士随时可能会斩出利剑的姿态,女人的神情依旧淡然,脚步停驻在距离他大约十米远的前方,摆出了仿佛最无防备、轻松惬意的姿态:“在你们的眼中,我只是个无恶不作的异端凶徒,像你这样的教宗骑士,完全没有必要,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凶徒所说的话,而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和你解释那么多。”   “但假如你试图以自己无知的行为,毁掉希尔维嘉的进化仪式,从而将她害死,让真正的恶魔彻底降临人间,那么我便不得不在此杀了你...除此之外,我想我们其实可以相安无事。又或者,联手抵抗那些骑士的进攻,救希尔维嘉小姐一命,也未尝不可...”   她说着,回头向球卵的方向望去。   这一瞬间,卡洛斯的右手动了动。   他险些将剑挥了出去,想借此机会一鼓作气,以最快的速度将女异端斩杀在这里,至少也要让她先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再趁着老师他们到来之前,把小希尔从球体里救出来,带着她和莉亚,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卡洛斯是这么想的。   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剑他没能挥出去,握剑的右手闪电般抬起了一下,随后...却又慢慢垂到身侧了。   “...进化,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阶段。”   他听到那强大的女异端望着天空之上球卵,淡声说道,语气轻的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希尔维嘉就快要浴火重生,成为足以比肩神明的新存在了...但越是这种时候,她的力量越是要集中起来,用以抵抗精魄最后的意志侵蚀。至此现在,不管是业火还是死烟的力量,都已经开始在争斗中自顾不暇,再无余力去保护她的肉体了...”   女异端回过了头,那一只血红色的、漠然的眼睛,与卡洛斯再次对视。   “假如这个时候,有人从外界对这个球卵进行破坏,那么...她就会彻底的消亡,然后死去,无论是肉体还是意识,都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我只想告诉你这个。”   “剩下的,就交给你自己判断吧。” 第八十八章 蜕化(十)   卡洛斯将手中的剑紧了又紧。   他望着那名女异端,脑袋里兀自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又抬头看了看悬浮在头顶的那颗燃烧的球卵,一时间眼神闪烁,心中竟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轰——   蓦然间,只听得小镇西面的方向一声巨响。   二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但见一道拖着水流的黑影从废墟中一跃而出,人还未到,脚下的黄沙便已经震动起来,卡洛斯惊觉后退,化作电光掠至十数米开外停住。视野的前方,那女异端还未来得及走,漫天的水珠已然从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凝聚成型,如雨点般纷纷朝向她所在的位置开始聚拢。   嗞嗞。   雷光一闪,卡洛斯再次飞身退后,直退到二三十米远的废墟外道路,他抬起头来,眼看着数不胜数的水珠「嗖嗖」掠向那女异端,攻势密集的让人根本没有躲避的间隙,几乎一滴不漏,全部都打在了她的身上。   嗤嗤嗤嗤——   水汽被火焰蒸发的刺耳声响中,女异端身上的业火眨眼便被浇灭了,随着越来越多的水滴聚集,她的脑袋迅速被流动的水包裹在里面,紧接着便是身体,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仅仅不到两秒种的时间,那些水滴就已经在废墟中凝聚成一颗硕大的水球,女异端被水球整个包裹在内,开始挣扎,口中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她暂时被困在里面了...   没办法再呼吸。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身材臃肿、手握巨锤的老媪从天而降,坠落在距离卡洛斯不远的废墟边上。   “哈!卡洛斯——”   她看上去状态并非很好,身上有几处狰狞的灼伤,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已然干涸,头发袍子都是湿漉漉的,模样虽有些狼狈,然而精神却异常亢奋,转头与卡洛斯对视的瞬间,便扯着嗓门大声喊道:“你小子,总是还知道回来!也没算辜负老先生对你的教诲!不过现在,你给爷先退一边去!这里不需要你插手,待我碾死这个女异端之后...”   话还未说完,下一刻,她便注意到了那颗悬浮在头顶天空、已经被死烟笼罩在内的燃烧血球。   “...嗯?”   老媪阿普菲尔微微呆住。   先前她专注于和女异端的厮杀战斗,加上不慎被打飞出去,身体埋在了倒塌的废墟里,在那时没能注意到天色的骤变,出来之后又第一时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想也没想就径直冲过来了,到得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了那个异样的诡谲存在。   “那东西,看上去很不妙啊...”   她望着那直射向晦暗的天空、气势惊人的血红光束,看着在头顶不断翻滚的黑雾,狂放的面色只是稍稍一滞,随后变得越加狰狞起来。   “深渊?竟然在这时候出现了深渊?啊哈哈哈——”   老媪像是在笑,然而眉宇间却流露出一丝仇恨的情绪,那情绪清晰映入卡洛斯的眼中。   男人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个瞬间,他看到阿普菲尔肥硕臃肿的身躯高高跃了起来,竟是将那边还在水球中挣扎的女异端弃之不顾,周身凝出的数道水蛇如螺旋般流转不息,汇聚于高举过头顶的巨锤,以极其凶悍的气势,朝着死烟血球所在的位置,逆冲而上。   “深——渊——!!!”   天空中,老媪包含怒意的咆哮仿佛响彻云霄。   糟了...   嗞嗞。   剑士卡洛斯脚下的电弧顷刻闪烁起来,他甚至都来不及多想,只觉得心中猛地一突,下意识地将身体化作雷光,朝已经跃至半空的阿普菲尔追了上去,眨眼便已挡在了她的前方。   “等等!”   面对老媪气势磅礴的全力一锤,在炼体之力上远远要弱于对方的卡洛斯根本不敢正面硬撼,但男人的速度却足够的快,他闪电般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老媪紧握在手中的锤柄,随后身体翻转,借力向一旁猛地甩去!   嗖——   这一甩直接让阿普菲尔的冲势脱离了原先的轨迹,连人带锤自卡洛斯身畔呼啸掠过,「轰」地一声巨响,砸进二十米开外的废墟里,土墙屋壁「哗啦啦啦」倾塌下去,卡洛斯雷光一闪稳稳落地,紧接着又是「轰」的一声,老媪几乎是从废墟里炸了出来,周身缠绕的流水还未消散,在漫天四溅的泥土里对男人怒目而视。   “卡洛斯!你在干什么——”   “你先听我说!”   “你要阻挡爷斩了那该死的怪物!?”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凭你!?你阻挡的了吗——”   “前辈,请您冷静一点!!”   “我的女儿,你并肩作战的挚友!这才时隔三年,她的样子你已经忘记了吗——”   两人像是争吵一般,对话的语速非常快,老媪此时情绪冲上头脑,根本听不进去卡洛斯说的什么,她再次抡起重锤,肥硕的身躯化作声势惊人的炮弹,重新向着高空飞掠而去!   “阿普菲尔婆婆!”   男人见状,周身雷光再次聚起,双膝微曲,就要紧跟着冲上天空,然而下一刻,只听到右侧传来「咻咻咻」三声风啸,视野当中,有深褐色的光以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一闪而过,朝着半空中的老媪倏然射去。   “当心——”   卡洛斯大声提醒。   风声来袭的那一瞬间,身在半空阿普菲尔其实已经察觉了,她反应迅速,立刻扭转身躯,想要止住冲势,躲过那未知却凌冽的袭击,奈何那三道褐光速度太快,老媪只在空中转了半圈,连防御的姿态都未及摆出,便已经中招了。   铛!   噗噗——   抡起的重锤只击飞了其中一道褐光,另外两道准确命中她的左肩和右小腿,带着醒目的血线贯穿而出,没入更高的灰空之中。   老媪庞大的身躯自半空悄然坠下,立在废墟中的卡洛斯骤然回头,他看到不远处的女异端已经挣脱了水球的禁锢,稀散的水流「哗啦啦」自她脚下淌了开去,滚热的蒸汽升腾起来,弥漫了女异端消瘦的身影,雾气中火光倏地一闪,几道炽烈的火球急掠出来,向着老媪坠落的方位呼啸而去!   嗞——   电光流窜之间,卡洛斯的身影消失又出现,转瞬拦在火球的前方,手中剑光「唰唰唰」斩了过去,将飞来的火球尽数劈炸,「轰轰轰轰」的爆破声里,男人的身影再次飞退,眨眼出现在阿普菲尔的旁边。   “有没有事。”   他紧盯着那边女异端的方向,问道。   “...哈!你这毛头小子,说的是什么傻话?”   肥硕的老媪「哐」一声将重锤拄在地面,吐出一口血沫,狞笑着自男人身侧站了起来:“爷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然而实际上,她的左肩和小腿已经多出两个近四指宽,血肉模糊的可怕黑洞,鲜血很快涌了出来,染红衣领。   老媪低头看了一眼声势,用拳头「砰砰」在肩膀处的伤口捶了两下,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越发凶恶起来:“小伤而已...”   可在卡洛斯的余光中,阿普菲尔的右脚已经是脚尖触地的状态,全身的重量几乎就只用左腿和拄在地面的重锤支撑,那只耷拉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左手,看上去似乎也很难再抬起来了。 第八十九章 蜕化(十一)   黄沙卷过路面,自倒塌燃烧的残垣断壁之间轻轻吹去。   卡洛斯与阿普菲尔并肩而立,不远的前方,名叫艾尔娜的女异端自蒸腾的雾气中走了出来,周身的业火再次燃起,如流萤般的火光萦绕在她的身前背后,她漫步走上废墟中塌陷倾斜的围墙,居高临下,俯瞰着两位教宗骑士,猩红如血的瞳眸之中,那股淡然漠视的眼神一如既往。   风似乎越刮越凶,空气中传来有如谁人在哭泣的「呜呜」声,卡洛斯脑后的乱发被吹地飞舞起来,蓦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将眼睛睁大了,抬头向着西面的天空望去。   老媪阿普菲尔也随之望了过去。   紧接着,连女异端艾尔娜也抬头望过去了。   滚滚黑云漩涡般压着天空,将日光几乎完全遮蔽,天色灰的像是夜晚将至,惊人的雷光宛若游走在云层中的血色长龙,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将整个世界照亮了一霎那。   这一霎那,他们看到了那个高悬于灰空的苍老身影。   “老师...”   “先生...”   卡洛斯和阿普菲尔不约而同,喃喃出声。   女异端艾尔娜眉头紧蹙,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望着那道身影缓缓自天空飘落而下,流转在周身的业火越发炽烈,垂在身侧的双全不自觉地捏了起来,身体渐渐绷紧。   她感觉到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却仿佛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的风里压迫而来,无可匹敌、无可阻挡的强大杀意。   “剑圣莱恩...”   那个名字,曾是她多年以来的梦魇。   也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法逾越的存在。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再次面见那道身影,艾尔娜还是能感到那股不可抗拒的压迫感,老人的身影自高空缓缓落下,轻飘飘的,瘦小又佝偻,可看在艾尔娜的眼中,却有如高峰大山那般厚重,直压得她呼吸不畅,血液倒涌,心脏剧烈跳动。   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那些仇恨。   父亲的死,母亲的死,都是那个老人一手造成,是他导致了真理之门的分崩离析,导致自己走上这条充满血腥荆棘的漫漫不归路,但是没有关系,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宿命,因为她是「大恶魔」的孩子,恶魔终究不会拥有善终,总有一天要死在英雄的剑下,只是那个「英雄」恰好是剑圣莱恩,仅此而已。   艾尔娜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前路纵使再黑,也还有希望的微光在静静等待着她。   而仇恨,就只会蒙蔽她的眼睛。   父母死后,艾尔娜一直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变得坚韧,坚韧到不再受任何情感的束缚,成为一个极度理智的人。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到了。   前不久,在她第一次遭遇剑圣莱恩之前,艾尔娜都有做到。   可那一晚,当她真正直面那个老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心中埋藏许久的恨意,爆发的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激烈,一如现在,无法控制。   尽管那怒气之中,实则还参杂着战栗的情绪。   但...   自己终究是要和他再战一场的。   之前输了。   这一次,艾尔娜想赢。   她想要杀了他。   这也许...   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叫卡洛斯,对吗。”   女异端艾尔娜望着天空中飘落的身影,面色冰冷如雪,然而口中说出的话,却是给不远处的剑士听的:“既然你想救她,那就请尽力吧。”   下一刻,猩红的业火自她脚下轰然窜起!   “女!异!端——!”   “喂喂...”   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温度极高,转瞬连脚下的黄土都变得蒸腾起来,老媪阿普菲尔口含血沫,顶着狂浪怒吼出声,但她随即被卡洛斯带着开始退后,汹涌的烈火不到两秒就已经蔓延至两人先前所站立的地方,火舌冲天而起,自小镇心中窜至数十米的高空。   卡洛斯双手抱着老媪肥硕如水桶般的腰部,周身雷弧急掠,带着她一直退出四五十米远,他看到烈火腾起的中心,女异端的身体似乎在逐渐扭曲、变形,模糊的影子变得巨大无比,有十五六米的高度,裹着鳞甲的利爪自火焰中陡然伸出,紧接着是一颗犹似巨龙的硕大头颅。   两人退到废墟之外被摧毁的窄巷,跃至还未完全倒塌的高墙顶上,随后站定。   视野的前方,他们原先所在的那片废墟,此刻已被翻涌的火海吞噬殆尽,那颗被死烟笼罩的血色球体仍悬浮在火海上空,而在它的下方,火海的中心,有巨大的身影扭曲着四肢,缓缓站起,将整个上半身探出火焰,仰天长鸣。   “吼昂昂昂昂——!!!”   那兽吼震天慑地,挟裹着火流风浪,直扑向天空中佝偻的人影。   “咳咳,那是什么东西...”   阿普菲尔望着那炼狱般情景,低声说道:“龙?不对,那不是龙...”   “天使化...”   卡洛斯面色严肃,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忌惮:“她的力量已经远超寻常的血祭教徒,为什么到现在还有这种家伙存在...”   “那个异教徒小丫头,先前被我们追着打的时候,竟然还隐藏着这种力量!!”   “或许不是隐藏...这应该是燃烧自己的最后手段了吧,她想要死在这里。”   “啧...”   两人说着,再次向天空望去。   视野当中,剑圣莱恩还未落下的瘦小身体,开始在灼风热流中摇摆起来,被那股气流重新掀至更高的空中,而下一刻,火焰里巨兽的影子,倏然张开了背后生出的双翼,在冲天的火舌中怕打着,掀起更加猛烈的狂澜,一飞而起!   “唔...”   “呃...”   卡洛斯与阿普菲尔险些被激烈的风流刮下墙头,他们齐声闷哼,竭力稳住身形。   男人一手扶着老媪的后背,另一只手臂抬起来挡住滚热的飓风,他看到那头冲天而起的巨兽,与传说中的巨龙有着极其相似的外形,却显得更加凶恶狰狞,身上的鳞甲是仿佛被鲜血浸染的颜色,背后的双翼燃烧着熊熊业火,三条尾巴均长满了倒钩一样的黑刺,身下的四个利爪亦是。   那血红的巨大身影自卡洛斯眼中一闪而过,还不待他看个清楚,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天空中老人所在的方位冲过去了。   “啊哈哈!”   然而见此情景,老媪阿普菲尔不仅没有担忧,反而大笑两声,骂道:“真是找死。”   全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卡洛斯亦然。   只是男人此刻心中所想的,却是女异端最后对他说起的那句话。   他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那悬浮着的诡异球体,眼神闪烁着,微微蹙起了眉头。 第九十章 蜕化(十二)   他好像...   听到什么声音了。   那仿佛是坚硬的蛋壳破裂后的「咯嚓」声,又像是镜面摔碎之后的「哗啦」声,声音从包裹着球体的黑雾内部传出,隐隐约约,由于耳畔风声过大的原因,卡洛斯没听清楚,有些不确实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当他想要竖起耳朵,或者再靠近一些,认真去听的时候,天空之上,巨大的轰鸣倏然荡开了。   轰嗡嗡嗡嗡嗡——!   震天骇地的爆炸声,只在男人的耳中响起了一霎那,随后便是仿佛永无休止的嗡鸣,飓风自头顶骤然袭下,像山一般压了过来,卡洛斯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紧接着脚下站立的土墙就垮塌了,他和阿普菲尔在暴起的土屑间双双坠落,连逃走躲避的余地都没有,「砰」的一声,砸进碎裂的土墙废墟之中。   可怕的风劲从天而降,自小镇里气势汹汹,扫荡般扩散开去。   霎时间,有无数燃烧的残垣断壁彻底倾塌下去,业火眨眼被吹灭,漫天的飞尘扬起数十米高,女异端造成的那片火海,也在如此可怕的风势里疯狂摇摆,吞吐的火舌被气流压地「呼啦啦」几欲灭尽,冲击的狂澜覆盖了差不多整个镇子的中心,并且持续在向四面八方扫荡而去。   唯独悬浮在半空的那颗球体,在狂风乱流中岿然不动,没有受到哪怕半分的影响,那射向天空的猩红火束,也依旧笔直持续,没入滚滚云层。   晦暗的天空之上,老剑圣莱恩收回了斩出的剑锋,瞳孔骤缩,将利刃果断横在了身前,略显浑浊的眼眸里倒映出的景象,是已经被削去了几近半个身躯、血红色的巨兽急速接近,张开大口的狞恶模样。   呼呼呼呼——   炽烈的流火自空气中星星点点,顷刻于巨兽的口中聚成一团,带着仿佛焚天煮海的威势,粗大猩红的火束骤然射了出去,一瞬间将整个天地都映成血色!   骇人的高温直逼向苍老的剑圣,此刻他与那巨兽之间的间隔仅有不足二十米,巨兽口中迸射而出的火光速度奇快,二十米眨眼便至,根本躲闪不及,可老人却不慌不乱,将黑刃横在身前的那一刻,风声已自身畔旋舞起来。   那滔天的烈火奔至前方,竟是被无形的气刃生生割裂,分成两股澎湃的流火,自老人身侧疯狂涌过,喷射向更高处的云层,将滚滚黑云直接轰出两个空洞。   呼呼呼呼呼呼——!!!   尽管被老先生挡下了火束,巨兽却并未停下攻势,它依然张着血口,猩红的瞳眸悄然亮起,口中喷涌的烈焰越发汹涌,如火浪般疯狂涌向天空。   它的左半边已经齐齐被削去了,连左翼也被切掉大半,大股燃烧的鲜血内脏如同骤雨,淋淋洒洒,落向下方的小镇,被削掉的小半个身躯带着其中一条尾巴,也自漫天的鲜血中坠了下去。   然而巨兽的冲势,却似乎更加凶猛。   炽烈的火光之中,悬浮于空的老人虽然挡下了奔袭的火焰,瘦弱的身体却在这股巨大冲击力的面前,以越来越快的趋势被推向云端,逐渐推出小镇所处的范围,那凶恶的巨兽紧咬在他的前方,喷吐的火光自云层扫射出去,几乎要将黑云聚成的巨大涡流击散一大片。   与此同时,镇中心倾塌的土墙废墟里,卡洛斯掀开压在身上的沉重土块,拍了拍有些变形的前胸甲,快速站起身来。   他仰头望着巨兽与老师远去的方向,少顷,听到「轰」的一闷声,旁边的碎土被炸飞起来了,老媪「呸呸」吐出嘴里的土渣,拄着巨锤也站了出来。   “晦气...”   她低声骂道,随后也朝着天空望了过去。   轰——   视野的远方,半个巨大的兽躯此时刚刚坠落到小镇偏南一些的位置,离两人这里至少隔着三五百米远,造成的动静却依然清晰听得见,连脚下的地面也为止轻轻一颤。   兽躯上燃烧的烈火将那一片被摧毁的屋舍尽数点燃,火光霎时冲天而起,猩红的光芒在更远一些的天空上,那滔天的火势映衬之下,竟变得有如萤火,微不足道。   被击散的黑云又重新凝聚成型,巨兽凶蛮的身躯似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了,老先生佝偻的身影被漫天火光所遮蔽,从这里早已再看不见他的状况。   满身尘土的两名教宗骑士抬着头,遥望向那边的情景,听着动静,不约而同,眉头都皱了起来。   倒不是在为老人感到忧心。   尽管那女异端的强横已远超他们的预计,两人此刻都心知肚明,若是只自己与其单打独斗,获胜的概率恐怕真的很低,搞不好就会死在这里,那种业火的炽烈程度,此前几乎从未见过,简直闻所未闻,若是交手,恐怕连靠近一点都做不到,更别提如何获胜。   可倘若直面那怪物的人是莱恩先生,那情况就另当别论。   他们对老剑圣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毕竟几十年以来,无论是多么凶恶的异教徒,还是面对更加可怕的深渊,老先生甚至连一次吃力的表现都没有过,总会在三剑以内,轻松解决战斗。   方才只挥了一剑而已。   那女异端...现在已经化为狰狞的怪兽了,它能正面硬吃那一剑,连躯体都被劈开了,竟然还留有如此凶猛的战力,加上之前追踪战时的表现,算起来的确是个很麻烦的女人,但异教徒多是这样,他们顽强的生命力总是会让人倍感头疼,更何况强横到那种程度,可在两人的心中,于老剑圣来说,也仅仅就是有些头疼。   了不起,再多斩两剑而已。   他们从未想过莱恩先生会输。   一刻也未曾想过。   而此时此刻,让这两人真正感到烦心的是...   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   “喂,卡洛斯小子。”   老媪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左脚,抡起巨锤抗在肩上,脸上的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对男人缓缓说道:“那个奇怪的深渊球体,看着像是个还没孵化的卵...不过为什么会有业火?算了算了,虽然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那鬼玩意儿一看就知道很麻烦啊,要是继续这么放任下去,总不会有好事发生吧。那里面应该是有东西的,我打算就这么毁掉它了...你还想阻拦我吗?”   卡洛斯闻言耸耸肩膀。   “...或许吧,谁知道呢。”   也像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理由?”   老媪偏头向他看去,目光中带着些许好奇。   “那个东西...”   男人斟酌片刻:“大概不会是你想的那样。嗯...严格来说,那不仅算不得深渊,还可能是...呵,说出来你或许不信,被困在那里面的人,不仅我认识,前辈你其实也是认识的...不过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她吧?啊...感觉的确是有些棘手,但总之呢——”   卡洛斯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因为视线的余光里,那巨大的重锤已经伴随着风啸,照他的脑袋径直抡过来了。 第六十一章 蜕化(十三)   嗞嗞。   千钧一发之际,卡洛斯周身雷光轰然窜起,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接连闪烁,转瞬出现在十数米开外倒塌的棚屋废墟,站在了一处倾斜的木桩的顶端。   另一边,老媪那几乎不留余力的一锤抡了空,她「哐」地一声,又将锤柄重重拄在地面,大声笑道:“哈哈!臭小子可真会躲啊!”   “喂,你玩真的?”男人看着她,脸色有些惊疑不定。   “反正也揍不到你——”   视野中一声闷响,黄土高高飞溅起来,老媪的右腿受了伤,她竟是只用左腿发力,自尘埃中倏然跃起,单手拎着重锤高举过头顶,脸上带着狂放不羁的笑容,气势汹汹,对卡洛斯展开了凶横的追击。   “啧,好歹先将伤口处理一下啊...”   风压随着巨锤的抡动迎面刮来,卡洛斯稍显无奈地瘪了瘪嘴,口中喃喃说话的同时,身体再次化作惊雷,闪身飞退,让老媪的第二锤再次落空,然而这一次境况却有所不同。   那巨锤砸在他先前所站立的废墟,发出一声震耳的轰鸣,伴随着阿普菲尔那充满戾气的呐喊声:“聒噪!爷说了小伤而已——”,碎石黄土如爆炸般高溅而起,一连串的水光自土石炸开的中心泉涌而出,无数有如自地下喷出的水柱呈扇形朝前方扩散开去,轰轰轰轰轰,漫天的水浪自下方冲击过来!   身处半空的卡洛斯瞪圆了双眼,然而他再已无处借力,反应过来之后,迅速收敛了周身缠绕的电光,拧身避过一道直冲而来的水流,身体开始下坠的同时,将手里的剑倏然掷向远处,「哚」地一声,扎进三十米开外倾塌大半的土院墙壁上,随后五指成爪,指尖在下一刻牵引出数道雷弧,雷弧扭曲着避过前方拔升而起的水柱,吸附在剑刃之上,将卡洛斯的身体猛地拽了过去。   “小!滑!头——!”   自水幕间穿身而过的同时,身后传来咆哮如雷的骂声:“爷最不喜爱的,就是你这种滑溜溜抓不住的家伙!有能耐你再接我这招——”   卡洛斯心中骤然一紧。   “该死的肥婆,她居然是认真的...”   接着引雷之力冲出水柱攻击的范围之后,他将掷出去的剑重新抓在手里,一个翻身跃上土院墙壁,剑刃自土缝间抽了出来,匆忙抬头,视线穿过漫天飞洒、仍未落下的大片水幕,试图在那里搜寻老媪肥硕的身影,以提前预防她下一步更加凶猛的攻击。   人...   在哪里?   卡洛斯并没有在那边找到阿普菲尔的影子。   一秒,两秒,三秒钟过去了,老媪在喊出「接我这招」过后,预想的攻势却并未到来,男人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她的踪迹,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片刻之后,他像是倏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向着半空中圆球的方向陡然望去。   砰——   一声闷响。   视线里,老媪高举着重锤,身裹螺旋般溅射的水流,已经自圆球下方的废墟间飞跃而起,顶着灼热的气流,带出惊人的风势,以极其蛮横的姿态,向高空骤然冲去!   “小子,你上当了!啊哈哈哈哈——”   豪迈的大笑声如洪钟,听上去竟有些癫狂、有些许的仇恨与快意夹杂其中,自小镇的中心荡了开去。   “喂——”   下一刻,男人周身雷光前所未有的炽亮,他将身躯化作疾驰的电流,「轰」地一声,朝着老媪跃起的方向劈了过去。   ............   镇外。   喊声嘈杂,铁蹄纷乱。   由第一骑士团八百精锐组成的阵列之中,令旗手已经开始自人群里驭兽奔走,命令一道一道传至各个小队那边,严密的阵列随即便开始分散、重聚,两三队近一百人的勾镰枪配备精骑从队伍中快速脱离,与右侧三十名信仰团教众同时向阵列的最前方并拢靠近。   天空之上,那头自镇中突然现身的可怕怪兽,带起的滔天火光正朝着荒漠的西面迅速远去,战斗造成的余威在这里仍然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他们明白那是剑圣老先生在与之交手,交手的动静虽已经随之远去,然而那近乎完全被摧毁、四处都腾起黑烟,吞吐着业火的小镇中心,却依旧能够听到有隐约传来的一声声轰鸣。   黑云猖狂,重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那道笔直射向云层的炽烈火线,在阴霾间搅动起猩红闷雷,「轰隆隆」划过天际,将这片荒芜的黄土,重新照亮了那么一瞬间。   紧张而肃杀的氛围,在金甲洪流的阵列里,逐渐蔓延开来。   阵列之前,主教亚雷斯塔跨坐在健壮的角马兽上,眺望向前方焦灼的小镇废墟,少顷,他将手伸进袍领,从怀中掏出一小片发黑的,像是被烧焦的骨渣,那骨渣此刻正微微泛着诡异的血红,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在他的掌心中「嗡嗡」颤抖。   年轻主教见此,嘴角若有若无,露出令旁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这是圣诗班在伍德沃德之森那场大战过后,所找到的其中一小块恶魔的残骸骨片,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他们那里弄过来的,你拿着它,倘若到了那边,发现骨片出现有任何异况,注意,你已经离你要找的东西不远了...]   [亚雷斯塔啊,我亲爱的弟弟。你请记住了,千万别试图把需要由自己达成的目标,寄托在那个迂腐的老英雄身上。]   哥哥在临行的前一晚对他说过的话,亚雷斯塔牢牢记在心里了。   “众骑士,信仰团同袍,听令——”   他将骨片重新收入怀中,挺胸抬头,身下的角马随着高亢的呐喊抬起前蹄,长声嘶鸣。   而在亚雷斯塔的身后,百多人所组成的凌冽先锋,于此时正好集结完毕,所有人蓄势待发,静候领命。   轰隆隆隆隆隆——   血色的怒雷闪过穹苍,澎湃汹涌。   下一刻,年轻的主教朝前方轻轻挥手。   “随我进攻。”   他率先一夹兽背,身下的巨兽前蹄猛踏,向小镇的方向奔驰而去,聚在阵前的百余人铁蹄轰鸣,紧随其后,精锐的战士们带着沉寂而英勇的气势,踏破黄沙,碾向火烟滚滚之处。   ............   “阿普菲尔!!!”   小镇的中心,名为卡洛斯的剑士化身疾雷,自废墟之上拖出炽长的电弧,掠向已经跃至半空,高高举起重锤的肥硕老媪。   然而...   却有些赶不及了。   纵使他将速度在这一刻提升至极限,可那老媪似是早有预谋,自雷光从废墟那边掠起的霎那,那些旋舞在她周身的水流便顷刻化为利箭,「嗖嗖嗖」地朝卡洛斯飞射而去,速度之快,竟隐隐带起了破风的呼啸声。   迫不得已之下,男人只得在空中急停,拧身避过一道道的水流,即使如此还是被其中一道击中,清水化成的箭矢划过他的胸甲,「哐」地一声,直接将甲片打的变了形,卡洛斯一声闷哼,身体在半空失衡,坠向地面,「砰」地砸进滚热的土石堆里。   而另一边,阿普菲尔飞冲的身影,已经距离球卵不足十米了。   “该死的...停手——!!!”   男人在废墟中捂着胸口,表情痛苦,嘶喊出声。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瞳孔急剧骤缩。   “当心啊——”   轰!!!!!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绯红的、炽烈的华光,自那天空中那颗球卵之上,陡然绽放。 第九十二章 重生(一)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于小镇之上骤然炸开,绯红的华光自球卵绽放而出的那一瞬间,卡洛斯和阿普菲尔,他们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来。   而后,猩红的烈焰与弥散的死烟,夹杂着如繁星般漫天闪烁的霜冻,自球卵绽放的光华中倏然涌出,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霎那间淹没了周围的废墟和黄土。   爆炸的冲击汹涌而至,有如狂澜飓风,首当其冲的老媪像纸糊的一样,「咻」地就被刮飞出去,紧接着便是从废墟中刚刚立起身子的剑士卡洛斯,两位强大的教宗骑士在此般可怕的冲击波面前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眨眼被轰上高空,不见了踪影。   轰隆隆隆隆隆...   爆炸的余威仍在飞速向周边扩散,黑风灼浪自小镇的中心扑至数百米外,才堪堪停下了势头。   烟雾蒸腾之间,但见以球卵为圆心,整个镇中心被爆炸扫荡出了一大片圆形空白地带,原本下方的那些残垣断壁已然被摧毁殆尽,什么也没有剩下,连黄土也像是被犁翻过一遍,松软的沙砾泛着若有若无的亮红色,腾出一股股的青烟。   嗡——   球卵之上,那道射入黑云的光束,在一声诡异的鸣响之后,倏然变得粗壮浩瀚,发出的光芒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却又在两三秒后骤然一闪,随后消弭而去,火星烟雾散落在空气里,漫天余烬有如飘落的红雪,纷纷洒下地面。   当最后一缕光束没入云层,笼罩在整片荒土之上的黑云开始翻腾不息,血红色的光自云的下端越发炽亮,随着一声声巨大的雷响,数不清的疾雷在云层间穿梭游走,不断劈落在那颗悬浮的球卵之上,包裹着球体的黑烟骤然散去,青色的光雾自燃烧的业火中蒸腾而上,烟雾越滚越浓,整个球体缠裹着红雷,仿佛一颗巨大**、烧红的钢铁锻炉,让人简直无法直视其耀眼光亮。   “咳咳...呃唔...”   远方未被波及到的废墟里,卡洛斯从滚烫的黄沙中爬了出来,脸色难看,咳出一小口鲜血,忍不住闷声痛呼起来。   “搞什么...东西...”   他挣扎着爬起身,还未站稳就是一个踉跄,险些又倒了下去。   腰间的最后一把剑还在,但手里的剑却早就不知道飞去哪了,身上的轻甲也已经破破烂烂,严重变形,穿在下方的衬衣被火焰烧出无数个大洞,还冒着热烟,隐约能看到里面被灼伤的一片片焦黑皮肤,脸上亦然。   所幸...   被气浪的冲击首先波及,飞了出去,飞出去之后竭尽全力脱身了,没接触到多少随之而来的业火和死烟。   否则的话,他也会随着那些残垣断壁一起,在爆炸中化为灰烬吧。   尽管如此,卡洛斯依然受伤不轻。   原本他就因为先前奋不顾身的营救,而被球体燃烧的业火灼伤了脸和手臂,此时那伤势显得更加严重,整个面部连同果露在外的脖颈、手臂,皮肤已是透出异样的赤红,同时伴有大大小小面积的焦黑灼伤,血滴自伤口处慢慢渗出,满头飘逸的白发早就变成了杂乱不堪的枯黄模样。   已经很久了。   这些年来,男人无数次面对可怕的深渊,剑斩怪物的头颅,除了三年前瓦伦帝国那场由暴食的深渊造成的天灾难之外,他再也没有经历过此番狼狈不堪的境况。   也再未见过能凭借一己之力,缔造眼前这仿佛毁天灭地、末日般场景的存在了。   “小希尔...”   卡洛斯浑身颤栗着,抬起头来。   轰隆隆隆隆隆——   血雷在视野的远方纠缠遍布,发出惊魂动魄的咆哮声。   晦暗与猩红交织的天幕下,自冲击的余波完全消散、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尘土之后,在余温未去的空气中,有漫天炽红的余烬,缓缓飘落下来。   那余烬犹似滚热的鹅毛大雪,落在男人的头顶、身上,将他的头发烧的根根卷曲,本就残破的衬衣衣袖「呼」地一声,被直接点燃了。   那动静惊扰了男人的思绪,他这才倏然反应过来,「呲啦」一声,将燃烧的右半边布袖连同变形的腕甲一同扯下,露出已经焦黑遍布、鲜血淋淋的手臂,那控制不住颤抖的五根手指,毅然握住腰间最后一把利剑的剑柄,将其抽出,朝着头顶的天空力劈而去。   铮——   一声剑鸣。   锋利的气刃带着细微的风吟,自漫天飘零的余烬中斩出一条巨大风口,火热的红雪自风口的两侧飘忽而走,再无法接近卡洛斯的四周。   然而滚滚热流,却在他的一呼一吸之间,依旧灼烧着肺部。   男人强忍着伤痛。   想退后,但却偏偏又迈前了两步。   而后,雷鸣声停止了。   他看到天空之上,那最后一道血红的闪电划破昏暗,像一把开天辟地的利剑,斩在半空中已经大了不止一倍,仿佛太阳一般炽亮的球卵上,那球卵的光也因此骤然变暗,燃烧的业火似乎被什么消耗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光芒变暗之后,无数股喷涌而出、将球卵重新包裹的死烟,让那颗太阳瞬间转为通体漆黑的墨色。   阴霾的天空,也因此更加晦暗起来。   卡洛斯感到空气中的温度在这一刻陡然下降。   原本灼烧着面庞、灼烧着肺部的气温,像是忽然被某种力量抽离一般,开始变得微凉,随后阴冷,他看见自己口中哈出的白雾,被烧焦的伤口开始痒痛难耐,他感觉到头发眉毛被冻僵结冰,那些漫天飘落的余烬,也在他未能察觉的时候,变成了好像寒冬之城那般,真正的鹅毛大雪。   雪絮自男人眼前悉悉飘落。   他忍不住抬起手掌,接下了其中的一片。   咚咚...   咚咚——   沉重而有力的心跳,犹自天边、又好像从耳畔声声传来。   卡洛斯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分不清这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   霜雪自掌心悄然融化,男人重新抬起了头,望着天空中末日般的景象,顶着那轮悬浮着、似乎变得蠢蠢欲动的黑日,喃喃出声。   “究竟要变成什么了啊...”   可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再能回答他了。   片刻之后,他想到了与他一样被爆炸的冲击吹飞、到现在还不知所踪,再没了动静的肥硕老媪。   “...阿普菲尔。”   嗞嗞——   雷光之闪,卡洛斯再次跃上附近的半塌墙头,口中哈着白气,游目四周,试图在杂乱的废墟里,找到那个老教宗骑士的身影。   然而,入目皆是破坏和毁灭的颓垣。   他没有找到老媪的身影。   但却在镇西面的不远处,看到了汹汹涌来的金甲洪流。 第九十三章 重生(二)   镇西。   铁蹄踏响黄土,角马长声嘶鸣。   可怕的爆炸自镇中心才刚刚散去不久,脚下的大地仍自在轻轻晃动,霜寒之气从镇子的方向飘然而至,被这阵动静扰乱了冲锋的阵形,惊魂未定的骑士们许久才又重新调整好状态,在主教亚雷斯塔的率领下,朝着小镇的废墟再次进发。   “慢——”   “左翼左翼!注意保持冷静,跟上来!”   “信仰团准备——”   “放白鸟放白鸟!”   “我们从两侧包抄过去,各骑士长管好你们的人,谁都不允许靠那东西太近,等待主教大人的命令——”   “要随时做好面对下一次冲击的准备...”   入镇之后,骑士们的队列几番变换,阵型自残垣断壁间扇形散开,分散至各个还算完整的道路,英勇无畏的战士们铁蹄飞踏,以不急不缓、沉稳有序的步伐,向着小镇的中心渐渐推过去了。   神迹的光芒自四面八方不断亮起,圣光白鸟于头顶飞起盘旋着,亚雷斯塔与伴随在身后的几名阴阳团精英教士,自通往镇中心的主路勒停角马兽,看着一众骑士自身旁不断掠过,面色严肃,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   片晌,这名年轻的主教下了兽背,手牵缰绳站在道路的中心,抬起头,举目向着晦暗的天空望了过去,看着自前方漫天飘落的霜寒之雪,以及更远的地方,那悬浮于那片空旷死地的漆黑巨日,嘴角勾勒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癫狂笑意。   “那究竟是怎样令人心悸的力量啊...”   他如此说着,那双浅碧色的瞳眸里,却有深埋其中恐慌与惊愕,于不经意间显露出去。   “赞美神明...”   “亚雷斯塔...主教大人。”   有人在他身后说话,语气颇显顾虑:“再往前走,我们似乎就要踏入一个很危险的领域了,请务必要做好神迹防护才行,而且...看目前的情况,这里好像真的一个活人也没有了,虽不排除可能会出现埋伏的异教徒,但依我判断...概率是很小的。”   “嗯。”   亚雷斯塔闻言微微颔首,没有回头。   他的眼睛依然死盯着远方那轮巨大的浮空黑日,随即,又听到有人开口:“有没有看到阿普菲尔大人在哪里...马赫,马赫!你的白鸟有发现阿普菲尔大人的位置了吗?”   “没有...先前的探查骑士似乎也都消失了...我一个人都没看到。”   “...该死,我怎么心里慌的厉害。”   “若是连阿普菲尔大人都出了事情...”   “黑色的太阳...”   “那究竟算是什么鬼东西啊,异教徒的新手段吗...如此可怕...”   “...霍尔斯。”   年轻主教听出了那说话之人是谁,他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吩咐道:“向骑士团发出玛法之光信号,告诉所有的人,依照原先的命令不变,迅速就位,等候下一步的动作。”   “...是。”   那名叫做霍尔斯的教士应了。   亚雷斯塔听到对方言语中的犹豫,他似乎还有话想对自己说,但无非也是些顾虑重重的事情,年轻的主教如何能不知道?   但这个时候,他不想听到那些东西。   ...异教徒?   他们的新手段?   哼,可笑。   他在心中不屑的想着。   假如那群苟延残喘的东洲野狗,只凭借自身的力量,就能搞出这番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可怕异象,若他们之中有谁具备如此骇人的压迫力,那些人早就在前不久西尔加亚的战争里,碾碎胆敢挡在面前的一切了。   又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将历史的结局彻底改写,何至于论落地今天这个地步。   你们知道些什么啊...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唯有伟大神明的力量。   而那个...   正是他此次前来,要为教会夺回的东西。   数百年前,被崇尚恶魔的叛徒所盗走的,那个遗失的罪业火种。   毫无疑问,那就是此时正悬浮于天空之上,所散发的威能让人不禁想要跪下臣服,浩瀚而强大的力量,那个圆球一样的神秘物质,或是包裹在它内部的...某个物体、亦或者生命。   不会错了...   亚雷斯塔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而现在,于他来说,也正是最好的机会。   毕竟,那个阿普菲尔大人自入镇之后就去向不明,而自打面见之后就有些瞧不起他,试图阻挠他一切想法和行动的老英雄莱恩先生,也被一只忽然冒出来的血红色怪物纠缠着,战至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们目前都不在这里。   没有再可以限制亚雷斯塔的人了。   年轻的主教正好趁此时机,去完成他此次前来,背负于身的重要使命。   咻——   一声呼啸。   亚雷斯塔回了过头。   他看到骑在兽背上的霍尔斯向天空放出了璀璨的圣光,那光芒自他的眼眸里,徐徐升上灰空。   ...那么,就此开始吧。   ............   废墟中心。   身负重伤的剑士卡洛斯,同样看到了升上天空的那道光弹。   他立在废墟的高处,视线里,铁蹄的轰鸣自西面快速接近,驭兽的金甲骑士们自各方的道路奔腾而来,带着沉默而肃杀的气势,已经距离这边不足三百米了。   他们想对小希尔动手...   男人心中下意识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立刻转头,目光穿过无数飘落的飞雪,锁定在半空中巨大的黑日之上。   咚咚...   咚咚——   他仍可以听见从球体之中传来的心跳声,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富有生命的力量,仿佛有什么即将觉醒,在下一刻便会破茧而出。   ...但。   至少目前,她还没能破茧而出。   这也许是最后关键的时刻了...   男人想起那个异端所说的话,沉思两秒,在心中蓦然做出决定。   绝不能让骑士团的家伙们打扰到她。   嗞嗞——   他强忍着伤势,化作雷光骤然自废墟冲出,自游走的电弧之间急速掠行,湛蓝的电芒在小镇废墟间疯狂流窜,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三百米的距离便已跨了过去,卡洛斯停在一队骑士的前方,「轰」地一声,自劈散的雷电中停下脚步。   “喂,等一等!”   他拦住了骑士们前进的步伐,雷电的轰鸣将一众战士惊得不轻,角马兽举蹄长嘶,有人「锵」地一声将剑**了,待前方的骑士长看清楚来人并不是异教徒,才举手示意让众人别慌。   “你是...”   “我是银色闪光,教宗骑士卡洛斯·冈萨雷斯!”   卡洛斯朝对方喊着,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似是想取出徽章证明身份,随即才想起来,徽章自打来到东洲,为了掩饰身份,早就没戴在身上了。   “你们先等一等!不要轻举妄动,告诉我是谁在领军,他人在哪!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第九十四章 重生(三)   “银色闪光...”   “卡洛斯·冈萨雷斯?”   “我曾经在圣城见过一面的,好像还真是他...”   卡洛斯属于在西洲远近闻名的教宗骑士,即使没有徽章在身,模样看上去也颇为狼狈,骑士们还是很快将他认出来了,出鞘的长剑纷纷收回腰侧,那名为首的骑士长下意识地问道:“卡洛斯先生,怎么您也在这里...”   “我是随老师一同前来的,你们是隶属第一骑士团的哪个分团?我要见你们此次行动的负责人,时间紧迫,快点带我过去。”   “我们是恩典天枰所属,奉西雅图克团长的命令,前来协助莱恩老先生剿灭东洲异端余孽...”   骑士长老实一面回答,一面下了兽背对他行礼:“不过这一次团长有更重要的事务在身,统领行动的人是他的弟弟,亚雷斯塔主教大人,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这里的情况有什么意外——”   “告诉我他的位置。”   男人打断了骑士长的问话:“你们让人...算了来不及了,我亲自去找他。”   “......”   那骑士长闻言稍稍一愣,他看出了教宗骑士大人内心的焦急,本想说有什么事让他这边去带话就行了,又怕真的耽误了什么事。   目前小镇的情况让所有人都神经紧绷,心中没底,既然认出了那是卡洛斯先生,他的话当然不可能随意忽视,于是只犹豫了片刻,便下意识地朝身后指去:“主教大人和我们一同进镇子了...就在刚才升起玛法之光的位置,恐怕很快便会赶过来——”   “不用等他过来了。”   嗞嗞——   雷光一闪。   得到回答的男人没有再耽误时间,在骑士们面前化作惊人的电弧,重新掠向高空,无视了骑士长在后方对他喊道:“等等!您负伤了——”,朝向年轻主教所在的方向急速跃去。   缠裹着疾雷的身影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废墟,不久,卡洛斯便看见了驭兽奔走在主路上的修士们,而那领头之人,身上穿着的教袍正是主教的款式。   轰!   飞掠的雷弧在残垣断壁间轻轻一点,便直接折了几近180度的弯,伴随着惊人的轰鸣声,劈在了那几名修士前方十余米开外,拦下他们的去路,卡洛斯自四散的雷光中走了出来,沉声问道:“亚雷斯塔主教?”   “吁——”   年轻的主教急忙勒停巨兽,他在看到雷光飞掠而来的时候,大抵就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银色闪光卡洛斯自去年便前往东州协助老剑圣的消息,第一骑士团的骑士们不知道,他可是早就清楚了的。   “...竟然是卡洛斯先生。”   亚雷斯塔对身后的人示意停下,稳稳骑在角马兽上,将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这名拦住他们去路的教宗骑士,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势后,大脑便飞速转动起来。   昨天的时候,这个男人并未随着老先生一同出现。   但这时候他却突然从小镇里冒出来,来到自己的面前,看样子先前在这里已经有过一番行动,并且因此受了不轻的伤...他做了什么?   是和异教徒交过手了吗?   还是说——   “想不到连大名鼎鼎的卡洛斯先生也认识我,这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亚雷斯塔不咸不淡地说道。   还是说,他打算赶在自己、赶在教会骑士们抵达之前,对那颗球体提前做些什么...不愿为他们所知的事情。   卡洛斯继续问道:“你是这次教会方委任的东洲行动负责人?”   年轻的主教听到对方如此发问,点头回答「是」的同时,脑袋依旧在快速思考。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提前入镇,为什么老先生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他们?   卡洛斯是老先生的门徒,他被传召到这边来,就是协助调查火种的事,如今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这个男人先第一骑士团一步抵达镇中,不论其中的原因如何,老先生都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和自己说。   不仅如此,那老家伙之前还装模做样,好像什么情况都不知晓,放任他派人前往小镇探查,以至于探查小队入镇后不久便没了动静,亚雷斯塔想要带人去救,想搞清楚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老先生一再阻拦,并试图让自己命令骑士团退出到三公里以外,不要再插手这边的任何事情。   当时的亚雷斯塔也并未深想,只是觉得自己不得老英雄的信任,并为此感到愤怒和沮丧。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   事情好像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啊。   年轻主教在心头一瞬间闪过无数猜测,他感觉自己终于搞明白一些状况了,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颇显嘲弄的笑容,与此同时,他不再出声了,静等面前的男人开口说出如他所料的那句话。   “情况有变,不要再让你的人贸然接近那东西了。”   只听卡洛斯对他说道,语速很快,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俨如命令那般:“这其中有很复杂的原由,过后我会和你一一解释清楚,现在,请带着你的人马上撤出镇子,越远越好!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和莱恩老师一同处理吧,你们应付不来的,不要因为莽撞而造成无谓的牺牲。”   ...呵。   亚雷斯塔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果然啊。   他是想让自己带人撤离镇子,不要再接近那个火种。   这个男人,和老剑圣所持有的态度是相同的,甚至连说辞都几乎一模一样,亚雷斯塔已经预料到了。   什么贸然接近,什么无谓的牺牲...   全是用来搪塞的假话而已。   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插手这件事。   他们...   是想将收复火种的功劳,完完全全,据为己有。   ...又或者,这几人其实还有更具野心的目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所以老剑圣才会在一路上对自己态度淡漠,在镇外的时候再三阻挠,找各种借口不让他带人入镇,在情况尚不明朗的前提下,选择让阿普菲尔大人先行一步,与早已在镇内卡洛斯秘密汇合,等自己这边反应过来时,所有的事情也许早已经尘埃落定。   ——是这样没错的吧?   但如今看来,好像是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意外啊。   “哈哈哈。”   年轻的主教忍不住笑出了声:“卡洛斯先生,您可是在教我做事?”   那个老家伙...   都一把年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归神明怀抱的人了,居然还和自己玩这些虚伪的套路,简直是令人不齿,辱没了英雄的盛名。   想到这里,亚雷斯塔心中忽然有些瞧不起这些人,说话的态度也变得讥讽起来:“阁下与莱恩先生虽都是令万人敬仰的英雄之辈,你们的强大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可再强大的人,也未必都能做的面面俱到吧?这一次,你们看上去好像有些吃力了啊...” 第九十五章 重生(四)   年轻的主教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朝着镇南的灰空遥望而去:“且不说莱恩先生一入镇便被...某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怪物缠上,暂时陷入了不小的麻烦里,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清楚,而你——”   他只看了一眼,没在那边的天空发现任何情况,老先生与那只血色怪物早已经飞到山的另一边去了,此时在这里连半分交手的动静也听不到,于是亚雷斯塔心中稍定,又将头摆了回来,露出几分讥笑。   “卡洛斯先生,看上去,您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还有阿普菲尔大人...她现在在哪里呢?是否已经被先前的爆炸波及,变成了没办法行动的状态...即使如此,您也还是信心满满的对我说,让我不要再插手接下来的事情...真不愧是令人敬佩的英雄。”   “可是呢,再这样下去事态会恶化的吧,嗯?您不想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的吧?那个黑色的太阳...您自己看得到,它似乎变得越来越危险了。”   “卡洛斯先生,依我的建议,不如您下去休息,我会安排人治疗您的伤势,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交由我这边来处理。这是我的职责,也是第一骑士团的荣耀,我们总不能只眼睁睁站在镇外看着,您说对吧?”   他口中说着听似商量的话,摆出的态度却是颐指气使,与卡洛斯说话的同时,就一边对着身后的人在打手势,少顷,便有人默默从一旁离开了。   “主教先生,那么依你的意思...”   卡洛斯脸色阴晴不定,手中的剑不自觉地紧了紧,望着兽背上的年轻主教,说道:“你是打算置所有人的生死于不顾?”   “又或者,我在为这里的每一个人,为这些被我带来的,教会伟大的战士们,争取他们应得的荣誉和勇气。卡洛斯先生,我很敬佩你的为人,也敬佩你的强大,我听过你的那些事迹,但这时候我想说的是,就算您是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很弱小也好,不足以应对前方的局面也罢,我们心中的信念和觉悟,每一个人,和你相比都不会差去多少。”   “更何况...”   亚雷斯塔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察觉到了男人紧张焦急的心情:“更何况你只是一名教宗骑士...你手上并没有教宗大人的谕令,第一骑士团的工作,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不是吗?你可要搞清楚了,我们虽有义务配合协助你们在东洲的行动,可如果事情出了差池,我作为此次行动的直接负责人,也是有权做出自主决定的。”   “你清楚那是什么吧。”   卡洛斯指着身后天空的球体,说道。   “是吗?”   年轻的主教随即一摊手:“我不清楚吧。”   “你不清楚,还要执意要这么做?做事情不考虑后果的吗。”   “我正是考虑了后果,才一定要这么做。”   亚雷斯塔快速反驳:“你们已经无法再保障什么了,这是我的判断。卡洛斯先生,您正在流血,伤势恐怕比你自己预计的还要严重,若不能及时处理,相信再过不久,您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失行动能力,再加上阿普菲尔大人的莫名失踪...”   “而您的老师,那名伟大的剑圣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困境。我认为不论异端们想要在这里做些什么,哪怕敌人只有一个,他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假如没有我们在的话。”   “你这么想?”   “是的,我这么想。”   面对卡洛斯的质问,亚雷斯塔不慌不忙,继续说道:“还是说,卡洛斯先生您其实另有想法?毕竟您和您的老师,一直都有在坚持自己的态度,即使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还在想尽办法,不让我们靠近那颗球体...呵,您刚才说我不清楚那颗球体是什么,那么您对它又作何理解,有什么更好的应对办法呢?您可以说说看嘛。”   “......”   卡洛斯不说话了。   倒不是因为被反驳的无话可说,只是他看出了对方坚决的态度,明白再继续这么争执下去,就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呼——”   深深吐出一口气后,男人强下压心中翻涌的情绪,忍不住再次回头。   他看到身后漫天扬洒的雪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了。   雄浑的兽蹄声伴随着呜咽的冷风,自小镇的废墟各处急踏而行,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有不少的骑士抵达了镇中心空地的外围,近处耸立的残垣断壁遮蔽了大半的视野,卡洛斯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只觉得似有神迹的光晕升了起来,伴随着嘈杂的人声,逐渐将空地的半边笼罩。   咚咚...   咚咚——   那击鼓般的心跳声,仍自在耳畔萦绕着。   小希尔...   你到底还需要多久...   男人心思转瞬万千,他重新转回了头,胸腔起伏,眼神坚定,沉声开口:“既然你执迷不——”   话并未说完。   咚咚!咚咚!咚咚——   卡洛斯听到从远方灰空传出的心跳声骤然变得有力、并且开始加速。这一瞬间,男人微微有些愣住,他看到对面的年轻主教脸上同样露出呆滞的神情,无心再听他说话,与后方的几名修士齐齐抬头,将眼睛瞪大了,望向空中。   !   卡洛斯心中陡然一惊,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随着教士们的视线,转头又看回去了。   咚咚——   灰空之上,击鼓的声音犹如雷吼。   视线里,头顶翻涌的黑云滚滚流动,云海变得越发厚重起来,云层中闪烁的猩光已经消弭殆尽,漫天的死烟拧成近百道细长的黑雾龙卷,自那轮黑日掠向四面八方更高的天空,与厚重的云海陆续接轨,扭曲蠕动着,仿佛是要将那其中蕴含的某种巨大威能,全数卷入球体当中。   咚咚!   下一次的心跳,竟带着冷冽的寒风自球体轰然刮了过来,将本已重新沉寂的小镇再次掀地天翻地覆,黄土碎石漫天纷飞,强劲的冲击让已经有些虚弱的卡洛斯险些站不住脚,抬手遮住脸庞,「蹬蹬」倒退两步。   嘶——   亚雷斯塔身下的角马抬起前蹄,在冷风的吹袭中长声嘶鸣,他连忙稳住巨兽,紧接着便看到那悬浮于空的黑色球体,表面覆盖的黑雾开始变得躁动。   “我们没时间了!”   这一刻,他意识到事态已经刻不容缓,再也无法顾及拦在面前的男人在想什么,连吩咐别人的心思都没有,身上的金芒一瞬间亮了起来,于流光缠绕间在兽背上高举右手,「嗡」地一声鸣响,玛法之光璀璨的金芒自他的手臂倏然升上天空,将暗淡的天色霎那照亮。   “所有人!开始行动——” 第九十六章 重生(五)   “所有人!开始行动——”   那喊声自小镇西面荡了开来,带着滚雷般的声势,倏然扩散开去。   “驾!”   亚雷斯塔紧接着猛夹兽肚,闪烁在头顶的光晕还未升至最高,他便已催促着巨兽,带领身后的教士们自土道上冲了出去,对依然站在前方的男人怒呵道:“闪开!我赶时间,没心情再和你纠缠下去——”   “巧了,我也是。”   嗞嗞。   路中央雷光一闪,在巨兽奔腾的前蹄距离卡洛斯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男人的身影便再次化为流射的疾电,「哗」地掠起近十米高,挟裹乱窜的奔雷,向着小镇的中心飞驰而去。   亚雷斯塔心道一声不妙。   “拦住他,拦住他——!”   他在兽背上挥手大喊,角马的铁蹄直踏的地面尘埃飞溅,跟在身后的其中两名教士反应迅速,抬手间周身金芒倏然亮了起来,神迹的光划过头顶,朝着卡洛斯离开的方向紧追而去。   只是那男人速度太快,两道金色的流光才掠向空中,湛蓝的闪电就已经在五十米开外了,并且距离还在不断拉远,几秒的时间,便再也追不到对方的影子。   “该死...”   亚雷斯塔见状一声低骂,又朝身后吩咐道:“发信号!告诉前方有敌情,做好战斗的准备!”   “主教大人,这...”   “照做!”   “...是。”   ............   小镇的中心。   那悬浮于灰空之上的黑色球体正蠕动着,好似内部有许多股散乱的力量,在冲击着包裹球体的黑色浓雾,雾气表面的突起不断生出又落下,球体倏然颤动,内部的心跳声越演越烈,冷冽的寒风不断刮向西面八方,将下方围在废墟外侧的骑士们吹的七颠八倒,几近站立不住。   “稳住!”   “骑士长,风太冷了——”   “主教大人的命令下来了!第五、第八小队还没就位吗!?”   “他们到了,到了!”   “信仰团——!”   金甲的骑士们在废墟外纷纷下了兽背,顶着迎面的寒风艰难前行,陆陆续续,徒步踏进先前爆炸所掀出的松软黄土,一名为首的骑士长抬头朝远方大吼,入目所及,自废墟各处道路汇集而来的骑士们,已然自球体下方的荒土上,逐渐围成半个弧形的阵列。   而身后远方的废墟间,第二道玛法之光自灰空徐徐升了起来。   “是行动信号...”   那名骑士长抬头喃喃说道,随后又喊了一声:“信仰团——”   “听见了!”   自他的身侧,几名身着教袍的修士快速下了兽背走过来,顶着冷冽的寒风,纷纷站到了骑士长的旁边,有人一手压着圆帽,对他说道:“信仰团所属,拉里克斯·阿尔弗雷德,我的人已经就位了,骑士兄弟。”   “我们这里,是「锁神链」拔升的始点?”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骑士长看到来人便直接发问,名叫拉里克斯的修士闻言点头:“没错。”   “那就让你的人回应信号吧。”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自然,我的骑士兄弟。”   那修士摆了摆手,随即朝旁边的人颔首示意,不久,新一道玛法之光自镇中心倏然升起,稀薄的金芒自荒土上晕了开去,一众骑士与修士沐浴在光晕之中,一个个面色肃然,于寒风中仰头望向百米开外的高空,紧盯着那轮黑日的动静。   “神明保佑...”   少顷,骑士长忍不住将双手握于胸前,向神明做出低声的祷告。   “你在紧张吗?”   修士拉里克斯笑问道,却不曾发觉,他脸上的笑容此时看上去竟是如此僵硬。   “咳,没什么,只是习惯而已...”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强撑着,我想包括亚雷斯塔主教在内,这里现在没有人不会觉得紧张。”   “哈。”   骑士长闻言也笑了出来:“信仰团的教士们向来做作,难得有你这么实诚的家伙。”   “所以我不怎么受欢迎就是了。”拉里克斯耸耸肩膀。   短暂的交谈,让二人的心情都略有放松,此时他们这边所发出的玛法之光,也已经在灰空之上闪烁嗡鸣,发出炫目的亮芒。   而紧随其后,有一道又一道的圣光,自小镇中心的荒土外围,升上去了。   “第三小队就位。”   “第五小队就位。”   “第八小队就位...”   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士、教士们纷涌而至,第一骑士团百余人的队伍,几乎呈合围之势,与球体的位置保持着百米的距离,将其团团围住。   神迹的光芒接连绽放,很快将天空映出一片灿金之色,炽亮的金流逐渐萦绕在球体的四周,越来越接近黑雾笼罩的范围。   “那鬼东西究竟是深渊,还是业火,又或者其他的什么...我有些搞不清楚了啊。啧,居然要用到「锁神链」来对付这个...”   修士拉里克斯遥望着远方的光景,喃喃出声。   他随即转身,与后方吟唱的一众教士站在一起,眼帘轻轻合上,做出祷告的姿势,身上流转的金光与四周的光晕汇成一片,那光芒伴随「嗡——」的一声鸣动,自眼前方的土地倏然冲上高空。   轰隆隆隆隆隆...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微微震动。   而就在这一刻,站在修士们身后的骑士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倏然回头。   咻——   厉风划过天际,有一道略带亮红的圣光,自小镇西面亚雷斯塔主教所在的方向,陡然升至空中。   骑士长愣了一瞬间。   随后,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敌袭...”   “有敌人!”   锵——   喊声自荒土上响起的一瞬间,闪着寒光的长剑便已自腰间倏然出鞘。   利刃与剑鞘摩擦的声响争鸣而出,守护信仰团释放神迹的骑士们,随着骑士长的那一声呐喊,立刻进入了严阵以待的状态,战士们纷纷拔出利剑竖在眼前,锐利的视线开始搜索周围,防范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未知敌人。   嗞轰——   下一刻,雷光自不远处的废墟中毫无征兆,径直掠了过来!   是谁...   “挡住挡住!”   骑士长瞳孔骤缩,身体的反应极其迅速,自雷弧窜升而起的那一霎那,他已经在心中预判了其飞掠的轨迹,几个健步踏了上去,将身躯横在电芒的前方,周身流光一转,半透明的护罩已然成型。   “啊——”   男人大喝出声,头盔下面色凌然,手中的利剑倏然劈向前方,紫光一闪,月牙状的光刃「嗖」地便飞了出去,直砍向那道掠来的雷光,然而却扑了个空。   雷光的速度太快了。   只是眨眼之间,电弧就已经自二十米开外掠到了跟前,在触及到土地的那一瞬间,骤然朝一侧折了过去,避开光刃的同时,自人群中辗转数次,「嗞」的一声,几乎是贴着耳朵从骑士长身旁窜过。   “唔...”   紧接着,他听到身后响起的闷哼声。 第九十七章 重生(六)   糟了...   骑士长内心「咯噔」一下,仓促中陡然回头。   视线里,湛蓝的雷光「轰」地一声,自身后烟煴般的金芒间炸开了,有一道速度极快、染血的人影,从星驰的电流之中一跃而起,倏然掠向正在施展神迹的修士。   “留神背后!!”   光芒闪烁之间,骑士长没能看清楚对方的动作,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提醒众人,奈何那人影速度实在太快,待他反应过来,准备冲上去营救的时候,头盔下那放大的、倒映的瞳孔里,修士拉里克斯已经被人提着袍领,拽得双脚倏然腾空!   骑士...   不,是剑士!?   “拉里克斯——”   事态的突变只发生在转瞬之间,骑士长的四周,十数名身裹金甲、第一骑士团的精英战士们,才刚刚沿雷弧掠过的方向转过身体,追击的步伐才堪堪迈出,还未落地,拉里克斯的身影,便已经在众人眼前被提着领子丢飞出去。   嗖——!   那身影有如炮弹,许是扯住袍领的一瞬间就被电麻痹了,裹着金芒的身躯雷弧骤然一闪,连半分反抗的动作都没能做出来,霎那间已经飞出了骑士长的视野范围之外。   男人心中感到震骇,这时候他才稍稍看清楚了敌人的模样,白发、蓝眼,年轻的男人,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烧伤,却带着仿佛不可阻挡的气势。   将拉里克斯扔飞之后,他并未停下脚步,惊人的电光「嗞嗞嗞嗞」连闪数次,身影于荒土之上来回变换,没人能看清楚他的动作,然而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在骑士长的眼中,余下的几名修士都已经莫名其妙,飞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包括骑士长在内所有第一骑士团的战士们,才仅仅向前踏出了一步。   太快了...   “罪障——!”   太快了!!!   嗡——   神迹的光芒自骑士长周身流转而出,射向前方的敌人,半弧形的透明壁障自对方的头顶罩了下去,男人试图先用罪障将他困住,可罪障的形成却完全无法跟上对方的速度,只见电光再次一闪,下一刻,那人影已经自金芒所覆盖的范围内消失不见,倏然出现在骑士长的面前。   “唔...”   电光火石之间,骑士长看到那张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脸,大脑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前冲的趋势陡然顿住,脚步后撤,手里的利剑由下而上,带着凌厉的风声朝对方撩了过去——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身体才刚刚一动,四肢就忽然变得僵硬了,一股酥麻的感觉顷刻蔓延到了全身,耳朵里「嗡嗡嗡嗡」,头脑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发现握剑的右手早已被敌人牢牢钳住,而自己的身体也已经抡到了半空,和先前的拉里克斯一样,被对方像丢垃圾一般,「嗖」地掷了出去!   雷电秩序...   砰嗡嗡嗡嗡——   身体在倒飞出数米远后,重重摔在了地上,溅飞黄土,耳朵里嗡鸣依旧在持续,身上的麻痹感却在逐渐消退。   “咳!”   骑士长咳嗽一声,挣扎着站起身来,视线当中,那几名被抛飞的修士此时才陆续落地,砸在土地上发出「砰砰砰砰」的声音,有三五名骑士冲上去了,紧接着依旧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闪身、进攻,弧光游走,没看清对方做了什么,冲上去的骑士已经全部倒飞回去了。   敌人在留手...   骑士长动了动有些发疼的手腕,弯腰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   他不想杀人,否则自己刚才已经死过一次了...   意识到这点后,男人没有着急再冲上去,而是扯着嗓子,大吼出声:“你不是异教徒!你是谁——!?”   嗞嗞。   电芒划过土地,在更多的骑士冲上去之前,飞退到了十余米开外的位置,轰然散去。   “卡洛斯。”   年轻的、负伤的剑士,从流窜的电光中踏步而出,单手提剑,沉声说道:“教宗骑士,卡洛斯·冈萨雷斯。”   “教...”   “教宗骑士!?”   对方说话的声音不大,然而所有人的动作却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骑士们愣住了,仿佛一瞬间泄了胸中的杀气,冲锋的脚步戛然而止,摔了个七荤八素的修士们此时都纷纷爬了起来,拉里克斯也早就起了身,本来口中喃喃吟唱,打算朝敌人释放神迹,此时听到他说的话,也下意识停止了祈祷,一张脸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逐渐转为疑惑与不解的样子。   “你说...你是卡洛斯?那个有名的银色闪光,卡洛斯先生!?”   骑士长望着对方,忽然间就有些茫然了,罔知所措。   本以为只是单纯的敌袭,异教徒垂死的挣扎,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一名教宗骑士,而且是相当有名的教宗骑士——银色闪光,深渊漫步者,斩杀恶魔无数,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人类巅峰强者,卡洛斯·冈萨雷斯。   他当然听过对方的名字。   第一骑士团本就都是些崇尚强者之人,几乎每个人都对教宗骑士这个名号神往已久,在他们的心目中,那不仅是力量的象征,也是功勋与荣耀的象征。   能以教宗骑士册封的人,除去那些意外叛逃的,几乎每个都是神明的仁善在世间的化身,骑士们深知这一点,在对方报出教宗骑士名号的时候,他们便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强大到令所有人都为之心悸的年轻男人,他并不是敌人。   尽管不明白卡洛斯先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弄得满身是伤,看上去像是经历过一场残酷的战斗,但不论如何,对方是自己人,是人类的英雄,教宗骑士的名号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急忙收起了对峙的姿态。   “你真的是卡洛斯先生?”   然而警惕却不能全然放下,纵使对方的身手和力量都与传闻中的相符合,且他刚才的出手分寸拿捏的很好,声势看似夸张,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因此受伤倒下,若真是敌人大抵不会这么做吧。   但鸢尾兰徽章没有看到之前,不排除有意外的可能发生。   更何况...   骑士长将剑垂在身侧,并没有着急收回剑鞘,他看着立在不远处负伤的剑士,听到对方点头说「是」以后,又问:“您扰乱了信仰团释放神迹封锁恶魔的残留物,这是为何?”   他说着,举目向周围望去。   视野当中,那些被抛飞的教士们虽然都起了身,除了袍子有些脏,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但「锁神链」的施展却是被迫中断了,萦绕在荒土上的圣光逐渐散去,大地的震动也迅速平息下来。   他们这里是「锁神链」施加的起点,这一断,连同远方的几处光亮全都跟着熄灭下去,再想重新开始,不仅耽误时间,也极其耗费教士们的信仰之力,恐怕还要面临着失败的风险。   骑士长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又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存在?如今情况紧急,我们必须尽快将空中的那东西彻底封锁,以避免其将来为祸人间,这是骑士应尽的义务,但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降临,还请卡洛斯先生——”   “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做的。”   骑士长话未说完,便被卡洛斯出声打断。 第九十八章 重生(七)   “您...这是什么意思。”   骑士长闻言一怔,随后微微眯起眼睛。   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嗡——   一声轻鸣,身旁金光骤闪,修士拉里克斯的身影陡然出现,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像是在强忍着怒气,摆了摆骑士长的肩膀,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喂骑士兄弟,我们可不能这么误事。”   “我知道。”   男人沉声点头。   此时由于「锁神链」释放中断的关系,远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队伍逐渐开始起了骚动,骑士长看到距离稍近一些的第三、第八小队,已经有人骑上了角马,朝这边赶过来查明情况了。   而前方的天空上,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那颗巨大的、宛如黑日的球体,表面蠕动的速度仍自在加快着,「咚咚,咚咚」的心跳声持续传来,那声音越加让人惶惶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要从里面孵化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糟糕的预感,但总之事情绝不能再耽搁了。   毕竟,面对那种未知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出现怎样的突变,将境况推至何等棘手的地步。   想到于此,骑士长心中稍有定夺。   “卡洛斯先生。”   不管怎样,「锁神链」的发动都不能再受影响,不可能因为谁的一面之词就违抗命令,否则等真出了问题,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暂且不提,他与他的小队,是要首当其冲,承担相应责任的,搞不好就是死刑,连带着家眷也未必能逃过此劫。   命令是绝对的,是神圣的,是不容质疑且不可违抗的,「恩典天枰」从不会违背教会的旨意,这是他们与「审判之拳」那群散漫之人不同的地方。   作为从万千圣徒里挑选而出的精锐战士,最虔诚的信仰者,教会上层的决定必然大于一切,他们不必思考太多,不需要事事抱有疑虑,不明白的东西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坚决服从指挥,高效完成任务,然后申请功勋,荣获奖章,为自身赢取声誉,为家族增添荣耀。   「恩典天枰」向来如此。   对于骑士长来说,他只听教会正式任命的负责人,也就是亚雷斯塔主教大人,无论他的命令是对是错,哪怕真的错了,责任也不应由自己承担,他不会因此声誉受损,这是「恩典天枰」的规矩。   而反之则不同了。   所以眼下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可犹豫的。   倘若那拦在面前的人不是教宗骑士,骑士长便会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用强硬的手段先将对方擒住,若有万不得已的情况,杀了也就杀了。   然而对方的确是教宗骑士,且还是有名的教宗骑士,是连他也崇敬不已的,传说中的新一代的英雄,卡洛斯·冈萨雷斯。   骑士长当然不可能对他采取强硬措施,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于是只好强忍住心中的焦虑,稍作斟酌,便试探性的发问:“依您的意思,是想要阻止我们封锁那东西吗?”   “...啊,你可以这么理解吧。”   铮——   卡洛斯将剑锋用力甩向身侧,他点头了,利刃上缠裹的雷弧「嗞嗞」闪烁,惊人的威势像是在警告或者威胁着什么。   骑士长脸色陡然沉了下去:“理由呢。”   “理由啊...”   ...理由是什么呢。   卡洛斯盯着前方有些紧张的骑士长看了片刻,随后抬起了头。   他望向黑云滚滚的天空,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几乎不可察觉的,闪过一丝迷惘之色。   踏踏,踏踏,踏踏...   远方,兽蹄声踏过来了。   “别让他坏事——”   两侧其余的小队成员还在朝这边赶,亚雷斯塔骑着角马率先自后方的废墟冲了出来,他身裹圣光,高声呐喊:“卡洛斯,你到底想干什么!”   名为卡洛斯的负伤剑士向他望去,看着年轻的主教带着修士们快速接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仿佛喷出火来。   “呵。”   男人忽然失笑出声。   ...是啊。   我究竟想干什么呢?   “你私自潜入小镇,先所有人一步与异端接触,没人清楚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可你却三番五次!试图阻拦第一骑士团封锁回收异端盗走留下的神之火种!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的啊...”卡洛斯喃喃说道。   “你受到了异端思想的蛊惑,想成为叛逃骑士不成——!!!”   主教亚雷斯塔愤怒的吼声自荒土回荡开去,一瞬间惊醒了所有人。   受到异端的蛊惑...   神之火种?   那种东西是——数百年前被异端盗取的那颗火种!?   骑士长感觉头皮发麻,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嗡」,一瞬间变得混乱无比。   他惊诧的望着立在前方不远处的教宗骑士,又抬头看向天空的球体,随后再朝身后望去,一张脸表情变换数次,视线里,主教亚雷斯塔在荒土外围急勒缰绳,身下的角马长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骑士长听到对方喊出的声音。   “卡洛斯先生,若觉得我说的不是,请你立即退下!我敬你是斩杀深渊的英雄,你的伤势我会安排人去处理,今天的行为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你知道后果的吧!”   然而在主教严厉刚正的喊话声中,卡洛斯站在原地,脚步半分未动。   他反而紧了紧手中的剑柄。   “卡洛斯·冈萨雷斯!你这是想和教会作对吗——!!!”   年轻的主教一面喊着,一面对身后之人打着手势,几秒过后,带着红色亮芒的玛法之光再次升上灰空,而自两侧飞奔赶来的骑士们也都到了,他们还有些刚不清楚状况,兀自面面相觑。   远方第三、第五、第八小队的位置,在纷乱与寒风的呼啸声中,有更多的人正朝这边涌了过来。   “...恩典天枰听令!”   短暂的等待过后,见挡在所有人面前的卡洛斯既不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主教亚雷斯塔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手臂挥起,大声疾呼:“此时此刻!这个拦在你们眼前的剑士,已经有了严重的叛教嫌疑!他在小镇的一切行为和目的,都倾向于异教徒那边了!现在,我将以此次剿灭行动直接负责人,神圣教会圣城教区主教的身份命令你们——”   嗡!   神迹的鸣响在上空骤然绽放,随着亚雷斯塔周身光晕的流转,耀眼的金芒如雨花般漫天洒落,半透明的光壁笼罩在了每一位战士的身上。   被圣洁的气息包裹在内,骑士长口中哈出一串白气,混乱里,他听到了来自教会上层的决然命令。   “请竭尽你们所能,全力抓捕卡洛斯·冈萨雷斯先生!” 第九十九章 重生(八)   寒风呼啸着,扬飞松散的黄沙,黑云的阴霾在大地上缓慢流动,阳光偶尔从天幕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带着亮红之色的光弹自灰色的高空中砰然炸开,如烟花般绚烂,奔行的骑士们驭兽赶来,逐渐在附近越聚越多...   然而当亚雷斯塔主教喊出那道命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视中满眼震惊和犹豫不决,没有谁第一时间就不管不顾,直接冲向那个握剑的、浑身都是伤的男人。   “喂...”   “怎么回事...”   “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可是那个卡洛斯·冈萨雷斯啊...”   迷惑不解的声音自荒土上传了开去,已经懵了的骑士长,站在几乎是卡洛斯的正对面、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在听到命令的那一刻,他双脚下意识地朝前迈出几步,却又陡然停下了,脑袋里「嗡嗡嗡嗡」,简直一团糟。   而与骑士长相比,许多才刚刚赶来的骑士更是一脸茫然,他们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是听出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边,似乎要打算对教宗骑士动手了。   这可不是说笑的。   即便对任何人而言,现在都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他们着急赶来就是为了要弄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神迹的施展突然间就中断了,然而就算如此,蓦地听到说要对一名教宗骑士动手,还是让这些永远以命令为准,从不质疑、坚决执行的「恩典天枰」精英们感到不知所措。   时间在慌乱中流逝。   一秒钟,两秒钟过去了...   没有人率先做出行动。   见此情景,后方的亚雷斯塔气的脸色涨红,骑在兽背上大声喊道:“怎么搞的!没听到我的命令吗!!?恩典天枰——!你们别忘了此次的职责!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了,请服从我的命令!否则的话,就将按照教会骑士法典,严肃处置!”   那喊声听上去气急败坏,许多的骑士都回头望他,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惊愕与恛惶,他们认识到主教大人这是在下死命令了,可即便如此,还是许久都没人敢真的冲上去。   并不是因为在害怕对方。   战士们只是彻底懵了,崇尚正义和强者的他们,对与教宗骑士大人动手这件事,打从心底里感到抗拒。   亚雷斯塔气的手都在发抖。   该死的...   就差这最后的一步了。   非得把事情拖到那老剑圣赶回来吗!!!   他张嘴还想要喊些什么,旁边的修士突然将脑袋凑了过来,在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亚雷斯塔面色阴晴不定,可听完之后,他的眉头却稍稍舒展了开来。   “我英勇的骑士们啊,请你们时刻记得!无论挡在你们面前的人是谁,你们的职责,永远都是忠于教会,誓死守护神的子民——”   年轻主教的呐喊在荒土上再次荡开,然而此刻听上去,却已经不再如先前那样急躁、情绪化,变得正义凛然:“而现在,你们看到了眼前的情况!那悬浮于天空之上的,乃是公历800年时,神圣教会被盗走的神之火种!是神明赐予人类伟大的神迹,信仰之力最崇高的象征!”   “火种被异端盗走了数百年!那些恶魔将伟大的神迹变成了作恶的手段,变成了罪业力量的源泉!而你们此次肩负的,便是将它彻底回收,归还教会,归还伟大的神明!是如此光荣且艰巨的重要任务!”   他喊着,话锋紧接着一转:“可是现在,却有人挡在你们面前了——”   “就算他是教宗骑士,那又如何!你们此时此刻所做的,是要将邪恶彻底终结,净化伟大的神火,还世间一片净土!是神明赋予的崇高使命!倘若有谁挡在你们前方,那他便是神明的敌人,是走上歧途、半只脚踏进深渊的不洁之人!无论对方是谁,什么身份,都应当被送去教会法庭,接受正义的审判!”   “第一骑士团的战士啊,你们的正义都应当驱使你们挥起利剑,拿出属于战士的荣耀来!教会将记得你们的坚定和英勇,你们的团长,也会知道你们今天的选择,将会为恩典天枰带来多么耀眼的殊荣!我以罗斯修斯家族的名义,向你们做出保证!”   那激昂的呐喊声里,有人还在茫然,有人还在犹豫,然而也有的人,在寒风的吹裹之中,目光逐渐坚定下去。   而后,自亚雷斯塔的身畔,圣洁的金光骤然亮起,跟随着他的那几名修士开始齐声吟唱,神迹的嗡鸣在风里倏然颤响,年轻主教的身影沐浴在晕染的流光内,喊出了第一骑士团发动冲锋的号令。   “荣誉在我心中,信念与我共存,公正化为利剑,捍卫我等功勋,捍卫我的荣耀!破除黑暗的神之骑士们——!!”   咻咻咻——   厉风刺耳,几道圣枪自亚雷斯塔身侧的金芒里飞射而出,向着握剑而立的卡洛斯呼啸过去。   “请随我一同,制裁圣光的敌人吧!”   圣枪自无数骑士的头顶、眼眸中急速划过,这一刻,那负伤沉默、恍如出神的剑士终于动了,周身雷光闪烁,也没有大幅度的移动身形,只是几个侧身游走,步伐变换着,轻松躲过凌厉的攻势,眼帘耷拉着,目光死死盯着年轻主教的身影。   那眼神不禁让人心神一颤。   嗡——   然而下一个瞬间,有人影在神迹的吟响声里,挟裹金光闪到了剑士的背后,不远处的骑士长表情微微一呆,他认出了那是刚才还站在他身旁的修士拉里克斯。   “您刚才...”   修士拉里克斯高抬右手,白色的光刃自手掌倏然凝出,带着风啸猛劈下去:“摔的我有点痛啊!卡洛斯先生——”   嗞嗞!   电光火石之间,惊人的雷芒自卡洛斯周身疯狂流窜,数不清的湛蓝电弧如游蛇般射向四周,打在保护着拉里克斯的半透明护罩上,竟是被全数弹开了,那光刃直朝卡洛斯的脖颈劈来,男人的反应极快,他不闪不避,左手倏然伸出,一把抓住了修士的手腕。   “那再来一次如何。”   嗖——   修士的意识根本跟不上剑士的速度,他连任何反抗或者躲闪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便被男人钳着手腕再次丢飞出去,「砰」地摔在了十几米开外,卡洛斯弓身扎步,长剑自右手被舞地虎虎生风,随后「铛」地一声,挡下来自身侧劈来的剑锋。   视线摆望过去的时候,他看到头盔之下,骑士长那双果决凌厉的眼眸。   “命令就是命令。卡洛斯先生,对不住了...”   放空——   嗯,写不出满意的东西,想了想,不强求非要至少发出一章更新了,状态不好不应付,今天同样缓一缓吧。   但其实写不出来,晚上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忙,就硬坐在电脑跟前,脑子恍恍惚惚,想玩个游戏换换心情,发现连游戏也玩不进去,整个人很疲惫,但是睡又睡不着,感觉是那种神经衰弱的状态,这几天都是,做什么事都没办法集中精力,觉得要休息休息,却又为时间的白白浪费而感到焦虑和心慌,如此反复,越发惆怅。   于是觉得,写不出来又睡不着,那就至少说点什么吧。   就随便说说。   不想和我一样浪费时间的,可以直接关掉了,我大概能给你们保证,这一卷尽快结束,用不了多久,佩佩也马上要出场,就这两三天,过度章快速搞定吧,不啰嗦了——当然,也不会应付差事就是,事情总归要说清楚的。   嗯...   然后就是,西语在这里要很严肃的告诉大家一件事——因为我经常熬夜码字的原因,所以看到过有很多的人,差不多是和我一样的状态,晚上会睡的很晚,白天不知道会不会把觉补回来,总之第二天大抵依旧睡的很晚。   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假如总是这样熬夜,如非必要或者迫不得已,请立刻止住,把作息倒过来,按时休息,按时起床,保证充足的睡眠,不然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我说这话很认真。   我年纪大概比你们很多人要大一些,至少已经毕业多年。   熬夜的习惯,大概是从大学开始,那时候宿舍有两个业余学吉他的,还有两个跳街舞的——我是其中之一,我还会弹琴——还有歌唱的很好的,大家多才多艺,又都喜欢闹腾,也都是很好相处的小伙伴,会在每晚11点半熄灯之后闲聊,弹着吉他唱歌,玩玩battle,直到凌晨,很晚很晚,经常这样。   那时候我们宿舍一度被认为是整栋楼的和谐典范,因为别的宿舍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合群或者经常闹不愉快的人,又或者兴趣不相投的人,大家相处没那么和睦,而我们没有,我们就气氛很好,以至于别的宿舍晚上熄灯了也来我们宿舍玩闹,每晚都是。   大家很开心。   但养成了晚睡早起的恶习。   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我参加了工作,后来又自己创业,手里的事情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忙的时候,熬夜在我心中已经不是恶习,而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我比同龄人更努力」的心态,因为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还在工作,还在做事,我曾经有过接近一年,每天平均只睡4.5个小时的时候,并因此自满过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也谈不上为此后悔。   毕竟的的确确,在那期间获得了应有的回报。   只是失眠这件事,从此一直伴随着我了。   说起失眠,大概很多人不是特别能感同身受吧,觉得我虽然熬夜,但是想睡还是能睡着的,只要我想睡,哪都不是事儿,我熬夜只是不想睡而已,不存在困扰,就算通宵一晚,第二天真有事,还是能强打起精神的,我身体好着呢——我不知道有人会不会这么想,我曾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不行了。   尤其是最近,失眠能对我造成多大的影响——我这么说可能听上去不痛不痒,但最近两个月了,状态大概一直就是,睡不着,然后熬夜做事,或者码字,白天因此很困,但就算有时间睡,我依旧睡不着,或者明明很忙没时间,却困的几乎睁不开眼睛,晚上就算睡的很好,睡八个小时,醒来还是困的不行,吃个早饭就开始打哈欠,眼皮打架,想睡——睡不着,或者不想睡,清醒不了。   去年的时候看过医生,吃药休息,恢复了一段时间,近期又开始了,并且这种状态在近两个礼拜越演越烈。   昨天我断更之后,想着的是好好休息一天,状态调整一下,保证今天恢复精力双更,但事实是,我前天晚上很早就困了,因为大前天没怎么睡觉,不到11点半眼皮就开始打架,但即使困成那样,我只睡了不到4个小时,到凌晨3点多的时候,醒了,再想睡怎么都睡不着。   但是没关系,我还有一天的时间调整作息。   于是昨天的时候,我早上不困,中午困了,试着睡了一下,没睡着,没睡着就算了,强挺过去吧,晚上早早睡,一下睡到自然醒,但到下午6点,困到坐那里一会儿就失去意识,迷迷糊糊一个小时,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是硬挺到晚上,然后又只睡到凌晨3点多,再也睡不着了。   明明很困。   但就是睡不着了。   那种状态,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我很崩溃。   今早想要补觉,但是睡不着,睡不着就码字,而然码字码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在些什么,脑子是懵的。   到9点,觉得实在写不出来,想睡一睡。   睡不着。   下午2点的时候开车出去,三环上失去意识,眯了一小会儿。   还好没出事。   下了三环,我把车停靠在路边,睡了一个小时。   到家4点钟,坐在电脑跟前,码了两行,又开始犯困,脑袋放空。   于是又睡了一个小时。   起来想,今天双更不了了,但至少睡也睡了,这时间,还能写一章吧?   然后写不了,脑袋依旧是懵的。   还想睡。   但是睡不着。   太TM痛苦了...   那种感觉,和卡文不一样。卡文是不知道剧情怎么发展是好,得好好斟酌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写,但我现在大纲很细,知道下面该怎么写,但就是带入不了人物——我不是在写小说,或者讲述故事,我就是单纯的、机械的,敲出一个又一个的文字。   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我根本没办法先把自己全心投入进故事里,投入到每一个人物的感情,和他们要做的事情。   除了失眠,这大概和近期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也有关系。   新一波疫情又爆发了,这对我的团队和工作来说,是非常大的压力。   精神上的压力,和运营上的压力。   我希望我们,大家,牛X的中国人,能再一次好好挺过去,希望每一个人的生活、每一件事情,都能在艰难中挣扎出线,依托祖国强大可靠的力量,把下一步走好,踩稳——但即使这么想,并对祖国保有绝对的信心,但压力还是排山倒海,不可抗拒。   这是除了失眠之外,影响写作的原因之一,或许也是失眠加重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件事。   或许读者群里有些人、甚至我的编辑,晓鹿鹿大,都已经知道了,我已经在为我的人生大事——婚姻,在做准备了。   也许来的还没有那么快。   但事情总归少不了的。   虽然这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但避免不了,有时候会影响我写东西,没办法。   想要在这些事情里面,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码字的时候就完完全全,沉浸在佩佩的世界里,其实很不容易。   我不会放弃写作。   但想要找到一个平衡的点,花些时间是难免的——我很希望我能快速调整过来,并且往后一直能维持一个良好的状态,不论天大的事情,别TM影响我写东西——我希望我能尽快做到这一点。   也特别乐意,给大家呈现那些精彩的世界,精彩的人们,这大概是我的心愿,往后一直都是。   这个,不会变吧。   只是有时候,恨不得自己能学会三头六臂,或者影分身之术也行,一个西语去搬砖,一个西语去处理琐事,一个西语好好写小说,每天码一万字,还有一个西语——大概是我的真身,看着影分身忙碌的同时,安心在家玩游戏?   反正有次做梦这个来着。   爽啊。   然而不行,所以就压缩睡眠时间——于是话题回来刚才说的,熬夜这件事,你们看到我的恶果了,我大多时候是迫不得已,你们如果不是,请好好睡觉去,否则的话,等到了一定的年龄,会出现和我一样的严重问题。   作息紊乱,身体的生物钟被折腾的乱七八糟。   相信我,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你们绝对不想亲身感受。   大家没事别乱熬夜了哟~   哈,今天又是想到哪说到哪的一天。   嗯...   都说到这里了,那就再提一件事吧。   《深渊》的漫画,估摸着快上线了...   嗯,估摸着。   顺利的话,很快。   就说这么多吧。   我看看今晚能不能按时睡着,明天别又是凌晨醒...休息好的话,明天就是双更,明天我也没什么事情。   感谢一直在追更,等更新的人,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们。   也感谢喜欢这本书的所有人,你们的认同,的的确确是促使我写下去的唯一动力,我现在不怎么评参与论了,但其实很多重要的情节,书评,评论,所有人的探讨、争执,我都有看的,一条不落。   我想要写出真正好的作品,不仅仅是深渊这一本书,这件事还需要时间的考证,我会努力,毕竟写小说是我真正做的开心的事情。   以上。   西语。 第一百章 重生(九)   铛!铛!哐——   利剑交接,发出清脆刺耳的三声鸣响,身裹护罩的骑士长在冲过来后便毫不犹豫,朝着卡洛斯快速斩出三剑,剑锋划过视线的死角,直逼要害,却都被男人稳稳挡下,骑士长踉跄后退,手上紫芒一闪,第四剑便要接着斩出,然而下一刻,但见卡洛斯右腿化做厉鞭,以让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呼」地就朝他抽了过去。   砰——   这一腿踢在骑士长的左腰侧部,将他的身体直接踢地折起45度,长剑倏然脱手,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嗖」地便飞了出去,摔在七八米开外,落地后又滚出数圈,手肘撑艰难喘气,短时间内似乎再难爬起身来。   “事已至此,又何必要说什么对不住...”   卡洛斯站在原地收了腿,一手轻捂着胸口,望着那边,呢喃出声,随后听见背后的动静,转身回头。   视线里的远方近处,有更多的骑士下了兽背,与十数名身裹金芒的修士们一起,拔剑戒备,渐渐朝他围拢过来了。   “卡洛斯·冈萨雷斯!”   废墟外围,亚雷斯塔继续朝这边高声呐喊:“请你放下手中的利剑,现在立刻退下还来得及!不要再妄图阻拦我们了!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一切就都还不算晚!我向你保证,会在教会法庭上为你求情!你已经受伤很重了,没必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不是么!!”   “是啊,卡洛斯先生...”   伴随着那样的喊话声,已经逐渐很接近的骑士们面色沉重,带着几分犹豫之色,开始好言对他进行劝说:“我们...实在不愿与您动手,倘若您此番行为的确有着必要的理由,那就请说出来吧,何必让事情走向极端...”   话刚落音,神迹的嗡鸣便自侧方突兀响起,金色的华光骤然绽放,光芒里传出拉里克斯咆哮般的喊声:“锁住他!!!”   哐啷啷啷啷——   下一刻,伴随着一连串链条碰撞的声响,数条金色的锁链自卡洛斯脚下的土地飞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缠绕过去,炽白的十字架自光芒里冉冉升起,千钧一发之际,卡洛斯周身雷芒再次暴起,「嗞」地一声,身影挟裹着疾电,自锁链的空隙间陡然冲了出来,眨眼劈在一众骑士当中。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男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骑士们都没能反应过来,他们还摆着持剑向前的姿势,多数人眼睛依然盯着卡洛斯原先站立的位置,金色的锁链在那边扑了个空,又开始坠回地面,耳中听得名为拉里克斯的修士在焦急大喊:“快动手啊!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已经受伤了!!”   “第二小队听令!给我列阵合围——”   那最后一声是不远处正奋力起身的骑士长喊出来的,他的命令一出口,骑士们这才纷纷转身回头,另一边的几名修士身上开始亮起金光,可同一时间,身处人群之中的卡洛斯步伐再踏,于四散的电芒中又一次消失不见,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修士们的面前。   “制!住!他——”   轰!   电光流射,湛蓝的雷弧散掠向四面八方,游走着劈在无数人的光罩上,刺眼的光亮让骑士们忍不住抬手遮眼,眼眸微微眯起来,修士们身上绽放的金芒在这一瞬间被压制下去,骑士长刚刚站直了身体,仍旧是没能捕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电光里传来「砰砰」几声闷响,响声中传来人的痛哼,等光亮散去的时候,那边能站着的,就只剩下卡洛斯一人了。   “咳。”   卡洛斯转身面向众人,一手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一声,而他的周围,那五六名修士此刻已然全部倒地,身上的光罩悉数破碎,有人呻吟不止,有人似乎陷入了昏迷。   “我们商量一下吧...”   男人的眼神自近处的骑士们脸上一一扫过,望着他们震惊的、不知所措的模样,片刻之后,他像是笑了出来:“不如由你们去说服那位主教大人,让他撤回命令,退出小镇,老老实实再等我半个小时...不,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之后,假如我还是没能出来,又或者这边已经发生了了不得的变动,那时候你们再好好做一次判断,是去是留自作打算...也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楚更多的问题,如何?考虑一下吧。”   “他还在拖延时间...”   远处的废墟外,脸色阴沉亚雷斯塔从兽背翻身下来,听旁边的修士压低声线说道:“主教大人,不用再耽误时间了,就让我们出手吧。”   年轻的主教没有说话,只是沉吟两秒,目光望向老剑圣飞离的方向,看着天边的滚滚黑云,点了点头。   “啊——”   铛!   另一边,率先反应过来的骑士长已经对剑士重新发起冲锋,斩出的一剑被卡洛斯再次挡下,两人眼神交汇,一个淡漠,一个愤然,骑士长已经摘下了笨重的头盔,表情凶戾,双手握着剑柄奋力前压,咬牙切齿地问道:“您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嗡——   倏然间,神迹汹涌的浪潮,自两人身侧的远方流转而来,耀眼的光芒只是一瞬间便席卷了他们的头顶,随后仿佛将整片天地照亮,卡洛斯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手上压来的力道倏地撤离,骑士长退后的脚步声远去。   而下一刻,神迹的嗡鸣在耳中陡然扩大。   “卡洛斯先生,当心!”   隐约间,他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大喊,锁链晃动的声音「哗啦啦啦」,自脚下的地面再次响了起来,男人霎那间做出反应,于光芒中身裹雷电,就要踏步后撤,却忽然一个踉跄,眉头紧皱,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咳——”   他咳出一口血沫来,一手紧抓着胸口,痛苦的神色自脸上逐渐展露。   身上的烧伤倒是还能强撑...   只是肺部,被灼烧的太严重了...   哐啷啷啷啷——   这一霎那的耽搁,男人便感觉到有锁链缠上了他的双腿,而头顶之上,似乎有更加炽热的动静,伴随着空气的颤抖,危险的预感顷刻袭来。   他勉强抬起了头。   视线里,那漫天绽放的华光之中,有数不清的白色光球在风啸里悄然凝聚,洁白的落羽旋转飘坠,像鹅毛雪絮,一只落在他染血赃污的肩膀上。   卡洛斯在那样的景象里,倏然瞪起眼睛。 第一百零一章 重生(十)   炽白色的光芒倾泻而下,顷刻间让头顶的无数白色光球连成一片,与更高处那颗黑色的球体完全相反,在半空凝聚成一轮白色的太阳,那光芒几乎压过灰空的血光,将下方的荒土照出大片雪亮。   这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咻咻咻咻咻——   微弱的、密集的破风声,自光芒倾泻的中心不绝于耳,无数细长的射线自白球之中骤然射出,在光流里形成密不透风的火力巨网,将卡洛斯影影绰绰的身体转瞬淹没。   骑士长调整身形飞速后退,他听到光芒里传出「嗤嗤嗤嗤」,像是大地被高温侵蚀的刺耳声响,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光,仓皇间忍不住加快脚步,一直到拉开足够的距离,才惊魂不定,堪堪停下。   要是自己稍微再晚走一步...   恐怕立刻就会没命了吧。   骑士长有些后怕。   后怕的同时,心中亦愤怒不已,一张脸阴沉的仿佛吃人,转过头,恶狠狠的朝亚雷斯塔所在的方向望去。   该死的,想连我一起干掉吗...   这话他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见视野当中,在亚雷斯塔主教大人的身旁,他看到一共五名身裹白袍的教士,此时都已经陆续下了兽背,自他们周围流转的金芒仍未完全散去,那几人走到了年轻主教的身前,一字排开,看也没朝自己这边看上一眼,眉头轻锁着,目光紧盯着那片被白光彻底淹没的区域。   这些人,骑士长并不熟识。   并不是因为他们第一骑士团本身就与信仰团教众接触甚少,事实上此次前来的那些信仰团的修士,多数他都不怎么认识,又或者前不久才算刚刚认识。   就像拉里克斯修士,类似这样的家伙虽都喜欢恃才傲物,平日里习惯装腔作势,与骑士们大多都不对路,可一旦到了战场上,那就是绝对值得信赖同伴,合作起来往往会很轻松,然而亚雷斯塔身边的这几人则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骑士长心中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几人自打过来之后,除了亚雷斯塔主教之外,从不与他人进行交流,不仅和恩典天枰的骑士们不熟,连其他信仰团的教众似乎都不怎么认识他们,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目中无人,却又比想象中强大了太多。   神迹「尼菲洛达白翼」...   骑士长没注意到是他们之中的几个人共同施展的,但吟唱的时间几乎没有,顷刻便至,威势异常惊人,他想不出卡洛斯先生该如何逃出那种瞬放的无差别可怕攻击,就算是放眼整个信仰团,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教士也屈指可数。   这些家伙,真的是信仰团的人吗...   骑士长深吸一口气。   他并没有大声质问那边,为何会突然使用这种不留底线的致死神迹,这样的话此刻喊出来并不明智,骑士长心中已经很明白了,主教大人对卡洛斯先生的态度,似乎并不如他嘴上说的那般,只是想将人擒获,让「锁神链」得以顺利发动。   他有让对方死在这里的想法。   或许还在犹豫,但至少已经再心中萌生了这样的意图。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呢...   思绪转瞬万千,骑士长将情绪压了下来,在亚雷斯塔的目光悄然扫来的时候,他转回头去,不与对方对视,兀自望向身前。   前方,刺眼的白光正在逐渐消散。   从攻击的开始到结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声,没人震撼人心的爆炸,然而等炽热的光芒静静散去,白羽落尽,地面蒸腾而起的青烟中,密密匝匝、数不清的孔洞遍布荒土,被神迹「尼菲洛达白翼」所笼罩的那片区域,已然被漫天而降的射线打成了筛子,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落脚之地。   然而...   骑士长却看到了,那个教宗骑士卡洛斯·冈萨雷斯,他却仍然站在那里,站在雾气缭绕的焦土之上,像一株不倒的苍树,身影笔直挺立。   “嘶——”   骑士长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可能...   那个男人,承受了如此惊人的攻势,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他听到了周围响起的哗然声,视线的前方光芒散尽,卡洛斯只手握剑,就站在被神迹轰的面目全非焦土中心,先前锁住他脚的金色链条,这时候早已被男人挣脱了,化作金色的流光,消失在青烟蒸腾的空气里,男人苍白的发丝自脑后披散下来,身上破碎的布衣沾染着干涸的、未干涸的鲜血,血液「啪嗒啪嗒」,侵染了衣袖,滴落地面。   男人没有动。   他的大半边脸都被发丝遮住,再也看不清楚。   然而那副浴血的模样,和自他体内散发而出、凌厉逼人的气势,竟是令骑士长和一众精英们心神震颤,忍不住集体倒退一步。   不对...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事...   滴答,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此时正顺着卡洛斯布衣的衣摆、顺着那支被扯去衣袖的手臂,不断流落到脚下松软的焦土。   那个男人,他受伤了...   且这一次,他被伤的很重。   骑士长又后退一步。   他眼神惊疑不定,瞳眸微微抖动,不经意间,又朝主教大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刻,有两种想法在他心中悄然生出。   阻止他人再继续攻击卡洛斯先生...   亦或者趁此机会,让他彻底安静。   骑士长只花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便已在心中做出决定——他抬起了手,定在空中片刻,随后倏然挥下。   “...抓人。”   那喊声不大,恰好是所有人都能听见的程度。   “上,都跟着我!”   “信仰团!罪障准备——”   踏,踏踏,踏踏踏踏...   零碎的脚步声,于灰空之下,荒土之上,迅速踏响,声音逐渐变得密集,夹杂着纷乱的呐喊,一道、两道,五道八道,更多的人影自骑士长身侧冲过去了,金色的圣光此起彼伏,绽放在视线的余角,锁链拔升,圣枪呼啸,与此同时,在亚雷斯塔主教那边,两名修士跃起飘落,也朝着卡洛斯所在的位置快速接近。   这一次,没有人再会为此感到犹豫。   那大抵是因为...   他们似乎真的能将卡洛斯先生擒住。   “呼...”   青烟缭绕之间,卡洛斯抬起了头,望着从四面八方冲来的战士,望着自头顶飞掠而来的圣枪,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右手紧握着剑柄,身体晃了一下,而后又重新站住了。   “...呵。”   男人的身体在颤抖,但不知为何,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侧身闪过圣枪的突袭,那只染血的左手伸进胸前的衣襟,摸索着,掏出一团白色的包布。   刷——   卡洛斯将剑插在了地上,手里的包布快速解开,那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隐隐像是点心或者食物,男人将它重新塞回衣襟里,解开的包布「呼啦」在眼前抖开,化作洁白的披风,随后裹在身上,在背后飞扬起来。   披风之上,淡金色的鸢尾花于尘埃间悄然绽放。   啊...   还答应过莉亚什么来着。   我怎么会做出这么不可理喻的选择呢...   卡洛斯心想。   但直到这一刻,他其实也没能给到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只是男人明白一点。   “小希尔...”   “等你醒了之后,肚子是一定会饿的吧。” 第一百零二章 重生(十一)   轰隆——   天空上黑云翻滚,漫天的死烟流转而回,逐渐朝悬浮的太阳急速收拢,猩红的雷光一闪而过,照亮下方黄土上跑动的无数人影。   而那里,亦有雷光在汹涌闪动。   哐!   浑身染血的剑士与迎面而来的骑士拼杀一剑,随后将对方一脚踢飞出去,惊人的雷弧疾窜游走,自废土上蛇形扭动,以剑士为中心「哗哗哗哗」地劈向四周,湛蓝的电光不断击在涌来的骑士们身上,却被稀薄的光罩尽数弹开。   咻——   两道圣枪自后的上空方尖啸掠来,那剑士一个转身避开,回首再斩一剑,「铛」地一声,接下迎面劈来的凌厉兵刃,后背的披风「呼啦」骤响,自微风中飘扬而起。   “放下剑吧卡洛斯先生!”   身强力壮的骑士吹嘘瞪眼,脸侧的咬肌因为用力过度而膨胀鼓起,他试图将剑尖朝近在眼前的教宗骑士压过去:“您伤势过重,现在立刻接受神迹的治疗还来得及,不要再顽冥抵抗了——”   “那你们就停手啊。”   名为卡洛斯的男人面无表情,尽管他整个左臂已经开始麻木,嘴唇的血色也在逐渐褪去,虚弱感一阵阵来袭,仅凭右手的力量对抗着年轻骑士青筋鼓起的双臂,然而纵使对方如何使力,那剑尖依然稳稳停在面前,不得寸进。   下一刻,卡洛斯猛地将剑朝右边压了过去,火星迸射之中,利刃近乎是贴着侧脸划过,骑士的身体陡然失衡,向前一个趔趄,瞳孔瞬间放大,卡洛斯甩了甩左臂,裹着雷电伸进光罩中,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脸。   嗞嗞。   电流暴起的一瞬间,对方的身体陡然僵直,手里的剑「哐当」掉落在地,光罩「哗啦」破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卡洛斯随即不再理会他,转身又挡下从左侧斩来的一剑,回旋一脚,踢飞从背后试图偷袭的骑士,身体化作雷光,转瞬出现在数米开外,原先所站立的位置,有无声的细长炽光穿过人群,「噗」地一声,深深射入土地。   男人顺着射线袭来的方向,转头望去。   视线当中,在距离他十多米处,两名身着长袍的教士躲在人群背后,其中一人抬起的手指还未来得及收回,指尖光芒闪烁,表情带着些许惊讶,似是没料到卡洛斯竟然能躲过他的这一击。   是刚才随那个年轻主教一起赶过来的人...   不容小觑。   卡洛斯抬脚便要冲过去,然而雷弧才刚刚一闪,脚下便突然响起锁链的声音,他立刻警觉,身体迅速后退,让从地面拔升而出的三条金色长链霎那间扑了个空,可还不待他站稳脚步,修士拉里克斯的身影已经伴随着金光,倏然出现在他的眼中。   “该死...”   “卡!洛!斯!冈萨雷斯——”   嗡!   神迹的鸣动响彻耳畔,年轻的修士迎面一掌掴来,手掌光刃闪烁,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卡洛斯瞳孔微缩,迅速俯身,让这不留余地的一击自头顶「呼」地掠了过去,正待出剑反击,有人从旁侧冲来,将他拦腰抱住,以蛮力重压,试图让他失去平衡,直接压倒在地。   “呃啊啊啊啊——”   “唔...”   卡洛斯一声闷哼。   他扎稳马步与之对抗,然而这一下牵动了全身的伤势,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失血所造成的晕眩感阵阵袭来,男人咬紧牙关,周身疾雷流转,「劈哗」一声,将抱住他的那人电得头发根根倒竖,脑袋冒起青烟。   然而纵使如此,对方也未曾有过松手,炼体之力极度强横,口中发出嘶喊的同时,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卡洛斯被蛮力推得倒退数步,长靴摩擦土地,溅飞灰尘,眼看着就要失衡倒下,他猛地一个拧身,搂住对方的脖子,「砰」地一声,反过来将那人压倒在地,握剑的右手条件反射,就朝着骑士的脑袋刺去,却在抬起的那一刻猛地犹豫了。   实际上,哪怕是伤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只要卡洛斯愿意,这些人是根本没法近他身的,早就在冲过来的时候,又或者刚刚迈出脚步的那一霎那,被轰雷劈中,亦或者被剑气斩倒,就算是身裹罪障壁罩,这些骑士中的绝大多数人,大抵也免不了这样的命运。   只是真要做到那种程度,他们的生死,男人便掌握不了了。   卡洛斯不想真的伤到他们。   但他们之中的某一些人,却似乎并不会这么想。   噗——   在将要把举剑的手收回去的那一刻,陡然间,从人群外笔直而来的射线,直接贯穿了卡洛斯的胸膛。   这一刻,没有痛感。   他只是觉得胸口后背连同内脏都热了起来,身体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气,视线模糊了一瞬间,反应过来之后倏地朝一旁滚去,却「砰」地撞在不知何时凝成的壁障上,男人咬牙起身,还未站稳便化作雷芒掠了出去,飞来的圣枪「轰轰轰轰」追击砸地,有更多的骑士朝那边蜂拥聚集。   “真是顽强...”   废墟之外,亚雷斯塔主教望着那边合围的局面,脸色隐隐透着一丝焦急,低声说道:“再这么耽误下去,那个老剑圣怕是要回来了...”   “主教大人。”   站在他身旁的修士,目光从雷电中的那道身影离开,望着年轻的主教,眼神闪烁:“若是不想留手,我们过后该要怎么交代。”   “...交代?”   亚雷斯塔一声冷笑:“我需要向谁交代,向莱恩先生吗?他的门徒在阻拦教会收复火种,到时候恐怕是他要向我们,向第一骑士团和教宗大人交代才对。”   “那主教大人的意思是...”   修士欲言又止。   年轻的主教闻言沉默下去,他再不说话了。   但修士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似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前方的战斗,仍在继续着。   身裹雷光的剑士血洒荒土,身上的衣袍多出都已经被浸染成暗红色,他的脚步已经开始蹒跚,挥剑躲避的动作也逐渐不再流畅,口中有血沫吐了出来,然而骑士们仍然在不断地朝他涌过去,圣枪呼啸,金光自各处持续绽放,锁链的声音一刻都未曾停歇。   “他累了!”   “这是最后的反扑,冲上去冲上去——”   无数人的呐喊声里,利剑不断朝着身负重伤的剑士挥去,男人挡了下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他有些力不从心了,被砍伤胳膊,踢到胸口,被人群逐渐围拢、困住,坚实的光墙矗立在四面八方,锁链「哗啦啦啦」游窜着,将卡洛斯躲闪的空间全部封死。   “呼,呼,呼...”   男人喘息声粗重,堪堪挡下骑士长当头斩来的一剑,用肩膀将对方撞退之后,陡然间双腿一软,拄剑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的确累了... 第一百零三章 重生(十二)   视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每呼吸一次,都能感到灼烧般的痛苦。   卡洛斯抬起了头。   不远处的灰空之上,那悬浮的黑日被红雷缠裹,表面的乌烟仍在蠕动,可看上去...似乎还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在搞什么啊...   你要是还不出来的话...   男人咬牙站起了身,有人再次冲上前抱住了他,而这一次,他没有力气再反抗了,任凭对方将他扑倒,手中满是豁口的剑「哐当」掉在一旁,冲来的骑士将他压在身下,死死钳住了双手。   “信仰团——”   那骑士张嘴大喊,随即便被轰然暴起的雷光击碎护罩,身体挺直了,咬牙发出「呃」的闷哼,接着便朝一旁软软倒了下去。   “咳...”   卡洛斯咳出一口鲜血,奋力将骑士的腿从身上推开,半坐起身之际,眼中看到更多的人已经扑了过来,在锁链「哐啷啷啷啷」的响声里,他的腰和腿被缠住了,紧接着便是右臂。   嗡——   在上方灰空悬浮的十字架上,金色的光芒正绽放出更加无法令人直视的辉耀,蛇一般扭曲的锁链缠裹着卡洛斯的身体,紧紧将他束缚着,冲上前来的骑士长抓住了他还能活动的左胳膊,反身用力一拧,「咯嘣」一声将肘关节拧地脱了臼,亦有人钳制住了他的试图挣扎的双腿,有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脑袋,扼住了他的喉咙。   “锁住锁住!”   “别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哐啷啷啷啷...   纷乱的喊声里,链条持续扭动,将卡洛斯生生从地上吊到半空,另一端向着上方耀眼的十字架飞射而去,一根,两根,接连有五六根的锁链绕在了十字架上,骑士长等人连忙松手,朝后退去,随后仰起了头。   视线里,那名强横的,备受敬仰的教宗骑士先生,此时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受过酷刑的罪人,被数根金链缠裹、倒吊着,拽上空中,很快就被束缚在了审判的十字架上,再也无法挣脱。   血「吧嗒吧嗒」,不断从他的身上、从枯卷的发丝里滴落下来。   骑士长望着那情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而在他的身后,站在人群里的拉里克斯修士,嘴角却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   “哈。”   更远处的废墟外围,主教亚雷斯塔拍手大笑一声:“看起来是没有把事情做绝的那个必要了,我以为他能撑更久呢!”   “他伤的比我们想象的要重。”旁边的修士附和点头,“主教大人,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继续「锁神链」的展开。”亚雷斯塔略显兴奋,举目望向远处高空中的黑日,快速说道,“碍事的家伙已经搞定了,先把他带离这里吧...伤势暂时不要治愈,就放着别管了,让他再多流一会儿血,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再说...哼,教宗骑士又怎样?敢跟我作对...”   话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目光在一众骑士之间搜寻片刻,看到骑士长的身影,便伸手指了过去:“你去告诉他,让他现在,立刻,开始「锁神链」的——”   年轻的主教的话还未说完,蓦然间,他听到从左侧大约200米开外,第三骑士小队所处的地点,队伍的侧翼处传出有如闷雷一般,「轰」地一声炸响。   “...什么?”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纷乱嘈杂的人声迅速归于安静,亚雷斯塔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了,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朝爆炸传来的方向陡然望去。   轰——   与此同时,那边传来了第二声爆炸。   巨大的声响里,连大地都似乎为之一颤,只听得远方第三小队的骑士们忽然间像是炸开了锅,人在惊叫,角马厉声嘶鸣,有身影在暴起的尘埃里飞上了天,惊人的浪花自金甲战士们之间掀起近十米的高度,亚雷斯塔看到仿佛炮弹般的人影横冲直撞,自人群中势如破竹,抡着重锤跃上高空。   嗖——   伴随着凌厉的风啸,那人影在无数仰望的骑士们头顶飞跃而过,转瞬即至,「砰」地一声,落在了骑士长等人的不远处,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里,从升腾的尘雾中缓缓走出。   “喂,我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开口说话了,巨大的、破碎的重锤扛在肩上,肥硕的身躯黑气弥漫,衣物破损不堪,手臂、肚子、脖颈、脸庞,所有果露在外的皮肤几乎看不到完好之处,到处都是焦黑丑陋,被业火灼烧、被死烟腐蚀的狰狞伤口,右脸颊的灼伤甚至已经穿透,口腔、半边的牙齿,连舌头都隐约看得见了。   那模样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憎恶怪兽,让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阿、阿普菲尔?”   “阿普菲尔...大人...”   肥硕可怕的老媪在人群中一瘸一拐,缓慢迈步,骑士们个个惊惶无比,虽说都一眼就能认出她是谁,却还是不自觉地摆出戒备的姿态,下意识地朝后退去,有人试探着开口问话,有人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亚雷斯塔,像是在征询主教大人的命令。   亚雷斯塔的脸色早已变得阴鸷,双眼死盯着那正向他走来的恶鬼,眼底凶光毕露。   “阿普菲尔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   恶鬼老媪狞笑道,嘴巴有些漏风,嗓音嘶哑难听,说出的腔调听上去无比诡异:“小子,我问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卡洛斯小子捆起来,回答我。”   伴随着缕缕死烟蒸腾升空,从她的身上不断传出「嗤嗤嗤嗤」,令人牙酸的刺耳腐蚀声,脸上的肌肉在那样的声音里猛烈抽搐,像是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模样看上去已是生命垂危的状态了,可老媪却仿佛丝毫未有察觉。   亚雷斯塔有些被她吓到了。   “什、什么我在干什么...卡洛斯先生他,试图阻挠我们封锁——”   “不是叫你和你的人,别随随便便轻举妄动的吗。”   不待他说完,老媪便打断了话:“竟敢让人将他伤成这样,还捆在了十字架上,你还真实瞧不起教宗骑士啊。”   “该死的老东西...”   “...你说什么?”   “我说——”   “主教大人!!!”   倏然间,有急促的脚蹄声从左面踏了过来,几名骑着角马的金甲战士穿过人群奔腾而来,那其中一人怒声喊道:“退后退后!她已经失去理智!她发疯了——”   “老太婆,你竟敢杀了伯尼!”   嗡——   神迹的光芒自兽背上骤然亮起,狂风呼啸之间,凌厉的圣枪已经朝着老媪掠了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重生(十三)   “狂妄!”   咻哐——   劲风呼啸而来的一霎那,满身浓烟的老媪倏然挥动巨锤,锤底划出精准无比的轨迹,正面硬撼飞来的圣枪,不可匹敌的力道直接将其砸了个粉碎,金色的碎片漫天爆开,与此同时,她单腿屈膝,「砰」地一声闷响,再次高跃起来。   “该死的...”   “信仰团!拦住她——!!!”   亚雷斯塔双目瞪的通红,焦急中大肆咆哮,视野之外,从左侧赶来的骑士率先做出反应,神迹的嗡鸣陆续响起,金光自天空倏然乍现,在老媪头顶凝成一道坚实的壁障,然而下一刻,只见她再次抡起重锤,那巨大的、满是裂纹的钢铁凶兵,被她舞得带出蛮横的风声,「轰」的一声炸响,竟是将那罪障也砸了个稀碎!   “她想将卡洛斯救下来!”   “拉!姆!斯!塔——”   年轻的主教几乎气急败坏,朝先前汇入人群的那两名修士怒吼出声,而修士的反应亦极其迅速,在看到罪障阻拦无果之后,那其中的一人便已经自骑士间飘飘而起,周身金光大盛,指尖细长的光线骤然射出!   无声的炽白之光几乎是在射出的同时,另一端便已经出现在了遥远的天际尽头,速度快的根本无法闪避,刚刚从金光碎片里冲出来的老媪被直接射中腹部,血花带着碎肉,自烟氲般萦绕的黑雾中四溅而出。   “咳哈...”   半空之中,恶鬼般的阿普菲尔咳出一大口脓血,她朝着飞起的修士望去一眼,扬起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随后竟是不管不顾,继续向着上方冲去,巨锤在手中如碾轮般「呼呼」转动,两秒之后,她便到了那十字架前端的位置。   “喂喂喂...”   被锁链牢牢捆住的卡洛斯虚弱说道:“阿普菲尔你...”   “闭嘴,聒噪!”   下一刻,在男人那双略显暗淡的湛蓝眼眸里,老媪肥硕的身躯旋拧一周,硕大的巨锤挟裹着让人胆寒的风鸣,倏然轰在了十字架的顶部。   哐嗡嗡嗡嗡嗡——   巨大的闷响在这一瞬间,于所有人的头顶震荡开来,狂风乱流呼啸着刮向四周,下方的骑士们瞬间被冲击波及,一个个被吹得东倒西歪,险些站立不住脚步,那飘至半空的修士「呼」地一声被掀飞出去,不远处的骑士长咬牙坚挺,脸色寒如霜冻。   “该死,该死,该死啊!!!”   另一边的废墟外,主教亚雷斯塔已然暴跳如雷,额头的青筋鼓动着,用近乎失去理智的声音对修士喊道:“上上上,你们全都给我过去!毙了她,给我毙了那该死的疯婆子——”   他喊完也不管修士们的脸色,转身径自骑上角马,「哈」了一声调转兽头,朝着来时的土道跑出十几米远,望着西面小镇之外的方向,口中喃喃低吟几句,随后在兽背上高举右手,「嗡」地一声,神迹自周身霎那颤鸣。   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   一个一个,全都来妨碍我,妨碍我!!   凭什么!!!   亚雷斯塔心中积攒的愤怒在此时已经完全失控,怒火夹杂着无尽的憋屈,自胸腔里翻滚着,一瞬间全部都涌上了头,年轻的他只觉得有一口气在体内膨胀着,假如不能发泄出去,那他将再也无心去搞什么收复火种的事情。   我管你们是谁...什么英雄...   管他这里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要能赶在老剑圣回来之前,让那两个人去死,惨烈的去死,我心里的这口气才能得以平复,那个狡猾的老东西回不来更好,回不来就没有人再能阻挡我...   哪怕是回来了,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那俩个该死的教宗骑士胆敢阻挠教会的命令,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们也难逃死罪,更何况看阿普菲尔的样子,应该是被死烟的力量侵蚀了...哈哈,活该!   把事情搞的这样乱七八糟...   我就说是他们作茧自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二人皆被那诡异的球体重创,很遗憾没能救活...   咻——   亚雷斯塔一面想着,在心中快速做出决定,玛法之光自他高举的右手倏然升空,掠至百米高后,倏然炸开,绽放出比以往强烈数倍的圣光,将灰空映出斑斓的华芒。   “主教大人...”   而在他的身后,那三名听到命令的修士仍没有做出行动,他们望着年轻主教驭兽远去的背影,看着圣光自上空冉冉而升,炸开的光芒照亮所有人的瞳孔,三人在那样的光芒里相互交换过眼神之后,其中一人忍不住发出嗤笑声。   “搞什么啊,罗斯修斯家族的次子,看这样子是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呵,毛头小子...”   “拿我们圣诗班的人当属下使唤...”   “喂,他说的我们要不要照做?”   “...先等等看吧,那老教宗骑士的状况的确有些不妙,让第一骑士团的人去触霉头吧,我们观望再说...把那两个也都叫回来?老实说,我都有在考虑撤退的事情了。”   “啧,那个废物...”   这边的三人低声商量着,而不远处的半空中,圣光的十字架已经轰然粉碎,扩散的冲击也渐渐归于平静,老媪阿普菲尔自光晕碎片里跌落下来,「砰」的一声,重重落至地面,紧跟着是卡洛斯染血的身影,摔在了老媪身后的不远处。   那附近的骑士们见此情景,举着剑纷纷开始倒退,并迅速以合围之势将二人包拢,荒土周围的远处,有更多的骑士还在朝这里赶过来,脚蹄声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发出阵阵的轰隆声。   “喂卡洛斯小子,有没有事。”   阿普菲尔狞笑着望向一众骑士,头也不回的问道,随后听见卡洛斯在背后咬牙切齿的回应:“还没死...但是被你这一下...摔的有够呛...咳咳,咳——”   “能动吗?”   “恐怕...咳,有点困难...”   “那就先躺着吧。”   “喂,前辈你...”   卡洛斯趴在地上,支起手肘努力想让自己先坐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他看见挡在身前那道缠裹着死烟,被侵蚀到遍体鳞伤的肥硕身影,努力绷住自己不大好看的表情。   “抱歉,好像是我...连累你了...”   男人咬牙说道。   片晌之后,他听到了老媪那算不上回话的回话。   “喂卡洛斯...之前我情绪不好所以没问你。自打你带着莉亚走后,我和老先生都以为短时间内再也看不到你们了,却没想你竟然这么快又返回了小镇,这让我很是意外,我有在想那之后你们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比如遇上了什么人,又或者遇到了什么事,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么做的理由...” 第一百零五章 重生(十四)   “壁障,释放壁障!”人群之中,骑士长在高声喊话,“阿普菲尔大人被深渊侵蚀了——”   “她已经发疯了!”   “所有人,拿起武器!不要放松警惕——”   一众金甲战士们心惊胆颤,迈着碎步将包围圈逐步缩小,后方有角马长声嘶鸣,从两侧赶来的第三、第八小队纷涌而至,数十人发出嘈杂鼓噪的呐喊声,纷乱的场面之下,在卡洛斯视线的前方,老温的话语却依旧嘶哑而清晰,持续传至他的耳朵里。   “为此,居然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你这小子啊,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爷不能理解啊...”   “对于深渊这种东西...爷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你不是不明白吧...”   她的话像是在对卡洛斯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话语声也由一开始的咬字还算清晰,说着说着就很是含糊不清了,肥硕的身体摇摇晃晃,向一旁忽然踉跄两步,随后将重锤「咚」的一声拄在地面,勉强稳住。   “老婆子快要不行了...”   不远的前方,骑士长豁开人群径自走出,长剑紧握于手,盯着满身死烟、看上去俨然濒临死亡的阿普菲尔,眼神惊疑不定,朝着身后倏然挥手。   嗡——   一声鸣响,神迹的光晕自人群间再次绽放。   伴随着「哐啷啷啷啷」,金属刺耳沉闷的声响,自老媪脚下的地面,三条金色的锁链破土而出,带着飞泥顷刻卷向她的身体!   下一刻,阿普菲尔半合的眼帘倏然睁圆,一只眼已经成了黑色,丝丝黑气自眼眶嘴巴中涌了出来,然而纵使如此,她仍然还能提起手中的重锤,踏步迈前,一锤抡向前方,狂舞的风啸掀飞了其中的两条锁链,老媪侧身抬起左脚,须臾间躲过了第三条,旋即有如垂死的凶兽,朝着包围的骑士们冲了过去。   “小子,走——”   她头也不回,对身后的卡洛斯径自喊道:“离开这里,有爷替你挡着他们!”   “前辈——”   卡洛斯奋力挣扎着,想再次从地上爬起身来,然而却始终难以做到,朦胧的视线里,有神迹的嗡鸣持续自人群中响起,从左右两侧呼啸而来的圣枪眨眼即至,老媪挥锤「哐」地一声,爆响中砸碎了其中一道圣枪,另一道「噗」地贯穿了她的侧腰,深深扎进不远处松软的土地之中。   “后退!所有人后退——”   “先稳住阵型,再全力迎击!”   “信仰团...呃啊啊啊——”   老媪的濒死的身影冲进了人群里,骑士们惊慌失措,大喊着纷纷溃退,巨锤抡舞之中,有人影嚎叫着高高飞了起来,外围的第三、第五小队里,有人骑着角马怒目而视,抽出鞍侧的勾镰枪想要冲进去,却无奈被更多退回的人挡住前路,只能焦急地四处游走,场面一时间变得混乱不堪。   而更远一些、此刻已经没人能顾及到的地方,那三名身份特殊的修士相互打了眼色,与返回的另外两人在废墟外悄悄汇合,绕着人群,朝天空中黑色球卵的方向迅速跑去了。   他们的动作,被刚刚坐起来的卡洛斯看在了眼中。   “想干什...”   “卡洛斯小子!你还在...发什么呆!”   哐——   巨锤于人群中再次砸飞几道身影,老媪闷雷般的咆哮倏然传来,骑士们忌惮她身上缠绕的死烟,全都不敢贸然靠近,她已经为男人生生撕开了包围,清扫出一大片的区域,然而视线的死角,骑士长带着三名骑士,却在不知不觉之中,绕到了两人侧后方的位置。   “别想走!”   一声叱喝让卡洛斯瞬间警觉,然而男人的身体疼痛麻木,难以迅速做出反应,仓促间只来得及就地打滚,才刚滚出不远,神迹的光芒便自他先前的地方倏然绽放,稀薄的罪障升了起来,随后看见的,是骑士长手握长剑,向他冲来的影子。   “抓住他...”   “用罪障封锁,别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卡洛斯——”   铮地一声剑鸣,骑士长口中厉喊着男人的名字,手里的长剑快速斩下,照准了男人的一条腿,似乎是想让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卡洛斯继续翻滚躲过,身体随即「砰」地撞在壁障之上,淡薄的光壁已经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圈,将他连同骑士长在内,都一同封锁在了里面。   该死...   “啊!”   骑士长一剑挥空,电光火石之间,他丢下利刃直接朝卡洛斯扑了过去,卡洛斯在地上拧身想躲,但随即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呼吸一滞,猛地咳嗽两声,下一刻,壮硕的身影便已经压过来了。   “束手就擒吧!”   骑士长将卡洛斯直接压在身下,他也并没有打算真的杀死对方又或者怎么样,只是一系列的变故让他胸中的怒火逐渐难以遏制,想到这个男人竟敢如此和第一骑士团作对,让本来并不复杂的事情变得难以收场,到现在伤成这样,却还是想要反抗,骑士长怒不可遏,抬起磐石般的右拳,一拳接着一拳,砸在卡洛斯的脸上。   砰!砰!砰!   “给我...”   砰——   “昏过去啊!”   凶狠的拳头毫不留情,将教宗骑士卡洛斯打得口溢鲜血,眼角撕裂,侧脸本就严重的烧伤处血液溅射出去,然而男人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下一个瞬间,他猛地瞪大眼睛,陡然抓住了骑士长挥来的拳头。   嗞嗞。   湛蓝的电光自卡洛斯周身流转而出,「劈里啪啦」窜向四处,将两人的头发电得根根倒竖,骑士长身体倏然一僵,雷弧自他的身上闪烁游走,有微弱的焦糊味飘散而出。   但僵直也只是一瞬的时间,骑士长随即立刻恢复了清醒,他的表情变得越发盛怒,嘴角咬出了鲜血,手上金芒流转,挣脱开卡洛斯已经虚弱无力的五指,拧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掰——   咔嚓。   一声脆响,卡洛斯的手腕应声而断,被扭转了近一百八十度,身体因剧痛绷紧的瞬间,忍不住闷哼出声,缠裹在周身的雷光顷刻消散,扭断的手软软垂了下去,骑士长「砰砰」在他胸口又捣了两拳,直打得他「噗」地喷出一口血雾。   到得这时,卡洛斯的双手都已经断了,再也无法抬起反抗,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许是被打断了肋骨的原因,卡在喉咙血沫随着咳嗽不断地涌了出来,已是看似气若游丝、意识模糊的状态,可愤怒的骑士却不肯就此罢手。   “你为什么...”   他将沾血的右拳高高举过头顶,拳头上金芒再次闪动,而这一次,骑士长瞅准的是卡洛斯的额头。   “为什么非要如此不可——!”   拳风呼啸,伴随着近乎狂嗥的怒吼,骤然砸了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重生(十五)   “混账东西!你!敢——!!”   黄风,尘泥,飞流的水线,巨大的冲击力自骑士长拳头落下的一刹那,从侧方混乱的人群中陡然释放了出来,狂放的喊声前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便已经随着暴起的尘雾近至耳畔!   身裹黑烟的肥硕身躯一瞬间出现在视线的余光里,她高举重锤,仿佛势不可挡的巨大炮弹,「轰——」的一声,将封锁的罪障直接撞碎,骑士长连回头去看的时间也没有,那锤风便有如狼啸,带着不可匹敌的飓风与力量,将跨坐在卡洛斯身上的他砸地身体侧躬45度,吐血闷哼,「嗖」地飞出近十米远。   “骑士长!”   “撤退快撤退——”   破碎的罪障外,跟着骑士长一同过来的那三名骑士满脸震骇,纷纷叫喊着朝人影飞出去的方向跑去,想带着受伤的指挥官先离开这里,然而老媪却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那一锤击出之时,她在卡洛斯身旁一个急刹,停稳后「砰」地跃起,照着那三人的方向再次抡动重锤,锤底轰然砸地,巨大的水流呈扇形扩散出去,在黄土上卷出湍急的泥浆惊浪,骑士们大叫着被正面拍中,在浑浊漫腰的黄水中挣扎着,随后失去平衡,嘴巴鼻孔都流出了血,一个接着一个昏厥,漂浮着被泥水冲走。   嗖——   圣枪自远处从头顶呼啸而过,浑身浴血的阿普菲尔直起腰来,「哐」地一声,将重锤重新拄在漫水的地面,随后回头:“小子,你——”   她表情狞恶,暗红色的血顺着头发往下流,正艰难的想说些什么,却被卡洛斯虚弱的声线给打断了:“拉我...一把...快...”   同样身负重伤的男人此刻正咬牙蠕动着身体,喘着粗气拼命想要起身,可他的手都已经断了,根本使不上力,老媪见状连忙就想上前扶他起身,一瘸一拐走出两步,眼中看到从自己身上飘出的丝丝黑雾,蓦然间脚步停住。   “小子你...走不了了吗...”   她以为男人想离开却无法动弹,然而事实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卡洛斯的左手肘关节已经完全脱臼,他挣扎着抬起手腕被扭断的右手,中指和食指剧烈颤抖,想动却没能抬起来,但手臂已经朝着一个方向指去。   “那边,唔...有人想要...”   阿普菲尔转过了头:“什么...”   “阻止他们...”   “阻止什么?”   老媪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被死烟侵蚀着身体,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头脑一片混沌,原本难以忍受的痛苦此时也已经趋于麻木,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她明白自己再撑不了多久。   然而下一刻,老媪隐隐约约,看到了在远处废墟与荒土的交界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穿着长袍的人影,正绕过还在不断赶往这边的骑士小队,朝着天空中黑日的方向快速前行。   那些人,大抵离他们这边有三百米左右。   她愣了一下。   旋即,就有些明白卡洛斯的想法了:“喂,我说小子...”   阿普菲尔的脸色在黑气中陡然阴沉下去,她蓦地笑了出来,转头认真打量着男人沾满鲜血、肿胀不堪的脸,嘴角扩散开来的笑容,因为可怕的溃烂裂伤而显得无比狰狞。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阻止那边的几只小家伙,去对那该死的深渊做些什么吧?”   “阿普菲尔前辈咳咳,你听我说...”   “该死的,卡洛斯...你想死在我的手里吗。”   “冲上去!拖住他们——”   另一边,金甲骑士们陆陆续续,已经重新朝两人所在的位置追了过来,在短暂的停歇过后,他们终于重新组织好了阵型,骑士自前方推行着淡薄的罪障,仿佛架起一面面神迹之盾,长剑利刃自光盾的缝隙间刺出,角马修士游走在最后,一面呐喊,一面打算将这边的二人迅速合围,有人跑过去将挣扎起身的骑士长扶起。   “不要贸然进攻,不要贸然进攻!就这样围住他们!”   有人挥臂呐喊,也有人咬牙切齿,望着老媪瞪起通红的眼睛:“信仰团,封锁这里!”   “等他们自己倒下,谁也不要再多费力气...”   “真吵...”   老媪阿普菲尔皱眉望着四周,「噗」的一声,朝地面吐出一大口染着黑气的脓血,「嗤嗤嗤嗤」的侵蚀声仍不断从她身上传出来,头发大把脱落,在空气中化为飞灰,那只黑色的眼睛,此时快要变成眼眶里腐烂肉絮,已经完全瞎掉了。   可她却已然没有将要倒下的趋势。   “前辈,就请您...帮我这次...”   名叫卡洛斯的剑士目光中透着焦急,视线穿过人群,死死盯着那几名距离黑日越来越近的修士,他看见他们停下来了,完全不理会这边的情况,一边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一边相互说着什么。   “呃...”   男人开始不顾伤势,蹬着双腿试图朝那边蠕动爬行。   “他还想挣扎!”   “信仰团你们在做什么——”   嗡!   神迹的光芒骤然亮起,数条锁链自荒土上破尘而出,眼看着就要将才刚刚移动出半米的卡洛斯重新捆住。   就在这一刻,男人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啊啊啊啊!!!”   劈哗——!   湛蓝的闪电自他周身轰然而起,包裹着身体像惊鸿游蛇那般流窜出去,缠裹来的金色锁链全部扑了个空,骑士们的包围圈尚未完全成型,下一个瞬间,卡洛斯已然化身疾电,自人群的缺口处“轰——”地掠了出去,那光芒无比刺眼,朝着远处修士所在的方向星驰而去!   这几乎是他潜能爆发,竭尽了最后的一口气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原本看似垂死的剑士突然爆发出这样的能量,所有的骑士教士都没能在一瞬间做出有效反应,雷电掠行的速度实在太快,眨眼间已经到了数十米开外,此时骑士们才开始喧哗大喊,有人身上绽放出圣光来。   “叛逃骑士!”   “该死的!神迹拦截住他啊——”   “当心教宗骑士阿普菲尔!!”   “臭!小!子——”   纷乱的喊声里,骑士们像是惊慌失措的无头苍蝇,游走在外围的骑士们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纷纷各自行动,名叫拉里克斯的修士也身裹金光追了上去,包围圈的注意力被分散之后,阿普菲尔趁机一跃而起,从无数人头顶飞过,眨眼便冲在了最前面。   而视野的远方,脱离了主教亚雷斯塔的命令,擅自行动的五名修士那边,伴随着喃喃的轻吟,有耀眼的华光倏然冲上天空,刺破翻滚的黑云。   “呃啊啊啊啊啊!”   雷光之中,满身鲜血的卡洛斯声嘶力竭,催动着全身仅剩的力量,自黄土上急速掠行,与光芒绽放的位置不断拉近距离,两百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男人全力冲刺,想要在那几人发动神迹之前,能拖延个一时半会儿也好,就算拼了命也要阻止他们,他明白那几人想要干什么。   但下一刻,缠裹在周身的雷光却骤然一暗,卡洛斯的身影翻滚着飞出,在荒土上弹起落下,拖出长长一道深痕,停下之后,他仰躺在地,仿佛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好半天气也喘不出了。   终究还是...   太勉强...   男人望着灰空,视线已然极度模糊,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却终于还是没能冲到那几名修士的前方。   嗡嗡嗡嗡嗡——   恍惚之中,他听到神迹的鸣响自不远处持续传来,越发刺耳,金色的光芒驱散了灰暗,霎那间占据了整个视线。   卡洛斯脸贴着沙土,血和黄泥混杂在一起,他努力地想要将头扭转过去,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下一刻,他看到肥硕的身躯从天而降,缠裹着黑雾亦然挡在了他的前方。   “滚开——”   老媪嘶哑的喊声传至男人的耳中,他没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胸口传来一股大力,阿普菲尔竟是一脚将他踢飞出去,卡洛斯闷哼着在半空翻滚起来,摔在了十数米外。   “咳!”   落地之后,他咳出一大口血,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朵里「嗡嗡嗡嗡」,也不知道是神迹的鸣响还是耳鸣,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目之所及,绽放的金光几乎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阿普...”   轰隆隆隆隆隆隆——!!!   陡然间,巨大的震荡席卷而来。   卡洛斯的身体猛地一个激灵,狂风吹面,像是要把耳膜贯穿,他躺在地上,努力抬起头来,上空的光辉已经亮到让人难以直视的程度,万丈光芒破云而出,洒向下方荒土之上所有的人,视线里,无数炽白的电弧穿梭在黑云当中,与金芒交织相汇,驱散掉大片翻滚的黑幕。那是...   而下一个瞬间,粗大的光柱流泻般自天空轰了下去。   “唔...”   卡洛斯闭上了眼睛。   轰——!!!   他听到犹如天崩地裂的动静,在整个世界仿佛都为之沉寂的几秒过后,男人在狂风里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看到那炽白色的光柱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自天空朝着下方的荒土扫荡了过来,那悬浮的黑日被顷刻吞没,紧接着便是数十米开外,阿普菲尔肥硕的身影。   冲击的余波袭至,将男人再次掀飞起来,两秒后倏然落地,这一次摔到了断手,他疼地面色发白,冷汗直流,但心里却顾及不上这些感受。   “阿普菲尔!”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   等动静稍稍退去,听力逐渐恢复,男人看到漫天的白光像雾一般悄然散了,而视野当中,在远处焦黑的荒土上,阿普菲尔松开了手里的重锤,软软倒了下去。   “喂...”   他愣了一下,随即开始蠕动身躯,向那边爬去。   神迹的光芒渐渐散了。   后方追击的骑士们受到冲击波及,似乎暂时没了动作。   而距离男人百米之外,五名修士身上的金光也慢慢消弭,有人朝卡洛斯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随即也并未在意。   他们喘着粗气,满脸紧张,全神贯注盯着天空。   “破了...吗...”   “不知道...”   但见天空之上,那黑日承受了炽白光柱的正面扫荡,缠裹的雾气已经全数溃散,暗红的表面重新暴露出来,却似乎比先前更加沸腾,修士们听到那「咚咚,咚咚」的声音,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诡异过。   “糟糕...”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话你先前已经说过一遍了...”   “咕噜。”   有人吞下口水。   有人擦了擦脸上冒出的冷汗。   而下一刻,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血色的球体迅速转为亮红,像一颗浮在高空的猩红熔炉,岩浆般的液体蠕动着、扭曲着,发出巨大的闷响,轰然炸开了。   嗤嗤嗤嗤嗤——   惊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漫天洒下的血光,那热浪转瞬变得酷寒无比,将修士们烧卷的头发冻结成冰,山岳般巨大的冰凌自土地上拔地而起,「哗啦啦啦啦」,带着碎冰的声音,让洒落的血雨滴落在上面,蒸腾出猩红的雾气。   “喂喂喂...”   “开什么玩笑...”   他们在弥漫的血雾里,看到了缓缓飘落的人影。 第一百零七章 神降(上)   “骑士长,骑士长!咳咳...”   风啸灼寒交替,扬起的飞尘朝更远的地方扩散而去,后方的角马嘶鸣不断,被震波扫倒的骑士们陆续站起身来,无数杂乱的喊声里,两名金甲战士将骑士长重新从地上扶起,大声对他喊道:“您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松手,呼...”   骑士长喘着粗气,推开两人后摇摆站稳,用力甩了甩发昏的脑袋,这一甩牵动的腰侧的顿伤,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该死的老家伙,炼体之力...真是野蛮...”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腹围甲侧面已经被阿普菲尔砸地凹下去一大块,变形的金属将胸口都压地有些呼吸不畅,但此时想脱下来却根本没有那个时间,骑士长心跳的厉害,听着周围人纷乱惊惶的呐喊,有某种惴惴不安的情绪浮了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   他意识到似乎又有新的变故发生了,只是脑袋里仍然混乱,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下意识地扭头问了身旁的骑士一句,而后,视线望向前方的天空,呆了一秒,眼睛陡然瞪大了。   “啊...”   骑士长张了张嘴巴,突然失语。   “后撤!后撤——”   “那黑球炸开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   “都别追了别追了!恩典天枰!所有人回防——!”   “骑士长!骑士长——”   乱七八糟的喊声从四面响起,伴随着踏响的兽蹄,骑士长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声唤着自己,但他已经思绪宕机,无暇顾及。   轰——   血色的闷雷自灰空劈下,照亮了他颤抖骤缩的瞳孔,在那里倒映出的,是远方诡异而绮丽,不知何时从荒土升起、高达百米的巍然冰岳。   而自那冰岳的顶峰,此时仍有无数华美湛蓝的冰凌,在漫天烟煴的雾白色霜冻与冰星碎芒里,绽放出一朵又一朵霜寒之花。   暗红的血雨像倾泻的帘幕,自高空淅淅沥沥落下,打在冰岳、打在冰岳之巅盛开的冰花瓣上,蒸腾而起的细雾袅袅萦绕,交织在霜白的雾里,搅动高温,让扑面而来的气流时而焦灼,时而冷如寒潮。   晦暗的天空之上,滚滚黑云被先前的圣光驱散出来硕大空洞,此时又开始重新聚集,翻滚着闪出红雷,雷光如利剑斩向荒土,炸出巨大而可怕的闷响。   那仿佛就像是...   神明即将降临一样。   “神明保佑...”   骑士长在胸前比划着十字,祷告词不禁脱口而出,他看到四周有不少的骑士和修士,都与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为眼前的情景感到震撼,感到茫然无措,感到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远处身负重伤的卡洛斯已经竭力爬到了阿普菲尔的身边,却又不过分靠近的位置,因为老媪此时身上缠裹的黑气浓度,已经不是能随随便便接近到两三米内的程度了。   她仰躺在地上,破碎的重锤就丢在一旁,原本便满目疮痍的身体,在被圣光正面扫中之后,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焦黑无比,皮肤干枯肌肉萎缩,好多处伤口都溃烂的露出了内脏和骨头。   老媪再也无力抵抗深渊的侵蚀了。   她正在快速的死去。   只是那仅剩下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天空,盯着那冉冉而起的冰山大雾,看着血一样的雨帘「哗啦啦」,仿佛无休止般洒落,将冰山浇的炽热血红。   她望着那诡秘离奇又浩瀚宏壮,难以言喻的场景,片晌,艰难地开口了。   “卡...洛斯...小子...”   那话语声不再狂放,气息也变得无比虚弱:“你之前...到底为什么要走啊...”   卡洛斯喘着粗气,在不远的地方费力翻了个身,随后仿佛瘫软那般,仰面朝天,躺着不动了。   “呼...呼...”   他没有立刻回答,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染血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又咳出两口血,侧目望向阿普菲尔所在的位置,兀自喘息许久,才慢慢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对不住了...阿普菲尔前辈...”   “喂...”   然而老媪似乎已经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了:“为什么...要阻拦爷...锤爆那个东西...”   “......”   “爷好像...有些撑不住了啊...哈...结果到头来,落得我女儿一样的结局...该死的深渊...只要爷还有一口气...可那好像又不是...深渊...奇怪...到底是什么呢...是火种...还是...”   “算了,算了...我搞不清楚了...也有些困乏了...明明很疼...却觉得困乏...这样的感受...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啊...”   嗤嗤嗤嗤嗤——   死烟弥漫着,自她的身上飘向半空。   “卡洛斯啊...你有在听吗...还没有...昏过去吧...”   “...我在听。”   男人的声线略显颤抖,他重新睁开了通红的眼睛。   恍惚的视线里,老媪的左腿和左手,已经在那样强烈的侵蚀之下,逐渐化为灰烬粉末,随风飘走。   “我的女儿,奥利维亚...”   她继续说道,声音已经虚弱到几乎听不见了:“倘若...你能活着回去...就...把她掐死...让她...也早些解脱吧...”   “......”   卡洛斯表情紧绷,连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   老媪的眼眸已经失去神采了。   她本想就此睡去,但蓦然间,那慢慢闭合的单只眼帘再次睁了开来:“我说小子...你有没有...在那边看到人啊...就在那冰丘之上...”   老媪望着凌风吹来、雾气弥漫的冰丘上空,盯着黑球满天爆开的中心位置,死灰疲惫瞳眸里,透露出些许茫然疑惑的神色。   “我...”   卡洛斯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眼眶也开始泛红了,难以形容这时候的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看到了啊...”   他早就看到了那冰雾里缓缓飘下的身影。   而那道身影,纵使距离再远,男人也只需一眼,就能清晰辨认出她的身份。   “是...我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吗...”   “怎么会...有人在那里...怎么会...那到底是人...还是...神明...”   “前辈啊...”   卡洛斯望着她,忽然之间,就笑出来了:“那其实是——”   轰!!!   猩红的闷雷再次划过天际。   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的名字被雷声掩盖在忽寒忽灼的风里,然而片刻之后,躺在不远处的阿普菲尔,却是慢慢露出恍然的神情:“哦,是她啊...”   她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原本已经灰暗下去的眼眸里,在短暂的迷惘之后,仿佛又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光晕。   “如果是她的话...”   老媪的话没能说完,她的身体就已经在死烟中彻底化作灰烬,有一缕青白色的光烟飘了出来,在逆风中摇摇摆摆,飞速流向远处。   卡洛斯望着那光景,略显呆滞的目光中露出些许哀痛,视线与心绪都顺着那远去的光烟一同飘走。   而视野的远方,那道小小的人影,已经稳稳落在了冰岳的最高峰,霜白之花绽放的盛海当中。   雷声和血雨,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头顶之上翻滚的乌云,也仿佛在一瞬间转为平静。   天空重新暗了下来,男人听到不远处骑士们发出的嘈杂喊声,那声音在耳朵里逐渐变成嗡鸣。   他竭力抬起了头,百米之外的五名修士也同时抬着头,更远处的骑士们亦都抬着头,所有人此时都举目遥望,表情惊愕无措,望着那人影自冰雾缭绕、寒风呼啸的丘巅上慢慢踏前一步,踩到空中。   咚。   空旷的脚步声,在天幕之下悠然响起,像是钢靴踩在铜板上的声音。   人影的这一脚并未踏空,华丽的冰晶楼梯自她的脚下陡然成型,倾斜45度向着地面迅速延申下去,她随后抬起了手,被黑甲包裹的手指轻搭在楼梯的扶手,第二、第三步悠悠迈出,好似闲庭信步,所发出的声音清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咚。   咚。   咚...   一缕白色的光烟飘飘而至,悄然没入到她的胸口。 第一百零八章 神降(中)   冰岳远处的荒土上,金甲骑士们纷纷都定在了原地,头发上覆盖的细微霜冻又再次化开了,一个个惊疑不定,眼中尽是茫然与惶恐,谁都不敢再贸然踏前一步。   “什么东西...”   “那是个人?!”   人群之中,骑士长从身旁的下属手里接过了剑,他一手捂着侧腹,嘴唇哆嗦着,脸色难看至极,感觉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正在超出他的理解和承受范围:“女人...不,女孩...那是个女孩...”   “银色的头发...”   “黑色的...盔甲...”   “是从那轮黑日里出来的...我...没看错吧...”   所有人视野的远方,身裹黑色甲胄的人影正一步一步,从空中仿佛精雕细刻般的冰晶楼梯走下来,那楼梯看上去竟然有些像是瓦伦帝国堡垒建筑的设计风格,栏杆扶手精致而瑰丽,漆黑的腿甲踩在光滑如镜面的台阶上,脚步声「咚、咚、咚」,回荡在安静下来的小镇废墟里,沉重如雷,踏在了每一个的心上。   “喂...”   “这好像有点...不太对吧...”   冰岳的另一侧,那五名修士开始不自觉地后退了,眼睛都死死盯着那道空中的人影,瞳孔骤缩,有人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冰霜的力量,竟然凝结成了楼梯的样子...而且只用了一瞬的时间...”   “那是什么新生的神明吗...”   “可火种呢?”   “这事和我们没关系的吧...”   “该死...开什么玩笑,我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跪地祈祷啊...”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修士们集体后退,远远望着楼梯上小小的身影,那身影在萦绕的晶雾里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出来像是个穿着黑色裙甲、拥有一头银色长发的少女样子。   少女是从那颗炸裂的球体中出来的,这点他们不会看错,也正是因为如此,那种诡谲难明、毛骨悚然,对完全的未知而感到恐惧、忌惮,类似这样的情绪,逐渐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蔓延开来。   咚...咚...咚。   说不清是少女还是什么的人影,在所有人或茫然或惊惧的视线里,沿着楼梯悠悠走着,在快要走到一半的时候,脚步蓦然间停了下来。   漫天萦绕的冷雾里,少女缓缓摆过了头,朝着修士们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只是一眼,五人的呼吸便控制不住,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那像是被一座大山瞬间压在了胸口的感觉,又仿佛渺小的蝼蚁被某种世间最强大神秘的生物纳入视线,可怕的压迫感随着不经意的一个眼神,让五名天赋卓越的神职人员全部停止了动作,脊背发凉,瞳孔毛孔一齐张开,刺骨的寒意自体内倏然爆发出来。   难以形容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明亮而清澈,冰冷而猩红,有如上位者蔑视一切出现在眼中的低等生物,那样的眼神尽管距离修士们所在的位置还有很远,却依然让他们霎那间头皮发麻、如坠冰窟,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剧烈的震荡,在每个人心中陡然迸发而出。   那双眼睛仿佛具有某种诡异的魔力,纵使隔着再远的距离,都能让与之对视的人刹那间心神紊乱,情绪失控,强大的压迫感刺激紧绷的神经,摧毁坚定的意志,而后,人就会做出失去理智的行动。   嗡——   五人之间,金色的华光倏然绽放出来,那其中一名修士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下来,他咬紧牙关,下意识地挥了手,凌冽的圣枪自头顶凝聚,骤然射出!   “等...”   “派克你干什么!”   咻——   其余人抬手想要阻止,那施展神迹的修士眉宇间还带着惊愕与迟疑,然而圣枪却已经呼啸着掠了出去。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吓地身体一抖,血色自面庞彻底退尽,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圣枪卷着烈风划过灰空,以极其刁钻精准的角度,飞向了站在冰晶阶梯上的少女人影,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眨眼间,便已经到了她的脸侧。   “糟了...”   有修士喃喃说道。   砰!   而下一瞬间,少女一把将那枪尖抓在了手中。   没人能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呼」的一声,冲击的气流自少女抓着圣枪的那只手倏然扩散开去,将她满头的银丝撩起飞舞,那枪尖稳稳停在了她的手中,小小的身影纹丝未动,仿佛只是随手抓住了一只蚊虫,掌心稍稍用力,烟氲般的黑雾悄然而出,蔓延而去,转瞬之间,便将数米长的枪身整个包裹。   嗤嗤嗤嗤嗤——   那以往无坚不摧的凌厉神迹,在混沌之力暴虐的侵蚀下,「轰」地一声,破碎成无数金色的渣沫,飘向四处。   “糟了糟了糟了...”   “快!走——!”   仓惶的咆哮声里,有还算冷静的修士猛地拽了一把那名刚刚出手、此时还在发愣的呆滞修士,与其余人不约而同,打算立刻调头就走,然而脚下才堪堪退一步,远处那双望着他们的冰冷眼眸,陡然间亮起一抹诡秘的猩红。   咚咚!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的脚步僵住了,手和身体也随之僵住了,头像是爆炸般传来剧烈的刺痛,这股痛让所有人都险些站立不住,抱着脑袋嚎叫出声,视野也紧接着变得模糊,眼中的画面天旋地转,远处高耸的冰岳好似扭曲了那么半秒钟。   而下一刻,他们听到有如恶魔诡兽,自少女所站立的位置,发出震天骇地的一声嘶吼。   “吼昂昂昂昂昂——!!!”   “啊啊啊!”   那声音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将修士们刺地头脑一片空白,大喊着拼命堵住耳朵,他们开始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伴随着「轰隆隆隆」的声响,漆黑如墨的帘幕自少女周身骤然拉开,漩涡般吞噬了冰岳,吞噬了脚下的荒土和头顶的灰空,吞噬了远处停留的、走动的金甲骑士与角马兽,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一片黑色的虚无。   他们在无尽的虚无之中,看到一只巨大的、血红的眼眸睁开了,凶兽一样的竖瞳,暗淡的眼仁「咕噜」转了几次,自上空俯瞰而下,蛇蝎般盯住了猎物。   而后,从黑暗里伸出了更加巨大、燃烧着猩红烈火的枯骨之手。   “啊啊啊啊啊啊——!!!”   修士们骇得肝胆俱裂,他们喊得声嘶力竭,想跑,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无法再行动,连动一根手指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枯骨巨手朝他们拍了过来,惨白的大山吞吐着熔岩般滚热的烈焰,扑来的风将他们的皮肤融解,灰飞烟灭似乎就在下一个瞬间,紧接着「轰」地一声,那巨大的骨手将眼中惊悚的画面倏然拍裂。   哗啦啦啦啦...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摔在地上的镜子,在声响中裂成无数的碎片,转瞬于视野中消失不见,没有黑暗,没有仿佛吃人的眼眸,巨大的骨手也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荒土的震动平息下来,头顶黑云翻滚,远处还是那座矗立的巍峨冰岳。   “哈...”   五名修士愣了半晌,有人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个个嘴唇干裂,双腿颤抖面无血色,喘息声粗重如牛,冰冷的汗水布满了整张脸。   在意识到那一切好像并不存在之后,修士们心中升出劫后余生的喜悦,然而那样的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两秒的时间,接下来便是更加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涧。   “喂...”   有人看到那自冰岳延伸向下的华丽晶梯上,少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想说的话,还没能来及的告诉身旁的同伴。   下一刻,有微弱的呼吸声,从修士们的身后陡然传来。 第一百零九章 神降(下)   诡异的狂吼,吞天噬地的黑幕,狰狞的眼眸燃烧的枯骨,无比震骇却又仿如幻觉的变化接踵而来,转眼即逝,他们还未从短时间内所发生的这一切面前彻底回神,大口喘息着,脑袋里的余痛还在持续。   但下一秒钟,伴随着远处楼梯间小小身影的消失,有冰冷的气息从身后飘然而至,寒若霜冻。   “呼——”   有人听到了轻微的呼气声,似乎就在身后的不远处。   滴答。   修士额头的冷汗滴落。   他神经紧绷,一颗心仿佛沉入低谷,耳朵「嗡嗡嗡嗡」,脑子里一团浆糊,颤抖之间,小心翼翼转身回头。   看到那少女就站在身后的大约五米的位置,脑袋微微歪着,口中吐出霜白的冰雾,面无表情,像是在打量审视,盯着他们的目光里有好奇,但更多的,却是毫无情感、机械般的冷漠。   那修士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毫无瑕疵、精致到有些不真实的脸蛋,仿佛新生的婴儿、羊脂玉般柔滑的肌肤,银白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那双眼眸像是世间最华丽的宝石一样,然而却只是盯着,就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如此的诡异...   和惊心动魄的美丽。   “该死!”   他听到有人在身旁惊叫出声,下意识地做出应激反应,金色的圣光在嗡鸣里亮了起来,距离少女最近的修士右手光刃凝聚,眼底透出深深的惊惶,慌乱之下踏前一步,就要对她发起进攻。   “不要——”   “快退后夏佐!!”   “啊啊啊——!”   其余的四人想要阻拦,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修士大喊着冲了上去,少女眼眸微微一转,朝他投过去视线,娇小的身体分毫未动,只是下一个瞬间,她便毫无征兆、倏然出现在那名修士的背后,抬起裹着黑甲的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碰了一碰。   嗤嗤嗤嗤嗤...   死烟缭绕着,将修士的身体瞬间笼罩,将流转的圣光尽数淹没,他甚至由着惯性又冲出去了两步,而后望着自己开始被侵蚀到焦黑枯萎的双手,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惨叫只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年轻的身躯未曾倒下,就已经化作灰烬粉末,青白色的光烟飘了出来,没入少女的胸口。   而少女盯着剩下的四人,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走!他妈的走啊——”   被吓地魂飞魄散的修士们身上陆续绽放出金光来,但他们绝不是想要趁此反抗,而是打算使用神迹瞬移,以最快的速度率先逃离这里,逃离面前未知的、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可怕存在。   那究竟是真理之门利用火种所创造出的恶魔,亦或者神明...而那个消失的火种到底又去了哪里...   这个时候,没人再愿意思考这些东西了。   嗡嗡嗡嗡——   神迹的鸣颤先后响起,修士们的身影陆续自光芒里消失,又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数十米开外间隔很远的位置,他们不约而同地分散开来,每个人都试图脱离其他三人,然后独自逃命,可当目光望向原先所处的地方时,他们惊骇的发现,那少女的身影也紧跟着失去了踪影。   “派克小心身后!!!”   倏然间,焦急的喊声自不远处的同伴那边传来,名叫派克的修士神色慌乱,他看到那个少女已经不见了,但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快速迈动脚步,打算再退的远一点,转过身时,黑色的甲胄突兀映入眼帘。   “呃...”   他呆住了。   抬起视线,看到少女那张冷冰冰的、人偶般精致的脸。   修士愣了一瞬间,头脑完全陷入空白,恐惧与死亡的阴影还没来得及在心中滋生,下一刻,他看到少女抬起了手,五指摊开,晶莹红润的掌心正对准他的脸。   “你...”   轰——!!!   年轻的精锐只来得及吐出一个词汇,炽烈的红火就像盛开的花瓣,从少女的掌心起始,伴随着惊人的爆炸,在他的眼前绽放而开。   没有疼痛,没有被烈火焚烧、撕心裂肺的那种感觉,又或者,那样的感觉他根本没机会再去体验。   可怕的业火自少女指尖汹涌而出,狂烈的火舌吞吐出近百米远,修士的身体在火浪里翻滚了出去,被惊人的高温融化掉皮肤,融化掉肌肉内脏,眨眼间连骨架也变得焦黑,随后崩解,化作细微的粉末,而那粉末也迅速消失不见,什么也没有剩下,徒留大片被猩红之火卷过的焦土,蒸腾出一股股热浪青烟。   与此同时,远处的另外三名修士像是傻了一样,惊惧的眼神望着那情景,嘴唇颤抖着,身体像是被禁锢了一样,僵硬到极点。   “罪业之火...”   有人呢喃说道,声线沙哑到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混沌的死烟...为什么...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嘣!   下一刻,眼前的泥土飞射四溅,少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呃啊啊啊啊!!!”   修士一个激灵蓦然回神,被吓得发疯般竭力尖叫,周身光芒大作,抬手就要放出炽烈的白光射线,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神迹,先前连教宗骑士卡洛斯先生都没能真正躲开他的这一击,在整个神圣教会里,没几个人对此神迹的释放速度能与他相比,就连那个已经回归神明怀抱的尼禄枢机大人,也仅仅是比他快了一个起手而已。   而他也的的确确,将神迹成功的释放出去了。   惊人的射线自指尖无声而出,穿透了少女胸口看似坚不可摧的黑甲,再从后背径直穿出,带着丝丝蒸腾的血雾,掠向极远的荒土之外,扫过无数残垣断壁的房屋,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哈哈...”   修士颤抖着笑出了声。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又蓦然顿住。   因为他看到少女的脸仍然面无表情,绯红如宝珠的那双眼睛死寂般的冰冷,就站在面前,没有躲也没有动,脑袋稍稍仰起,定定的望着他,对穿透她胸膛的射线完全无动于衷,脸上即没有痛,也没有像是受到攻击之后,慌张或者愤恨的表情。   而后,待细长的光束自指尖消失,少女胸膛被穿透的空洞开始腾起浓郁的黑雾,并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她倏然伸出了手,钳住修士的脖颈,五指用力一拧——   咯嚓!   修士的脑袋被拧转了180度。   「扑通」一声,他在少女面前跪下去了,软软倒地,扬起些微的尘土,少女不再留意他,转身向后望去,看到另外的两名修士已经逐渐在逃远了。   不过她并不着急。   歪着脑袋,低头瞅了瞅自己右手白皙的手指,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将手抬了起来,伸出食指指尖,对准那其中一人逃走的方向,眼眸中亮起红芒。   下一刻,细长而猩红的业火射线,自少女伸出的指尖骤然掠出,瞬间击中那逃跑的修士后背,从身前贯穿而出,高温让他整个人随之燃烧起来,少女并未停手,手指微微移向左侧,猩红的射线随之扫去,将更远处的另一人拦腰截断,分离的上身与下身,在倒地之后亦燃烧起熊熊火焰。   他们到死,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来。   少女似乎对那样的情景颇为满意,她点了点头,胸前的伤势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连被洞穿的甲胄也复原如初。   随后,她目光悠悠再转,侧头看向右边的远处,那个倒在荒土之上,满身鲜血的银甲男人。 第一百一十章 灭世之威(上)   嘣——   一声闷响,灰土骤然炸开。   少女的身影挟裹劲风消失不见,于下一刻出现在教宗骑士卡洛斯的眼前。   站立许久。   男人才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涣散的瞳孔逐渐恢复些许焦距,他仰躺在地上,咳嗽几下,口中溢出血沫,张开嘴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那熟悉又好像有点陌生的少女,就立在他的脑袋一侧,漆黑的裙甲在灰空下泛出暗沉的光泽,目光居高临下,低头与自己的眼睛对视,表情不悲不喜,血红色的瞳眸里,看不出蕴藏在其中的任何情绪。   “呃...咳咳...”   蓦然间,卡洛斯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表情痛苦,艰难的抬起被折断手腕的右手,手臂簌簌抖动,勉强伸进胸口被鲜血浸染的衣领,剧烈的痛感侵袭着大脑,意识模模糊糊,却仍记得那一件事情,用两根手指夹着沾有油脂和血迹的牛皮纸包裹,硬生生将其扯了出来。   “啊...”   男人疼的失声叫喊,那喊声听上去已经虚弱不堪,牛皮纸从衣襟中扯出了一半,他就再也扯不动了,大口喘着粗气,断手重新垂了下去,而那纸袋包裹似乎也再先前的战斗中有所破损,里面的食物「咕噜噜」掉出几块,从胸膛滑落掉在地上。   那像是用面团和蛋做成的糕点。   被烤的焦黄的外皮沾染了尘土,有的还沾着丝丝血迹,掉出来的那几块基本都已经变形、或裂开或被压扁,而袋子里更多的则是碎屑,看上去已然不能入口了,更谈不上会让人有什么食欲。   “咳...唔...呼噜...”   卡洛斯喉咙里像是卡着血痰,嘴巴张了又张,瞳孔再次开始涣散,然而片晌之后,喉结滚动着吞咽几次,他终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要知道...在...怀斯特镇...想弄出...这个...可...不容易...尤其是...咳咳,尤其是糖...这种东西...猜猜我...是...怎么...搞到手的...咳!咳咳——”   男人痛苦的喘息着,一呼一吸之间,听上去就像是拉动的破风箱,呼哧呼哧,仿佛下一秒种就会断气。   “只可惜...有些被...糟蹋掉了...”   他努力的想再次抬起手,然而终究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了,身体无比麻木,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头脑浑浑噩噩,视线里的画面越加模糊不清,少女依稀的那张脸,已经在头顶变成三个重影,随后悄然暗淡下去。   “小...希尔...”   卡洛斯呢喃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修士...”   “......”   少女没有说话。   “回答咳咳...回答我啊...”   男人继续逼问,他的声音已经弱到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而在这之后,那仿佛一具空壳人偶,从苏醒到果决杀人,到现在都没有说过半句话、没有表露过一丝情感的少女,望着男人那张虚弱不堪、痛苦的脸,在这一刻,她终于开口了。   “他们伤害了你。”   那声音清脆、悦耳,有着与以往绝然不同的流利。   男人听到她的声音,痛苦的表情蓦然一顿。   一秒,两秒种过去。   “你...”   他再次开口,那双湛蓝的眼眸早已完全失焦,嘴角颤抖着勉强勾起,像是对少女、又像是对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舒展开意义深长的笑意。   “你还是...以前的...那个你...吧...”   “......”   少女秀美轻蹙,想了想,似乎打算再说些什么。   可她发现男人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名叫卡洛斯的教宗骑士,已经在婆娑起舞的风沙里,缓缓闭上眼睛。   ............   天空之上,黑色的云仍在翻滚不息。   立在失去意识的男人身旁,那少女慢慢蹲下了身子,跪坐在地,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猩红的瞳眸一眨不眨,盯着男人的脸,愣愣的看了半晌。   她随即伸出右手,包裹着黑甲的拇指与食指,拈起掉在地上的其中一块糕点,举在眼前看着,随后撅起嘴巴,吹掉上面沾染的尘土,轻轻放到嘴里,咬下一小口,连同浸染的血液一起,细细咀嚼。   有一滴温热的泪水,自绯红的左眼流淌而下。   她随后将整个糕点全部塞进了口中,脸颊因此高高鼓起,用力咀嚼着,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也忽然间变得像以往那般可爱有趣,可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眸,却似乎显得更加冷漠如冰,如同寒冬里满天纷飞的霜雪,雪中隐约夹杂着滔天的怒意。   这一刻,苏醒的少女终于流露出了她的情绪。   呼呼呼呼呼——   轻微的风声席卷耳畔,将躺在荒土之上、男人染血的发丝撩动起来,那张满是暗红色的污泥、平静的像是睡去的脸,倒映在少女蕴含着怒气的眼眸里,她再次伸出右手,掌心停在了男人乱糟糟的脑袋上,像他以前抚摸着自己那般,轻轻揉了几下。   而后,那倒映在瞳孔中的、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面容,仿佛一瞬间化作火焰,少女听到身后传来骑士们嘈杂的、似乎正在试图接近这边的声音,盔甲的铿锵与纷乱的蹄声之中,隐约夹杂着神迹的嗡鸣。   “恩典天枰,列阵——”   “我们要面对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可怕敌人!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看我信号,听我指令,依照神的旨意,「锁神链」的光辉将再次绽放在这片荒芜的土地——”   “第三小队复位!”   “第五小队复位!”   “第八小队复位!”   “信仰团...”   少女听到这些声音,口中嚼碎的食物咽了下去,口中轻轻哈出灼气,黑色的烟雾随着热浪缓缓腾起,伴随着刺耳的「嗤嗤」声,她眼中燃烧的火焰越发炽烈,包裹在黑甲之下的身体「咯嘣、咯嘣」,传出几声沉闷的爆响,紧接着「呼啦」一声,黑色的、燃烧着猩红业火的巨大蝠翼,自后背陡然舒展开来!   她没有起身,将男人半披在肩上、早已千疮百孔的教宗骑士斗篷,从他的身下用力抽出,「撕拉」一声,斗篷被直接扯成了两段。   少女将那扯出的一段紧紧捏在手里,眼底的烈焰仿佛烧了出来,她脑后的白发在逐渐增长,甲胄下暴露的皮肤血纹攀升,一对暗红色的细长尖角自额头缓缓生出,角身红雷闪烁,黑烟萦绕,流转着暗光的诡异尾巴从裙甲下蛇形窜出,高高抬起、向着地面倏然摆下——   嘣!   巨大的、有如爆炸般的闷响声里,少女身后的土地被这一尾巴扫得龟裂开去,裂纹一直延申到数十米远,翻起的尘埃犹同海啸,随狂风朝两旁炸了开去。   那仅仅只是她随意的挥动,却让远方距离百米之外骑士修士们全都乱了心神,从那边传来的喊声越发激烈,少女在那样的动静中缓慢回头。   她望着后方兀自仓皇的人群,举起了摸过卡洛斯脑袋的那只手。   而后,慢慢下挥。   轰隆隆隆隆隆隆...   天空之上,猩红的火光漩涡般骤然凝聚,惊天动地的炸响破开乌云,滚热的飓风扑下荒地,火流星骇人的一角,转瞬已经从云层中探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灭世之威(中)   轰隆隆隆隆隆——   晦暗的灰空之上,震动声如怒雷般炸响,滚滚黑云被无数凝聚的炎热火流破开直径数十米的空洞,巨大的业火流星自空洞中探出云层,灼风狂浪扑下荒地,汹涌的烈焰沸腾肆虐,大气压像是在陡然间增加了好几倍,远处的废墟轰然下陷,奔跑着的、跨坐在角马兽上的骑士修士们,在这一瞬间于飞扬的尘土中人仰兽翻!   “唔啊啊啊——”   “是业火流星!!”   “来不及走了...”   “稳住,都给我稳住!”   “昂纳斯塔西——!!!”   人声的呐喊,角马的嘶鸣,火光烈焰之下,恩典天枰的骑士长满嘴鲜血,头发眉毛被气浪烧得卷曲起来,他手握长剑高指天空,脸色狰狞,不顾一切地朝人群大声嘶喊,紧接着周边有微弱的圣光亮了起来。   一道,两道,三道...   那些光芒在荒土上逐渐汇成一片,有人挣扎着从地上重新爬起,袍衫狼狈,双手仓促握于胸前,金色的流光自上身流转绽放,耀眼的光华流向高空,与其余修士、骑士们的神迹之光汇聚一处,转瞬之间,罪障昂纳斯塔西已然凝于上方,遮挡住吹袭的沙尘热浪,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下一刻,流星陨落。   轰轰轰轰轰——   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一般,飓风火浪将气流都摩擦出猩红的烈焰,可怕的业火流星自黑云间倏然落下,所造成的风压让大地都跟着颤栗起来,宛如太阳般的火团眨眼即至,骑士长仰起脑袋,手里的长剑「哐当」掉在地上,睁大的瞳眸里映出绝望的眼神。   “这下...就全完了啊...”   轰隆!!!!!   赤红的流星,一瞬间砸在才堪堪张开的淡金色壁障之上,有如天崩地裂般的爆炸霎那响起,烈焰升腾之际,那以往坚不可摧的昂纳斯塔西罪障,在这一刻却仿佛一触即碎的蛋壳,于业火流星的冲击之下,「哗啦啦啦」绽裂成漫天金色的碎片,那些碎片随即便被烈火吞噬,紧接着是下方无数惊叫的人影。   骇人的猩红业炎,随着爆炸所造成的冲击,在荒土上舔舐肆虐,炸裂的碎火流漫天四射,又在下一秒钟纷纷落下,将视野所以的范围化作一片火海,数不清的角马、修士,骑士们仓惶着,嘶叫着,被冲来的火浪顷刻淹没。   可怕的高温灼烧着头发,灼烧着皮肤血肉,疼痛只在瞬间便成为了麻木,来不及恐惧,也感受不到烈火焚体的折磨,只是一瞬的时间,所有人都被烧得几乎连黑灰都不剩下,修士拉里克斯挟裹金光瞬移出三十余米,可他仍然来不及转身逃离,便被随即而来的火焰吞噬殆尽。   轰隆隆隆隆隆...   业火还在视野中翻滚着。   那强横凶悍的骑士长,慢慢将眼睛闭上了。   他没有再做出反抗,也没办法反抗这天灾般的场景,连一丝反抗之心都升不起来,任由扑面而来的火烟席卷身体,皮肉化作焦炭,内脏骨骼皆被烧成飞灰,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那般,眨眼消逝在熔岩般亮红的火舌里。   他们都死去了。   巨大的爆炸在荒土上如同毒燎虐焰,伴随着惊人的冲击,朝四周不断扩散开去,连远处高耸的冰岳,自冰岳延申下来的阶梯,也在那样的冲击里轰然倾塌,倒了下来。   融化的寒冰蒸腾出滚滚白气,灼热的飓风吹袭到千米之外,将大片的残垣断壁尽数扫平,红黑两色交织的蘑菇云,自爆炸的中心悍然升起,于地震般的摇撼之中,将名为梅瑟的小镇彻底夷为平地。   许久。   待冲击的余波渐渐平息,荒土重归寂静,而大地已是燎火四起,浓郁的黑烟从各处升腾上空,空气中的温度已是寻常人类根本无法耐受的程度,荒芜的焦土之上,已经看不到有活人的影子了,唯独少女那娇小玲珑的身影,如青松般依旧岿然不动。   哗啦啦啦...   她小手一挥,挡在前方几近有十米高的厚实冰墙便倏然塌陷下去,雾弥漫在周围的霜雾,将荒土上肆虐的高温阻隔在外,冷气与热浪相互纠缠,让这一小片区域的温度变得恰到好处。   ——少女本可以不这么做的。   无论是冷酷的寒气,还是炎热的业火,都早已不能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然而躺在后方的剑士却不行,少女深知这一点,便精准的维持着四周的气温,似乎是不想让那名虚弱昏迷的剑士,再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害。   然而纵使如此,待少女回过头,还是看到剑士的脸上已经起了些微霜冻,呼吸也变得时而轻缓,时而急促。   她再次皱起眉头。   不久,视野的远方再次传出动静。   “该死的...”   荒土的北面,原本在镇外等候、接到讯号命令便全数赶来,与主教亚雷斯塔重新汇合的数百名恩典天枰骑士们,此时才刚刚从爆炸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这是他们今日第二次亲眼目睹如此可怕的天灾,而这一次,火流星所造成的破坏,甚至远比先前的还要可怕猛烈,简直让人望而却步,脚底打颤,实在难以想象究竟要面对多么可怕的敌人。   狂热的风浪吹袭而来的那一刻,若不是亚雷斯塔反应及时,于千钧一发之际联合众人,在骑士们前方张开了巨大的罪障,他们恐怕还未能见到敌人的样子,就要先在这里折损大半精锐了。   而那颗火流星坠落的地点,距离所有人甚至还有一公里远。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金甲洪流的阵列早已变得纷乱,被几近夷为平地的小镇北面,此时仍有零星的、被烧焦的杂物从天空坠落下来,呐喊的人声、角马兽踏着铁蹄嘶鸣,无数的声音自黄土飞扬里传了出去,主教亚雷斯塔险些从受惊的角马上一头栽下。   他一边怒骂,一边稳住身形,回头对所有人大喊出声:“不要惊慌!重整队形!事情还在我的掌控之内!谁都不准擅自行动,恩典天枰的战士无所畏惧!请你们拿出精神和勇气,继续随我前进——”   尽管喊出了这样的话来稳定军心,但这一刻,其实连亚雷斯塔自己也迫切的想要逃离这里,他明白前方的业火流星显然不是卡洛斯或者什么人施展出来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变故,就在他与剩下的骑士汇合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那东西,或许比他以往所面对的任何敌人,都要可怕得多。   只是家族的重任压在身上,若真如此狼狈的逃了回去,他将要面临的责罚,以及给罗斯修斯带来的损失,今后自己的名誉、地位又将何去何从,于亚雷斯塔来说,这是比直面强大的敌人更加恐惧的事情。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进。   哪怕是,赌上这里所有人的性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灭世之威(下)   灼风的尽头,自小镇中心那片燃烧的焦土之上,巨大的蘑菇云仍未完全消散,已经变成直径数十米的漆黑烟柱,浓郁的黑烟缓缓飘上灰空,从地面看去,顶端近乎与滚滚乌云接触,而烟雾的下方,是被业火流星砸出的烈焰深坑。   空气的温度似乎还在上升。   深坑之外,处在缭绕的薄雾当中,化身猩红恶魔的少女,已经在剑士的面前重新跪坐下来。   她正一条一条,撕下从男人后背扯出的教宗骑士斗篷,将布缕轻轻缠裹在他手腕、胸口的伤处,这些事做的慢吞吞、小心翼翼,面无表情却又很认真的模样更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俨然一副不怎么熟练的架势,与她此刻那令人心悸胆寒的外表反差极强。   但少女却做的心无旁骛。   仿佛刚才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少顷,有铁蹄的轰鸣自西面远方踏来,伴随着若隐若现的金色流光,奔行的角马逐渐出现在焦土的外围,一匹、两匹...逐渐增至数十匹,数百匹,身裹金甲的骑士们在火焰燃烧的土地之外驭兽列阵,用神迹的光罩抵御着炎热的高温,纷乱的喊声里,有人望着那可怕的深坑怔怔出神,而不久之后,他们陆续都看到了那边少女的身影。   “那是...”   “我们的先锋骑队呢?萨隆骑士长,拉里克斯修士,他们人都去哪了!”   “主教大人,似乎没有发现异教徒的踪迹啊!敌人呢?还有教宗骑士们都在哪里——”   有人在嘈杂的响动里大声询问,亚雷斯塔双目布满血丝,死盯着远方焦土的中心,脸色如同阴霾,沉默不语。   而渐渐的,有更多的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那身处灼风热浪的最中心,有一团诡异的、黑色的小小背影,在弥散的冰雾里影影绰绰,像是慢慢站起了身。   “那是...谁...”   “太远了看不清楚...”   “什么!有异端在那边吗!”   “不,不对...”   “那个...黑色的东西,不太像是人...”   呼啦——   远远的,他们听到翅膀张开的风声。   那黑色的人影距离他们还有三五百米,加上雾气的遮盖,从这里隐隐只看到有火焰燃烧的双翼自她的背后倏然展开,像是白色头发一样的长丝在背后纷飞乱舞,那人影的身前似乎还躺着另一个人,他们看不清那是谁,所有人的脑袋这时候都还在转。   下一刻,四面厚重的冰墙自那边轰然而起,将黑色的身影和躺在她面前的人围了起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冰霜秩序...”   “那不是我们的人——!!”   “恩典天枰,全体备战!!!”   军潮之中,急切的喊声四面响起,圣十字旗帜在烈风中飘扬着,巨大的角马铁蹄奔踏,自松软的泥土来来回回,前卫已然在焦土外围举剑架盾,而后方仍有更多的骑士正在赶往这里,金甲的洪流自火焰燃烧的土地之外逐渐拉开阵线,下一个瞬间,有人听到头顶的灰空传来一声风吟。   他们抬头望去。   轰隆——!   雷声仿佛像是在耳畔炸响,惊人的红蛇划破翻涌不息的云层,将晦暗的天空映出一片血色,而在那血色当中,骑士们看到有身裹黑甲的诡秘身影,头生尖角,发丝飞舞,背后燃烧的巨大蝠翼赫然伸展着,就悬停在视野不远处的高空之中,居高临下,用猩红的眼眸静静俯视着此处。   那像是恶魔在垂涎着她的猎物。   “敌袭敌袭!!!”   “前卫出剑!罪障准备——”   “迎敌!”   这一幕,让目睹到的恩典天枰骑士们头皮瞬间炸开,凉气沿着脊椎骨直冲大脑,有人愣住了,但毕竟是神圣教会最精锐的战士,更多人的马上做出反应,两名站在最前列的骑士长开始让令旗手发布命令,而在他们的后方,有信仰团的修士朝天空放出耀眼的金芒。   尽管于战士们来说,前方的敌人似乎有些超乎想象了。   那从惊雷中陡然出现的骇人身影,既不是凶悍的恶徒,也不是预料中那些该死的异端,除了隐隐约约看出来像是个少女的外形,当那东西出现在天空的一瞬间,所有人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恶魔」这个令人胆寒的名词。   而他们身为历经百战的骑士,沙场中走出来的勇武者,斩过悍匪,埋过异端,有人甚至还有过直面深渊的经验,但此时此刻,面对这种从天而降、只是悬停在那里,就莫名带给人巨大压迫感的可怕恶魔,面对这样的东西,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时候立刻就想出对策。   他们没有应对这类未知的经验,甚至都没时间去思考对方究竟是个什么。   然而战士们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行动,哪怕他们有人在紧张,有人感到胆颤,有人险些将举起的剑对准了前方同伴的背影,但至少在这一刻,没人抱有不战身退的心思,他们都在霎那间摆出了与恶魔抗争到底的姿态。   长枪架起来了,坚盾架起来了,角马在喊声中抬起前蹄,长声嘶鸣,金色的流光在人群里相继铺开,更多的骑士从后方不断涌来,归列军阵,第一骑士团「恩典天枰」分团在这一刻充分展现出了身为精锐军团所应具备的强硬素质,哪怕在这里的只有不足一千人,那肃杀的气魄也足以吓退对面哪怕是一万人的大军。   唯独主教亚雷斯塔,在这时候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待惊雷散去,他望着灰空之上悬浮的恶魔身影,布满血丝的双眼呆滞许久,连身旁有人喊他都听不见,紧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眼睛睁的越来越大,略显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慢慢张开。   “不会吧...”   那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浓痰:“那竟然是...”   亚雷斯塔认出那恶魔是谁了。   他看清楚了那张冷峻的、小巧精致的脸。   然而还不等他从内心深深的震撼和无措中回过神来,头顶之上,稀薄的罪障已经在神迹的嗡鸣里迅速张开,后方的阵列之中,有数十道圣枪齐声而放,挟裹风啸倏然掠向会控,朝着那黑色的恶魔飞了过去。   咻咻咻咻咻——   凌冽的攻势转瞬即至。   而直到圣枪的光芒已经掠至眼前,那恶魔仍然悬在那里,不闪不避,面无表情。   她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   咔咔咔咔咔!   随着冰块压缩的巨大响动,惊人的寒霜自天空陡然凝聚,漫天的碎冰像是被某种涡流吸力所牵引,从四面八方涌至恶魔的身前,迅速形成一面弧形的冰墙,无数飞袭而去的圣枪射在那墙体之上,发出「砰砰砰砰」,密集而沉闷的声响,深深扎了进去,冲势纷纷停止,钉在了冰墙之中。   而后,那冰墙自上空坠落,黑色的恶魔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眼里。   她的眼眸已然亮起更加刺目的猩芒。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飞蛾扑火(上)   锵——   军阵之前,年近四十、满面沧桑的骑士长挥动剑锋指向天际,所发出的呐喊声响彻这片土地:“前卫散开!!!”   “吼——”   阵列最前方的骑士们齐声震吼,收盾大步后撤,位于中列驭兽的战士们铁蹄轰然踏响,自盾卫们腾挪而出的间隙中鱼贯而出,身裹金色的护罩,奔向前方的荒土,密集的队形迅速散开了。   他们手持长柄勾镰巨枪,踏过燃烧的红火,在冲锋的过程中军成三路,临近悬浮的恶魔下方便开始准备绕行。   而军阵的大后方,信仰团的修士们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整顿,掩护骑士们冲锋的新一轮圣枪飞射而出,数量比上一次更多、攻势越加密集,仿如漫天铺开的金光大网,在空中迅速收拢聚集,凌冽的风声划过天际,朝着恶魔相继扑去!   灰空之上,寒霜冰雾霎那间再次翻涌腾起。   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的圣枪精准涌向恶魔所在的方位,仿佛不打算给对方任何喘息还手的机会,巨大而连贯的爆响自冰雾中持续炸开,寒气中霜晶碎冰瞬间四溢,第二轮攻势尚未结束,另一波修士已经开始着手第三轮圣枪的射击,流转的金光自队伍后方亮起之后便从未停息。   但很快所有人便惊骇的发现,他们全力的进攻手段,在那灰空中强大的恶魔眼里,根本就是无济于事,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见天空中那团霜雾里,恶魔娇小的身影,在如此猛烈的狂轰滥炸之下,根本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而在她的周围,厚重的、湛蓝色的冰块就像是有了生命的流体,不断地凝出、变换成各种形状,紧接着又迅速融化消失,每一块不规则坚冰的出现,都会挡下一道两道从各个角度掠过去的金色光影,挡下圣枪凶猛的冲击,毫无死角,泛着金光枪身纷纷撞在坚实的寒冰之上,或断裂,或是碎成漫天残片,根本就无法真正触及到恶魔的身体。   而那恶魔悬浮在天空,甚至连手都没有再抬起,眼睛半分不眨,像是望着满地的蝼蚁那般,安静的看着他们释放神迹,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竭尽全力发起潮水般的攻势,那双猩红如血的瞳眸里,除去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漠之外,竟隐隐还透着一丝...戏谑的神情。   仿佛就只是把他们的举动,当成了一场有趣的表演,一场事不关己的滑稽游戏。   渐渐的,有很多人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阵列的后方,在修士们之中,一名看上去德高望重、上了年纪的老教士,在呼吁众人释放出第三轮圣枪之后,他的表情已是瞋目切齿,与旁人快速耳语几句,随后便骑着角马兽穿过军阵,从后方赶到年轻主教亚雷斯塔的身旁:“主教大人——”   那苍老的声线带着一丝丝的颤抖,对年轻的负责人高声喊道:“让骑士们先撤回来!让他们都撤回来!我们继续用神迹拖住那东西...至少还能暂时阻碍它的视线!那恶魔的强大不可估量,我么这样贸然出击,是必定会遭受重挫的!必须先退居防守!直到老先生返回,那时候才是进攻的最佳机会!”   “......”   年轻的主教没有说话。   他骑在兽背,抬头仰望着天空中一刻未停的爆炸,听着那持续的轰鸣,像是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里,双拳在身侧紧握,眼神怪异难明。   “您难道看不出来吗?那恶魔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只有老先生才能与之匹敌,恩典天枰的举动已经很冒进了!请您冷静一点,不要让他们急着送死啊!”   那老教士又对他喊道,然而年轻的主教只是转头看了对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老教士见他充耳不闻、一副怔怔出神的样子,便以为是这年轻人养尊处优,资历太浅,未经过多少残酷的沙场洗礼,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时候突然面对这种可怕又未知的存在,内心其实早就已经陷入慌乱,不知所措,被那恶魔的威势给当场吓懵了。   于是等了片刻,老教士便轻啐了一声,不再征询这个只是靠着家族才能担此重任之人的命令,催促着角马快速转身,开始朝向军阵的前方大声喊道:“骑士长!霍普斯骑士长——”   而下一刻,年轻的主教听到老教士的喊声,才像是陡然间回过了神。   “你喊什么!想代替我发布撤退命令吗!以为你是谁——”   他回头怒目呵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像是在惊恐,在惶然,却又似乎带着一抹令人感到费解的窃喜:“给我退回防线!做好你该做的事情!”   “你——”   老教士听到他的话后,表情愠怒就要驳回,却被亚雷斯塔以更大的声音压了回去:“不要说话,不准对我的判断抱有任何怀疑!你不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你们眼中的恶魔,她其实是...算了,算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会明白...她的价值...”   话说到后面,年轻的主教已经是在自言自语了。   “但她明明已经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不可思议...完全没有道理...可她的确就在这里...又变成了那副样子...不行...这件事教宗大人必须得尽快知道...最好能抓活的回去...抓活的...对啊,我如果能把她活捉...把她带到教宗大人的面前...”   他说着,眼睛倏然就睁圆了。   “抓活的——!!”   这最后的一句,亚雷斯塔已是对着骑士长所在的方向嘶喊起来,他没有再理会一旁满脸不忿,被气得有些发抖的老教士,仿佛失去理智那般,脸上带着紧张,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兴奋与狂喜,猛地一夹兽背,朝军阵的最前列奔行而去。   “你在说些什么!你、你已经疯了!!!”   老教士见此怒不可遏,心里下意识地就将这年轻的主教定义成没有的窝囊废,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被吓疯掉了。   为了防止他进一步发疯,对骑士长下达什么离谱命令,老教士立刻就驭兽追了上去:“身为行动的负责人,你可要为你此次的结果承担直接责任——”   “闭嘴!你记得我负责人的身份,那就给我好好听令!回去你的位置,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老教士喊地声嘶力竭,而亚雷斯塔却充耳不闻,奔至与骑士长还有十几米远的位置,他便迫不及待地朝对方发号施令:“压上去,压上去!都不要自乱阵脚,用神迹锁住她!行动要快!她不是完全没办法对付!我们需要抓活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飞蛾扑火(中)   燎火燃烧的焦土上浓烟四起,到处都弥漫着焦灼的味道,视野的远处,军成三路、率先发起冲锋的铁骑们已经奔至那恶魔的正下方,并开始迂回环绕,三股金流时而交错时而并行,第一骑士团的精锐们纷纷举目仰望,视线死盯着那几乎在百米之上高空的冰白雾团,看到圣枪从列阵后方呼啸而出,轰在不断凝聚而出的坚冰上,爆炸的闷响不绝于耳,漫天的碎冰屑从灰空中洒落下来,让周围的灼气悄然骤降。   于落冰中穿行的骑士们逐渐放慢游走的脚步,三股队伍的领头之人在驭兽奔跑中持续交换着手势眼神,十数名骑士周身的金芒已经流转开去,他们在等待信仰团制造机会,一举将那恶魔从天空中强拽下来。   然而十秒,二十秒钟过去了,圣枪轮番的轰炸一刻未停,可他们却始终没有等来阵列那边的下一步指令。   “怎么回事!?”   铁蹄轰鸣之下,有人在焦急中开始感到疑惑:“军阵为什么迟迟不动!信仰团那些家伙在闹着玩吗——”   与此同时,骑士团阵列的前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集在主教亚雷斯塔的身上,有惊诧有不解,老教士已经从背后追上来了,而他还在高声喊着,语气带着异样的亢奋。   “这对于神圣教会,对于恩赐我们的伟大神明来说,都将是意义非凡的事情!只要我们能活着将她活着带走!教宗大人就会授予所有人骑士至高的荣耀!授予我们无上的荣光!而你们的亲友,家族!都将会为你们感到骄傲!我发誓一定会这样!我对我说的话负全责!”   “你能负得起这个全责!?”   老教士指着年轻主教的鼻子,怒目而视,大声骂道:“你还有命去负这个全责吗!!乳臭未干的小儿,不可理喻的疯子!你被贪欲蒙蔽双眼了——”   老人本就在信仰团中备受敬重,尽管因为各种原因,他没能走到主教的位置,但却在圣城拥有庞大复杂的人脉网,这时候急眼起来,根本就不怕这个靠着机缘得势的罗斯修斯家族次子,说出的话已经不留半分情面了。   “你说什么!”   而这样的话,也终于激起了亚雷斯塔心中的情绪:“你这老家伙!你不知道在这时候阻拦我的后果!你不知道万一在这里放跑了她,教宗大人将来会如何迁怒于你我!那下场是我不敢想象的!你不知道她有多么重要!你什么都不知道!怕死的老东西——”   嗡!   在极度愤怒的驱使之下,年轻的主教倏然抬手,掌心金光大盛,值此关键的时刻,他再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加上对方竟敢如此挑衅,亚雷斯塔毫不犹豫,将右掌推向身前,冲击的波动倏然而出,「砰」得一声,将那老修士从兽背上直接打得翻了下去!   骑士们顿时一片哗然,有人下意识地动了动手中之剑,阵列的后方有修士看到了这一幕,抬脚就想冲过来,随即被身旁的同袍连忙拦住,下一轮圣枪的攻击蓄势待发,他们还要继续对那恶魔进行集火压制。   而不远处,那名叫做霍普斯的骑士长目光惊愕,他一直都没来得及说半句话,只看着两人争吵,主教大人对老教士动了手,他本就忐忑的心情顿时更加慌乱,又为眼前年轻人不智的举动大感忿忿,但也明白现在可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反应过来之后,他连忙挥手,先将周围人的情绪强压下去:“恶魔当前,谁敢掉以轻心!都嫌命不够长吗!前卫举剑!时刻准备迎敌——”   喊话的同时,他已经朝着主教驭兽而去,到前方停下兽蹄,正想说话,却被那年轻的罗斯修斯家族次子抢先了:“你给我听着。”   主教大人余怒未消,此刻的表情看上去阴狠无比,说话的语调不高,但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我先来告诉你违抗我命令的后果...你就算这次能侥幸活着,等回去之后,我会将因你们抗命而导致一切结果,比如那恶魔从这里逃走,不知所踪,又或者乱七八糟,更严重的事情,总之会将这一切原封不动,全部汇报给西雅图克团长,汇报给教宗大人听。”   骑士长眉头一挑,脸色难看起来:“主教大人,您这是——”   “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   年轻的男人抚平被刚才那一下弄乱的袍袖,快速说道:“我们此次前来的任务,是收复那个遗失的火种,这件事你或许不算清楚,又或许早就心知肚明,不论怎样,你现在都算明白了围剿行动的重要性,但我要告诉你的是,那天空中突然出现的恶魔,对教会来说,是比火种更加重要的存在,是我们用尽任何手段,都必须要活着带回去的存在。”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一张紧绷的、阴郁的脸,在僵硬的笑着:“你大抵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没关系,我只告诉你我们把事情搞砸的后果...后果就是你,你手下的这些骑士,还有信仰团,刚才那个对我出言不敬的老家伙,再加上我,甚至我的家族...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陷入非常难堪的局面。”   “我们的擢升之途就此止步,当然这只是小事,更严重的是,我们会因为此次的不利而被罢职,罢职之后再被追责,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监牢,说不定就会死掉,死掉倒是简单,可如果还会祸及家人呢?你的父亲,母亲,兄弟,不论他们是做什么的,是平民还是贵族,都会因此这次的事情受到牵连...”   亚雷斯塔顿了顿。   “不要问我为什么,怪就怪我们碰到她了,碰到了就只能压上性命,带她回去,没有别的选择。西洲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教宗大人最近的心情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倘若我们把这样一件重要的事办砸了...那么谁都别想好活。到时候我会尽力为自己开脱,但或许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至于你们...你不蠢,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吗。”   他说着,转头向灰空望去。   “但如果我们成功了...嗯,就像我刚才说的。名誉,荣耀,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了...霍普斯骑士长,现在你明白该怎么做了吧。”   霍普斯骑士长脸色阴晴不定,目光也随之望了过去,耳中听到的,尽是不断自头顶传来的沉闷响动。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突然问道:“那恶魔...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你该知道...”   亚雷斯塔的话并未说完。   陡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灰空之上的恶魔,发出了一阵令人胆寒的诡异笑声。   “咯咯咯...”   那笑声像是幽谷中少女欢快的浅笑,本该是令人舒心的悦耳声线,然而这时候响起来,却让无数的战士们心神骤颤,亚雷斯塔主教的手哆嗦地更加厉害,他看到有黑色的浓雾自漫天的霜气中涌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飞蛾扑火(下)   灰空之上,有某种可怕的气息翻涌躁动着。   在所有人惊惶愕然的目光中,漆黑的死烟自漫天的冰晶内部肆虐而出,分成无数股浓烈的雾瘴大蛇,如同焰花那般轰然炸开,扭曲着,在滚滚黑云之下游走盘旋,转眼又重新聚回被冰雾包裹的恶魔身畔,渐渐合聚成一团巨大的黑色雾团。   “那是...”   “什么...”   “是深渊...”   “是深渊的死烟——!!”   燃烧的焦土上,驭兽奔行的骑士们一个个瞪大了双眼,他们还没有等到从阵列那边传来的下一步命令,突变就陡然发生了,没有任何征兆,头顶的爆炸声便倏地停了下来,飞袭的圣枪被弥散的黑雾顷刻吞没,迅速分解成金色的光尘,消失不见。   骤然凝聚的黑色雾团将冰雾驱散,那恶魔小小的身影被霎那间包裹起来,发出危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风啸声。   咻咻咻咻咻咻——   随着聚集的烟蛇不断增多,雾团的浓度也越来越高,体积逐渐剧增,只是眨眼的时间便有如凝成实质,烟球之下淌出瀑布般黑色的流体,带着令人惊悚的「嗤嗤」声,自高空霎那间落了下去!   恍如灾厄般的景象,远远倒影在所有人放大的瞳孔里。   “后!撤——!!!”   奔行的领头骑士最先做出反应,他面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仰天咆哮一声,带着身后的骑士们调转兽头,金色的洪流转过一个大弯,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远离恶魔下方的焦土,而另外两支队伍也紧随其后。   “走!快走——”   战士们喊着,叫着,纷纷随领队调转兽头,铁蹄的踏响声越发沉闷急促,混杂着角马惊惶的嘶鸣声,朝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迅速撤去了。   “离开这里!!!”   纷乱的人群之间,有人高声在嘶喊,有人身上绽放出金光来,稀薄的罪障自撤退的队伍尾巴逐渐凝出,然而那漆黑的流体浇下来的速度实在太快,还不待神迹成型,便已经轰然降临焦土,于闷响中拍起巨大的泥浪,汹涌的浪潮瞬间便将还未完全凝成的罪障拍碎、淹没,紧接着便是骑士们的身影。   “呃...”   “啊啊啊啊——!!”   高高溅起的黑渊浪花,首先打在了逃离较慢的最后一波骑士身上,将护身的金色光罩瞬间融穿,噬人的流体纷纷落落,洒他们背后的金甲、溅在头盔之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侵蚀声,无数的战士惨叫着从兽背跌落,角马兽痛嘶着翻滚出去。   而他们的后方,更加巨大的黑浪已然拍了过来,粘稠的流体自焦土迅速蔓延涌开,将那些跌落的身影连同角马一并掩埋。数不清的白色光烟,一道接着一道,从三股金流的后方升了起来,没入那黑色的烟球之中。   而远方的军阵里,圣枪的攻势已经停下来了。   主教亚雷斯塔,骑士长霍普斯,手持剑盾的骑士,信仰团,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像是突然间失了声,呆望着远处那诡异骇人的一幕,面露震悚,连那愤然起身的老教士也一手捂着胸口,轻咳着,满心的怒火瞬间化为惊惧,略显浑浊的双眼霎那通红,他小声呢喃着:“深渊...竟然是深渊...”   那呢喃声随即变成声嘶力竭的咆哮:“罪障!快展开罪障!!那是混沌的力量——!!!”   “摇旗!!”   陡然间,老人听到不远处的年轻主教也怒喝起来:“下令进攻!不要让前方的骑士撤远!都继续给我咬上去!用一切手段发动进攻!拖住她!吸引她的注意力!信仰团挡住渊泥蔓延到这里,然后由我亲自来布置锁神链的启动!”   “主、主教大人...”   骑士长听到接到命令顿时慌愕交加,脸色压不住的转为铁青:“那可是渊泥啊...你想让他们都送命...”   “执行命令!”   亚雷斯塔不为所动,语气强硬:“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我需要你们举起利剑,堵上骑士的名誉和勇气!”   “可勇气不代表无谓送命...”   “这不是无畏的牺牲!这是消耗战!我需要你们为我争取时间!对抗恶魔有牺牲再所难免!但骑士们人数足够,恶魔却只有一个,她总会累的!我们要用消耗战术擒住她!不能撤退!摇旗——”   骑士长脸色更加铁青。   他犹豫了不到两秒,牙齿一咬,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正要转过身时,脚下的地面蓦然晃动起来。   “你们看啊...”   “那边...”   视野的远处,在那边星火拨撩的焦土之上,漆黑的渊泥从灰空中巨型烟球的下方疯狂流淌,泥流已经自土地蔓延开近百米的范围,并且还在不断扩散,势不可挡,让撤退的三支队伍已经变成了完全无序的溃逃,无数人在惨叫中倒下了,更多的青白光烟升上高空,下一刻,有人看到那滚涌的泥浆里,似乎伸出了一只诡异古怪、类似人的漆黑手臂。   “那是什么...”   “不、不知道...”   还不等骑士们看个清楚,第二只手臂又从渊泥之中伸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八只...   密密麻麻的怪手从蔓延的泥沼中接连冒出,随后是它们的脑袋和躯体,裹着黑色的泥浆陆续探了出来,那像是人的模样,但似乎没有五官,没有鼻子耳朵嘴巴,只有两个巨大惨白的双眼,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那般,从泥沼里爬出之后,便扭曲着形体,迈出蹒跚却飞快、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向溃逃的骑士们率先扑了过去。   而后,便是更加密集且绝望的惨叫声。   那些古怪的恶鬼,跑动的速度竟比角马兽还要快上许多,铺天盖地涌了出去,不断有神迹的光芒丢在它们之中,炸开漫天黑泥,然而起不到任何作用,滋生的恶鬼们有如潮水蚁群,眨眼咬上了溃逃骑士的尾巴!   血浪只翻涌了一瞬间,便被无尽的黑色彻底压下。   身处阵列之前的亚雷斯塔主教,目光已经彻底陷入呆滞。   他张了张嘴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罪!障!!!”   信仰团方位,老教士甚至顾不及骑上角马,他一瘸一拐地跑过去,用嘶哑的声线对所有修士喊着:“昂纳斯塔西!神明会保佑我们的——”   嗡嗡嗡嗡嗡——   前所未有的神迹之光在阵列的后方倏然颤响,漫天的光华自修士们身上绽放开来,流转向军阵之前,在前卫骑士们面前形成一道巨大高耸的罪障之墙,与先前在头顶上方凝聚的壁障接连起来,将荒土上所有的人尽数笼罩。   亚雷斯塔干瞪着一双眼睛,他的命令已经没必要再发出去了,冲锋的骑士们于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被渊泥恶鬼近乎吞噬殆尽,视野的远方,仅剩下分散的数十人还在挣扎逃窜,而他们很快也会被身后越来越近的混沌之力吞噬,化作恶魔的食量,毫无尊严的死在这里。   那只是弹指间发生的事情。   可怕的渊泥,此刻已经蔓延到前方不足五十米的距离。   而来自深渊的恶鬼们,也开始向着有更多人的方向纷涌而至。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恶潮   光幕自身前拉开、流转的罪障倏然而起的那一刻,骑士长霍普斯眼睁睁看着前方的先锋战士们被渊泥碾压吞没,被令人寒毛直竖的恶鬼群撕成碎片,他的双眼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呼吸急促,紧握剑柄的右臂颤抖的厉害,用仿佛吃人的表情看了亚雷斯塔一眼,那模样让年轻主教心中大震,陡然间回过神来。   “盾!阵——!!!”   好在值此生死关头,骑士长明白什么才是紧迫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失去冷静,不再和亚雷斯塔多说一句话,转身开始对还活着的、即将要直面可怕的深渊,却已然陷入恐慌的精锐们嘶声喊道:“架盾刺枪!我们已经走不掉了!英勇的圣战士们啊!请拿出最果敢的姿态,让那恶魔见识见识!什么是教会第一骑士团吧!”   男人飞身骑上兽背,以最决然的气魄朝冲到军阵之前,调转兽头,面向罪障外正加速接近的混沌深渊,举剑高喊,口沫横飞:“愿神明与我等同在——!!”   “愿神明与我同在!!!”   仿佛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伴随着「哐哐哐哐」、大盾砸在地面的巨响,成列的前卫们面色决绝,在荒土上架起两排巨盾人墙,盾墙之后,骑着角马的战士们将勾镰枪纷纷从兽背抽出,长枪自身侧一甩,枪尖成刺,在巨兽的嘶鸣声里戳出盾外。   而他们的身后,有更多举剑的骑士双目血红,势如彍弩,身上绽放出神迹之光来,长剑剑身发出阵阵嗡鸣,眨眼裹上绚丽的紫锋。   他们都是教会层层选拔而出,最虔诚最优秀的精锐战士,纵使是面对如此让人恐惧无力,宛如天灾一般的恶魔,纵使下一刻的结局就是死,是被深渊的力量所吞噬,英勇的战士也不能露出一丝胆怯的样子。   轰隆隆隆隆隆...   前方,大地的轰鸣声接近了。   漆黑的渊泥在荒土上翻腾不息,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自所有人的视线中涌了过来,一寸一寸蚕食着大地,而泥沼里,迈着诡异步伐的恶鬼们有如嗅到食物的狩猎大军,密密麻麻的黑潮边线,已经滚到了眼前不足三十米的距离。   它们跨过深坑,冲出泥潭踏上荒土,数十、数百、上千的漆黑凶影安静而迅速,脚步有如地震一般,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四面八方朝战士们奔过来了。   二十米...   十米...   “准!备!”   军阵前列,骑士长驭兽附身,闪耀着紫光的利剑直至向前,那眼神如同赴死一般,凌冽而决然:“迎!接!撞!击——!!!”   密集的闷响,于下一刻在前方爆发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   如同蚁群的恶鬼前赴后继,排山倒海般撞在高耸的罪障之上,鬼潮犹似拍来的巨大海浪,恶鬼们完全不懂得减速,用躯干、用脑袋硬生生撞击圣光,体内炸开的泥流在坚实的壁障上铺了开来,「嗤嗤嗤」的侵蚀声不绝于耳,先到的还没有倒下去,身后更多的恶鬼就已经踩着它们的肢体肩膀攀爬而上,继续撞向更高处的罪障。   这一瞬间,后方十数名修士就已经呕血跪下了。   “来啊!!!”   “他妈的鬼东西,你们来啊——!!”   “来多少杀多少!让你们有来无回,恶臭的泥巴怪物——”   “我们可是战无不胜的教会第一骑士团!!!”   战士们竭力朝着近在眼前的恶鬼叫嚣嘶喊,喊出的尽是豪言,然而脸上的表情却都是惊恐万状,他们当然是害怕的,即使再强大的战士,这时候又有谁真的抛弃恐惧,他们只是明白,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但只有一个人不是这么想的。   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牙关咬紧,将注意力集中于恶鬼撞击罪障的时候,主教亚雷斯塔骑着角马,脸色惨白,冷汗不断从脸上流落下来,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簌簌发抖,恐惧在撞击的轰鸣中一下一下,击打着他本就不那么坚定的心灵。   这一刻,待深渊的力量真正扑到眼前,年轻的男人感受到那种不可抵抗、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战栗感,终于明白了死亡临近那种滋味的时候,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那么的无畏死亡。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勇气去赴死的人。   无论是那是为了教会,还是为他的家族。   他想到就算回去之后会面临责罚,面临比责罚更加残酷的对待,就算他会失去他费尽心思争来,现有的地位和荣誉,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变成一个没有尊严、备受嘲弄指责的落魄之人,就算下半生都是这样,或者哪怕回去之后会被立刻处死,他也不要死在这里,至少现在他还想活着。   没有人愿意死在深渊的吞噬之下。   没有人。   他开始从军阵前列的人群中慢慢后退了。   而与此同时,有更多的修士在喷血中倒了下去,躺在地上或痛呼或呻吟,身上的金光逐渐消散,然而军阵的前方,恶鬼凶猛的冲势仍在继续,越来越多的漆黑人影贴着光墙几乎压成了一座小山,下一刻,只听得「咯嘣」一声巨响,那高耸的、仿佛坚不可摧的金光罪障,终于顶不住混沌深渊的撞击与侵蚀,璀璨的光面骤然龟裂开去。   而后,便碎成了漫天残片。   嘣哗——   巨大的爆响在所有人眼前炸开了,无数金色的碎片飞舞在视线里,被光墙阻挡的漆黑小山倏然间向里侧坍塌进去。   这一瞬间,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够阻挡潮水般涌来的深渊恶鬼,它们扭动着身躯、碾踏着同伴的肢体,几乎连滚带爬、以滑稽却让人头皮炸开的姿势,朝着金色的军阵压了而去!   “呃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骑士们爆发出了海潮般绝望而巨大的吼声。   砰砰砰砰砰砰——   惊人的撞击再次于荒土之上响了起来,这一次,恶鬼们扑向的是阵列前方骑士们竖起的严密盾线。   暴戾的冲击在接触的一瞬间,巨大的推力便已经汹涌而来,骑士们脸色狰狞可怖,张大嘴巴发出持续的嘶吼,他们用力地想要将那混沌之潮压住,然而恶鬼们扑上来,根本不顾从盾后刺出的无数枪尖,纵使它们的身躯被长枪贯穿,脑袋被大盾砸地瘪下去一块,前冲的动作也不会有任何停顿。   一秒,两秒...三秒钟。   军阵的前卫只在这样的攻势之下,抵挡了大约有三秒钟的时间。   那之后就是鲜血飙射、人仰盾飞,阵线被以破竹之势生生撕开了,突破的恶鬼们纷纷扑在被撞到的骑士们身上,尖锐的利爪扯开盔甲,撕碎头颅,无面的脸部裂开如深渊般的獠牙巨口,它们还未来得及咬在骑士的脖颈,后方更多的恶鬼就已经从头上身上滚了过去,骑士长霍普斯愤然挥剑,却只是斩下两头恶鬼的脑袋,就被淹没在那无尽的黑色当中。   “顶住!”   军阵中列,面无血色的年轻主教在混乱中颤声高喊:“伟大的神明正在注视着我们的英勇!它会赐予我们不可匹敌的神力!而恶魔终将会被制裁!胜利是属于我们的!都不许退!!给我顶住了——”   他一面喊着,一面调转兽头,仓惶向后逃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碾杀   巨大的黑球在灰空中静静悬浮,红雷闪电自翻滚的黑云纵劈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壮烈动静,瀑布般的泥流仍在大地上延绵着,将原本属于宁静小镇的土地,侵染成无人胆敢踏足的死亡渊沼。   而渊沼之中,扭曲的恶鬼还在不断爬出,势如怒涛,它们吞没了焦土上最后一抹溃逃的金色,全部朝着在做最后抵抗的教会骑士团推了过去,撞破壁障,压翻盾线,惨叫声里,无数骑士的身影被混沌无情吞噬,化作灰烬飘散在尘土之中。   “挡不住了挡不住了...”   “能挡住!还有我们!突击!!!”   “呀啊啊啊啊啊啊——”   军阵中列,驭兽的骑士们手持勾镰长枪,附身将枪锋直戳向前,铁蹄声轰然踏响,一骑、两骑...嘶声的呼喊延绵一片,更多的人已经冲上去了,他们看到骑士长死在了那里,那高亢的一声「突击」不知道是谁喊出来的,但在这种决然赴死的时刻,除了前方仿佛吞天噬地的黑色大军,没有人会在意其他的事情。   恶鬼黑潮正面压了过来,位于前列的骑士防线已经被彻底撕碎、眨眼间灰飞烟灭,无数的青色光烟幽幽而起,还活着的战士之中不是没有人曾经直面过深渊,他们明白那光烟意味着什么,也因此会感到无比的恐惧,然而脸上所流露出的,更多的却是悲愤填膺、准备拼死一搏的决绝神情。   他们义无反顾,都冲上去了。   “圣!枪——!”   军阵的后方,那些惨烈倒下的信仰团修士们,他们一面呕血,一面从地上挣扎着,艰难爬起来了。苍老的教士不顾先前被年轻主教打下兽背、胸口阵阵的疼痛和不适,他向众人振臂疾呼,喊破了嗓子:“没死的,还能动的!放!圣!枪——!!”   老人率先引动信仰之力,周身倏然绽放的金色华光里,雕刻华美的圣枪挟裹风啸掠行而去,飞过中列冲向深渊的骑士们的头顶,而后是更多的圣枪飞了过去,数十道的枪雨射进扑来的恶鬼群中,轰轰轰轰轰,掀起大片的断肢黑泥。   但那样的攻势,对于前仆后继、黑压压的恶鬼之潮来说,仿佛就像是投入滂渤大湖的几颗石子,能掀起的,仅仅是片刻小小的波澜而已,根本无法撼动黑潮的凶猛推势。   第二次的对冲,紧随其来。   最先撞上去的凶悍骑士猛地一扯手中的缰绳,让身下的巨兽抬起前蹄,一骑当先,踏碎两只恶鬼的躯体,渊泥在铁蹄之下倏然炸开,「嗤嗤嗤」的侵蚀声随之而来,烟雾腾起,角马兽吃痛,嘶鸣着翻倒下去,骑士从兽背滚向一旁,还未起身便刺出长枪,将扑过来的另一只恶鬼捅了个对穿,挑在枪杆上甩飞出去。   “恩!典!天!枰——!!”   他张大嘴巴狂吼一声,随即被更多扑来的恶鬼压进尘土,被撕成血肉碎沫,青光飞升,边侧蹄声轰然,地面震动,更多的同胞与恶鬼们撞在了一处,他们都在奋声高喊:“以神仆之名!戮——!!!”   那喊声排山倒海,伴随着「轰隆隆隆」,蛮力疯狂对冲的动静,骑士们挑枪、发力、驭兽撞进漆黑的凶潮里,强推过去!   “啊啊啊啊啊——”   他们声嘶力竭的喊着,包裹在周身的金光护罩,顷刻间就被数道利爪挠中,耀眼的华光开始变得闪烁不息,可骑士们并未因此停下奔行的铁蹄,反而冲势更猛,压着枪尖在恶鬼群中生生推进,直到身下的角马被扯断蹄子,开肠破肚,热血飞洒之中,这些英勇的战士才陆续跌倒,光罩轰然破裂了。   他们丢掉折断的长枪,拔出腰间的利剑,在黑渊的包围收拢中仰天长吼,砍翻挡在面前的扭曲恶鬼,黑色的渊泥溅在脸上,将眼睛蚀瞎,面目侵烂,金甲连同皮肉一起被腐成焦枯,骑士们发出不似人声的痛嚎,然而手中的剑一刻都不曾停下,直到被彻底无尽的凶潮彻底埋没,肉躯化为灰烬,漫漫飘向灰空。   青白的光烟零落而起之时,在它们后方冲过来的,是更多悍然赴死的面孔。   只是——   这些无畏的、令任何敌人都为之胆寒的英勇灵魂,在仿佛无穷无尽、连恐惧是什么都无法感受的扭曲恶鬼面前,只如同扑火的飞蛾那般,毫无意义可言。   “该死啊啊啊啊啊——!”   被扑倒的战士发出惨叫,被撕下半个脑袋的壮汉跪在了地上,剑丢掉了,角马兽在数只恶鬼的抓牙下被残忍分尸,被撞飞之人还在半空,整个身体就在四溅的渊泥里被吞噬殆尽,血的味道才刚刚升起,下一刻就已经随风而去,有人在奄奄一息中掏出藏在胸甲的金色圆球,圆球自拥挤的恶鬼群里发出光亮,紧接着轰然炸开了。   嘣——!!   沉闷的响声里,血浪黑泥漫天飞扬,这样的爆炸在同一时间于恶魔的凶潮中四处响起,然而恶鬼的推势仍在前进,更多的骑士角马在混沌的侵蚀中倒了下去,而紧随他们之后,手持紫光长剑的战士列阵冲锋,于黑潮将驭兽骑士们的攻势彻底碾碎之时,咬牙喊出不像是教会精锐所能发出的,最野蛮凶残的怒吼。   “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也扑上去了。   厮杀的锋线,粘稠的红色蔓延开来,血肉的涟漪再次被恶鬼们疯狂朝着前方推开。   军阵的最后,还能战斗的数十名修士此刻多已经踉踉跄跄,他们牙齿染血、目露凶光,在老教士的呐喊组织之下,爆发出恍如倾尽所能的最后一轮光芒。   嗖嗖嗖嗖嗖——   漫天的圣枪伴随一道两道炽烈的白光射线,从后方掠过整个厮杀场的上空,连成一片光华呼啸而去,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那些越来越近的恶鬼了。   “在神的辉光之下...毁灭吧...”   大地耀眼的金流里,苍老的教士早已凄然泪下,浑浊的双眼盯着灰空中安静悬浮、好似只是在作壁上观,将这场厮杀当作好戏在看的漆黑圆球,眼眸中流露出滔天的恨意来。   嗡——   神迹倏然的嗡鸣声里,他裹在长袍下消瘦的身躯飘然飞起,更加绚烂的金色流芒自他猎猎舞动的袍摆下盘旋而生,风簌簌吹动,撩动着苍苍鬓发纷飞骤舞,洁白的羽毛自老人身畔轻飘飘落下来了,无数炽白的光球于头顶凝成,所发出的光芒几欲破开天空。   “恶——魔——!”   咻咻咻咻咻咻!!!!   老教士沙哑而悲恸的喊声响彻荒土,伴随着他的声音,数十道惊人的射线自光芒中连成一片的球体飞射而去,紧随着数不清的圣枪之后,飞掠过厮杀场中被恶鬼碾杀的骑士们灰暗的瞳孔,带着无与伦比的气魄,轰向那云端之下漆黑的阴影。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恶魔 神明(上)   而那汹汹的攻势,最终都没能真正抵达恶魔所在的位置。   就在漫天延绵的金光流射至黑球前方不足二十米、眼看着就要轰进那凝成实质的黑雾时,倏然间,他们听到响彻云际的一声龙吟,带着肆虐的风波顷然而至!   “吼——!!!”   那吟鸣有如惊澜怒涛,卷动着尘风,像爆炸的冲击那般从黑球内部扩散而出,席卷整个灰暗的天空,以无可比拟的威势冲击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呃啊啊啊——”   老教士、信仰团的修士,那些仅剩的、还在拼死抵抗恶鬼的骑士,他们都第一时间捂住耳朵,有人丢下利剑,有人因为耳膜的剧痛而发出大声的咆哮,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就只剩下「嗡嗡嗡嗡」的蜂鸣,而在那样的声音里,苍白的巨龙自球体豁开的黑雾之中,倏然探出狰狞巨大的头颅。   嗡——   它张开布满獠牙、凶残的血色大口,粗壮刺眼的白色光柱自口中轰然喷出,光柱将漫天的枪网瞬间粉碎,紧接着便是后方更加密集的圣光射线!   嘣嘣嘣嘣嘣——!!!   爆炸的闷响在天空连成一片,数不清的神迹在巨龙悍然的能量撕扯之下几乎一触即碎,骇人的光柱势不可挡,眨眼轰在大地、轰在已经彻底失去抵抗能力的骑士们身上,无数的肉躯眨眼崩解,惨叫都来不及留下。   可怕的能量光柱在荒土上肆虐扫荡,扫向更后方的修士之中,将大地生生轰开一道泛着火光的鸿沟,带着无数飘升的尘烬,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   “神明啊...”   焦灼的空气里秘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苍老的教士已经被吼声震得从半空跌落下来,摔断了腿骨,他坐在地上恍恍惚惚,被扫过的光柱击中半边身体的修士倒在了他的身旁,仅剩的另外半个肉躯内脏流淌,修士的意识似乎还未彻底消弭,空洞的眼神望向那重新晦暗下来的天光,嘴巴微微张着,但话却终究是说不出来了。   “神明啊——!!!”   老教士仰天哭喊,浑浊的目光里充满绝望:“您究竟有在看着我们...看着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情吗...”   轰隆隆隆隆隆隆...   视野的前方,伴随着地震般的动静,无尽的恶鬼之潮将还在零星抵抗的骑士彻底淹没,它们翻涌着压过来了。   ............   渊泥蔓延的焦土上,风逐渐平息下去。   轰隆——   猩红之雷自滚动的黑云间划过天际,下端那颗黑色的球体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恐怖的瀑流不再淌向大地,而白色的巨龙也早就不见其影,唯有那娇小的恶魔张开双翅,依旧稳稳不动,悬浮在亮起的雷光里。   “...还有一个。”   她望着下方将第一骑士团吞噬殆尽、却仍在滚涌着扩散向更远地方的黑色恶潮,口中呢喃说道,精致如人偶般的脸上,依旧没有展露出任何的表情。   只是那双与雷光红成一色的眼眸,正在快速地在远处搜寻目标的身影——而很快,她就看见了那荒土上独自驭兽,向着西面仓皇逃窜而去的狼狈修士。   “呵。”   小小的恶魔轻笑一声。   她并没有着急追过去,陡然间先一挥臂,黑色的烟雾蔓涌之时,在下方土地扩张的恶鬼凶潮霎那间化成无尽的灰雾,那灰雾飘然而上,仿佛将遮蔽整个天空,雾烬在云端下卷起百丈高的巨大龙卷,以少女为中心全数涌了过去,没入身体。   眨眼间,肆虐的恶鬼们都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徒留那俯瞰之下漫无边际的漆黑渊泥,无尽的死亡之色代替了原本坐落在这里的逸静小镇,自此之后,名为「梅瑟」的地方,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连同那些曾经居住在这里、朴素的面孔一起。   少女在灰空中慢慢仰起脑袋,闭上眼睛。   那些脸似乎在这一刻闪过她的心里。   但也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下一刻,当她再睁开猩红的眼眸,身裹黑甲的身体陡然间破风而出,背后燃火的蝠翼轰然扇动,于灰空之上倏然闪烁几次,裹着刺耳的风啸向荒土发起俯冲,那姿态就如同捕食猎物的雄鹰,却要远远比之骇人。   视野的下方,名叫亚雷斯塔的年轻主教听见那风声顷刻扑至,他在兽背上仓促回头,看见恶魔的身影已经从后方低空掠来了,气流在黑甲周身凝起雾白,「砰砰砰砰」的音爆不绝于耳,与这边已经不足三百米的距离。   那距离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不断拉近。   “该死啊啊啊啊——!!!”   亚雷斯塔吓得头皮轰然炸开,发出惊声的尖叫,喊破嗓音,于惶然中朝着后方丢出神迹,金光自嗡鸣声里倏然甩了出去,身下的角马全力奔行,粗大的锁链巨网自跑过的土地轰然而起,伴随着「哐啷啷啷」、沉闷刺耳的响动,十数条金色的锁链蛇形扭动,顷刻升上更高的天空,试图阻拦那汹汹而来的骇人身影。   但下一刻,自那身影挟裹着狂啸接近之后,那些锁链竟是被飓风刮得摇摆不停,铺开的大网被气流干扰,锁链在狂风里始终没办法稳定,心中慌乱的亚雷斯塔再次回头,他看到那恶魔似乎是朝着前方简单挥出了一拳,而那一拳,直接将摇摆的锁链全数轰成了碎片!   嘣——!!   巨大的闷响声里,漫天的金芒残片炸了开去,气流更加疯狂的向周围涌动,他全力施展的神迹在对方面前有如纸糊的那般,连稍稍阻碍一下的程度都达不到,就化作粉碎飘走。   那不是他认知中少女应有的力量...   但这时候才想到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驾——”   亚雷斯塔面色发紧,冷汗浸湿了长袍,身体早就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他已经没办法再思考任何事情,脑袋里除了「要死」之外,没有半点其他的东西,家族,荣耀,火种,任务,在这一刻,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的性命。   麻木的逃窜,死命催促着角马加速奔行,耳畔只剩下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待第三次回过头,想要确认恶魔追到哪里的时候,年轻的男人忽然发现,在那炸开又逐渐消散的金色光影之中,早已经失去了少女那凛冽的身影。   完了...   他在心中蓦然间闪过这个念头。   而下一个瞬间,身下的角马翻便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恶魔 神明(中)   “嘶——”   巨兽的嘶鸣声中,亚雷斯塔没能看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视线突然一糊,浑噩中整个天地已经在眼里转了好几个圈,角马兽飞起来了,没多久一声惨叫,「砰」地摔了在不远处,而他的身体也随着那声音翻滚落地,剧痛与呼吸停滞的感觉一起传来,他在松软的沙土上翻滚出好远,几乎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才堪堪停了下来。   “呃...唔...”   他趴在地上,身上的教袍沾满沙灰,右手手肘似乎在撞击下脱臼了,一条腿也麻木不堪,想起身但发现动不了了,剧烈的痛楚让他胸口窒闷,呜咽着喘不过气,好半天才艰难抬起了头。   而后,便看见静静立在前方,恶魔缠裹着黑甲的双脚。   “呃...呃...等...”   男人怕极了,下意识地想要靠口求饶,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一张脸憋得通红发青,只对着恶魔连连摆动左手,而那恶魔似乎也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仿佛就看着他,过了好久,等他终于开始大口喘气,才慢悠悠地在男人面前蹲下了身体。   “等等...我、我们见过...我们见过面的...咳咳...”   亚雷斯塔咳地口水都流出来了,他不顾粘在脸上、蹭进嘴巴里的沙子,用颤抖的声音连忙说道:“你、记得我吗...我是...亚雷斯塔...我们一起...斩杀过异教徒咳咳,就在一年前的西洲...沉默之堡...亚雷提恩城...我们在那里...并肩战斗...希尔...希尔维嘉小姐...看在...啊——”   他说着一声惊叫,只觉得头皮都快要被扯下来了,那娇小的恶魔拽着年轻主教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从地上拉了起来,拖着整个身体,把脸拽到了她的面前。   “希尔维嘉小姐已经死了。”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啊...放、放手...”   亚雷斯塔表情痛苦,满是血丝的双眼向下盯着地面,不敢与少女红宝石般的瞳眸对视,说话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我、我是奉命...你知道的,我只是听命教会的一名普通教士...你、你后来在西尔加亚发生的...所有事,我没有咳咳,没有参与...我并不知情...”   他不是没有再反抗的力气。   实际上从入镇到现在,亚雷斯塔一直都是没怎么出过手的,他的状态还处在巅峰,而无论是制裁神迹,还是自然神迹,在同辈之中、甚至在信仰团里,亚雷斯塔从来都是属于那种佼佼者,他的信仰之力比先前死去的任何教士都要纯粹和强横,此时虽然摔得很重,手肘和腿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奋起反抗的力气不至于说完全没有。   他只是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年轻的主教此时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和这个已经化作恶魔的少女,他们之间巨大的战力差距,不是只凭名为「勇气」的东西就能轻易拉近的,少女早已和一年前在西尔加亚的时候不同了,她已经「死」过一次,而那一次,似乎又在某种意义上,带给了她说不上是幸运亦或者不幸的机遇。   尽管不知道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如今再次出现在东洲这片荒凉的地方,她的力量,早就已经超出了教会的想象。   亚雷斯塔是正面感受到了的。   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哪怕只是站在面前,什么都不做,也会压得人呼吸不畅、喘不过气来——她甚至都没有真正出过手,从头到尾就只是悬浮在天空,轻描淡写,挡下漫天圣光的轰击,而后召唤出从深渊孕育的爪牙,让混沌的力量吞没这片土地,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教会最精锐的第一骑士团恩典天枰分团全部葬送在这里,整个过程甚至没花费太多的时间,亚雷斯塔甚至还没能逃出小镇以外,对方就已经追过来了。   秩序,混沌,甚至是业火...   少女已经拥有了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强大力量。   想起那刚刚才发生在小镇中心、地狱般可怕的情景,年轻的主教就骇得牙关打颤,头脑一片空白。   反抗是断然没有活路的。   只有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或者才能为他争取到那一线的生机。   “那时候...我还在亚雷提恩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参与圣诗班的行动...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也是、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在那时还和你一同救过人的!你忘了么...”   “嗯,我记得。”   恶魔少女点了点头:“那又怎样?”   这句话说出口后,男人刚刚露出的难看笑容,顿时又凝固了。   “你...”   他颤抖着有些干裂的双唇,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了——眼帘稍稍抬起,绝望的目光随之而去,亚雷斯塔看到在少女那双绯红明亮的眼眸里,似乎已经不再有记忆中明澈动人,如泉水般甘甜的灵动与善意。   那双眼睛在看着他,没有激动或者愤怒,也没有同情或者怜悯,除了一丝丝戏谑的神色以外,藏于那眼底最深处的,就只剩下看不到边际、仿佛无穷无尽的虚无。   一具不再拥有人类情感的木偶。   她...   好像真的不再是那个名叫希尔维嘉的单纯少女了。   “你到底...是谁...”   恐惧的不断滋生,让亚雷斯塔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了:“你不是...希尔维嘉...可你还记得那些事...你拥有她的记忆...拥有她的身体...但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是...恶魔,还是...深渊的意志...你是神明的...”   “我不是恶魔。”   少女打断了亚雷斯塔的话。   她像是有些看腻了对方恐惧发抖的样子,将拽着亚雷斯塔头发的手松开了,任由男人的脑袋「砰」地一声撞在地上,发出痛哼,随后爬着想要逃离。   恶魔般的少女对此并不在意。   她慢慢站起身子,黑色的焰翼在后背倏然收拢,长长的尾巴不安分地摆来摆去,以俯瞰的姿态,就那样静静看着他,声音淡然,继续说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要成为什么神明。老实说,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神明。其实有没有神明和我大抵也没有什么关系,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呆在那个简单朴实的小村子里。可结果呢...”   少女说着,仰头朝乌云翻滚的灰空望去。   “恶魔,神明...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人类...是教会给它们赋予的定义,不是么?”   “恶魔也好,神明也罢,你问我,可你其实不知道,从我的意识完全融合、彻底苏醒的那一刻,我也在一直有在思考,如今的我,究竟算是什么...我还没有思考清楚,你们的攻势就一波接着一波,轰过来了...”   少女顿了顿。   她望着天空,嘴角瘪了瘪,似乎露出伤感的神色:“最开始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对待我的。” 第一百二十章 恶魔 神明(下)   “你在说什么...”   亚雷斯塔不明白少女所说的,甚至都没怎么听进去,年轻的男人这时候满心只有活命,将牙关咬紧,向远离恶魔的方向慢慢爬行,腿上的剧痛正在逐渐褪去,过不久,他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而身后,恶魔有些酥软话语声仍在继续。   “贪婪,欲望...和对待未知的恐惧,想要将所有的东西都抓在自己手里...在人类的内心深处,有诸多复杂的、丑陋难堪的感情,就连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其实可以理解教会所做的那些事情...至少一部分是能够理解的吧。”   沙,沙。   被黑甲包裹的双脚迈步踏前,脚步落在沙土上,发出略显逆耳的声响。   那声响不远不近,一直跟在亚雷斯塔的后方。   下一刻,剧痛从右腿传过来了。   “呃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嘶哑的惨叫,他的小腿被从少女指甲尖端倏然伸出的勾形长刺贯穿了,漆黑的弯刺从手指伸出足有近两米长,将年轻主教的右腿完全钉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因疼痛猛地绷紧了,像触电一般,仓皇回头喊道:“不、不要,等等!我和你无冤无仇...那些事又不是我做的!我只是一名神职人员,只是一名该死的神职人员而已!希尔维嘉,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亚雷斯塔有些崩溃了。   “我并不否认教会千年以来所立下的丰功伟绩。”   然而恶魔般的少女直接无视了他大声喊出的话:“而神权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讲,或许也是非常必要的事情。就在不久之前,我终于弄清楚了一些困惑我许久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真相...那其中一部分吧。我至少了解了什么是神明,也明白了真理之门会出现的根本原因...在那之后,我突然有些迷茫了。”   「噗」地一声,她将尖刺从年轻主教的腿部抽了出来,漆黑的长刺眨眼缩回指尖消失不见,男人疼的抱住腿再次嚎叫,血顿时从洞口「哗哗」涌了出来。   “...也不是没想过就此隐姓埋名。”   少女对那惨叫声充耳不闻,冷漠的双眼望着他,眼眸里没有半分触动,仿佛在看着路边的杂草石头,或者早就死去的一具尸骨。   “等回去西洲,回到山特尔堡...又或者去到西尔加亚那个无人问津的小村子里,选择做一个异端口中的「无用之人」,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陪在身边的人不用很多,饿了的时候有口吃的,就那样活着,想想其实也蛮不错的。”   “我知道、我知道圣诗班的总部!我还能为你打探到米歇尔枢机的行程...”主教亚雷斯塔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跑,便不顾形象、一面坐着后退,一面向少女狼狈求饶,“我知道的东西很多...呃...放、放了我,我会对你有用...我发誓...我会对你有用...”   “但你们是绝对不会允许我那么做的,对吧。”   少女依旧自说自话,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我心里是很清楚的,很清楚这一点,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放任我自由的活着。一旦有教会高层得知我在这里的消息,他们知道了身为实验体的我还没死,那么...”   “不!没有人,没有人会知道你还活着,我发誓没有人会知道!我向神明起誓!!”   亚雷斯塔高举起一只手,他喊的绝望、喊得撕心裂肺,只因为忽然明白了少女不可能在这边留下活口的原因,她担心自己回去会立刻将她的消息报给教会,传到教宗大人的耳朵里。   可男人敢对神明起誓,这一刻,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他只想活命。   遗憾的是...   少女早就不会再相信谁了。   她甚至连半分回应的兴趣也没有,以年轻的主教将消息传回教会为前提,后面的话径自便往下说了。   “我大抵能猜你们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好言相劝是肯定不可能发生的,就像你、还有那些被我杀死的教会骑士,你们见到我的第一反应,不是交涉,不是协商,而是暴力,是压制,是一场绝对不会给我任何喘息之机的生死之争,直到有一天,我再次沦为你们的傀儡为止...呵。”   恶魔少女露出些许轻蔑的笑容:“你们这些所谓...知道真相的家伙,心里是很清楚的,你们明白我再无可能自愿与教会继续合作,所以接下来,你们会用更加激烈的手段对付我。比如强大的神之遗物,又或者精心为我准备的陷阱,总之会想尽一切可能有用的办法,去试探,去尝试,势必要让我再次屈服,重新受制于教会,不再出任何的差错,那样你们才肯罢休。”   “不!我向你保证——”   亚雷斯塔还想说什么,被少女淡然的语气打断了:“你不必向我保证什么,你的誓言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从现在起,我只看行动。而你们刚才的行动,已经从侧面作证了教会目前的想法...其实从头到尾,你们对我的想法都一直没有变化。”   “我——”   “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不要好好坐下来,面对面,与我认认真真做一次交涉,把目前教会面临的真实情况告诉我,把真正需要我做的事情告知我,尊重我的意愿,让我自己来做那个选择...假如是这样的话,我也许会愿意为了这个世界牺牲些什么,因为于我而言,也有重要的人,他们或近或远,都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的活着。”   “希尔维嘉...”   “但你们没有那么做,从来都没有想过。只因为对你们这些教会高层、对安吉尔来说,我拥有深渊的力量,我是不可控的危险因素。而你们,必须要规避一切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就像我先前说的,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完全掌握在教会的手中...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安心。”   “你们不可能会放任一个不受控制的存在,给我这样的危险人物赋予自由选择的权力,尤其是,当矛盾已经激化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坐下来好好谈谈,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若我死了还好,可如果安吉尔那混蛋发现我还活着,那么他必将动用一切所能够用上的力量,他会再一次让我屈服,用某种肮脏的手段抓住我,抹除我的记忆,重新沦为教会的实验体,沦为一个乖乖听话的工具...”   “甚至于,倘若你们发觉现在的我已经很难再正面抗衡了,你们对付不了我了,就会转头对付我的亲友,对付我身边的重要之人,你们一定会那么做,我太了解安吉尔了,而他也非常清楚我最大的软肋是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少女又顿了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亚雷斯塔的觉错,他看到少女那冰冷的目光里,似乎展露出了一丝丝令人痛心的神伤。   “可是它一定会发生的,只要我还活着,你说对吗?”   “......”   年轻的主教忽然间不知道该要如何求饶了。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庞,他将眼睛慢慢闭上,在心里,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做准备了。 第五卷随笔   早上起来觉得今天双更没问题,晚上6点觉得今天一更没问题,这会儿觉得「哈哈哈」,还是先发感言随笔吧,这个不费脑子。   没啥原因,尾声是写完了,但感觉不行,没精力再改了,所以不发。   脑袋这会儿有点晕,刚刚吃了些东西,嗯,更晕了,注意力没法集中,东西越写越改越觉得不顺,发出去我膈应。   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不太像是感冒的预兆,应该也不可能会有啥大病,或许还是失眠产生的诸多并发症吧,最近的睡眠质量都在靠酒精维持,但总这么干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真的很伤身体,好孩子千万不要去学。   先睡一觉吧,明天如果醒来很精神,那就是双更,可如果...算了,明天我肯定很精神。   下周也争取多写一写吧。   不过不敢给大家再打什么保票了,反正你们知道我不会偷懒就行,能写能发是不会故意拖着的。   精力有限,总结的话就说短一点。   这卷最后的一场戏,写着写着,脱离我的剧本了——倒也没脱离太多,就是少了几场战斗,删了一些人物与佩佩之间本该有的碰撞和交集。   以及佩佩苏醒的过程,与女神意志的对抗,这段肯定是删掉了,但会在之后交代一下,不打紧。其他删掉的都已经删了,之后也没机会再呈现,或者要以别的形式去呈现了,所以这里就不多说了。   总之呢,最近写东西的状态不是很好吧。   但《深渊》总体还是往预计的方向在走,少了些繁琐的细节,冗长的感情戏和心里戏,对于剧情的发展倒是没什么影响,之后也会按照原先设计的大纲走,我尽量写的快一些,写的不那么啰嗦,该爽的地方让大家爽一爽。   这一卷结束之后,佩佩将带着旷世的力量回到西洲,我看到你们评论里有说希望在之后看到的剧情——放心,都有。   就先从瓦伦帝国开始吧。   乖孩纸肯定是要先回家的嘛。   关于帝国的战争,我当然不会再写什么刀片结局,维多利亚也不会,这个和你们保证。 尾声明天尽早发吧。   希望接下来我的状态会越来越好...   以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尾声   “到那个时候,倘若再有像你这样的家伙,以惶惶不安、又或者正义凛然的姿态,跑到我面前质问我,欺骗我,算计我,说我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少女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望着面前闭上眼睛,看似已经认命等死的年轻教士,淡漠而精致的小脸上,退去了以往的天真与安逸的恬静,所露出的已是绝然不同、威严中透着近乎无情的冷血样子:“那么我会用行动来向你们证明,你们所说的并没有错。”   “因为等真的到了那个时刻,我就会让你们这些人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什么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恶魔。”   呼啦——   身裹黑甲的少女将背后的蝠翼倏然展开,猩红的烈焰与漆黑的死烟再次于她的身畔萦绕起来,那双眼眸亮起的血色之光,让她此刻看上去竟真的和恶魔无异了。   “但这些话...”   光雾流转之中,少女慢慢举起了她的右手,手掌平伸成刀,随后毫不犹豫、照着主教的脑袋重劈下去:“也用不着你带回西洲去了。”   嗡——!!   这一刻,名为亚雷斯塔的年轻男人骤然睁开眼睛,他已经意识到了死期将临,又怎会真的不预拼命,在少女手刀悍然斩下的瞬间,口中发出「啊」的绝望嘶吼,表情无比狰狞,神圣的金芒自周身绽放出最耀眼的光流。   他朝着恶魔反扑过去了!   “我哥哥会找到你!你哪里都逃不掉!!哪里都——”   轰隆隆隆隆隆!!!   金光与黑雾碰撞交织,震耳欲聋的爆炸在荒土上轰然升起,红焰灼烟蒸腾而上,自高空吐出巨大惊人的蘑菇云,年轻主教最后的嘶喊被淹没在那样巨大的动静里,消逝而去。   许久。   待震动稍稍平息,弥漫在焦灼空气里的飞尘烟雾也随之散去,从爆炸中心渐渐显露的身影,就只剩下那个恶魔般巍然不动、看上去毫发无损的娇小少女。   少女背后的翅膀已然收拢、化作流动渊泥缩回体内,头顶的尖角和背后的尾巴亦都收了回去,银白的发丝正在烟尘里褪去颜色,转变成与往日相同、独属于冬之月的墨黑。   而她的身前,年轻主教奋起挣扎的姿态,已然随着飘飞的尘雾一起,在爆炸中沦为灰烬,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了。   少顷。   少女在那样的灰烬中抬起头来。   她望向荒土西面的天空,嗜血之色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眸里,滚滚乌云正在悄无声息的消弭,有灿烂的阳光自云缝中倾洒而下,重新照亮这片悲凉的大地。   那样的光景,她出神的望了片刻,随后深深吸气,朱唇轻启。   “...我会,亲自说给他听的。”   如云絮般轻柔飘渺的嗓音,仿佛在说给荒土之上死去的灵魂,又像是对她自己的内心所发出的呢喃低语。   而西面远方的天空,似乎有凌厉的风啸轰然而来,匀速接近。   有人要过来了。   蓝芒陡然一闪。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骤起的微风里,再无踪迹可循。   ............   轻柔的风,吹在尽情洒落的日光里,带起尘土拂过大地。   这片土地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所有人或短暂或恒远的夙愿,情绪,最终都被仿佛漫无边际的黑色渊泥吞没殆尽,简陋的小镇,死去的人们,疯狂而惨烈的杀戮过后,谁都没能在这里留下多么醒目的痕迹。   而身处无尽的渊泥之中,被高耸的冰墙保护在内、那名叫做卡洛斯·冈萨雷斯的教宗骑士,或许能算作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且确确实实见证过灾厄苏醒的男人。   但此刻的他,由于失血过多的原因,暂时还未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卡洛斯!”   “卡洛斯——”   燃烧的流火跳动着,自凝固的焦黑死土跃然掠过,红发的女人影如烈风,横穿了几乎已经被渊泥彻底覆盖,却不知为何仍留有的几处踏足之地,奔向那未被侵染的土地尽头,由数道矗立的冰墙所围拢阻隔出来的一方净土。   她跃至其中的一道冰墙上方,随后便看见躺在极寒的巨冰里侧,剑士卡洛斯虚弱昏迷的身影。   “卡...洛斯...”女人的脸陡然间失去血色,“是谁干的...是谁...”   那裹在斗篷之中,婀娜的身段毫不犹豫跃下冰墙,女人将昏迷的剑士小心翼翼抱了起来,望着他失去血色、苍白的脸,表情难过,红着眼睛哭出声来。   “该死的...你骗我...卡洛斯你骗我...为什么啊...”   她有些后悔听信男人的话了。   然而哭过之后,女人终归还是不会失去冷静,她并没有选择留在这里盲目等待,压抑着心中纷乱复杂的情绪,不久便带着卡洛斯一起悄然离开这里,朝东面沙丘矗立的方向迅速远去。   只是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带着一名重伤垂死的剑士,那女人究竟还能走多远,有没有机会救活她心系的男人,倘若今后再次面对教会,他们又该要如何做出选择,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只能够交给时间。   希望他能活下来吧...   希望...   今后还有机会再相见。   那两人远去的身影,烙印在藏匿于渊泥深处的少女眼眸之中,她看着他们走远了,消失在广阔无痕的地平线。   焦土之上,翻涌的黑云已经彻底消散。   待那最后一人赶回到这里的时候,一切似乎早已经尘埃落定。   剑圣莱恩。   这个几乎无敌于世的消瘦老人,在晚年终于遭遇到了他此生最为强劲的敌人——那个异端的舞女,竟能以燃烧自己的凶残方式,硬生生将他拖到了远离战场近百公里以外,双方战斗的动静接连碾过三四个荒土小镇,老人挥出的一剑又一剑,都被化作凶兽的异端以自杀式的搏命手段挡了下来。   她所拥有的力量,早已远超那名曾经被称为「大恶魔」的男人,直到罪业的火焰彻底燃尽,庞大的凶兽在某种异常的反噬之下化做飞尘,老先生最终也没能用引以为豪的剑技真正战胜她。   那个往昔不可匹敌、令恶徒闻风丧胆的绝世剑圣,他似乎真的已经老了。   而劲敌的死去,仅仅是由于其力量的根源已经彻底泯灭,才化作灰烬消失的——那个时候,老人能确实感受到这一点。   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没能以秋风扫落叶的威势,干脆利落赢下敌人。   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凶兽在爆起的反扑中突然间无声覆灭,老先生愣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去搜寻那漫天散去的灰烬之中,究竟还有没有可能存留着异端不灭肉体的其中某一部分。   他催动起厉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这里。   然而为时已晚。   老人手紧握着手中漆黑森然的利剑,凌空悬在被焦黑吞噬淹没的死亡之土上空,历经过酣战的他,那饱经风霜、满是皱褶的脸上,隐隐透着年迈之人才有的疲惫与困倦,但自风中飘舞的白色袍摆,那上面却从始至终,都未有见到过一丝被业火灼烧的焦痕。   女异端所化身的强大凶兽,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拼死相搏,那漫天燃烧的暴戾业火,最终却都没能真正伤到过这个老人。   而真理之门,这个茹毛饮血、令世人憎恶的异端组织,他们最后所能燃烧、付诸的一切,也都在这场注定不会流传于世的酣战里,随着那个舞女的消逝而灰飞烟灭,彻底沦为可悲的历史。   但...   他们终究是改变了一些事情的。   或许吧。   只是此时此刻,谁都还看不到、说不清楚而已。   那沧桑的老人在空中飘浮片晌,黝黑的脸上露出些许颓唐,少顷,他朝那高耸的冰墙飞下去了,伸手触摸在湛蓝的寒冰,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眸里,似乎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什么事情。   ............   阳光划过天空,划过广袤的东洲大地。   昨日的余晖早已褪尽,茫茫迷雾之中,新日升起来了,璀璨的光芒照射在繁盛的挪加威海港,海岸线船只扬帆起航,泛起波澜的海浪仿佛纵横和回溯着漫漫时光,自神临时代起,英雄们刀折矢尽,曝骨履肠,那一路走来,人们一代代的繁衍,兴盛,争夺,厮杀,神权当治,城池林立,泥泞的深渊侵腐着大地,而盛世终有一天将会来临。   这一年是公历1188年,朝圣之年,真理之门覆灭,人类曾举行过盛大的仪式,感恩赐予他们久远惠泽的伟大神明。   不久之后,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 第六卷 少女与神圣教会 第一章 空无   公历1189年初,东洲沿海。   夕阳渐没时,昏黄的光从高高矮矮的建筑街巷间横了过去。   挪加威海港的气候尚未完全转暖,空气的流动带着些许闷湿和阴冷,但由于这里常年不降雪的关系,倒也不会令人感到像瓦伦帝国的冬日那般严寒,值此入夜时分,热闹非凡的街头人声鼎沸,街道边林立的紫树纷纷都出了芽,树梢枝末结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花蕾。   春季就要来了。   港口处来往的船只日渐频繁,码头的附近正有回航的船队聚集过来,红嘴的海鸥成排站在桅杆上看着,不远处时而传来渔夫的呼唤,船工在岸边熙熙攘攘,有时还会发生纷争,引起一阵混乱与叫骂声。   铛,铛,铛——   不多时,高耸在港湾后方的钟塔敲响了,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时,后方绵延的街道楼铺之间,也已经斑斑点点亮起了灯火,海岸边浅潮拍了过来,一浪一浪,打在码头的横杆木梁上,溅湿不少路过准备上船的船员裤脚。   “...这位小姐,我虽然同意了带你上船,可就算付过了银币,你也得帮着干些杂活才行。”   走在最前面的帆缆长看上去有四十岁了,脸方方正正,肤色粗糙,左眼下方有道很明显的刀疤,此时他正与跟在旁边、被灰布斗篷紧紧包裹的矮小人影说着话,很是严苛认真的语气,板着的面容也因此变得有点吓人。   “听着,挪加威货船不留闲蛋,这是规矩,像我们这种小船更是从来不会花钱雇佣船工,你既然要上船,就必须给我放勤快点,想上船的旅人有的是,愿意付更多钱的人也有,我看你孤孤单单,也没个依靠,可怜你才让你跟过来的,就算是其他人上来也一样要做杂活,只有神职者和妓女才能免去那些事情,知道了吗?”   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旁边矮小的人影随即「嗯」了一声,鼻音软软糯糯,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嗯」过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跟在帆缆长的后面上了船,走到甲板,兜帽下露出的目光,略显好奇的在四处打量着。   此时西方最后一抹残阳即将落幕,云月惊鸿而来,海岸边树影憧憧,远处的港城星火闪烁,在海平面上映出倒影,船只的货物在天黑之前就已经装载完毕,甲板上忙碌的身影奔奔走走,后面还有陆续在上船的人,女孩一边跟着帆缆长朝船舱的方向走,一边将小手从斗篷下伸出来,轻搭在船侧外板的木栏杆上,望着海面倒映而出的汨汨光影。   “不过看你这消瘦的小身板啊,好像也干不了什么重活...”那帆缆长继续对她说道,“绳索拉不动,舵桨就更不用说了,绞盘肯定也没操作过,船上最小的货箱都能压扁了你...喂,小丫头,告诉我你会干什么?弓箭使过么?”   男人说着转过头,拧起粗眉看向那身高连他胸口都够不到的小小丫头,随后见她慢慢摇头,就有些苦恼了:“弓箭也没有使过啊...呵,想也是。”   他挠了挠有些稀疏的头发,思索片刻,随后干脆一摆手:“算了算了,你就帮忙清洗甲板好了,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送送饭洗洗餐盘什么的,反正放勤快点就行,要有眼力劲儿,别让人说我带了个吃白饭的上船...那个谁,你等一下!”   他随即招呼着跑过去与人说话,像是在嘱咐启航的事情,女孩就站在不远处乖乖的等,不久,那边似乎问起了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过来了。   “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女孩,都不知道怎么跑来的这里,反正说是要去西洲...嗯,可能是看到船要走,自己找过来的,就她一个,说是去西洲寻亲人...”   “...在路边看见的时候,手里正抓着半块干面包啃,觉得可怜就带上来了...没什么戒备心的样子,我要是不管,她很快就会死在这里...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总好过被那些讷德林帮掳了去...”   待那边话说完,帆缆长又笑着走了回来,与女孩随意说过几句,带着她走到船尾,下甲板找到最边缘的一间船舱,推开门道:“这边是船员的住处,可能脏了点乱了点,我们是货船,本就没用供船客呆的地方,你这样的也就别挑剔什么了,那些男人可是睡甲板的都有...先呆在这里吧,等船开了,会有人来告诉你要做什么。”   等女孩自己走进狭小潮湿的船舱,帆缆长便不再理会她了,关上门径自离去,脚步声走远之后,女孩在乱糟糟的席蓐间盘腿坐了下去,船舱里空气闷臭,窗户桌椅一概没有,但她似乎并不怎么嫌弃,兀自将兜帽掀开了,乌黑柔顺的发丝散落下来,露出一张与周遭的环境完全不符,仿佛住在城堡里的尊贵公主那般,精致素雅的小脸。   教宗骑士,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亦或者山特尔堡的公爵之女,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呼——”   女孩仰起头,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   终于...   要回去了。   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心中其实还并未能有什么清晰的实感,又或者,即便有那样的实感,也或许难以再升起什么情绪。   我将系在腰间的包裹解下来,放在面前一层层摊开,里面有一些散乱的铜币、银币,也不多,都是西尔加亚的翡翠币,其中还夹杂着一枚闪亮亮的金币——金币一直都没能花出去,本来是打算买这边最有名的糕点吃,但只要我敢在东洲的城镇里、在人多的地方把它掏出来,就总会有这样那样不知所谓的家伙动歪念头,最后把事情搅的一团乱。   于是为了避免麻烦,到后来索性只买最便宜的干面包啃。   还有身上的衣服,斗篷,都是捡最便宜的布料找好心的老婆婆帮我做的,做的时候特意叮嘱尺码大一点,能把全身遮住,做好付几个铜币的工钱,就这样穿着,不引人瞩目,没那么多烦人的苍蝇会主动找上我,偶尔遇到教会的神职者,也都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甚至可以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走过。   只有讷德林帮会盯上我。   所以我身上的这些钱,都是从那些家伙们手里抢过来的。   离开艾波丽斯塔后,几乎每到一个新的城镇,我都会在无处可去的某个夜晚,遇上讷德林帮的人,次数多了以后,逐渐从怕死的家伙口中打听到了其中两个窝点,闲来无事就去了,干掉他们的头目,救了不下一百个可怜女人,还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菰果草仓库。   似乎真理之门的绝迹,让讷德林帮的菰果草生意损失惨重,他们失去了大部分的渠道和销路,在仓库压了很多的货,正好都被我烧掉了——自此之后,从东洲前往西尔加亚走私菰果草的贩子,恐怕会一下子少上很多。   也算是做了点好事吧。   风餐露宿,飘泊不定——去年的后半年,我差不多就是这么过着。   期间也不是没想过回去西洲算了,到挪加威随便找艘船就能载我走,很简单的事情,只要过了海,抵达西洲,剩下的事到那时候再考虑也行,毕竟以我现在的能力,在陆地上几乎是想去哪就去哪,角马车都没必要坐。   但是不怎么敢,怕出问题,所以一直在犹豫着。   倒不是因为教会。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仍有些不太能确认,自半年前破茧而生、摧毁了女神精魄的意志之后,如今的我,究竟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我。   我几乎很难再生出什么激烈的情绪了。   开心,难过,痛苦,愤怒...   半年以来,这些几乎都没有过。   即使看到那些被讷德林帮折磨的不成人样、凄惨甚至濒死的女人们,我也没能为她们遭遇的不幸而感到伤心,亦或者难过,再面对那些施暴者的脸时,我也不会觉得很是愤怒,随手将他们扬了而已。   有时一个人的夜晚,我想起瓦伦帝国的战争,想起城堡里母亲父亲的面容,想起大概还身在王城,每日进出华丽宫殿的维多利亚女王,想到那座被更名成「维洛园」的庄园现在有没有完工,我要的蜜果树苗是不是已经长到比我高了,当我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心中也不曾有过多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我感觉自己失去了身为人的正常感情。   我成了操线的木偶,只会被理智驱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许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因为我无法预测在明天清醒之后,我的这种意识状态还会不会发生更大的变化,会不会从情绪平淡转变为冷血无情,会不会变得再也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羁绊的事情,会不会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化身另一个艾尔娜,放纵自己屠戮众生。   所以理智告诉我,我暂时还不能回去西洲。   而理所当然,我本身也没有多少想要回去的心情,因为就连「思念」这种东西,其实也没剩下多少了。   我甚至时常不敢去繁闹喧嚣的大城,更多的时候,只选择在人烟稀少的荒漠呆着,除非没东西吃了。   那个以往会在心中对我说话的少女,白发红瞳的少女,那是深渊的意志,是在摧残身心的实验中诞生而出,佩伊洛分裂的意志,她被深渊的力量所侵蚀,也因此让忘掉那三年记忆的佩伊洛本我足以保持清醒。   但那样的存在,也在与罪业之意志的对抗当中,在神明庞大的精神涡流里彻底消弭,与所有的能量融为一体,融合成为现在的我自己。   仿佛所有的错乱,也全部随之消失了。   这半年来,并没有想要见谁的意愿,就那样漫无目的到处走着,以一种恍若上帝的视觉俯瞰芸芸众生,有那么偶尔的几次...   我以为自己就是神明。 第二章 起航   我当然不是什么神明。   在宗教意义当中,神是创造者,是救赎者,是启示者,真理的源头,独一的主宰,是世界乃至宇宙的管理者,绝对,永恒,不死不朽——即使是这个世界,在教会《启示录》的描述之中,所谓的神明,也是近似于此的存在。   神明不是只有超乎认知的力量就可以被称作神明。   而实际上这个世界真正的「神明」,是千百年前那些吉戴尔斯一族,它们因拥有浩瀚庞大的力量,并且能将那样的力量赐福于人类,因此被早先的教会称之为「神」——我曾经与那个舞女一起,直面过那样的存在。   而现在,我担心我会成为它们。   如今我的力量,显然已经到了超出某种界限的程度,以至于到现在连我都有些弄不清楚,假如全力施为,我究竟能做到怎样可怕的程度。   秩序之力也好,混沌之力也罢,亦或者业火,半年前那次破茧重生,我只是稍作尝试,便已经侵蚀了整片荒土,那些强悍的骑士在肆虐的混沌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而那一次,我甚至还没有认真的出过手。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了。   只是觉得——   力量仿佛取之不尽,浩瀚无穷。   倘若有一念之差,我或许会毁灭掉这个世界也说不定。   具体是不是这样,我恐怕已经再难有机会去验证,也没有想要验证的心情,仅仅是出于理智,克制自己,至少在确定精神状态趋于稳定,不会再有新的变动,在确定自己还算是处于安全的范畴,不会对周遭的人或事物造成毁灭性的灾难之前,我都不打算回到西洲。   因为在那里,还有我牵挂的,和牵挂着我的人。   我不能让自己危害到他们。   而在想清楚这些之后,渐渐的,我蓦然又意识到,就算失去了情感的波动,像「神明」一般俯瞰众生,可至少在我内心的深处,有那么几道的身影,他们依然牢牢扎根于此,即使不会再想念,不会再动容,但惦念——多多少少还有。   我时常想起他们,有时也梦到过。   父亲,母亲,维多利亚,拉法叶,帕西法尔,帕戈斯,沙尔曼,雷克特,莎拉,索菲亚,黛西...   纵使想到的时候也不会有过多的情绪,但我至少还会想起他们。   偶尔,会想到和他们再见的场景。   还有卡洛斯。   自半年前为保护我重伤垂死,被拉普莉亚带走以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后来到过怀特镇的那间酒馆,也寻到过卡洛斯所说的故乡,寻到过很多的城镇,都没能打听到那两人的下落。   他们还好好的活着吗?   还活着的吧。   也许...   都已经安全回到西洲了。   毕竟,在那之后半年都已经过去了...   我一面想着事情,一面将小包裹里的钱币都整理起来垒成两叠,有一枚银币不小心滚了出去,重新拾回放好之后,看见包裹里被收在皮革剑鞘中的短剑,脑袋里又闪过维多利亚那张绝世清冷的脸。   她...   过得还好吗。   这柄名为「龙爪」的短剑,是剑圣老先生赠与他的门徒维多利亚,而维多利亚又转赠与我的,我险些就将它遗失在那个已经被夷平的小镇里了。   后来我凭着记忆,在漆黑的泥沼范围以内,找出了艾尔娜那间地窖的位置,本来是打算将里面的一些文献都带走的,可渊泥已经通过地窖入口的缝隙渗了进去,漫至整个地窖,书架倒塌了,书本都被侵蚀殆尽,只有悬挂在石桩床头墙上的「龙爪」幸免遇难,我将它带了出来。   也是在那个地方,我目送拉普莉亚带着卡洛斯离开,而后,看到名为剑圣的老先生从天而降,他并没能发现藏在渊泥之下地窖的我,而我,那时候也没有和传闻中最强教宗骑士会面的兴趣。   假如可以,我不准备和他成为敌人。   那毕竟是卡洛斯的老师,也是维姬的老师,是父亲的忘年交,伯莎奶奶的爱人,尽管从客观意义上讲,老先生并未真正与我有过的交集,可他却与我身边的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倘若真的见面,他或许是能够认出我的。   而且,他似乎斩了那个舞女。   我后来沿着战斗的痕迹找了过去,看到至少三个被业火和剑气的余威波及到的村落,他们打的很激烈,在酣战最后抵达的黄山背后,巨大的爆炸留下的深坑之中,业火的力量似乎彻彻底底,消失在了那里。   而那个老人最终也离去了。   只是他临走的时候检查了由我凝出的那几面冰墙,或许...   会因此联想到一些事情。   在那之后,老剑圣,卡洛斯,拉普莉亚,好像都消失了踪迹。他们的下落我多多少少都有打听过,结果谁也没能寻到,可却在无意之中,得知了另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我去到过红河的上游。   在那边,我看到了艾尔娜在笔记中所提到的,即将吞没一切的渊泥,看到了倒在无尽的黄沙之中,病死饿死,被掩埋的无数尸骨。   那些渊泥的滋生,似乎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多年前那里曾经出现过可怕的深渊怪物,但讽刺的是,最终将那只怪物消灭的,并不是教会。   而是真理之门的人。   [可怕的黑渊侵蚀大地,伟岸的战士以血浴火,奋起灭之。]   这是那里的人们流传下来的传说。   然而...   怪物消灭之后,那些渊泥每年仍在以缓慢的速度扩散蔓延着,只是却再也没有人管了——据说艾波丽斯塔的荒漠教会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那些圣职者们只在相对繁盛的东洲北方传教,根本就不顾这边贫穷子民的死活。   至于那些以血浴火的战士们后来去了哪里...   我想,他们应该都死在二十二年前那场围剿战里了吧。   这半年以来,我的情绪,状态,意志,都异常的稳定。   东洲这边...   似乎再没有继续呆下去的理由了。   于是趁着年初,西洲海岸冰雪消融之际,商船又开始活跃起来,我便只身一人来到挪加威海港,选择了一艘不怎么起眼的货船,搭话不怎么聪明但却有点善心的男人,告诉他我要去西洲寻找亲人,付了钱币之后,让他带着我上了船。   上船之后,望着广阔无痕的大海,想到海的对面是那些曾经熟悉的人,想念我的人,以及背叛过我的人,我的敌人,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内心之中...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波澜在里面。   然而——   终究还是要回去看看的。   ............   不久,货船起航了。   船舷拨开海浪,风帆在气流中呼啦作响,两轮弯月在天空高照,将稀薄夜色洒了下来,甲板鼎沸的人声里,一艘又一艘的船驶离海港,向着星空遍布的远方,开启远航。   再见的那一刻,又会怎样呢? 第三章 归程(上)   二月初,海平面突然起了寒风,浩浩荡荡的浪潮也变得激烈起来,一路的航道之上,那些吃水相对较浅的小船已经不太敢放开速度前行了,而名为「卡利维尔号」的双桅横帆船却还能以较慢的航速匀速前进,便是如此,船身也还是有分颠簸摇晃,那些搭乘顺风船的人里,有些晕船者的症状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呕——”   船尾的甲板上,身披斗篷的少女手里还攥着湿漉漉脏兮兮的抹布,木板正擦到一半,便踉踉跄跄起了身,跑到船沿的栏杆边扒着,将脑袋垂下,有些虚弱的干呕几声,随后便软趴趴的倒坐下去。   真衰...   海风在耳畔猎猎吹着,少女抬起头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扣在脑袋上的兜帽有些被风吹歪了,露出小半张稍显苍白的脸。   ...都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我怎么就还会晕船呢?   让人搞不懂...   “好了好了,都别问了!”   此时有随行的旅人来到甲板上询问状况,正好遇上迎面走来的帆缆长,话没说几句竟是发了脾气:“等这阵海风过去,船就能重新稳下来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们不要再来找我!觉得受不了的,就干脆给我从船上都跳到海里去...”   近几日由于船只颠簸的关系,有许多乘船的旅人、商人,并不能理解航道天气的状况,觉得船只行的慢了,行的不稳了,便兀自忧心,常会询问这个质问那个,弄的大副二副帆缆长他们都很烦躁,类似这样的情景,少女已经看到过好几次了,昨天还有人因此差点对航海士大打出手,后来被帆缆长用绳索捆了,现在还丢在船尾下面的仓库里。   不久之后,那名与帆缆长起了争执的旅人,终究还是被带到了后面的船舱室,少顷听见那边传来有呕吐的声音,少女瘪了瘪嘴巴,也跟着有些想吐,但强忍住了,将兜帽重新戴好,缓过一会儿,就又站起来了。   吐吧吐吧...   吐啊吐啊的,也就吐习惯了。   “喂!沙尔曼丫头,你杵在那里干什么?想偷懒?!”   训斥的喊声陡然从面前传来,少女怔了一怔,将头稍稍抬起一点,被兜帽半遮住的视线里,帆缆长褊着裤腿的脚,腹肌隆起的粗腰逐一出现。   “不是让你把这边的甲板清洗干净了再休息吗!...怎么了,你晃什么?晕船晕地都站不直腰了?所以说啊,像你这种瘦弱没用的小丫头...啧,干啥啥不行,可偏偏吃饭比谁都行,我当初就应该把你直接丢进海里...”   他说着,朝少女的肩膀用力一推,将她推得「蹬蹬」倒退数步:“去去去!你别干了,把抹布也丢了,觉得晕就一边呆着休息去...喂那个谁!这边的活你来做了...少那么多废话!别人是娘们你也是个娘们吗...”   帆缆长像是在自说自话,也不给少女回应或者反驳的机会,就那样骂骂咧咧地喊着,然后走远了,他叫了另外的人来收拾这边,而被推开的少女晃晃悠悠站稳,想了想,索性也就丢掉布块,耸了耸肩,将篷摆稍作整理,便转头朝船舱的方向离开了。   ...当然,心里是没有生气的感觉的。   因为并不在意。   而且被帆缆长呵斥这种事情,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发生了。   但他是个好人。   那个男人,虽说脾气很暴躁、言行举止也都尤为粗鲁,可在船上的这些时日以来,其实一直都是对我有所照顾的。刚才的那番举动也只是想让我去休息,可毕竟挪加威商船不载闲人,这是规矩,上了船的旅者这时候多多少少都在忙着,拉杆绳的,划桨的,仿佛只有我这也不会,那也不能做...   前些天似乎已经有人对此颇有怨词,因为我笨手笨脚、没怎么留意的原因,不小心打翻了几个餐盘,帆缆长就跑过来训斥我了,还当众踹了我一脚来着,说让我滚回去船舱,不要再做那些事了。   他那时表现的凶戾,才将一些打算不依不饶的人给镇住了,但心里恐怕还是积着情绪,只因为这种事情自我上船以来发生过太多次,结果今天又是做到一半被赶走休息,若是还能有好脸色,那么接下来,像我这种「没身份没背景」的「弱小丫头」,恐怕在这艘船上就没办法安生了。   嗯,至少在帆缆长的眼里,事情大抵就是这样的。   他是个好人,但不代表这艘船上都是像他这样的家伙。   事实上,这些常年流浪在大海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时代,大抵都谈不上是什么好人——品行恶劣、不守规矩惯了的不说,做过流匪的,手里有好几条人命的,甚至都可能是大多数。   而像我这样...柔柔弱弱、风一吹就会倒的存在?至少在他们眼里的我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孩,什么都不会的样子,无依无靠,若是没有帆缆长的袒护,就是任人宰割的小小羔羊。   海上是很缺女人的。   所以即使我把一切都做的很好,也还是有那些精力无处发泄,肮脏碍眼的家伙们找上来,只要我还在这艘船上,就总会隔三岔五,被那些人的骚扰。   经常都是一些醉醺醺的,突然过来调戏我,想强行掀开我的斗篷,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样子——甚至长什么样子都鲜有人会去真正留意,对他们而言,通常只要是个女的就行,所以也有在夜深的时候突然闯进我的船舱,不管不顾想要欺负我的。   好在这艘船虽然不大,最起码的制度还是有的,而睡在我船舱周围的又基本都是常年呆在船上的人,帆缆长的船舱也这附近,那些人的行为,最终都被即使制止了。   若非如此...   这艘船上至今还能活下来的,恐怕不会超过半数人吧。   ...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   其实要换做以前,这些事情发生了,我可能会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心里会觉得恶心,情绪上来就变得冲动,出手是难免的事情——不至于杀掉,但狠狠教训一顿,打断他们的鼻梁骨,那是自然不用多说的。   然而现在...   不过是一群碍眼的蝼蚁罢了。   他们没办法再挑起我的怒火,因此理或者不理,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不生气,不会喊救命,好像也没有过多敢反抗的意图,总是默不作声就让事情过去——我这种看似的态度,也许会让某些人更是觉得我好欺负,但这一路过来,终究是没有真的发生什么流血事件。   这其中的原因,还是要归功于我这身不起眼的、像是街边流浪少女一般的行头。而帆缆长出于保护,也从来不要求我掀开宽大的兜帽,以真面目示人。于是我这副样子所吸引到的,也就只有那些船上身份最低的人,能被帆缆长镇住的人。   而那些有身份的,比如大副,比如航海士,他们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   否则的话,我就得另想办法抵达西洲了。   但只有那些不入流的觉得我好欺负,来骚扰我,纵使再怎么不守规矩,被人制止之后,总还是不敢太过造次的。   因为船上除去旅人和船员,还有一小队穿着轻甲,携带长枪弩箭的护卫,大概百来人左右——据说是挪加威的海港小有名气的雇佣兵,与「卡利维尔号」商船常有合作,几乎每次出海的时候都会带着他们。   有这些人在,船上的秩序是绝对不会乱的。   但雇佣兵的主要职责,当然不是为了维护船上的秩序。   他们所防范的,是那些流落并活跃在各个海域,穷凶极恶的伊波斯海盗们。 第四章 归程(下)   数百年来,伊波斯海盗猖獗不息,但凡货船无人不惧,他们是东西两岸贸易往来的最大障碍,据说在许久之前还有无数真理之门的教徒参与其中,也有传言说唯有受到真理之门庇护的船只才能在海上畅通无阻,就连神圣教会的那些圣职者都不行。   海盗们从来不买教会的帐,假如真遇上了,或许会抢的更起劲也说不定。   而职责维护海域秩序的教会第六骑士团,他们大多的时候,对于出现在西尔加亚领海以外的海盗,基本置以眼不见心不烦、不遇上坚决不会主动处理的态度,对来自各地商会的谴责和诉状,通常也都是冷处理。   实质上,第六骑士团是属于神圣教会的「海上军团」,他们所管辖驻扎的区域,当然也不仅有西尔加亚这一方海岸,伊森贝尔的东海岸、瓦伦帝国极北方的沿海地区,都属于他们的守备范围。   只是那些地方大多不涉及商贸运输,只有西尔加亚和挪加威海港来往最为频繁,海盗们也因此都盯着这边肥沃的航线,这让每年往返两岸的商船皆是提心吊胆,因为一旦遇上那些海盗,打不过就只能听天由命,不用指望有谁会赶过来施以救援。   到那个时候,满船的货物被抢,再加上赎船赎命的钱下来,几年的辛苦付诸东流不说,倘若运气再差一点,遇上那些毫无底线、嗜杀如命的海上红狗,就得连船带人一起,全部被沉尸海底,提早去见海神大人了。   而那些「红狗」之中,有个以手段极其残暴著称,任何商船都最不想遭遇的,叫做伊米尔的一名海盗头子。   他自封伊波斯公爵先生,以名号「嗜血公爵」的三桅战船为首,其爪牙遍布梅特群岛周边海域,凡是被他的人洗劫过的船只,男性无一留下活口,女性财物皆数掳走,再一把火点了船,抛下一面骷髅旗帜,以示其张扬雄风。   这些天,船上的人之所以会感到紧张,大家精神紧绷的原因,除去突然而来的寒风以外,更重要的,就是航线已经进入了「嗜血公爵」的狩猎范围——但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海盗头领伊米尔近些年早就不再劫掠中小型商船了,像「卡利维尔号」这样的小吨位货船,大抵还入不了他的眼,那些「红狗」只会盯着「大货」。   这些事情,我也都是听帆缆长他们闲来无事的时候说的。   几天之后,寒风停了。「卡利维尔号」逐渐驶离了梅特群岛海域,一路畅行无碍,拦路的「红狗」一只也没有遇到。   倒是前一天的傍晚,在远方苍茫的海面上,我们看见过被海盗击沉烧毁的挪加威大型货船残骸。   那似乎是个商船队,但已经无法判断出船队的由来和数量,被烧至焦黑解体的船身龙骨漂浮在波澜四起的海面上,无数死去的尸体也都已经纷纷飘上来了,整片海都被血和油污染成波光粼粼的褐色,印着骷髅的旗帜孤零零竖在其中最大的一块残骸上,惨烈的场景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直看的人脊背发凉。   那群海盗之中,应该是有不止一个人会使用秩序之力的。   且至少有一个人,很强。   否则在这个没有火药巨炮的时代,那么大的船想要在海上将其四分五裂,只凭借刀剑弓矢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秩序之力稍弱一些的人也没办法做得到。   「卡利维尔号」后来几乎是绕着残骸的边缘驶过去的,在那个过程中,原本吵吵闹闹的甲板上,所有人望着那地狱般的景象,一个个都沉默下去了,变得惶恐不安起来,一直到商船驶出好远,夜色深沉之后,那样的气氛也久久不能消去。   “讲道理,像那种没人性的暴行,教会理应是该管制管制的...”   那晚帆缆长多喝了些酒,夜深之后,他与几名船员回来船舱,看见独自在门外的舷窗前眺望夜色的我,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怎么的,竟走过来和我扯起了闲话。   “但是据说...只是据说啊,第六骑士团的那些骑士可黑着呢,他们的军团长和那个嗜血公爵串通一气,在背地里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不仅放任那些红狗在海上烧杀抢掠,一步步壮大起来,甚至对沿海地区的劫掠经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一次都是抓不住,出海追击全他妈做猴戏看,其实就是故意放跑他们,骑士团每年从海盗那里捞来的油水不知道有多少...”   “否则教会真要下力气整治,一群小小的海盗而已,你以为他们能猖狂多久?”   男人大抵是以为我被白天那副场景给吓到了,这时候可能心神不宁,才在这里默默的看夜景,他后来又安慰我说:“你别害怕,我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红狗的地盘很快就会过去,我们大概是没机会遇上那些家伙了,哪怕真遇上,这种小船他们也懒的动手,我只是在提醒你,要小心一点,等到了西洲,可不能太相信那些教会骑士,他们虚伪的很呢。”   “骑士,不是守护子民的英雄吗...”   我随口问他,对这些话题实则已经不再会感兴趣,但不知怎么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亚雷提恩城的时候,那些转身冲向刀锋、第三骑士团的无数俘虏,他们在血泊中嘶喊倒下的身影。   “英雄?”   帆缆长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这是西洲那些被教会洗脑的愚民,他们的想法,我们东洲人可从未这么想过。哼,狗屁的英雄...英雄会向商船索要好处费吗?我们可是每年都会给的,每艘船都得给,到一次西洲就得给一次,否则让你连货都没办法卸...”   “传言啊,你就当是个传言...说前年真理之门入侵莫斯里海岸,第六骑士团本应该是和第三骑士团一同死守海岸防线,但你猜怎么着?他们在海上败了一次,后来干脆就都撤走了,让真理之门那些疯子顺利上岸,据说屠得整个西尔加亚南境寸草不生...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吗?”   “...什么。”   “说法有好几种,传的最多的一种,是说骑士团里有人收了异教徒的好处。哈!老实讲,真是这样我半点不觉得意外,他们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杂种...”   “......”   “但还有一种说法,传的最玄乎的说法,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不怕死的才敢放出来,说那场侵略战,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某个...”他说着,将声音压得小了,“是某个站在高位的当权者,为铲除异己所布下的一个局...一个惊天大局。”   兜帽之下,我轻轻蹙起眉头。   帆缆长粗糙的脸上泛着些许酡红,他的确醉的有些厉害了,言语间满是酒气:“你知不知道第三骑士团是为谁效命?当然是圣乔治枢机大人嘛,可言报上后来却说,是圣乔治币行不干人事,才导致了第三骑士团的覆没...”   “呵,以为谁是傻子?用屁股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不管是圣乔治币行,还是第三骑士团,说到底都是曾经威廉姆斯家族的地位根基,怎么可能会...”   这一晚,男人絮絮叨叨和我说了很多,第二天一早酒醒了,许是有些后悔,便专程来找过我一次,悄悄提醒:“昨晚的话,都是我酒后失言瞎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不要说给任何人听,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嗯。”   我自然乖乖点头。   之后他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我好几遍,等离开的时候,还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喝那么多酒干什么...真是的...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说那些话...我真是个蠢货...” 第五章 到港   风停之后,没有太大的颠簸,船只破浪前行。   我时常会站在船舷边眺望海景,听海雀飞过桅杆时所发出的啼鸣,春日的傍晚,夕阳在远方的海平面熙熙照耀,火一般的颜色,大片浮动的云絮沐浴在那样的光芒里,让人仿佛置身轻纱般的美梦,心悦神怡。   从那次醉言过去以后,帆缆长偶有空暇的时候,都会过来和我说几句闲话,问问我近些天的状况,问在船上呆的习惯与否,还有没有谁再骚扰过我,诸如此类,每次都来来回回重复,有时也会打听我的来历,探一探我在西洲亲人的消息,但见我不愿意多说,通常也就适可而止了。   还有一次,也是喝多了酒,他对我说起自己的事情。   “...祖辈曾是挪加威小有名气的染料商,有过还算丰厚的家底,不过到我这一代没落了,也算是倒霉吧,没能沾上什么福,还得替死去的父亲背一屁股债务,否则谁愿意在海上整日奔波,过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结过婚,但要出海所以常年不着家,结果老婆在第三年的时候,跟一个卖私酒的跑了...哈哈,我那时年轻气盛,臭脾气上来了,三四个人拉都拉不住,险些把那个小男人给当众打死...现在已经算是收敛多了...”   “我是有个女儿的,老婆离开之后,拜托了家里的老人照顾,一次返航,发现老人病死了,女儿早就不知所踪...那时候她才一丁点大,可能饿极了自己出门寻吃的,就再没回来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到,想来早就在哪死了...”   帆缆长微醺的时候属实话多,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想不想听,心里的事就跟抖筛子似的,一股脑地全抖出来,到第二天往往便觉得后悔,又跑来和我讲:“昨夜说的多了,多了,你别往心里去,今天好好做活...”   后来与船上的一名水手在打杂的过程中熟悉起来,他又告诉了我一件有关帆缆长的事情:“你不是他搭救的第一个落难丫头...那个男人看上去粗鄙的很,其实是个细腻心肠,这么做的初衷,我想大概是出于对女儿的亏欠吧...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呵。你也算运气好,遇到了他...”   ............   在船上的时日,一晃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开春之际,「卡利维尔号」商船的首次远洋航行,一路百里风趠,畅通顺利。   我最终都没有看见那些海盗。   而之后虽隔三岔五,船上仍有主动来找我麻烦、想要欺负我的家伙,却在那些护卫和帆缆长等人的盯梢呵斥之下,每一次都被及时制止,没有生出更大的事端,到得最后,也都不了了之、平息下去了。   三月底的时候,船终于到了港口。   入夜之后,风声在海面呜咽着,沿海的码头上,能看见一束束的火把奔行在道路间,更远处屹立的城墙上,灯火也都亮着,高耸的瞭望塔下,一艘艘入港的船都慢慢停了,港口处人声喧哗,有不少人下了船,与守在海岸盘查的骑士交谈起来。   这边是西尔加亚沿海,名为「翁斯坦」的海港之城,与东洲贸易来往最为密切的港城之一,整个西洲约有三成的香料都是从这里出口东洲,除此之外,还有武器、木料、果蔬、米、葡萄酒、棉花、生丝,等等重要物资的进出口贸易,也多都是从这里进行运输和销售的。   而翁斯坦海港,据说与莫斯里海岸是相隔最近的一座港城。   当「卡利维尔号」商船缓缓驶入港口,停靠在码头的时候,船上卸货的准备工作也都已经做好了,舷梯下放,那名只见过一次的船长与随行几人率先走下去了,此时宿在船上的旅人也都纷纷收拾好了行囊,身裹斗篷的少女整理好船舱的包裹,背在身后上了甲板,也准备随众人一同下船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想先找到帆缆长,说几句感谢和告别的话。   然而站在甲板上张望片刻,只听得人声吵吵嚷嚷,身影穿梭之间,哪里都没看到那个粗犷的帆缆长,远处的吵嚷声逐渐大了起来,少女小跑着过去,还没下船,双手扒在船头的栏杆边,视线朝下方的码头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船长在那边与骑士们起了争执。   ...怎么了吗?   由于周遭的声音太过嘈杂,我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只是看见那些和船长站在一起的人,其中赫然就有帆缆长的身影,壮士的汉子此刻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脸色通红正和对面的骑士吵着什么,但骑士并不理会他,只是一味摇头。   如此一阵喧嚣,便有更多的人朝那边涌过去了,从船上下来的船员、旅人,这边码头停靠的船只数量不算多,这时候正在登陆的就只有「卡利维尔号」一艘,看到情况不对,码头外值守的骑士里,也不断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拥挤之中,骑士们将船长在内的一众人挡住,态度强硬,似乎不打算让他们顺利通行,也因此后边下来的人都被堵在了码头上,船长在前面高举着手里的木牌,朝骑士大声质问,帆缆长也挤到了旁边,表情甚是愤怒。   争吵的地方距离船舷大约不算近,他们的喊声被更多嘈杂的叫喊遮掩其中,我只能听见诸如「船税,海盗,亚雷提恩城城建,圣部理事会」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字眼,兀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等下方有人受不了拥挤又回到甲板,便走过去拉住他问:“怎么了?”   “害...”   那是个高瘦的独行旅人,本已经背着行囊准备下船离开,却被堵在码头的人群里,许是觉得暂时走不了了,就打算先回来等等再说,看见我之后稍微一愣,有些苦恼的道:“是你啊,唉...你也着急下船吗?但我们暂时可能都走不了了...”   他唉声叹息,与我一同又回到船头的栏杆边缘,手扒着向下看:“好像是翁斯坦海港今年要在往年的基础上进一步增缴船税,理由是圣部、理事会在去年年底签署颁布的一条敕令,说要扶助西尔加亚王国南境的子民,恢复耕地种植,重建之前那些被异端摧垮的、包括亚雷提恩在的内数个城市,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我也就是听了个大概...”   “他们让沿海各个港口的商船,行商,凡是到港必须补齐船税才能上岸,不然不准在码头停留...税钱似乎不是小数目,船长不愿意交,就和他们吵起来了...可你说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不让我们走啊...” 第六章 杀人了   抱怨几句之后,我和那旅人又站在船头望了一会儿,见下方的骑士越聚越多,态度也越发强硬,他们开始将所有人朝回赶了,帆缆长在人群里喊的很大声,但起不到什么作用,旅人担心待会儿会起冲突,不想惹麻烦便径自先回去船舱等消息了。   不多时,几名看似领头的船上护卫也都下到了码头,而多数的旅人此刻都已经陆续返回甲板,吵吵嚷嚷之间,抱怨和叹息的声音不住传来。   “唉,走不了咯...”   “这艘船也真是...连船税都不缴纳的么?还和骑士老爷们顶嘴,没被抓起来都算幸运的...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真倒霉...”   “接下来可怎么办啊?”   “他们还正和骑士老爷们交涉呢,我们只能再等等了吧...”   “行程耽误了可怎么办...”   “反正你也没什么急事...”   “可是我有...”   “希望不会闹起来...”   待码头上的人不多了,真正的交涉似乎才刚刚开始,船长、大副、航海士、还有几个领头的护卫,连帆缆长也都强自压下了怒火和脾气,在那边与骑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说话的语速很快,但看上去似乎不会真的闹起来。   然而双方立场都很坚定,这样的扯皮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我看了一会儿,发现有骑士将要上船,也就低垂着脑袋,从船头匆匆离开了。   下了甲板回到船舱,不想和教会的人打照面,便把自己关在狭窄的陋屋里,取出包裹里的干面包和水,一面慢慢的吃,一面静听外面的动静。   船舱外似乎聚了很多的人,有旅者,有行商,更多的则都是这艘船上的水手,大家的情绪都不怎么好,吵闹间说什么话的人都有,船员们多都认为凭什么西洲的事情要让东洲的商船出力,这属于乱征税,完全不合常理,天知道税钱最终会流往谁的口袋里。   然而那些旅人、商人,他们倒对此漠不关心,只是觉得很耽误自己的事情,倘若因此造成的损失又难以得到赔偿,便催促着希望商船能快些把税缴了,该交多少就交多少,让骑士老爷们放行,他们好下船去忙各自的事情。   这样的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升级,不久,便听到有人在外面动起手来,「哗啦啦」的响动声里,似乎是打翻了一张桌子,但短暂的混乱很快又被旁人劝阻平息,有谁扯着嗓门在喊:“船医,船医!”,许是哪个倒霉蛋被打伤了。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的情绪似乎都稍稍得到了宣泄,外面的气氛也随之降了温,有不少人好像上去甲板查看情况了。   如此过了一会儿,上去甲板的人又回来了一些,脚步声「嗵嗵嗵」的,像是要把楼梯踩碎。我吃完了一块干面包,喝了些水,又拿出了第二块,也是最后的一块,咬了一大口后,慢慢咀嚼着,听到外面响起的对话声。   “他们跟着骑士去议会了...”   “谁?船长吗?”   “嗯...”   “怎么还有议会?那我们这些在船上的,还要等多久才能走...”   “我说你们商船是怎么做事的!知道耽误过今晚,得让我损失多少金币吗!你们赔得起吗!?”   “吵什么吵,就你的损失大啊!我们都没有损失的吗?又不是我们不让你走,若真有能耐,就去找那些教会骑士理论啊!对我们这些船员喊那么大声有用吗?”   “码头的骑士已经把这里守死了...我刚才试着问了一下,谁都走不了的...我奉劝大家都冷静一点...”   “冷静...货都在船上压着呢,一个闹不好就不知道得压多久,你让我怎么冷静...”   “议会早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结果应该很快就会有,我们就是在这里嚷翻了天都没用,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吧...”   船员在那边尽量安抚商人们的情绪,想要把事态先压下去,乱糟糟的说话声里,有两三人的脚步声正逐渐朝我这边接近,大抵也还是这艘船上的人,许是以为这边没有谁在了,他们在门外的不远处压低了声音,话语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感觉就是想让他们起哄闹腾,以此给船长施压...呵,那帮骑士可阴损着呢...”   “我听说...不知是谁打听到第六骑士团团长就在港城的消息,早在咱们来之前,就有很多的商船,还有商会的人...他们组织起来,已经闹好几天了...都是因为这次增税的事情...”   “没放人进城...就在城外营地的塔楼里...嗯,交了税的和不愿意交税的都在那边...我们的船来的时间正好,赶上这场船商议会了...”   “...对,扯半天都没有结果,就有个骑士长过来,把船长他们都叫去议会旁听...应该有很多商会的负责人都在那边...”   “说是议会,估计也就正式下放通知,事情是圣部定下来的,没得商量...”   “到底是不是圣部定下来的,谁能知道...反正我们连圣城的大门都进不去...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突然要补缴那么多的钱,等于我们这趟货白拉了不说,还得赔着上一次的,上上一次的...哪有这么搞的...”   “把人往死里逼啊...”   “早有一天,得让那贪得无厌的罗德里斯团长脑袋开花...妈的...”   不久,那些说话的声音又都远去了。   ............   夜色逐渐深了下去。   「卡利维尔号」商船仍安安静静地停在港口,昏暗的甲板上不断传来吵闹的声音,码头之外放眼望去,港城的灯火一片通明,而位于城外的塔楼中,有关商船的议会,似乎还在持续进行着。   自帆缆长跟随船长等人前往赴会,到现在已经至少过去一个小时了,留在船上焦躁等待的人,暂时还没有收到任何的结果。   而我,在早就吃完了第二块干面包,船舱里小眯一会儿醒来,感到肚子又有些饿了之后,就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了。   想走的话,还是很容易的——那些把守在港口码头的教会骑士,在我眼里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只是帆缆长...   算了。   也就是说几句话而已。   留张字条,放在这里也行的吧...   做出决定之后,我戴好兜帽,整理整理衣物,出了船舱上到甲板,走不远正巧遇见一个平日里态度还算友好的船员,便想过去问他借纸和笔,然而话说出口之后,船员却有些犯难了,说自己连字都不认识,哪里会有什么纸和笔,且很好奇我居然是识字的,东拉西扯了半天,正发愁问谁去借的时候,船头突然传来一阵哗然。   “怎么回事...”   我和船员转头望去,但见有不少人全都朝着船舷的方向涌了过去,纷纷扒在船的边沿探头向下看,而与此同时,下方的码头似乎传来一阵混乱的骚动,我听到骑士们的拔剑与喝止声。   那声音之中,还夹杂着一个人嘶哑的怒吼:“杀人了!教会杀人了!他们...船长他们!你们帮忙啊——” 第七章 搅局(上)   ...杀人?   我蓦地一愣,眉头兀自拧了起来。   只听得耳畔风声骤起,「嗖」的一声,前一秒还在与我交谈的船员,身影忽然就窜了出去,奔向船头喊声传来的方向,视线里,更多的人都朝着船头冲过去了,而码头嘶哑的喊声还在继续。   “塔楼!塔楼!好几个人都死了!再晚来不及——”   “闭嘴...”   那喊声中夹杂着低声的斥喝,随后是「嘣、嘣、嘣」,三声连贯而沉重的闷响,像是人的脑袋被硬物砸击,男人的嘶喊便在这样的声音里戛然而止了,然而船头的哗然却在这一刻陡然高涨,人群出离愤怒,有人在船舷架起弓弩,而紧随其后,几道身影当即就冲下船去了。   “住手——”   “真当我们东洲人好欺负吗!”   “止步!”   “第六骑士团!出剑备战——”   “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人声、脚步声,盔甲的铿锵与争锋的剑鸣,船头的数把轻弩箭在弦上,瞄准下方的码头,蓄势待发,绷紧的弓弦发出刺耳的嗡颤,想要看热闹的旅人和商人们开始惊叫后退了,在这时候反应最快、生怕与麻烦沾上半点关系的人,已经又仓惶跑了回来,与漫步游走的我擦肩而过,转头看了一眼。   ...麻烦的事情。   我皱眉思索,从退回的人群之中穿梭,朝船头的方向悠悠走去。那边纷乱的喊声还在持续着,此刻船头已经挤满了人,气氛转瞬变得剑弩拔张,我并没有打算挤到人堆里去,来到船舷将身影藏在船员们的后方,踮起脚尖将头从面探出去张望。   隐隐约约,码头上的情景便映入眼帘之中。   并不算宽敞的木板上,十多名骑士正与那些从船上陆续下来、惊怒交加的护卫水手们持剑对峙,口中都在各自喊话,而场中有两名骑士已经将一人制服、按着脑袋压在地上,只是看了一眼,我认出那似乎是跟在船长身边的人,什么职位不知道,但这时已经满头是血,被骑士死死按着,昏迷不醒、不再动弹了。   他后脑的伤像是被人用剑柄敲的。   “放人!”   “教会骑士!你们这样做,不怕过后被商会联名诉告吗!你们触犯教条合约了——”   “退后。”   “马上放人!我们要见船长!!”   “带我们去见船长!我们要确保他的安全!”   “我说了,都退后——!!!”   “你们先把人放了!”   “见不到我们的船长,休想再让我们乖乖退走!”   胆敢与教会骑士们持械对峙,将弩箭指向这些圣战士,并且在气势上完全不落下风,这艘船上的水手护卫们素质足以堪称杰出,一个个都是锋芒毕露的硬汉子,或者说这便是东洲彪悍的民风吧。   只是喊归喊,态度摆出来了,动手是绝对不敢的——至少不可能率先动手,但也绝不会退让一步。他们以为第六骑士团的人即使再怎么强硬,在这种情况下倒也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样,毕竟教会里规矩繁多,有些雷池骑士们是断然不敢越的,船上的人常年与第六骑士团打交道,知道什么道理可以不讲,什么道理必须得讲。   然而这一次,事态的发展似乎超出预料。   紧张的对峙只持续了还不到五秒钟,一道身影化作呼啸的金芒,自码头外的夜色里骤然冲了出来,卷着脚下纷飞的木屑,霎那间跃过了众骑士的头顶,「砰」地一声,直接撞在商船这边站的最靠前的一名护卫,将他连同身后的几人一齐撞飞。   “呃——”   “唔!”   痛苦的闷哼里,有明晃晃的血点洒了开去。   “骑...士长...”   金光的到来太过突然,仿佛连那些骑士都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待那几道被撞开的身影翻滚着飞出码头,「扑通扑通」落进水里,那像是有着骑士长身份的人稳稳落地,「锵」地一声拔出腰间利剑,大声喊道:“缴械!!”   那喊声犹似一击重锤,将兀自还处在震惊当中的所有人敲醒。   “格洛卡——!”   “你们竟然敢妄伤平民!”   “杀人了!骑士老爷杀人了——”   “跳船!我们快跑啊...”   眼见码头气氛焦灼,状况已经接近陷入混乱,大事不妙的预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还停留于甲板上的看客全部都仓皇失措,四散着奔逃向船尾,有人见势不对,竟是真的打算要跳船了,没有谁愿意被这场无妄之灾牵扯进去,但紧接着,他们都听到骑士长在黑夜之下所发出的怒吼声:“谁都不许走!!!”   被挤在推推搡搡的人群里,我看到码头之上那道金光缠身的人影舞动利剑,开始指挥身后的骑士们大步向前:“我现在怀疑你们之中有异教徒的余孽!第六骑士团,把这艘船给我控制住了!但见逃跑就地格杀!我倒要看看哪一个敢走——”   这一喊,顿时将船上的许多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他们下意识地就不敢再动,视线再次望回去的时候,见到码头之上有持刀的护卫被一拳打翻在地,还站着的人愤怒地握紧拳头,可他们终究不敢与教会骑士真正动手,在金光的威慑之下纷纷弃刀跪地,有骑士将人按在地上绑了,其余的人则跟着骑士长迅速登上船只。   码头之外,更多的骑士听见动静,都已经在朝这边赶过来了。   “啊...”   我望着那光景,在人群中悄悄后退的同时,忍不住轻声叹息。   麻烦的事情...   我本来不打算做什么的。   真是...   尽管这样想着,但心里却并未因此而生出多少情绪。   趁着混乱,我将小小的身体藏在耸动的人堆里,退后的小步伐逐渐加快,而后转身朝着船尾走去,刚刚上船的骑士正忙着喝呼甲板上的人都跪下去,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我的存在。   待走到船尾降下的第三根桅杆旁边,我一个闪身就躲到了船帆的后面,伸出右手抓住兜帽,随后再吸一口气,兜帽下的眼眸亮起微微蓝光,森白的寒雾自脚下凝聚又消失的一瞬间,伴随着「砰」地一声闷响,眼前的景色蓦然一晃,下一刻,我已经闪到了接近百米的高空之上。   月步——   砰砰砰砰砰!   破旧布鞋的鞋底踩着寒霜烈流,在漆黑的夜空中发出一连串的爆响,斗篷「呼啦」摇摆之际,娇小的身躯已经在港城外的夜幕里接连闪出数百米的距离,眨眼之间,便将名为「卡利维尔号」的商船、连同船上嘈杂混乱的动静一起远远甩开,向着远处高塔的方向急掠而去。   “...嗯?”   甲板之上,才一脚踢翻面前愤怒的船员,第六骑士团的骑士长恍觉抬头,目光犀利望向天空,他听到了那阵近似爆破的响声,然而晦暗的星空里,除去稀稀落落、仿如幻觉的些许白色光点以外,那里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说一说更新   凌晨1点多才到家,坐在电脑前发了十分钟呆,新章节打开,本来想写,但一想写完估计得到天亮,明早有会议要开不说,即使没有,以昨晚就睡了大概不到5个小时的状态来看,我可能抗不到写完就已经困到不行,硬撑着写完的东西大抵也会觉得发不了。   但好像现在就睡也睡不着。   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我突然意识到,似乎最近一直都是这种称得上糟糕的状况:晚上熬夜写,白天改过之后再发,甚至到了第二天发现连改的时间也没有,就又拖到了晚上,但那时候再改再发,就实在没精力继续写一章了,哪怕是半成品也写不动了。   结果就是两天的时间只发了一章,然后自己觉得很对不起追更等更新的读者,出于愧疚,先放出双更的豪言,实则也是在逼迫第二天的自己,因为话昨晚已经放出去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写完两章,然而通常的结果是——时间一眨眼又TM到了晚上,我却一个字还没写呢。   再继续熬夜吗?   熬夜的话,质量能不能保证?   明晚的更新还有状态写出来不?   不知道...   我突然有些怀念刚开书那时候的状态了——那时候写书的初衷,除去喜欢,想写之外,最大的一点就是想让自己的闲暇时间不被荒废,不去泡夜店酒吧,杜绝那些无用社交,就做点正经的事情,做点让自己开心、最好能让别人也开心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我,除去白天的工作,闲暇时间几乎可以全部用来构思创作——有很多「朋友」在当时一度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晚上就再也叫不出来了——那些「朋友」,到现在基本上该失联的也都如愿失联了。   那个时候的我,即使失眠熬夜,晚上只睡三个小时,白天起来依旧精神抖擞,思绪如泉涌,每天最开心的就是坐在电脑跟前,劈里啪啦敲出脑袋里的画面,把画面串起来做成故事,讲给你们听。   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好像做不到那样了。   熬不动夜了。   闲暇的时候,会开始觉得身体和脑子都很疲惫了。   再也没有那么多闲暇的时间了。   我最近两个月状态都很糟糕,也看到许多人说,西语啊,实在不行就休息一下吧,小说可以缓一缓,只要不太监,让我们等一等都行,身体要紧...类似这样的话,每一次我看到,心里都暖暖的。   谢谢你们,真的。   深渊这本书的读者,总是温柔的人占大多数。   所以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干脆就好好休息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好好调整调整自己的状态,等状态恢复一些,然后再继续动笔。   我后来觉得我不能那么做。   因为我心里特别清楚一点,假如我现在真的撂笔,放自己轻轻松松休息,那么很有可能,有很大的可能,深渊这本书就在这里彻底撂笔了。   我不是永动机,我是个人,人不是机器,人会有懈怠情绪。   而写书对我来说——最少一开始的初衷,是消遣,是兴趣,是我想要写点什么来打动别人的那种心情,这样的心情一但放下,在我真的感到轻松了以后,大概就会想一直这么轻松下去。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重新拾回想继续完成故事的心情。   休息的越久,心里对此就越没有底。   所以我不能照你们说的那样,先停下来好好休息——我不敢停,因为我很想再写下去。   尤其是在最近,在这种时刻,闲暇的时间不再能像以前那样,只要我想,就可以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由我自由支配,我得陪伴那个未来将伴随我走过一生的另一个人了,实际上我的闲暇时间,现在是属于她的。   可是我现在只能每周最多抽出一天——大部分情况下是周六,所以我周六通常断更——也就只有这一天的时间,我能好好陪她。更多的时候,其实连她想见我一面,坐下来安静吃个饭,或者一起看个电影,都挺难的。   呵...   那个傻丫头对此竟然没有怨言。   但我最近睡不着的时候,就经常会想,哪个姑娘想要找我这种人啊,一天天忙的不见影子,感觉就像是在和空气在过日子——假如我是女孩,那我一定会觉得,找这样的男人就TM不如找条狗——狗还会在家里等我呢。   但越是有这样的心理,我大概越会告诉自己,不能停...   我是个贪心的人。   喜欢的,热爱的,全部都想抓住。   这本书,承载了我太多的心情。   而写故事这件事,也改变过我太多的事情。   还是想好好地写下去。   写完第一本,写第二本,写完第二本,写第三本...其实下一本书的世界观,主要角色设定,前期的故事线,我差不多都做好一半了,并且对此非常有信心,它一定会比深渊精彩有趣——写深渊是我兴趣使然,临时起意,可没有做过那么多那么丰富的设定。   假如到最后没能写出来...   我会觉得非常可惜。   深渊也是。   ...好像说的有些偏题了。   总之呢,最近的更新...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有时候断更,有时候单更,有时候双更,但第二天可能又接着断更...以前那种相对稳定的更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希望能很快找到那个平衡的点。   但不论如何,更新持续会有,不存在突然出现长期断更的情况——假如某个月时间充裕,我还想再拿一次全勤——说来惭愧,自从深渊开书之后,我好像就只拿过一次还是两次的小全勤。   这个作者简直弱爆了。 第八章 搅局(中)   呼呼呼呼——   凌风撩动长发,在耳畔呼啸着。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三十...   从「卡利维尔号」商船升空,划破黑夜掠向两公里开外的高塔,我并未张开黑翼,没怎么借助霜冻的推行,几乎全凭着炼体之力,甚至有些担心速度过快而发出太大的动静,临近高塔的时候,已经刻意减缓了冲势——即便如此,两公里的路程,我也就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转瞬,那高塔已然便近在脚下了。   夜色之下,入目是一座石砌的塔楼,孤零零耸立于港城城墙数百米开外的地方,塔楼四周为广袤的沙滩,沙滩上坐落着一些简陋而隐秘的营房,营房多数没亮着灯,有不少骑士举着火把在巡逻,看上去戒备森严,好像正寻找和防范着什么似的。   塔楼之上,灯火摇曳,火光从一扇扇巨大的拱石窗内透了出来,光晕波澜之间,看不见有任何的人影立在那边。   ...就这么从空中下去,应该没谁会注意到我吧。   虽说注意到了也无所谓就是...   我耸了耸肩,黑暗中神色淡然,朝下方随意地扫去几眼,感受到重力牵引着身体开始下坠,与此同时,立刻翻转拧身,像一只滑翔的猎鹰,自夜空直线坠落,双手轻轻推出冰雾减速,「吧嗒」一声,落在高塔腰部凸出的台阶,再迅速背靠塔墙,将小小的身体藏在拱石窗外的阴影里,伸手戴好兜帽。   “拖走拖走!”   塔楼之下,有话语声清晰传过来了。   “不论死的活的,全部都给我拖到高塔后面...找个地方埋了,血要清理干净...”   “克瑞斯!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好像还有两个跑掉的...”   “放心吧,人跑不远的,骑士长亲自去追了...”   我循声低头,第一眼看到塔边营房的门前,有骑士倒拖着不知死活的身影,正一面与人说话,一面朝塔楼慢慢地走。   那不远处,还零散躺着几个失去意识、又或者已经死掉的倒霉家伙。放眼望去,停留在营房附近的骑士大约有十几个之多,但更多的人,则已经高举着火把,朝远一些的方向搜索过去了。   黑暗中,我隐约能看见沙滩上,还有高塔门前的石阶,有几处地方都沾染的醒目血色。   这里...   好像才刚刚发生过一场骚动的样子。   先前那个在船头大喊「骑士杀人了」的卡利维尔号船员,应该就是随船长帆缆长他们到这里参加议会,然后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乱了起来,再之后,他就趁着乱从骑士们手中逃走了吧,想要把这里出事的消息传回「卡利维尔号」去。   ...那么。   帆缆长人在哪里?   塔楼里面吗...   我面无表情,将视线从塔下收了回来,脑袋探出拱石的边缘,悄悄朝塔内张望而去——从这里进去就能到塔楼的内部中层,但里面似乎听不见任何动静,难道议会是在下面开的...所以人都在楼下咯?   可是楼下貌似也没动静...   ...算了。   就随便先进去看看吧。   于是我弯腰理了理斗篷篷摆,从拱石背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越过台阶跨进塔内,布鞋的鞋底一踏在老旧的木板上,便发出「咯吱,咯吱」,算不上大但却很刺耳的声响——我没怎么打算掩盖那声响。   塔楼的中层空无一人...楼上大概也是没有人的,看上去这里像荒废有很久了,只是墙上的灯烛倒是将高塔内部映地敞亮。   这一层的空间比想象的要大,但所有的东西却都很陈旧了,许多年没人护理过的感觉,木板木架腐朽的厉害,到处都是被老鼠或虫子咬过的洞,角落里还堆着不少乱七八糟肮脏的杂物箱子,空气中满是刺鼻难闻的气味,这有些让我回想起卡塔洛玛的钟塔,今夜的情景...竟是何其与之相似。   只是当时的那种心跳加速、仿佛血液在体内窜流,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和压迫感,如今却已经完全不会再有了。   我几乎是大咧咧地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下过一层,再下过一层,「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越发清晰,完全不加以遮掩,我已经听到了从最底下一层传来的悉索动静,有重物拖拽的声音,夹杂着几声隐约的交谈,那声音渐渐远去了,塔楼的门似乎「吱呀」一声关上。   下面是有人在的...   但已经走了吗?   思绪刚刚冒出的同时,下面便有人开口说话了:“喂,你听到什么了没...”   哦...   还留着人。   “什么?”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是老鼠吧?”   “感觉不像...”   略显质疑的对话从楼下传来,我脚步未停,反而因此加快了些许,朝着通往高塔一层的楼梯走去。   “要不要上去看看...”   “...用不着的吧?”   “塔顶又没有谁在,肯定是老鼠之类的东西...”   下方的对话还在继续,听声音似乎只有两个人,站在一楼偏右的方位...嗯,塔外的骑士好像都走远了。   “不对...”   “是脚步声!”   “谁——”   「锵锵」两声剑柄之后,楼下的人似乎打算朝这边迈步了,然而还不待他们真的行动,下一个瞬间,我沿着楼梯走下,步入到他们惊愕的视线当中。   乌黑的眼眸,快速在塔楼一层扫过。   厚实的石砌墙壁,墙壁上灯火依旧通明,一层的空间似乎更大一些...左侧塔楼的大门已经掩上了,外面谁也注意不到这里,整个楼室空空荡荡,但地面有不只一道拖拽过的血迹,血迹还未及清洗,看上去触目惊心。   似乎骚乱的始动就是从这边开始的,我沿着血迹的方向抬头望去,见满地的红痕最终都汇集到楼室侧面的另一扇双开门里,那扇门也是紧闭,而守在门口的两名银甲骑士,这时候已经拔出利剑,瞪大眼睛,眼看着就要朝我冲过来了。   但我并不在意。   就沿着楼梯慢慢的走,眉头微蹙,此时才想起来,好像刚刚赶来的时候,隐约有在夜空看到这座塔楼的背后,是存在一栋较矮的附楼的——那么这双扇门,就是通往那个附楼的门了。   “什么人!”   “你是——”   月步。   砰!   脚步踏出,木阶崩裂,闷响声暴起的同时,娇小的身躯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两名骑士的面前,随后曲膝轻跃,漫不经心地抓住两颗脑袋,双臂稍稍用力,「砰」地就将其撞在了一起。   而后,喊声戛然而止。   哐当,哐当——   骑士手里的剑掉落在地,白眼一翻,他们的身体也紧跟着软软倒了下去,抽搐起来。   下手好像有点重了...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我一面随意地想着,一面从他们倒地的躯体上跨了过去,来到双扇门前,举手打算推门,但随即又歪了歪脑袋,转身看了一眼,稍微等了一下,没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我有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又将注意力投向面前的双扇木门。   缆帆长...   他们在这里吗?   我举起双手,将门「砰」地一声推开。 第九章 搅局(下)   门内出乎意料的安静。   但的确是有很多人在这里面的。   宽敞的石屋内,有站着的,走动的,哆哆嗦嗦被拉去跪着的,也有被打破了脑袋躺在地上的,骑士们腰悬利剑,看管着十多名二十名布衣商人,让他们在屋侧聚成一团,此时大多人都有些失神,其中不乏正低声哭泣的,面如死灰的也有,整个会场看上去相当凌乱,还夹杂着一丝丝血的腥气。   屋室的中央有一张圆桌,圆桌旁零零散散也站着些人,围在桌前的空椅好像都没有谁敢坐,唯独一位盔甲华丽铮亮,梳着油头、看上去气度非凡的中年骑士稳稳坐在主位,在他的身旁则站着两名卑谦鞠躬、可衣着气质却无不显露出富态的中年男人,那骑士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羊皮纸,递给他们之中一人的同时,还在开口说着话:“把这些契约收到...”   随后循着动静抬起了头,注意到推门而出的我,面色一顿:“嗯?”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我望来,本就安静的屋室里,气氛一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那个什么...”   我淡声开口,脚下步子不停,对那些目光也丝毫不予理睬,视线漫不经心地四处查看,就这么径直朝着圆桌走去,几步之后,附近的骑士陡然间反应过来。   “什么人!”   “放肆——”   「锵锵锵」的拔剑声中,有利刃忽然自身侧斩了过来,我脚步稍作变换,闪身轻松避过,单手闪电般抬起,不轻不重的一拳,捣在那动手骑士的腹部,「嘣」地一声闷响,将盔甲直接打得凹陷下去,那人顿时像是被炮弹击中,闷哼中倒飞而出,掠过人群掀起一大片的惊呼,「砰」地撞在了石墙上,滑下去后就没了动静。   这突然的、夸张的一幕,让更多打算冲上来的骑士,一个个都愣住了。   紧接着下一个瞬间,在所有人错愕惊惧的视线里,那推门而入的矮小身影,倏然间就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人群再次掀起哗然,沿桌的几名商人仓惶倒退,「哐啷」打翻了椅子,只见那宽敞的桌面上,稳坐于主位的骑士前方,斗篷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一手扯着兜帽,居高临下,正望着他。   “我来找人。”   清淡的、悦耳的声线,所发出的却是如同命令或者威胁般的口气。   我来找人,知会你一声,接下来若是不想配合,恐怕事情就有些不好收场了——坐在椅子上的第六骑士团团长,名为罗德里斯的男人缓慢抬头,那句话听在他的耳朵里,便是这番感受。   这让他非常生气。   已经有很多年,没谁再敢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你是谁。”   男人沉声问道,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张被斗蓬遮掩大半的面容,似乎想要将她的样子看个清楚。   但他看不清楚。   这个男人...   仔细一看,身上还有点父亲那样的气度...虽说真比起来差的太远就是,但他应该就是这里领头的骑士了吧?   所以死人的事情,是因为他下的命令吗。   我随意的想着,只是扫过一眼便不再理会他,站在圆桌上四处张望,在惊恐无措的人群里寻找帆缆长的身影...我很快就在石屋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他。   此时他正与不少船工打扮的人站在那边,和所有人一样睁大不可置信的双眼,看着我,揉了揉眼睛,似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卡利维尔」号的航海士就在他的身旁,还有船长...   啊,船长倒下了。   手背绑着,身下有血...但人好像还活着,胸膛在起伏,还有呼吸。   “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周围剑拔弩张的骑士们似乎又想有所动作,但却都被那个在我面前稳坐的骑士头领挥手拦下,男人的声音依然很稳,转头对那两名还呆楞着,动也不敢动一下的华服中年男子说道:“不要紧,你们先退后吧。”,在他们的退下的同时,靠着座椅敲了敲我脚下的桌子,举手投足之间,上位者的气势展露无遗。   “身手不错,胆量也不小,敢这么大摇大摆的闯进来...你的年纪应该不大吧?还是个女孩子,后生可畏啊,但这样藏头露尾的,未免还是有些不够气量。怎么,不打算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你确定你想知道?”   我随口反问,心里对他的话并不怎么在意,不打算再和他扯东扯西,便朝着帆缆长的方向一指:“其他的管不着,我要带他们走。”   那中年骑士闻言,挑了挑眉头。   他并没有朝我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直抬头看着我,不羁的脸上露出些许戏虐的表情:“哦?是吗,这就是你的目的?”   “不可以吗。”   兜帽之下,我歪着脑袋问他。   “...啊哈哈哈哈。”   骑士头领忽然大笑出声,那笑容转瞬又变得平静:“也不是不行...”   他说着又敲了敲桌子:“可代价呢。”   “代价?”   “是啊,代价。”领头骑士顿了顿,望着我又露出笑容,“你就这么闯进来,打断了我的议会,惊扰了币行的绅士,我的合作伙伴。不仅如此,你还伤了我的骑士...你进来短短不到3分钟的时间,就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难道想就这么拍拍屁股,然后一走了之?”   阴冷的、略带威胁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慢慢扩散:“这恐怕不太好吧。”   不太...好吗?   我望着他那样的笑容。   兜帽之下露出的素雅双唇,也跟着微微翘了起来。   “...也是呢。”   哪能这么简单就放人走的嘛...   他又不是废物。   砰!   倏然间,巨大的闷响在石屋中爆了起来!   在罗德里斯团长的眼里,那胆大包天地闯进来,看上去颇有几分实力,年纪可能很小的古怪女孩,兜帽下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那笑容他很熟悉,是那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自己经常会露出的笑容——那样的笑容一出来,罗德里斯立刻就意识到不妙了。   但他下意识地以为外面还有埋伏,或者在场的人里还有什么意外变数,正打算转头确认情况,下一刻,那女孩踏在桌上的脚步陡然一变,而后便是仿佛炸裂耳畔的爆破声,面前的圆桌在那样的声音里四分五裂,斗篷女孩的身体于暴起的骤风里再次消失,男人心下一沉,抬手遮挡飞来的木屑,视线的余光里,他看到那女孩已经出现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名骑士身后。   她竟然想干掉这里所有的骑士...   可笑!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在他脑袋里停留了不到半秒钟。 第十章 穷胸极恶(上)   「嘣嘣」两声,罗德里斯团长脑袋里想法还在转,蓦然间便听到骨骼爆裂的闷响,从最近的那名骑士身上传来,那声音惊得他心中一颤,他看到女孩直接从背后扭断了手下的两条胳膊,以极其粗暴的、与身形完全不符的蛮横姿态,一把按住了对方被头盔包裹的后脑,轰然砸向地面,砰——!   巨大的响动里,碎石溅起来了,仿佛整间石屋都为之震颤,被按在地面的骑士双脚后翻,整个下半身高高抬了起来,他的头盔已经被那柔弱的五指拧地不呈形状,脸像是镶嵌在了龟裂的地面,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有半秒...不,连半秒都不到的时间,罗德里斯团长脸上的震骇之色甚至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来,女孩已经挟裹乱流再次一闪,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啊啊啊——”   “有刺客!”   “保护团长——”   “打断她...呃!”   惊叫、哭喊,骑士们怒吼着仓惶应战,那最后一句喊话声只到一半,少女便倏然出现在张大嘴巴的骑士面前,娇小的身体腾空蜷缩,手起拳落,正中对方门面,将对方的脸打地几近凹陷下去,面骨稀碎,牙齿崩飞,踉跄中倒退好远,才倒了下去。   “该死...”   混乱的场面里,亦有就近的骑士举剑怒骂,剑锋亮起紫色的光晕来,然而那光晕才刚刚升起,女孩便又闪到了他的身边,看也不看,抬手挥出第三拳,将骑士一拳捣飞,双脚才刚刚离地,她便已经出现在另一侧,拧着脑袋将第四人抡起来,重锤般砸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五个,第六个...   狂风流泻,身形变化,「唰唰唰唰」的出手声里,罗德里斯团长正慢慢从椅子上站起了身,逐渐睁大的眼眸当中,他看到的只有飞速变换的人影和画面。   只见那斗篷女竟是快到在身后拉出数道残影,仿佛无数个分身在石室中相交相错,穿花蝴蝶一般,所过之处必有骑士闷哼着高高起飞,一道接着一道,像天女散花,「砰砰砰砰砰」,拳风轰砸在盔甲上,密集的闷响不绝于耳。   三秒钟,四秒钟...   男人终于从椅子上站直了身体。   “够了...”   他出声喊道,深邃的瞳孔正在放大,脖颈的青筋暴了起来:“我说,够了——!!”   但此时才喊出这句话,却是已经晚了。   尽管对罗德里斯团长来说,眼前突发的这一幕聚变,一整个经过,也仅仅是他震骇过后,反应过来,刚刚从座椅站起身的时间。   他甚至还有些没明白,怎么突然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那只身前来的刺客固然强大,第六骑士团的战士们也不是吃素的,况且这里还有他在,一个小女孩而已,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能打倒三个,五个,还能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收拾掉吗——直到现在,罗德里斯团长还没能从这样的想法中回过神来。   这是在港城。   港城是他的地盘,整片海滩有他两千人的防线,从这间屋里随便出去一个人,或者等外面营房的人听到动静做出反应,那个时候,她就算是插上翅膀,也别想逃出自己的掌心了。   一个小小的刺客...   小小的刺客而已...   但就是那小小的刺客,这时候当着他的面,竟以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一瞬间干掉了所有的骑士——二十多个人,连一个神迹都没能放出来,就在刺客猛烈的攻势之下,割麦子一样倒下去了。   就在男人站起身,喊出那句「够了」的时候,场中仅剩的最后一名骑士已然转身逃向门口,许是打算出去搬救兵,但却根本不会有那样的机会,那女孩倏地闪到了他的头顶,一记鞭腿「呼」地就抽了下去,「哐」地一声,骑士的头盔瘪了,仿佛脖子都缩回了胸腔,血从口鼻出喷溅出来。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又朝前跑了几步,但到不了门口,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踉跄倒地,再也没能爬起身来。   唰——   骤风呼啸,视线一闪,身裹斗篷的女孩又重新回到了团长的面前,飘扬的篷摆自后背缓缓落下,一尘不染。   五秒钟。   罗德里斯团长一向对时间的流逝非常敏感,他在心里下意识地计算出那斗篷刺客干掉所有骑士的时间——差不多正好是五秒钟。   【^摆}烂+)(*^图!@书~!馆@#&%】$#^q>qun]似/?>!~榴+)(*^尔*(其%兒、%久$四@八&彡   ^摆|烂~!外*群[~《Q》裙6-*硫!@贰@#&%6-#$零/)令|?捌/尔%^尔   五秒过后,这间屋里除去他自己,已经没有还能再站着的骑士了。   躺在地上呻吟的也没有。   而今晚,能留在这个房间里的,全部都是他的亲信——要成为他的亲信只需要做到两点,强大,以及忠诚。   这些下属本都是他的骄傲。   但现在,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枉死在这里了。   那女刺客...   甚至连秩序的力量都还没使用出来。   罗德里斯团长张了张嘴,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有些失语,感到出离愤怒,怒火上涌到几乎难以控制,脑袋里思绪混乱一团,舌头像是打了死结,看着女孩遮挡再兜帽下面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呐...”   但斗篷刺客似乎也不需要他说出什么话来,眨眼间清理了会场,在如此惊人的、剧烈的一番出手之后,她看上去竟然没有哪怕一丝丝的疲惫,连呼吸的气息都半分不乱,仿佛随手处理完一筐垃圾,说话的语气如先前一般淡然:“你刚才说...什么代价来着?”   “重新说说看吧?”   “......”   罗德里斯团长阴沉着脸,垂在身侧的双拳用力紧握,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他咬着牙,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男人已经读到对方话中的杀意了。   只要她想...   随手就可以捏死自己。   “嗯?”   那刺客兀自问着:“怎么不说话了?”   “......”   “你要是不服,我们再这里打一架也行。”   “...报个身份吧。”   罗德里斯团长嗓音干涩,沙哑如同鸦鸣,他终于将胸中一切复杂的情绪全部压下,稍作缓和之后,便觉得自己能够冷静说话了:“像你这样的人,总不会是那些惟利是图、鬼鬼祟祟的无名鼠辈。你说个名字,我们...这就算认识过了。”   “沙尔曼。”   本以为那刺客还是不会肯说,但这一次,对方回答的迅速且干脆,干脆到超出男人的意料:“我叫沙尔曼,沙尔曼·约瑟夫·阿德利安·麦旋风十世。”   “......”   罗德里斯团长愣了一愣。   随即,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这是在耍我吗。”   “信不信由你。”   我耸了耸肩膀,不想再和他继续浪费时间了:“我要你让你的人从码头撤走。嗯,那些商船税收的事情呢,我管不着,也没兴趣去管,不过我听说收税是为了复兴西尔加亚南境,税钱用来建设被战争摧毁的城池,这件事过后我会核实...”   “......”   呵,表情还蛮不服气的...   算了,不管他。   “只希望你不要搞太多虚的东西,否则指不定哪一天,等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还会再找到你的。你看上去是个狡猾的家伙,肯定明白事情的底线在哪里的。”   说完,不待男人再回答什么,我摆了摆手,转身朝眼睛发直的缆帆长走了过去。   然而两步之后,听到身后传来低沉如狮吼的声音:“...就这样!?”   仿佛是被那声音提醒,我顿住脚步又回过头,望着男人不怒而威,饱含血性的通红双目,抬手挠了挠脸颊,随意说道:“哦,差点忘了还有件事。”   而后,脚下踏出月步。   砰—— 第十一章 穷凶极恶(下)   碎石自脚下高高溅起,风啸再次于屋内席卷开来,这一瞬间,在我顷刻与他拉近距离的同时,那骑士头领展现出了他超乎寻常的反应能力。   男人至少拥有着极强的战斗意识,「锵」地一声,霎那间拔出腰间利剑,剑锋倏然嗡鸣,紫光大盛,光芒充斥着我的眼睛,这一招神迹的名字我忘记了,但他的确是我见过以来能最快释放出紫色华光的骑士,那光刃具有惊人的威势,剑身高高扬起,仿佛能一剑斩断整间石屋。   但...   也就仅此而已了。   我抬起了右手,伸出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将挥来的剑刃夹在指间,「铛」地一声,将其直接折断。   紫光瞬间消失。   被折断的剑刃还飞在空中,那骑士头领凶戾的面目已然近在眼前,我不会再给他任何出手的机会了,双脚落地之后,另一只手迅速揪住他胸前的甲胄,月步再次踏出,「砰」地一声,直冲而上,带着男人在惊呼中悍然撞碎屋顶,于无数飞起的瓦片里,向更高的夜空冲了上去。   嗖嗖嗖嗖嗖——   狂风在耳畔呼啸着。   一百米,两百米...四百米...   五百米。   下方的高塔在视线里转瞬变成了小小的萤火,远处城邑的星亮之光几乎被我一览无余,单手提着的骑士头领已经开始发出难以忍耐的声音,我眼中蓝芒一现,脚下寒雾翻涌,坚实的冰台顷刻凝出,我将双脚轻轻点了上去,而后踩实。   “冰霜...秩序...”   骑士头领咬牙说道,我像拎小鸡一样,将这个身材壮硕、加上盔甲几近有两百斤重的男人拎在面前,提着他的手伸出平台之外,眼眸冰冷,淡声开口:“既然过来了,就有些话想问你。”   我顿了顿:“你是神圣教会第六骑士团的军团长,没错吧。”   呼啸的夜风之中,那骑士头领被我提在手里,只要我手指稍稍一松,他就会从五百米的高空径直跌落,在地面摔成一团肉泥——即便是这样的情况,那双平静中包含愤怒的眼睛,也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威严的脸上除去有些呼吸不畅的潮红意外,竟是看不出一丝的惧色。   哼...   倒是有些骨气的。   至少比东洲那个领头的窝囊废要强太多了。   “你...居然不能确定我是谁。”   我的话似乎让骑士头领略感意外,甚至觉得荒谬,他剑眉一挑,艰难开口:“但却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杀了我的人...杀了教会的骑士、那些保护神之子民的勇士们,如此的穷凶极恶、暴戾恣睢...你,难道是真理之门的异...”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啪」地一声,被我狠狠扇了个大嘴巴子。   “不要说多余的话。”   我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他,语气强硬:“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知道我穷凶极恶,就不要试图对我讲什么大道理...是不是异端又能如何?你只需要明白,我能决定你的生死,而你不想死...至少不想这么窝囊的,莫名其妙的去死,对吧。”   我清了清嗓子。   “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扔下去,让你死的难看,死的毫无尊严荣耀可言,你所拥有的一切名誉、权力、地位,死后都将会被一个或许陌生,或许谈得上熟悉的人取代,那当然不关我什么事,但我想说的是,在教会高层的眼里,你的存在或许并没有多么重要...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骑士头领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被我出声打断:“嘘,不要插话...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只是想简简单单问你几个问题,那问题对我来说...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重要、多么想知道的事情,我只是有点兴趣,嗯...一点点兴趣。”   “在那之后,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让你好好的活过今晚...你得明白,这完全取决于我的心情。而我待会儿的心情,只取决于你有没有老实的回答我,有没有对我撒谎,或者敷衍我...因为我看得出来那些。看出来之后呢,也许就会变得对此没什么兴趣了,我讨厌别人欺骗我。”   “......”   夜风呜咽之中,骑士头领目光阴沉,安静的听我在说。   “所以,我们达成共识了?”我问他。   男人盯着我看了两秒钟,慢慢点头:“且先问问看吧,我不保证我能否回答你的问题。”   “...那么,第一个问题。”   兜帽之下,我勾起嘴角,对他伸出一根手指:“前年的时候,教会和异端在西尔加亚沿海的莫斯里海岸打过一场鏖战,而守卫防线的战士据我所知,除去两名教宗骑士和第三骑士团之外,还有你们第六骑士团的人。我想知道的是,当第三骑士团战败失守,退到亚雷提恩城的时候,你们...你的人,都去了哪里。”   “...你是圣诗班的呃啊啊啊——!!”   骑士头领仍然想要试探我的身份,话才刚说出口,我便闪电般的出手了,钳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嘎巴」一声拧断,断裂的骨茬从皮肉下戳了出来,他疼得眼神都变了。   “我以为你很聪明,现在我收回先前的话,你其实并不聪明...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而已吗。”   咔嚓!   我将他整支右臂都折到了身后,像拧麻花似的拧过一圈,连同臂甲肩甲一起扭曲变形,肩膀脱臼、臂骨寸寸断裂,握剑的手就这样彻底被我废了,软软地重新垂到身侧。   暗红的鲜血,顺着不住发抖的五根手指,流淌至身下墨浓的黑夜里。   “接下来,假如你不再啰嗦,我问什么你就老实回答,除了我想听的以外,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我们彼此都不耽误对方的时间,那么兴许...你的手还能再救回来,对吧?我想你不会喜欢失去右手的感觉。”   “是...圣城的、命令...”   骑士头领疼的呼吸发抖,面色铁青,整个身体都在风中不断抖动着,他硬撑着不再发出嘶吼,嘴唇哆哆嗦嗦,果断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接到过圣城的密信...我的人,在海上、与异端正面交锋了一次,之后...就被下令撤军,退回翁斯坦海港了...”   “...意思就是,你让你的人丢下了防线,就那么不声不响的逃走了?”   “不、不是...逃走。我的人,不会临阵脱逃...只是、密信的命令,要我组织所有的人手,不再与异端纠、纠缠,返回翁斯坦海港,死守港城的同时,在海域、找到安斯埃尔大主教...那是来自圣城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也不想违抗,对吧。”   我冷笑道:“圣城的命令...是谁?安吉尔吗?还是信仰团?给你送信的人又是谁。”   “他...和你一样,穿着斗篷...黑色的斗篷,是个年轻的男人,脸上带着狐狸面具...遮遮掩掩看不清面目。我不认识他,那时候...也没兴趣知道他是谁,我只认...那个猫头鹰的印章...” 第十二章 三个问题   “...猫头鹰?”   夜风将斗篷吹得猎猎作响,如波浪般飘舞的兜帽之下,我稍稍歪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猫头鹰?”   “猫头鹰章...”   骑士头领的咽喉被提起的胸甲卡着,大抵很是难受,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它代表的...是千百年以来、悬在圣城圣殿教堂之顶的...那柄达摩克利斯利剑...神圣教会、最高执行组织...制度的守护者...但凡见到,必须听令。如若有敢不从,便会被当作异端处置...”   “是么。”   我喃喃说道,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呢...   “所以它和圣诗班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我、不确定...没有人知道,猫头鹰的成员都是谁...就像、你永远也不清楚、那些昔日里相处颇为融洽的...朋友们,有哪一个背后潜藏的身份,其实是圣诗班...一样的道理。只是猫头鹰,隐藏的更深一些...”   “他们,不常在公共场合明示身份...但私下里,却是教条的制定者,拥有号令一切的神权...甚至于,还有着审判教宗大人的权力...圣城的教会法庭、便是直接受到猫头鹰们的管辖...咳咳...”   男人轻咳两声:“以我的级别...对此仅有的了解,就只是这些了...”   “...好吧。”   我点了点头,藏在兜帽下的双眼微微泛红,望着男人的眼睛:“看上去,你还算诚实...这第一个问题,就到此为止。”   大概了解到那是一群什么样的家伙了...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   我对他竖起两根手指:“你说你的人奉命撤走,放任异端攻陷莫斯里海岸,屠杀沿海地区村落城镇的无辜子民,是受到猫头鹰的直接指示。你不能违抗那样的命令...我姑且先这么信你,可那之后,据我所知...第三骑士团本是有机会将异端挡在海外的,但他们后来没有东西吃了...”   “币行负责供给粮草的运输路线被人截断,骑士们饿了肚子,也因此有不少人得了病,一边吐一边挥剑,没力气再抵抗那些恶徒,所以才会败的那样惨烈。我后来听到的说法,粮草是被一群饥饿的流寇劫走的,但之后那些流寇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谁也再没能找到他们...关于这件事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是在怀疑我...”   “这句是废话。”   砰——   我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不要再试图考验我的耐心。”   “呃!”   这一拳打的相当重,男人的鼻梁骨瞬间就塌下去了,上嘴唇生生撕裂,脑袋猛地后仰,连头盔都飞了除去,他痛苦的闷哼一声,面目扭曲,血在间隔两秒之后,才从鼻子嘴巴涌了出来,将半张脸瞬间染红。   “我不知道...该死,我不知道!”   骑士头领的情绪已经有些崩溃了:“我只是奉命退居海港,在找到安斯艾尔大主教后,得知他在海上被小丑伏击,船队全军覆没的消息,那之后便命人护送着他一路南上,去到北境...紧接着才收到第三骑士团战败的消息!我那时以为只要有威廉姆斯团长坐镇,那些异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正越过防线,天知道他们的粮草早就断了...该死,谁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他的嘴巴被那一拳伤的不轻,说话有些漏风,大舌头似的滑稽,脑袋上发丝凌乱,因鼻梁骨断裂的酸痛而涕泗横流,威严的模样早已经不在了,此时看上去竟颇显委屈,令人同情:“我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人咳咳,但也是一名...一名光荣的教会骑士,骑士的荣誉和底线,不会允许我做出那样的事情!你可以依仗自身强大的力量为所欲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逼迫我,打伤我也好,就算今晚我真的死在你的手里,你也休想肆意践踏我的人格!这是我的底线!你听到了吗,该死的刺客!”   夜风里,男人的喊话声到了最后,竟隐隐又生出几分雄狮般的气魄了。   ...好吧。   他或许真的什么也不清楚。   但也可能是害怕承担事情暴露的后果,那后果或许比死还要严重,所以即使是丧命于我的手中,也坚决什么都不肯说。   这个问题没必要在他身上纠缠下去了,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想来第六骑士团守在沿海地区,也没有多少机会去做那样的事...   姑且先当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吧。   “别吵了。”   我淡声打断了他的话,又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呼...”   男人有些累了。   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和伤痛的折磨,颤抖着、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说吧。”   “有关于西尔加亚南境的那场涝灾...那场持续了几近半载、淹没无数村落农田的暴雨,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   说完,我用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的脸——那一瞬间,骑士头领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黑夜之中,他的瞳孔微微皱缩,表情凝固了一霎那的时间。   非常微小的变化。   假如不是提前有所准备、细细观察,便不可能发现那样微小的变化。   那变化眨眼被他掩饰了下去:“暴雨?”   他喘息着说道:“那场暴雨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灾害吧,南境因此死了很多...咳,很多的人,也因此为异端制造了不少可趁的机会...但雨终究在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停下来了,这是难得的幸事,不幸中的万幸...那后来,第六骑士团也为恢复沿海地区的秩序做了不少贡献,后半年...一直到现在,我们都在忙着这些...”   说着说着,男人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将眼睛睁大了:“你的意思是——”   他似乎有了猜测,但随即又将那猜测自行否认了。   “不,没可能的...那场暴雨...可是笼罩了整个西尔加亚南境,你知道那是多么广袤的土地,没有人能够做到那样的程度...没有人...这太荒谬了...咳。”   “是么。”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又笑了起来:“你确定没有隐瞒我什么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刚才的那一瞬间...你究竟想到了什么?三秒钟内,回答我。”   “我能想到什么...等、等等!”   骑士头领还打算狡辩,见我抓着他胸甲的五指松开了两个,立马就有些急了:“我知道一件事,我想起来了!前年在那场暴雨降临之前,大概三月初的时候,有个朋友来找过我,他对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降雨之后我便明白那其中的用意了...”   “哦?什么话。”我歪着脑袋问道。   “他说...咳咳...”   骑士头领咳嗽了几声,话语声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斟酌用词:“他对我说,今年南境的收成将会出现问题,让我尽快购买沿海城镇市场上流通的粮食和干草,力所能及,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囤积到安全的仓库...必定会有大用...” 第十四章 收场   夜色苍茫。   当月光渐渐暗沉的时候,翁斯坦海港码头的火把还在攒动,喧嚷的声音一直传到很远之外的港城高墙。   停靠在码头的「卡利维尔号」商船甲板上,航海士缆帆长架着受伤昏迷的船长从高塔归来了,归来之后又不免一番躁动,他们穿过叫骂的人群下了甲板,与同行的骑士长一面争执着什么,一面进到船长室去。   不久之后,闻讯赶来的大副、二副、船医等人也紧跟着走了进去,而此时外面的躁动还在一直持续,期间不断有商会与第六骑士团的人上了船,进船长室之后呆不久,便又从船上匆匆下去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夜深的时候,等所有人都从船长室里出来,守船的骑士们很快便接到了放行的命令,在那之后,人们的焦急与愤慨才得以逐渐平息。   夜风轻抚过甲板,看守的骑士已经从船上陆续离开,「卡利维尔号」商船终于可以开始卸货了,随行的商仆将一箱箱货物运往码头仓库,旅人们逃也似的,没多久便跟随着人群一哄而散,他们离开码头前往港城,也不知道这个时分,还能不能在城中找到合适的落脚之地。   “他妈的,真晦气...”   几名船员一面从船舱出来,上到甲板,一面带着情绪骂骂咧咧,有人「呸」地一声朝脚下吐了口浓痰:“不过所幸也是没出大事。船长断了根肋骨,人死不了...那几个被骑士打伤了的,也都算不得重伤...王八羔子们还算有点人性,是留了手的...”   这话说的毫无顾忌,那身旁之人听了,便连忙张望一番,随后低头劝他:“嘘,你小点声...当心再给商船惹上麻烦...”   旋即又有人说道:“你们没看见第六骑士团那个骑士长,他走的时候那脸色...啧啧,怕是要借机再给我们使绊子了...”   “这些天都大家都防着点,尤其是把嘴巴都放严实了。”走在最前面的黝黑壮汉,此时一脸的正色,“高塔那边的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到城里也不要随便乱说...”   “放宽心帆缆长,我们明白的...”   “不是我说啊,你这人就是喜欢瞎操心...”   他们从船尾走到船舷,相互又说过几句之后,便各自去忙手头里的事情了,只剩下帆缆长一人独自步至船头,站在围栏的边上,举头望向远方的夜色和城邑亮起的灯火,许久。   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世事啊...难料...”   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感慨、又或者在庆幸。   这一晚,于他,于整个「卡利维尔号」商船以及船上到所有成员来说,都可谓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了。   从走出高塔的那一刻起,帆缆长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他在恍恍惚惚之中回到船上,将船长送去休息之后,并没有和大副二副他们一起,在那边与第六骑士团商议事情,就一直呆在自己的船舱,呆了很久。   脑子里回想不断的,是高塔那边发生过的事情。   那个以为被他幸运搭救,始终不愿露出面貌的小丫头,她杀人时的果决、稀松平常,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惊世骇俗的身手...刷刷刷刷,几秒钟内就干掉了在场所有的骑士,拎着罗德里斯团长冲破屋顶,飞上高空,荡魂摄魄般的威势,帆缆长一度以为,那只会是出现在传奇故事里的情景。   ——但那样的女孩,的的确确,如许多故事里讲但那般,竟是被像他这样普普通通的人所「救」。   帆缆长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强大的异端,正义的教宗骑士...   那些传说人物的存在,对他来说,都像是一个个虚无缥缈、精彩却又遥不可及的传奇故事,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能真的见到传说里那些真正站在人类所能企及的巅峰之人——在帆缆长的世界里,他所认识最厉害的家伙,也就只有船上的护卫队长——那可是拥有火焰秩序天赋的海上无畏战士。   尽管护卫队长的天赋,放在那些更厉害、更有名的人面前,恐怕不值一提。   但就是这「不值一提」的程度,对帆缆长这样的普通人来讲,却已经足够令他羡慕——否则的话,护卫队长又凭什么能做护卫队长,凭什么每月可以领到高他双倍以上的报酬。   可在今晚,他看到了更在那之上、完全超乎想象的程度。   就像是故事里,那些传说级英雄的程度。   那个被他所「救下」的女孩,她所展露出的程度。   骇人听闻。   此时回想起来,当时的整个过程仍然记忆犹新,犹如失重般的感受——那个罗德里斯团长,帆缆长是有过片面的了解的,至少他知道那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第六骑士团的军团长哪里会是什么好惹的人,那可是跺一跺脚,整个南海沿岸都得抖三抖的人物。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物,在那个女孩面前,却连一招都没能走过去。   传闻中能劈斩海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技「岚剑」,凌厉的剑锋竟被对方用两根手指,轻描淡写的夹断了。   更可怕的是...   她竟然可以飞起来...   那个时候,帆缆长几乎是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完全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脑子里一团浆糊,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骑士已经闻声闯入,但面对室内的状况,所有人都显得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所措,混乱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喊着,眼看又将再起冲突,蓦然间,那女孩拎着罗德里斯团长轰破屋顶,从夜空中骤然降落,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当中。   她将罗德里斯团长随手丢在地上,当帆缆长再次看到那个强悍如山之人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断了,鼻梁骨也断了,嘴巴撕裂开好大一条伤口,脸上身上都在不断淌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却双腿发软、连站都有些站不住了。   好像一条被拔掉牙齿的癞狗。   在那之后,事情就变得顺利起来了。   那场所谓的「船商议会」,本已经胁迫在场的商会、商船,在暴力和权势的欺压之下,与新币行签署了一系列不利协议,但那些协议还未来得及履行,便当场先进行了第一次修订——至于修订的结果,条约还是那些条约,女孩看上去并不打算搅进这些琐碎的事情里有多深,但协议之中的一些附加条件,却不再像先前那么苛刻了。   船税的缴纳自然还是不可避免的。   但经过一阵讨价还价之后,在女孩的注视之下,商会与第六骑士团总算是勉强达成共识,让币行将船税缴纳的期限分期延后,并且免除三年以内的利息,如此,便为东洲往来的船只争取到了缓和的时间。   帆缆长当然知道,这都是他「救」上船的那个女孩,她所带来的结果。   至于女孩和罗德里斯团长在夜空中究竟都说了些什么,除出她和团长本人之外,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清楚——罗德里斯那个老匹夫,他看上去是打算极力将事情压下去的,许是顾及脸面,又或者背后有什么更复杂的原因吧...   匆匆交代过后,便急忙离开了会场,同时撤走了高塔附近所有的骑士,直奔港城教堂。   再后来,那女孩与他道了别。 第十四章 下一个站点   “有件事要告诉你。”   临走的时候,女孩问币行的人借了纸和笔,写下几个地址,递到帆缆长的手里。   “去年在东洲,嗯,有捣毁过两个讷德林帮的窝点,救过一些...被他们逼迫做事的女人。大多都是流落在街头然后被抓住的,年纪从小到大都有,也有在那里呆了好些年的,大概一百来个吧...”   “可能窝点也不只有那两个,但在那之后,讷德林帮的生意总是很难再做下去了,我认为可以当作线索,去那边找找你的女儿吧,兴许她还活着...”   男人依旧没能看到她遮挡在兜帽之下的面容,不知道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年纪有多大了,有关于她的信息其实一概不晓——唯独那清澈如甘泉的嗓音,他始终都会铭记于心。   有些后悔的是,在女孩走过去递给他纸条的时候,帆缆长下意识地朝后退过一步。   当时女孩对他的举动并未在意,兜帽之下,似乎只是好看地笑了笑,说完了那些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跃上破损的屋顶,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可帆缆长却对此耿耿于怀了。   从高塔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后悔着。   可惜啊...   那个时候,无论是自己还是航海士,在场的所有船商,没一个人能自然地将那句谢谢说出口来。   假如还有机会再见,的确是应该对她说声谢谢的...   男人出神的想着,视线游走在远方火光朦胧的港城,望着港城之上深邃的夜空,他怔了许久,在心中兀自猜测着,那个女孩的身份,以及她的旅程。   她...   究竟是什么人...又将只身去往哪里呢?   有一点帆缆长其实很清楚。   那样的女孩,今后倘若真的有听到对方的消息,恐怕也只能是在他的某一次航行当中,又或者酒馆里,他与人喝着酒的时候,从哪个胡言乱语的醉汉口中,听到近期又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情,从那些事情里,或许才能找出她的一抹踪影。   这大概是他与女孩之间,唯一再能产生交集的途径了。   ............   四月中旬,气候转暖了。   在西尔加亚有句古老的俗语,说人间最美是四月,四月的风,四月的云,四月的阳光,四月的情怀。在这片富饶的土地,四月正是大地回春,鲜花初绽的好时节。   远方的大山之间,林野郁郁葱葱,风一吹过便会发出清脆的婆娑声,河边的青松生了新的芽鳞,小嫩苞似的,芦苇丛自冬日的素净之中苏醒,随尘土在风中摇曳着,像是在合声唱歌。   佩文西峡谷的绝壁上,紫花银花开了个遍,花海放眼望不到尽头,和煦的阳光自天空照射下来,映出山谷伟岸的轮廓,若是由上自下俯瞰而去,便能在最高的那一处崖顶,看见有个小小的、裹着斗篷的人影,仰躺在那花丛之中,独自一人,闭着眼,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但不久,她就睁开了眼睛。   少女眨了眨眼帘,眼神从迷茫转到懵懂,花了至少10秒钟的时间,而后才慢慢坐起身来,挠了挠稍显蓬乱的头发,眼珠滴溜溜转着,四处张望,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朝着旁边摸摸索索,不经意间,似乎摸到什么毛茸茸的家伙。   她有些呆愣,下意识地把那东西抓了起来,感觉到它在挣扎,便低头看去。   ...那是一只蜘蛛。   是蜘蛛!   它的八条腿还在手里乱动!!!   “鸭...”   惊叫、起身,睁大眼睛,将蜘蛛猛地甩了出去,那几乎刻在人类内心深处的本能反应,但少女显然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她将蜘蛛丢出去后,竟直接踏起月步,闪身后退,花瓣自眼前飞舞的同时,手指尖小小的火弹已然呼啸掠去!   一气呵成。   砰!   不轻不重的闷响声,自峡谷之上回荡开去,接而有黑烟飘了起来。   女孩愣愣地望着不远处被烧焦的一片地方,望着升腾的烟雾,好像这时候才终于得以清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想要挠头,但随即想起那只手才抓过蜘蛛,顿时觉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满了胳膊。   “可恶的蜘蛛...”   吓我一大跳来着。   最讨厌腿多的虫子...   然而两秒钟后,我马上又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咦?   我刚才是被蜘蛛吓到了吗?   我怎么还会被蜘蛛吓到?   不对...   我怎么又有「被吓到」的感觉了?   我刚才是被吓到了吧...   “......”   兀自想了许久,我忽然有点不能确定。   那可能只是下意识地身体反应吧...   重新想一想蜘蛛,好像也没觉得有多么毛骨悚然...不像以前..对蜘蛛、蜈蚣啊什么的,会有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   ...算了。   反正是无聊的事情。   我决定将它抛诸脑后,站在绝壁皱着眉头,朝远方眺望片刻,转身去收拾放在地上的包裹。   昨天黄昏的时候,在天上飞着,看见这边的花海特别漂亮...没多想就下来了,本打算躺下休息一会儿的,结果...好像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   这个时候...   太阳已经高高悬在头顶了。   穿着斗篷,有那么一丢丢的热。   将包裹在腰上系好之后,我在脚下凝出些许冰雾,让冷气挥发至全身,为自己稍做降温,而后抬头望一眼天空,想了想,觉得有点饿了,便又从包裹里掏出一块面包,大口咬下,咀嚼着,朝悬崖边上走过去了。   吃的东西...   已经剩下不多了。   这才从港城离开几天啊?   我有些记不清了。   反正那晚从下了船,乱七八糟的琐事之后,我就直接前往了港城——当然不是走大门进去的,这个世界的城邑大多都没有真正的防空措施,用飞的混进去其实非常容易——进去之后随便找了间小旅舍入住,小到不会问询身份的那种,然后住了几天来着。   白天的时候,去城里到处找哪边有美味的食物,尝了一些当地的特色,但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那几天持续有在观察码头和商会的动静,还有第六骑士团的人...那晚的骑士头领,确实就是第六骑士团的团长没错,我后来才打听到,他在过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已经匆匆带人离开港城了。   去了哪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再为难「卡利维尔」号商船。   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至于更多的、更复杂的,那些没办法直接用暴力手段解决的问题,我没有选择插手,也明白自己最好不要插手——倘若只是贸然的介入,不仅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反而更容易使矛盾加深,让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就目前而言,我只能先顾好自己的事情。   而那个骑士团长...   在他离开之后,会不会把那晚发生的事、把见到我的消息告诉别人,或者通知教会,有关于这点我也想过,结论是多半不会发生。   至少他不会随便就上报教会这边的事情,因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说——难不成告诉安吉尔,我晚上被一个莫名其妙、脸都没看见的刺客袭击,险些就死掉了吗?   假如真是那样,就只会让安吉尔觉得他是个蠢货。   那个团长很聪明,而且是个尤其顾及颜面的人。   最多最多,他会私下里先让人探查我的身份,但我想那大抵不会有什么结果,假如只凭借冰霜秩序这一条线索,他是不可能查到我是谁的,会冰霜秩序的女孩可不止有姓冬之月的,而团长的怀疑也至多只能到这里了,倘若他想要通过行踪方面的线索来找到我——哈哈,我会飞来着。   会飞,在这个世界意味着可以彻底销声匿迹,完全不留下任何行踪。   所以我并不担心这个。   其实也打从心底觉得...   就算查到了我,那又如何?   没有意义。   只会让他再死几个心腹——说不定连他自己也会陷入极大的麻烦之中,那是个狡猾的狐狸,他懂得这个道理,只要我没有真的影响到某些利益的核心,就没必要为自己竖一个强大的死敌。   所以几天过去,关于第六骑士团的事,就被我置之脑后了。买了感觉足够多的水和食物,又买了一份简略的羊皮纸地图,随后便趁着夜晚,悄悄离开了港城,踏上了前往北境的路程。   接下来的计划——呃,说成是计划可能有些不妥,但反正我是这么打算的——北上的途中,我将要去往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佩文西峡谷以北的亚雷提恩城,在那边打听打听消息,补充到足够的物资,紧接着下一个地点,就是沉默之堡...我还想再去那边看看的,只是看看就好,祭拜过阿兰斯特夫人的墓碑就走,之后要前往的,就是伍德沃德之森,那边的小村子了。   我得看看奶奶,看看她是否还安好着。   也未必非要见面。   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确认无碍就离开吧,最好不要再和她接触,托人带话的必要都没有,让她以为我死了,就是对整个村子最好的保护。   再之后...   我就径直去往边境,进入瓦伦帝国的领土。   届时是先去寒冬之城,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具体的,要看看那边现在的情况,看看父亲母亲他们到底在哪才行——我其实有想过的,到那时候究竟是先去维多利亚那边,还是先去父亲母亲那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先去帝国。   先找到父亲和母亲,我的两位哥哥。   至于找到之后要怎么办...   是见面还是不见,我没有想好。   到时候再说吧...   不知道那边的战事怎么样了,在港城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我有点在意这个。   我并不打算先做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比如复仇什么的,这时候对安吉尔的恨意也早已淡化,想起他的背叛,不再会有先前那种愤恨委屈的情绪,自然就没有了报复的心思。   毕竟再怎么说,教会的存在都是必要的,否则没有了秩序的约束,乱世将至,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直接以天降之威杀掉教宗之类的事情,我从来就没有想过。   而我的归来,是否能真的改变什么...   我也没有想过。   至少现在没有。   假如可以,就让所有的人都当作我已经死了,只要她们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只要我的死,可以让这个世界的暗面,不会再打扰到她们的生活。   就这样,也挺好的。   不是吗?   ............   我走到悬崖的边上,脑袋里思考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半步踏前,一脚踩空。   斗篷呼啸之前,身体在迅速坠落。   而后,黑雾自后背倏然腾起,狂风袭耳,卷着我的身躯,升上更高的天空。   吃的东西要没有了...   那么,就直接前往亚雷提恩城吧。 第十五章 雨幕   公历1189年四月十八,西尔加亚南境,亚雷提恩城,小雨。   河水滔滔,山色空蒙。   自从1187年异端恶徒突破莫斯里海岸防线,在南境亚雷提恩城与第三、第一骑士团展开的那场惨烈战争,至今已是时隔将近两年。远远望去,当初被业火攻破轰碎的城墙缺口,在今年之前便早就已经重新筑起来了,新造的城门也似乎更加坚固,城内原本毁坏的建筑塔楼、街市巷道,尽管还谈不上复原如初,但鏖战惨烈的痕迹,这时候却是几乎找不到了。   那一年的祸乱,让当时的整个南境都充斥着令人不忍目睹的血腥与灾难,然而从去年年初开始,骑士们的清剿行动总算告一段落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逐渐察觉到了,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他们已经再难听说有溃逃异端活动的踪影。   那之后,这里才逐渐开始变得真正热闹起来。   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除了原本被教会勒令无条件支援亚雷提恩城的那些临城士兵,以及散落在附近各地、失了归所无处可去的小贩农夫,也有一波波的旅人陆续到来此处,这些人也多是受到当年灾情的影响,丢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城镇,有的甚至衣衫褴褛、拖家带口,一无所有地来到此处,想在逐渐恢复生息的城邑里,寻求新的谋生机会,亦或者充当城建的劳力,只为能有一口饭吃,有一个算得上安稳的落脚之处。   颠沛流离,百废待兴,可怜的农夫们希望能重新拥有自己的田地,而行商和小贵族们则想着如何才能东山再起,但在那之前,无论贫富或者贵贱,他们都只能活在迷茫和无助里,看着日渐饿得消瘦的家眷,绞尽脑汁、去解决今天家中的生计问题。   去年一整年,这些人匆匆忙忙的身影,成为了亚雷提恩城的道路上最容易看见的景象。这样的景象直到今年才稍有改变,城里的建设慢慢起来了,新的机遇也随之接踵而来,以往的商路有半数都恢复了畅通,城郊被烧毁掠夺的无数农庄田地,在今年年初就已经开始着手开拓重建,到得四月份的时候,已经远远能看到那些兴起的轮廓雏形。   走在街巷上的人们,有那么一小部分,他们的衣着逐渐鲜亮了起来。   情况看上去正在往好的方向走了。   只是想要重回以前那样的车水马龙,城中街道的商贩、贵族、意气风发的富家子女随处可见,市集繁盛,民众欣欣向荣,那样的景象想要再现,还得多久便不得而知了。   而城外,那片曾经被战火洗礼、被热血倾洒的草地、山麓以及运河,仿佛自那之后始终没能恢复生的气息,成片枯萎的植被腐烂埋藏在恶臭的泥泞里,黑褐色的泥浆污染了大片河水,尽管不再能看见遍地的尸骨,可莫名的、令人作呕的臭气,却是隔着三五公里都得让人掩住鼻息。   “都快两年过去了,每次我只要往城北外的郊野一走,走不远就能闻到那股好像死禽泡在猪粪里腐烂的恶臭味儿,你说那味道怎么就一直散不去了呢...”   北面的城墙上,守城站岗的亚雷提恩战锤军——那自然是重组之后的战锤军,其中士兵多数都变成了在当年战场上吸纳的新鲜血液——他们之中有人觉得累了,便背靠着城垛坐下来,取下腰间的酒袋猛灌两口,再递给身旁同样靠坐下来的同伴。   淅淅沥沥的雨将他们的盔甲布衣都淋湿了,但两人谁也不曾在意这些小事。   “我也算是上过战场见过尸体的人了,在那边还是待不了一会儿就会觉得想吐...也不知道那些走河道过来的商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忍受住那股气味的...”   男人随口闲扯起来,那同伴接过酒袋喝下几口,对他说道:“你怎知道他们就能对那气味置若罔闻?你又没和他们呆在一条船上...依我看啊,都在那死撑着呢。你瞧,商人逐利嘛...我要是能有那么多金币赚,在那边呆他个三天三夜都行...”   “得了吧,你可没有那个经商的脑子。”   先前说话的男人失笑道,他又把酒袋抢过来了,低声骂了句:「呆头蠢货,连买个面包的账也算不清楚」,接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摇头喝酒。   那被他数落的同伴也不觉得生气,反而「嘿嘿」憨笑两声,等对方灌下几口,又将酒袋夺过去了,但没有喝,整个人靠近凑了凑,低下头,神秘兮兮地道:“我听说最近有个买卖,感觉你我都能做。”   “哦?你能知道什么买卖...”   男人对他的话有些不屑一顾,正要摇头站起身来,却听对方继续说道:“真的,维斯特洛,你别告诉别人啊,这是我花钱从黑市买来的消息...听我说!绝对是值得一做的买卖...”   “那你倒是说啊。”   名叫维斯特洛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已经被对方勾起了那么一丝的好奇心,于是又稳稳坐下,盯着同伴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有紧张和兴奋的情绪。   “去年、去年的时候,驻守在城里的那些骑士老爷们,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次很严重的哗变,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听到他的话后,维斯特洛稍显一愣。   那同伴以为他没听明白,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下有些不爽,于是「啧」了一声,压低声音又说:“就是第三骑士团啊,前年在异教徒手里活下来的那些人...有很多都被异端同化,受了恶魔的引诱,堕落了...那次...后来他们不是都拉到城外头斩了脑袋?不过我告诉你啊,事情还不算完——”   “嘘!”   同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反应过来的维斯特洛迅速捂住了嘴巴:“你怎么还敢说这个!不知道城里颁布的法令吗?祸从口出!还想不想要命了...”   男人喊的压抑,瞪大的眼眸里夹杂着少许惊慌与小心,喊过之后,先是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这才稍稍显得松了口气。   他随即挥手骂道:“滚滚滚,给我滚一边去!别再开口说半句话了,我不想听你那些愚蠢的小心思,自己活的无聊嫌命长,可别想拉我一起...我家里还有妻子和女儿等我回去呢...”   “...好吧,好吧。”   那同伴或许是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了,看到男人的慌乱表情,心里也突然觉得有些打鼓,不敢再说了,但似乎心有不甘。   过得一会儿,两人将酒壶里的酒喝完了,便站起身来,感觉到几分醉意上了头,同伴伸手敲了敲维斯特洛的肩甲,正欲再说话,暮然间,视线的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很高的天空中一晃而过,掠进城里。   “...嗯?”   “怎么了...”   察觉到同伴抬倏然抬头,表情好像颇显疑惑,维斯特洛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雨幕稀里哗啦拍在脸上,并不大,风一吹有些凉爽,灰蒙蒙的云将日光遮蔽住了,整个天空都显得雾气沉沉,但却干净清透,令人舒心——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鸟吗?”   “什么鸟...”   “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只大鸟...”   “瞎说什么梦话,这才几口就喝醉了啊...”   “有大鸟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闲话又扯过几句之后,那同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趁着一小队巡逻卫兵刚刚从身后走远,便将脑袋凑到维斯特洛的耳边,悄声说道:“听着,我知道你疼爱嫂子...也明白你和我不一样,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你得养活三个...我们是朋友,所以才想把买卖的事说给你听...是赚钱的买卖,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足够让嫂子和你家丫头至少三年都吃穿不愁,懂了吗?而我也能喝到足够多的酒了...嗯?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晚上就在老地方好好聊聊...只有我们两个。”   他说完,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摆了摆手后,兀自走回到先前的垛口,徒留下男人一人站在雨幕当中,露出一双闪烁的、犹豫不决的眼睛。 第十六章 妄城(上)   唰啦啦啦啦...   牛毛般的细雨打在穹顶、打在瓦砾,打在暗巷街道飘走的牛皮纸袋,与细碎的人言混合在一起,奏出一座城市复苏的声息。   裹着斗篷的旅人从街边的酒馆里出来了,步伐蹒跚,像是还没从昨夜的宿醉中彻底清醒,不久又摔了一跤,倒在泥里。不远处的铁匠铺内,「叮呤哐啷」的打铁声伴随着火花一亮一闪,满脸胡子的匠人从铺里转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刚铸好的剑,侵入池水,「嗤啦」一声,蒸雾瞬间弥漫,惊得路过的妇人连声叫喊。   街道的那头,有商队拉车驮货、沉重的车轮不堪重负,卡在了泥泞的路面,转轴似乎坏了,但帮工们没能察觉,只在后面用力地推,「一,二,三」的喊声接连不断,却怎么都不能将车子从泥潭里推出来。   不久,有人听到身侧的巷子里传出「砰」地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忽然落地,那声音不算很大,仍吸引到了过路之人的注意,但也只是看过一眼,没有人会去真的在意,负责运货的商人很快赶过来了,匆匆查看了情况之后,便将帮工们一通数落,随后才有人挽起裤腿,踩进泥潭蹲下身,开始着手修理车轮。   一分钟后,裹着斗篷的矮小身影,便从刚才发出闷响的巷子里安静走出,若无其事、混进过路的人群当中,不起眼的身材并没能引起谁的瞩目,她迈着步子走过街头,在街道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后面有壮汉轻推了她一把,说了声「别挡路」,不客气地瞪了一眼,那小小的身影便乖乖让开了,站到墙边扯了扯兜帽,将脑袋稍稍仰着,咬起大拇指来。   好好想一想...   哪里吃的东西比较多来着?   我有些恍惚了。   仿佛对于这座城市的印象,始终还停留在前年随骑士团南下抵达的那个时候。   杀戮,血腥,滔天的业火染红黑夜,滚滚浓烟之下,是有如风嚎般延绵不断、歇斯底里的哭喊与厮杀的声音,以及那些在阵前倒下的骑士英灵。   那些的画面,在我飞来时第一眼看见这座城,便开始自脑海中接连闪过,尸山火海渐渐与死灰复燃的城邑街景重叠,直到现在仍有些混淆不清。   但心底,却已经没能剩下多少切切实实的感受了。   那时的悲伤,愤怒...   此刻又都去了哪里呢。   蓦然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开刚才的街道,脚步下意识地朝城北营地的方向走——那一年的伤兵营里,我见到了久别未见、从战场上顽强活下来的巴里,我们吵过一架,只因为我觉得克莱尔奶奶就只剩下他了,所以不想让他再这样继续冒险下去,可处在成长期的男孩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让自己变得强大,成为英雄般顶天立地的男人。   那个时候,我心里是很明白的。   假如在最初,我没能出现在那个偏远静僻的小村落里,没有打扰过他们的生活,也从来就没有见过巴里,没有与他相识,没有后来发生的所有事,那么那个名叫巴里的男孩...甚至艾丽娅,都还能继续过着他们悠闲琐碎的日子吧。   而男孩在后来之所以努力成为骑士,并拼命的想要成为英雄...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存在吧。   不知道他...   现在还在这里吗?   已经过去快两年了。   南境的战乱早已结束,那些溃逃的异端恐怕也都清理干净了,巴里应该早就已经离开这里,被调往别处了吧...   在这边应该是找不到他的。   不过有机会还是要问一问情况...   我一面心不在焉地想着,一面在雨中的街道漫步的走,细小的雨点打在宽大的斗篷上,发出「砰砰砰砰」的闷声,有风从前方吹过来,凉飕飕的。   不久到了之前的营地,才发现这里早就变成了集市。   哦...   集市。   倒是正合我意。   包裹里最后一块面包,已经在早上的时候被我吃掉了,水倒是还有满满一壶。   西尔加亚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算是整个西洲的重要粮仓了,与荒芜贫瘠的艾波丽斯塔有着天壤之别,人行走在荒野,到处都是淡水湖泊,喝水的问题可以得到基本保障,且生性温顺的动物也有很多,对我来说,实际上连吃也是不会缺的,但用来生火烤食的干草以及香料还是得及时补充,干粮最好也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主要是野味吃腻的时候,得换换口味。   然而进了集市,却发现与想象中的大有不同,几乎听不到小贩纷嚷的吆喝和叫卖声,集市预设的摊铺基本上都是空的,行走在这里的人也没有很多,显得冷冷清清。   我找了很久,才看到有几家谷物铺开张着,都是些很小的铺子,卖的全是黑麦和大麦,或者一些布满面糠的面包,随便走近一家看了看,发现价格贵的离谱,以我身上剩下的钱币,大概能买到的就只够三两天吃。   只是些最普通且最劣质粮食而已...   定这么高的价格,有多少人能买得起啊...   真就吃了上顿没下顿么?   都快两年过去了...   亚雷提恩城到底怎么回事?粮食的问题真的有这么难解决吗...   心里这么想着,看东西的时候就表现的有些犹豫了,守铺的女人是个臃肿的老妇,满脸雀斑,衣着是比较鲜亮的,一副「爱买不买」的态度全写在脸上,用轻蔑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会儿,便起身作势将我轰走。   “去去!要饭别在这儿要,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小心待会腿给人打折了。饿了就到城西的茉莉巷去,翻一翻餐馆酒馆后面的垃圾站,运气好的话,兴许能翻出点吃的东西来...前提是你能抢得过别人才行。哼,别说我没给你指条活路啊,肮脏的小野丫头...别再靠近这里了。”   口气态度尽管恶劣,但以妇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来说,我竟然看出来她或许是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是有在做善事了。   我当然不会与她在这里纠缠不休,身上的钱的确不够买到多少吃的,却也不想打破规矩直接动手去抢,虽然很简单,但我不至于做出这种行为,对于城里粮食价格为何如此之高的背后原因,只是稍稍想了一下,随即便抛诸脑后——那不是现在的我愿意去过多操心的事情。   出了集市,不知道再去哪里能搞到东西吃,在街道上随意晃悠了一会儿,闲极无聊,仔细观察了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发觉大多数都是体型瘦弱,眼窝深陷,神色疲惫麻木,走路都打着飘似的,营养不良且身上隐隐散发出各种臭味。   然而若是将目光投向远方,望着当时那些被战争与业火摧毁、现在又已经重新建起来的高楼街道,那些虽称不上宏伟,但却显得鳞次栉比的一间间商铺民房,那副景象,恍然间又会让我觉得,这座城仿佛真的逐渐从战火的摧残中恢复过来了。   有些怪怪的...   但那种「怪怪」的情绪不会在我心中停留多久,在街上走着走着,我又想起先前那妇人说过的话,她说到「城西的茉莉巷」,听上去那边似乎有很多餐馆酒馆来着,想必相对热闹...   不知道有没有我买的起的,能吃的好吃的东西,至少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晚上再去酒馆转转吧...   想要打听一些消息,酒馆当然是必须要去的地方。 第十七章 妄城(中)   正午时分,雨停了。   我独自一人从城北穿过数不清的泥泞街巷,晃晃悠悠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亚雷提恩城街道错综相连,有时会一不小心迷了路,便想拦下过路之人询问一番,但多半都会被无视,甚至驱赶,后来从一名脏兮兮、脸上长着疥癞的小男孩手里买到城中的地图,这才彻底弄清楚了茉莉街所在的位置。   那张地图花了我十枚铜币,不算贵,但也说不上便宜。十枚铜币在港城可以买到两块巴掌大的黑麦面包,这已经算作是灾年过后,粮食稀缺的飞涨价格,但倘若省着吃,十枚铜币仍然足够买到一个普通人活一天所需的基本口粮,但在这里,这点钱却只够买到一小块面包屑的。   前提还得有人愿意卖面包屑给你吃。   以这样的价格,倘若明天这座城里平民便集体发生暴乱,我也是完全不会感到意外的。   只是于我而言,这些事倒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最多也就是在前往沉默之堡的路上,得多费些心思用于捕猎野兽了,仅此而已。   我一面看着地图一面走,并不着急,反正这时候不算很饿——实际上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感觉到饿过了。   自从在东洲「浴火重生」之后,以往那种被深渊之力左右的「饥饿感」,印象中就再也没有出现,即使好几天不吃东西也完全不会觉得有问题...   至于还能不能忍耐更长的时间,我没有试过,也没什么兴趣去试,何必非得那么折腾自己。   见到美味的食物,能吃多少,放宽心吃就好了,再怎么吃也都没有过饱腹的感觉——然而大快朵颐、吃到好吃的东西时,那股打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和满足感,却依旧是我所不能抗拒的。   我想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是我身体内所蕴含的能量,自那东洲那次「重生」以后,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在最初的时候,我还可以通过「进食」的方式,利用混沌之力的特性,通过死烟汲取生命所蕴含的某种特殊养分——也就是那股白烟——来补充消耗过后所需要回复的能量,并通过以这样的方式,一步步增长体内深渊的力量,然而放到现在,那些养分早已不足挂齿。   即便我一顿吃下别人一年的食物,又或者我一次性将整片森林里所有的活物全部吞噬...尽管我不可能真的会那么做,但倘若做了,恐怕对于体内庞大能量漩涡的影响,也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所以吃或者不吃,对我而言已经不会有太多问题。   我猜...   假如我的力量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那么,我或许该吃些别的东西...吃些更加特殊的东西才行。   比如深渊。   又比如...   那些所谓的神明。   反正不再是通过吃普通的食物,或者生命。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罢了,具体是不是这样的情况,得需要我进一去步实施验证,可目前来说,我还没什么想要验证那种事的心情。   不论如何,有关吃的问题,对我来说其实早就已经不是问题,想吃的时候就吃,不想吃的时候可以不吃——虽然在多数情况下,我闻到美食的香气,还是有想尝尝的欲望的,但那样的欲望也不会像先前一样不可控制,即便是很想吃,我也可以选择不吃,这是能够做到的事情...   吧?   总之不会有觉得太饿的时候。   这样一来,哪怕我在这座城里买不到任何东西,也是不会对此觉得有所困扰的,食物对我来说更像是生活中用来获得满足感的一种方式,而不是必须...这大半年来的感受,差不多就是如此。   不过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在这边买些吃的。   于是在去往城西的路上,我将包裹里的钱币又拿出来数了一数,发现能用的就只剩下不到二十枚银币了——其实还有一枚金币,但金币目前——尤其是在这样的城市里,以我的身份不能去币行进行兑换,即便想花也很难再花出去。   二十枚不到的银币...   够买什么呢?   我至少还要留在这里几天的吧,打听打听消息,然后再走的...住宿的费用还得算到里面去...   “哎——”   我轻叹了口气。   略感惆怅...   一想到币行里还有我好几十万的金币,然而这些金币恐怕再也不能取出来了,又或者已经在我「死」后全数作废?今后可能会有因为钱的问题而感到为难的事情,一想到这些,我便有些提不起劲儿的感觉...   没钱的话,就不能随心所欲,看到想吃的就毫不犹豫果断买来尝尝了。   ...干脆去找找那些藏在深山里的劫匪强盗,从他们手里抢吧?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我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些事情,也不知走了多久,暮然间听到远处传来一场吵闹的声音,于是抬起头,循声望去,在前方街道的背后,看见大教堂庄严肃穆的穹顶。   而那边,似乎正有不少人正在聚集过去。   亚雷提恩城的教区...   印象中没怎么来过这里。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刚才因为在思考吃的事情而走神了,没仔细查看手中地图的路线,自己似乎不应该就这么误入教区,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可万一有谁正好能认出我来呢?   还是应该尽快离开这边比较好...   心里虽这么想着,但许是好奇心作祟,我却下意识地朝那边走过去了。   有好多人啊...   穿过街道,步入教堂前不大的圆型广场,再想往前走就几乎不可能了,广场上人头攒动,全是跪地祈祷的虔诚信徒——他们大多数衣衫褴褛,甚至衣不遮体,被饥饿折磨的骨瘦如柴,神色萎靡,一个紧挨着一个,差不多把整个广场都占的满满的。   尽管如此,从四面八方的街道中,还有人不断地在往这边走。   我紧裹着身上的斗篷,将自己藏在人群的最后,一处不起眼的花坛角落,随后踮起脚尖,目光遥望向教堂大门前的台阶。   那里站着不少身穿白袍的神职人员,有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看上去应该是神父或者主教——在圣光的沐浴中,对台阶下祈祷的人们高声布道。   “...神的子民啊,伟大神明对你们的爱是永恒的,是恒久的。有谁迷失在深谷,神明将会引领你们走向正确的路,有谁在旷野孤独时,神明会为你们点亮明灯...如此,你必然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黎明...”   那话语铿锵有声,仿佛只要听着就会带给人满心的力量,底下迷惘的人们脸上逐渐焕发出辉光,他们坚信一切自有安排,只要内心虔诚,神明终会指引他们正确的方向,给带他们带去救赎。   我听了一会儿,却是有些瞌睡了。   冠冕堂皇...   “骗子——!”   蓦然间,有人大声喊道。   “什么狗屁的救赎,我妻子死了,活生生的饿死了!我每日虔诚祷告,勤勤恳恳做活!我的腿被砌石砸断了,他们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可我的救赎呢!!”   他开始朝台阶上的老人丢石头,与此同时,从不远处的街道忽然窜出一人群,迅速挤到人群之中,嘴里纷纷大喊着:“贵族的爪牙,权力的走狗!”,然后朝台阶上的老人丢手中乱七八糟的杂物,甚至有人端着小桶想要跑上台阶,随即被旁边的骑士眼疾手快,一脚踹飞出好远,桶里的屎尿溅了一身,恶臭难闻。   场面一时间乱了起来。 第十八章 妄城(下)   这显然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但大体只是一些被逼疯的民众自发而起,单纯在宣泄情绪的小小闹剧罢了。他们的言语,看上去并不能改变那些跪地祈求神明救赎的大多数人的想法,很快就有更多的骑士从教堂内闻声而出,把那些人一个个抓住押离广场。   我并没有等到闹剧的结束,大抵在人群最混乱的时候,就默默悄悄地一个人走掉了。   但直到走出很远,脑袋里仍在思考着刚才看见的事情。   教会...   从什么时候起,在平民们眼中,竟然出现有诸如「贵族的爪牙,权力的走狗」这种糜烂不堪的印象了?   即使当年在王城的时候,那一度的混乱结束之后,死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城民失了家人,失了居所,悲愤交加聚众游行,逼得教宗安吉尔与圣·乔治枢机这两个死对头,都不得不一起出面,去澄清一些事情...   即使在那个时候,也没人喊出像刚才那样的,仿佛已经对整个教会、甚至对伟大神明都已经失望透顶的话来。   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   西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吉尔那家伙究竟干了什么,才能将民众的情绪激起到这种地步?   还是说,这样的现象就只发生在亚雷提恩这一座城...   我不知道,想不出来原因,才刚刚抵达西洲不久,基本没接触过什么人,所能获悉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感觉上好像没有太多变化,又在冥冥中觉得很多东西似乎都不太一样了,抱着满腹的疑问,两个多小时以后,我终于照着地图,来到了名为「茉莉」的街道。   这条街的名字就叫做「茉莉巷」,听上去是个很清雅瑰丽的名字,然而等真正到了以后,才发现这里其实就是城中的一条「娱乐街」,餐馆、酒馆、歌剧院,这些算是正常一点的,还有赌场和妓院——街道的入口就耸立着一家名叫「芭芭塔拉」的妓院,石砌的建筑从外墙来看非常壮丽,想必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妓院的门口,有几辆角马车并列停靠着,衣着得体的男性从车厢里下来,径直走入,门口艳丽的娼女笑脸相迎,都争先恐后挤了上去,那其中有一个甚至还果着上身,并且丝毫不介意被街边的路人直勾勾地注视。   在这条街上,不止这里有这样的女人。   进了街道之后,鼻间便充斥着酒精、呕吐物,以及肉体污秽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这让我想起东洲小镇的那条「醉鬼街」,但不同的是,在醉鬼街看不到的那些华丽马车与体面之人,茉莉街却随处可见。   一个是乌烟瘴气的僻巷,一个是混乱罪恶的天堂——同样是喝酒享乐的地方,两条街之间的差异显然易见,但有一点它们之间是相同的。   我想不论是混混,恶棍,还是富商,或者贵族,在醉酒之后,他们都会展现出情绪不受控制、肆意妄为的丑陋一面,而那样的面其实无关乎身份,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嘴脸。   喊声、叫骂,污言秽语、肮脏下流的话,即使不愿意听,但只要步入街道,这些话就像苍蝇的嗡鸣,从四面八方传进我的耳朵里。   视线的前方,酩酊大醉的男人手握酒瓶,搂着肥胖的妓女走进酒馆旁的胡同,还没进去就开始解裤子了,不多时,便传来舒服的娇喘声。   哗啦!   对面的另一家酒馆窗户突然碎了,有人被从中丢了出来,打着滚摔在路边,他踉跄起身,脑袋上在流血,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两个男人便从酒馆的门里气势汹汹的出来了,看到他不由分说,上去就揍。   “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敢和老子抢女人...”   “打不死你我就是赫莱斯勒的孬种!”   砰!砰——   他们厮打在一起,动作激烈,拳拳到肉,从街对面一直打到了这边,飞起的泥巴险些溅在我的斗篷篷摆,我不得不皱起眉头,朝街边躲了躲,随后加快脚步。   看衣着和面貌,那些人...   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至少都在这座城里过的都还不错。和城北以及教堂前那些骨瘦如柴的平民完全不同——他们居然还有精力打架闹事,且还能有钱买到足够喝醉的酒。   这条街,大概是城里少数生活富足的人,或者贵族,才会来此享乐的地方吧...   而平民,则连黑麦面包都几乎吃不起了。   可又走出不远,我发现事实并非像我想的那样——实际上呆在这条街的穷人更多,但他们往往都只敢躲在肮脏的、鲜有人能够注意到的巷子胡同,躲在那些富人老爷绝不会涉足的地方,仰望着街道上光鲜亮丽的角马车,在黑暗中露出一双双饥饿又渴望的目光,等酒馆的人将后厨的垃圾或者泔水端出来倒掉,他们便争先恐后,和老鼠一起蜂拥而上。   那一幕恰巧被我看到。   甚至有个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穿着不遮体的破烂衣服,在疯抢中被人推倒,嘴里噙着一丝菜叶,下巴流着从地上捞起来的汤汁,于慌乱中抬起头来,略显茫然的目光,与我的眼睛对视了两秒。   而后,我转头继续向前走。   视线的余光里,男孩擦了擦嘴巴,又重新朝着满地的泔水扑上去了。   “...啊。”   我轻声舒了口气。   这还真是...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险些以为自己其实还身处东洲。   这里,是那个印象中富饶和平的沃土西尔加亚吗?   战争和灾荒,早就已经结束了啊。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让人连吃东西的心思也没有了。   吱呀——   街道旁红木的双扇门被人推开了,醉醺醺的壮汉拽着脸上有雀斑但面貌姣好的女人走了出来。   我转头望去,见那女人有些受不住他的蛮力,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明明手腕有些被抓疼了,嘴上却还挂着尴尬却迷人的微笑,那醉汉见状捏了捏她的脸,随后哈哈大笑:“芙蓉小姐啊,我们走吧,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嗝!第二骑士团里最勇猛的男人...我的尺寸...”   ...竟然是骑士团的人。   教会第二骑士团?   壮汉的话没说完,他的同伴从后面也跟着走出来了,听到他的话后,笑着扇了一把他光秃秃的脑袋:“滚犊子,说好了让我先来!”   壮汉不以为意:“我们两个一起嘛...又不是只有一个洞口,对吧?”   “哈哈哈哈——”   他们放肆地笑着,伸手在女人的身上捏捏摸摸,女人也不生气,附和地笑着,用略显生硬的妩媚语气撒娇道:“讨厌,你们可别折腾的太过了,晚上还得伺候我家男人呢...”,壮汉听了便笑地更欢,一边回道:「给你双倍的渡夜费,晚上就不要回去了,你男人会同意的」,一边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朝我走来。   扑面的酒臭让我感到一阵反胃,但更让我觉得恶心的是他们说出的话以及身份,于是眉头紧蹙着,下意识地就向一旁躲开,离他们远远的。   不料那壮汉走到跟前,步子突然一歪,没站稳竟然直接撞了过来,「砰」地一声,胳膊肘撞在我的肩膀上,我半分未动,他却「噔噔」连退两步,险些把跟着的女人也撞翻在地。   好容易站稳,打了个醉醺醺的酒嗝,睁着迷迷糊糊的双眼看过来,大抵见到是个矮小穷酸的孩子,表情一凝,怒意顿时横生:“哪里来的臭老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说着,伸手就要抓向我的兜帽。 第十八章 混乱的宁静   啪!   那只粗壮有力的胳膊才伸到一半,便被我闪电般一把钳住了手腕,死死的。   醉酒的汉子先是一怔。   似乎没料到一个贫穷矮小的孩子,竟然还敢做出反抗他的举动,男人泛着酡红的脸上,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戏谑与讥讽。   他回头看了同伴一眼,两人相视而笑,等再转回头来时,那迷离的眼中已经有了阴狠之色。   “你他妈...”   然而脏话从口中喊出一半,蓦然间却又顿住了——男人用力抽了抽胳膊,本想是将我一起拽到他面前去,却不料这一抽根本纹丝未动,他这才发现抓住他手腕的那五根细嫩手指,竟是有如铁钳般的坚固。   “...嗯?”   男人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他有些不信邪,呲着牙吐出一口酒气,猛地又拽了一下胳膊,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但同样没能拽动,反倒自己站稳不稳,被力道拉扯着踉跄向前踏步,整个人差点就要贴到我身上来了。   “真臭...”   浓郁的酒臭顿时又扑鼻而来,像是那种醉酒之后呕吐物的味道,说不出的刺鼻难闻,我蹙着眉头,颇为嫌弃地将脑袋朝后仰去,随后抓住他的手开始用力了。   “你呃...啊,啊啊!松、松开,松手——”   男人立刻痛呼出声,脸上的表情霎那间就扭曲了,睁大不可置信眼睛,回头对同伴喊道:“他妈的,快、快来帮忙啊!”   “哈哈哈哈哈——”   然而他的同伴显然也已经醉的不轻,见状都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了,一面指着他,一面对有些惊疑不定望着这边的女人说道:“你看看,你看看,他平时就喜欢搞这种无聊的小把戏...喂拉格斯!你怎么了?啊?哈哈哈,还说什么第二骑士团里最勇猛的男人,怎么连个小孩子都干不过了?啊哈哈哈哈...”   同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被我捏着手腕的男人表情已经开始变得狰狞了,他疼的呲牙咧嘴、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整个人向后拱仰着,双腿慢慢弯曲、单膝跪了下去。   “停、停...等等,该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啊...”   “教会第二骑士团。”   我淡声说道,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并没有直接将他的胳膊捏断,兜帽下露出的一只眼眸看着他,瞳孔泛出隐约的血色:“你和我以往见过的那些骑士有点不一样...我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第二骑士团的人,但对于骑士的信仰和精神还算是有些了解的。”   “...你是...”   男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了。   但我并不理会他那逐渐露出猜忌的难看脸色:“打架,酗酒...这些事他们倒是也都会做,可绝不会对一名过路的淑女大喊大叫,威胁她说「你知道我是谁吗」,这种小混混闹事才会有叫嚣...呵。不过从你这样下三滥的家伙嘴里说出来,我倒是不会觉得有多么意外。”   “哈哈哈哈,拉格斯你听到了吗,她说你是下三滥!啊哈哈哈——”   男人的同伴还在那里笑他,不过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表情有些惶惶不安,低着头四下看看,似乎是打算想走了。   “你是、谁...”   壮汉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我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实际上,假如不是他自己撞过来找事,我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的身上,心中虽然有诸多的疑惑,但想必从一个醉鬼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我不想再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滚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我松开了男人的手腕,将兜帽稍稍拉扯,猩红的瞳眸之中,凌冽的杀意直向他射了过去,那壮汉身体倏然一颤,仿佛被蛇蝎盯住一般,张着嘴巴,发出「赫赫」的声音,一动也不敢动了。   离开这里吧...   我转身就走。   几步之后,仍然能够听到他那同伴的笑声:“哈哈哈,拉格斯你这个孬种,就这么放她走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好心了...喂!那个谁你嗝,你回来...”   他似乎在身后叫我。   “谁说,要让你走了...”   “等等,让她走别惹事!你听我说——”   “说什么啊!怎么了?小孩子而已你怕什么!”   “给我回来!你这该死的醉鬼蠢货...”   “不如我们打个睹怎么样?我听出来那是个小丫头了,能跑来这里估计是饿得够呛,我出一枚银币,你猜她到底会不会跟我走...”   啪。   脚步声从背后追来,有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说...”   壮汉的同伴将脸凑了过来,酣醉低沉的声线才刚刚蹦出两个词,下一刻,我转身一拳,径直捣在了他的腹部。   砰!   一声闷响。   人影倒飞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执勤的原因,无论他们第二骑士团的身份是否真假,那两人今天都没有穿着盔甲,皆是布衣袍裤加身,这一拳我甚至都没怎么发力,然而拳风触上男人腹部的那一瞬间,可怕的风压便已经呼啸出去,他的双脚顷刻间便离了地,整个身体几乎躬成虾米,「嗖」地一声,朝远处的街道窜了出去。   “啊!”   “呀啊啊啊啊——”   惊呼、尖叫从四面八方接连响起,这一拳并未能波及到路人,但巨大的动静却也将他们吓得不轻。   不远处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停下动作,恰巧驶过的角马车险些拐上道沿,看热闹的妓女尖叫着跑开了,先前那脸上有雀斑的女人同样喊着叫着跑走,扔下在原地目瞪口呆、大概连酒都瞬间清醒三分的壮汉,他的同伴刚刚自身旁掠向后方的垃圾巷里,一连砸飞无数的箩筐,   翻滚着栽倒在污泥里,头朝下脚朝上,不再动了。   “神明在上...”   “我看到了什么...”   “秩序之力,一定是秩序的力量...”   “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嘈杂的议论在混乱里吵吵嚷嚷,胆子小的人早就跑远了,而留下胆大的居然想再靠近一点看看热闹,前方的壮汉站在围拢过来的人群里,目光惊恐,望着我半晌都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继续这么发呆下去,他就要死了。”   我丢下这句话后,再次转身离开,人群自动为我分出一条通路,走不远,听见男人在背后吼着:“你竟敢打伤教会骑士!你、我一定会发布通缉令的!我会找到你!你休想再逃出这座城了——”   那喊声尽管愤怒,却让人听着没有底气,喊道最后音都破了。   真是的...   净是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情。   教会骑士团啊...   本以为很快会有人——护卫啊什么的,跑过来质问我想要抓我,毕竟我刚刚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上去仿佛一拳打死了人。   我已经做好应付那些更无趣事情的准备了,然而大摇大摆在街道走过好久,竟然没有谁来上前盘问,就连最初那些看热闹的也很快就都散了,不出五分钟,就好像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打架的打架,该喝酒的喝酒,该玩女人的继续做他的运动。   街道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混乱的宁静。   不久之后,我走到一间酒馆的门前,歪着脑袋想了想,停下脚步。 第二十章 落脚   抬起头来,望着门口「橡实夫人」的橡木招牌,再看看酒馆上下三层的石屋结构,升着炊烟的烟囱,听到里面隐隐传出的动静,似乎并不如先前那些酒馆来得吵闹混乱。我想了想,觉得这间酒馆应该是有住宿的那种,便不愿意再继续找了,径直推开双扇木门,走了进去。   铃铃——   门口的迎客铃清脆响起,视线里,有好几道目光在我进门的那一刻便同时扫了过来。   这间酒馆里的客人并不多。   那大抵并不是因为现在是白天的关系,刚才路过的好几间酒馆都不用进门,从外面就能听见那些吵闹的、打架的声音,但这里却并没有,我想可能是由于这家店位置偏僻——实际上到了这里,几乎就已经走出茉莉街的范围了,道路上人不再多,只在街巷的角落里,那些衣衫褴褛的饿民,他们一晃而过的身影却依旧还能看到。   步入酒馆,里面的桌椅陈设也都显得很是破旧,这一点从小楼的外面就能看出来了,这似乎是一间老酒馆,远不如那些坐落在街道中心的酒馆繁华,不如说有些没落,里面的客人只有零星的几桌,且看起来都不像是生活富足的家伙。   他们更像是邋遢的酗酒者,这时候大部分都醉着,躺在椅子或者地上,打着响亮的鼾声睡着了,偶有醒着的都将目光投来,眼神看上去没有一个善茬。   好的一点是,酒馆里的臭味并不怎么重。   至少是我所够能忍受的程度。   就这里吧...   这样的地方,价格总不至于会太贵的。   我没有理会那些游走在身上的目光,兀自拉低兜帽,快步走到吧台的前方,将脑袋抬起来,望向正在擦拭着杯子的女仆,清了清嗓子,问道:“嗳,有吃的么。”   “...嗯?”   那仆人又擦了片刻,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想吃什么,黑麦面包咸鱼火腿肉...哦,火腿肉已经没有了,咸鱼干要来一碟吗?不过不买酒的话就不给...咦,怎么是个小孩子?”   她耷拉着眼帘望着我,随即皱起整张暗黄的脸来:“...小女孩?”   “我要面包。”   我说道,没理会她的质疑,踮起脚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台面,「咚咚」两声。   那声音似乎让对方感到不耐烦了:“走开走开,你一个小丫头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胆子还挺肥的,身上有钱没有啊,真不怕被人打死么...”   对方骂骂咧咧,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古怪之色,似乎没见过有像我这样的女孩敢一个人就来酒馆的,嘴上虽然说着赶我走的话,手中却仍然在擦拭着杯子,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行动。   “我有的。”   我底下头,从腰间的布囊取出几枚银币,丢在了吧台上:“这些,够买多少面包。”   那仆人见到银币,没再说话了,把手里的被子放下,将信将疑地又看了我一眼,拿起其中的一枚银币,先是举在光线好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再张嘴一咬,发现的确是翡翠币后,这才眉开眼笑。   “够。不过只够买三个面包。”   她说完,下意识地朝我的腰间瞅了一眼。   包裹被斗篷遮着,女仆什么都瞅不到。   “这么贵么。”我蹙起眉头。   果然,还是这样啊...   想来也是。   外面都卖那么贵了,酒馆里怎么可能会便宜嘛。   “有其他,便宜点的东西吃么?”   我又问,那女仆笑得更开心了,嘴巴裂开,朝我呲出满口的黄牙:“丫头,你是外地刚来的吧?家人呢,都饿死了?”   “...不关你事。”   “怕是都饿死了吧。”   她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你那钱是从哪来的,但想要在这座城里活下去,那点钱是远远不够的,买不了几个面包,吃上几天就又得挨饿了...你还有更多的钱吗?没有的话,姐姐可以教你赚钱的办法,想不想听听?”   “不想。”   我摇摇头,不打算再和她废话,伸过出一只手,摊开掌心:“面包給我,三个就三个。”   先买三个再说。   等晚上的时候,再到附近的野外找找看有什么吃的...   那女仆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见我态度坚决,便摇头轻笑一声,将银币都收走了,转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三块面包,也不用牛皮纸包起来,直接就往吧台上一丢,再瞅向我时,脸上难看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莫名地看上去颇为胸有成竹:“记住了,饿的时候来找我,有钱赚的。”   她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但我懒得理会她到底在盘算什么,只要不主动惹我我谁都懒得理会,一边将三块巴掌大小的黑麦面包一个个装进布囊,一边又问:“这里,有住的地方吧。”   “有,当然有啊。”   女仆看上去更加高兴,像小鸡啄米似的,对我频频点头:“楼上的空房间多着呢,住宿不贵,住宿很便宜,一晚上只要1个铜币。”   “嗯?”   这不跟不要钱差不多么。   肯定有猫腻...   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丫头,你想住多久啊?”   她又问道,我顺手从包裹里取出5枚铜币丢给她:“先给你这些,走的时候再多退少补。”   取钱的时候,我注意到女仆有伸长脖子在看我的包裹里都装着些什么,在我抬起头的一瞬间,她又将脑袋别过去了。   “走吧,我带你上楼。”   女仆从吧台里侧绕出来,领着我沿楼梯上到二楼,简陋的楼梯是悬吊式的,连个扶手也没有,上楼的过程中,下面坐着的那些男人,还清醒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那情景假如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恐怕会被吓地当场逃掉——前提是她如果能逃掉的话。   我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事实上在酒馆这种地方总是混乱的,什么人都有,遇到恶人或者亡命徒的情况时常都会发生,在东洲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那只会让我觉得有人要来送钱给我。   希望他们兜里多少能有点银币吧...   如此想着,我跟女仆走到二楼的一间破旧房门前,她取出一串钥匙,找了很久,才将门打开了,里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霉味,但是并不重,房间里有一张硬床,一个柜子,挂外套的衣架,看上去都有些旧,马马虎虎还算干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你就住这里吧,东西注意不要损坏了,赔偿费可不便宜...”   女仆又叮嘱了我几句话,便关上房门走了,听着脚步声下了楼,走远之后,我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将里面穿的亚麻布裙整理一番,群角抚平,又解下包裹丢在柜子上,取出一块面包吃了,觉得有些犯困,便将身体斜着倚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慢慢睡觉了。   ............   本打算眯一会儿就起来的,然而这一睡,就睡到了夜幕降至的时候。   也不知几时几分,我被隔壁一阵剧烈的动静吵醒了。 第二十一章 买卖   咯吱,咯吱,咯吱——   那显然是老旧木床在剧烈摇晃时所发出的动静,尖锐且刺耳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其中明显还夹杂着女人的喘息和呻吟声,以及男人的调笑与低吼。   ?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压疼的脖子,听了半晌,感觉那声音愈发激烈,动作似乎也变得更为迅猛,像是两人都将要到达巅峰的样子,我懵着一张脸望向窗外,揉着发酸的眼睛,看了看夜色。   此时的天幕已经彻底黑尽,两轮弯月隐藏在云雾的背后,向整座城市洒下稀薄的微光,繁星在夜幕之上点点闪烁,街道中亮起蔓延的灯火,窗外的人声在灯火的映衬里变得更加热闹了,但那样的热闹似乎只是来自更远的方向,而这里却显得着实冷清,楼下的道路冷冷清清,一眼望过去,我居然没能见到什么人的影子。   这才几点啊...   那种事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做了么?   四周围比较安静,隔壁的动静也因此显得越发刺耳起来,木床摇晃的声响从「咯吱咯吱」逐渐转为「哐当哐当」,像是要把房间晃倒,这让我心里稍微感到烦躁,正打算敲几下墙壁给他们提提醒,突然间,便听到女人一声舒服的长吟,紧接着是一阵更大的动静,但下一刻,晃床的声音陡然就停下来了。   ...哦。   他们完事了...   愣了一愣,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取出火石将柜子上的烛灯点亮,重新又躺回到床上去。   房间里昏昏暗暗,只有外面隐约的灯火照射进来,我睁着眼睛,透过光影中飘浮的无数尘粒,望着头顶布满蛛网的天花板和木梁,心里突然想到,会不会晚上睡着的时候有蜘蛛从头顶掉下来,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蜘蛛掉下来又能怎样?况且白天睡了这么久,现在只觉得很精神,今晚大概很难再睡得着了。   该干点什么呢...   这座城,其实是有些不乐意再继续呆下去的。   ...但还是得先弄清楚巴里的下落。   假如他还在这里,我想看一眼确认他的状况之后再走,但大概率他早就已经不在这边了,第三骑士团已然不复存在,活下来的那几百人,很可能都已经被安吉尔打乱分散,调配到其他的地方,进了其他的骑士团也说不定。   反正异端的威胁彻底清除之后,他们应该没理由在这里留下来。   ...我记得,那时候巴里身边跟着个女孩来着?   看上去比他要大一些的...女朋友?   那个女孩,好像是城里的贵族...城主之女?我记得好像是城主的女儿...那时候没怎么去接触她,没能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但那个女孩,她应该还在城里的吧?   总不至于和巴里私奔走掉...   城中心的贵族堡垒?   晚上要不要去那边找找看...   假如能找到她,就问问巴里的下落,她肯定是清楚的,这应该是最简单便捷的办法...   脑袋里一边思考着这些事,耳中仍然能够听到隔壁房间持续传过来的动静,那两人事儿算是办完了,但似乎又调笑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低声下流的对话里,夹杂着穿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期间女人的脚好像踢到了柜子还是什么东西上面,疼地一声大叫,男人便连忙安慰,不久,他们走到门口,推开木门,说话的声音便越发清晰,传了过来。   “喂,说好的50个铜币呢?这怎么才29个...你数不清数啊...”   “最近手头紧,手头紧,嘿嘿嘿...下次我补给你...”   “再这样就没有下次了啊!”   “知道...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乖乖倒进我的怀里...”   “要不是馋你长的还行,有一副战锤军的强壮体魄...老娘可从来不对谁赊钱的。”   “知道,知道...”   “该死,你今天的酒钱都是我垫付的!”   “嘿嘿...”   那女人不耐烦中带着一丝妩媚的话语,随着她离开的脚步一起走远了,而男人似乎打算重新回去房间,正在这时,有新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伴随着女人「诶」的一声惊讶,听上去那来人似乎是个熟人,且是个男人,我听到他问女人:“那家伙呢?”   “在楼上,在楼上呢...哎我说,你要不要和我玩玩?”   “滚一边去。”   “哎呀,不玩就不玩嘛,怎么能骂人呢...那他欠我的钱你给还了?”   “离开,现在。”   “...没情趣的男人。”   「咚,咚」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被说成没情趣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了,那个刚刚办完事还欠技女钱的家伙似乎在门口热切欢迎:“维斯特洛!哈哈,你果然还是来了...”   “别在这里喊出我的名字,你这蠢货。”   “知道,知道...反正又没有谁在啊...”   “我们进去说。”   「吱呀——」的声音响起,脚步声进了隔壁,随后门「砰」地一声便关上了,两人说话的声音顷刻间小了下去,但还是非常清晰的传进我耳朵里。   “坐,先坐...喝酒么?”   “你哪里来的钱买酒?”   “那女人给买的,嘿嘿...”   “我不喝妓女的酒。”   “有什么关系啊,都能醉人...”   他们似乎找地方坐了下来,随后有杯子碰撞的声音,有人似乎在仰头喝酒。我对他们的事情虽然不怎么在意,但由于闲极无聊,便一面轻声收拾着包裹,把斗篷披在身上,一面侧耳听着。   “说吧,白天的那个事情。”   “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知道的,我妻子和女儿还在家里等我。”   “但今晚你恐怕没时间回去了...”   “...怎么说?”   “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他们说话的声音愈渐小了下去,假如住在隔壁的人只是个普通平民,这时候应该就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话了,然而我却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问你啊...去年年中的时候,在第一骑士团的人离开之后,有关于第三骑士团的事情...城北营地的那场哗变,你都知道些什么...”   ...嗯?   我正想将包裹系在腰上,打算出门去城中的堡楼附近透透气了,听到从他们口中突然说出「第三骑士团」这个名词,下意识就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你是说那些战场的幸存骑士?”   “对...”   “他们不是在后来没能经受住恶魔的引诱...有人使用了异端的力量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在营地发起了一场哗变...最后被第二骑士团的人全拉去城外斩了首...那个领头的脑袋还挂在城门示众,今年年初才取下去的...”   !   什么...   “这些事别说你我,就连城里的普通民众都没有不知道的,只是事情过去之后,谁都不愿意再提起而已,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那些教会的人后来也都不准再说了...怎么,你嘴里的买卖,难道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那自然是有的。” 第二十二章 跟踪(上)   他们在说什么...   第三骑士团...哗变?没能经受住恶魔的引诱?   那些从战场上活下来的铁血汉子,在去年的时候竟然全都被斩首了...   开什么玩笑。   脑袋里有些混乱,心中还在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所听到的事情,那不过是两个陌生人口中的闲话,我恰巧听到了,但这个世界的闲话大多都是当不得真的,也许事情根本就是人们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最后传成最糟糕的那个版本...   但这样的想法,也许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在思考的同时,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墙边,将耳朵贴在斑驳的老墙壁上,开始认认真真听他们说话。   “什么买卖...”   有人问,声音像是后来上楼的男人,随后另一个人回答:“抓人。”   “抓人?”   “对,死活不论,连尸体都可以不留,有个脑袋就行。”   “你在和我开玩笑...”   “一个人头,十枚金币。”   “......”   这句话说出口后,隔壁房间突然安静了好一会儿。   我听见酒杯敲击在柜子上的声音,嗵,嗵,嗵...几下之后,那人才继续开口。   “很惊讶,很兴奋,对吧?但这就是他们开出的价格,一个足以让满城人都为之疯狂的买卖——所幸的是,他们并不打算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个。”   “他们...是?”   男人的声音有些疑惑,然而疑惑中却能听出一些了然的情绪,似乎在问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另一人也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听他话锋一转:“那些受到恶魔蛊惑的第三骑士团...在去年被斩了首,尸体脑袋一起埋到城南郊野的山涧了。”   “这个我知道...”   “不仅仅是你知道,这是城里所有的民众,上到城堡里的贵族,下至阴沟中的老鼠,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第三骑士团的人其实并未死光,有一小部分在去年趁乱逃走了的...这个消息据说是因为担心造成恐慌,所以并没有被公布出去。”   “那些受到了恶魔的蛊惑,化身为叛乱恶徒的教会骑士...他们之中有些人逃到临城,但他们很快就被抓住,还有一些跑到了荒野,跑到佩文西峡谷深处,这些就比较难找了,听说至今仍有在逃的...”   “到得今年,圣城那边似乎是下了死命令,听说是要在8月份之前,将所有的人都找出来,施以酷刑...命令好像是直接下达给第二骑士团的,但第二骑士团的人并不怎么愿意接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你知道,那些家伙比我们更懂得享乐...”   “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当然是买来的,你先听我说完。他们后来发布了悬赏...悬赏当然不是明示,有些东西见不得光...我说维斯特洛,你听说过一个叫做「知行会」的民间组织吧?”   “...听说过。”   “87年年底的时候,所谓的「知行会」还只是一群...以抗争威廉姆斯家族黑幕为名而组成的闲散流民...流民居多吧,反正是群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后来威廉姆斯家族彻底倒台,本以为那样的组织很快就会解散,嘿!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在黑市买到的消息,就是这么一群人给放出来的...咕咚...咕咚...哈!这酒真是顺口...”   那说话之人顿了顿,我听到放下酒杯的声音。   “我告诉你啊,第二骑士团里的某位老爷,把悬赏的任务交给「知行会」的人了。然后呢,他们就只在黑市散布了消息...就是那种接私活的地方。你可能对那边不怎么熟,但也知道那地方肮脏的臭老鼠最多...”   “老鼠最擅长的是什么?当然是循着气味找到那些藏在下水道里的食物...我在那边有熟悉的人,听着,我从他手里买到的消息。”   “什么消息...”   “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假如你感兴趣,我待会儿在路上慢慢告诉你。总而言之...咳咳。”   男人清了清嗓子,听上去有些兴奋:“那些逃去佩文西峡谷的我们暂且管不着,我们今晚有其他的目标。我告诉你维斯特洛,你,还有我,我们待会儿要去见两个朋友,他们之中有一位后来加入了知行会,和我是很多年的交情了,我的消息就是从他那里买来的,在那之后我们达成了合作,要一起去抓几个躲藏在城里的家伙...假如你点头,那么行动就在今天晚上。”   “...什么?”   那名叫做维斯特洛的男人似乎倍感惊诧,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才再次开口:“等等,我有些没搞懂...你是说今晚?意思就是——”   “哈哈!你猜的没错,维斯特洛。”   另一人抢先说道,尽管在竭力在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语气中的激动还是越发明显起来:“你听我说,其实他们还有人藏在城里的,一直就藏在城里,或许整整一年!谁都没有发现,谁都没有发现...但是不久之前的一次偶然,被我的老朋友给察觉到了,他将消息卖给了我,现在我告诉你,除了我们之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   “你明白我的意思?那可是三个人!三个!三十枚金币!若非如此,我那朋友也不会把消息卖给我,只要趁着夜色悄悄动手,自个儿就可以提着人头领赏金去了!”   “嘘!你他妈声音还能再大一点么...”   “维斯特洛,维斯特洛!我把消息告诉你了,现在我的老朋友就在城外等着我们,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行动,怎么样?你同意了,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往过走,黑市的风声走漏的很快,可不能被人抢了先...”   「叮呤哐啷」一阵东西打翻的声音之后,名叫维斯特洛的男人再次开口,话语声听上去还在犹豫:“等、等等,你让我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那可是三十枚金币啊!整整三十枚!维斯特洛,你见过这么多钱么?”   “......”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劳烦请想想你的妻子,你的女儿,想想她们过的什么日子!”   “你我身为战锤军的一员,守卫这看似光鲜,实则肮脏不堪的破城,每天过着吃糠咽菜,酒都喝不饱的日子!咕咚...咕咚...他妈的,我这人不怎么聪明,不会算数,但也明白三十枚金币意味着什么!”   哗啦——   酒杯似乎被人摔碎在了地上。   “...你确定我们能拿到钱么?”   “当然可以!只要我们能顺利带走那三颗人头...我已经和我那两个老朋友讲好了价,我们这边负责动手,事成之后,分二十枚金币留给他们十枚,那二十枚金币我们平分,你十枚我十枚...算算看,够我们逍遥多少天了,嗯?走吧——”   他们开始朝门口走了,脚步声急促:“去换身衣服,带上你的配剑...我们一起赚一笔大的。”   “你...哎...”   一声复杂的叹息之后,紧接着是隔壁房门被粗暴推开的响动,那两人脚步飞快,几秒钟的时间便穿过外面的走廊,开始下楼。   他们要走了...   我心下立刻做出反应,将腰间的包裹系好了,斗篷裹紧,在重归安静的房间里独自等待片刻,听到脚步声走远才开始有所动作,并没有着急地跟着一起下楼,而是转身将背靠在窗边的阴影中,悄悄探出头去,望向窗外。   不久,看到有两名体格健壮的男人从酒馆匆匆出来,步入街道。   ...就是这两个人。   我纵身一跃踩到窗框上,抓着窗沿迅速翻上屋顶,眼睛盯住那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将腰微微猫着,悄然跟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跟踪(下)   夜风静谧,吹在耳畔悄无声息。   亚雷提恩城的夜晚灯火通明,但到得这个时刻,街道上的行人却是不见多的,许多的店铺也因此早早都关门了,茉莉巷这边由于酒馆妓院和赌场居多,气氛总得来说还算要好一点,只是相比白天,热闹的喧哗还是骤然减少,路上稀稀拉拉有一些醉汉,大多都是躺着醉倒在路边的,偶然有角马车经过,也都是匆匆忙忙、不愿多做停留。   如此,想要跟踪的人就变得非常容易分辨。   那两名似乎有着城内战锤军身份的男人,就在夜色下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巷口,出了茉莉街后,七拐八拐先是来到一条无人的窄街,进了窄街尽头的一间老屋里,不久再出来,便已经换过一身行头,裹着漆黑的斗篷配着剑,开始朝城南的方向快步走去。   而我,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   城里的夜晚真的非常安静,除了偶尔的狗吠,偶尔有酣醉之人走过街头,抓着酒瓶跌跌撞撞,哼着小曲,偶尔有角马车快速驶过的声音,除此之外,几乎就听不见任何的响动,多数街道都显得异常冷清。   我一路沿着楼顶,飞跃在寂静的夜色中,跟着那两人转眼到了城南,经过一条又一条老旧的街巷,在这个过程里,时常能听见他们悄声说出的一些闲话。   “三个人在城里躲了一年了...哈!真是胆大包天...但居然谁也没能察觉。说真的,这点有够佩服,不过我猜一定是得到了某位贵族的帮助...”   “他们藏在了以为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就是城郊外一处正在建设的农庄,那的确是个很难被找到的窝点,一直到前些天的时候,城郊外发生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亚雷提恩城要分土地了,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嗯。”   “城郊外那些农庄农田,不是有一部分已经重新搭弄起来了,剩下的估计也要不了太久...我看今年年底差不多...本应是直接交给到城主大人手里,在那些大庄园建成以后啊,也只有城主才有权力规划农田,制度耕作...但你知道,城主死在两年前那场异端战争里了,包括他的两个儿子...”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新的城主人选一直没能落实...据说上面因此争闹的很凶,但事情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我们这些人很难听到风声...不过据我所知,新来的币行那些人啊,在里面牵扯的很深...”   “...他们不可能给穷人分到半亩土地。那些以前从外面逃难过来,指望在亚雷提恩城扎根落户的流民就更别提了...我告诉你啊,在这里没有活路可走,连一点家底都没能剩下的人,以后就只配成为农奴。”   “就像规划城外郊野的狩猎场时那样,必须只有付了钱,得到贵族的许可,普通的平民才能进场猎肉,且猎来的肉还得将绝大部分、尤其是肉质上佳的部分,都回缴给拥有猎场的那名贵族,只留给自己一丁点塞牙缝的...”   “即使如此你能怎样?一介平民而已,屁都不是!连丝毫怨言都不敢有,更不能私自进行狩猎,否则将以偷猎罪被施以剜眼刑...”   “你知道吗?在这些事情上,我们这些战锤军都算是那令人不齿的爪牙帮手,名声早就在很多人的眼里臭了!只因为我们的头能敛到让你想象不到的好处...”   “这么做的结果显然易见,平民们吃不起肉了,往后连面包的价格也没什么希望再降下去,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所以那些流民想活命,要么就带着包裹家眷离开这座城,十天半个月后,全部饿死病死在荒郊的野路上,连个给收尸的也没有...要么,你就只能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的奴隶,选择留在这座城里,埋头卖命只为那一口吃的,过着连狗都不如的悲惨生活...”   “至于我们?我们就是那些上流阶层养的恶犬,鬣狗!饿不死吃不饱,脖子拴着铁链看家护院,干的好了偶尔还能有口酒喝,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活着...”   “哦该死,这其实没什么不好,问题是他们吃下了那么多金币,却没有人愿意吐出半枚,来犒劳我们这些卖命的人...真是一群龌龊的、贪婪至极的家伙...我听说这些都不是原城主家族的主意,但你知道,他们没几个能顶事的男丁了...”   “但很多人现在还意识不到这个,维斯特洛...他们都和你那单纯的妻子一样,眼巴巴指着看能分到多少农田呢,只有少数的人已经看懂一些事情了...”   “该死,你没事提我的妻子做什么?难道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讲话啰嗦得像布莱尔的外婆?”   “你听我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清楚...我这人就是这样...我刚才说到哪了?”   “...少数的人,对。只有少数的人,那些知道内情的人,他们开始坐不住了,便在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贵族的支持和怂恿下,与币行、与我们战锤军的人,在这个月里接连发生了好几次的冲突...”   “一开始双方都还是很克制的,但因为矛盾迟迟得不到缓和,慢慢两边都被磨没了耐心,前些天的傍晚,郊外庄园那边又出现有一群闹事的,领头的人是个火暴脾气,两句话没说好,就和守庄的战锤军打起来了...没想到意外就此发生。”   “我当然那时没有在场,但据说争执期间,似乎有一名恰好在场的贵族小姐,她想上前阻拦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但却一不小心,被人给误伤了...”   “那之后,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出来三名男子,动作很快,毫无征兆,只是情绪异常愤怒,不由分说,将那个伤了贵族小姐的人打得满身是血,在场那么多人,竟是没一个能拦得住,甚至都不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们打完了人,护着小姐逃走了...”   “等等...他们就是你说的那三个人?”   “没错。”   “你是怎么能确认这点的?因为听上去,那或许更像是小姐的私人护卫。”   “哈,私人护卫?私人护卫会穿的像个乞丐一样?若真是护卫的话,非得等到小姐受了伤才一个个跳出来,都不怕掉脑袋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好巧不巧,那个被打伤的,恰好和我的朋友认识。”   “...是我们今晚要见的人?”   “不,不,那只是个无赖,而且他已经死了...浑身的骨头被打断了好几根,连一晚都没能撑过去,第二天不到天亮就咽气了...”   “但我那老友在见到他的时候,人还留着一口气呢。说打他的人,不是贵族的私兵,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用的却是骑士的招数,那人以前在费城,见到过教会骑士的训练营,他能认出那些东西。”   “而我那老友因为加入了「知行会」的关系,手里有第三骑士团在逃人员的名单,他正巧负责一些事情,听到这话后,便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就在事发地点蹲守了几夜,本来没抱多少希望,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哦,你瞧!他们就在那里...”   临近城门的巷道里,两人一路交谈,快步前行,那前方黑暗的不远处,是等待着他们的另外两个身影。 第二十四章 状况突发   “来了...”   昏暗狭窄的巷子里,双方悄然碰面,没有过多的话语,简单快速地介绍了一番,便趁着夜色,朝距离最近的一处侧城门匆匆走去,沿着街巷转过好几个弯,才来到那高墙之下,城门之前。   以城中较为冷清的氛围来看,按理说这个时间,城内应该是有禁宵令下来过的,夜晚出城大抵更是不会被允许的行为,然而守城的护卫看上去却和他们很是熟悉,毕竟也都是那什么战锤军的人,在上前攀谈过几句之后,其中一人给护卫手里塞了一袋东西,那人毫不客气的收下,谈笑间将厚重的城门打开一道缝隙,挥手放他们出去了。   我躲在楼屋之上,远远的看着。   等他们出了城门,四下瞅一眼没有谁在,眼眸中湛蓝之光一闪而过,冰雾自脚下快速盘升,踩着冰台,挟裹乱流,眨眼间飞跃上数百米的高空,从耸立的城墙上空一掠而过,以这个距离,那些坚守在城墙上的护卫们,大抵没人有那样的眼力能发现我。   直到远离城墙才稍稍降低高度,游目下方,很快又重新找到那四人的行踪,看到他们沿着城郊泥泞的小路,正朝着远方农庄的方向快步行走,便在后面远远吊着,时而踩着冰台站在夜空,等待他们再走远一些,便又继续滑行跟上,如此走走停停,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之后,那些人在一处土坡上彻底停下来了。   到地方了么...   我自空中悄然降落。   放眼望去,这边是距离城外大约有五六公里的一片荒地,被雨水浇灌的泥泞土地上,偶有零星的草丛和灌木,和零星的高大松树。   我慢慢靠近他们,随后躲在了一颗松树背后,而松树的前方,差不多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那四人蹲伏在土坡之上,望向更远方还只是搭起框架的几间农庄,悉悉索索的交谈,随着冷风吹进我的耳朵。   “就是这里了吗...”   “嗯。偏南的那一间庄园...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就藏在里面。”   “我先前在这里蹲守了几夜,看到有人在夜晚的时候偷偷潜出来过...还有一次,那个打扮漂亮的女贵族给他们送过吃的...就是那天受伤的那个女孩,我认得出来...也是在晚上偷偷送过去的...”   “有查过她的身份吗...”   “还没来得及查,但应该是原城主家的女眷...姓奈普斯特的吧。负责施工那几间庄园的人,似乎就是奈普斯特家族雇来的...”   “呵,都已经没落成那个样子了,还敢做出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包庇教会的通缉要犯,到底怎么想的...”   “他们不会在那天之后就挪窝了吧?你怎么能确认人还在这里...”   “不然呢?不在这里还能躲到哪去...”   “那我们现在就这么等着?”   “先观察观察情况再说...筒镜呢?把筒镜给我...”   “喂...”   “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们看那边...”   “怎么回事...”   “起火了?”   “好像是起火了...”   “是谁在生火...不对!那边有人...”   “有人在动手!”   “该死,我们被抢先了——”   “走!”   原本看似隐秘的行动,随着短暂的对话声,情况仿佛突然急转直下,只见霎那之间,那四人发现了不对劲,便全都从土坡上站了起来,其中的两名战锤军果断从腰间抽出利剑,开始朝坡道前方的庄园疾奔而去,另外两人则显得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跑出去了。   怎么了...   难道今晚还有另一波人在行动吗?   我心中不禁猜想着,待他们下了土坡,便径直从树后走出,几个月步闪至四人先前所站立的位置,低头朝土坡下望去,见他们此时都已经跑远,夜幕之下,月光稀薄,整片荒地都是黑沉沉的,然而举目望去,不远处那几间还只能算是半成的农庄园里,在最南侧纵横交错的脚手架之间,隐隐有一团火光在烈烈燃烧着。   尽管看不太清楚情况,但我能听到从那边隐约传来的人声和动静。   似乎...   是有人正在进行激烈的打斗。   出意外了...   “跟上!快TM跟上——”   “他们的人头是我们的,谁都不能抢走!”   一路跟踪的四人在泥泞的山坡下狂奔着,喊声随着脚步远去了,我望着他们越来越小的背影,看到他们进了农庄,不久就要接近到那火焰燃烧的地方,兀自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扯一扯扣在脑袋上的兜帽,打开腰间的包裹,从里面翻出一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   面具是我在港城闲逛觅食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然后买下来的。   当时才刚刚收拾过那个第六骑士团的团长,但在那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其实并不能笃定那家伙究竟有没有看到我的长相,毕竟兜帽虽然也很安全,但倘若发生战斗,动作大了以后,难免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相貌,于是便买了这个狐狸的面具,想着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假如他们刚才所说的事情全都属实...   那么我猜,我有可能马上就要见到巴里了。   或者至少,会见到与他相关的一些人吧...   去看看情况。   嘭!   月步踏起,溅飞脚底的大片淤泥。   狂风在耳畔再次呼啸起来,只是眨眼的时间,我再次跃上数百米的高空之中,将身体绷直,双手垂在两侧,掌心向后,感觉到坠落的同时,身躯猛地一扭,冰雾便在后方喷开了,像一支离弦之箭,朝着农庄的方向悄然掠行。   视野的下方,那四人之中的两名战锤军成员,此刻似乎已经跑到了火簇燃烧之处——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下变成了一个个蠕动的黑点,但喊话的声音却依旧能隐约被我听见。   “战锤军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你们是谁——”   “狗屁的战锤军!他妈的,我们遇上同行了...”   “是撤是留...”   “撤个鸡毛!是咱们先来的!这两人不讲规矩——”   “怎么,想动手不成!?”   “和他们干了...”   微弱的火光里,似乎有其他的人从脚手架间窜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人影们手中提着利器,呐喊着朝两名战锤军冲了过去,利刃交接的嗡响声传出,后方正在赶来的两人霎时间顿住脚步。   “来帮我们——”   “敢先动手!妈的,斩了这帮杂碎...”   “他们还有人!”   “呃啊——”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中了一剑,凄厉的惨叫顿时划破夜空,有身影倒在了火光里,暗红的血晕了出来,那后来的两人似乎见势不妙,竟然丢下同伙,转身逃了。   “该死...”   “孬种!”   “等等,那通缉犯也不见了!”   “他们往草丛的方向跑了...”   “你们快去追!留两个拦住这抢活的...”   “休想走——”   下方的缠斗变得越发激烈,仓促间,也有人随着喊声迅速掉头离去,我在距离战斗不远处的脚手架顶部落了下来,脚踩在活动的木板,还未站稳,藏在面具下的目光便开始游走搜寻。   随后看见在远处篱笆外的草丛间,有两道踉踉跄跄、似乎都受了伤的身影,正在一瘸一拐地想要逃离这里。   而他们的背后,三个都离开了火光笼罩范围的人,已经提剑摸黑追了上去。 第二十五章 凉夜   “呼哧,呼哧...”   逃跑。   拼了命的逃跑。   “呼哧,呼哧,呼哧——”   火辣辣的气息从喉咙不断涌出,让嗓子仿佛像是在被烈火灼烧,而吸入的冷气并不能令这一感受得到哪怕半分的缓解,冰冷的空气却犹如无数在体内窜动的小蛇,随着血液从胸腔流动向四肢,快速蚕食着身体的每一分温度,机械般迈动的双脚早已经不听使唤,变得踉踉跄跄。   名叫巴里的骑士脑袋中浑浑噩噩,他的剑早就在刚才的战斗中脱手丢了,右胳膊被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正在顺着手臂流淌,巴里一手捂着那伤,破开前方的茂盛的草丛,头也不回地拼命逃跑。   那几近被肮脏的长发完全遮盖住的眼睛里,隐隐透露出一丝愤恨,一丝迷惘,以及漫无边际的死灰目光。   身后,有脚步声正在靠近了。   该死...   该死啊!   他竭力调整呼吸,想要跑得再快一些,然而长期的饥饿以及严重的脱水,让身体已经变得虚弱不堪,嘴唇干裂脸色煞白,只跑了一段就已经开始觉得缺氧,双手发麻,迈动的双腿开始越发不听使唤,汗水沾湿了头发,紧紧贴在眼前,让视线都变得模糊不堪。   巴里忽然想就这么一头栽倒在地,再也不会爬起来。   恍惚之间,他依稀记起了很久以前,在城中被民众视为英雄的那些画面。   那时候走在街道,走近城堡,人们都看着他,看着他身上象征第三骑士团奋战英雄的亮银盔甲,会情不自禁,露出一张张钦佩的、倍感崇敬的面庞,那些脸一霎那徘徊在他的脑海,出现在他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好似发生在昨天一样。   然而那样的脸,早就不会再对他展露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知道第几次了,巴里又回想起这些事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这些与异端拼杀抵抗,用血肉性命筑起高墙,守护了西洲万万千千的子民、让他们不会被像屠狗一样杀掉的骑士,这样的英雄们,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了...却变成只能狼狈逃窜、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   这样的事...   时至今日,他仍然还是不能理解。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竟变成一群受恶魔蛊惑、和那些异端一样,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不是巴里的想象当中,那些为拯救民众洒尽热血、拼过命才活下来的英勇战士,他们应该受到的下场和待遇。   他本是要立志在十年、二十年以后的将来,可以通过自身的勇敢,坚毅,公正以及荣誉,纵使没有过人的天赋,也能成为一名受万人敬仰,就像威廉姆斯团长那样,大英雄一般的人物。   巴里本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和他的希尔妹妹站在一起,拔剑驭兽,英姿焕发,以毅然决然的姿态,冲向漫无边际的漆黑渊泥,兄妹齐心,便足以将那无论令人感到多么恐惧的怪物,轻松斩于利刃之下。   为此,他不惜与希尔妹妹争吵过一次。   这是连她都不曾改变过的想法。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历经过惨烈的杀场,并从中活下来后,巴里昼思夜想,感受到民众对于救苦救难的英雄,那种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崇拜目光,他体会过那样的感受,心中的那团火焰,便燃烧的更旺盛了。   那时的心情...   时至如今,竟然已经有些回想不起来了。   在后来浑浑噩噩的日子里,还能够清晰认识到的一点,就只剩下他已不再会有那样的机会——这一件事情。   因为希尔妹妹...   她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尽管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去选择相信的事实。   但——   她的确是已经死了。   而自己...   在整日只能躲到还未打通的水井深处、潮湿又腐朽,暗无天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年心中那热切的情绪,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被饥饿、被困惑、被迷茫、被痛苦,被强烈的自我怀疑折磨地消失殆尽,变得麻木不堪,有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甚至于,有时候连活着的实感也会失去。   为什么...   会是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结局。   巴里理解不了这样的事情。   他理解不了两年前以决绝赴死的姿态,为西洲挡下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群敌人,面对那些凶恶的、仿佛势不可挡的恶徒异端,他们活下来了,从敌人的身上生生撕下肉块,拼杀到浑身浴血,有许许多多英勇的战士都死了...但他们顽强的活下来了,他们最终赢得了战争。   可是为什么...   却会在战争结束之后,在城民的生活逐渐开始有所好转、一切都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候...输的一塌糊涂。   几百个人...   几百个在与强大异端的拼杀中活下来的战士,保卫神明子民的英雄。   在记忆深处不愿再回想起来的那一晚,他们被安上子虚乌有的罪名,在这座用命守护下来的城市里,被所谓的「自己人」围攻,寡不敌众之下,就那样憋屈的、愤恨的死了。   而巴里之所以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有莉丽丝在背后暗中帮助。   他真的无法理解这些事情。   在后来的一年——具体多久他其实早已不知道了,只是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大抵一年的时间是有的——在这些时日里,他从一开始的东躲西藏,到后来在莉丽丝的协助下偷逃出城,却因为没有足够的干粮,同伴又因为伤势病倒的情况下,最终选择躲在城外这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过着野狗般狼狈的日子,这期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却始终无法想通,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又该要怎样活着。   假如不是还没能收到奶奶的消息...   他恐怕早就不打算继续活着了。   ............   “啊——!”   蓦然间,巴里在跌跌撞撞的逃窜中,听到身旁传来的一声痛呼,随后是有人跌倒的声音,为赏金追杀而来的人已经从后方扑上,跑在身侧的同伴被瞬间按倒,在草丛和泥地里滚出数圈,发出有如临死的野兽那般,惊恐无比的喊叫。   那是曾和他一起奋勇杀敌、到后来东躲西藏,在第三骑士团伤兵营里呆过的骑士,也是伤兵营中除他以外,在战争中仅存的另一名战士。   巴里犹记得那年把他从城墙上抬下来时的样子,男人因伤势过重痛得直打摆子,却在夜晚的时候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影响其他人来之不易的小憩...   这样的硬汉,在伤势渐好之后,曾与他和莫尔大哥一起,在城中拼杀那些凶悍的异端...   那时候大家奋不顾死、英勇无比的姿态,到得现在,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   脑袋里更清楚的,是他穿着肮脏发臭的衣服,在井底的水道中蜷缩成一团,深陷的眼窝,日渐消瘦的脸,以及他捂着脸,低声哭泣的懦弱样子。   “巴里...”   巴里听得对方在身后虚弱的呼唤,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见到同伴被人扑倒在恶臭的泥潭里,那人将他压在身下,他想要反抗,但右胳膊早就在战火中被烧没了,以往从不离身的骑士长剑,也已经在逃亡的过程中,不知道丢在哪了...   如果说先前救莉丽丝,是因为愤怒而爆发出体内的潜能,那么在这个时候,在经历过先前的一番缠斗和逃跑之后,男人连那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也都没有了。   “巴...里...”   那压在他身上的人很轻松就卡住他了的脖子,黑暗中,巴里看到对方将他的眼珠子都掐地凸了出来,高举的刀上寒光乍现,映出男人吐着舌头、因痛苦而涨红发青的脸,以及那从喉咙深处,艰难发出的哽咽。   “救...我...”   巴里脚步因此顿了一下。   但他随即选择了继续逃命。   他早已不再相信那些英雄热血的事迹了。   回去...   不过是再多送一条性命。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别让他跑了——”   “呼哧...呼哧...呼哧...”   利刃自身后挥动的风响,不断在接近的呐喊,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苍凉的夜色里持续响起,回荡在巴里的耳朵之中。   他听见后方传来同伴绝望的吼叫,那声音让他想起曾经火光漫天的亚雷提恩城,在那时到处都是这样的嘶吼声,只是令人血脉贲张、想要誓死守护某些东西的心情,却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一刻,巴里脑中只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些人...   也是我们那时候拼死护下的城民么。   「刷啦啦啦」,身旁的草丛蓦然间传出响动,巴里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到从身侧向他扑来的另一道黑影。   “交出人头!”   “你这被恶魔同化的污秽臭虫——”   人影随着略显兴奋的呐喊转眼即至,这一瞬间巴里是想躲开的,但他已经没有那样的力气了。   “唔!”   那人径直撞在他的身上,巨大的力道首先从肩膀传来,巴里忍不住一声闷哼,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与人影抱作一团,「劈里啪啦」翻滚数圈,脑袋磕在了地上,满眼金星「嗡嗡嗡」地响。   他心中早已有如死灰,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拼命做出反抗,那人手中挥来利剑,被巴里偏扁头避了过去,随即用额头狠狠撞在袭击者的门面,他听到了对方发出的痛呼,一丝快意隐隐涌上心头,感觉有热血洒在脸上,是暖烘烘的温度。   “呃啊啊啊——”   巴里口中发出愤怒的嘶吼,与那人在泥地里展开缠斗,一手抓住再次挥来的剑刃,血从指间涌出,对方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去掐他的喉咙,两道身影在泥泞的草地里来回翻滚着,最终巴里还是被他骑在了身上。   他双目赤红,嘴里全是泥巴草屑,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手上的力道却还是渐渐感到不足,凶神恶煞的追击者将剑慢慢压了下来,锋利的剑尖就要戳进巴里的脖颈。   “草...你大爷的...”   巴里明白,自己将要死在这里了。   “呃啊啊啊啊!”   他发出最后的呐喊,伸出左手,想要在临死之前,一把扣下对方的眼珠。   噗——   陡然间,他听到古怪的声响从头顶传来,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上压来的力道瞬间松了。   下一刻,有滚热的血像泉涌般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身一脸。 第二十六章 微风   ...?   怎么...   年轻的骑士巴里一时间没能反映过来,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喷洒的血溅在脸上,让黑漆漆的视野霎那间暗红无比,鼻间闻到那曾经熟悉的、温热又浓郁的腥臭之气,巴里下意识地闭紧嘴巴,然后抬手去遮眼睛。   大脑因为虚弱和缺氧而感到天旋地转,耳朵里仍旧是持续不断的尖锐嗡鸣,感觉骑在身上的人软软地朝一侧倒了下去,意识恍惚之间,巴里透过染血的指缝,看见那倒下之人的头颅已经被斩掉了,血正像喷泉那般,从脖颈碗大的伤口飙射而出。   咚咚...   咚咚。   巴里能听到自己这一刻心跳的声音。   那人死了...   “咳咳...咳!”   粘稠的血痰呛在喉咙,他一边咳嗽,一边奋力地在淤泥地里爬行,用脚将压在半身的尸体踢到一旁,狼狈地爬出两米,脑袋仍然处于浑噩的状态,用胳膊肘撑着地面,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喘着粗气,睁大惊魂未定的眼睛,四下查看。   而后,他看见了几米开外,有个身裹灰布斗篷的瘦小背影,就站在压塌的草丛之间,单手扼住最后一名追杀者的脖子,将他从泥地里提了起来。   “呃...赫赫...”   那人似乎想出声求饶,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珠子瞪得像前一刻自己的同伴那般。   突然出现的灰斗篷看似是想将他直接提离地面,可奈何身高有限,即使已经将右臂高高举过头顶,追杀者的脚却依然无力地拖在地面,这样的场面此刻谁也不会觉得滑稽,那身形比灰斗篷高大健壮地多的男人,在对方、在巴里的眼中,却像是被雄鹰钳住的小鸡一般,纵使再怎么死命挣扎,始终都无法挣脱那只纤细的、仿佛女人或者孩子的手,他的表情在下一刻扭曲起来。   咯嘣!   随着一声清晰而沉闷的骨爆,男人的脖子被轻松拧断,脑袋耷拉下去,像丢死狗一般,「嗖」地被扔飞出好几米远,跌进草地间的泥潭,抽搐着慢慢不再动了。   是谁...   小孩子...   巴里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看到那灰斗篷回过头,向他望去一眼。   这一眼,让巴里浑身的寒毛霎那间倒竖起来。   宽大的兜帽被夜风掀起了一角,那之下所露出的,是一张古怪的、像是狐狸在微笑的诡异面具,狐狸突出的嘴巴上染着血滴,在黑暗中泛着瘆人的色泽,那仿佛黑洞的眼眶底下,隐隐闪烁着嗜血般猩红、毫无情感的冰冷瞳光。   巴里不知道该要怎样与那种眼神对视。   他只觉得头皮仿佛要炸开一样,在这一瞬间,忽然有种自己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能随意让人碾杀的蝼蚁那般弱小。   他愣住了,被灰斗篷一个眼神骇地呆坐在淤泥里,想不起来要接着跑,双腿发软,抖得像筛糠,脑袋里做不出任何反应,连呼出的气息都在颤抖着,仿佛立在眼前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头凶恶、可怕的巨兽,是那噬人的深渊怪物。   跑不了了...   巴里慢慢把眼睛闭上了。   假如这个人要杀我...   无论如何,我都是会死的...   没有任何能挣扎的余地...   算了...   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好...   他心中绝望,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然而几秒钟后,却听到对方远去的脚步声音,紧接着是「砰」地一声闷响,那响声吓得巴里一个激灵,随即睁开眼睛,视线里,是前方不远处四溅而起的泥土,以及像炮弹般冲上天空的那个人影。   “飞、飞...”   飞起来了...   那个灰斗篷飞起来了...他飞走了...   他放过了我...   为什么不杀我...   混乱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巴里坐在地上愣了好久,直到他看见那身影落在了先前交过战的那间庄园之中,不久,隐约听到那边传来了惨叫声,巴里听着那声音,蓦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子,攥紧不停在流血、染满污泥的手掌,他没有选择继续逃走,而是一瘸一拐、踉跄着又朝回跑去。   一直跑到那名倒下的同伴身旁,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呜...呜呜...”   黑夜里,传出的是这个大男孩压抑的、痛苦的低泣。   同伴已经死透了。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看到的是他仰躺在地、突出瞪圆的眼睛,铁青的脸色,伸长的舌头,以及脸颊两行仍未干涸的泪水,和污泥混在一起。   那名杀死他的人,此时就躺在旁边的不远处,倒在血泊里,胸口处深及见骨的伤口,将半身衣服都染成了暗红,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但...   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   巴里望着他,灰暗的表情一霎那变得狰狞、变得盛怒。   “呃啊啊啊——”   他狂吼着冲了过去,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长剑,发了疯似的,一剑一剑劈砍在对方的脸上、身上,暗血四射,肉沫横飞,血液溅进了嘴巴里,巴里毫不在意,他想起自己曾经这么疯狂地杀死过一名异端,那时候怒火中烧、愤慨而悲凉的情绪,突然之间,像是有些找回来了。   直至他将对方砍地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直至他手臂发麻发抖,再也挥不动利剑,握不住剑柄,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哐当——   昏昏沉沉之中,他将剑丢在了一边,吐了口血痰,迈着蹒跚的步伐,重新朝同伴走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尸体旁,想为他整理整理衣袖,手颤抖着怎么都整理不好,怎么都整理不好...巴里想为他合上眼睛,却发现眼球突出的太厉害,根本就合不住的。   “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巴里撕心裂肺,仰天长啸,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还是滑落脸颊,落在地上。   夜晚瑟瑟的风,在草地间吹过去了。   ...........   当灰色的斗篷一角重新出现在他身旁的时候,名叫巴里的骑士早就已经昏过去了,趴在死去同伴的身上,脸上挂着泪痕,双手紧紧将尸体抱着,像是害怕再失去一样。   “...呼——”   我看着他陷入昏迷的模样,面具下眉头紧蹙,忍不住发出叹息。   肮脏的身体,破烂的衣物,消瘦憔悴、像是死人般的脸庞。   犹记得上一次在伤兵营里见到他的时候,男孩也曾是这番狼狈不堪的模样,可那时他脸上焕发出的,却是饱满的精神,和对未来充满希冀的目光。   他现在已经没有那时的样子了...   也幸好。   我及时赶到了。   甩了甩手上的血渍,我转身四下又看了看,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认附近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我杀光之后,歪着脑袋想了想,蹲下身子先给巴里检查一番伤势,见并无大碍,就掏出水壶喂他喝了些水,迷迷糊糊的巴里一连喝下好几大口,我不敢让他多喝,用剩下的水简单清洗了他手掌的伤口,撕下斗篷的一角包好之后,抱着他站起身来,扛在肩上。   轻飘飘的重量...   想必受了不少的苦吧。   好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有些苦恼。   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我抱着他再次跃上高空,几个月步返回庄园,站在脚手架最高处的木板上,掀开兜帽,眺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夜城,心里思考着是要把他带回去照顾呢,还是在城外重新找个地方。   对我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还没等想好,蓦然间,我看到很远的土坡那边,在漆黑的夜色里,借着稀薄的月色,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笨手笨脚的身影,正慢腾腾地从土坡那边翻了过来。   ...嗯?   我微微一愣。   好像是往这边来的...   她随即脚没踩稳,跌了一跤,从土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手里本来抱着什么东西,也都洒出去了,人好像摔得够呛,老半天都没能再爬起来。   “噗。”   我忍不住吹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那是个女人...   我大抵想到她是谁了。 第二十七章 莉丽丝(上)   滚烫的茶水倒进杯里,飘起丝丝雾白色的香气。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两轮如钩的残月从云层背后出来,颜色淡淡的,洒下翩跹光晕,与街道上火烛的颜色融为一体,照射进酒馆二楼昏暗的小房间里。   “...你放心吧。”   我将暖热的杯子递到角落里蹲着的女人手里,身上的斗篷已经在进屋后就脱掉挂起来了,只是脸上仍带着面具,黑色的秀发在脑后随意盘起,用刻意压低的声线对她说道:“我是一路跟着那些人过去的...四个人,加上另外一拨一共有九个,我去的时候他们起了冲突,死了两个,追出去三个,之前还逃走了两个,但也都被我追上去杀了...一个活口都没放走,尸体也都烧成灰了,你看到的,不会有问题,谁也不知道你今晚去过那里。”   那女人蜷缩在小房间床边的角落,看上去质量很好的长裙,这时候仍沾有不少湿泥,脸和头发也都脏兮兮的,接过杯子后不喝也不说话,抱在怀里暖着,好看的眼睛不敢与我对视,望着床脚的方向怔怔出神,像是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   而房中间那张不大的单人床上,此时正躺着受伤昏厥的年轻骑士巴里。   我最终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先把他带回城里了——这也是与这个名为「莉丽丝」的女人沟通之后做出的决定。   说来也巧妙,这一晚,她其实并不清楚有人已经摸到了巴里他们的藏身之处,还以为庄园里仍旧是安全的,趁着白日里过于繁忙,母亲今晚回房休息的早,就打算偷偷再送些吃的给他们的。   等到我抱着巴里从天而降,落到她面前的时候,这傻姑娘愣了好久,以为我是杀了巴里换取赏金的坏人,脑子一热,掏出藏在胸口的匕首就朝我冲过来了。   也幸好我对她还有印象...   后来等她冷静下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便磕磕绊绊的和我商量了几句,虽说是商量,但差不多就是我问什么她回答什么,在大概理解了我的力量之后,便同意将巴里重新带回城里照顾。   尽管我们都明白在城里藏匿第三骑士团成员的风险很大,但有句话怎么讲来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毕竟以巴里现在的情况,假如再在城外另找地儿,不论是我还是莉丽丝,都不好有那个条件去安心照顾他的,据女人说出城最近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而巴里却连什么时候能醒都不知道,吃的喝的、尤其是医用的药草之类,这些急需的物资还是在城里更方便获取一些,有什么意外情况也能及时作出应对。   巴里身边是暂时离不开人的。   可莉丽丝却也不能直接就把他带回城堡——女人当然是在城中心的堡里住着。这一年来,巴里多亏了有她的照顾,才能和另外两人一起苟活,没有饿死,然而女人做出这一切的事情,当然也是偷偷背着家里,尤其是她的母亲。   据她说母亲最近和教会的人正在频繁接触,目的是为了争取城郊农庄园的所属权和控制权,堡里和修士主教们来往日渐密切,将巴里藏在那边的可能性是断然没有的,否则她早就那么做了。   于是我便背着巴里,抱着莉丽丝,一路飞回亚雷提恩城,回到这间名为「橡实夫人」的酒馆里,且为了掩人耳目,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来,而是和离开的时候一样,翻窗户,然后把人丢到床上。   而莉丽丝则在进来之后,就缩进角落里没再动了。   许是为先前发生的时候感到后怕,又或者过山车般飞天的刺激感将她给彻底吓懵了,这时候眼神愣愣的,姣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呆滞,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问:“天色已经很晚了,你很快就得回去的吧。”   “...嗯。”   女人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我刚才似乎问了什么,轻轻点头。   “巴里手掌的剑伤,说重也算不上重,可如果处理不当,也是会有感染的风险的...所以需要苷茸之类的药草,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吧。”   “是、是的...”   “好,那就明天一早带过来吧,我等你。”   “...是,大人。”   女人显得有些紧张,眼睛始终有些不敢看我。   她叫我大人...   呵,是已经在心底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了吧。   虽说我也没打算在她面前遮遮掩掩,不然就不会随便脱下染血的斗篷,露出辨识度极高的发色来,她肯定知道我是瓦伦帝国冬之月的成员了,但具体是谁,来干什么,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猜的——总不会一下子就联系到那个已死的教宗骑士,西尔维嘉小姐身上。   ...的吧?   嘛,随便怎样好了。   女人救了巴里,这一年里她的确做了很多的事,所以我暂且选择对她展现出相对信任的态度,正好可以看看接下来她会如何对此做出反应——假如她真的可以认出来我的话。   如此,若之后一切顺利,我便可以将巴里真正放心的交给她。   ...如出意外,杀了就是。   蝼蚁罢了。   我又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女人开始觉得恐慌、不知所措,将身体蜷缩地更厉害,白皙的双手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便压到大腿下面,头埋得更低了,这时候才收回目光,兀自走到床边坐下,望着巴里沉睡的面庞,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巴里,是什么关系?”   “呃...”   这突然的一问,让女人显得更加慌张,在余光中蓦然抬头,双手乱摆着:“我、我们没什么,只是...只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他救过我的命...救过我命的...所以,我也会救他...”   呵...   这反映是好朋友会有的么。   “你们到哪一步了。”我突然打断了她。   女人一呆,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不敢忤逆我的心态,她下意识地就准备老实开口回答:“亲...”,然而只蹦出一个词儿就马上反应过来:“啊!不是,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的...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   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视线又朝她转望过去了,直盯得女人再次低下了头。   看上去...   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   感觉是比巴里要大上一些的,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是贵族的关系,皮肤保养的很好,脸蛋也不错,虽达不到那种第一眼就惊为天人的程度,但也是让人看着很舒服的,颇有种柔柔弱弱、惹人怜惜的美...但骨子里应该是那种比较坚韧的性格。   “你是亚雷提恩城前城主的女儿吧。”我又问。   “是、是的...”女人嗫喏着回答道,她顿了顿,“我父亲...还有哥哥,都死在前年异教徒的那场战争里了...”   “...是吗。”   我点了点头。   对这件事倒是依稀还有印象。   不过以她的样貌和身份,在父亲去世之后,身边发动猛烈攻势的优秀追求者应该会更多的吧...   巴里这家伙,艳福不浅嘛。   我瘪了瘪嘴巴。   “行了。你要是还不着急走的话,就坐下吧,蹲在那里挺奇怪的...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第二十八章 莉丽丝(中)   “...哦。”   在命令般的口吻之下,名叫莉丽丝的女人战战兢兢,带着一丝不情愿慢慢起身,坐在我对面的床沿上了,几乎是半边屁屁悬空着坐,双手紧张不安地放在小腹处,一副不再敢靠近我的模样。   这让我心里有些无语。   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我啊...   ...是因为面具上还沾着血迹的缘故吗?   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指尖划过冰凉的木质彩绘面具,在上面摸到仍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液体,随后将手举在眼前一看...嗯,暗红色的。   的确是沾了不少血的样子...   嘛。   现在也没地方功夫去洗,就先这样吧。   让着女人害怕我...   似乎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咳。”   我重新抬起头看她,清了清嗓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用简单快速的表述,说给我听听吧。”   “...好。”   名叫莉丽丝的女人闻言,深深吸一口气。   随后坐在那里搅动着手指,目光向窗外的夜色望去,眼神闪烁着,像是在整理思绪和情绪,过得片刻,才缓缓吐出话语。   “...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去年年初的时候,还什么都好好的...有些事情,到现在也仍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的不真实...那么的不可理喻...”   夜色在城市朦胧的光影中越发黯然。   而随着女人曼声细语的阐述,整个事情的发生,便慢慢在我的眼前展开了。   去年年初,大抵在三月底的时候,神圣教会在西尔加亚南境的异端清剿行动彻底宣告结束,亚雷提恩城的城民为此欢呼了整整三天,大张旗鼓的宣扬庆祝,那时候一整座城都洋溢着欢愉的气氛,人们歌颂教会、歌颂那些战死的骑士们,吟游诗人演唱新作曲的英雄赞歌,一直到第一骑士团的队伍从城中陆续撤离,欢庆的余温也久久不曾散去。   后来,似乎是圣城那边颁布的指令,说要在接下来的三年之内,联合翡翠之城的王宫与那些北境的大领主和土地主、富商富农,以及经过重整的新币行一起,和衷共济,花重金人力建设西尔加亚在南境战争和涝灾中受到过严重波及的城市,致力要让这片土地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出灾难的阴影,重获繁荣,让那些失去农田的民众不再挨饿,所有受过苦难的人,都将会得到神明的恩赐,会有新的归属。   而紧随着这项指令的颁布,以安斯艾尔大主教为首的亚雷提恩城教区新班底成员,很快便都陆续入驻城中,他们在教堂罗列出首一批需要扶助建设的城市名单,都是那些受到战火波及最严重的城市,亚雷提恩城的名字赫然就在首位。   那之后,随着更多的神职人员、以及第二骑士团的陆续进驻,币行的商队在五月初的时候首次抵达城中,他们带来了许多的物资援助,有许许多多的人,那些在战争中失去村庄、失去土地的流民们,在那期间里也都闻讯赶来,开始大批涌入亚雷提恩城。   在那段时间里,南境的人们,尤其是身在亚雷提恩城的城民与流民,甚至像莉丽丝母亲那样颇有名望的贵族,都仿佛看见了经过战火的洗礼,死灰复燃的热切希望,人们不再感到消极与迷茫,所有人每天都干劲十足、充满冀望。   那样的盛况并没能持续太久。   直到征税令与新的一系列条令不断下发,终于的,慢慢有一小部分人开始意识到了,那些所谓「救苦救难」,高喊着让民众不再挨饿的神仆、圣职者们,那些打着援助的旗号源源而来、北境的商人与大贵族,他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接近这座城的。   而第三骑士团的「哗变」,也正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首先察觉到事情不对的,我想...应该是那时还活着的,第三骑士团中一名颇有威望的骑士长...他在战后成为了巴里新的骑士长,我有见过几面的...看上去是个身负正义感的男人...”   莉丽丝告诉我说,第三骑士团在当时收到了命令,那些在战场上顽强活下来的几百人,将在过后逐个收编进第二骑士军团的队伍里。   尽管对巴里他们来说,着并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那意味着他们这批在战争中建立起深厚友谊的战士,还活着的,都要在不久的将来一一道别,而第三骑士团则会不复存在,亦或者在十年二十年以后,变成完全崭新的军团团体。   他们没有再重振英雄团风、将威廉姆斯团长的精神延续下去的机会了。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对此感觉灰心丧志。   然而这毕竟是圣城下达的命令,没办法的事情。到了那一步,第三骑士团也的确再难用堪堪几百人撑着编制,他们虽然难过,却也理解,几次小小的闹剧过后,便开始与第二骑士团尝试接触,协商划分收编的名额。   “名额的分配,巴里那时候也是与我说过的...说和关系他处得好的都被打散了,他被分配到第二骑士团二十一小队,见到过他们的骑士长,感觉是个不太靠谱、整日里酗酒的家伙...巴里瞧不太上,就问我有没有办法找人说说,把他调配到另一个同伴的队里...可是...”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但事情总归还是在往好的方向走。   直到某一天晚上,巴里那还未卸任的第三骑士团所属骑士长,在某一次小会过后,神色严肃地匆匆回来,对他们几个人说,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那一晚,那名骑士长在与第二骑士团副团长开会的途中尿急,上厕所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营帐外的对话,得知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那几百人融入第二骑士团的队伍,而这些人来到这边的真正任务,是将以「异端罪」之罪名,对第三骑士团全员施以秘密死刑。   他们打算先用「分配」的方式,将第三骑士团余下的人彻底打散,然后再逐一、迅速地抓捕,不给任何反应和逃命的机会,诬陷用的「认罪书」,骑士长在第二骑士团副团长的营房里偷了出来,拿给巴里,以及第三骑士团所有的人都看了。   那之后,便是被鲜血染红的漫漫长夜。   “但...事情其实不是这样子的...”   莉丽丝在后来有通过自己的渠道,接触到第二骑士团的那名副团长,在他那里了解到,其实那一晚,是巴里身负正义感的骑士长骗了他们,他骗了第三骑士团所有的人。   第二骑士团来到亚雷提恩城的真正任务,是揪出潜伏在第三骑士团里的「圣·乔治余祸」——也就是圣·乔治枢机在垮台、被冠以罪名之后,仍然在背地里暗中支持着他的家伙,亦或者其支持者的亲属。   而好巧不巧,巴里那时候的骑士长,恰好正是所谓的「圣·乔治余祸」之一。   他曾是威廉姆斯团长的亲卫,远在伊森贝尔穷困山区的家人,一直都蒙受着威廉姆斯家族的照顾,并在圣·乔治枢机彻底失势以后,他的家人被秘密接走,并去年年初的一段时间里,持续在王城的周边,散步一些教会绝不愿听到的流言... 第二十九章 莉丽丝(下)   那是莉丽丝到几近年底的时候,才从第二骑士团那里打听到的事。   而在当时,并没有谁知道那名早已死去的第三骑士团骑士长心中的盘算,那晚在回到巴里他们所在的营帐后,他并没有将真正听到的事实转述给其他人,而是撒谎说了那样的话,试图将所有人绑在一条船上,以此为自己博取一线的生机。   他成功了——只因为第三骑士团在那之前,已经因为许许多多的事情而变得疑心重重,也早就在心中积怨已久。   但行动最终却是以失败告终的。   第三骑士团在那一天的夜晚发动了「哗变」,几百人穿上盔甲,举起利剑,一路从东营冲到北营,他们本想先擒下那个副团长,而后以他作为人质要挟出城,却不料风声走漏的太快,被早有准备的第二骑士团围在了北营地。   杀声据说持续了整整一夜,到得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营地的血水已经将土地染地血红,有许许多多的战士都死了,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人,都被愤怒的第二骑士团副团长以「异端罪」为由,拉到城外迅速处置了。   城内也因此再度陷入了恐慌之中。   于是为了转移民众的视线,遏止在他们心中不断滋生的各种猜测,第三骑士团「被恶魔侵蚀了意志,企图重新为异端占领这座城市」的消息,便先是在城中的酒馆「不胫而走」,没多久便以铺天盖地的趋势,大肆宣传起来。   而那名身负正义感的骑士长,他的头颅后来被挂在了城门,悬首示众,足足有近半年之久。   “那一晚,巴里也是傻乎乎的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的...”   说到这里,莉丽丝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了。   那一晚,她正与母亲带着一众贵族和仆人,一同会见第二骑士团,事发之前便在副团长的营房附近,率先察觉了「围截」的动静,尽管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决定悄悄一个人去找巴里。   结果人还没找到,营地里就先乱了起来,混战中她险些被人误伤,最终还是在一名第三骑士团骑士的帮助之下,万分凶险地回到营房,却不料在这边见到了已经被情绪冲昏头脑,打算和同伴生擒第二骑士团副团长的巴里。   她告诉了巴里这是个陷阱,不顾一切地说服他,并冒险为他换了一身男仆的装束,让他跟着自己提前一步离开了营地,把他藏在城中心堡垒附近的柴房里,她不愿告诉巴里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但消息总归瞒不了多久的,没过几天,巴里便趁着夜晚独自离开了。   “我怕他想去报仇...就...拼了命地找他...”   女人在城中足足找他三个月之久。   从城北到城南,从城西到城东,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将整座亚雷提恩城都跑了个遍,只要有出门的机会和时间,她就会想到巴里有可能在哪,并且马上付诸行动,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找找看,酒馆,妓院,营地,民宅,连那些最肮脏偏僻的街道都找过了,有几次差点被人掳走施暴——这当然不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只是从她说话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到那么一些。   大抵这三个月来,女人跑过的路程,要比她从小到大加起来的都远。   她最终在茉莉巷一间酒馆后面堆积的恶臭垃圾里,将巴里翻了出来。   “他的确是想去报仇的...但...最终都没能有那个机会...”   找到巴里的时候,他已经饿了好几天,去茉莉巷抢东西吃的时候,又被几个同样饥饿难耐的流民打了一顿,昏倒后被丢在垃圾堆中,浑身都是瘀伤,若不是莉丽丝及时找到,他恐怕就得烂在那里了——至于复仇,在持续被饥饿折磨、不知道明天还能否活下去的日子里,早就已经被忘到了不知哪里。   “就算成了那样子...他都没想过要回来找我...他太倔了...”   那之后,莉丽丝开始想办法安排他离开亚雷提恩城。   她又将他藏在了那间柴房之中,每日里悉心照顾,在这个过程中,还得防止被其他的人——尤其是她家里的人——防止被她们发现,自己私藏了一名教会的罪人,那会牵连她整个家族。   女人冒着巨大的风险给他医伤,给他送吃的,起先她从城堡的厨房里偷吃的,后来母亲起了疑心,便不能偷了,就从自己的膳食里省,每天只吃一顿甚至半顿的量,将剩下的都拿给巴里,这些事情除了她两个最信任的女佣,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巴里自己都不清楚。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   先前因为天黑所以没怎么注意,此时仔细一看,我才看得出来,尽管已经用妆容在竭力掩饰,女人的脸看上去已经有些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的感觉,露在外面的手,也已经显得很消瘦了。   “那后来呢。”我问她。   “后来...”   依莉丽丝所说,后来的巴里,有段时间没什么求生的欲望。   但也不是一副求死的状态,醒了,坐在柴房里发呆,有吃的喝的也不拒绝,吃完倒头就睡,莉丽丝几次想与他好好说话,想让他打起精神,最后都无济于事,巴里根本不想与任何人交谈。   “其实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整个人的状态就已经变得...变得很古怪了...动不动就情绪化,发脾气骂人,摔东西...夜里偷偷一个人哭...到后来就不再怎么想和我会面...”   “因为在那年年初的时候,在教会发布至城里的最后一期言报当中,他得知了...得知了他最心爱的妹妹,已经回归神明怀抱的消息...直到又发生了那样子的事情,他接受不了,于是整个人就...”   整个人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有那么一次,在莉丽丝想要靠近他,轻轻抱一抱他的时候,巴里拔出了腰间的利剑,抵在了女人的脖颈,嘶吼着让她滚出去,他想死在这里。   莉丽丝很伤心。   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巴里。   “我一直都...试图感化他...我告诉他说...我想要重新见到...那个意气风发,一心想成为英雄的巴里...我说你的妹妹,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我不怕他的剑...因为我知道...巴里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会伤害我...”   再后来,巴里逐渐从阴影中走出了一些。   全靠这个名为莉丽丝的女人,她日夜不倦的鼓励。   伤好之后,她为他准备了好几个藏匿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到得夜晚的时候,巴里也开始再次行动,但这一次,无论他去到哪里,去做什么,都会在天亮之前重新返回。   而莉丽丝则一直着手为他安排后路。   “我联系到了...一些不知道值不值得信任的人。我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他们不是教会的人,也绝不会贪图巴里的赏金,和城中的任何势力都没有瓜葛...”   “他们不缺钱,不缺吃的,看起来只是在城里调查什么别的事情...差不多半年前的时候,我接触到那些人...我看得出来,他们是有能力将巴里从这边带走的人...”   “所以我想试着拜托他们。” 第三十章 偷袭   将莉丽丝从窗户送走之后,我在昏睡的巴里身旁独自坐了好久,脑袋里反反复复,回想着她后来又对我说起的一些事情。   “教会言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城里发放过新的了...似乎整个西尔加亚南境都没有,北境的情况我不清楚,倒是远在费城的一个表亲寄信说过,她那边因为战事的原因,也已经很久没看到新一期的言报了...”   “...我知道圣城那边制定新税收筹划的事情,其实主要是针对那些不愿意出钱的北境贵族、商会,还有一些东洲来的商船...应该是从今年才开始的,说是第一批税款已经有一部分用在建设城市和庄园的事情上面,这笔钱现在是币行在管理,只不过到现在谁也没见过就是...而城里劳工压榨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了...”   “至于知行会,我倒是听母亲说过一些...他们是现任教宗大人在民间的狂热支持者,不直接受神圣教会管辖,但似乎又会听币行里一些人的命令...总之是个很复杂很奇怪的组织,我也搞不太清楚他们具体在做些什么...不过能保证的是,我打算拜托将巴里送走的那些人,绝对不是什么知行会来的就是了...”   “特征的话,让我想想...嗯...”   “他们总是藏在宽大的斗篷里,让人看不清楚样子,不过倒是有一次,我无意间看到那个可能是领头人的发色,他的头发是绿色的,好像园林里草坪那样的绿色,不算很长,但因为非常显眼罕见,所以就记得很清楚...”   绿色...   兀自思索片刻,我从床上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将面具脱下,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脏兮兮的抹布,擦干上面的血污之后,便一把业火将抹布烧成灰烬,解下腰间的包裹,随手仍在床头的矮柜上,又看了巴里一眼,见他睡的很沉,于是自己走去门口的角落里坐下,拿来木架上的斗篷盖着,靠着斑驳的墙壁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了。   绿色的头发...   不会吧...   应该不会是那个家伙吧...   他没道理来这种地方啊...   没道理的...   难不成还能是来找我的吗...   维多...利亚...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本以为今晚或许很难再睡着,却不想靠在这里不到一小会儿,意识就开始变得模糊下去了。   ............   当煦暖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时候,我轻蹙着眉头,慢慢睁开眼睛。   我是被楼下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吵醒的。   好像是有人在打架,「哐哐当当」砸翻了桌子,期间还夹杂着女人骂街般的喊声,我昏昏沉沉地揉了揉额头,一面伸着懒腰,一面从房间的角落里站了起来,将斗篷重新挂回旁边木架,瞅了床上的巴里一眼。   他还在沉沉的睡着,和昨晚保持一个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我忍不住瘪了瘪嘴巴。   谁啊...   一大清早,就闹成那个样子。   精力真旺盛...   给巴里掖了掖被子,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这才悄悄打开门锁,将斗篷重新穿在身上,出了房间也不走远,就站在走廊外朝楼下看了一眼。   那应该是昨晚就呆在这里的醉汉吧...   好像因为早上醒来付不起钱,和酒馆的人动起手来,这时候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蜷缩在地上,周围围着几个男人,吧台的那个女仆就站在男人们的中间,单手叉腰,指着他嘴里骂骂咧咧:“赊老娘身子的账也就算了,连酒钱都敢赊,没钱还敢跑过来,活腻歪了吧,当我这里做慈善的...”   骂着骂着,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朝我这边望来。   我转身就走了。   没兴趣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快步回到房间,重新锁了门。   在巴里醒来之前...   最好不要引人注目。   这样想着,我又走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户合上,留下一条小缝隙,掀开兜帽,从包裹里取出一块面包,一边小口吃着,一边透过窗缝望向外面的街道。   街道还是如昨日一样,没有多少行人,显得冷冷清清,倒是在对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矮楼背后,我看见隐隐约约有几道褴褛的人影。   他们有的站在阴影处,有的瘫坐在木阶梯上,黑暗中饥饿的目光,隐隐都在朝酒馆的方向遥望。   不久,楼下有人提着两个水桶出来了,桶里的泔水「哗啦」泼在楼间的窄巷,那些人便发疯似的一拥而上,趴在肮脏的地面开始疯抢,不一会儿,便有人因此打了起来。   我在二楼的窗前,一直看着那样的景象。   脸上面无表情。   待到日光逐渐从东面升起,和煦的光芒将街道楼宇映照得更加光鲜明亮,路上零星的行人慢慢变多一些的时候,有个穿着仆人装束的女孩从街道那头走过来了,步入我的视线之后,她先是东张西望片刻,接而看到路这边酒馆的招牌,停住脚步,抬头望向二楼。   ...嗯。   应该就是她了。   将最后一口面包丢进嘴里,我想了想,没有选择从二楼直接跃下去,毕竟现在是白天,这样的举动还是太过显眼,容易惹人怀疑。   于是便关上了窗户,重新带上兜帽,打开门锁走出房间,转身想把房门再反锁上的时候,望着门外的钥匙孔,我蓦然意识到,昨天在入住的时候,吧台那女人并没有交给我钥匙之类的东西。   我轻蹙起眉头。   ...算了。   就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而已。   我只能将门先关严实,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定了还算厚实的木门不可能被风轻易吹开之后,裹着斗篷快速下到一楼。   此时那个被打伤的男人正由另外两个健壮的汉子抬着,似乎是准备把人丢到酒馆后面去,而女仆打扮的女人也已经回到了吧台,见到我下来,便笑着打声招呼:“哟小丫头,昨晚睡的可好?”   我对她挥了挥手,没理会她的话,绕过地上的一小摊血渍,径直朝门外走去。   出了酒馆的门,感觉空气都变得新鲜了许多,我不禁大吸两口,视线在街道上快速游走,随后轻咳两声,加快脚步走到街对面年轻女佣的面前,女孩见我过来有些紧张,稍微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是...”   “莉丽丝呢?她怎么没来。”   “呼——”   听到我的话后,她立马松了口气:“今天早晨夫人出门的晚,莉丽丝小姐没办法在她之前就随便出来的...”   女孩做贼般地四下望了望,随即从衣襟中快速取出一小包牛皮纸递给我,接着又从衣摆下掏出一大包来。   “我是小姐的贴身女仆,小姐做什么从来都没避讳过我...是她让我把这些东西偷偷送过来的。这一小包是药草,捣碎涂抹在伤口就可以了...大包的是食物,省一点的话,应该够两个人吃两天的...”   我一一接过,将包裹藏在斗篷之下,望着女佣说道:“替我向她道谢。”   随即没有再和她多话,不做过多的接触,转身朝酒馆的方向走了回去,而女仆也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推开双扇门回到酒馆,穿过几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男人的视线,我注意到原本站在吧台后的女人不见了,心想许是跟着出去处理那个醉汉的事,便没多留意,怀揣着两包牛皮纸,径直沿着楼梯回到二楼,到房门前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抬起的手却蓦然顿住。   ...门后有紧张的呼吸声。   谁?!   下一刻,我收回了手,「砰」地一脚将门直接踹开了,矮身踏步,以闪电般的速度窜了进去,耳中听得身畔传来风声,视线的余光里,有只手举着房间里的烛灯,照着我的后背狠狠砸了过来! 第三十一章 房间里的重逢   哐当——   这一击被我侧身轻松躲过,烛灯砸在旁边的木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木架倒了下去,灯台脱手飞出,昏暗中有人影朝我扑了过来,然而动作却略显僵硬,很容易就我抓住了右手手臂,用力一拧!   “啊!”   他疼的一声痛呼,胳膊被我拧到了身后,将脚尖都踮了起来,紧接着被我一个横扫绊倒,脸朝地「砰」地摔了个狗吃屎,我迅速压在他的身上,眼睛扫向房间观察状况的同时,伸出脚勾住房门,将其重重关上。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床上也是空的。   这人被我拧在身后的右手手掌正巧对着我,掌心有一道狰狞的剑伤,伤口这时候已经因为激烈的动作而重新裂开,从裹紧的蓬布下流出一丝血来。   “...巴里。”   我轻叫了他一声,将兜帽摘下来了。   “放开——”   被我压在身下的男孩还想再死命挣扎,然而却在听到我话语声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倏然一抖,像是被定格了一般,趴在地上,猛地就僵住了。   啪啪。   感觉到对方突然间变得安静,再也一动不动,我慢慢松开了拧着他胳膊的手,在他宽实的后背拍了两下,随后不再继续压制着他,迅速站起身来,后退两步。   “是我。”   我望着他说道。   “......”   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依旧趴在那里,即便是我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也仍还保持着方才被我钳制的姿势,身体僵硬,喘息声越发粗重,半晌都没有说话,也始终不敢回头。   我耸了耸肩膀,将因为扭打而掉在地上的两个包裹重新拾起来,转身走到床边,把大的包裹放在了柜头,小的则拆开来,将里面发干的草药倒出来一些在手掌,随后取来昨夜用过的杯子,倒掉里面剩余的茶水,小把的草药随手扔了进去,眼眸中蓝芒瞬绽,伴随着冰块压缩的「咔咔」声响,一柄小巧精致的冰晶捣锤眨眼就出现在手中了。   “那个叫莉丽丝的,我拜托她给你送来了苷茸...还记得吧?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我和...艾丽娅姐姐。时常跑去林子里采这东西卖给行商,补贴点家用。”   咚咚咚咚咚...   静谧的房间里,除去男孩粗重的喘息声以外,捣药草发出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清晰。   “...你的手又流血了。”   片刻之后,我端着杯子转回身来,手里的冰锤「嘣」地一声捏爆了,碎冰四溅,有些许落进了杯子里,与捣碎的草药混杂一起。   下一个瞬间,我举着杯子的手掌忽然闪过一丝温红,温红的颜色也是眨眼就消逝不见,但杯里的碎冰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我一边朝巴里走,顺势摇了摇杯底,让里面的药草渣与化掉的冰水充分混合,变成药糊。   随后在他身前蹲了下去。   “伤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处理得当的话,就不会留下什么不好的后遗症,不会影响以后你挥剑的速度...只是我们没办法去找会治愈神迹的修士或者修女来帮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行,所以就只能先这样了...”   我一面说,一面抓起他的手,解开被鲜血染红的裹布,用还算干净的斗篷蓬摆擦去流出的血迹,手指蘸着杯中的药糊,均匀涂抹在伤口处。   “虽然好的慢一些,但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在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你不能再握剑,不能再用右手做大动作,要注意不让伤口再次崩裂,防止感染。”   整个涂药的过程持续时间并不长,男孩始终保持着趴下的姿势,除了身体偶尔的颤抖,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动,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而然仔细去听,却能听见他极力在压抑的哭泣声。   “哈...”   我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许久未见,变得像个爱哭的小孩子一样了。嗯?”   杯中的药糊很快就涂抹完了,而男孩的伤口也不再继续流血,我重新撕下一片斗篷为他包扎好,甩了甩手上沾着的药渍残留,端着空杯就要站起身来。   下一刻,趴在地上的巴里陡然回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哐当!   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出好远,我有些无奈,看着男孩的脸,想再说些什么调侃他两句,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此刻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咧着嘴巴,压抑的哭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如沙漠里备受干渴折磨的人在大口喘气,口中拉着晶莹的丝线,鼻涕都流了出来,被泪水模糊的通红双眼,正在不可置信地、努力地睁大着,将我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了一遍,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情,想要确认那般,他伸出了颤抖的双手,用力的,狠狠的,一把将我抱住。   “呃...”   那力量大到,让我都忍不住闷哼一声。   “巴、巴里...”   他抱的我好难受...   腿在屁屁底下别扭地蜷缩着,脑袋高高仰起来,好像腰要被折断...还有些喘不过气了...   “呜...”   但巴里根本不管这些。   他将头紧贴着我的脸,箍着我的腰的双手还在用力,我听到泣不成声的话语从耳畔传来:“我...这不是在...不是在做梦吧...”   “你...勒死我了...”   “你怎么会还活着...”   “快松开...”   “你为什么还活着...”   “小心伤口...”   “希尔妹妹...”   “我咬你了哦...”   “你...啊呀!”   我真的咬了他一口。   张大嘴巴,恶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当然没敢过分用力,我也不清楚我现在的咬合力会不会弄不好真把他一块肉给咬下来,但即便是这样,也差点痛地男孩从地上直接蹦起来,紧抱着我的手也自然就松开了。   “呼...”   我顿时长舒一口气,脱困后马上扭着腰后撤,以防止他再次朝我扑来。   “下次再敢这么抱过来,别怪我真对你不客气了哦。”   一面说着,一面威胁似的对他举起小拳头,我拍拍衣襟,从地上站起了身,几步走到床边,弯腰捡起杯子,放回到床柜上,随后再次转头,食指竖在唇边,对巴里做出噤声的手势:“不要乱来,也不要喊。这里是茉莉巷的一间酒馆,我把你送回城里了,不然不好处理你的伤,谁知道你醒来的会这么快...喂,不要在这么看着我了,变态一样。”   男孩瘫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肩膀,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一眨不眨,像个痴汉,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假如在夜里空荡荡的街道上,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那他人就没了。   “起来吧。”   我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对他说道:“我还没死,你也没死,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活得好好的所以就得吃饭,你的漂亮女朋友恰好给你带了不少吃的...喏。”   我朝放在柜头的大包牛皮纸一努嘴,随后顺手就拿了起来:“不介意我先尝尝味道吧...”   咯吱,咯吱——   蓦然间,我听到紧闭的房门之外,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正从楼下小心翼翼,慢慢走来。 第三十二章 我想跟着你   谁?   我眼神一凛。   尽管那脚步声已经在极力掩饰,蹑手蹑脚地慢慢朝这边走,但因为酒馆木板老化的原因,还隔着很远的距离都没能逃过我的耳朵,我马上对巴里摆摆手示意他别再出声,将兜帽重新扣在了脑袋上,快步走到房门的背后,把脸贴上去仔细的听。   我听到正在接近的、浅浅的呼吸声...那脚步声也变得越发清晰了,对方步伐迈的虽慢,可听起来却并不稳健,相反有些虚浮,不像是个懂得炼体之力的人,脚上穿的鞋似乎还是有跟的那种,踏在木板上的感觉不算沉重...   应该是个女人。   那个酒馆的女仆?   我在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而那人很快就走到了门口,随后停了下来。   果然是冲着这边来的...   是因为听到刚才的那番动静的了吧。   啧,麻烦...   我没有动,站在门后静静听着,而门外的人似乎也同样在听房间里的动静,平稳的呼吸声缓缓传出,能感觉出她也是将脸贴在门上的。   一秒,两秒...   那女人先是听了一会儿,没能听到房间里再有什么异常响动,好像就打算要走了,脚步动了几下,紧接着似乎又犹豫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搞什么东西,总觉得这小丫头哪里不对劲...”,随后吸气,抬手叩响门房:咚咚。   “在不在啊丫头,一切都还好吗?没什么事情的吧。”   嗯,的确是那个酒馆的女仆没错。   她可能就是这家酒馆的老板或者老板娘。   我朝后退了两步。   转头望向巴里一眼,见他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神色略显紧张,呆坐在那里,用不明所以却略显惶然的目光看着我,没好气地又白了他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淡声回答:“没什么事。”   “可我在楼下听到响声...”   “衣架被我不小心撞倒了。”   “...哦。”   女仆悻悻应了一声。   只听她随即又问:“真的不要紧?要不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看看?受了伤的话要及时处理才...”   “我说了,没事。”   “...真奇怪。”   她闻言迟疑了一会儿,小声又嘟囔一句「真奇怪」,随后对我喊道:“那你自己小心啊,缺钱的话记得来找我,有钱赚!”,喊过之后,脚步声迅速走远了,走的时候没有再掩饰声音,大抵是以为我不可能听见:“这屋里不会还有其他人吧...难不成是个同行...”   同行?   是指技女,还是指别的什么...   我眉头轻蹙,兀自思索片刻,等女仆的脚步声下了楼,这才重新向巴里望了过去,摘下兜帽,偏了偏小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对他露出笑容。   “去吃东西吧。”   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哪一次笑得像现在这般,不用看就知道非常僵硬,仿佛就只是牵动起抽搐的肌肉,心里一丝丝的笑意都不曾有。   回想起来...   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再试图对谁友好的笑过了。   为了掩饰那种不自然的样子,我迅速转身,几步走到床柜前,把先前放下的大包牛皮纸包裹彻底打开,里面的食物还带着些许的温度,我看到有面包、一些番薯和火腿,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有几块蜜糖做的点心...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点心所吸引。   很久都没吃到甜东西了...   真难得啊。   我将手再斗篷上快速蹭了蹭,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去,大口咀嚼的同时,眼睛眯成一条线,逐渐亮起光来。   味道针不戳...   有甜食和没甜食的日子,幸福感果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忽然感觉我可以很好的笑出来了。   那当然只是一种错觉,但一大口点心下肚,多多少少为心里增添了些许这半年从来未曾有过的舒适与惬意,我马上又拿起一块吃了起来,随后转身,而巴里这时候也已经晃悠悠地走到了身后,我把上抓起一块面包递给他,男孩伸手接过,先是放在鼻子前狠狠的闻了闻,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酒站在那里开始大快朵颐、狼吞虎咽起来。   那模样像是被饿了好几天的小狗狗一样。   ...他也的确是饿了好些天了。   我想了想,又递给他一整块火腿,看到他干裂的、在张嘴时已经裂出了血的嘴唇,便拿起杯子为他倒满了水,巴里快速把面包吃完,被噎得捶胸顿足直伸脖子,一手抓着火腿,另一只手连忙接过水杯,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哈——」的一声,将气顺了过来。   “坐床边慢慢吃吧,没人和你抢。”   我望着他的样子说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甜点归我哦。”   “嗯嗯,我知道你爱吃甜的东西...嘿嘿。”   巴里也看着我,咬下一大口火腿,满嘴油脂对着我傻笑。   那模样看的我直皱眉:“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   他便又将头低下去,装作专心致志,狠命对付手里的肉了。   但吃着吃着,男孩的眼睛似乎又有些红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不大的房间里除了吃东西的声音以外,安静的有些不太真实。   我坐在了巴里的身旁,手里各抓着一块点心,陪他一起慢慢吃着,一直到他有些吃不动了,肚子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这才将剩下一小半的火腿放起来,用牛皮纸重新包好,略显局促地将手在脏兮兮的裤腿上蹭了蹭,拳头握紧再松开,然后牵动到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说了,让你不要乱动右手。”   怎么感觉这家伙许久不见,越来越显得孩子气了?   将最后一小块甜点塞进嘴里,我忍不住有些为他操心。   “你...”   “我...”   紧接着我们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止住,相互望着对方,巴里的眼睛还是有些红通通的,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将脑袋偏向窗户,少顷,喃喃说道:“你还活着...真好。”   那语气幽幽的,带着难以言喻、发自内心的喜悦,又变的有些哽咽起来。   “我当然还活着啦,哪有那么容易就会死嘛。”我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对他说道。   “可言报上说你死了...和那个什么异端的恶魔,乱七八糟谁也说不清的鬼东西...同归于尽了...”   “言报的话,你以后不要再随便相信。”   这句话我是很认真的在说。   “到底...怎么回事啊...”   巴里仍然望着窗户,匆忙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想再让我看见他落泪的样子——那窗户甚至都没有打开,也不知道他装模做样的在看什么。   “莉丽丝把事情大概都告诉我了。”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不想让他知道那些没必要知道的事情,于是便立刻岔开话题:“你的那两名同伴,有一个在我赶到之前就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你是知道的...很抱歉,我也没能来得及救他。”   实际上,在那时也没有多少想要救下他的心情。   “...嗯。”   巴里低落地应着。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在心中稍微斟酌了一下,接着又问他:“这之后...有什么想法或者打算吗?”   “我不知道...”   男孩闷闷回答。   片晌,他将头转过来了:“我想跟着你。” 第三十三章 破碎的英雄梦   那双望着我的、略显红肿有些许血丝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灰暗中透露出的那一抹微光,无助与迷茫里滋生出的那一丝冀望,是那种在无能为力、身处绝望的低谷,亦或者腐朽的井底,已经爬到双手鲜血淋淋,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独自一个人爬出去,然后看到从上方突然伸下一条缆绳的时候,想要迫切抓住那条缆绳的心情。   是人在无处可去之时,想要迫切依靠某个人时的心情。   从他那不安的眼眸,颤抖的瞳孔里,从他不断吞咽着口水,眼神飘忽不定,虽然在看着我的脸,却始终无法与我的眼睛对视,从那双紧握着拳头、绷直了身体的姿态里,我何尝看不出他的这些情绪。   然而...   “不行。”   我却毫不犹豫,一口拒绝了巴里。   “为什么...”   这一瞬间,我看到他放大了瞳孔,脸上露出惶然,眼神中竟露出了一丝恐惧与哀求的目光。   那目光让我恍惚了一下,从心底似乎感受到了莫名的颤动。   “我可以为你背行李,拿东西...可以为你生火,烧饭,捕猎,我学会了捕猎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不想做的我也都能替你做,什么都行,你知道的,我不怕吃苦...我、我也还能战斗!虽然身手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但是,但是,也总有不需要你动手的时候...”   巴里说的急切,有些像是卑微的祈求,又像溺水的孩子那般,对忽然出现、站在岸边的我发出求救。   这一刻,我看着他的脸,名为「心软」的情绪不禁从眼底流出——尽管那大概只有半秒钟。   但我确确实实有了那种被什么东西触及心弦、许久都未曾感受到过的情绪波动。   我连忙将视线移开,不再看着男孩的脸了。   “...呼——”   轻吐出一口气,待心中的波澜稍作散去,便缓缓摇头,不为所动:“不行。”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   “为什么...”   他又问了我一遍为什么:“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我现在成了教会的反叛者,成了人们口中受到异端蛊惑的罪人...可我明明只是努力的想要成为英雄...”   “我拼命当上骑士,想像父亲那样,像威廉姆斯团长那样...尽心尽力,堵上一切守护神的子民,我只是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想要努力追赶上你的脚步...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却连你都不愿意再接纳我...”   男孩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此刻像是洪水决堤一般爆发了出来,他的声线越来越颤抖,我一直都没有转头去看那双悲伤迷惘、通红的眼睛,但已经听到那濒临崩溃,却仍在竭力遏止的低泣声。   “我想不明白...希尔妹妹...我想不通...我都不敢再写信给奶奶了...我不敢想象她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我想她...可我不敢去找她...我也没办法去找她...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我是教会的通缉犯...是罪人...我没脸再回去村子...”   “......”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往,我都不擅长去做这种安慰人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我是个自私的人...什么狗屁的英雄梦...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没能力好好照顾...可是...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就是想不通啊...为什么...到最后却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明明杀了好些个异教徒的...但却成为和他们一样的罪人了...为什么...呜...”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巴里无助的哭声。   这个受伤的男孩,在绝望与迷惘中所抛出的每一个问题,我其实都可以回答他,因为那何尝不是我曾经面临过的问题。   何尝不是我在无数个静谧无声的夜晚,独自一个人扪心自问过的事情。   但我却不想把答案就此抛给他。   至少在现在,我不愿告诉他有关于前年的那场异端战争,或者有关于神圣教会高层的任何事情。   我不想害他。   也不想将自身的某些灰暗意志,在这时候强加于这个实际上才刚刚成年不久,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还有些停留在非黑即白、非正义即邪恶的大男孩的心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终有一天,他会自己想清楚的。   而那之后,他也会选择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等到那个时候...   假如他还是想跟着我,并且有了那样的能力。   那就一起走吧。   “...巴里。”   许久之后,感觉到男孩的情绪重新变得稳定,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床上站起了身,低下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逐句说道:“接下来,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认真听好了。”   男孩闻言,抬起那双红肿的、失去光泽的眼睛。   “你现在的心情我懂,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时期...被诡计伤害,被信任的人背叛,去年一年,我流亡东洲,杀了很多该死的人,也杀了很多不该死的人,如今双手早已经染满鲜血的我,大抵再也谈不上是什么人类的英雄...”   我对他说着,脑袋里回想起那些在艾波丽斯塔血色的残阳下,英勇抵抗并死在我手上的教会骑士,还有更早的时候,在伍德沃德之森之森的边境,那些朝我化身怪物的愤然挥来的利剑,以及一张张布满仇恨的脸。   于是长舒过一口气:“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根本不能算作是什么英雄吧。”   “其实和你一样。有很多的事情,在它们发生之后,我也有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到现在也有很多不知道该要怎么办的情况...也曾经向你这样的无助过。有时候就会想,或许以前所作的那些,都没有什么用...”   “不,你不是——”   巴里想要开口反驳。   大抵在他的心目中,我永远都只是那个闪耀而强大,让人难以追上的背影。   一个活在大男孩想象中的背影。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的,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纯粹吧。有很多的东西,巴里你现在不知道,往后如果还是无从得知,那对我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顿了顿,见他没有再想开口,便继续说道:“并不是我不接纳你,巴里。你要明白这件事,你和克莱尔奶奶,在我心里是亲人那般的存在,我是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只是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有很多的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也不想让你被迫地搅进去。”   “那不是你能应付来的危险,不是帮我拿些行李,弄点吃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我,也没办法向自己保证,等到事情真正来临的某一天,我必定有那个能力护你周全,假如可能的话,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想让你再和我有任何的接触。”   “我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活着的消息,尤其是教会的人...你记住了吗?这其中的缘由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要谨记这件事情,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当作从来没见过我,以为我早就死了...不论谁问起你,你都要这么去回答他。”   “假若在将来有一天,等你慢慢沉淀下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成熟,等你有能力从别人的口中弄清楚你想知道的,有关于我的事情。等到那个时候,假如我还活着,我们还能有机会重逢,你再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了。”   “......”   “听懂了吗。”   我看着男孩将脑袋慢慢又垂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总是将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如此说道。   搭在膝盖上的拳头始终紧紧攥着,声线愤恨而委屈。 第三十四章 男孩,男人   我果然还是不太会说这些话啊。   看着巴里的反应,能感觉到他心中那股强烈的不甘心...似乎刚才的那一番话,不仅没能起到安抚男孩的作用,反倒是愈发激起了在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某种情绪...以及某种现在还不清楚是好是坏的决心。   算了...   以他现在的状态和认知,我也不指望在听了我的话后马上就能懂得一些事情,不理解才是正常的,有强烈的负面情绪不能算是坏事,总好过就此一直变得低迷和颓废下去。   小男孩也总是要成长的。   要想成为顶天立地、受万人敬仰的英雄,就得先经历普通人难以承受的苦痛,很多的难关若非靠自己独立跨过,总想着去依靠别人的话,那是断然成不了器的。   “莉丽丝之后会安排你离开。”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一面为自己倒杯温水,一面出声给予男孩宽慰:“她找的人我大概心中有数...假如没猜错的话,那是个绝对可以信赖的人。他能保你活命,也能教给你更多有用的东西,你跟着他,比跟着我要安全得多,更不会走到弯路上去。”   “...我不想——”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听到他还在这里任性,我蹙起眉头,喝下几口水后,将杯子重重放在床柜,「咚」的一声:“巴里,你不喜欢被我当成小孩子看,那就不要再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了,好么。你知道你的小女朋友莉丽丝为了帮你逃走,在背后冒了多大的风险,又做了多少的努力?她是个女人,却比你表现的成熟稳重。你——”   说着,我蓦然顿住,将后面不好听的指责强行压了下去,长声叹气:“算了。我不想才见面就数落你,和你再吵上一架,那没有意义。上一次你不听我的,这次如果还是不想听,那就多想想莉丽丝,想想她为你付出的那些心意,这是你不能辜负的,你现在已经是男人了,不能再只考虑自己的意愿,就顾着埋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让身边的人为你担更多的心。”   “我不是,我没有...”   巴里想要辩解,话到嘴边却根本想不到什么理由,于是声音逐渐低落下去:“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重新走到他的身前。   看着男孩紧绷的身体,僵硬的坐姿,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在他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咚。   那声音清脆无比。   他随即捂着脑门抬起头来。   “好啦。”   我扯动起嘴角的肌肉,对他说道:“不要一味沉溺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里,我知道这很难,但你能不能就像个男子汉一样,打起精神来呢?”   “你看,情况已经不能再变得更糟糕了,不是吗?你这么想,那接下来所能遇见的,就都是比现在要好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这个笑会不会显得很不自然...要是自然一点就好了。   “至于剩下的问题...等你离开之后,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掉的,至少不再让更多的人为了赏金去追杀你。假如可能的话,你第三骑士团罪人的身份,也可以一并去掉了...当然,无论后者成不成功,都意味着你将不再是一名教会骑士,你需要以新的身份,走一条我们谁都没能预料到的,崭新的路。”   我拍了拍他的头:“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若是再遇到新的麻烦,你得学会靠自己的力量把它彻底解决,而不是无助悲伤只会埋头哭泣,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乱发脾气...这样做很不男人,更别提什么英雄...我听说你对莉丽丝挥了剑,对吧巴里。”   “......”   男孩沉默片刻,将头又低了下去,不再敢看我的眼睛:“...是。”   “这样的事,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好吗?”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多,也不用去过分的指责,点到为止是最合适的。巴里不小了,他分得清是非对错。   “不要做让女孩子伤心的事情,尤其是不求回报爱着你的女孩。莉丽丝很不错,对你是很好的,我希望你在一心想着如何能跟上我的脚步之前,先想想可不可以为她的付出回馈一些什么,想想自己能否帮到她什么,然后再努力去做。”   “我不要求你将来有一天能将剑架在仇敌的脖颈,你也不要总想着如何才能和我站在一起,先试着成为一个爱你的女人的依靠,成为远在北境的奶奶的依靠,去为她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是让她们因为担心你而每天都过得不好。「英雄」未必一定就要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也可以是几个人的英雄。你若是能认真做到这点,其实就已经算作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嗯,话到这里就可以了。   至于巴里究竟能以现在的状态真正听进去多少,我不得而知,但我相信这其中的道理,总有一天他能知会于心,在必要的时候回忆起来,并以此驱策着前行,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成为一个更加优秀的人。   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希望我今天对他所说的话,能够在他以后人生的选择当中,起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不论如何,今天就暂时到这里吧。   我不再想对他说什么了,留时间给男孩自己去思考。   于是,接下来便是许久的沉默。   我们都没有贸然离开房间,也没有需要离开这里去做的事情,但呆在一起却不怎么说话,还是让气氛显得有些古怪。   只是这时候谁也不会在意这些。   我坐在地上将包裹里的东西稍作整理,斗篷和面具用水壶里的水简单擦洗一番,至少将上面的血迹处理干净,在这个过程中,巴里就坐在不远处的床边,一个人低头想着事情。   到得临近中午的时候,感觉到男孩还是有些虚弱,精神不佳,我便半强迫的让他躺下,巴里不情不愿,他认为自己休息的已经足够了,身体早就恢复,但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他需要养足精神,以应付万一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并等待合适的时机,彻底逃离这座城市。   于是经过一番劝说,我终于让他躺下了,可男孩却始终不愿再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总要在不经意的时候,望向我所在的位置,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一样,确认我还这个房间里才行,生怕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老实睡觉。”   “不要总是看我...”   “我不会去哪的...至少在你安全离开亚雷提恩城之前,我哪都不去。”   “再不睡觉,我就真的走了...”   “反正你现在很有精神嘛,又不需要我继续照顾。”   最终在有一搭没一搭,那些哄骗小孩子用的话里,男孩怕我真的生气离开,这才好好闭上眼睛休息,并在我没能注意到的时候,逐渐安静的睡去。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   期间那女仆又来了一次,这次她没有选择敲门,就只是悄悄站在门口,站了很久,似乎是想偷听房间里的动静。   那女人显然已经对我起了疑心,不论她到底在怀疑我什么...   我倒是不觉得她有机会得知巴里的身份,但猜到房间里还藏着个人则是完全有可能的,大抵也会因此联想到别的什么地方。   女仆显然有着她自己的打算,从我步入酒馆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我不知道她想对我做些什么,也没兴趣知道,本来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都可以不用理会,可如今有巴里在,要是继续这么下去,就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再等等看吧。   等今晚莉丽丝再过来,我就和她提一下换地方的事。   虽然还没想好能去哪,但至少得是她找得到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 传信   夜色降至。   酒馆的小楼之外,道路上的灯火再一次亮了起来,远一些的地方,热闹的人声也到了最嘈杂的时刻,而与之相反,就近一点的街道行人逐渐变得稀少了,窗外回归安静,除去暗巷里偶然传出的细碎声音,就几乎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倒是楼下有显得比较吵闹的喧哗。   我和巴里一整天都不曾出过房门,他在下午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醒了,醒过之后,我又为他换了一次药,期间都没怎么说话,在那之后也只有偶尔的交流,晚上之前一起吃了些东西,但整个过程中,巴里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抵是有些情绪一时半会儿还过不去。   这样也好...   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明白的,可能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去过渡也说不定。   我后来再没对他多说什么,没必要继续给他讲什么大道理,又或者说点他喜欢听的——这些都没有用,要么只能让他变得情绪上涌、变得不理智,心情越发压抑,有些想法拐不过那个弯,就会让人长久的沉沦下去,要么,就会让他沉浸在那些不切实际的,安逸却虚假的梦里。   现在还能做的,就只有给他一个人安静的时间而已。   我走到窗前,嘴里还咀嚼着最后一口甜点,将老旧的窗叶微微打开一道缝隙,想给闷了几乎一整天的房间透透气,视线眯起来望向窗外,一面观察夜灯下静谧的街道,一面聆听远处茉莉巷繁华而堕落的喧阗。   天黑了啊...   莉丽丝,差不多也该要过来了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从街道的那头有一辆角马车缓缓驶过来了,车轮碾地的「咯吱」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显得格外清楚。   我心下先是警惕,待车辆近了一些,趁着火光看清楚那驾车的人是白天那名女佣之后,便立刻将窗户重新关上,转身对坐在床边发呆的巴里说道:“我离开一会儿,你就在呆在屋里,把房门锁好,别发出声音。”   巴里闻言蓦然抬头:“你要去哪?”   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安与惶恐。   “你的小女朋友到了。”   我头也不回的说道,走去衣架旁将斗篷拿起来披在身上,兜帽带好,到门口先是听了几秒钟,没发现门外有人,这才转头说道:“我不会走远,有情况开窗。”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拉开房门就走了出去,再反身把门关上,快步沿着走廊下了楼梯,到一楼后见到居然有不少人坐在这里,喝酒吃肉——他们桌前的餐盘里居然都盛着大块的烧肉或者炖肉,印象中不太清楚昨天的情况,那时候没怎么注意,现在只觉得这些人看上去衣服都破旧不堪、蓬头垢面的样子,居然还有钱买到酒和肉吃。   恐怕都是些无家可归、过了今天未必有明天的人吧,但凡有点钱就花到这里买醉...等到实在连一个铜币都拿不出的时候,就会像早上的那个男人一样,被打的如同死狗般拖出去,指不定就死在哪里了。   我下楼以后,这些人照例都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看我。   眼珠子给你们都抠出来...   假如换做是以前,我恐怕会这么想的吧,别人都什么还没做呢,自己先把自己气到不行。   但现在,我已经可以做到真正无视这些目光了。   在他们动手之前,我心里不再会激起半分波澜。   动手之后也不会有。   那名酒馆的女仆正跑来跑去忙活着端酒,见我下了楼,特意多看了一眼,随后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从她身旁经过,摆摆手便快步朝门口走,推开百叶门的时候,不经意间又回头望了一眼,敲好看见那女人从我身上移开视线。   我眯了眯眼睛。   随后吐气,出酒馆走到街上。   白色的角马车此刻已经驶过了小楼,也没有停下来,就在不远处慢悠悠地动着,显然是在有意等我。   我小跑着追了上去,很快就赶上了车厢的速度,又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距离,待彻底出了茉莉巷,拐到另一条街的时候,角马车才在街角处安稳停了下来,驾车的女佣转过身来对我招手,我走上前,听她说道:“莉丽丝小姐在车厢里。”   “嗯。”   我点了点头,掀起车帘就钻进去了。   “莉丽丝...”   进了车厢看见女人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有些紧张的搭在小腹,脸上表情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开心,一副忧愁的模样。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将兜帽向下拉了拉,才刚开口准备要和她说换地方的事情,然后就被匆忙打断了。   “我刚见完给你说过的那几个人。”   她焦急说道,眉宇间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来:“本来是准备付钱让他们带巴里走的,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同意,他们不缺钱,给多少都不行,就是不愿意带上外人,可能觉得会成为累赘...怎么办,我是不是太着急了?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   我揉了揉额头,有些无语:“他们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   女人被我问的略显无措,手指在身前搅来搅去,绞尽脑汁的想着:“我只知道,他们在这边似乎是寻找什么线索...接触之后,问过我有关前年异端战争的具体情况,以及币行的事情...信仰团的事情...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个领头的人,他问过我...有关巴里那个教宗骑士妹妹的事...”   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并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别开目光。   哦...   是猜到些什么了吗。   倒是不重要了...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服装,细节,和我说说。”   我又问,女人似乎松了口气,将双手背到身后去,不怎么敢看我的样子,一边回忆,一边吞吞吐吐地道:“衣服...我想想...衣服的话,他们和你一样,都穿着很宽大的斗篷,和我接触的次数也不算很多,有些看不太出来...啊不过,我猜他们很可能是从北边...应该是从伊森贝尔来的,我以前去过那里,听得出来那边的口音。”   “...嗯。”   我再次点头。   心里基本已经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   “你身上有带纸和笔吗。”我敲了敲车厢,问她。   “我身上没有...”   莉丽丝闻言一愣,有些跟不上我跳跃式的思维,但她还是乖乖应着我的话:“不过莱娜应该有带着...啊,莱娜就是我的女佣,你稍等一下,我问问她。”   她说着,侧身将车帘掀起一角,探出头去,问驾车的女佣要笔和纸,两人交谈几句,不久她放下了车帘,递给我一个硬皮本和羽毛笔,接着再次将手伸出车厢外,接过女佣递来的墨盒,也一并交到我的手里:“你是要...记什么东西吗?”   “写封短信。”   我一面回答,一面将硬皮本摊开,撕下一张空白页来,打开墨盒,笔尖沾了沾墨水,趴在软椅上就开始写了起来。   尖细的嵌合钢头划在泛黄的羊皮纸上,发出「刷刷刷」的声响,落笔之下,便赫然出现了歪歪扭扭的称谓:   [原谅头。] 第三十六章 酒馆(上)   [原谅头。]   写下这个许久未曾叫过的称谓之后,我停顿下来,咬着羽毛稍作思索,然后才继续落笔。   [   久别未见,园中的秘果树长高了吗?   叶子是不是都和你的脑袋一样绿了。   嗯,我带着新的果种,从东洲的沙漠里回来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可我暂时还不能回去,因为我要先去一趟老家,看看那冷冽的天气里,麦田是否还能安好,有没有不怕风雪的害虫到处捣鬼,我猜可能已经有了吧。   带我向园林的主人问好,告诉她我很想念她。让她千万要当心园林的债主,那是些危险又疯狂,心思缜密的一群家伙,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耳目,比我们想象的都多,所以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顺便一提,莉丽丝小姐拜托你的事,也是我要拜托你的。   祝安好。   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但请不要主动找我。   ]   ...嗯,这样就差不多可以了。   写完之后,我将笔撂在一边,纸页拿起来又看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便将其折起来,交到莉丽丝的手中:“这封短信,拿给那个绿色头发的人看。”   莉丽丝颇显诧异的接过纸张。   当着我的面,她没敢看那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只是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眸望着我,眨了眨眼帘,迟疑道:“你...难道认识他们?”   “或许吧。”   我随口回答:“也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需要你尽快把这封信给他,然后注意他看信的反应。假如我猜的没错,他在看完信后会马上问你我在哪里...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让他带巴里走就行,给他说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有需要我会去找他的。”   说着,我顿了顿。   “可如果他看完信后一头雾水,不明白信里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或者猜不到写信的人是谁...哪怕只有一点那样的苗头,你也要转身就走,别再谈论有关我的任何事情,记得把信也一起带走,找个地方烧了吧,巴里的事我们另作打算。”   假如莉丽丝口中那个绿色头发的家伙真的是雷克特,那么他只需要看一眼信件的抬头,立刻就能明白给他写信的人是谁了。   因为只有我会叫他原谅头。   尽管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原谅头」这个昵称之中的险恶用意,但这件事并不重要,他知道了写信的人是我,那么后面那些话里所映射的内容,也基本上就明明白白了。   不出意外的话,我相信那家伙就是原谅头。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亚雷提恩城,不过我想,大抵是因为我的一些事情...   维姬,很不甘心吧。   她是不是早就看到,或者猜到一些东西了...   毕竟脑袋瓜那么好用。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对于教会或者安吉尔来说,维姬或许才是最需要重点观察或者进行监视的人物,但凡被发现一点风吹草动,那么她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所以我才冒险想让原谅头将我还活着的消息给她带回去,让她安心,告诉她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很多,别再做什么出格的、可能会引起教会怀疑的举动,比如她将雷克特派到这里,去调查有关我的事情。   这太危险了。   她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知道教会背后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怕她会犯错。   一旦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呼——”   脑袋里很快就转明白了这些事情,我长吐一口气,心里还惦记着独自一人呆在房间中的巴里,便拍了拍莉丽丝的肩膀,对她说道:“茉莉巷可能留不久了,你不用再过来,接下来如果一切顺利,三天后的这个时候,你带着人到城西的侧门,我让巴里过去汇合,然后就离开这里吧。”   “...好。”   莉丽丝郑重点头。   我随即不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她谈话就此结束之后,便掀开车帘跳下车厢,不再回头,快步朝酒馆走了回去。   角马车自身后缓缓驶离了。   街道上灯火通亮,却不见有多少人影。   出来的时候我其实也并没有走出多远,拐过街角重新回到茉莉巷,沿着巷道走了不到五分钟,就远远看见那座酒馆的小楼——小楼里火光更亮,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都照得四下昏黄,隔着很远就能听见里面一楼传来的喧嚣,大抵算是茉莉巷街尾最热闹的一个地方。   如果不是想到那些躲藏在暗处的,满城的饥饿流民...   如果没有这样那样事情的纷扰...   那么这个地方,待情绪沉淀下来,再多呆上个几天,大概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无聊或者烦躁吧。   ...嗯?   蓦然间,我脚步顿了一下。   只见视线里,那已经越来越近的酒馆小楼,从外面看上去无比平和,可二楼属于我房间的那扇窗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   已经是半开着的状态了。   ...不好。   我眼睛一眯,身形微躬,右脚点地猛然发力,当下便直接踏起了月步。   砰——   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街道间荡了开去,伴随着飞溅的碎石和尘土,眼中的酒馆一霎那就拉近到面前了,我跃起腾空,身后的斗篷猎猎飞舞,像展翅的鹏鸟般径直跨上二楼,踩着窗沿「哐当」一声直接撞碎窗框,窗叶伴随着响动飞了出去,砸向屋内,隐约间砸倒了一个人。   “是谁——”   “这小子还有同伴!”   “他妈的...”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狭小的房间里霎时间乱作一团,好几个人影一边喊一边晃动着,挥舞利器朝窗户边冲了过来。   找死...   我借着冲势当先一脚,将扑来的第一个人影踹飞出去,那是个体型壮硕的男人,但却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被一脚踢地口溢鲜血,随着闷哼倒飞而出,撞翻身后紧跟着的两人,三人手里像是切肉用的短屠刀纷纷脱手,连滚带叫一直撞到门后,打翻了衣架,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希尔妹妹!”   脚才落地还没站稳,没来得及思考屋内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便听到床的那头传来巴里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他叫了我的名字,我立刻扭头望去,见男孩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此时正仓惶爬上床,试图挣扎着到我这边来。   而在他的身后,原先本应是钳制住他了、却被飞来的窗叶砸到脸上,栽倒受伤,满脸是血的第四名男人,已经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了,一手捂着脸,嘶喊中下意识地就要去抓巴里脚踝。   这人我有印象...   早上的时候,把人从酒馆拖走的就有他。   短暂的念头一闪而过,我眼疾手快,抄起柜头上的杯子「呼」地甩了出去,砸在他脑门上,直接「砰」地一声爆开!   “啊!”   男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到我身后。”   我面色平静,脸被兜帽遮挡的严严实实,对巴里挥手示意让他躲到我的后面,接着朝门口那倒地三人的方向开始迈步。   与此同时,房间里唯一的一名女人,在短暂的呆滞过后,她吓得尖叫一声,毫不犹豫就转身逃走,开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随即在走廊里大喊大叫起来。   “来人啊!”   “杀人啦——”   仓促间,尽管我只看到了女人的一个背影,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酒馆的那个女仆。 第三十七章 酒馆(中)   咔咔咔咔——   极寒的霜雾眨眼间自周身蔓延而出,我抬起掌心,伴随着冰块凝结的声响,四根尖锐的锥形冰刺于头顶霎那成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房间中除巴里以外的四名男人。   噗!   尖刺入肉、戳穿头盖骨的声音几乎是一齐发出来的,床边的、门口的三名男人都还在奋力起身,下一刻便已经放大了瞳孔,极寒的冰锥自他们的脑门刺入,从后脑戳出,血液还未流出便已经随着整颗脑袋冻结成冰,他们的身体软了下去,只剩那最后一名靠近房门、被我当先踢成重伤的男人,我暂且留了他一命,并没有让冰刺直接贯穿他的头颅,而是将他的右手牢牢钉在了地上。   “呃啊啊啊——!!”   男人喊的撕心裂肺,口中的血点喷洒而出,散落地面,从我破窗进来一脚将他踢飞,再到干掉这里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整个过程于他来讲太过于迅速,迅速到也许此刻脑袋里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痛地张大嘴巴嘶声叫喊,但下一刻,我已经踢开他同伴的尸体,来到了男人的面前,蹲下身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将他直接打得息了声。   “别叫,别动。”   我平静的看着他,将他被打歪的脸强行掰过来,逼迫他直视我的目光,随后淡声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给你三句话的机会,说清楚,兴许还能活命。”   “我...我是...咳咳...”   男人咳着血,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他的整张脸已经狰狞扭曲,面部肌肉不断在痉挛,舌头根本捋不直,颤抖的瞳孔充满恐惧,大抵脑子都已经不太清醒:“我是酒保...我只是个酒保...”   “第一句。”   我竖起一根手指,漠然说道。   “我什么都...什么都没做...放过我...别杀我...”   “第二句。”   “是拉比娜说要上来的...拉比娜是酒馆的老板,她刚才跑了...是她看上了这间房客,想要用她做买卖的...我、我只是听了她的...她是主谋...”   “三句。”   我对男人点了点头,捏着他脸的手松开了,站起身来,毫不犹豫抬起一脚,踢断了男人的脖子,凶狠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带的腾空半米,哼都没哼一声,脑袋朝下「砰」然倒地。   “都告诉你要说清楚的。”   我呢喃着,随后拉了拉兜帽,转身回头,对身后面露惊骇、有些不知所措望着这一切的男孩说道:“巴里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说完,快速收拾了包裹,系在腰间之后,又把面具重新带在脸上了,想了想,脱下身上穿着的斗篷,走过去给巴里披上,为他把兜帽戴好之后,便率先上前打开了房门。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巴里的声音有些发颤,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你叫了我的名字。”我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向整个走廊飞速瞟去几眼,听到楼下似乎有脚步声正在上来,便快步迎了过去,“他们都听见了,也看到了你的脸。”   “但...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巴里从身后跟了上来,脚步有些迟疑:“他们...只是些求财的人吧...”   “所以,你要用命去赌他们的善良?还是运气?”   我一边走一边说道,也没有为巴里天真的想法而感到生气,只是不知怎么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维多利亚的样子,想起她在面对以前的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诸如现在我和巴里说话时的感受。   那就像是...   知道小孩子要明白道理,得一步一步的耐心指引,不能着急。   “......”   巴里似乎被我说的哑口无言。   “不要说话,不要乱跑,跟着我就是。”   于是抛出这句话后,我便不再对他说什么了。   快步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下方嘈杂吵闹的动静便越发听得清楚,不断的叫骂之间,有两个酒保打扮的男人从楼梯走上来了,手中握着钢刀,险些与我撞了个满怀。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微微一愣。   但我却是早有预料的,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那个酒馆女仆喊上来的人,是准备对付我的,那样的话就没必要留什么手。   我先发制人,照例抬起一脚踹飞一个,这一脚踢得颇重,眼前一米八高的壮汉腾空而起,胸口凹陷的同时,我听到碎骨的声音,男人没能发出惨叫,便翻滚着撞碎栏杆,「哗啦」一声,在无数溅射的木屑里划过一道弧线,「砰」地摔到楼下。   “该死...”   与此同时,那另一人反应过来,挥刀便要照着我脑袋砍,却被抬手死死钳住手腕,只是稍作用力,就只听「咯嘣」一声,他的手腕被我捏断了,眼睛瞪圆就要大喊,紧接着被我另一只手按在脸上,五指成爪捏住面门,将喊声硬是捏了回去,随后抓着他的头撞向墙壁,「嘣」一声闷响,血液四溅。   我松开了手,让男人的身体向后倒去,从楼梯一路滚下,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走。”   拍了拍手掌,我对巴里招手说道,接着快步下楼,将挡在楼梯口的男人一脚踢飞几米,藏在面具下的目光自一楼扫过,看着一众坐在桌前、被惊呆了的醉鬼们。   “打架吗...”   “这小矮子是谁?真的生猛...”   “老板娘刚才喊着杀人了,就是被这小子吓破了胆吗...”   “哈哈哈哈!”   “打得好!过来和我喝一杯啊——”   他们多数这时候都已经喝的神志不清,亦或者满目通红,兴奋异常地看着我,有人大笑着拍手鼓掌,也有人蹲下去查看最先被我踢下楼的,那个已经一动不动的男人,巴掌在他的脸上扇来扇去,口中呢喃道:“醒醒...没死吧...醒醒...起来接着打啊...”   只有两桌人察觉到不对劲,起身迈着踉跄的步伐,偷偷朝酒馆大门的方向仓惶逃去。   “...你。”   我看着在最近一桌上坐着的糙汉,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那糙汉显然喝了不少的酒,眼神迷离之间,见我指他,表情蓦然一变,「哗啦」一声推开椅子,站起身就要过来和我比划:“你他妈在和谁说呃——!!!”   没给他放完狠话的机会,我随手就挥出一道冰凌,「嗖」地一声飞射到男人的面前,尖端稳稳停在他的鼻尖。   男人的酒一下就醒了,脸上的怒气瞬间褪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愣了片刻,他迅速后退一步,像是打算要逃跑了,随后被我上前一步,抬手扼住喉咙。   “赫赫赫赫...”   糙汉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了。   “那个女仆,往哪里跑了?”   我问他,面具下眼神冰冷,直盯地男人脊背发凉,浑身打颤,这时再也不敢胡说八道,待我将手劲放开了一些,便立刻朝吧台的后方指去:“那、那边...”   “滚。”   我松开他的喉咙,将他推的倒退几步,看一眼他身后的几个酒友,那些人本也打算上来的,却在看到我放出冰刺的一瞬间,全都站在那边不敢动了。   “都滚吧。”   我将视线从几人身上移开,再次扫过已经变得鸦雀无声的酒馆一楼,抬起的指尖虚空一划,裹着寒气的冰凌便「嗖」地转向,仿佛像是有生命一般的,沿着墙壁在整个一楼绕了一圈,精准无比将所有的烛火全数刺灭,随后被我一把接在手中。   “如果还想活命,就全部离开这里。” 第三十八章 酒馆(下)   实际上,那样的话都不必我多说。   就在刚才我使出秩序之力的那一刻,这些醉鬼们就已经惊叫着从桌前纷纷站了起来,一个个面露震骇和恐惧,再也不复先前看热闹的心情,他们当然心里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事情,这可和茉莉巷常有的斗殴性质完全不同。   在这座城市,拥有秩序之力的人无论强弱,都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戏弄和挑衅的,不可能招惹的起,一个不好,就真的会丧命这里。   他们感觉到怕了,距离近一些的人已经迅速离开座位,向后退去。   这时候夜色还不算深,大多数人虽然已经醉了,但也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在一楼的烛火被我全数熄灭的同一时刻,求生的本能几乎让他们立刻转身,相互推搡叫骂着,有人慌乱到打翻了桌子,也有人跑到邻桌趁机拿了瓶酒,随即都争先恐后,朝着门口的方向拥挤而去。   我不再理会眼前乱成一片的景象。   瞟了站在身后有些发愣的巴里一眼,歪头示意他跟着我走,然后迈开脚步,绕过吧台走到后方老旧的木门前,这边看样子是通向后厨的,应该还连通着酒馆的另一个出口,木门此时是半掩着的,记得早上那个被打的男人也是被从这里抬了出去,此刻门后有微弱的火光亮着,然而里面却很安静,我暂时听不到什么动静。   女仆就是从这里跑掉了吧...   我心中兀自猜测,手上的动作没有犹豫,「吱呀」一声将门推开了,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血腥的气息。   因为一楼的烛火都已经全部熄灭都关系,这间看似不大的厨房里火光虽然微弱,只有两盏悬挂在屠宰台上的烛灯亮着,摇摇曳曳火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仍然让人眼前一明,昏黄的光隐约将房间中的轮廓映出,入目之间,的确是偏僻酒馆里肮脏的后厨那种感觉。   满是油污的炖锅,裹着一层厚厚炭灰的焗炉,焗炉旁的小木桌上,凌乱的摆放着一些还未清洗的空碟、空碗,以及煮食用的平底镬等工具,不远处的屠宰台下,还留着一些宰肉过后未及清理的血渍,屠宰台上亦是,肉板上甚至还堆着切成块状的鲜肉,苍蝇「嗡嗡嗡嗡」,在肉块边来回飞舞。   然而粗略望去一眼,切肉的屠刀却没能看见。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蓦然想起先前进到二楼房间随后被我杀死的几个男人,那其中就有拿着屠刀的人,恐怕本来就是在这里切肉的吧...   看起来像是有个以女仆为首的小团伙,他们在经营酒馆的同时,也会在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大抵和女人有关的苟且事情。   这些人本打算将下一个目标定为「无依无靠流浪到此处,准备只身一人在城中艰难求生」的我...呵。   你们真应该找个医生,好好治一治眼睛。   心中对眼下的情况做出粗略判断的同时,我快步从头顶悬挂的吊肉用铁钩之间穿过,我并没有对这间肮脏的厨房多做留意,很快就看见前面有另一扇打开的、似乎是通往酒馆外面巷子的门,于是加快脚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呕——”   蓦然间,听到巴里在身后一声干呕。   “怎么了?”   我走到门前,头也不回的问道。   “没、没什么...”   巴里捏着鼻子回答,听上去他有些难受:“这里的味道...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有些想吐...对不起...”   “说对不起干什么,那女的要跑了。”   厨房的后门是完全打开的,肯定有人从这边匆忙逃出去了,假如就这样让她逃进深巷里,找起来就会非常费事...   我走出房门,外面果然是茉莉街背后的巷子,这些巷子四通八达拐至不同的方向,在今夜单薄的月光下,连巷子里蠕动的黑影都很难看得清楚。   于是我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试图在空气中充斥的各种琐碎杂音里,找出那个女仆逃命的脚步声。   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呢...   “希...妹妹...”   但随即,我又听到巴里在身后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蹙起眉头。   他差点又喊出我的名字了...   站在门外回过头去,见到男孩并没有跟着我一起出来,此刻竟还呆在那间满是腥味的厨房之中,兀自站在沾有血迹的屠宰板前,望着板上的肉块呆呆发愣。   ...?   我走了回去。   “巴里,你愣在这做什么。”   “你看这些肉...”   男孩指着肉块转头看我,声线和手指都略显颤抖,昏光的光线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肉怎么了吗?   我走到他的身旁,低下头就近观察了那些肉块一眼。   肉是连着皮一块切的,但骨头显然都已经剃掉了,分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哪个部位,皮层下未经处理的黄色脂肪让人觉得有些恶心,但看得出肉很新鲜...等等。   这脂肪的颜色...还有肉皮的纹路...怎么感觉...   有点像是...   我抬头与巴里对视了一眼,在男孩震惊的瞳孔之中,我看到了与我一样的猜测。   ...开什么玩笑。   猛然抓起一旁小桌上的铁铲,在肉块中拨拉几番,望着这些切成几乎拇指大小碎丁的肉块,以及肉块上粘连的,在火光的照耀下越显暗黄的肉皮,面具之下,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无比。   该死...   哐当。   蓦然间,在厨房最为昏暗的一处角落里,我听见隐约传来的轻微动静。   那像是什么东西磕在墙壁上的声音,声音仿佛是从脚下的地板更下方传来的,就在厨房角落的一堆干草后面,我眼神一凌,立刻抬起头来,身旁的巴里显然也听到了那动静,被吓到后发出「啊」地一声惊叫,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嘘!”   我连忙对他示意噤声。   “什么声音...”男孩有些惊疑不定。   “过去看看。”   朝他摆摆手后,我快步走到角落,抱起大把的干草将其挪到一边,巴里将屠宰台上方的灯烛取下一个拿在手中,也随即走过来了,摇曳的光芒忽明忽暗,将原本黑漆漆的厨房角落照了个通亮,只见早已腐朽沾满肮脏污垢的木地板间,赫然有一扇带着锁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地窖门板的木块突起,清晰的映入眼底。   “这是...”   “你闪开。”   我将已经意识到什么的巴里轻轻推向身后,蹲下身准备凝聚力量强行破坏铁锁,然而仔细一看,却发现锁根本就是开着的,只需扣住门板的边缘向上一抬,地窖的入口就被轻松打开了,露出底下只能堪堪让一个成年人钻进去洞口来。   “...蜡烛给我。”   我转身从巴里手中抢过烛火,将木板完全打开之后,毫不犹豫便将腿伸进黑漆漆的洞中,踩着坚硬的泥土坐了下来,随后弯下腰身,高举蜡烛,顺着洞口的斜坡一点一点向下滑去。 第三十九章 肉禁   烛火将漆黑的窄洞照得一片通红,我看出这是个人工用铲子生生凿出来的土地洞,洞壁很不规整,弯弯延延向下延申而去,大约只有四五米长的样子,借着火光一眼就能看到出口。   这里面是间简陋的地窖没错...   我坐在洞中迅速滑挪着身体,没几下便已经滑到更黑的出口处,而后快速站起身来,拍了拍屁屁上的土,吸着地下沉闷恶臭的空气,眉头轻蹙,举着火烛正要将这里面一探究竟,陡然间,左侧传来利刃破风的呼啸声。   果然在这里么...哼。   啪!   我看也不看,一把抓住那朝我挥来的手臂,死钳住手腕稍作用力,女人吃痛的惨叫便随即响起来了,有如沙哑的雀鸣:“啊啊啊啊!!!”   嗖——   下一个瞬间,尖锐的冰凌自我背后倏然飞出,在我目光移向左侧的同时,冰凌呼啸着掠过耳畔,「噗」地一声,将女人被我抓住的那只手从大臂洞穿而出,手里握着的武器「哐当」掉在地上,她的叫声因此变得更加惨烈,杀猪一般直刺得我耳膜有些发疼。   “闭嘴。”   我一脚便踹了过去,将女人踹的躬起身子,捂着小腹倒退两步,「砰」地撞在身后的土墙,紧接着跪了下去,喊叫声戛然而止,开始大口大口不停呕吐。   “怎么了?怎么了!”   这时候巴里也从洞口急匆匆冲了进来,先是慌乱了两秒钟,随后看见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呃...这是那个逃走的女仆?”   “嗯,是她。”   我将蜡烛重新递回到巴里手中,示意他站在我身后举好,接着走到女人的身前,蹲下去,等她吐的差不多后,便扯住女人的头发,将头拽地抬起来,露出一张泪流满面、嘴巴上沾着污秽的,痛苦扭曲的脸。   “嗨。”   我出声对她打了招呼,牵动起嘴角,想扯出一丝并不那么友善的笑容,但好像并没有成功:“你果然是藏到这里来了。”   女人的脸在火光下看得很清楚了,就是这间酒馆的女仆。   她倒是不笨...   故意把厨房的后门开那么大,想让我以为她是从那边跑出去的...呵,差点就骗到我。   “这是什么地方。”   我随口问她,不过女人显然短时间内说不出什么话了,虽说刚才那一脚我并没怎么用力,可仍将她踢的浑身打颤,许是伤到了内脏吧,像虾米一样跪缩在地上,连手臂正不断涌出血的伤口都不知道去捂,双眼略微上翻着,五官扭曲,意识已经恍惚。   见此情景,我耸耸肩就将手松开了,站起身来,对巴里说了句:「你看着她」,而后往地窖的深处随意走去,目光游走四处查看,几步之后,来到角落里蜷缩在一起的另外几道人影面前。   这间地窖实际上很小,小到只凭一盏烛火就差不多能把全部的空间照亮,所以从刚刚出洞口的那一刻,我便注意到在这边缩着的几个黑影了,这时候走到她们的面前,昏暗的光线下看清楚了她们的脸,一共有四个人,都是女孩,三个活着的,一个死了的,全都被用脚镣拴着,缩在角落。   她们也不说话,在我走过去的同时,就只是稍微将身体又缩了缩,挤在一起,也不像是很害怕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呆滞,木讷,活着的三人都在仰头看我,死了的就在她们旁边靠着,被其中年纪看上去稍微大一些的搂着肩膀。   尸体看上去有些硬了,但应该死了没超过一天,还处在僵直的状态,不过两条腿和一个胳膊都已经没有了,像是被用刀生生剁下来的,几乎没怎么流血,周围没有大片淌过的血迹,应该是死后才被砍掉的...啊。   那些屠宰台上的肉,就是这么来的吧。   我有些明白了。   我明白了这间酒馆到底在搞什么鬼,而自打我进到酒馆的那一刻,女仆又想要从我身上获取什么。   这些女孩应该是被女仆和那几个男人养在这里的,她们的年纪看上去都不大,最小的应该和我是差不多的,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模样,却被打理的比较干净,连头发都不怎么凌乱,身上没有明显的污垢,只是有些衣不遮体,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用来御寒的粗麻布外衣,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几乎都能看见了,不过女孩们对此并不在意。   她们的面容都不算差,有一个甚至还蛮好看的,就是眼睛里没有光泽,即使被烛火照亮了脸庞,瞳眸中也仿佛看不见半分明光。   肉禁...   我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这个词。   “你们...咳。”   感觉到嗓子有些干哑,我用力咳嗽一声,蹲下身去检查其中一个女孩的脚镣,手触摸在她的小腿上时,女孩只是稍微抖了一下,就没有其他什么反应了,呆滞的目光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要对她们做什么。   “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我问道,但等了片刻,没有人回答我,而我也不怎么在意,低头从包裹里翻出「龙爪」,白色的刀刃出鞘后高高举起,眼眸中红芒一闪而过,「铛铛铛」三声刺耳的铮鸣,拴着女孩的脚镣就被全部砍断了。   我站起身将「龙爪」别在腰间,对她们轻声说道:“起来吧。”   可她们还是缩在墙角,像傻了一样的看着我。   “妹、妹妹,这女的好像晕死过去了...”   我听见那边的巴里在对我喊话,但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对三个女孩说道:“你们自由了,明白吗。你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不用再被人强迫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到外面好好的活着...我说,都能站得起来的吧?”   这句话说出口后,她们终于有反应了,但反应也并不见有多么激烈,只是相互对视了几眼,随后犹犹豫豫,一个个从墙角站起身来。   起身后就那样傻乎乎的杵在我的面前,三双暗淡的眼睛都看着我,像是在等候我的下一步指令。   “哈啊...”   我揉了揉额头,轻声叹息。   上一次看到这种事情,还是在沉默之堡的时候啊...   脑袋里蓦然想起,那些曾经回荡在雨幕里的哀嚎和哭声,她们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我的心里。   “走吧。”   我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地窖的洞口:“从那边爬出去,离开这间酒馆,跑的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说完,便要转身向巴里走去,却在动身的那一刻,听到其中一名女孩开口说话了。   “离开,就会饿死...”   我倏然回头。   昏黄的灯火下,只见那名先前一直抱着尸体的女孩,她站在另外两名女孩的中间,将她们朝身后拉了一拉,看着我,眼底流露出少许的抗拒和抵触——这是女孩自我进来这间地窖之后,首次让我能清晰感受到的情绪。   “在这里,有东西吃。” 第四十章 接头   夜空中云层浮动,逐渐将月光遮蔽。   黑夜深了。   我站在酒馆后方的街巷,抬起头来,遥望着十几米外烛火尽熄的老旧小楼,小楼在夜色下漆黑一片,已经不复前一刻热闹的光景。   从地窖里出来以后,一楼的那些醉鬼都已经全部走光了,他们将吧台彻底洗劫一空,面包、啤酒桶一个不剩,有人连桌椅和蜡烛都抢走跑了,这时候早已经离开了附近,没谁会在意我去后厨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只留下黑夜里孤零零的酒馆,矗立在清冷无人问津的街巷之中。   那三个关在地窖不知有多久的女孩,我最终也让她们都走了。   我给了她们身上仅有的一些面包,食物和水,告诉她们这是最后一次有人到地窖里送她们东西吃,若不想死,她们就必须离开这里。   但假如离开以后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活着,亦或者早已经习惯了此类的事情,她们也可以选择去茉莉巷的巷口,去到那些车马盈门妓院里,求一份张开腿就能活命的工作。   那三名女孩虽然都饿的面黄肌瘦,身子骨像风一吹就会散架的样子,但容貌总还算过得去的,假如有老板能看上她们,愿意赏她们一口饭吃,只要她们听话,那至少来说,也就算是在这座乌烟瘴气的城市里,有了一处相对安逸的庇护地,能保证她们不会真的饿死,至少暂时不会。   我给她们指了这样一条活路。   像往常一样,没有尊严,没有羞耻,日日夜夜被人玩弄身体,但总还能活着,死后也不会被人剁了当下酒菜吃——或许吧,我希望是这样。   而那个酒馆的女仆,已经死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窖中了。   是巴里动的手。   他心里或许比我还要更加厌恶这些东西。   从酒馆出来之后,看着那三名女孩无助彷徨、木讷离开的瘦弱背影,我不禁想,既然这样的事情能出现在这间地域偏僻的酒馆,那么大抵也会出现在其他更多的地方。   亚雷提恩城里饥饿的流民如此之多,其中不乏有很多年轻无依靠的女人,也许连男人都不可避免,「贩卖肉体」的交易毫不掩饰,在穷人们不受保护、无人问津,而食物又极其短缺的情况下,人吃人的事情,或许每个夜晚都会在不同的地方,悄无声息而又疯狂的上演着。   我不大愿意再继续深想这件事情。   只是忽然间有些觉得——   “这样一来...”   黑沉沉的夜幕下,我站在空无一人的窄巷里,望着那间酒馆,忽然间有些想笑了。   这样一来...   很多的事情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轰!   抬起的手掌掌心红火蹿升,眼眸里骤然闪出一丝猩红的瞳光,炽烈的光芒在暗巷中悄然绽放,空气中的温度变得焦灼起来了,我听到身后的巴里发出一声惊叫,但没有理会他,右手轻轻一挥,刺目的火光伴随风啸「嗖」地一声掠了出去,射向酒馆——   轰隆!   沉闷的爆破声里,猩红之焰吞吐着凶猛的火舌,从墙壁被炸破的打洞,从后门从二楼的窗户熊熊而出,整间酒馆的半边顷刻塌下来了,无数的木屑屋瓦飞上了天,火焰沿着木梁高柱迅速攀升,温热的冲击挟裹尘土回返扑面,将我脑后的头发扬地飞舞起来。   “罪、罪业之火...”   男孩在背后惶恐嗫喏,我转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冷漠,看到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知所措,嘴巴张大着,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不知道要对我再说什么。   “你、妹妹你...”   “不要问。”   我淡声说道,随后将头又转了回去。   “我没有加入真理之门,实际上真理之门也已经在差不多一年前的时候彻底覆灭了,就在东洲的荒漠。她们最后的垂死挣扎,我基本都是看在眼里的,大抵也了解到那群疯子的行为和动机,觉得有那样的思想和做派,覆灭是必然的事情...”   凶猛的业火在前方燃烧,可怕的高温几乎霎那间就将整间酒馆吞噬殆尽,变为一片焦黑的残骸,然而火光还在沿着地面向更远的方向逐渐蔓延。   我将手再次抬了起来,掌心向前,眼底红光褪去,转为明亮的湛蓝,「蹦蹦蹦」三声巨大的闷爆响彻深巷,漫天的极寒冰雾顷刻间笼罩了视野的前方,巨大的蒸汽自酒馆残垣间升腾而起,暴躁的烈火被迅速压制下去,不久悄然熄灭。   “可讽刺的是,在真理之门覆灭以前,东洲有关深渊的灾难,却几乎都是由那样的一疯子解决掉的。”   “直到二十多年前教会率军清剿了他们的据点,杀了真理之门当时的首领,那个自封为大恶魔的人后,可怕的灾难就没人处理了,渊泥很就快会吞噬艾波丽斯塔人赖以生存的红河,他们就要无处可去了...巴里,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   ............   三天的时间一晃过去。   「茉莉巷尾有间酒馆被人连夜烧毁」,这件事至始至终都并未在亚雷提恩城里掀起多大的波澜,和那些饥饿的城民一样,这种私人经营的小酒馆遭会到破坏的原因也理所当然的无人问津,城内几乎没有治安可言,也就没有人会去在意诸如此类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情,至多也就在其他酒馆被人阔谈几句的程度。   当然,那样的声音我也听不到了。   而那晚过后,巴里也再没有问过我有关罪业之火的问题。   这三天我带着他,让男孩穿着我之前的斗篷,而自己则又抢到了一件——那晚在离开茉莉巷没多久,好巧不巧遇上几个不长眼的拦路打劫,收拾一顿过后,反抢了他们的钱和斗篷,也没有再去酒馆之类的地方了,更没有去找莉丽丝帮忙,白天就藏匿在城里的各处僻巷,到了晚上才出来寻吃的东西。   就这样三天过去,虽说期间有和流民因为「地盘」的事情发生过争执,但我也都让着他们,不与他们动手,安安静静的换一处地方,如此这般,倒也安逸,没有谁主动骚扰我们,也没有再遇到哪个「赏金猎人」过来找麻烦的。   第三天的下午,我带着巴里来到城西侧门的附近,并没有着急过去,而是在城墙下找到一处没有多少人呆着,又能远远遥望城门那边情况的墙角蹲下来,啃着干面包喝水,一面观察不远处巡视的卫兵,一面等待着莉丽丝的出现。   待到天色逐渐暗下来的时候,就看到有角马车从东边缓缓驶来,随后停靠在与侧门隔着一条街的路沿。   这与先前莉丽丝乘坐的不是一辆角马车,看起来有些简陋破旧,更像是临时租赁的那种,然而等车厢掀开,白布衣裙的女人从车里下来,略显紧张的四处张望一番,我这才看清楚了,那就是莉丽丝的脸。   “巴里。”   我马上拍了拍旁边还在吃东西的男孩:“戴好兜帽,从莉丽丝旁边走过去,让她看见你是谁,但不要出声,不要接触,先绕到僻静的地方,我会在暗处一直看着你的。” 第四十一章 出城   “希...妹妹...”   男孩站起身来,向前走出两步,而后又回过头,站在那里看着我,藏兜帽下的脸看不清楚神色,但我想那应该是不舍。   我也从地上站起来了,宽大的斗篷披在背后,砰摆在微风中舞了起来,兜帽下带着狐狸面具,亦藏在阴影中,让他有些看不清楚。   “她是坐角马车来的,你带着绕道人少的地方,至少要是城卫看不见的地方,找机会就直接上车吧,其他的莉丽丝肯定都有安排,让她带着你先去见那几个人,到时候放机灵点,见势不妙就跑,接下来的我会处理。”   “...嗯。”   男孩点点头,没有走。   “假如他们问起你我的事,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是突然遇见的,他们肯定还会追问你,尽量闭嘴就行。最关键的是,别告诉他们你是我哥哥这样的话,不要让谁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你觉得这个人多么值得信赖,都不行。”   “好...”   男孩应了下来,但还是没有走。   “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就去找克莱尔奶奶吧。看看村子是否还安好,假如奶奶愿意,尽可能的把她接到你身边照顾...我知道你心里在顾及什么,但想想我之前给你说过的话,这是你必须做的,没有逃避的理由和借口。”   “......”   男孩不说话了,但还是杵在那里不走。   “哈——”   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他一挥手:“去吧,别让人等久了。”   这句话说出之后,名叫巴里的年轻骑士攥起了拳头,兜帽下嘴巴张了几次。   他看上去似乎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再和我说,然而一些东西积攒在心里,导致他一直没能开口,这三天里有几次他都是这样,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那样傻愣愣的杵了片刻,兀自犹豫着,终于还是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了。   那些藏在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的短短的临别几句,话语声随着离开的背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会再找到你的...”   “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资格,但我会再找到你,一定会的。”   那声音不大,却显得铿锵有力,与其是说给我听,倒不如是在说给男孩自己——就像是在几经辗转之后,于心中再次下定了某个决心。   “希望吧...”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呢喃说道:“但也许就此告别,才是我们彼此之间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话,已经走远的巴里是听不到了。   我立在原地,一直看着他走到石路的尽头,拐去了下一个街道,不久便到了角马车的附近。   莉丽丝还在那里东张西望,裹着斗篷的巴里刻意在她面前放慢了脚步,随即转过头去,两人的目光有了短暂的接触,而后巴里继续低着头走,那边的莉丽丝愣了愣,似乎想伸手叫住他,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站了一会儿,迅速转身钻回车厢。   少倾,角马车缓缓驶动。   我拍了拍腰间的包裹,又拽了拽兜帽的帽檐,在男孩和角马车都开始与越走越远、逐渐要脱离视线的时候,悄悄跟了上去。   来的时候已经踩过点了,这附近要说人少的地儿,除了我和巴里刚才呆过的城墙角,也就是四通八达蔓延出去的那些僻巷,但那些僻巷角马车进不去,只能尽量找个人少的街道,只要不被城卫看到就行...西面有三条那样的街道,整条街都没有商铺,全是林立的住楼,和隆道尔街一样的感觉,没什么人,且站的再高的城卫都看不到,看巴里离去的方向,应该是打算往最近的一条街走的。   我离开墙角步入松散的人群,沿着巴里刚刚走过的路跟了上去,也不用急,他走的很慢,我也就慢悠悠地再后方远远吊着,直到人和角马车又拐过一个街弯,这才加快脚步。   就这样跟着他们走过了两条街,慢慢的行人已经开始变少了,拐过第三条街弯,就到了我们事先看好的那条街,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我也就不好再明目张胆的继续跟着,正打算瞅个矮楼跳上去,暮然间,看到远处的巴里已经停了下来,莉丽丝的角马车也跟着停了,她一只手掀开了车帘,两人快速说了几句话,随后巴里就被她拽上了车厢。   好...   我马上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这附近后,又仰头朝着城墙的方向望去,这边距离城墙其实算不上远,城垛间站着的卫兵身影隐隐都能看得见,但仅限我站的这边,巴里和莉丽丝那里有住楼挡着,应该是视线的死角...   确认了这些事情以后,我立刻转身就走。   其实就算他们真的被看见了也问题不大,悬赏据说是没有画像的,他们基本上没有人能认得出巴里是谁,只要不动手,大抵也很难让人联想到第三骑士团上面去。   只是城里因为最近的风波把关很严,莉丽丝自己想要出城,也都是找的城郊农庄的理由,还得瞒着她的母亲,费了劲打点一些人才行,所以这些事不仅要顾及巴里,还得顾虑一旦事情败露,将会对她产生多严重的后果。   有些东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行事总不会错。   我又朝着城墙的方向走回两步,打算等莉丽丝的角马车走远一些,就直接从这边起飞了,不料几步之后,却听见身后的角马车似乎在街道上掉了头,车轮碾在地面的「咯吱」声又逐渐在靠近了。   我连忙拉了拉兜帽,带着疑惑回过头去,看见角马车正加速驶来,从我身旁不远处的街道疾驰而过,掀起尘土,向着城墙侧门的方向驶过去了。   ...?   我有些疑惑。   怎么了...   这是要直接出城的节奏?   人不是还没见到呢...   难道说就在角马车里?   不对啊。   那车厢很小,坐两个人就已经没空间了...   怎么回事?   莉丽丝那边搞什么?   我开始加快脚步,这时候倒也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巴里上车厢时的反应很正常,而莉丽丝也应该不会害他...可能是有别的安排了,但我不知道,不知道就先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我停在街道的拐角处,静观其变望着角马车逐渐远去,驶向城墙。   他们到侧门那边去了...   从这里穿过远处的零散人群,隐约是能看见城墙侧门那边的情况的,莉丽丝角马车在城门前停了下来,有战锤军的人例行上前盘查,驾车的人和他们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我听不清楚——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个驾车的人,已经不是先前的女佣了,换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那是谁...   男人和卫兵很快聊了几句,给了他们一带东西,随后有人过去打算掀开车帘看一看,但莉丽丝先一步露出头来,与对方又说了什么,那人似乎点了点头,随后便不再纠缠了,转身挥手示意放行。   过得片刻,城门便打开了,角马车缓缓驶动,穿过门洞很快就出了城。 第四十二章 消息(上)   ...就这么简单?   我忍不住敲了敲面具的额头。   本来还觉得有多麻烦呢...我为此设想了很多有可能会面临的情况,结果到头来一个都用不上,就这么轻轻松松出去了...   不是说最近城里查的很严吗?   这严在哪啊...   这些战锤军可真会糊弄差事...是不是连我这种没有入城记录的,也都能大摇大摆的从城门口走出去?只要给点好处就行?我现在严重怀疑...   当然,心里吐槽归吐槽,我不可能真的冒风险那样去试,没有必要,更没有意义。   他们已经出城了...   是要在城外直接见面,然后带人走吗?   那些人不打算继续留在城里了...   嗯,很有这个可能。   总之先追上去看看吧...   心下立即做出推断,我快速离开了街道,跑进住楼之后的暗巷当中,「砰」地一声闷响,连番踏起月步升空,以肉眼几乎难见的速度瞬间冲上五百余米,在已经逐渐变得灰暗的天空下拉拖雾白长龙,眨眼便飞出城外。   很好...   那些城卫比我想象的更加迟钝一些,根本就不会有人抬头往天上看,更别提能不能发现我。   那么...   角马车在哪里?   烈风在耳畔生生呼啸,但早已不会让我觉得耳廓被刮到发疼,混乱的气流当中,我睁开眼睛朝下方的城墙外扫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沿土路飞驰的那辆角马车。   真的在往城外走了...   可要走去哪呢?   出城之后,我马上收敛了的秩序的力量,任由身体在空中急速滑翔,慢慢向大地坠落而去,将目光从角马车上移开,朝更远的地方望去,寻找他们有可能会选择的会面地点...然而这边是亚雷提恩城的西郊,西郊暂时还没有设立农庄,放眼望去就只是一片光秃秃的旷野,连个藏身的地方都很难找到。   这样除了天空我就几乎无处可藏了,怎么有种刻意的感觉...   不应该出什么问题吧?   我不禁蹙起眉头。   算了,先找个离角马车没那么近的地方落脚再说。   真有问题,全部干掉了事...   在高空侧身,将气流多压在身体的右半边,我张开了双臂,于滑翔中渐渐偏离了角马车驶去的方向,一分钟后落在无人的草丛当中,这时也早就超过了角马车行驶的速度,将莉丽丝和巴里远远甩在了身后,于是便将身上的披风稍作整理,兜帽戴好,回首望去。   角马车暂时还没有过来...   这附近也不像是会有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又把会是什么陷阱的可能性排除掉了,这种空旷的原野,我没地方可躲,那么换谁来都是一样的道理,方圆几公里都是鲜有遮拦的平地,连个半人高的草坪都找不到,根本没有能让人伺机埋伏的地方,除非...嗯?   蓦然间,我看到西面更远的方向,有另一辆角马车缓缓驶过来了。   ...除非对方压根就没想躲着。   算了,升空吧...   砰——   我再次踏起月步,娇小的身体挟裹惊人的气流,眨眼又升上数百米的高空,感觉高度应该足够之后,眼眸中蓝芒一闪,伴随着「咔咔咔咔」的碎冰声,湛蓝的冰块自我脚下骤然凝成,一秒中内聚成圆盘状的厚实冰台,我单脚轻轻点在冰台,稳稳落在了上面,就这么悬浮在空中了。   嗯...   这样就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了。   我立在数百米的高空之上,在夜幕逐渐降临的时分,天色暗淡下来,灰色的斗篷与夜幕融为一体,就算抬起头来,大抵也没人会看得出什么...于是就这样立着,低头向下方的原野望去,安静观察。   不久,莉丽丝的角马车也驶过来了,出了细窄的弯路,将车厢停在路边的草地旁,位置就在正下方百来米吧...差不多百来米,就在那里静静等待,直到另一辆角马车驶来,停在了旁边。   果然...   那辆角马车的车厢要比莉丽丝他们乘坐的大很多,几乎是一倍的差距,车身也长,用两头角马车拉着,至少能乘坐四人,挤一挤六个也行,车厢后面还捆着两个大皮箱子,挂着好几个纳物袋,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准备走长途的。   两辆角马车碰面之后,驾车的人先是一起下来了,走上前交谈几句,看起来像是认识,不过都用斗篷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远远望去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大抵只能判断出是两个男人,在说了几句之后,另一辆车厢上就有人下来了。   是个褐色头发的女人,没穿斗篷...   谁啊?   我好像不认识...   女人在下了车厢之后,就走过去对两人说了什么,这时候莉丽丝也从车厢里下来了,相互了行礼,然后继续说话,我注意到那个女人的行礼姿势和莉丽丝完全不同,她挺起胸膛,用右拳锤了锤肩膀...   哈。   坎里之剑...   这一瞬间,我将所有的警惕卸下来了。   果然是维多利亚派来的人,我没有猜错...   那么原谅头呢?   咻——   倏然间,尖锐的风啸自下方飞掠而来,速度极快,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伸手朝左侧抓去,「嘣嗡嗡嗡」的颤响中,一枝细木被我紧紧抓在手中。   这是...   弩箭?   没有箭头...   没有箭头是怎么射过来的?   从哪里...   脑袋还在转动,下一刻,只听得「咻咻咻」三声风劲呼啸而来,我下意识地朝后闪去,连人带着脚下的冰台一起横移出好几米远,三只弩箭自我原先站立的方位穿了过去,射向更高的天空,那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都是被折去了箭头的木箭。   被发现了...   对方不想伤我。   ...雷克特吗?   我丢掉手里的弩箭,视线再次朝着下方的旷野扫去,顺着弩箭袭来的大致方位,看到在另一辆马车来时所经过的路旁,有不高不矮的一片草丛中,两个漆黑的人影站起身来,远远的,有一个似乎还在对我招手。   “......”   他们是怎么发现我的啊...   眼力真好...   也不对。   可能是提前预料到我会跟着过来了,所以专门让莉丽丝把人带到这种地方,猜到我无处可藏,最可能会出现在天上吧...   我有些无奈。   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经过这么一出,此刻所有人都已经在抬头往天上看了,巴里也从车厢里出来,不过他似乎没弄明白什么情况,跟着其他人的视线在头顶到处找着。我看到远处的两个小黑影在对我招过手后,其中一人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轻弩,少倾,似乎是将什么东西穿在了箭上,再次对我挥手示意,弩箭上弦,第四发紧跟着射过来了。   咻——   刺耳的风声眨眼到了面前,快的几乎不可思议,假如没动用秩序之力大抵是不可能有这种速度的,那是风的力量,持弩的人虽然也穿着斗篷,但那肯定就是雷克特没跑了。   我再没有躲了,在弩箭飞至眼前的一刹那,伸手一把接住,然后拿在手中查看,看见箭上穿着一个小小的锦囊,于是便将锦囊取了下来,丢掉箭然后打开,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摊开来后,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见一面吧,有很重要的事给你说。] 第四十三章 消息(中)   是夜。   亚雷提恩城城南,第二骑士团临时营地。   黄昏已经谢去,夜幕早已铺开,凉凉的夜风拂过成排的营房,矮楼间灯火敞亮,留守的骑士们从灯光下走过,也不知谁说了什么,捧腹的笑声在夜色下远远荡了开去。   “哈哈哈哈哈——”   “副团长真是这么说的吗?”   他们摇摇晃晃走去不远处的门岗,几人中有些明显就是喝醉了酒的模样,脸色酡红,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突然间搂在一旁年轻骑士的肩膀上,将脸凑过去说道:“鸦狗街,茉莉巷!哈哈哈,明明都被人看到了,整个营地谁不知道他没事就总往那边跑,还嘴硬说是什么...例行寻访?寻访什么?寻访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身上总共有几个洞吗!”   “噗哈哈哈哈...”   “去那些风流地儿说到底又不违反现今的教条,副团长有快两年没回家看看夫人了吧?大家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心里的那点事儿啊...非要在我们面前假正经...”   “他今晚不在营里,肯定又去芭芭塔拉例行寻访了吧?”   “赶明儿哥几个也都去松松筋骨,喝点小酒热闹热闹...”   几人说着走远了,营房下灯光暗淡了几分,另一边有刚从房里出来的,松松散散没穿盔甲的男人,手里还拿着酒袋,像是刚刚才睡醒来,皱着眉揉了揉额头,似有察觉的抬眼望向天空,然而头顶黑漆漆的一片,月光收敛在运絮背后,连寥寥星光都不曾见有。   随即,他身后的营房里传来女人糯糯的声音:“哥哥啊,你这是要去哪啊?我们还没完呢...”,男人听到便笑了笑,喝下一口酒,回了声:「这就来了」,转身快步走回营房。   嘎——   远方的某处,有渡鸦嘶哑的声音在鸣叫。   不久,黑色的鸟儿扑闪着翅膀,从深暗的夜空中落下来了,立在最高的那间营房屋顶,梳理几下羽毛,猩红的眼瞳随着脑袋的摆动四处游走,少顷,突然化作一阵飘忽的黑烟,悄无声息散,在流动的空气里飘散而走,没入营房背后的黑暗当中。   而后,身裹斗篷、脸上隐隐能看见戴着面具的娇小身影,自那黑暗里走了出来。   她走到那间最高的营房窗口,窗户是开着的,但里面并没有点亮烛灯,那斗篷人影将手轻搭在窗框上,盈盈一跃,便翻进了营房内部。   “呼...”   静谧的房间里,她似乎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也太简单了...   本以为潜入第二骑士团分布在这座城里的营地,要想完全不被人察觉,悄悄进到副团长的指挥部,肯定是一件很麻烦很费神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松,只因为那些驻守的骑士有一半居然都是喝醉酒的状态,而剩下的不是在聊天就是在打盹,整个营地松散的让人难以置信,根本没有半分警惕性可言,别说是我,可能连有点手段的毛贼想潜进来都不会觉得费劲。   第二骑士团...   也难怪你们连找几个「叛逃骑士」都得找上半年一年...就连莉丽丝这种根本没有实权的贵族小丫头,都能轻易的将巴里从城内带出去...   我抬起头来,一面在昏暗的房间里到处乱看,一面走向屋内摆在中间、最显眼的那张书桌,——刚才已经用混沌之力「塑形」的渡鸦事先确认过了,这间营房包括附近都没有谁在,营地里除去驻守的大约几十个骑士以外,其他人几乎都没有呆在这里,大概率是不执勤的全都出去鬼混了,只有个别胆儿肥的会选择在营地里鬼混。   真是离谱...   这第二骑士团是教会无能骑士的聚集处么。   我一面无聊的想着,一面翻找着桌上的书籍档案,将抽屉也拉开找找,没有灯火看不清东西,我就在头顶上方凝聚出拳头大小的冰球,冰球所散发的光亮能让我勉强看见屋里的摆设,却也不至于透过窗外,让远处的骑士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霍格骑士传奇...班纳的救赎...”   “这家伙好像还挺喜欢看小说...”   “黎耶亚的钥匙...这本好像在父亲的书房看过...嗯?欲望之花盛开的那一夜?这是什么书...”   “啧...好色之徒...”   在桌上没有翻出我想要的东西,便回身走到后方的立柜前,打开一看,发现柜子里基本是空的,就只挂着几件平时穿的衣服,但底下的隔板却放着一个纳物的小箱子,于是蹲下身去,将箱子打开来,看见里面放着两个印章,章子下压着薄薄几封文件。   ...应该就是这些了吧?   我随手拿出其中一封,举在眼前看了起来。   “圣部理事会第二封令书...”   哦...   这是圣城下来的命令?   “有关于西尔加亚南境的征税落地方案...税金应由币行统一管理,教会第二骑士军团总邸监督落实,知行会负责商会运输事宜,以上双方协调保证商路畅通,亚雷提恩城、沉默之堡等重灾城优先分配...亚雷提恩城一月份分配数额十六万金币...沉默之堡三月份分配一百三十八万...嗯?”   令书上说的是希尔加亚南境征税的后续落实方案...不过沉默之堡居然给拨了这么多的金币...   我蹙着眉头,又看了几眼便将纸页放到一边,拿起下面的继续看了起来。   只见羊皮纸的抬头赫然写着:第三骑士团叛逃骑士名单统计。   ...是了。   就是这个!   既然所谓「叛逃骑士」的事情是由第二骑士团副团长着手处理,那么在去年那晚的动乱之后,没死的逃走的人也肯定是他这边在统计,原始名单是留在这里的,但其实他们也不认识这些人都是谁,并不能真正清楚逃走的人都有谁,更不可能认识他们...   我想第二骑士团副团长总不至于把这些人一个个都记得尤其清楚,且知道他们的身份背景,知道他们每个人都长什么样子。   三百多名骑士,谁活着谁死了,就只靠这份名单统计。   既然如此,只要我稍微在名单上做点手脚...   我立刻顺着名单看了下去,三百多个人的名字里,已经有绝大多数被横线划去,我找了好半天,才在没被划去的那些名字当中,找到了巴里的。   于是我举着名单走回了桌前,拿起桌上的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将巴里的名字轻轻划去,歪着脑袋想了想,随手又划去了两个,这才将笔墨归回原位,拿着名单重新回到柜子前,吹着墨迹想让它快点干涸。   这样一来...   巴里就在第二骑士团这里「死」了。   即使他们过后真的发现这份名单曾被人动过手脚,也很难判断究竟是哪些名字被动过手脚,所以我故意多划去两个名字,就是怕那个副团长万一对名单上还活着的人有粗略印象,这么做就会更加混淆他的判断。   假如事情败露,副团长是几乎不可能将「有人篡改名单」这件事上报给圣城的,到了这一步,他既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装作不知道,能瞒则瞒才是聪明的做法,直到最后告诉教会,任务圆满完成。   到那个时候,即使副团长心里清楚有人可能还没死,只要教会上层认为第三骑士团的「罪人」都已经全部认罪斩首,那么巴里就算是彻底脱离追捕了——他一个小角色,不至于让教会花费功夫展开二次追杀,重要的是第三骑士团,是那些所谓的「圣·乔治余祸」,不是名叫巴里的小小骑士。   这样就足够了。   感觉到墨迹干了之后,我把名单也放了下来,将目光投向箱子里最后的一份文书。 第四十四章 消息(下)   [西尔加亚南境重灾区流民安置条令]   文书的抬头如此写着,抬头之下是此封信笺的各分发执行组织,也就是那些接收命令的组织,其中为首的是神圣教会第二骑士团,及团长柯拉隆斯·莱昂里奥先生,接下来是西尔加亚各大教区以及部分主教的名字,知行会部署希尔加亚全体成员。   “条令一...”   视线随着手写的饱满笔迹往下,我不自觉的小声将文书内容念了出来:“应神明的旨意济世救民,虔诚的神仆应当无条件、不求回报,对那些受到战争和灾难迫害的流民施以必要援助,但也应对其受到迫害的不同程度划分出相应的等级制度,以便能更好的、更妥当的实施救援措施。以下为具体定性标准...”   “凡是流离失所,无生活来源但家族成员尚且齐全,亦或男丁居多,具备充足劳动能力的灾民、流民家族,应将其定性为轻度灾祸受害者,教会有义务对此类神之子民提供适当帮助...第二骑士团,各大教区需配合币行商会为其解决居住生活等基本保障...”   “以亚雷提恩城...图鸦城...拉克镇...塔斯塔城等首批重灾重建发展地为主,具有耕作技术、或泥匠瓦匠等匠人优先,各大区主教要为神的子民安排规划相应工作,提供充足的食物和水,用以解决劳工短缺问题...豁。”   这条令说的倒是挺冠冕堂皇...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文书底部,发现写在最下方的日期是1188年12月11日,这是去年年底颁发的条令...   可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看看现在亚雷提恩城的样子...还有第二骑士团这些人的样子...简直是...   接受这封文书的家伙们,究竟有几个不带私心,好好的认真的执行了?   这是教会高层在监管上出了大问题...   但是印象中两年以前的教会...   不太可能出现这种问题的吧?   怎么...   难道高层们已经闹内讧闹到自顾不暇的地步了吗...   我心中无端猜测,搞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到了这一步都似乎无人处理,不仅如此,前几天甚至有人在教堂门口闹事,显然民众对于教会——至少这里的部分民众,对教会的态度已经偏离了我原先印象中的轨迹。   安吉尔那个家伙,这是被搞到焦头烂额了?   哼...   我耸了耸肩,借着浮空冰球所散发出的微弱蓝光,定神继续看文书下面的内容。   “以上为轻度灾祸受害者的定性标准。此外,如若家中只余女眷,亦或者男丁稀少,老人、孩童、伤残病患居多,劳作能力甚微或无劳作能力的家族,应当被定性为中度灾祸受害者,各大教区、有充足余力的城邑和村镇,必须无条件接纳这类人群,并为其划分建设独立的流民区...”   “流民区应由第二骑士团全权管辖,流民区的物资应由当地币行商会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驱赶、放逐中度及以上受灾流民,如若因此导致大批受灾者动乱或死亡,教会必将以神的名义,对作恶者施以火刑...”   嗯...   亚雷提恩城有所谓的流民区吗?   好像没有的吧...   驱赶倒是没有人敢驱赶,但其他的根本落实不下来啊。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连同教会第二骑士团在内,都是绝大多数...   “...除符合上述条件的流民家族以外,经圣部理事会商议决定,应将以下几类人群定性为重度灾祸受害者人群...其一,家族内仅剩一人,举目无亲者...其二,伤残或患病,无人照顾且无条件医治者...其三,无法自理生活,与亲人失散已久的幼童...”   “此三类群体将被归为重度灾祸受害者。如经发现且条件允许,请送往沉默之堡接受教会救助...此外,若发现拥有秩序亲和力的流民灾民,亦可破例送往沉默之堡进行安顿...凡符合以上所述条件,每送来一人,送人者可于教会部署沉默之堡的临时教区领取五枚金币,三斤鹿肉...送来五人以上...将被神圣教会授予「救灾者」荣誉勋章...”   ...就是这个。   “呼——”   我轻吐出一口气。   这就是雷克特告诉我的事情...   孤苦伶仃的人,无依无靠的人,懵懂的孩童...   这些存在一经发现,全都会被送到沉默之堡...即使不愿意也不行...   [差不多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吧...]   之前在城外的时候,雷克特发现了我,说有重要的事和我说。我最终犹豫一番,在城郊外找了一处远离角马车的荒芜草地,在那里和他接触过了。   [我奉女王陛下的命令,带了四名坎里之剑的好手来到西尔加亚南境,要调查的就只有两件事情。]   与他会面的整个过程,我没有摘下面具,也没有脱掉斗篷,与男人隔着几步的距离面对面站着,听他告诉我来自王城的重要消息。   [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寻找有关你的线索,任何的线索。女王陛下让我找出在那场异端战争中有关你的完整踪迹,为此我甚至去了伍德沃德之森,那个已经被大火彻底烧毁,现今已经被教会勒令封锁的禁地...呵,事情早已经变得很复杂了,我想我还是从头给你说起吧。]   [其实早在前年年底,我们从言报上看到那则震惊到所有人的消息,女王陛下当时就发了很大的脾气,她扬言要带着两千城卫军前往圣城,我拦不住,我知道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很怕她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不利于王国的过激举动...但其实并没有。]   [女王陛下比我想象更加睿智冷静,打从最开始她就没有相信过言报上所说的事情,她知道那是教会在撒谎,我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如何推断出来的,但反正她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言报上说的那样,只是对谁都做出一副很相信那则消息的样子...后来在王城教区...到圣城当着教宗大人的面也发了一通脾气,可那都是做给他们看的...]   [你或许还不清楚,在前年年初的时候,教会曾在圣城为你举办了一场极其盛大的葬礼仪式。当然,那场仪式的主要目的是并不是葬礼,你明白的,那时候教宗大人正在着手对付圣·乔治枢机...但不管怎样,那之后包括你的父亲和母亲,所有人都真当你已经死了,连我也是...除了女王陛下。]   [我想陛下那时候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你还活着,她大概率是察觉到西洲的那场异端战争,包括那年爆发的涝灾,其中都是有很多蹊跷的,女王陛下察觉到了那些蹊跷,但却表现出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在葬礼仪式结束后的当晚,她就独自面见了教宗大人,谁也没让跟着...]   [他们的谈话大约半个小时结束,我不知道两人之间具体都谈了些什么,不过那之后陛下马上就带着人回王城了,她再也没有与我提起过有关你的任何事情,直到有一天...]   [我发现陛下居然已经和销声匿迹许久的圣·乔治枢机取得了联系...] 第四十五章 维姬的行动(上)   [早在去年大概四月底的时候,也就是你那场所谓的葬礼仪式结束后不久,教会内部的一系列明争暗斗就已经尘埃落定,圣·乔治枢机被教会法庭裁定罪名成立,谋私罪、叛乱罪、战争罪、甚至还有侵害幼童罪...呵,能想到的罪名都被那老家伙犯了一个遍。]   [在那段时间里,整个西洲的各大教区几乎都乱成了一锅臭肉汤,有时走在街上,突然间就会遇到神职人员追捕神职人员之类的事情...更有人说,在抓捕圣·乔治枢机的那一天,圣城中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内战,教宗大人亲自参与动手,与圣·乔治曾在圣殿教堂广场展开过一场旷世酣战...]   [当然,那些都只是据说,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也并没有可靠消息来源。一直到去年五月份快要六月的时候,在圣·乔治枢机被捕之后的一个月,教会的内乱才逐渐平息下去...]   [我听说那老家伙是被关在了圣城的地下监牢,那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教会连同他身边的亲信,以及威廉姆斯家族在币行中错综盘根的势力一并拔除,这场争斗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过不久恐怕就会在圣城上演一场举世瞩目的火刑,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却不想火刑没有等到,在五朔节的前夕,却发生了另一件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离奇事情...]   [你还记得王城北面的拉贝利尔大峡谷吧?之前伊森贝尔首次出现渊泥的地点,那深渊后来潜入城内,被你所消灭...灾难的风波过去之后,拉贝利尔大峡谷里的渊泥扩散地被教会的人用神迹封锁了,本以为再也闹不出什么事情,然而去年五朔节前夕,就在教会内乱慢慢平定的时候,峡谷内突然爆发了极其严重的山体滑坡,谷地因此大片塌陷...]   [有意思的是,在山体塌下去的那片地域,涨起的尘烟里,谁都没能预料到的时候,有几个人突然跑了出来...峡谷内是绝对不可能住着人的,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很确定这一点。]   [那虽然是个漂亮的地方,但里面地势凶险,布满青岩的土地也根本不宜农耕,且猛兽蛇虫居多,就连王城的那些药师学徒都不敢随便深入,深渊出现之后,教会曾搜巡过附近所有的地方,驱散过那周边的住民,整个过程我们当然也有参与,距离最近的村落也在峡谷外十多公里...谷内根本就没有人。]   [然而山体崩塌之后,却出现了人...]   [那就是几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们甚至没有秩序的力量,但据我后来的了解,那几人看起来是在山谷中呆过很久了,且出来的时候,穿的像是被关押的囚犯,都有点神志不清,问什么全然答不清楚...但他们却是从渊泥扩散地的附近走出来的。]   [我这么说,你能想到他们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又在距离渊泥那样进的地方做什么,对吧?现在我也有了稍许的眉目,但那时候对此却是完全的不知情...]   [那些人后来被教会迅速控制,连同与他们接触过的也都一起带走了,人有不少,也不知被带去哪里,其中甚至还有几名在当时闻声赶去的王城护卫。按照教会当时的说法,这是处理渊泥泄露问题的必要措施,那时候我在忙其他的任务,本没有过多在意,可女王陛下不知为何,对这事儿显得尤其重视...]   [她将我召回王城,命我私下秘密调查有关山谷塌陷事件的一切可疑之处,最可疑的当然是那些人以及教会对此的处理态度,那几名被带走的王城护卫,我后来有询问过他们,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自从回来之后,对山谷发生的绝大多数事情,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真是可怕。我不知道教会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那些与逃出山谷的人有过接触,然后又被带走的,等再回来的时候,就好像被某种力量消除去部分记忆,他们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去过那里,更不记得有什么人从山谷出来,然后和他们说过什么,一律都不记得...]   [就好像突然之间,人生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阶段...在那前后的几天,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或者发生过什么事情...完完全全的空白...]   [太诡异了...]   [我对此完全是一头雾水,到最后越查越觉得汗毛倒立,明明什么都查不出来,却有种深陷泥潭的感觉...最后发现线索被全部掐断,反而疑点越来越多,实在没办法查下去了,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女王陛下。]   [本以为会因为办事不利而遭到责罚,没想到陛下并没有怪罪我,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的反应很奇怪,我很清楚的记得那一霎那她的眼神,疑惑...震惊...然后还有愤怒...更多的是沉默到有些吓人的冷静...好像所有的情感一下子从眼底爆发出来,但却又在下一个瞬间熄灭,藏的更深了...]   [女王陛下她,好像在那一刻确认了什么事情...]   [再后来,事情就算是不了了之。陛下没有再让我继续查,但没过多久,就派我去将两封信笺送到拉戈姆斯城,一座距离王城很远的山城。]   [女王陛下没有直言说要我将信送给谁,而是只给了我一个地址,地址是拉戈姆斯城的一间偏僻酒馆,可等到我去了之后才知道,那间酒馆在前年教会内部的大清洗开始之前,就已经闭店不做生意了...他们只接待有推荐信的人,而陛下给我的两封信笺当中,有一封就是所谓的推荐信...]   [酒馆的老板娘看上去是个无关紧要的普通人,可我一进门,她就知道我是从王城过来送信的...可见女王陛下并不是第一次与那边联系。我最终把信交给了她,尽管那时候并不清楚那封信的意义,更不知道真正的收信人,竟然那个消失已久的圣·乔治枢机...]   [等再次回到王城,为女王陛下做汇报的时候,她才对我透露了一些教会背后的事情。]   [当时已经是八月份了,陛下在那晚喝了些酒,白天的事情处理完毕,突然说想要回去隆道尔街的那间宅邸...宅邸的修建早就在年初的时候彻底完工了,可自从去年在言报上看到那则消息起,陛下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突然说去,而且还要求我和沙尔曼都跟着,我们当时都觉得奇怪,但也没敢多问...]   [到了宅邸,她先是一语不发的喝闷酒,喝了很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就在旁边站着,能感受到陛下心情很糟糕,所以大气都不敢出...等到夜深了,陛下喝光了两瓶红酒,醉意已经呈现在脸上的时候,她才开口对我们开口了。]   [陛下的第一句话是...我做了一件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于我个人的角度,却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维姬的行动(中)   [那应该是去年六月初的时候吧,具体的时间就连女王陛下留在圣城的暗线都没能查个明白,教会将消息捂的很严,但总之呢,圣·乔治那老家伙确确实实已经跑了,大概就是在去年六月初的时候,他从圣城地下监牢里突然消失,不知所踪...]   [在那之后不久,包括王城大大小小的酒馆在内,伊森贝尔各地都开始出现一种莫名其妙的流言。那些流言有很多个版本,都是私下里传出去的,大概内容就是...教会表面上怎样怎样,其实背地里黑心的很,几十年几百年以来,一直在用那些战争和灾难的受害者,那些孤儿、弃童,还有那些孑然一身的落魄之人,打着济世救民的幌子,将那些人收拢起来,给他们洗脑,然后用在某种可怕的实验当中...起因是有部分当权者觊觎伟大神明的力量,他们妄图染指神力,想以人身重塑至高无上的新神。]   [这样的流言不知是从哪里而起,就仿佛同一时间开始在各地蔓延发酵。在那段时间里,教会除了整顿内部冲突过后的一系列麻烦问题,剩下的精力就几乎全部放在了抓捕这些散布谣言的人身上,但那些人实在太多了,而且都很狡猾,根本没办法抓到源头,不仅如此,教会这般的心急火燎的态度,反而让那些荒谬的流言变得更加可信,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后来就干脆放弃了,任由人们去说,各大教区都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眼不见心不烦...不过在那之后,言报似乎就再也没有发行过新的一期。直到现在那些流言还在不断的传,主要是伊森贝尔地区,其次是瓦伦帝国,深夜的酒馆里悄摸摸说什么的都有...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策划的,大家慢慢都将矛头直指向现任教宗,有些偏激的地方甚至还为此闹起了游行...]   [即便如此,我那时也根本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觉得荒谬,根本不可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内乱过后余波未了,某些人在临死前不计后果,想做最后一搏,简直一群神经病...直到女王陛下那晚亲口告诉了我,那些流言其实并非波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   [至于流言散布背后的谋划者,正是圣·乔治枢机本人。]   [那个老家伙从号称「只进不出」的教会地下监牢逃出来了,而外界我们这些人所认为的,教会平定内乱,以现任教宗大人为首的派系,已经将圣·乔治枢机一脉从圣部理事会等机构连根拔除,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没那么简单,圣·乔治枢机的根,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根深蒂固,错综盘杂...]   [当然,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女王陛下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她不会对我再多透露。在那天晚上,她说了有关圣·乔治枢机逃走的秘密消息,并告诉我之前那封信就是给老家伙送过去的。教会安插在他头上的罪名,基本上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而前年那场异端战争,实际上是蓄谋已久,借异端进攻之势,首先将内部异己最大的倚仗之一,也就是圣·乔治枢机的长子,威廉姆斯团长以及他的第三骑士团彻底铲除。]   [那场战争你最清楚,我在后来也多多少少有过了解,第三骑士团溃败的原因看似一目了然,但其实如果仔细想想,这里面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你是知道的吧,那些异端虽然已经消失了很多年,却在前年突然大规模的出现,在这个过程中,就算他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再好,想要动员那么多的疯子,若说完全不留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早在异端初步集结,小丑再次出现在东洲的时候,教会方就已经有人浑水摸鱼,进到他们的内部去了...]   [虽然也仅仅是小丑那边,对除他以外的人并不清楚,但那也足够弄明白他们具体什么时候进攻,在异端的船驶离东海岸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传到教会内部去了,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包括教宗大人和圣·乔治枢机在内,教会里大多高层都低估了那些疯子的程度...]   [他们太小看敌人了,居然只派遣了第三骑士团和两名教宗骑士参战,而本应协战的第六骑士团,只在海上与对方碰撞一次就开始大举撤退,到后来竟是对莫斯里海岸战况告急的事情充耳不闻,任由那些疯子生生撕开缺口,将第三骑士团打的溃退百里...]   [即使如此,也不至于让事情闹到最后那个地步,第三骑士团本不应该死那么多人,战局完全是可以扭转的,因为在那个时候,神圣教会中最强大的队伍之一,第一骑士团审判之拳分团,早就已经踏上西尔加亚的领土了...]   [可他们到了西尔加亚之后,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往战场,而是绕了远路先行抵达伍德沃德之森,选择在那里防守根本不存在的敌人...当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倒也说明那边确实存在着威胁,小丑带了异端中的最强战力偷偷摸过去了,可我更愿意相信那是个巧合。]   [假如教会真的提前预料到这一步行动,那么大概率就不会派遣审判之拳那么多的人去驻守,提前调遣像你这样厉害的教宗骑士过去,让强者对抗强者,避免掉无谓的消耗和牺牲,这才是上上之策,或者说更合理的部署,而不是将大半个审判之拳都耗在那里,到最后眼睁睁看着第三骑士团全部折在亚雷提恩城...]   [你可以说这是教会方的决策失误,按照当时的情况,这也是很正常的。整个战场因为涝灾的关系,信息几乎是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但那场涝灾说实话我觉得过于凑巧,巧的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我想圣·乔治那个老家伙就是栽到这里了。身在圣城的他根本就不知道第三骑士团早已经溃败的消息,否则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去救他最出众的儿子...]   [而币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把很多的问题都想简单了,没能做好充足的准备,结果事到临头发现不妙,却已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据说就连威廉姆斯团长的儿子,也是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带着币行的调查人员贸然前往亚雷提恩城,结果也栽了跟头,后来就失踪了,到现在生死不明...]   [之后的事情我想你都很清楚了,那些人一个个都被重罪论处,杀头的杀头,吊死的吊死...死的大概都很憋屈吧,到最后都没搞明白真正的敌人是谁,整个威廉姆斯家族因为那场战争而变得一蹶不振,原本凝聚力很强的家族突然间成了一盘散沙,最后被逐步消灭吞并,到如今连币行都换了新的主人...]   [异端消灭,异己铲除,无论事情发生的过程究竟有多么巧合,又是多么的荒唐,但我想这背后受益最大的人是谁,不用再多说了吧?]   [那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啊。] 第四十七章 维姬的行动(下)   [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人心啊,有时候真可谓是万恶之源。权力,贪欲,恶念,最终对那些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带来了最可怕的灾难和风险,最终让他们丧命地狱,曝骨荒野。至于我们...像你和我这样的人物,都不过是深陷于乱局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   [我后来看过特蕾莎写的那本自传,爱的忧伤...大概只看了一点点,却对里面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她说这世间所有的苦难,不过是人心作祟,仅此而已...抛去那个人所作所为不说,不论那之前她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只单论这一句话,我现在倒是有些认同她了。]   [女王陛下能告诉我的,其实也仅仅是和后面她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所相关的一部分片面信息,即使如此也足够让我想明白很多东西。陛下能告诉我和沙尔曼这些教会幕后的龌龊,对于和圣·乔治枢机建立联络的事情也直言不讳,已经是将我们两个当作最信任的心腹来看待了...]   [毕竟现在的她,相比起那会儿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没有了莱克斯家族家族的阻挠,没有了太后殿下往年的施压,女王陛下在治理王国的道路上走的愈发顺畅,她开始大展拳脚,那些以前因为不看好王室所以选择避而远之的,也都逐渐认识到了这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女王,她的能力究竟有多么的出众,性格又是怎样的强势...]   [慢慢的,各路鬼神都开始在她面前争显功绩,到现在陛下的身边早已聚集了一大群可用之人,整个伊森贝尔几乎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了...她已经不是那个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孤王,也不再只有我和沙尔曼两个衷心的追随者...有的时候,这是事情,回想起来还真有些感概...很多的东西,到现在已经再难判断究竟是好是坏...]   [可无论如何,陛下最信任的始终只有我们两个。]   [而她所说的不知道是对是错的事情,就是女王陛下已经决定和圣·乔治枢机联手了。尽管没有明着对我们点透,可我和沙尔曼都不是傻瓜,都能看得出来,陛下是想和那个老家伙一起搞些什么事情...也许搞出来就是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且那些事情,是必定和你有联系的。]   [我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但你明白的吧?不论如何,那都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与整个教会,与现任的那个年轻却城府极深的教宗大人为敌...一个不好,是会把整个伊森贝尔都拖下水的...]   [当然,我并不会反对她的任何做法,我是一直会站在她身边的人,只要她还是伊森贝尔的王一天,坎里之剑必将誓死追随。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一点,我知道,沙尔曼也知道的,她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对于王国来说或许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决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   [在那晚,她吩咐了我和沙尔曼一些话,并命我带人前往西尔加亚,调查有关于你的所有事情...不过你放心。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话,截至目前,就只有女王陛下,我,还有沙尔曼知道,就连我从坎里之剑带来的这些人,也不清楚我们到这边来的具体任务,他们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不过也许再过不久,他们就能猜到教会幕后的那些龌龊真相了...我们其实已经查出来了不少东西,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坎里之剑到这边的需要弄清楚的第二件事情,我想那同样和你有所关联。]   [三月份的时候,我带着人抵达伍德沃德之森,看见了你们与异教徒,还有所谓的那个...被封印的可怕恶魔?异端力量的源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看见了那场大战所留下的痕迹,整片森林几乎都要被烧光了,连土壤都被彻底破坏,站在高处一眼望不到边际,都是冷却后黑乎乎想大蚯蚓一样盘踞的岩浆岩...]   [那想必是一场艰苦的大战,你做出了了不起的行动,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只是那代价出乎了你,也出乎了女王陛下的预料...我想这就是你失踪将近两年,让外界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亡的原因,对吗?]   [若是不想告诉我,那么我会自己调查判断。我大抵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想必是不能继续公然露面了吧,尤其是在那些神职人员面前...你知道了什么?呵,没必要和我解释,只是...在你觉得可以的时候,就去和女王陛下好好解释清楚吧。]   [现在,我只告诉你我查到的,其他的交由你去自行判断...]   [伍德沃德之森现在早就被教会大范围封锁,联通周边的村落都迁移了位置。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亲属在那边的?现在都没有人了...]   [稍作打探,知道了附近的村民被全都集中在一个叫做「塔安」的小镇。镇子距离翡翠之城不算远,但也不近,来去三五天的路程吧...由教会的神职人员统一管理,算是安全的吧,大概。]   [当我们想要往火场深处走的时候,发现走不过去了,被烧毁的森林周边戒备森严,那些战时建设的瞭望塔到现在还在使用,有很多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神职人员活动频繁,我们很难潜入,更不能冒险暴露身份,只得装成旅人在周边四处打探情况,为了不引起怀疑,就没敢多做停留,第二天便离开了...不过还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那片岩浆死地,如今已成了教会勒令平民不准靠近的禁地。他们说是为了安全考虑,担心恶魔残留的力量泄露,会对普通人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我们乔装成看过言报所以慕名前来祭奠英雄的旅人,那附近有不少这样的人,倒也不会引起怀疑,但只能去他们指定的地方献花和祷告...]   [那边驻守着第二骑士团的人,他们的团长似乎也在那里,还有不少的修士和修女,我找过一些人闲聊,得知在森林的深处,有几个很知名的大主教,安斯艾尔,普休斯这些人,似乎扎在那边已经快一年了...圣女玛格丽特据说之前也在,不过年初的时候好像离开了...还有,米歇尔枢机主教也曾经出现过。]   [距离与异端的那场战争,到后来所谓恶魔的出现,到现在事情已经多久过去了?为什么这些人还会频繁出现在那种地方,我想应该是和你们当年那场战斗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能感受的到,就是教会迫切的想要从那里寻求什么,又或者他们想搞清楚什么...我想过很多的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些流言中说的,有人想获得神力的事情...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恶魔,对吧?你是事件的亲历者,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我虽然只在那边呆了一天,可有一点我已经十分确认,那也许就是女王陛下想让我彻底为她搞清楚的事情。] 第四十八章 沉默之堡的变动   [你知道吗?他们从森林中不断的往外运输东西...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是凑巧在离开之前,看到过一次教会的运输驮队。]   [负责护送驮队是第二骑士团的人,但随行的也有很多修士和修女,还有一辆主教的角马车也在其中。驮车上的货被裹布包的很严实,全部压在货箱里,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可那些都是从森林的深处运出来的。我敢肯定,那一定和已经死亡的所谓「恶魔」有关...]   [于是我们顺路跟上去了,也不敢靠的太近,保持在驮队的观察范围以外,时不时地上前盯梢片刻。就这样跟着跟着,越来越意识到这其中的古怪...]   [那支驮队的运输路线非常隐秘,走的是几乎没人会走的山路,像是有意在掩人耳目。出了森林,不到三天的路程,绕远道抵达就近的一处粮库,那似乎是币行商会向南境运输粮食的一个临时中转点,那些货在抵达之后,就和币行商队运往南境的物资混在一起了...分成几批运送。什么时间,和哪些货一起,由什么人送,全部都打乱了...]   [我人手有限,不可能再一个一个跟着查,也不敢轻易靠近粮库的位置,我知道驮队里有相当厉害的人在,不敢再冒险接近他们。没办法,就找了处高地等着,准备看看主教的角马车最后要去哪...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那些修士都不是普通的家伙,和我们在教堂经常遇到的神职人员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察觉到我们的,那一路走过去都很小心...但行踪后来的确是暴露了,他们为我们设下了埋伏,但同样被我提前察觉,为了避免冲突和暴露身份,我们只好赶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先一步撤离...]   [我们撤到了附近的村庄,在那边呆过一晚,第二天掉头又追了上去,却已经跟丢了那辆角马车的行踪,他们早就离开粮仓了,我们辗转几个村镇打探消息,没问出主教去了哪,却意外得知有一队第二骑士团的人,在头一天从粮仓的方向到过其中一个小镇,稍作休息,就往南面的东塔城去了...]   [第二骑士团的那些家伙,可不比随行主教的神职人员,一个个粗枝大叶,跟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离开东塔城之后,在前往佩文西峡谷的半路上,我们就追上了他们。]   [然而等追上他们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些人护送的货物并不是粮库里的那一批,他们和南境的行商在一起,所运送的只是调往亚雷提恩城的应急商品,伍德沃德之森的那条线索,已经被我们彻底跟丢了...就在这么以为的时候,坎里之剑中有人无意间偷听到骑士们的谈话,得知了他们其实是向第二骑士团驻扎亚雷提恩城的营地,向在那里的副团长送令书去的...]   [那些骑士基本都很迟钝,也没什么警惕之心,我们很轻易就能接近他们,甚至短暂的混进行商的队伍里。等到夜晚的时候,那些人喝大了酒,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想要得知他们的目的实在是太简单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我们就探听到那封令书的大概内容,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就是关于流民安置的一些措施...只是有一点很令人在意。]   [有很多次,他们都提到了沉默之堡这个地方...]   [若只是提及倒也罢了,但他们在说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很是古怪,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有些像是忌讳,又或者别的什么。那些人并不清楚从森林里运出的货是送去哪里的,但我记得他们当时这么说过:沉默之堡这个地方,怕是一百年都不可能从地狱里解放出来了...]   [我们最终跟着他们,来到了亚雷提恩城。]   [那之后,坎里之间便开始分头行动,我带着两个人留在这里,让剩下的两人先行前往沉默之堡探清楚情况,我有预感,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在调查你的事情的同时,我还趁夜潜入过第二骑士团的营地一次,在他们副团长的营房里,我找到了那封从伍德沃德之森送出去的令书...]   [他们在变着法子,把经过筛选后的灾民,往沉默之堡送...这就是我看过令书之后得出的结论。那封令书确实是关于灾民安置的令书,但他们将灾民划分了级别,把那些无依无靠的孩童,了无牵挂的可怜人,说白了就是把那些即使死掉也无人问津的流民筛选出来,一律送往沉默之堡,并且还在教会内部挂了悬赏...]   [事情到了这里,是怎么回事我都已经大体明白了,你不会想不到的吧?]   [不得不说,让人脊背发凉啊...这简直就是...破罐子破摔,完全不打算再掩饰了。]   [但没有证据当然也不能贸然行动,我们就在城里继续调查你的事情,然后等前去沉默之堡的两人回来,看看他们能发现什么...就在几之前天,那两个人回来了。]   [根据他们带来的消息,沉默之堡那一片地方,如今已经是教会在管理。作为整个南境最大的流民聚集地,他们甚至在那边建起了孤儿院,安置所。这些地方想要进去并不难,可如果再进一步,想到沉默之堡里看看,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那里的戒备看似松散,但实则非常严密,天空中几乎无时无刻都有白鸟在盯着,监视的一切死角,就算你会飞,也休想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偷偷进去...]   [我的人最终也没能进到城堡里,但他们查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些从森林里运出的东西,最后全部都会中转到沉默之堡里,一般都得隔上至少一天,到第二天的天亮,驮队才会重新启程。]   [假如没有在这里见到你,我是打算亲自去那边看看的。女王陛下交代的任务,只靠猜测和推断所得出的结论,在她那里是过不了关的,总得把一些来龙去脉都搞清楚...可现在嘛,我认为那些都不能算是重要的了。]   [最重要的,是把见到你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禀报给她。你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不然也不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写信给我,呵...倒是和以前直来直往的样子有些不同了。]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我觉得这是必要的,但其实并不希望...怎么说?不希望你做一些冒险的举动。]   [毕竟,如果你再出什么事情,女王陛下她...或许真的会变得不能承受。她已经为你做了出格的举动,倘若有一天遭到反噬,后果也是不可想象的...陛下如今已经被捧到很高的位置了,若是一不小心摔下去,那么势必就会和她的父王一样,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她现在已经陷的深了。希望我带回去的消息,能让她稍微停下一点吧...]   [至于我口中的文书,你可以去第二骑士团的营地里亲自确认,我知道你在战时和沉默之堡有些过往,但请记住,如果真的遇上什么的事情...到时候还请冷静。想想那些会记挂你的人,不要冒险,有些事总不可能急于一时...好了。现在我们准备要回去了,想必你是不会跟我们一起的吧?]   [放心,你托付的人我会好好照顾...] 第四十九章 启程北上   将所有的文书都原封不动的放回之后,我悄然飞出营地,来到亚雷提恩城城中心最高的一处钟塔塔顶,立在塔尖之上,月色之下,脑袋里回想起的,是雷克特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的话语。   [对了,还有件事。女王陛下她最近其实并不在王城里...]   [嗯?]   [自从教会言报停刊之后,一些消息到不了西尔加亚南境,所以你可能还不清楚。呃...你的父亲,斯卡利杰大公。大概是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吧,他曾派寒冬之城的使节会见过陛下一次,带来了一些关于帝国战争新消息。]   [...从去年年中开始,山特尔军联合卡里耶新城重骑和艾琳堡的火鸟军,从雄鹰城举旗南下,在白皓城正面击溃十倍以上的切利尔斯城卫军,攻下城邑,准备大举进军皇宫的时候,教会方突然从中叫停了...]   [他们的态度很强硬。而给出的理由则是,因为异教徒的入侵的关系,整个西尔加亚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发展的困境...这样的困境呢,若是短时间内走不出去,就会影响到整个西洲未来至少十年的粮食及蔬果的产量。食物的短缺和运输的困难将成为各个国家首要面临的大问题,而帝国的皇室之战呢,也因此背离了教会的宗旨...]   [他们要求山特尔军立刻停止所有军事行动,给皇室喘息的时间,重新恢复帝国的秩序,并且根据教条,帝国要和伊森贝尔共同扶助解决共和国的困难,附带的,还得为币行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总的来说呢,意思就是你们不能再乱下去了,大家重归于好吧,都别打了,看看西尔加亚的鬼样子,再不帮忙的话,以后大家可能都没饭吃...毕竟这地方是西洲的粮仓嘛。理解归理解,可是呢...战争这东西啊,一旦开始哪能说停就停,没那么容易的。]   [再差一步而已,你的父亲就要把他那昏庸多疑的哥哥,从皇位上赶下来了...关键时刻,哪能轻易罢手?就算他肯,也得问问那些拥护者愿不愿意点头。艾琳堡我不清楚,卡里耶新城是肯定不愿意的...他们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城主被暗杀以后,所有人都红了眼...与皇室已是不死不休,再无调和的可能...]   [去年后半年的时间里,你父亲一直与教会方周旋,一边想办法先稳住他们,另一边却还在准备着重新发兵围城的事。可少了教会的支持,又有各大教区在从中阻挠,攻势的进展马上就慢下来了,教会第四骑士军团随即出现,将多数山特尔军都截在了白皓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动...这样一来,也就终于给了皇室喘息的时间。]   [我在离开王城之前,就听说帝国的皇帝已经和教会有过会晤了,说的大概是西尔加亚的事情。教会方想要在帝国全境进行一次募捐,并针对性的调整大城税收...我想假如皇室同意,让这些都能尽快落实下来,那么你父亲那边...可能要有麻烦了。]   [而他派来使节面见女王陛下,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事情...两人最近可能要有一次正式的会面,时间嘛...应该会很快的吧。我想女王陛下...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抵达帝国了?]   [嗯。你要是也打算去,那可就得趁早了...]   不久,两辆角马车缓缓驶动,一辆向南进入城门,一辆向北消失在平原的尽头。   巴里跟着雷克特和坎里之剑们,不久便要离开国和国国境,离开心爱的人儿,到于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展开新一段的人生旅程。   希望再见的时候,他能够如愿以偿,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真正的英雄。   而我...   “哈——”   长久,我望着月亮,叹了口气。   维姬和父亲...   终于还是要见面了啊。   只是没料到...   会是在这种时候,因为这样的事情。   我...好像在东洲,耽误了太久的时间啊...   是不是应该尽快回去了呢?   帝国的战争...   父亲...   母亲...   我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手掌白皙如玉,透着一丝丝的红润,俨然不像是早已染上无数人鲜血的样子。   我...   还能回得去吗...   而回去之后,假如真的见了面...   又该要说什么好呢...   ............   无论心中的情绪再怎么难以荡起波动,记忆中那些根深蒂固的面孔,还是目前或许唯一会有所牵挂的感情。   当第二天的日光从东面城墙外的山麓间缓缓升起,在钟塔顶睡了一晚的我,在晨曦之光的沐浴中慢慢起身,伸了个懒腰,望着绯红的阳光渐渐笼罩了下方的城,早起的人已经在街道上走着了,而夜晚争食的野兽或许才刚刚睡去。   我活动活动肩膀,跃下高塔,先去了一趟集市,用从混混那里抢来的钱币,全部买了干硬的面包。   其实能买到的也没有多少,但足够在路上当作换口味的零食...   之后,我没有继续在这座城市停留,也没有停留的意义。巴里离开之后,亚雷提恩城中再没有能让我感到舒心或者惬意的人和事,那些曾经烧过的战火,战火后人们的精神存续,在看到这座城里肮脏的一面,或许那只是冰山一角的面,但已经彻底打消我想要看看从艾尔娜她们的手中,到底拯救了些什么人的心情。   于是不到中午,我便披着斗篷,挎着包裹,飞上天空离开了这里。   就当作从未来过。   离开亚雷提恩城后,我没有寻找沿路的村镇,只是稍作辨别方向,随后一路向北,飞飞停停,觉得累了就随便找个隐秘的地方,或草丛或山上,一觉睡到饱,起来喝些水,到附近找找猎物,生火烧个野味吃。   身上的盐都用光了,其他的调味香料在整个南境似乎都很难买到,伙食的水准相比从诺加威海港出发的那段时间骤然下降,不管是什么动物的肉,都只能烤熟将就着吃了,有时会抓到类似以前吃过的赤角貂,这种肉质非常难以下咽的古怪动物。   但不论如何,总好过在那段独自一人流浪在西洲荒漠的时候。   北上的一路,我没遇上过什么人,就凭着以前行军时的记忆,飞过山林秀水,漫长的河流,朝沉默之堡的方向迅速前进——也并不是打算非要过去确认些什么,只是想呆上两天,有可能的话,去到阿兰斯特家族的墓地,到阿兰斯特夫人的墓碑前,看上一眼,再看看她的女儿,看看那些曾经被战争深深伤害过的女人们。   我只是想看看她们现在的样子和状态。   假如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又或者事情最终还是走向了最坏的一面,我也并不准备改变什么。   我已经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再深陷进这些尘世的悲喜剧里了。   就当作一个看客,只是过去看上一眼...   然后,安安静静的离开吧。 第五十章 旧病不去 新火生·序(上)   公历1189年四月二十七日,伊森贝尔王国北境,拉戈姆斯城南三十里外。   这里是几乎人烟罕至的山地,清晨时分,慵懒的日光穿透云絮洒落下来,为山麓间崎岖的小道驱散尽山脉厚重的阴影,起伏的峰峦上茂林深篁,树叶枝条随着清风沙沙作响,放眼望去,有如碧绿的海浪一般。   若视线顺着山脊眺望向尽头,便隐约能看到一片四面环峰的盆地。盆地的地域并不算大,但容一座小镇却远远足以。   沿着北面山脊的脚下,有两座风车塔的叶片在风里悠悠旋转,塔下的不远处,摇曳的稻田破浪般起伏不定,麦穗叶上挂著来不及蒸腾掉的露珠,几头健壮的角马兽被人放出兽厩,在稻田旁清闲散步,时而有长得像狐狸的小兽从翠绿的田里蹿出来,转眼就消失在草丛中。   这里并不会真的有什么小镇,只是在稻田与两座风车塔之间,有高约三层的复式木屋,坐落在青碧的草丛之中。木屋的周围开遍五彩缤纷的花簇,白色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飞落在屋顶竖起的烟囱顶部,晨曦的光照射在半开的圆窗窗叶上,渗进红木墙中,映出金闪闪的辉芒。   这处处透着安适与舒怡的景象,竟让这间算不上堂皇、甚至有些普通的木屋,看起来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此时虽是清晨时分,太阳却已经出来有一个小时了,木屋前的简陋木棚里,停靠的角马车旁,有女仆打扮的年轻佣人正在为拉车的角马兽喂些饲料。   这辆角马车的车厢粗略望去并不算太过惹眼,白色的厢身,银色的车轮,车帘上印着淡淡的繁花纹路,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家徽,没有镶嵌漂亮的宝石。这样的角马车倘若出现在王城的热闹街区,根本就不会引起谁的注意,但此时却出现在这里,在四周处处充斥的乡野环境映衬之下,却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了。   很显然,这荒僻的「世外之地」,如今似乎已经有客人上了门。   窗外清脆的鸟啼声里,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被端上木屋二楼的红木桌,冷着张脸的女佣撤去了桌上的餐盘,将双手手掌交叉着,轻轻搭在小腹处,端庄地站在木桌旁边,脑袋稍垂着,不用目光去直视那个坐在桌前,金发披肩,与阳光同样慵懒的绝美人影。   那是个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的女人。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朱唇榴齿慢凑过去,押下一口,似乎是觉得茶水有些烫了,秀美轻蹙,将茶水放下后,转头朝着半开的窗外望去。   女人在靠椅上坐的笔直,宽松的绸布睡衣隐隐勾勒出她近乎完美的曲线比例,不施粉黛的面容宛如画中仙子,在阳光下透出些许绯红,眼睛像猫儿那般眯了起来,散乱的长发有一丝从额前滑落,搭在脸颊,那模样看着着实想让人有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紧紧搂住的冲动。   但倘若真的有哪个男子在这里,纵使平日里他有多么的胆大包天,而此刻又在心中荡起多么炽热的欲望与冲动,就算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真对这个女人做些什么的,或许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不会有。   女人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某种「气场」,或许除了远在西尔加亚的那个少女以外,任谁靠近了,都会下意识地感到发怵。   两年的时间过去,女人二十五岁了,那样的气场似乎比起从前愈发强烈,也愈发冰冷,当她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仿佛整间屋子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女王陛下。”   少顷,一直立在旁边,那名与她气场相近、同样都挺着一张无表情面孔的女佣,开口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凝固:“已经三天了,小雷克蒙那边恐怕已经先一步抵达帝国边境,但没有您的通行令,王城护卫是不能私自越境的,是否需要我为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女佣的语气不卑不亢,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倘若论起谁能做到完全不惧面前这个女王陛下的气场,她和那名坎里之剑的雷克特先生,勉强都能算作是半个。   然而女王陛下这时候却并未理会她的话,依旧朝着窗外在望。   因为有风的关系,窗叶开的不算很大,但还是能比较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稻田里的情景,有早起的人已经在田里开始忙活了。伊森贝尔的水稻一年三熟,这时候田地里秧苗已经长的很好了,两三个粗衣泥腿的身影,正弯腰淌泥的在地里除虫除草,做的很是起劲。   那些并不是女王陛下带来的人,而这里当然也不是她的度假山庄。名叫沙尔曼的女佣知道,陛下的目光始终聚焦在那个看上去瘦巴巴的,已经老态龙钟却仍然精神奕奕,干活最起劲的那个老者的身上。   那是陛下不惜耽误前往帝国行程,也要绕路来到这种没人知道的地方,专程过来会见的人。   圣·乔治...   原神圣教会枢机主教,威廉姆斯家族的掌舵人,一手建立起圣·乔治币行,以及大大小小的行商商会,资助西洲各地的大城建设包括孤儿院、修道院在内的无数福利机构,曾经是民众民心中神明最忠诚的信徒,受万众敬仰的存在,但却在近两年里,在他的垂暮之年,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的建树,在眨眼间皆数化为泡影。   假如不是亲眼看到,沙尔曼甚至不敢相信,那个老人竟然真的从圣城的地下监牢里逃出去,躲到这里。   最重要的是...   他竟然没有被如此的重挫彻底击垮,仍然还有充足的心力,继续完成他所要做的事情。在威廉姆斯家族还活着的年轻人都早已陷入自暴自弃的时候,唯独这个老人,只有他还没真正的倒下去。   “...倒是挺有闲心,哼。”   少顷,女王陛下冷笑一声,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了,女佣沙尔曼便也连忙收回目光,重新垂下头去,静候她的命令。   然而等了片刻,却没有命令。   “若不是受邀过来,就连我也不知道,拉戈姆斯城附近竟然还有这种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陛下似乎在看着她,沙尔曼能感受到那双锐利到仿佛能洞穿一切的视线。她早已习惯了那样的视线,却还是在那双金眸扫过来的一霎那,不自觉的紧了紧身子,将头垂的更低了。   “四面环山,想进来就只有一条山路,但山路很窄,也很隐秘,有很长一段被峡谷挡着,军队不可能进来,进来了也很难再出去,这周围的山中尽是些毒虫猛兽,三十里内连条商路都不会有...若非有谁透漏,想躲一辈子都行。”   女王陛下说着,用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   “沙尔曼...你觉得,他会在这里躲上多久。”   “...我不知道,陛下。”女佣低声回答。   “我也不知道。”   女王陛下将茶杯又端起来了,放在嘴边,握杯的右手小拇指稍稍翘起,弯出弧度,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的气质展露无遗。   “且看着吧,马上就会知道的。” 第五十一章 旧病不去 新火生·序(中)   “是...”   沙尔曼低声应了。   但她心中是有困惑的。   女王陛下话里的意思她明白了,她们今天暂时还是不会离开这里,然而具体还要再等多久,却是不知道的。   严谨的女佣长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年轻的女王陛下,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漫长等待上,即使对方是那个圣·乔治枢机主教,那也不像是陛下以往的作风。她心里很清楚,哪怕是曾经面对教宗大人的时候,陛下都是不愿意多等的,她的时间观念很重,唯一能让她甘心等待的人,或许只有同住在「维洛园」的那一位才行。   可事实是,她们已经在这里无所事事,等到了第三天。这期间女王陛下与那位老人甚至都没有太多的交流,也就是在刚到的时候相互点过头,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仿佛多日相处的老邻居,除了一起用过两次晚餐,就连照面都没怎么有过...   但所谓的忙各自的事情,其实在女佣长的眼里,根本就是无所事事。   陛下整日就在木屋里喝茶,连门都再没出过几次,这里也没有什么公务或者文件需要她处理,看上去似乎也不需要交际,于是两人居然就这样当起了「宅女」。而那个叛逃的老枢机,也根本与自己想象中的状态完全不同,这三天里,从早到晚几乎就只有一件事情——种田。   而且亲自动手,总搞的满身是泥,完完全全就像是个深居简出的普通老农。   这让她有种错觉,无论是那位老人还是她的女王陛下,他们都只是来这里悠哉度假的。   女王陛下不急不躁,沙尔曼也只好随她呆在这里,可她却一直为此次的帝国之行忍不住操心,会见的时刻眼看就要来临,这次不仅仅是明面上的与帝国方交涉两国债务以及西尔加亚那边的一系列麻烦事情,还要从中与教会周旋,在暗地里和斯卡利杰大公爵联手应对随时都在变化的战事,每一件都是很棘手并且得仔细斟酌处理的问题。   以目前的局势,越快到达就有越多的思考时间,但谁知中途女王陛下却突然换乘角马车,甩开军队来到这里...   沙尔曼明白女王陛下这是在拿小雷克蒙那边当幌子,以防止教会的人察觉到她与圣·乔治枢机的接触,但假如就继续这么呆下去,女王陛下不知道怎么想的,沙尔曼自己却是已经很焦急了。   她并不是不清楚来到这个荒僻之地的目的。   早在几个月前,女王陛下就已经对她和雷克特透露过一些教会相关的内幕,知道圣·乔治枢机已经逃跑,并且以某种方式取得了女王陛下的信任和支持,当然,女王陛下也一定以某种方式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否则那位老人绝不会让她知道这里。   沙尔曼不知道这件事具体是如何开始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猜测一定和佩伊洛小姐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那个满脑子只有吃的少女,是这两人之间建立联系的纽带,也是女王陛下甘愿去冒如此巨大的风险,也要见圣·乔治枢机一面的原因。   这些事虽然都没有明说,但陛下没想要对她和雷克特两人隐瞒,而她们在那晚过后,并未思考多久,也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理所当然的,她和雷克特都选择支持女王陛下的决定,原因没有其他,仅仅因为她是伊丽莎白女王,她的智慧和作风早已将两人深深折服,那是绝对的信任,信任她不会让伊森贝尔推入水深火热的泥潭当中。   陛下她...并没有因为佩伊洛小姐的「死」而彻底失去理智。   事实恰恰相反,她很冷静,尤其是这最近的几个月里,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冷静的甚至让人有些害怕。沙尔曼跟在女王陛下身边好些年了,她看得出来,陛下做事情依旧是条理有序,但她似乎在酝酿一盘大棋。   而这盘「大棋」,应该与教会内部的变动,与希佩伊洛小姐的事情,都有着很深的关系...   那一晚,女王陛下并未对她和雷克特透露更多的理由,但女佣长隐隐是能明白的,在未来的几年里,世界或许将要迎来大变天了...而她的女王陛下,正是在为随时都可能会到来的动荡做准备。   这一切,她心里大概都是清楚的。   可她仍然不知道女王陛下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非要绕路耽误时间,抛开手中的所有事情,来到此处打算见圣·乔治枢机一面的具体原因。   在女王陛下脱离原本既定的行程,告诉她要先去见一个人的时候,沙尔曼当时已经猜到是要见谁了,但在她原本的预料中,这应该是一次隐秘且有力的对话,而且是与教会的「大罪人」会面,对话一定是背地里悄悄进行,会面的时间当然越短越好,谈完要说的事情,马上就得离开,绝不多做停留。   谁曾想,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竟是这样一个情况...   沙尔曼知道现在她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某一时刻,但具体是什么,女王陛下和那位老先生都没有提及,从来了以后到现在,两人根本没谈过半句正事,一个喝茶,一个种田,悠哉游哉不亦乐乎...   这样的情况,让沙尔曼在感到困惑的同时,也因为心中焦急,逐渐有了一点点的情绪。   但有情绪也只能自己消化,对女王陛下是绝不敢表现出来的,于是她一直将头垂着,不让陛下看到她的眼睛。   然而尽管如此...   还是被察觉到了。   “沙尔曼。”   沙尔曼听到陛下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的声音,「咚」的一下,那声音不大,结合她叫自己名字时寡淡的语气,还是将这个刻板的女佣长惊的一个激灵。   “我在。”她连忙应道。   “...你跟了我多少年,还记得么。”   “记得。”   沙尔曼立刻回答,尽管她不明白女王陛下为何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从陛下当年遇刺重伤之后,到现在正好十年过去。”   “是啊...”   女王陛下的声音似乎有些感概:“十年了,你一直都有把我交代给你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什么都不问,只管埋头去做,任何小事都力争完美,对自己永远要求苛刻,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   “...陛下...谬赞了...”   这突然的夸奖,似乎让女佣长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在这时候说起这些。   在她的印象里,伊丽莎白女王是从来没有像这样夸过谁的...   “你是母亲从宫里调来给我做贴身女佣的,我记得在那之前,你是王宫里的公务总管,也是内殿御卫的队长。但因为性子太烈,总是处处与母亲作对,后来又看不过莱克斯家族的一位旁系三代血脉,对宫女肆意施暴的行为,便一剑让他做了阉人...冲动过后,沦落到一个在当时还无权无势的公主身边,做起宽衣烧饭的杂务。”   “陛下...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沙尔曼低着头说道,她逐渐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又恢复到先前不卑不亢的语气,一张冷脸面无表情。   “十年了。你可曾有过后悔吗。”   女王陛下继续追问,沙尔曼想了想,然后开口回答:“假如陛下是指我切掉那个废物的男根这件事,那么...不曾。”   “是吗。”   坐在桌前的女王点了点头:“但其实,已经压抑很久了吧。”   这句话出口,沙尔曼蓦然抬起了头:“陛下为什么会这么说?”   说完,她仿佛意识到什么,连忙又将头低下去了。   “我是知道的。”   只听高傲的女王又说:“我明白你的性子,你不是这种...规规矩矩,愿意安心伺候别人的人。你心中是有抱负的,也具有实现那些抱负的实力。你差点杀了莱克斯家族的人,过后却没有遭到多么强烈的报复,那是因为他们当年在权衡利弊之后,认为杀你具有相当大的难度,且会得不偿失...”   “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和我很像...我们是同一类人。尽管有的时候,有些东西需要极力的去掩饰,但心中盘踞的那条巨龙,永远都在蠢蠢欲动。可如果总是留在我的身边,做这些端茶送水的小事,那条巨龙,它就只能永远的盘着了...那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吗。”   “陛下,我是你的贴身女佣,对此我从未有过不满,一直深感荣幸。”沙尔曼将头垂的更低了。   她弯下腰去,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   而一旁的女王陛下,在看到自己女佣长的样子之后,不经意间又蹙起了眉头。   少顷,她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吗。”   “因为我是陛下的贴身女佣。”   “不是。”   “陛下想让我明白,您对我的信任毫无保留。”   “也不全是。”   女王陛下将散乱的金发拨在后脑,从靠椅上站起身来了,端起茶杯,转过身拍了拍沙尔曼的肩膀:“把头抬起来吧。”   “陛下...”   沙尔曼抬起头,但依然不敢去直视那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瞳眸,只是想将女王陛下手中快要空掉的茶杯接过去,却不料被躲开了。   “我带你来,是想让你明白接下来整个西洲将会有可能发生的事。一些...我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却是必然将要发生的大事。就在这里,在不久之后,这处荒无人烟的盆地,将会成为一场浩大变革史的起源...我想让你见证这个起源。”   女王陛下自己端着茶杯,朝房门的方向缓步走去:“然后,是要继续像现在这样,留在我的身边宽衣烧饭。又或者,为我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之中,留下一个属于你的印记...沙尔曼,你自己做这个选择吧。”   砰——   身后的木门关上了。   女王陛下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沙尔曼立在原地,兀自望着窗外翠碧一片的美景,看着阳光下波浪起伏的稻田,眼神闪烁着,陷入沉思。   ............   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在沙尔曼还在思索女王陛下那番话的用意时,她看到有角马车从远处碾过草丛,缓缓驶来木屋的方向。 第五十二章 旧病不去 新火生·序(下)   那是——   火红色犹如夕阳般辉耀的角马车,前方有只健硕的褐色角马踏蹄奔腾,自山麓的西面驶出草地,远远的,迎着晨曦,逐渐在向这边接近。沙尔曼的瞳孔有了一瞬间的骤缩,她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靠近窗边,想了想,将窗叶完全推开了,视线紧盯着那款式高调醒目的车厢,少顷,她看清楚了飘扬在厢顶的那面徽旗。   那是一枚燃烧着烈火的流星。   角马车很快停在了稻田的附近,而这时候沙尔曼才蓦然发现,那位在稻田里忙碌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不见踪影,但她隐约听到木屋的楼下似乎传来动静,有说话声,听不清说的什么。   而于此同时,在那辆角马车停稳后,身穿白衣、头戴白礼帽的赶车之人从兽背轻盈翻下,快步走道车厢一侧,举臂掀开车帘,俯首行礼。   随后,有人从车厢中走了下来。   那是衣着得体,浑身上下都着精致飒爽,看上去年岁颇高,面相大抵在五十岁左右的优雅女性。   她穿着一身略显中性、甚至有些偏男性的纯黑色镶金翼领礼装,红色的领结,笔挺的黑裤筒,没有丝毫褶皱的后摆,头顶带着的黑色圆礼帽,礼帽的款式同样颇偏男性,却用火红的绸缎扎着漂亮的丝花,从角马车出来的那一刻,她站在阳光底下,尽管已经上年纪了,却依旧能让周围的风景瞬间失了颜色。   沙尔曼看到对方在风中站的笔直,然而右手却拄着一根通体漆黑、造型有些奇异的手杖,那手仗当然不是因为腿脚不便才配备的,女人在下车后抬手压了压礼帽,朝木屋走出几步,步履如风,俨然不像是身患残疾的模样——她知道手仗这东西,在伊森贝尔偏北的一些地区又被叫做「文明仗」,是绅士们彰显风度和身份的象征物。   但这些在此刻并不重要。   沙尔曼稍作迟疑,大脑快速回忆,随后马上认出了那根手杖。   “月刀,幕夜礼...”   她忍不住呢喃出声,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优雅妇人的身影,紧接着就联想起那根出自中央工坊、无坚不摧的强大诡兵器,其现任拥有者的名字。   “...星陨雨,玛吉潘妮·霍尔琼斯。”   玛吉潘妮·霍尔琼斯,上个时代被誉以「一人之下」的盛名,综合实力仅次于剑圣莱恩的强大教宗骑士,据说为人喜怒无常,且生性好斗,年轻时喜欢到处挑战那些同样闻名已久的教宗骑士,二十四岁时在同辈中已无敌手,二十六岁在与身为前辈的沧澜之蝶阿普菲尔的交手中轻松取胜。   她花了几近十年的时间,挑战并打赢了共计十六名教宗骑士,斩杀深渊四只,最终在三十四岁迎战剑圣老先生时败落。自那之后,人们虽然称赞她为「一人之下」,但想必那样的名号对她来说完全不是赞誉,从此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女佣长在看到手杖的那一刻,立刻就想明白对方是谁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位早已销声匿迹多年,被传言已经育有两子的隐世强者,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而随着她的出现,沙尔曼的一颗心稍稍往上提了提。   既然她来了这里,那么就意味着——   女佣长不禁轻吐出一口气,她看到那位妇人来了之后,有人从木屋的楼下迎出,是已经稍作清理,换了身朴素布衫的圣·乔治枢机,老人的姿态比较随意,像是见到老朋友或者熟悉的晚辈,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而玛吉潘妮则摘下礼帽,对他行了郑重一礼。   而后两人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有些远,风这时候又有些大的原因,沙尔曼没能听清,只看到他们在寒暄过后并没有进到木屋,老人拍了拍玛吉潘妮的肩膀,将她领到田地边,指着稻田,似乎在向对方显摆他辛苦的成果。另一边,木屋里老人的管事则命佣仆们将一些桌椅搬了出来。   ...星陨雨,就是女王陛下和圣·乔治老先生都在等的那个人么。   沙尔曼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不对...   她看着佣仆们将硕大的圆桌抬出来,放在屋外的花簇中摆好,并在桌前不断添着椅子,三把,六把,十把...圆桌足够的大,椅子的数量还在增加,佣仆们忙前跑后,除了摆好座椅,还端上不少点心水果以及温热的红茶。   看上去,那显然不是只为一个人的到来,所做的准备...   不久之后,另一辆角马车的到来,验证了沙尔曼的猜测。   当圣·乔治枢机已经和星陨雨坐在摆好的圆桌前,品茶阔论的时候,第二辆纯黑的角马车从山麓间驶过来了。角马车看起来像是拉戈姆斯城的租用款,很普通不显眼的样式,然而当马车停下之后,从车厢里下来的人,却再一次让沙尔曼感到震惊。   “大主教普休斯·赫灵顿...怎么连他也来了?”   众所周知,神圣教会里有两位享誉西洲的大主教,是最有望成为下一任枢机主教的人选,论起功绩和信仰之力,他们丝毫不弱于现任枢机主教,其中一位是大主教安斯艾尔,另一位就是走进沙尔曼眼中的,褪去教袍换上素装的,这个叫做普休斯·赫灵顿的男人。   相比起安斯艾尔,这位枢机候选人要显得年轻太多,据说他只有三十六岁,但在尼禄枢机回归神明怀抱之后,已有望在四十岁前正式擢升枢机主教。   普休斯或许会成为教会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近些年,他在民间的威望已经隐隐压过安斯艾尔一头,但眼下,却出现在教会罪人的藏匿处。这其中到底意味的什么,沙尔曼心里当然清楚...   但接下来,事情的展开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   到得正午时分,第三辆角马车出现了,同样是黑色的租用款式,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车厢的后面还跟着大约十几人的骑队,骑在兽背上的人都穿着斗篷,沙尔曼看不出那些人的身份,但从他们腰间一长一短两把佩剑来看,这些人和教会地下监牢脱不开关系...   骑队在距离木屋较远的荒草地停了下来,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在那里扎营,而领头的角马车却停到了屋子旁的木棚,她们的角马车不远处。沙尔曼看到照例有人从车厢中下来了,是个年过四十的汉子,一身重甲,面相凶戾,脸上有一道很长的旧伤疤,从嘴角一直拉到右耳后。   沙尔曼不认识他。   但却从他的胸口金色的利爪徽章上,看出这是个在地下监牢里具有实权的人物...在到达之后,他哈哈大笑着,满不在乎地拉开紧靠着圣·乔治旁边的一张座椅,坐下后喊出的话,整栋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得清楚:“哟!就这几个人啊?老乔治,这可难搞出什么大动作...”   不久,楼下也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黄昏临近时,第四辆角马车也到了。   这时候原先的那几人早已从圆桌前离开,许是来自地下监牢的魁梧汉子脱了盔甲,和老人一起在稻田里又忙活起来,玛吉潘妮骑着马不知去了哪里,但据说是想在晚上弄点野味儿吃,大主教普休斯因为长途跋涉有些疲倦,在屋里独自休息看书,沙尔曼已经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了,看上去是个很温和的人。   远方草坪间的简易营地里,篝火已经亮了起来,隔很远都能听到喧哗的声音。沙尔曼一个人在居室里收拾东西,只觉得原本安逸的世外之地,突然间变得有些吵闹起来,让人心神不宁。   就在这个时候,她顺着窗外,看见第四辆角马车的到临。   白绿相间的车厢,木质的花雕车轮,不像是伊森贝尔的风格,大有可能是从西尔加亚过来的,驾车的是个年轻女子,穿的朴素,像是经过刻意的乔装,但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圣洁之气,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又是教会的人么...   女佣长这样想着,随后就看到从车厢下来,水蓝色齐耳短发的身影。   “...呼。”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翻腾。   居然是圣女玛格丽特...   昏黄的夕阳将近落了,外面的光线有些不清不楚,但只凭那一头标志性的发色,沙尔曼都不用去确认对方的脸,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圣女玛格丽特不会错。   而不同于以往的是,和圣女殿下一同随行的人,不再是那些身裹洁白教袍、一脸严肃正经的圣女班,而是几位骑着角马、将头脸都用披风包裹严实,戴着像是狐狸、狼、或者熊之类奇奇怪怪的面具,身份不明的神秘人。   沙尔曼对那类藏头不露尾、喜欢躲藏在阴暗里的家伙很是敏感,她下意识地生出警惕。   不像是教会...   那些是什么人...   “猫头鹰。”   蓦然间,女王陛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们是猫头鹰,神圣教会最高执法机构。从来都不会摆在台面上的机构。”   女佣长蓦然回头,她没听到女王陛下是什么时候进来房间的,从中午用过餐后,陛下便将自己所在三楼圣·乔治为她安排的屋室里了,期间再没有传唤过沙尔曼进去,就让她独自一人,感受今天在这荒僻的弹丸之地,所滋生而出的某种预兆。   而这时,她看到女王陛下已经褪去了清早那一身慵懒的行头,换上并不算华丽但却光彩照人的礼服,将散乱的金发盘了起来,一张脸仍然未施粉黛,倾世的容颜看得沙尔曼还是不禁一呆——作为陛下的贴身女佣,她甚至不清楚这身礼服是在什么时候换的。   “...陛下。”   女佣长努力让自己抛去心中繁多的杂念,在自家女王的面前,再次垂下脑袋。   “好了,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她听到女王陛下淡漠却清丽的声线,随后,有一双手拍到了肩膀上来:“走吧。你和我一起,我们下去会会他们。”   这一刻,她约莫猜到女王陛下想要做什么了。   为此,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战栗着。 第五十三章 偶遇(上)   公历1189年,五月一,西尔加亚南境。   清早的时候,天有些阴,零星的滴了一会儿小雨,但很快就放晴了。   雨落下来的时候,我恰好飞过一处高耸的山脉,不喜欢水滴持续打在脸上、弄湿衣服头发的感觉,就随便在山脊找了处地方降落,收了后背的双翼,躲在茂密的树荫下,盘腿而坐,一边啃着所剩不多、越发干硬的面包,一边从包裹里取出地图,蹙眉看着。   本以为自己还能记得,在前年行军时走过的那条路...   可飞着飞着,就发现在空中时辨别方向的感觉,和在地面简直根本就是两回事,于是才离开亚雷提恩城没几天,我就已经分不清楚以前到过的地方都是哪了,俯瞰下去,只觉得满眼都是差不多的山和树。   所幸还有地图...   我记得那年因为是跟着骑兵步兵混合的队伍一起走,且由于涝灾严重,不少地方都发生了滑坡或着塌陷,积水泥石堵了很多条路,所以常常都只能绕远道。但这次不同,我可以用飞的,只要认准地图标示的方向,完全不用在意什么山不山啊,路不路,无脑飞就好了,也因此赶路的速度非常快,我想我就快要到了...   若不是中途迷路,可能还会再快一些。   我开始照着地图仔细比对,但这张地图也只是随手买的,好像并不官方的样子。上面画着的山脉河流,大多数都只是随手一画,为了让地图看上去更加丰富,就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的感觉...   只是看了半天,都没发现有和我现在呆着的这座山能对上号的。   不过倒是有好好圈着沉默之堡的领地范围,根据地图上标示的比例尺,我掐指一算,这儿应该已经能算作是阿兰斯特家族的管辖地...   了吧?   嗯...   谁知道呢。   瞅了半天,又想了一会儿,我终于将地图折起来放回包裹,在心里大大方方承认了一件事情。   我好像又迷路了...   但总是知道接下来大约应该该飞往哪个方向的,于是等到中午雨停之后,便起身再次出发,迎着仍未消散的乌云升上高空,正好微风和煦,阳光也没那么刺眼,是最合适肆意飞行的天气。   飞过连绵起伏的山峦,飞过绿茵如海的草地,顶着汹涌的气流,几个小时的连续飞行还是会耗费不少心力,不是身体或力量上的疲惫,一直飞啊飞的,风在耳边呼呼的刮,就算是滑翔也不能像躺着那样,感到完全的放松。   而且在空中荡的久了,人会烦,得脚踏实地一会儿,才能消除心里滋生出的那种空虚感。   找个地方休息会儿,找点没吃过的东西尝尝吧...   黄昏的光芒在天际的尽头慢慢消逝,此时天空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但仍然能够看清楚下方瑰丽的山林美景。左边蜿蜒的河流一直在视线中延申出去,仿佛这苍山绿岭的血脉,我放慢了飞行的速度和高度,耳中已听到树木在风中起舞的婆娑之声。   又越过一座高耸的绿山,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浩然一色的松林暮然间出现在眼中。青苔铺满了山丘林野,树林间,河流旁,灿紫的欧石楠花开了,延绵在深灰色的磐石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了...   如果说先前还有些不能确定,此时在看到松林美景的那一瞬间,我便明白,我的确是到地方了。   “好美...”   我不禁发出感叹。   记忆中阿兰斯特夫人的声音,以及她那盛开之花一般的笑容,突然再次涌上心头。   [幽静,祥和,像画一样在你眼前展开...]   [希尔维嘉大人,将来若是有机会,还愿意回到这里吗?届时我再带您看一次这景。]   [我会来的。]   [那我便在此恭候了。]   阿兰斯特夫人...   我如约来了。   你有在等着我吗?   可最令人失落的是,我在想起当年在沉默之堡城墙上的那一幕,想起阿兰斯特夫人最后对我说起的那些话时,竟然不再会为此而感到哀伤了。   心里,有如眼底的景色一般寂寥。   “呼——”   今晚,要不要就在这片松林里度过...   ...嗯?   陡然间,就在我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开始游目下方寻找落脚点的时候,不经意中,看到远方至少千米外的山麓间,似乎有火光隐隐亮着。   这附近有人吗...   应该不会是个村落吧?   由于总是在天空飞行,就算休息也是找那些地势险峻、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抵达的地方,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活人了。   死在路上的尸骨倒是见过几次。   要过去瞅瞅吗?   嗯...   倒不是有那种想要见到人类的心情,只是最近吃的东西确实有点...不管是村子还是什么商队,他们很可能会有盐。   啊,可是我没钱了...   用猎物来换取一点吧?   总之先去看看...   砰砰砰——!!!   我下意识地扇动翅膀,骤然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巨大的音爆于天空轰然响起,白色的气障在眼前生成的一瞬间,狂风乱流霎那间扩散开去!   我这时飞的较低,与地面大约只不到一百米,澎拜的气流如海浪般大面积轰向下方的松林,就近的几颗高树立刻像是被巨力压弯、几乎折断,大片的松叶倏然腾空,像是飘起的一场松雨,紧接着尘烟骤起。   !   我连忙屏住呼吸。   糟糕...   嗖——   如同狂风怒号一般的场景自眼中急速掠向身后,我连忙将后背的双翼收拢,手掌推向身前,接连喷出冰雾减速,待到速度彻底降下,这才张开双翼让身体在半空保持住平衡,继续向前滑行的同时,转头望向身后。   满心只想着盐巴的事情了,飞得稍微用力了点...   升腾的尘烟伴随着漫天纷飞的松叶,如爆炸的蘑菇云一般,正从后方的树林里缓缓冲上高空。   那场景转眼之间,已经被拉去数百米远了。   “唔...”   我鼓了鼓嘴巴,又迅速将头摆了回去,专注滑行。   好久好久没用过全力...甚至连一半的力量都没有再用过,这时才蓦然意识到,对于自身如今的力量,好像已经有点把握不住那个度...一不小心,就可能用力过猛。   动静太大了,前面的人肯定都有被惊动到...   这一飞,原本还距离很远的火光,这时候已经不足一半的距离了,那看上去像是篝火,不止一堆的篝火,应该是路过此处的行商或者流民临时歇脚的营地,人似乎不少,有驮车有帐篷...假如他们朝这边的天空看,很有可能会有人发现我。   于是我一个俯冲朝地面坠去,伴随着耳畔的烈风,在接近松林的瞬间翅膀腾开,轻轻扇动着,减速飘落,踩着其中一颗松树的树干翻滚两圈,稳稳落地。   而后,先是四下张望一番,仔细聆听过后,没在附近发现有什么能吃的猎物,失望之余,便拍了拍有些凌乱、沾着些许灰尘的衣服和斗篷,将兜帽戴上,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最好不要从这边径直接近,还是先稍微绕一下路,再过去看看情况的好。 第五十四章 偶遇(中)   然而还不等我走出多远,有人便举着火把,从篝火营地的方向,朝这边过来了。   春季西尔加亚的天黑的很快,转眼间暮夜已至,天空暗沉,松林里雾蒙蒙的。夕阳落尽,头顶皓白的月光自树杈松叶的缝隙间倾洒而下,将薄雾照出一丝雪亮的颜色。   我本打算稍微绕着左边走,先出松林,沿着河道再一路走到前方的山脚,靠近山麓间的营地,直接飞上一座山峰就近观察,却不想才走出不到三百米,从营地的方向就来人了,我看到两百米外火把的光亮穿梭在薄雾里,听到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搞什么啊...天都已经黑了,还得出来巡林...”   “都当心点,据说这松林里是有银狼的...大家别掉以轻心。”   “银狼?哈,我们第二骑士团什么时候怕过那些东西...”   “一只两只当然不算可怕,可它们往往都是成群出现的,先前驮队为什么选择特意绕过松林,走河道远路,你心里没有数么...”   ...第二骑士团?   他们不是商队,是第二骑士团的人...第二骑士团的人在这里干什么?   驮队?   他们在押送货物吗...   我不再往前走了,停下脚步抬起头,瞅准横在头顶的一根粗壮树枝,脚尖一点「呼」地跃了上去,蹲在树杈之间,让视野变得高一点,旋即一手压住兜帽,将娇小的身体藏在繁茂的松叶中,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银狼...它们是一群,可我们也没落单。真出现了,正好宰掉几只打打牙祭...我记得银狼的皮毛很值钱吧?反正那些家伙不足为惧...只是...你们说,那边的动静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   “我们这不正要过去看么...”   那似乎是个巡林的小队,人数看上去有不少,火把在松林间连成一线,至少在二十个以上,看样子是往刚才我不小心制造出动静的方向在走,想确认到底怎么回事。   果然...   被这些人察觉到不对劲了...   “陨石?流行?”   “不会吧...”   “难不成还是某位路过教宗骑士猎野味吗...”   “可别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唉...踏踏实实休息一晚不行吗,头儿也真是的...那么远呢,非要让我们都过去看看...”   “管这些闲事情干什么啊,就是整片松林都炸了也不会影响我们运货,真要过去看才是,会遇见什么事儿就不好说了...我们马上就快要到沉默之堡了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怕出了什么问题...”   “他就爱瞎操心...”   “可跑路的却是我们啊...”   “而且就我们押的那批货,出了事可没人能担的起...啊,真是的。喝了些酒,脑子就不清醒了...”   渐渐的,说话声随着火把的光亮一起,在视野中逐渐远去。   他们走了...   我又在树上待了一会儿,望着这些人远去的方向,直到火把的光亮被雾气慢慢遮笼,这才从树杈跳了下去。   这些人,是去沉默之堡的...   而且听他们的说法,是在向那边运送货物?   需要教会第二骑士团负责运送的,会是什么货物...   该不会...   就是雷克特所说的...   我心里下意识的想到这个,但马上又将其否决:假如是从伍德沃德之森运往沉默之堡的货物,那应该是从北方更远的方向抵达,而这里是城堡的南边。   这些人和我一样,是从南边的某个地方前往沉默之堡的,所以不可能是从伍德沃德之森出发的队伍,没道理非要绕一大圈,跑到这来。   可除此之外,听起来连第二骑士团都如此重视,需要这么多教会骑士运送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我想了想,不打算再绕道了,径直朝山脚的方向走去。   不管怎样...   盐巴,他们总是会有的吧?   没多久,周围的松木开始变得稀少起来,视线穿过遮挡在前方的几颗树干,已经能看见松林之外的山麓地带,篝火燃烧的光亮越发清晰起来,我便在此处停下了,没有贸然走出松林,找到不远的一处巨岩爬了上去,岩石的高度几乎超过所有树顶,又是倾斜的所以能利用坡度把自己隐藏起来,算是附近最好的视野。   我蹲在岩顶,举目朝着几十米开外的山脚望去。   哦...   那的确是个驮队。   只见前方的山麓间,歪歪扭扭横着一条黄土小路,路是从松林右边的河道延伸过来的,虽然是小路但并不算窄,容两辆角马车并行是没问题的,一直通往山脊的背后。   这是一条环山路,我猜沿着它就能直接抵达沉默之堡...   而小路靠着山的那一侧,在距离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正好有一处光秃秃的平整土地,篝火的营地就扎在那里,火簇有一,二,三...一共七堆,此时不少人正围在火堆前,穿着教会骑士的盔甲,端着杯子水壶大声聊天,声音「嗡嗡嗡嗡」,有些吵闹,好像是在喝酒,也有人在烤什么东西吃。   火堆的左侧,扎好的帐篷目测至少二十顶,全都拥挤在那一处不大的空地,其中多数是教会特有的白色行军帐,但也有那种灰蒙蒙的尖顶帐篷,不多,就一顶。   所以他们还有随行的商人吗...   不,好像不是商人。   紧接着我注意到靠近那顶灰帐篷的一处火堆,有五六个穿着破旧的半大孩子,还有一名妇女,三十来岁的年纪吧,围在那边烤土豆吃。在我看过去的时候,那妇女正把烤好的、黑乎乎土豆用树枝从火堆里刨出来,一边吹一边分给眼巴巴看着的孩子们。   流民...   那女人还有孩子,都是南境的流民吧。   是随着驮队去沉默之堡的吗?   啊...   蓦然间,我想起在亚雷提恩城第二骑士团副团长的营房里,偷偷看过的那份关于流民安置的文书命令。   难道这里的女人和孩子,是那些符合送去沉默之堡标准的流民?   应该是了...   有可能是半路遇到,了解过情况后顺路就带着了,又或许一早就在哪里筛选好,趁着骑士团前往沉默之堡押送货物的机会,一并随行而来...   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色里,我眉头微蹙,一边咬着手指思考,一边将视线从流民身上移开,望向营地外拴着的角马兽,以及旁边停靠的驮车。角马兽的数量看起来有不少,但驮车只有两辆,车上堆积着一些货箱。   货箱并不大,数量也不算多,用白布盖着,看起来却是沉甸甸的感觉。   雨过天晴,但有些地方的路面还是比较泥泞,我注意到两辆驮车的车轮陷进泥地里很深,车轮印也十分明显,而且拉车的角马兽,竟然有三只...   什么东西这么重?   金属吗...   我在心里自问,但随即念头一转,马上意识到另一件事。   驮队里除了流民,大多就都是教会骑士了...   那么我还能大摇大摆的露面,去问他们换盐巴的事情吗?   嗯...   我有些苦恼,兀自歪着头,又想了一会儿,紧接着灵机一动,眼眸亮了起来。   干脆就去偷一点吧!   等夜深后,他们都喝多了酒,失去警惕...嗯,我感觉是可以的,先去找找猎物,今晚能吃一顿盐烤肉。   管他呢...   就这么干。   ...咦?   陡然间,就在我准备找找看谁身上有盐,打算提前先物色好目标的时候,视线不经意扫过那流民女人和孩子们所在的篝火,然后发现...   那边...   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第五十五章 偶遇(下)   原本就只有几个孩子、一位妇女在的那个篝火堆,本就距离其他骑士的火堆比较远,喝酒的时候也没有谁会去流民那边,所以她们很安静,不会像骑士那么乱哄哄的,我也就不可能把人看漏。   记忆中...   那些半大的孩子,尽管没有仔细辨认,但年纪最大的感觉也不会超过十五岁吧...什么时候,多了个看上去更大一些的..那似乎是个女孩?   女人?   她穿着黑色的斗篷,我看不清楚面目,但远远观察身形,那肯定不是个男人,个子较矮,体型也比较瘦。火光里,有一股发丝从兜帽下卷了出来,带着些许薰衣草般的紫红,搭在右肩处,很长,像是马尾辫。   ?   我确信刚才那边没有这个人。   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流民所在的篝火本就靠远,且偏向无人注意的角落,此时大多的骑士都在喝酒打诨,闹得不亦乐乎,不时还有人借着酒劲站起身,大声向众人喊些什么,将更多的目光吸引过去,大家哄笑一阵,谁也不会去关注所在角落里的那些流民。   而那个多出来的、连我都没能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身影,这时候就猫着腰,蹲坐在那名妇女的旁边。不仅仅是我,她的出现似乎也将妇女和孩子们惊到了,那显然是意料之外的情况,我从妇女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以及孩子们睁大眼睛奇怪的样子,看出来至少那边是没有人是认识她的。   可她好像和那妇女正说着什么...   那谁啊?   她腰间是别着剑的...女骑士?   不对,没穿盔甲...   营地的擅闯者?   是和我一样想偷...是和我一样,想过去借点盐吃的人吗?   那可不成!   她要是先得了手,那我岂不是就有麻烦了...   万一那些骑士察觉到后,提高警惕了怎么办?   我心中大感震撼,差点忍不住就要起身,暮然间,却看到那身影不知对妇女说了些什么后,竟然起身拽住对方的手,竟是想要将她也拉起来的样子。   ?   干什么...   我有些懵,屁屁刚抬起来,马上就又沉下去了。   只见那藏头露尾的家伙胆大包天,居然趁着骑士们还都喝着酒、但却都在不远处清醒着的时候,将妇女拉起来就要带她离开,同时还不忘招呼着挥挥手,让旁边一圈看傻了的孩子和她一起走,并做出噤声的手势。   她拉着妇女走出几步,那妇女看起来和我一样懵了,居然下意识地就跟着走了,但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几步之后,陡然脸色一变,甩开那人的手,重新后退回篝火处,将几名孩子护在身后,似是说了些什么,然后回头,向骑士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那些骑士,此时仍都在闹腾喝酒,竟然没一个人发现流民那边的情况。   到底在干什么...   光天化夜之下,难道还要强抢民女不成!?   还是说为了得到沉默之堡设立的奖金,不惜铤而走险?自己将这些流民带过去...那也不能这么猴急啊,等时间再晚一些,骑士们都喝醉睡沉了,不才是偷人的最好时机么?   偏偏要在这时候...   我心中兀自猜测,同时躲在岩石顶部观察着,那人影又和妇女说了些话,妇女也在回应,可不远处喝酒的声音实在太吵了,耳中尽是些笑骂与哄笑声,根本听不清楚那边说的什么,然后就见人影再次上前伸手,而这一次,却被对方有备躲开了。   紧接着,那妇女开始大叫:“来、来人!”   “来人啊——!”   那喊声惊慌无措,听上去像被吓了个不轻,而这一喊,也终于将附近几名骑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抓着肉的,端着酒的,围在篝火前的骑士们陡然间一齐转头,他们脸上还带着未消退的笑容,然而下一瞬间,在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矮小身影之后,那笑容顷刻就凝固住了。   “谁!”   距离最近的几人倏然起身,回过神后,手先是朝腰间的剑摸去,稍微远一些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都纷纷看过去了,吵闹的气氛瞬间一滞。   看吧...   我就说嘛,胆子忒大,这样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啊。   我在黑暗中瘪了瘪嘴巴。   歪着脑袋想了想,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岩石上,静观变化。   “你是什么人?”   “到这里干什么的...”   “甭问了,先拿下再说!”   骑士们纷纷朝人影走了上去,他们将剑拔了出来,那边的妇女见状,迅速带着孩子跑向人多的地方,而位置远一些的骑士们,这时也都一个个跟着站起身来,粗略望去,大约有不下五六十人,再加上那些被派去巡林的,这支驮队的护送骑士,竟然有近一百名。   这么多的人...   接下来,那矮个子就该拼命逃跑了吧。   但跑也是跑不掉——   锵!   陡然间,我看到那个孤立着,被骑士逐渐围拢的身影,她闪电般动了右臂,一声清脆的吟响,那柄悬挂在腰间、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就被**了。   动作快到,骑士们完全都没能反应上来。   !   我大吃一惊。   她不是普通的——   劈里啪啦!   下一刻,伴随着激烈的电流划过空气时所发出的刺耳异响,只见那矮小人影周身蓦然间窜起了光,蓝色的电弧只是眨眼间便缠绕在剑刃上,随着「嗞嗞嗞嗞」的声音,人影将剑向着身前一挥,「轰」的一下,粗壮的雷电分成几岔斩了出去,精准命中就近几名仍未作出反应的骑士。   耀眼的光芒一瞬间盖过周围的火光,霎那就将整片空地映的雪亮,仿佛整个视野都变得一片炽白,连我都忍不住稍微眯起眼睛。   雷电秩序...   视线里,那几名被电光斩中的骑士,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的倒下去了,他们的盔甲先是亮起火红,又在下一刻变得焦黑无比,烟雾从倒地的人体升腾而出,妇女在不远处吓的大声尖惊叫,有孩子哭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见从营地中喊出的破声之语。   “敌!袭——!!”   “第二骑士团,准备迎敌!”   「锵锵锵锵」的把剑声顿时在夜空下响了起来,雷电炽白色的光仍未完全消散,另一边的篝火堆处,有亮起神迹金色的光晕已经亮了起来,我听到有人接着在喊:“守住货物——”   而与此同时,矮小的人影再次做出行动,身体眨眼间化作惊人雷弧,从倒下的骑士身上急速掠过,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下一秒钟,就到了那名施展神迹的骑士背后。   劈哗——!   雷电的光芒再次一闪,「噗」的一声,带电的长剑从背后直接贯穿了对方的胸膛,出手不留半分余地,才刚刚亮起的金光霎时间便暗淡下去,那名骑士身体一晃,在人影将剑抽出的同时,他瞪大眼睛,一头栽倒下去。   由于动作过于迅猛的关系,那斗篷人影将剑抽出之后,戴在头上的兜帽被劲风掀开了,紫色的马尾冲天而起,双脚还未落地,真面目就已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   她是...   我腾地一下,就从岩石上站起了身。   错不了的...   我见过她...   尽管就只见过那一次,但那张脸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时候所有被我看见过脸,或者认出身份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不可能忘记...   脑袋里立刻就回忆起来了。   在伍德沃德之森那噩梦般的一晚,安吉尔终于撕开了以往伪装的那副嘴脸,他带着人试图围堵刚刚从巨龙之乡出来,与神躯大战过后力量透支的我...   而在他带来的那些人里,我清楚的记得,有一个始终抱着剑、拥有雷电秩序的矮小女剑士,或许也是教宗骑士。当我逃上天空的时候,她也曾是追的最紧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我认出她了。 第五十六章 现身   轰轰轰轰轰——!   雷电的轰鸣仍在持续,不远处的女剑士对于自己暴露了样貌这种事情毫不在意,她像是打算要灭掉所有人的口,杀戮在夜空下残忍展开,流窜交织的雷光里,鲜血断肢四溅开来,骑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奔流急窜的电弧之下。   压倒性的力量与身法,让第二骑士团这些或许都称不上身经百战的骑士无力还手,被开膛破肚、又或者斩去头颅,在凶狠的追击中慢慢四散溃逃,整个交锋的过程都用不了半分钟,空地上站的人,就已经不足先前的一半了。   “守住货物——”   “都不要跑!跑也是死!!!”   混乱中,有一名骑士躲在交战的最后方大声喊道,看起来像是个骑士长,他随即被远远劈至脚下的电光波及,与附近的人一同挺直的栽倒在地,那边穿着斗篷的女剑士还在不断辗转挥击,而妇女早已经带着孩子逃进了黑夜里。   怎么办呢...   我看着那边的场景,耳中听着惨叫与咆哮的声音,眼神在暗夜里随着火光与雷电闪烁,心中兀自在犹豫着。   以目前突然发生的情况,我没办法判断出事情的缘由,却很清楚这背后肯定有着更加复杂的原因。   那名女剑士不论是不是教宗骑士,她都一定是隶属教会的,至少曾经听命于安吉尔那个家伙。可现在却一言不合,直接对第二骑士团的人动起了手,且剑剑致命,用几乎可以称作是屠杀的方式,割稻草般斩杀着那些同样隶属教会的骑士...   ...这算是内战吗?   难道是安吉尔在清洗内部的什么人?   可方式却如此激进...我不在西洲的这段时间,教会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不是说圣·乔治枢机已经在斗争中败落下来了吗...难道连第二骑士团也有异心了?   又或者,是因为那些货?   脑袋里飞速思考的同时,视线移开女剑士裹着雷光的狂暴身影,朝不远处躁动不安的角马兽望去,那两辆货车就在那边,此时拴着拉车角马的长钉已经从地上被拔了出来,几名惶恐的骑士正试图爬上兽背,带着货物逃离空地。   只是那几匹角马明显不是受过训练的战争角马,受惊之后不听根本使唤,才一脱困便挣扎着将其中一人甩下,嘶鸣着蹦跳一阵,竟是直接挣脱了缰绳,丢下货车四处逃窜。   下一刻,只见雷光一闪,女剑士的身影从相继倒下的骑士间骤然消失,眨眼便腾空在货车的上方。   那矮小的身形在半空翻转,随后挥剑向下,骑士们仓促抵挡,但剑还没举过头顶,疾雷就已经斩下来了——   劈轰!   刺眼的雷芒有如无数窜流的电蛇,在利剑斩落的土地间疯狂扩散,醒目的光芒里,几名骑士的头发、脸部瞬间起火,他们张大嘴巴,但依旧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像僵木般后仰倒去。   四窜的电流点燃了空地旁杂生的枯草,有几股「噼里啪啦」攀上货车,盖在货箱的白布也「腾」地燃起来了,火焰紧跟着又烧至木箱,不多时,大火就在车架上窜升而起,将两辆货车逐渐笼罩。   “该死的...”   “她毁掉了货车!!”   “我们挡不住她的,走吧!走——”   “别把命丢在这里啊!”   另一边,空地的那些帐篷不知何时也都已经烧起来了,通红的火光里,还活着的骑士们纷纷丢下长剑,在喊叫中全部开始逃命。   然而他们逃不出这里。   女剑士并不打算放过这些骑士,对于燃烧的货车,她根本就不予理会,只身化作雷光,在凶夜里对溃逃的骑士们逐一展开追击。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那些骑士根本就跑不出几步,便被陡然而至的雷弧轰中后背,然后倒下,无一例外...焦臭的味道逐渐弥漫在空气里,连位于几十米外的我,都能闻见那股类似战场的死亡气息。   战斗在我仍然没拿定主意的时候,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他们都死了...   那女剑士甩了甩身后一尘不染的斗篷,立在或焦黑僵挺,或还在燃烧的满地尸体当中,她在火光里收了剑,像是发了一会儿呆,随后转头,朝着流民们逃走的方向看过去了。   “呼——”   黑暗中,我长舒一口气。   怎么...   杀了那些骑士还不够,打算对流民也动手吗?   那样的话...   你今天可得死在这儿了。   哗啦——   蓦然间,空地边燃烧的其中一辆货车散架了,已经被烧成黑炭的轮毂车框飞向各处,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地「叮叮当当」的清脆声。   哦...   我看到了木箱尽碎之后,散落在火焰里外的所谓「货物」。   那是金币...   金灿灿的,全是金币。   亮闪的金币即使被熊熊烈焰舔舐,也不曾失去那几乎晃瞎人眼的闪耀光泽。两秒钟后,又是一声巨响,那二辆燃烧的货车也被烧垮了,同样是一地的金币散落。   整整两辆货车的金币,数是根本数不过来的,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心跳加速,一瞬间,连我都冒出了想要过去捡拾一些的冲动。   至少就有钱买到更多的美味吃...   原来这些骑士所运送的,是满载的金币啊。   好像还是纯度最高的瓦伦币...   送往沉默之堡去的?   我几乎按耐不住,再次站起身来,这时候差不多已经把盐巴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下意识地,视线又转移向那个火焰里唯一站着的矮小人影。   足够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金币,那矮小的女剑士竟然无动于衷,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兴趣,只是随意看过几眼,隐约还带着不屑的神情,随后,便抬起脚,似乎打算径直离开了。   她不是来截货的...   可她离去的方向,眼看着...   就是那妇女和孩子们逃走的方向了。   “...哈。”   这可真是...   打算斩尽杀绝吗?   安吉尔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呢。   “月步。”   砰——   膝盖微曲,脚步陡转,将狐狸面具从包裹里摸出来戴在脸上。下一秒钟,身下的岩石便有如爆炸般碎裂四散,狂风劲流自耳畔刮了起来,眼前的场景只模糊了一瞬间,等身形停下的时候,我已然跨越火焰,挡在了那名矮小的斗篷人影面前。   既然已经没有了骑士...   我就可毫无顾忌,出现在她面前了。   锵——!   对方的反应极其迅速,在听到风声的一瞬间便动了,后跳、拔剑的动作一气呵成,霎那间和我拉开距离。她没有重新戴上兜帽,也没有贸然出手,只是将剑紧握着,还算姣好的面容带着震惊与讶然,以及满眼的戒备,死死盯着我的脸看。   而后,缓缓吐出话来。   “猫头鹰...”   “...什么?”   本想先以猫捉老鼠的戏码稍微逗一逗她,把女剑士引开这里,救下那些流民的同时,也顺手救下那些随时都可能回来的巡林骑士,谁知道对方看见我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搞的我脑袋稍微乱了那么一下。   ?   猫头鹰?   她当我是那什么猫头鹰的人...   怎么回事?   我看起来很像他们吗...   ...等一下。   刚才在远处看的时候,只觉得这小女人尤其的矮,尽管身手犀利,在交手的一众骑士面前,仍然显得特别滑稽,引人发笑的感觉——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我有把这个当作嘲弄取笑的点...   然而就近一看...   她好像比我高啊。   “......”   让人看不顺眼。 第五十七章 追击   那让人不愉快的女剑士再没有理会我的问话,在短暂不到几秒钟的对峙过后,她倏然动了。   竟是转身就逃。   轰——   炽雷在周身亮起的一霎那,女人当机立断,倏地一个拧身,矮小的身形化作月夜下亮蓝的扭曲弧光,伴随着雷电刺耳的异响,在我愣神之际,眨眼间已经伏地掠出近百米远,眼看着就要没入松林之中。   ...好快!   我立马反应上来。   别想逃——   砰!   下一刻,月步陡然再一次踏出,狂风袭耳,在视线变得晃动模糊的同时,朝着雷光掠去的方向极力追去。   好快好快好快...   湛蓝的雷弧窜进松林里,在树木间跳跃折射,几乎一秒钟变换至少三次方向,那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只有真正应付起来,才知道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我的月步虽然比她还要快上一些,但变向起来却不及雷电灵活,短短的十多秒内,几次都是在快要追上的时候,被对方突然一个折反,再一次拉开距离。   淦...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当年面对卡洛斯时的那种感觉。即便现在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我也不敢保证的一点是,假如卡洛斯一心想逃,而我则展开全力的追捕,那么到底能不能真的抓住他,对我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而这个女剑士,她在雷电秩序的亲和力上,是要胜过卡洛斯不止一筹的。   我记得父亲和我说过,若纯以秩序之力的天赋来看,卡洛斯在众多厉害的教宗骑士里,实际上只能算作是二流水准。他无法做到像那些真正的一流,比如已经去世的柏莎奶奶那样,抬手召唤威力巨大的轰雷,以绝对的力量让敌人灰飞烟灭。   在王城与特蕾莎的那一战中,纵使柏莎奶奶年岁已高、身体又日渐衰弱,连走路都不稳,在时刻需要人扶着的那么一个状态下,仍然能够做到从天空中斩下疾雷轰击目标,这种具有强悍破坏力的招式,卡洛斯就从来都做不到。   然而以女剑士刚才劈斩那些骑士的程度来看,倘若她想,应该也是可以做到的...她在雷电秩序的亲和力方面,据我估计,就是标准的一流了。   但——   轰嗞嗞嗞嗞...   越发粗大的雷弧在松林间辗转奔流,极限的速度已经在空气中擦出刺眼的火花,尽管只离地不到半米的高度,惊人的火雷却不曾烧毁过身下的一草一木。不得不说,这女人对于秩序之力的掌控已经非常精准了...   但倘若论起运用技巧...   卡洛斯恐怕要甩她八条街不止!   嘣咔咔咔咔咔——   追击中,我倏然抬手,眼眸中蓝芒绽放而出,前方十米开外,在雷电掠行的方向处,寒冰凝聚的爆响连绵不绝,冰雾顷刻喷涌而起,巨大的极冰高墙拔地而出,高度几乎是霎那间便超过了附近的松木。   那雷电弧光眼看着就要撞上去了,电光火石之际,她倏地再次折向,于临近冰墙的前一刻拐过九十度的大弯,方向由南改西,试图沿着冰墙的一侧突破过去...   我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   “喝!”   我在后方一声轻喝,抬起在身前的手掌五指收拢成拳,只听又一声巨响,高耸的冰墙开始由两侧向外飞速延伸,「轰轰轰轰」的爆炸声里,极寒的墙壁宛若浩瀚长城,自松林间轰然延绵,仿佛横做冰刀的脊脉,几近将半片林海斩成两截。   “你想跑到哪里去——”   下一个瞬间,我踏着月步,闪到了被冰墙彻底挡住去路的雷光面前。   “来...”   我眼眸中蓝芒更甚,面对飞来的电弧不闪不避,右拳高举,在双脚落地、身体刚刚站稳的一瞬间,一拳砸向地面。   “和我聊聊天。”   轰隆——!!!   以拳劲为中心,可怕的轰鸣响起的同时,坚实的土地有如被数十吨重的铁块夯击,一刹那深陷下去,泥土翻飞,草屑被狂风掀飞到半空撕裂,狂风伴随着巨大而密集的龟裂扩散开去,冷气肆涌,数不清的冰凌自土地间的裂缝相继而出。   那雷弧想要拔升掠行的高度,然而动作在寒霜弥散的这一刻,却终于慢下来了。   “哈!”   我从纷飞的泥土间高高跃起,左手成爪,徒手伸进肆虐的雷电之中,在抓住对方衣角的同时,用力向下一甩,将雷光里矮小的人影甩向身下纵横交错的冰凌,右手一挥,更多的冰凌从地面刺出来了,「咔咔咔咔咔」的脆响不绝于耳,将女剑士的身影埋没、掉进寒冰的缝隙当中。   好...   逮到她了。   啪嗒。   我落在冰凌的前方,此时纷飞的泥土正如雨点一般,「刷啦啦」的落了下来,落在四周、落在我的身上、脑袋上。   我甩了甩头,眼中的蓝光仍未消弭,小心翼翼催动着秩序之力,让周围的温度保持在不至于能立刻把人冻死的程度,随后抬起头,望向那已经被无数的冰凌困在其中,无法再动弹分毫的身影。   “喂...”   我喊了她一声,随意拍拍身上的泥土。   女剑士的头已经垂下去了,斗篷也变得有些破破烂烂,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寒霜,连散乱的都发也被冻的僵硬,此刻摆着个滑稽的「大」的,卡在粗细不一、东横西倒的无数冰凌之间——我刻意控制着尖刺的朝向,并没有打算立刻就杀死她,但她像再继续行动,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可能了。   “还活着吧?”   我问道,等了片刻,女剑士仍然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你放心,我不是什么猫头鹰,只是有些话想问你...喂,把头抬起来吧?”   “嗯?”   稍微走近两步,踩在被我砸出的深坑边缘,冰凌的外围,我眉头紧蹙,仔细看了看那个被困的女剑士...眼睛紧闭着,脸色被冻的苍白,嘴唇是紫色,冷冽的冰霜还不断的在她身上蔓延,尽管速度缓慢,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程度...   糟糕...   她好像没有呼吸了。   胸膛看不见起伏...   是我不小心下手太重了吗?   不应该啊...   心里如此想着,但最近对于力量的控制着实有些没谱,我也不敢确定,怕这一下真的就把女剑士给搞死了,于是赶忙将秩序之力完全收束,眼眸里蓝芒淡去,转而变为猩红,小手向前一挥,猩红的火簇便飞了出去,将外围的冰凌「轰」的一下点燃了。   空气中的温度,也因此骤然升高。   但这仍旧不够,那女剑士都已经快要变成冰雕了,我又向前挥出几枚火弹,汹涌的火焰开始在冰凌间蹿升起来,极寒的坚冰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脚下有水渍开始蔓延、渗进松散的土地里。   如此,又等了片刻。   “嗳...”   我有些不耐烦了:“你没这么容易死掉的吧?”   “要是再不醒来的话,那我可就——”   说话的同时,我活动活动脚踝,感觉到鞋底有些湿了,沾着厚厚的稀泥,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随后,蓦然意识到了问题。   轰嗞!   下一刻,雷光在前方重新亮起来了。 第五十八章 我认出你了   嗞嗞嗞嗞——   湛蓝带着火花的密集弧光霎那间充斥视线,我倏然抬头,忍不住眯起眼,几道扭曲的闪电掠过脸庞。   惊人的光芒之中,那女剑士也将头抬起来了,眼中带着凶蛮的戾气,仍未完全融化的冰霜自她的头发间簌簌落下。电光火石之际,我看到肆虐的闪电是从紧握在她右手的长剑上放出来的,剑刃已经有如明灯般彻亮,让人无法直视。   糟...   下一秒钟,女人的手腕陡然一翻,只听得「铮铮」两声锋鸣,轰雷般的闪电已经向着周围逐渐在消融的冰凌斩去,带着汹汹威势,挥出的两道光轨速度快到肉眼几乎不可见,卡着她身体的那十数道坚冰,一瞬间就被切碎了。   轰咔咔咔咔...   碎冰四溅的同时,更多的雷弧朝四周飞掠开去,咄咄逼人雷光仿佛要将整个夜晚照亮,我想要踏出月步后退,突然间感到身体一麻,只觉得四肢蓦地僵直,如同灵魂脱离了肉体,飘游在轰鸣肆虐的雷池里,竟是短暂的失去了知觉。   哗啦啦啦啦——   耳中尽是数不清的冰块扬起又飞落到不知何处的声音,视线在这一刻变得模糊,雷电仿佛在用力撕扯着我的身体,鼻间隐约有丝丝烧焦的气味。   这一过程感觉上很慢,但实际却只有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恍惚中,那女剑士脱困了,身体落在一处冰凌断层的横截面上,随后屈膝、纵身一跃,缠绕着惊人雷光的利刃在空中划过半圆的弧,由上自下照着我的脑袋就劈了过来!   ...来吧,混沌的渊泥。   哐嗡嗡嗡嗡嗡——!!!   利刃劈下来的一瞬间,仿佛金属碰撞所发出的巨大嗡鸣响彻耳畔,女剑士这全力的一剑斩在我的脑袋上,却有如斩在坚硬无比的钢铁磐石,无数的雷电汹涌翻腾,剑锋却丝毫不能寸进,甚至都无法带给我哪怕一丝被击中的感觉。   咕咚,咕咚...   大股黑色的渊泥自额前流淌而下,又在下一刻凝固,形成形状不规则,却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防护甲,将我的整个脑袋、连同大半张脸都包裹起来。黑泥挡住了面具左侧孔洞一般的视野,徒留出一只右眼,紧紧盯着在身前快速坠地的那个女人。   “哼...”   视线清晰了...   麻痹感也正在消退。   ...干的不错嘛。   小矮子...   那女剑士似乎被刚才的一击震的不轻,仓促落地之后,她踉跄着倒退数步,险些站立不稳,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蹒跚着,但反应力依旧惊人,在手里的长剑脱飞而出的那一瞬间,她一个转身,用左手又接住已经飞到背后的剑柄...   可就是这一个转身,让她本就跌跌撞撞的身形,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月步——   嘣!   尘埃在脚下暴起,于闪烁的电流里灰飞烟灭,草屑分解的景象在眼前倏然豁开,下一个瞬间,我已经出现在女剑士的面前,伸出右手卡住她的脖子,将女人死死朝地面摔去——   砰!   “咳哈...”   随着一声闷响,女剑士的整个后背被我摔在了松软的泥土上,后脑撞击土地的霎那间,她憋红了脸,用力咳出一口血来,然后像是抽搐一般,手和腿都伸直了,长剑脱落飞去几步开外,女人的身体随之变得紧绷,缠裹在剑刃以及周身的雷弧瞬间消散,光芒撤尽,有如整个世界突然间又暗了下来。   我随即松开了手,直起腰来。   嗤嗤嗤嗤——   如同蒸汽般刺耳的声音,从脖颈、从胸口右手,从身体的多个部位传来,丝丝黑气自眼前蒸腾而出,我举起刚才伸进雷电的手臂看了看,发现小半个衣袖这时候都已经变得破碎不堪,布满焦黑的孔洞,连斗篷的蓬摆也变得破破烂烂,但手臂上的烧伤,却随着皮肤上亮红光芒的流动,难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唉...”   我长叹一口气。   又得买新的衣服和斗篷了...   “我说——”   【*摆>烂&图*(书@#&%馆=】)qun&司()*6-)兒、!@琪!兒、^久+)(*^si^靶<弎   ]摆?/>烂%外*群{~《Q》裙⑥@#&%榴&*二<留,*凌[零/@#&%罢<二()*2//   一面想着,正待开口说话的时候,那本应因后脑受创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女剑士,陡然间抓起一把地上的泥土,朝我的脸猛地洒了过来。   “唔...”   我下意识地闭紧嘴巴,随即才意识到我戴着面具为什么还怕这个,但泥土却已经「哗啦啦」洒了我一头一脸,有一些小泥块从衣领落进了脖子里,尽管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还是让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钟,女剑士周身雷光再次绽放,伴随着轰响,炽烈的电弧「劈里啪啦」窜至四周,那矮小的身影竟如同被磁石吸引着一般,毫无征兆、不用借任何的力,就从地上「腾」地又站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轰嗞嗞嗞嗞嗞——!!!   她发出奋力的咆哮,星星点点的血从口中溅射而出,凶猛的雷电转眼间集中在拉满的右拳上,以至于让半边身体都发出夺目的蓝光。那一拳伴随着扑面的狂风,挟裹着仿佛要穿透耳膜的巨大雷鸣,倏然朝我打过来了。   与此同时,我闪电般抬起右掌,在女剑士挥拳的一瞬间,照准她的头顶,用力向下拍去!   嘭!   “呜...”   这一巴掌正中对方的天灵盖,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奇怪的悲鸣,像是咬到舌头后痛苦的、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女剑士被拍得脸朝下一头栽倒在地,这次换做前额撞击地面,一声闷响过后,她趴在地上,脸埋在泥土里,又一次不动了。   但我却不会再放松警惕。   这小矮子好耐打的...   而且打架的方式也忒不讲究,居然玩扬泥巴这种街头流氓的战术...脏死了!你怎么不抓头发扣眼睛呢...   ...呃,这事我好像也干过。   算了算了...   总之她看上去是个非科班出身,所用的剑招步法虽然狠厉,但却都不成系统...真的有些像是街头小混混的斗殴术。   但不得不说,有时候反倒是那种摸不清的路数,在实战中更加管用...   这女人会是教宗骑士吗?   实力上是够了...   可她穿的并不是印有淡金色鸢尾兰的披风。   “喂。”   黑烟三区,包裹在头脸上的渊泥慢慢渗回身体,我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抬起一脚踢在她的侧腹。   “呃...”   这一脚当然不会用到多大力气,可仍将女剑士踢得凌空飞起半米多高,口中发出愈加痛苦的闷哼声,翻滚着落地之后,她摆出四仰八叉的姿势,牙齿紧咬着,胸口剧烈起伏,沾满泥土的脸已经脏到快要看不清本来面目,但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却恶狠狠的在瞪着我。   “呼,呼,呼...”   “我、认出你了...”   女剑士喘着粗气,说出的话就像是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来一样,她有些呼吸不畅了,应该是被我刚才那一脚踢到内伤。   “你不是猫头鹰...我知道...你是谁...”   “哦?”   我歪头望着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饶有兴趣的模样:“那你说,我是谁呢?”   “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和我一样,呼,呼...被教会利用,然后、再毫不留情抛弃掉的...可怜虫...” 第五十九章 剑鬼(上)   夜深了。   皎洁如白玉的月色之下,沁人的凉风习习刮着,自碧茂的山谷溪流上方轻拂而过。   蜿蜒的河岸旁,有几只野鹿蹦跳着奔过,很快消失在沿河松林中。河岸的远方,高大的山脊在夜色下延绵不绝,山脊下的空地间,燃烧的雷火此时已经灭了,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死状凄惨,分散在飘飞的灰烬之下。   不久,巡林的骑士们仓促返回了,他们望着被摧毁的营地沉默不语,有人惶恐警惕,有人在尸体前跪了下来,双手握在胸前,低声祷告着。也有人追回了逃窜的角马,牵着仍然惊魂未定的巨兽,走到只剩下黑色木架的驮车前,低头望着满地散落却无人问津的金币,小声呢喃着,像是「谢天谢地」之类的话语。   与这边远隔十数里大山另一侧,空旷的山谷之中,墨夜的虫鸣正此起彼伏,宛若颂歌,草木在那样的歌声和风里「沙沙沙」的响着。   倘若将视野拉地更远一些,便能看见在谷地间的一处高地上,有小堆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两个不大的身影面对面围坐在篝火前,其中更小的一道手里攥着串有肉块的粗木枝条,在篝火前耐心翻烤。   少顷,她见肉已经开始嗞嗞冒油了,便从放在一旁的小布袋里拈出盐巴,均匀洒在半熟的肉块上,随后小手在琼鼻前扇了扇风,闻着飘进鼻间的香味儿,眼里放出些许迫不及待的目光。   这肉正是不久前顺手猎来的鹿肉,而盐则是那女剑士身上本就有的,此时在火上烤的是比较肥美的大腿部位,其他割下来的好肉都已经用鹿皮裹好,就丢在不远处着,准备留做这几天慢慢享用。   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像这样现烤的新鲜鹿肉了啊...   我如此想到,望着「劈里啪啦」燃烧的火光,怔怔的,竟是有些馋出神了,满脑子都是记忆中鹿肉鲜美的口感和味道。   毕竟鹿这种动物,在东洲那样荒凉的环境里,是根本看不到踪影的。它们很大一部分只栖息在富饶的西尔加亚土地,然而那年涝灾,让整个南境的野鹿差不多都被吃绝了,只有到逐渐临近北境的地方,才难得发现它们的踪迹。   我一边烤着鹿腿肉,在心里期待感逐渐拉满的同时,蓦然间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一眼坐在对面,抱腿兀自蜷缩着,已经不再说话、只盯着怀中长剑发呆的矮小女剑士。想了想,对她说道:“所以,你其实并不是去追杀那几个流民孩子,而是打算给她们送些吃的,又或者指条活路?”   那女剑士听到我的问话后,过两秒才给出反应,却是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的样子。   ...所以说,她只是想杀那些骑士咯?   这家伙和教会有仇...   但两年以前,她还是坚定站在安吉尔一边的人。   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说说吧。”   于是我又问她:“之前在松林的时候,你说你和我一样,是被教会背叛了。这是怎么回事?”   “......”   那女剑士沉吟片晌,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蹙起眉头:“怎么,不想说?”   随后翻一翻手里的肉,将另一面靠近火簇,继续耐心烤着,接着便看到女剑士缓缓摇头:“只是,不知道该从哪说。”   她将剑柄在怀里掉了个方向,然后抱的更紧了:“前年...我监视过你,看到过你的...那股黑色的力量。你杀小丑的时候,我在附近...是奉命行事。”   “他们让我看着你的...”   说着,女剑士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并没有说出口的感觉,又过了几秒钟,努力斟酌好语言之后,这才再次开口:“我并不聪明...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原因。那时候,只是让做什么就做了,有俸禄拿,做的好还有额外的报酬,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我只擅长杀人搏命,所以他们都叫我剑鬼。我是教宗骑士,也是专杀叛逃教宗骑士的人...”   “停停停——”   我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被教会背叛,对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没兴趣,用不着告诉我那些。”   “对不起...”   女剑士低头道歉了:“我、不太会和别人说话...”   ...她有些怕我。   但看起来倒也不是怕我会杀了她,这不是一个惧怕死亡的人,可也的确在我面前表现的有点畏畏缩缩...刚才交手杀人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感受。那时的她果断利索,完完全全就是个冷血杀手,现在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能感觉到她是不愿意说话的,却努力在组织语言,强迫自己和我交流。   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而感到内疚吗?   又或者真的只是单纯的与人交流困难...   反正说话也磕磕绊绊,没什么逻辑可言...假如没有刚才的事情,我不认识她是谁,可能就只会当她是个朴实腼腆、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所以遇到生人会怯。   可她真的是教宗骑士...   “如果我想的没错,你已经不再为教会做事了,对吧。是谁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是安吉尔吗?”   我接着问她,但心里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安吉尔...”   女剑士呢喃着他的名字,眼眸里闪过一丝恨意,不加掩饰:“不,动手的不是他...是安斯艾尔大主教。就在你与那怪物同归于尽之后,他和几个穿黑袍的设下埋伏,想杀我灭口...我不聪明,但也不蠢,能看的出来,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我向来只拿钱办事,但那一次,他们根本就没打算付我报酬。”   “因为不想付你报酬,所以就要杀你灭口?啊...我明白了,是因为你见到过我的力量吧。”   “是...也不全是...”   “还有什么原因?”   “雄鹿镇的人...”   “...雄鹿镇?”我微微一愣。   “嗯...那些活下来的,也都被杀了。”   说到这里,女剑士又顿住了,犹豫许久,随后才像是下定决心:“我,有过参与...所以也动手了...杀掉那些无辜的人,是我当时接到的指令...”   “...哦。”   这一瞬间,心脏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   恍惚中,自己曾经跪在业火燃烧的废墟里,望着尸体无力低泣的画面,在脑海悄然闪过。   这可真是...   出乎意料,但此刻蓦然回想起来,好像也该在意料之中。   她居然敢在我面前承认,主动说起这些...   “你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   我面无表情,盯着她淡声问道,漠然的眼眸里,杀意隐约流露而出了:“因为你只会听话?还是有一笔不菲的报酬可拿?你很喜欢钱么。”   “我很需要钱,为我母亲治病...”   “这就是你的理由?”   “......”   女剑士不说话了。   “呼——”   我望着她,长吐出一口气:“听起来,我刚才如果就那样杀了你,倒也算是为民除害...我现在又有些想杀你了,你可有什么怨言吗。”   “......”   她抱着剑,仍然低头不语。   以为不说话就能逃避什么吗...   “我再问你。既然你那么想要钱,那刚才的金币为什么不拿?”   我开始冷笑,蓦然间,却听到女剑士呢喃出声。   “...我母亲死了。”   那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只是低垂的脑袋隐藏在昏暗的火光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第六十章 剑鬼(中)   噼里啪啦——   篝火在夜晚的风里,火舌轻轻摇曳着。   架在火上的鹿肉表层烤的有点焦了,炭黑中泛着令人垂涎的金黄色泽,我洒了最后一把盐,又翻烤片刻,将同样快要烧黑的树枝从火前拿下,鼓着嘴巴「呼呼」吹上两口,吹掉粘在肉上的一些灰烬。   串在树枝上、依然滚烫的肉块于我来说是几乎完全没有温度的,我取下其中一块拿在手中,想了想,抛给对面坐着的女剑士,随后双手捧起仍然串有三大块肉、比我胳膊还要长的树枝,动手稍微将鹿肉烤糊的表皮处理一番,便张大嘴巴,迫不及待咬下一口。   “嚼...嚼...嚼...”   嚼着嚼着,小脸轻皱起来:“呜...”   盐放的有点狠了...   然而拧巴的表情只是一瞬,眉宇马上又舒展而开。   ...虽然咸,但香还是很香的!   “那晚,他们以为我活不了了,就把我扔进了火里...”   视线的余光里,那女剑士接过鹿肉,许是不太饿、又或者有点烫手的原因,她并没有马上就吃,不仅如此,反而将肉块轻捧在手里,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的模样。   那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这时候她的心思明显都并不在吃上,一面低声说话,一面在后腰被斗篷遮盖的部位摸索一阵,竟然摸出一团带着红色碎花、看上去有点土气的裹布来。   “他们不知道我原来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类似的那种事情,我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   女剑士说着,还是将剑紧紧抱在怀中,把裹布团在蜷缩的膝盖上放稳,再一层一层慢慢摊开,露出包裹在里面的...那是烤饼?   面饼?   反正是看上去硬邦邦干巴巴的饼。   饼有两块,比巴掌稍微大一些,厚厚的,很瓷实的感觉,其中放在上面的一块还是咬过小半没吃完的,拿出来时被裹布包的特别严实,配合她解开包裹时莫名认真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饼子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感觉。   有点好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加上她口中徐徐道出、听上去平淡却稍显沉重的话语,假如这一幕被以前的我看到,映入眼底,大抵就会在心中产生一点点的共情——而如今,我只能偶尔尝试着代入那个曾经真实炙热的自己,以对抗那冷漠到早就泛不起丝毫波澜的胸襟。   女剑士将鹿肉块放在咬过的那块饼上,将裹布重新包好,放到后腰收起来了。   “只是被火烧一次而已,忍着痛,屏住气,保持清醒,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可那些神职者却无法想象这个,他们太不小心了...”   她说着,慢慢撸起右胳膊的衣袖。   火光里,我看到女剑士的整个右臂上,布满了形状各异的狰狞的疤痕。那其中有刀伤,也有像是野兽留下的旧伤,丑陋的伤疤几乎全被后来更加丑陋的烧伤覆盖,令人头皮发麻的伤痕一直从小臂蔓延到大臂,蔓延进被衣物遮住的身体。   我这时才注意到,似乎连她的脖颈和右耳,都满是一些狰狞可怖、隐约泛着肉红的丑陋痕迹。   “我做了错事,我知道的。”   她只是给我看了一眼那些伤口,便快速又将衣袖捋了下去,之后双手显得有些无处安放,下意识地就缩进斗篷里了,尽管努力表现得漫不经意,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那仿佛一闪而过、从她身上隐约透露出的的局促,以及拘谨。   “就算是真的被他们杀死,烧掉,我也无话可讲。这个世界便是这样了,弱肉强食而已...既然挡了别人要走的道,那大家就把命摆出来说。很小的时候,我就懂得这个了...所以我不恨他们杀我...”   女剑士顿了顿,抬头望向月色。   “我只恨他们杀我不够,连我病弱的母亲也没放过...”   夜晚凉风沁人,刮在心头。   “咕噜。”   我咽下一口烤鹿肉,用手背抹去嘴巴上的油,先前眼中赤果果的杀意,也早就在品尝美味的过程中,在女剑士有些磕巴的话里,消散殆尽。   “所以,这是你杀死那些骑士的理由?”我抬头问她。   “不是。”   女剑士摇了摇头:“他们要送难民去沉默之堡,我只是想救人。”   “...救人?”   这个词,让我稍稍提起了心:“沉默之堡那边怎么了。”   我是大体明白的。   从那封文书,从雷克特的调查,他告诉我的那些话,有关于教会,或者说安吉尔,他们到底在战争和灾害过后,借着沉默之堡这个悲剧集结的地方在搞些什么,我心里大概是有数的。   然而,却不清楚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可现在听起来,这个女剑士似乎意外的知道一些情况,我是真没想到她出手的理由居然会是这个。   倘若真是如此,那边所做的事,就连一个早已脱离教会的「叛逃」教宗骑士都能得知一二,那么具体的情况,可能已经比我所预料的要严重多了...   于是我停下进食,侧耳倾听。   “...我不知道。”   结果等来的回答,却是如此。   我有些无语,那感觉像是被鹿肉噎住,忍不住就想翻白眼了:“你不知道?”   “嗯。”   “那你说救人?”   “我是想救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是在救人?”   “嗯...”   “...你嗯是几个意思?”   “救人...”   “?”   我看着她,瞪大了眸子。   “我想救下那些流民的孩子。”   许是察觉到我古怪的视线,女剑士便将头稍稍抬起来了,与我对视,随后撩动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双手别扭地搭在小腹,坐在地上的身体不自然的动了动,膝盖蜷缩着,将怀中的剑抱地更紧了。   有些发紫的瞳孔里,我看得出她依然感到局促,局促中带着一点茫然,还有些懵,不知所措,像是明明已经在很认真在回答我了,但却因为我仍然表现出的不理解而感到十分困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和我说下去了。   空气显得有些安静,我们两个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就在我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蓦然间,看到她眉头稍稍一扬,仿佛终于搞明白了什么。   “那边很危险...”   “...嗯?”   话题忽然间卡壳又忽然间续上,反倒是把我也搞的有些乱了,咬下一口鹿肉,向女剑士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于是她将话又重复了一边:“沉默之堡那边,很危险。”   ...很危险?   “什么东西危险?”我问。   女剑士想了想,随后回答:“我不知道。”   “......”   少顷,她见我脸色有些不善,又连忙补上一句:“直觉。”   “......”   ...直觉?   我怎么突然有种被耍的感觉。 第六十一章 剑鬼(下)   “有很多人,都得了怪病。”   好在她继续将后面的话说下去了:“那些住在堡外的,不出一两个月,身上开始长红色的脓包,有的长出鳞片...还有一少部分人,变得很古怪。”   ?   “脓包?鳞片?”我收起了犀利的眼神,心中大感不解,便反问她,“变得很古怪又是什么意思?”   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嗯,像是能看见一些...我看不见的东西,产生幻觉的样子...神神秘秘,会一个人窃窃私语,变得有攻击性...”   女剑士低声说道,能看得出她努力想要向我描述清楚,但似乎又真的无能为力:“我那时路过,在堡外呆了没多久...察觉到危险后就不敢多呆了,总觉得被什么东西注视...我也说不清楚...”   “...不会是瘟疫吧?”   我又问,注意力逐渐从手上的鹿肉转移了。   “不是。”女剑士摇了摇头。   “你能确定?”   “我很确定。”   “......”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尝试从回忆中找寻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但好像没有,记不清了。于是沉默少顷,开口说道:“所以你觉得那边是不正常的,才想要救下那些被骑士带去的流民孩子?”   “嗯。”   女剑士再次点头:“不仅如此,我知道凡是去了的人,我是指那些流民,他们越是古怪,就越无法离开那边...就算想走,也会被教会的人下令拦下。然后...带去城堡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不会是好事情。我对危险很敏感,所以察觉得出,也不敢再靠近那边了。”   “哦?”   她的话让我越发疑惑:“你的意思,教会在城堡外围也设下了防范措施,为了让那些流民有去无回?”   女剑士闻言点头,但随即又马上摇头:“也不全是...似乎只有那些开始变得古怪的人,他们才会带走。其余的...就算在堡外呆了很久,身上长有脓包也好,脑袋很正常,就没人会管他们,只是定时送些吃的,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的感觉...但没什么人会愿意走。我劝说过,没用,他们知道出去了就会饿死。”   她说着,稍微顿了顿。   “所以教会也用不着设防,他们在城堡周围建了好些个营地,那些流民被分批安置在各个营地里,营地同住的还有一些修士和修女,他们只关注那些开始变得古怪的人...这些事,也就是最近两个月才开始的。在那之前,一切都还算正常,可现在...我不知道,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最近两个月?   所以雷克特告诉我的消息里,才没有提到过这些吗...   那时候还算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不管沉默之堡那边在做什么,近期已经有新的进展了。   ...又或者,事态终于开始初步恶化。   他们是用那些人在做实验吧...   “从伍德沃德之森运往沉默之堡的货物,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看着她,随即见女剑士脸上露出困惑:“伍德沃德之森?什么...”   “你没看到?”我蹙起眉头。   “没有...”   女剑士一脸茫然:“我呆了没几天就离开了,没看到过什么货物。”   “嗯...”   好吧。   我想了想,又换了个问题问她:“那你知道教会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勾当吗。”   “什么勾当...”   女剑士继续茫然,但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小脸认真:“你是指实验的事?”   我没有回答,盘着腿将屁股挪了挪,找个更舒服的坐姿,再漫不经心咬一口鹿肉,咀嚼着,一直看她。   女剑士被我看得又有些不自在了。   “我、我不知道...我是前不久才听说起这个,在北境的酒馆...有喝醉的人胡言乱语...但是我相信。”   她低下头去,如此说道。   ...你相信?   “啧...”   我忍不住咂咂嘴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以前其实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咯?   为教会那么卖命,半点风声都没收到过么...   “在伍德沃德之森的那一晚,你看到所有事情发生的经过,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什么?”   “...我怀疑过。”   面对我的质问,女剑士的回答听上去非常老实:“但是,觉得想的多的人都短命...就从来不去深究,也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只要完成任务,能拿到报酬,就可以了...我向来都是这么做的...”   “不觉得这样很容易遭人利用么?”   “没想过这个...”   “哈——”   我忍不住叹气。   看着女剑士蜷缩的样子,不禁就会将她和以前的自己联系到一起。   看到事情的表象,迫不及待地做出判断,凭借着满腔的热血,积极行动...以为自己不笨,能做到善恶分明。   和曾几时...   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算到了现在,你也还是这样吗?”   我忍不住就问她这样的话了,其实没必要问的,她现在如何又关我什么事,我刚才也说了对她的过往根本不感兴趣,但不知怎么的,话就是从嘴里冒出来了,没过脑子:“相信实验存在,就没有思考过沉默之堡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与那些实验有关?”   “想过...”   女剑士低着头,开始用手去扣剑柄上的刻纹:“可我其实...不擅长思考...很多时候,更习惯有谁给我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样简单很多...”   这家伙...   真好懂啊。   但她能清晰意识到自身的这些特性,倒也不能算是蠢笨了...只是和以前的我很像,至少在不喜欢操心和思考这件事情上,我们很像。   简单,好懂,习惯依赖别人的判断,却又在战斗上有着尤其惊人的天赋,这何尝不是那个曾经名为「佩伊洛」的单纯少女,她身上所独有的一些特性。   本都应该是些美好的特性...   可望着女剑士的样子,我突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会轻易被安吉尔、甚至被爱德华这样的人所利用。   而眼前的女剑士相比起那时的我来,甚至还多了些村姑般的老实与憨厚——这是更加容易被人利用的性子。   “所以你根本不去多想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对吧。”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鹿肉串上,低头开始吃了起来。   凉了可就没那么香了...   “呜...姆...也米有,去堡里...呜...康康?”   含着食物时吐出口齿不清的话,女剑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上来。   “有试过...但是,进不去。守的太严了...不过,看到过有个枢机主教,他在城堡里面。”   枢机主教?   “谁呀...”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是枢机主教。”   “咕噜...”   我咽下鹿肉,马上又撕咬一口,话从牙缝中挤出:“蓝人?”   “老头。”   老头?   嗯...   应该不会是圣·乔治,那就是我也没见过的其他两位枢机之一了。   我点了点头,不再询问她了,接下来专心把手里的鹿肉干完,又喝了些水,将水壶放在地上的同时,顺手将女剑士的小盐袋收进腰间的包裹里,心满意足拍拍肚子,这才对她说道:“你知道你是走不了的,对吧?” 第六十二章 步途   这一晚,月光醉人。   在篝火前算不得冗长的对话结束之后,我让女剑士带着一些生鹿肉短暂离开了片刻,去找到那个流民妇女和那些孩子,把肉送给她们——那女剑士实际上也正是打算这么做的,她将我先前给她的鹿肉小心翼翼包起来收好,而不是选择马上吃掉,便是怀着这个心思。   尽管她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   我倒是不怕她就此跑掉,她根本就逃不出我的掌心——哪怕山羊奶酪已经不在,我也可以和「乌鸦」共享视野,一路监视她的去向。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我还能直接通过「乌鸦」的双眼远程发动幻灭,让她彻底陷入幻境,不能自拔——那股诡异的力量越发熟悉之后,对任何人我都可以做到这样。   到得那时,我恐怕就得杀掉那个女剑士了。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哪怕她是个具有相当水平的「前」教宗骑士。   好在女剑士非常老实,她并没有打算要逃跑,实际上大抵也无处可去,找到离开的流民后,在她们惊惧无措的眼神里,沉默着,把鹿肉递到颤抖的妇女手里,然后没多久,自己就乖乖回来了。   回来之后,随便找个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缩着,抱着她那柄看上去已经使用很久的剑,靠着山坡上的岩石,将眼睛闭上了,许久,不知道有没有睡去。   “嘎——”   乌鸦的鸣叫不时在头顶的天空响起,像黑夜里死神的声音。   星空下,我灭了篝火收拾好东西,将剩下的生鹿肉放在旁边,坐在山坡上抬头仰望,让柔煦的月色尽情洒在脸上,耳中听得山谷间嘹亮的虫鸣,树叶枝条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娴静的交响曲,于是心里想着这样那样的琐事,在大自然的乐曲中慢慢睡着。   梦里,小院的蜜果树花,开了满园。   ............   第二天一早醒来,稍作整顿,便再次踏上路程。   我没有再用飞的,但也没有角马兽,既然如此那就徒步而行。这里距离沉默之堡不是很远了,普通人走的话,大抵要不了三天,绕过谷外的一座山峰,至少就能远远看见那巍峨古堡的轮廓,以及堡外青碧的湖泊————这是那女剑士告诉我的。   “你...真的要去那边吗?”   一路上类似这样的话,她反复和我确认过三次。   而我都没有作答。   说来也是有趣,我之所以在昨夜里告诉女剑士说「你走不了」,是因为她现在已经认出了我,知道我是谁了,而我信不过她,当然就不可能随随便便放她离开,可却又在听她说完那些事情以后,暂时不想杀掉她了,觉得应该暂且先留一命看看。   然而不杀也不能放,只是告诉她不能走,但接下来该要怎么对待她,我其实都没有好好想过。   也并不是因为懒得想,而是我打从心底笃定,女剑士现在作为我的「俘虏」,哪怕她表面上看起来如何老实,也一定会在某个她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拼死做出逃命的行动。   或许是趁我不备突然偷袭,又或许是在我睡着时悄悄离开,反正心思是不会老实的,所以我才在昨天夜里,并没有收回那只渊泥化成的「乌鸦」,任它在头顶的山脊间盘旋,时刻监视着女剑士的一举一动。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最后竟然一夜无事。   那女剑士真的老老实实睡了一夜,早上起来我发现她连屁股都挪过,但醒的是比我早的,醒来后似乎就呆愣愣在那坐着,什么也没干,等我起床。在见到我醒后一句话也不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粗麻绳,主动到我的身边,将鹿皮包裹的肉捆起来背在身上。   等到我准备出发的时候,她就默默地跟上来了,仿佛就像富贵人家小姐出门时,身后跟着的那个一言不发背行囊的。   我本以为那是她麻痹我的举措——以女剑士的机警,她应该早就注意到天空中那只乌鸦的存在了,虽然未必能想到它与我之间存在的联系,但一定会在心里认为我有着能够治她的手段,否则也不会在昨晚那么轻易放她独自离开,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她才没敢在昨晚轻举妄动,即使脱离我的视线之后也没有。   她明白我的强大,知道我有着更多未知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力量,在那样的力量威慑之下,女剑士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打算先麻痹我,并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弄清楚我的手段,然后再突然发难——我本以为女剑士一定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从早上到下午都一直在警惕着,闲来无聊,就想从她的行为中分析出她的打算,以此来打发枯燥的步途。   然而越是观察,我就越发感到困惑。   女剑士真的就只是单纯在跟着我...她甚至都不与我说话,除了主动向我确认是否真的要去沉默之堡,其他的半句都不愿意多说,就跟在我的身后,我走她走,我停她停,就连问一下我打算过去干什么的想法都没有。   我能看出她心里是有担忧的,大抵会觉得沉默之堡那边很危险,不想过去,但我要去,她也就跟着了,非常的自然,除去有时饿了就自己掏出饼子啃两口,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到得黄昏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意识到,这家伙心里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想,脑袋跟着本能在走,而本能——好吧,原谅我不太理解她的本能正在驱使她做什么。   尽管只相处了一天,而且几乎零交流。倘若她如我一开始所料,是打算隐藏自己让我麻痹,再突然发难然后逃跑,那么短短一天的时间,对此来说当然是不够的,女剑士依然不敢轻举妄动,相安无事是正常的,我应该更加提防她逃跑——可莫名其妙的,经过一天的观察下来,女剑士就是让我有一种感觉。   也许这家伙的脑袋里,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难道她其实是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那类人吗?   我不禁如此怀疑了。   于是又等到夜晚,在山脊下寻得落脚处,生了篝火之后,我坐下来开始烤肉,女剑士也就一声不吭,在我对面坐下来了,掏出最后一块干饼,默默啃着,闻见肉香似乎也无动于衷,我终于有些按耐不住好奇,便问她了。   “你不想逃跑吗?”   她听了,将头抬起来摇了摇:“不想。”   “...为什么?”   “你比我厉害很多。”   这叫什么理由...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吧...   这的确能算是个理由。   “怎么着,也得反抗一下试试吧...不怕我杀你么?”   “你没有杀意了。”   “你就这么笃定?”   “嗯。”   女剑士点了点头,将脑袋埋下去,继续啃硬干饼。   啃了几口,她便又说:“我没地方可去。”   说话时嘴巴鼓鼓的,随后看见有饼屑洒在手背,连忙也吃了,许是饼子太干的原因,吞咽时看上去有些费劲,我想了想,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跟着你,也许能为我母亲报仇。”接过水壶的时候,她如此对我说道。   我笑了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   女剑士仰头喝几口水,一抹嘴巴,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补上一句:“直觉。”   和昨晚似曾相识的回答。   “...哈。”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歪着脑袋看了她许久,直看得女剑士别开视线,蹙起眉头,随后才对她说道:“你说你叫剑鬼?”   “...安娜西丽丝。”   她露出别扭的样子,将水壶还回来了:“我叫安娜西丽丝。”   “姓氏呢?”   “...我没有姓氏。”   ............   第二天下午,我站在山谷外的林间小道,远远看到了沉默之堡。 第六十三章 记忆断层   当头顶繁茂的松木枝叶豁然变得松散、翠色退向视野的两边,温热的阳光从西边的碧空洒下来了,苍碧起伏的丘陵自远方突兀映入眼帘。   好刺眼...   春日灿艳的阳光照耀之下,我站在南面林道的尽头,松林的边界,遥望着前方苍茫一片的原野,忍不住抬起手来,遮挡在头顶。   几里地外的大山丘下,那座记忆中古朴巍峨的白色城堡赫然出现,安静坐落在原野的中心,与之相衬的清湖也就在不远的丘陵山脚,此时湖面随风波动,泛出粼粼光雾,乍看上去,依旧是旷世绝画般的仙景。   我望着那景,停下脚步。   恍惚之中,仿佛又一次听到歌声。   [银色的明月...挂在碧蓝的湖面上...火热的炭火,温暖了冰冷的茶水...]   那歌声像是骑士们参差不齐的合唱,又恍如夜晚舞转回红袖的少女在露台悠远独颂,模糊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凄厉的惨叫,有那么几秒,一直徘徊在我的脑海之中。   “...危险。”   直到耳边传来女剑士低沉的话语,才将我从那飘渺的歌声和回忆里,拉扯而出。   “有古怪...”   我转过头,看见背着一捆鹿皮的安娜西丽丝走上前来,到我的身旁,眼睛死死盯着远方的城堡,喃喃说道:“比起之前,那种感觉更强烈了...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   “唔...”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脑壳疼...   那种许久都没有再感受过头疼,似乎就在女剑士说话的时候,隐约间重新涌上来了。   尽管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我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虽然不清楚女剑士说的那种感觉是什么,但古怪诡异的气氛,我也确实是察觉到了的...   收敛心神之后,我再次望向城堡的方向。   从这里依稀能够看清楚那曾经熟悉的外围墙头,记忆中,墙头上迎风招展的蓝白色旗帜,如今都已经不知所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神圣教会的十字圣旗。金白相间的旗帜立有不少,但有几面却是已经倒了,墙头上空空寥寥,远远望去,连半个人影似乎都看不到,天空中也不见有白鸟,根本不像是雷克特那边所说的,戒备森严飞都飞不进去的样子。   这显然不对劲...   而且不仅如此,连城堡周围也有些奇怪。   我记得以前这周围就是一片原野,原野外就是我们所处的环形松林,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然而现在却围着城堡一圈,在草原上聚落有一堆一堆的营房,营房外是更多分散的营帐,营帐的排布乱七八糟,且什么样式的都有,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像是完全没有规划,以城堡为中心仓促搭建的一圈临时集散营地。   如此规模庞大的营地,本该有很多的人聚集在那里才对...   然而这时候还不到晚上,那边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城里城外都是。   我...   好像真的没看到半个人影。   “喂,剑鬼。”   我轻声唤了身旁的女剑士一声,有种难以言喻、不妙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   “...嗯。”   “你之前来这里,大概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以前...”   女剑士眉宇紧蹙,像是在竭力思考,但眼神中逐渐露出茫然的神色,两秒钟后,她转过头来看我,满脸的疑惑:“大概是...半个月以前,又或者...一个月前。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有点记不清楚了...”   “......”   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巴。   想骂人,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连这种事也都能忘的吗?   什么脑袋啊...   我真是有些服了她了:“那你该记得到这里的时候,城堡周围是个什么样子吧?那时候,总不会像现在这般,死静一片,对吗。”   “......”   女剑士又看向城堡那边了。   她好像还在琢磨着什么,片晌才回答道:“那个时候,城外的聚落里,还是有很多人在的...那些修士,还有灾民...偶尔还能遇见从堡里出来巡查的骑士小队。虽然...会有种讲不清楚的气氛,总让我感到哪里不太正常..可他们那时候都还在的。”   “你确定?”我眯起眼睛。   “嗯,我记得的...”   女剑士笃定点头。   但随即,脸上的疑惑却又再次展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都说出来。”我挠了挠脸,不耐烦地道。   “...哦。”   她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便老实说了:“我刚才想了想,突然发现,我有点想不起来我先前呆过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我蹙起眉头。   “就是...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堡外暂住的地方。”女剑士的面色很是古怪,孩童般的娃娃脸仿佛背极大的困惑挤压着,都快皱成包子样了,“有很多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都好像变得模模糊糊...不太真实...像是做梦的感觉...”   ?   她的话让我也跟着犯起迷糊:“你是说,你想不起来之前在堡外是怎么度过的?还是想不起来你住在营地的哪个方位?堡东?堡西?”   “都有...”   女剑士似乎陷入了极度的不解当中,蠢脑瓜容量显然有些不太够了,回答我的话时有点心不在焉,接着更像是自言自语起来:“我应该是暂住在哪位老人家的帐篷里...那是个笑起来满脸褶皱的逃难灾民...独身一人来的...儿女死在去往北境的路上了,我自己没有帐篷...他就让我借住...后来呢...”   “后来怎么了...对了,后来有一天晚上,老爷爷拿出了唯一的一瓶酒,他说我很像他的孙女...他还说在沉默之堡的城墙上,看到过神明显灵...我原本想去城里探一探的,但是发现进不去...我到底在堡外呆了几天?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那个老人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可他到底叫什么呢...”   她说着,眼神中透出些许不安与惶恐:“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看着女剑士的侧脸,听着她喃喃而出的话,心里的不耐在这个过程中迅速消散,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正沿着脊背攀上大脑,顷刻袭来。   我意识到了。   不是因为迷糊,更不是因为蠢笨,剑鬼的记忆是真的出了问题...   她已经忘了不少在堡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有和谁接触过,到底在这边呆了多久,很多正常人本不可能轻易遗忘的经历,才仅仅一个月,甚至半个月过去...   她竟然全都记不清了。   剑鬼的记忆,很明显是出现了断层...   可她又不是神经病。   整个人看上去除了比较憨,不喜欢说话,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以外,并不像是患有健忘症的样子。   剑鬼是个脑子正常的人。   脑子正常的人,不可能会忘记前不久才发生过的,如此多的事情。   除非...   除非是有什么东西,曾经对她的记忆,进行过某种程度上的扰乱,甚至清除,才导致她完全遗忘了那些事情。   以某种未知的,让人浑然不觉的方式...   而且,就在这里。 第六十四章 认知地狱(一)   “走。”   我朝剑鬼挥了挥手,兀自向前走去:“我们看看情况。”   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这座沉默之堡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教会在里面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剑鬼会陷入记忆混乱,那些消失的骑士和流民又都去了哪里,以及——那些曾经受尽折磨的女人们,她们现在在哪,又过得怎么样。   所有的一切,去看看就都能明白了。   去看看...   然后,再决定要怎么做吧。   我顶着艳阳,踩着茂盛的草地,闻着自然清香的味道,快步朝向城堡的方向走,不久,后方传来剑鬼跟随的脚步声。   “你看上去...好像有点愤怒。”   她说道,语气淡淡的,仿佛已经从刚才慌乱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将那些事情又抛到脑后去了——我没有回头确认她的脸,但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有吗?”   我忍不住瘪瘪嘴巴。   不都一直没露出过什么表情嘛...为什么会这么说啊。   “...直觉。”   啊...   她又在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去他爸爸的直觉...   “你害怕了吗?”   我不想理会她,随口岔开话题。   “怕。”   剑鬼小姐的回答毫不犹豫,可与此同时,她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加快追上我的步伐:“我不喜欢这种摸不清弄不懂的东西...”   “怕你还跟过来?”   察觉到她已经走到我的右侧,但却刻意慢了半步跟着,我用余光瞟过去一眼,从她的表情没能看出什么,然而可以感受到她的身体似乎在微微绷着,将双手环抱于胸,佩剑紧紧搂在怀里,臂弯中探出的右手,就轻轻搭在剑柄之上,时刻准备拔剑的样子。   “是打算将我引诱到某个险境里,然后再趁机逃跑吗。”   我随口试探,暗中观察她脸色的同时,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快了,女剑士的脚步也随之再次加快,然而稍作等待,我没听到她说出什么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这家伙又沉默了...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的吗?随便找个借口也好啊,消除一下我的猜忌啊喂,表诚心会不会?   “啧...”   我有些不爽的咂咂舌。   无趣...   算了,就不挑逗她了。   “剑鬼。”   我唤了她一声:“你说你记不起来,是回到这里才突然察觉的吗?离开沉默之堡后的那段时间,难道从来都没意识到过?”   风凉飕飕的,呼着脸吹了过来,不冷,但却把头发吹的有些凌乱。我将额前那几缕挡住视线的发丝用小指拨开,听到女剑士慢吞吞的话从旁边传来。   “没有...”   她似是边想边说,语气断断续续的,听上去感觉有些混乱:“回到这里,看见城堡和营地...有些东西才重新浮现...那之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再主动想过...有关沉默之堡的任何具体的事情...对一些片段是有印象的,但整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我...不太清楚了...”   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因为懒得去想吗?”   “不知道...”   女剑士思考良久,最终还是轻轻摇摇:“反正没想起来过。只是觉得这边很危险,不能再过来了,得离得远一些。”   “......”   所以与其说是失忆,听上去更像是「记忆干扰」一类的浸染吗?   [那几名被带走的王城护卫,我后来有询问过他们...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自从回来之后,对山谷的很多事情,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蓦然间,脑袋里回想起雷克特先前告诉过我的话。   [真是可怕,我不知道教会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那些与逃出山谷的人有过接触,然后被教会带走的,再回来就好像被某种力量消除去部分记忆,他们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去过那里,更不记得有什么人从山谷出来,然后和他们说过什么,一律都不知道。]   [就好像突然之间,人生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阶段...]   拉贝利尔大峡谷...   山体塌陷...依琉什最初出现的地方...   深渊...   病患。   以及——   [我们谁也不会伤害你...你只是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就会恢复原先的模样,你不会记得今晚的事,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不好的回忆...]   冥冥中,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安吉尔那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再一次的,清晰浮现于我的脑海里。   [小黑炭,乖乖睡吧,让我带你回去...]   记忆...   被安吉尔他们以未知手段消除的,时至今日哪怕已经融合了神明之力,也依然有许多想不起来的事情,在失踪后又离开瓦伦帝国,最后化身怪物,自渊泥里重生而出...   那两年的时间里,我所丢失的那些重要记忆。   而导致我失去这些记忆,任凭他们哄骗和控制,玩弄于鼓掌中的,那到底是怎样的力量...   又或者是怎样的东西。   ...答案,也许就在这里了。   也许...   “你怎么了?”   女剑士在身旁脱口而出的话,让我从记忆的回回闪中蓦然清醒。   我轻吐出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随后转过头去:“你知不知道,教会里有种东西,能清除或者篡改人的记忆?”   这话问出口后,女剑士的表情明显一怔:“有...吗?”   她不确定。   但只是这样的反应,并不能让我完全相信她的话。   “在伍德沃德之森抓捕我的那晚,你不是和安吉尔那群人一起过来的吗...知道去那里是干什么吗?”   “知道啊。”她眨眨眼睛,没懂我问这话的意思。   “那你对他们,就是那些穿黑斗篷的,有过多少了解?”   “......”   女剑士低头想了想:“他们是教会里很隐秘的一群人,叫圣诗班。职责好像和我差不多,都是做一些收尾清理的活...”   “其他的呢?”我继续追问。   “我只知道这个。”女剑士摇了摇头,“那晚,我们接到的任务都不一样...其他人我不清楚,我只负责战斗...而且比他们早先要来一步。你还没进到那颗树里的时候,我就赶过去了,帮你挡下了那个异教徒。”   ...?   还有过这事?   ...哦。   好像的确有过...   就在我打算冲进龙乡,踏出月步却被那个老异端拦住。那个时候,的确是有出现过一道雷光,将那个老家伙替我给轰走了...   那是剑鬼?   当时没能看清楚...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人。”似乎是感到我仍在疑惑,女剑士便对我强调了一遍,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嗯。”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反正问也问不出什么...   不久,我们便穿过了草原,沿着通往城堡的狭窄小路走到北面,我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等意识到的时候,抬起头来,堡外乱营中无数破旧的帐篷、土木搭起来的简陋棚屋,已经在视野外不到一公里处了。   “...等等!”   暮然间,我顿住脚步。 第四十七章 认知地狱(二)   突然喊出的话似乎将女剑士吓了一跳,眼神陡然一凌,踏步后退的同时,身体霎那间做出反应,只听“锵——”地一声鸣响,那抱在怀里的利剑骤然出鞘!   她将剑锋横在身侧,利刃斜指向下,银白的剑刃闪烁着「嗞嗞」电弧,弧光扭曲细密,从剑身缠绕倒握着剑柄的指尖上。女剑士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微微躬着,犀利的眼神快速游寻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然而两秒钟后,她又一脸茫然的转过头来,望着我的脸,少顷,脑袋微微偏了偏,颇感疑惑的询问:“嗯?”   ...嗯什么嗯!?   “睁大你的眼睛,看前面。”   我没有再贸然往前走了,兀自停在原地,盯着不远处散布凌乱的帐篷陋屋,深吸一口气,脑袋里一时间有些混乱。   该死...   “前面...”   心中在骂娘的同时,听得旁边女剑士稍显迟疑的话语:“怎么了吗?”   ?   “你看不见?”   “...看见什么?”   “营地...”   这家伙什么情况...   我阴沉着脸,伸出右手指了指前方,压低声音:“城堡外的营地,那些帐篷...这一整片地方,都和刚才我们在远处看的时候,不一样了啊...”   这么明显的变化,她都没能发现吗...   眼睛瞎了?!   视线里,前方不到几百米外,在蔓延而开的草地上,那些印象中凌乱简陋,在先前远远望去的时候,尽管看上去空无人居,但却还算有点「正常」样子的营帐棚屋,流民的集散地,此时此刻...   突然间成了一片废墟。   原本破旧却基本都好好立着的木房,仿佛收拾一下就能住进去的简易的帐篷,许多帐篷附近甚至还有烧过的火烬,散倒的酒瓶,空桶碗以及骨头...除了没有看到人意外,集散地里许许多多的画面,都是我前不久确切看到过的场景。   可在这一刻,那些画面统统都变了样子。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破旧的房屋已然大片倒塌下去,没有丝毫的征兆或者动静,而更多简陋却依然能够住人的营帐,此刻也全都变得残破不堪,有如被风蚀过一般,篷布上满是大大小小、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孔洞。   暗红色的、血一样的、仿佛肉管又像是根茎一般,细长但却似曾相识的诡异纹路,从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土地各处、从更远的方向蔓延而出,附着在倒塌的木墙、附着在断裂的支柱、附着在散开的营帐上,虽算不上密集...   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   而这样的情景,甚至在不到一刻钟之前,还并未映入我的眼中——如此可怕的变化,我竟是丝毫未能察觉,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又是怎么发生的。   就好像...   所有的一切,眨眼间就被某种可怕的力量腐蚀了。   且悄无声息...   “嘶——”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肮脏的灰尘随风飘来,空气中开始出现之前所未曾有过的,血腥和腐臭的气味。   怎么回事...   脊背发凉的感觉随之袭来,我下意识地开始后退,随后看到女剑士讶然的脸。   在刚才听到我说的话后,她又带着疑惑抬头望向那边,然而这个时候,仿佛才堪堪反应过来,我清楚的看到她的瞳孔放大而后骤然缩小,脸色「唰」地一变,周身的雷光「劈里啪啦」亮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霎时间自我身旁掠向背后,待回过头时,看到她已经退到十数米开外去了。   “这...这是...”   月步——   嘭!   还不待她开口说完,我已经踏出月步,脚下泥土飞溅而开的同时,身形于下一秒就到了女剑士的背后,摸剑、抬手,狂风呼啸,乳白色的短刃一挥而下,找准她果露的脖颈处,哐——!   一声巨大的铿锵过后,挥出的剑刃被生生挡住。   剑鬼小姐反应极其迅速,她根本来不及回头,却在风啸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看也不看就将长剑伸至脑后,以迅雷不掩之势,精准挡下了我这一击。   随后,只见那满是缺口的剑锋陡然一转,随着一阵“哐啷啷啷!”,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那剑刃贴着我手中的「龙爪」调转剑锋,在闪烁的火花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入我的胸口。   突然的交手一霎那开始,却又在眨眼之间结束。   等剑鬼回过身,发现她刺中的仅仅只是一个残影,我已经悄然出现在她的另一侧,手中的龙爪舞着剑花重新插回腰后,闪电般伸出左手,一把按在她的头顶,随即躬身,用力下压——   嘭!   女剑士被我直接按倒在地,侧脸砸在泥土间,发出一声闷响。   “噗...”   仓促中,她慌忙吐出溅进嘴巴里的渣子,随后喊道:“等...”   “等什么?”   我不等她说完就松开了手,拉下后背飞扬而起的披风,将腰重新直了起来,望着躺在地上有些无措的剑鬼,淡声说道:“下一次,你要是再敢像刚才那样,突然做出过激的行动,保不准我就不再对你留手了。”   “咳咳!咳...”   她用力咳嗽着,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了:“我、我没有想逃...”   “我不管你怎么想。”   我就这么居高临下,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伸出右手:“我并不信任你,你明白的吧。”   “......”   剑鬼与我对视片刻。   她没有理会我对她伸出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再说什么,兀自用衣袖擦了擦脸,理一下乱发,又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土,发现拍不干净之后,索性也就不管了。   这个过程中,手里的长剑一直都在握着。   我望着她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心中倒也不觉得在意,耸了耸肩,将伸空的手收回来后,想了想,便又朝着堡外的方向走去,面色逐渐严肃。   几步之后,听到女剑士从后面跟来的声音。   “唔...”   她好像又有话想和我说了,在后面支支吾吾的,踌躇许久,才终于开口问道:“你刚才用的,是莱恩老先生的剑式。”   呵...   这小矮子竟然认出来了?   “你见过他?”我并未回头。   “没有...只是对他的剑招有所耳闻。”   她顿了顿:“教我,可以吗。”   哈...   “凭什么?”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堡外营地里的诡异变化,你现在注意到了吧。”   又走出一段距离,待脚下的土地颜色开始微微泛红之后,我放慢了脚步,将警觉性提到最高。   “嗯...”   女剑士紧随其后,说道:“看见了。”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变化的?”我又问。   “就刚才。”   她想了想,像是觉得没说清楚,又补充一句:“你告诉我,有变化的时候。我才看到,那样的变化。”   “......”   我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在我告诉她堡外的营地出现变化之前,女剑士眼中的景象,那时候还算是正常的...   ...吗?   怎么回事...   我一面想着,一面走到路旁的草丛处,蹲下身来,用手抓一把地上夹杂着些许猩红的泥土,放到鼻子跟前,轻轻嗅一嗅味道。   很奇怪...   土里有焦灼的血腥气味...   而且...   ...这味道有些熟悉。 第六十六章 认知地狱(三)   “罪业...”   我轻声呢喃着,随后站起身来,望着远方城堡外高耸的城墙,咬着小指,兀自沉思。   这股味道...   尽管很淡,可的确像舔舐着血液的业火,再燃烧时所散发出的那股味道。   邪恶的...   令人战栗的味道。   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   却已经是很亲近的味道。   “罪业?”   剑鬼小姐走到我的身旁,问道,随着我的视线同样望向城墙。   耸立在远方的城墙恢宏而古旧,仿佛在风中屹立不倒千年之久。事实上,沉默之堡的历史也的确源远流长,据说最早可以追溯到神临时代末期,亦或者教会成立之处的这段年月里。   只是如今看来,部分墙头的城垛已经变得满是缺口,有些地方的墙体也绽裂了,巨大的砖石缝隙之间,长满了青苔与类似「爬山虎」的植物——那看上去都是战争和漫长岁月的侵蚀下所遗留的痕迹,在我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痕迹就已经存在了。   然而此刻...   嵬巍的墙体整个看过去,已经不知在何时,多了一抹诡异的血红。   血一般的红色,给人的感受并非实实在在留存于城墙之上。一眼望去,更像是周围的空间为墙体添加的某种「滤镜」,就好像有一层流动的红雾,随空气缓慢蠕动着,围裹在城墙的四周...   我说不清楚这是怎样一种感受。   但只要在这里望向城墙,就会像眼球出血一样,看到的景象都会添上一抹淡淡血红。   而且随着视线愈加抬高,当看到城墙之上更高的天空时,那抹红色会变得更加浓重,甚至耳朵里,还能隐约听到一些诡异的...幻觉般的扭曲嗡鸣。   “唔...”   我忽然间感到头痛。   于是连忙将视线别开了,重新看向已经近在眼前,不到两百米的集散地外围时,于空气中流动的那层「红雾滤镜」,顷刻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耳朵里轻微的嗡鸣也不再颤动,视野重新恢复清明。   怎么回事...   幻觉?!   “你说的罪业,是指什么。”   身旁的女剑士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也似乎没能看到城墙那边的诡异情况,表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只是见我不理会她,便又把刚才简略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罪业之力,正在侵染这里。”我有些心不在焉,将指甲咬地更狠了,「咯嘣咯嘣」,恨不得把整个小拇指都吞下去。   为什么她察觉不到...   先前也是,只有我先看到这边发生的变化,告诉那剑鬼之后,她才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劲...   ...那么,如果我不告诉她变化呢?   事情会怎么样...   “罪业之力?”   女剑士听了我的话,似乎更加疑惑了:“你是说,那些异教徒的罪业之火...”   “不是。”   我稍作深呼吸,随后继续迈步,向前走去:“什么样的异教徒能做到这种程度?就算有,他们也在东洲死绝了。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显然是更高一级...也就是所谓「女神」的本源之力。”   是的。   我确信我的判断没错。   因为这股力量,慢慢已经触动到我的本能了...   想要亲近它的那股本能。   “神明...?”   剑鬼小姐跟在我的身后,语气吃惊,拔出的利刃仍然牢牢握在右手,随着与那已经化作血腥废墟的营地越来越近,她似乎变得更加紧张、也愈发警惕。   “可罪业,不是恶魔才有的力量吗...你在西尔加亚北境,杀死了恶魔的力量源泉。那可怖之物,我是看到了的。”   “是啊。”   我点了点头:“可谁告诉你,那东西真的就是恶魔了?”   然而神躯确实已经消亡了,在伍德沃德之森粉身碎骨。不仅如此,就连那个「精魄」也已经融合到了我的体内,成为我力量的一部分,也时刻都在影响着我的精神。   所以严格来讲,尽管我还不能弄清楚这种力量的侵染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但假如它真的发生了,也只能是我做的才对...   可这并显然不是我做的。   我才刚刚抵达这里...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教会...”   试图在脑袋中理清思路的同时,我听到剑鬼小姐下意识的回答。   两秒钟后,她骤然反应过来了:“...啊。”   “意识到了?”   我不经意地将目光瞟向身后,看一眼女剑士的表情。   她好像一副受到震撼的样子...   脸都僵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像是装的。   女剑士或许真的不清楚这些事情,直到前一刻也依然被教会蒙在鼓里...   我暂且可以这么判断吧。   少倾,待我走出好远之后,剑鬼小姐才恍然回神,快步又跟上来了,重新回到我的身旁,说话间语气急促,却是舌头有些捋不直的感觉:“恶魔...其实是神明...吗...教会...对所有人撒谎了?”   “不然呢?”   我耸耸肩膀:“不过严格来说,那也不能算作神明。”   好像给她说的有些多了...   就此打住吧。   于是我岔开到别的话题:“有关教会从伍德沃德之森送往沉默之堡的货物,现在,你试着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呃...”   剑鬼小姐的脑袋似乎有些混乱,这点从她迟疑的面部表情上就能够看出来,似乎庞大的信息量突然而至,让她那并不聪明的脑袋瓜有些转不过弯了。   不过到底是剑鬼小姐,她想不明白,很快就把这些问题抛诸脑后,懒得再想了。   “我没见过货物,想不起来那些。”   她一边说着,加快脚步开始向前走,看上去像是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什么事情。   于是接下来换我跟在她的身后,不久,踏上被血色根茎蔓延覆盖的土地,进入了堡外营地的废墟之中。   我们变得更加谨慎了,小心翼翼在营地外围探索许久,进入到一些还能勉强容人进入的营帐或木棚,在里面看到不少有人生活过的气息,像是烧过的木炭,汤碗茶杯或者酒壶,有时还能从倒塌的木板废墟里,翻出些像是穿用过的衣物碎布。   可就是...   哪里都没有人的影子。   那些缠绕在篷布或墙壁栅栏上的血红色茎状物,女剑士不敢贸然接触,看见有横在地面道路上的都绕着走,而我却不怕这个,在刚刚进入营地的时候,就随手扯下缠在废墟间一条分支,仔仔细细的看过了。   尽管拿在手里没多久,它便化作飞灰,随风飘上了高空。   但我还是认出了这东西是什么。   记忆中,在所谓「巨龙之乡」实则「巨龙之冢」的空间里,我曾经被更多类似的东西死命追逐——那个最终孵化出神躯的巨大恶心肉瘤,从肉瘤之中伸出的无数管状触手。   只是区别在于,那些触手是活着的。   而蔓延在这里的「根茎」,则像是已经枯萎、亦或者死去的。它们不会再动,且如果扯下来,被风一吹,很快就会成为飞洒的灰烬。   当又一条「枯萎根茎」在我的掌心里碎成粉末,飘散在眼前的空气中时,进到旁边不远处一座塌了大半的棚屋里搜查的女剑士,顶着一脑袋的落灰,恰好也出来了。   “啊...”   她看到在我手中化成灰烬的「根茎」,脚步稍微一顿,脸上的表情愣了愣,但随即加快脚步,走到我的身旁,迫不及待说道:“喂,我突然想起来——”   话才刚刚出口,蓦然间却又打住了。   随即,我们二人一齐回头,看向营地外来时的那条道路。   从那里,隐约传来了纷乱的兽蹄声。 第六十七章 认知地狱(四)   “有人来了!”   砰——   嗞嗞!   我和剑鬼小姐反应都很迅速,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一个踏出月步、一个化作雷光,眨眼间躲进了废墟之中,那女剑士的行动有意比我慢了一步,见我在一处半塌的窝棚顶立足之后,扭曲的雷光才老实落到我的身边,与我一齐蹲下身姿,藏匿在倾斜的挡板背后。   随后,她才看了我一眼,面露迟疑,欲言又止少顷,还是问了:“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因为来的是教会的人。”   感觉蹲着有些不太舒服,我低头看了看脚下,再伸出手按压几下踩着的、已经塌了一大半的棚顶,觉得木板虽然搭的简单,却还算结实,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不算问题,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塌陷,于是将斗篷的蓬摆垫在屁屁底下,踏踏实实盘腿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视线的余光里,女剑士眉头轻蹙,有些不理解我是怎么只凭脚蹄声就能判断出来人是谁的。   “猜的。”   而我也懒得和她说明。   不久,随着远方的兽蹄声越来越近,一小队教会骑士伴随角马的嘶鸣,从南面的草原渐渐步入视野。那看上去大约只有不到三十人,在混乱的铁蹄声中快速接近,很快就到了营地的外围,乱糟糟的队列速度不减,像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沿着我们来时的道路径直踏进来了。   “是他们...”   待看清楚那些人的盔甲装束,有些懵懵的剑鬼小姐,仿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之前押送金币的第二骑士团...那些出去巡林的?他们没逃啊...”   “嗯。”   我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有点懒得理她。   虽然没逃...   但这时候堡外已经变成如此炼狱般的场景,为什么还会贸然闯入?他们好像对这里的情况完全视若无睹...   是看不见,还是早就知道了?   脑袋飞速思考的同时,视线在疾奔而过队伍里快速游走,很快发现后方被骑士牵着在跑的几只角马兽,一,二,三,四...一共有四头。这四头角马兽的兽背上没有骑士,仅仅被绑着看起来沉甸甸的麻布袋,驮着那些布袋在走...   ...哦。   那些布袋里,装的是先前那几箱金币。   税款...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往堡里送吗!?   “闪开,闪开——”   奔驰的角马自窝棚前泛着血色的窄路一掠而过,铁蹄将盘延在土地上的「根茎」一路踏断、纷纷飞了起来,又迅速变为灰烬,随着扬起的尘埃腾空,慢慢消散——也许有不少都被吸进骑士们的肺部,可所有人仿佛都对此视若无睹,那为首的骑士竟然还在挥手,不断向着前方高声呐喊:“第二骑士团紧急任务,退让退让!都别挡道!”   可放眼望去,他的眼前根本就空无一人。   “他们在干什么?!”   剑鬼小姐的声音忍不住都拔高了一截,显然对这一幕感到异常费解:“这里除了我们,根本就没其他人啊...”   “在骑士们的眼里,或许有。”   或许吧...   我想,我大抵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踏踏,踏踏,踏踏...   待纷乱的脚蹄声朝向城堡的方向远去,我重新站起了身,拍拍斗篷上的尘土,转过头,望着剑鬼小姐愣愣蹲在旁边,满脸困惑又惊愕的模样。   两秒钟后,她才恍然察觉我的动作,连忙起身,嘴巴张开又闭合,似是有满腹的疑惑,却不知道该问什么,脑袋完全混乱了,握着剑柄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快要给她攥出来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随后跳下窝棚,朝着骑士们离开的方向缓步走去。   “你还要往前走吗!”   几步之后,听见身后的棚顶传来女剑士呼喊的话语。   我于是停下脚步,想了想,没有回头:“走。”   “...干什么?”她又问。   “去看看吧。”   我淡然回答,开始加快脚步。   “我想离开这里了——”   女剑士从窝棚顶跳下来了,雷光一闪,她已经到了我的面前,说话声由远及近,伴随雷动从身后呼啸着到了前方,小矮子满目严肃,抓着剑张开双臂,试图拦下我的去路:“我走,你也走。”   我定睛看了她片晌。   随后,嘴角微微勾起来了:“你倒是很清楚嘛。知道我不走,你自己也走不了咯?”   “嗯。”   她很诚实的点头了。   但随即又马上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想你也活着。”   “哈。”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这算什么...   假惺惺的示好么?   “不劳你费心这个。”   我对她摆了摆手,兀自踏步绕过的身侧:“你不清楚我能做到什么,会害怕是正常的...”   后面本还有要说的话,比如「随我走和被我杀死,你选一个吧」,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打了个转,却是有些不想说了。   而女剑士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阻拦行动,任凭我从她身旁慢慢走过。少顷,我听到她转身的动静,目光似乎在盯着我的背影。   这个时候,我心里是有点犹豫的。   假如女剑士现在要逃,我肯定会再打她一顿,打到她彻底老实,跟着我一起追上那些骑士,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在这种时刻又会去往哪里...虽然还不打算杀她,但反正绝不可能让她脱离我的视线,然后把我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教会或者其他什么人。   ——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坚定。   于是我加快脚步往前走的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没多久,我听到女剑士在踌躇片刻之后,脚步声再次跟随上来了。   咦...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我没有在怕。”   她说道,默默走至我的身边,抱着剑看了我的脸一眼,见我目露奇怪的目光瞅她,便快速别开视线,望向前方:“只是想活下来,然后报仇。”   “呵...”   竟然还不想跑...   这家伙是个怪人啊。   “就只有报仇吗?”我随口问道,突然对她产生兴趣了。   “嗯...”   余光扫过去的同时,只见剑鬼小姐蹙起眉头,思考良久:“...既然看见了,就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过后,可能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所以能阻止就阻止。”   “嗯?”   “我刚才想了一下,觉得你虽然不说,也表现得很冷漠,但心里真实的想法,一定是这个吧。”   “哦...”   我有些意外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直觉。”   女剑士顿了顿:“伍德沃德之森的那场恶魔之战,你的行动...证明了你是那样的人。”   呵...   “这和你选择跟上来有个屁的关系...还有,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们不熟,谢谢。”   这小矮子...   直觉每次都这么准嘛?   算了算了...   先搞清楚眼下的情况吧。   “既然你不想逃,那就随我一起走吧。”   我挥了挥手,忽然有些不想再费心防备她了:“提高警惕,保持清醒,不要被任何事物干扰分心,我们先去会会城堡里的东西...剩下的事,过后再说。”   “...你知道那是什么?”   “不确定。或许能猜到一点吧...”   ............   跟随骑士们离开的方向,我们穿过无数废弃的帐篷,脚步不快,只是在绝尘而走的兽蹄后方远远吊着,保持能看见他们却又不会让他们察觉的安全距离,不久,就走出了南面的集散地,来到城堡的南门附近。   这里的土地血腥色变得更加浓郁,空气中充满说不上来但是很刺鼻的味道,当目光聚集在城堡上方,连天空中的云层也会变成血一样的颜色。   城南门仍旧空无一人,没有把守的骑士或者卫兵,城墙上也没有。到处都充满着异常的气氛,可那些骑士依然无所察觉,他们骑着角马在城门外逗留片刻,看上去竟是在与什么人交涉的样子,其中一名骑士甚至还对着黑漆漆的门洞举起了令牌,可那边什么人都没有。   很快的,他们全都进城了。 第六十八章 认知地狱(五)   飞驰的兽蹄声穿过空旷幽邃的门洞,骑士们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堡内一片暗红之中。   我和女剑士对视一眼。   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出此刻那难以掩藏的费解与惊悚。   “你觉得这是什么?”   赶在她开口之前,我先问她了。   “...幻觉?”   剑鬼小姐的回答非常不确定,她呆呆望着城门的方向,语气更像是在抛给我一句反问。   不过...   「幻觉」这个笼统的感念,倒是也没说错。   “我猜你之前到这边的时候,与那些骑士应该是一样的境况。”   我对她偏了偏脑袋,示意继续向前走后,便率先踏步:“我不清楚沉默之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罪业可怕的力量侵蚀之下,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的。可从堡外那些腐坏倒塌的窝棚营帐来看,这里被罪业之力腐化的时间,至少也得有个小半年了...或许小半年都不止。”   “然而你也好,那些骑士也好,或许在这之前还有更多的人,一直至现在,他们都没办法察觉这里的异样...甚至是那些教会高层,更高级别的神职人员,也都还被蒙在鼓里,我猜是这样。否则的话,上面委任派送过来的就不是金币,而是教宗骑士什么的了。”   是的...   尽管说起来有些不齿。   但若真的因为实验而捅出这种大乱子,教会方肯定会赶在所有国家势力察觉之前,想尽一切办法,以最快最隐秘的方式,将这件事情处理干净。   他们会非常积极的付出行动,就像雷克特口中所说的,发生在拉贝利尔大峡谷的意外塌方事件中所采取的应对措施——封锁区域,搜捕目击者,编织谎言,掩盖真相...   一气呵成,然后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才是他们的风格。   可目前来看,沉默之堡的情况显然不同。   这里已经是如此诡异可怖的景象了,且不说原先驻扎在这里的人现在还有多少生还的机会,至少他们是没能力能逃走的,否则但凡有一个幸存者出去,这里早就被封锁了。   要不然就是像剑鬼这样的人。   出去了,但不记得这边发生的事,甚至看到那些人还在正常活动的假象,就以为这里一切正常,离开之后,压根就不会再多想了。   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预警的消息能够传出去,以至于教会高层不仅没有意识到灾难的出现,他们还在继续派遣押送金币的队伍过来...   那些骑士进来了,还能出得去吗?   我觉得,概率一半一半吧...   但不论如何,这股超脱现实的力量,显然不是「女神」的罪业之力所能够做到的,尽管堡里堡外已经充斥着那股血腥的味道,这里残留有那个「神躯」的某种物质肯定没错,教会利用这个在做什么我不清楚,也许是新的实验也说不定。   至于侵染是怎么来的,我想八成和那些从伍德沃德之森运来的「货物」有关...   可罪业的力量无论怎么演变,都不可能做到屏蔽人的感官,而且是如此有针对性的,大范围的屏蔽,亦或者以某种未知的方式,令靠近沉默之堡的人一瞬间产生幻觉,这两种力量的特性从本质上讲根本不同,这点我再清楚不过...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呢?   ——是幻灭。   是更加强大的,诡谲的,类似「幻灭」的力量。   十有八九...   我心里已经可以确认这一点。   “你的意思,教会高层不知道这里的事?”   我一面思考,一面快步走向城堡,听到剑鬼小姐在身后问道:“可是,我先前看到有名枢机主教,他已经在堡里了。”   “你看到的,或许是半年,甚至更久之前的场景。”我咬着指甲回答。   “...嗯...嗯?”   剑鬼小姐在背后长「嗯」了两声,那声音的感觉听上去像是从似懂非懂到愈发困惑,音调从低拔高,到最后已经带着满腹疑问的意思了。   “哈...”   思路被打断了,有些不爽,我轻叹一口气,语气有些许的不耐烦了:“这里是一个复杂庞大的,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理解的...呃,我说「幻境场」这个词,你听的懂吗?”   不等她回复,我就继续往下说了:“就是那种,人一但走进去,或者不经意间触发,就会看到虚假幻象,甚至不存在的人,等等等等,都是假的,是意念具象的体现,但却能掩盖沉默之堡如今真正的样子,欺骗到来这里的人...”   “......”   剑鬼小姐沉默许久。   随后,她似乎终于想通什么了:“...我刚才试着找了一下,那个关照过我的老人,他的住所。然后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印象里已经很模糊的灰帐篷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难过:“所以...依你的意思,老人家并不存在,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是。”   我点了点头,但又马上否认:“也不全是。”   “你看到的那位老人家,不管他现在身处何方,是离开了,还是已经陷入更加诡异的境地,他至少曾经就像你看到过的那样,真实存在,并且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日。”   “...什么跟...什么啊...”   不喜欢思考的女剑士显然已经被我绕晕了,我无法想象她现在的心情究竟有多复杂,也没兴趣顾及,兀自说着话的同时,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捋清思绪:“所谓「幻境」的诞生,势必离不开现实的参照。即便它拥有多么强大且诡异的力量,都不可能仅凭一缕意念,就能创造出足以欺骗你我的真实人类活动场景...更何况,它的思维或许从根本上,与人类本就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异...”   “...所以说,这里其实是「复制」的幻境。”   “那股力量,复制的是沉默之堡里外还在正常运转时的样子。”   嗯...   应该是这样没错。   尽管我没有看到剑鬼小姐所看到的幻觉,也不清楚刚才那些骑士眼里的沉默之堡,是否与之有所差异,但这个「复制」出来的幻境,显然具备着非常复杂的...交互内容?   我不知道该要怎么形容,但幻境里所有的人和事,一定都非常自然的在运转着,以至于过去多久了?完全没有外来人能够察觉出异样...   又或许察觉到异样的人,最后没一个能出去的?   不清楚...   总之太复杂了...   即便拥有「幻灭」的能力,这不是我能做得到的事情。   “算了,都别再多想了。”   在这里猜着猜那也没什么用,还是先到堡里看看,或许才能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猜这股力量的特性,对那些想的越多的人越不利...和你一样蠢的可能很简单就会出去。虽然还能不确定这点,但保险起见...剑鬼小姐,你不要再问了,别用你那蠢脑瓜思考任何事情,专注眼前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吧...放警惕一点,我们要进城堡了。”   我说着,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视野的前方,硕大的门洞里风声簌簌,仿佛女人怪异的呜咽声,敞开的腐朽巨门就好像一张噬人怪兽的血口,里面涌动的暗红色带着血腥的气流,已经随着瘆人的风声,扑面而至了。   走吧...   我心里还是有些发紧的。   不同于以往面对的强敌...   看不见摸不着,完全未知的危险,才是最可怕的。   唉...   我也真是。   本来都没想过要做什么啊...   为什么...   还会放不下这些东西...   “呼——”   我稍作深呼吸,随后踏步迈近。   脚步落实的一瞬间,忽然脖子一紧,感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剑鬼...   她怎么没动静了?   !?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我倏然回头。   身后...   哪里还剑鬼的影子。 第六十九章 认知地狱(六)   糟了...   中招了!!   这是我脑袋里瞬间冒出的想法。   在发现女剑士突然消失的一霎那,我感到左胸腔狂跳两下,心弦绷紧的同时,下意识地退回两步,将眼睛眯起来,快速环视四周。   左侧没人...   右边无异常...   透过门洞,我看不到城里有什么新的情况...那些骑士也早就消失不见了...哪里都看不到剑鬼的身影。   但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在我眼皮底下逃跑,让我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   她没那个本事...   所以我真的中招了...   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吗...   轰隆隆隆隆...   蓦然间,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起来。   !   砰——!   来不及细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感受到震动发生的下一刻,我踏出月步,身体在飞溅的泥土和闷响声中一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眨眼掠至近百米的高空,于呼啸的风里骤然低头,瞅准下方杵立在城墙上的城楼至高点,而后在空中扭转身形,右掌向后「嘭」地喷出冰雾,借着瞬间的推力开始坠落。   该死...   是之前一直都没有中招的缘故,让我以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免疫的幻境的力量吗...   连什么时候陷入幻境都没能察觉...   我太大意了。   但这也不是仅凭小心就能轻松避免的麻烦,我开始意识自从踏步迈入城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进入到对我来说都有些危险的境地。   待「嗵」一声,稳稳落在城楼楼顶之后,脚踩着被风蚀后残破的瓦砾,我将腰直了起来,不再藏头露尾的掩饰什么,兀自站在风中,理了理乱发,缓缓抬头。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是活物还是死去神躯的残留,又或者因教会疯狂的实验而孕育出的畸形产物,随便怎样都好...   既然都已经注意到我了...   那么,敢现身吗?   轰隆隆隆隆隆——   剧烈的震动还在持续,视野当中,曾经恢弘的堡内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目,印象里算不上灯烛辉煌,但却典雅古朴,有如古老而雍贵、充满历史厚重气息的古堡之城,此时已满目血红,像是被一场瓢泼的暗血之雨浇灌过。   没有骑士,看不见角马兽,任何活动的物体都不见有...   入眼所及,数不清看不清的红肉触须蔓延在高塔窄巷的每一处,如同将整座堡垒覆盖,数以万计的贪婪之虫,舔舐吸收着这座城堡乃至整片土地的血液,让它在深邃的痛苦中步向消亡,不久便会化作历史的尘埃一样。   可怖的场景自眼中一掠而过,恍如噩梦。我随即完全抬起了头,随着深呼吸,视线定格在血海般暗涌的天空。   深红的云层有如滔天的巨浪般翻滚着,迎面而来的风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发出怒号,我的兜帽被吹飞了,乌黑如绸缎的乱发飘舞脑后,身后的篷摆高高扬起,像是要拼命扯着我后退,狂乱的气流吹得我不得不弓腰屈膝以保持重心,而后抬手遮起眼睛。   要来了吗...   也不知怎么的,在最初的讶然与震惊过后,此时此刻,在面对突如其来、翻涌肆虐的腥风巨浪时,我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一丝兴奋的情绪。   哈...   正好。   让我看看你是什么...   假如足够强大的话——   也顺便让我稍微看看,自己如今的力量极限吧。   然而这样的心情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的时间,紧接着就被轻微的、一阵一阵的偏头痛所打断。   “唔...”   我在狂风中举目望着天空,已经能适应这股强大的风力了,便腾出手轻轻揉一揉太阳穴,将眼睛眯得更甚。   又来这个...   是因为精神受到影响的关系吗?   隐隐约约的,伴随着头痛慢慢加剧,我听到风里开始夹杂着如同无数恶魔所发出的诡异低语,低语声晦涩密集,时远时近,让人心烦意燥,但情绪还不及涌上脑袋,我看到城堡里、楼屋间,那些像血管一样攀附蔓延的干瘪「根茎」,它们慢慢蠕动着,开始大面积活过来了。   !   罪业的力量,逐渐复苏了?   不对...   我没有感觉到...不是罪业...   假的...   这还是幻觉。   心中快速做出判断的同时,视野之下,数不清可怕的根茎比我思考的速度更快,几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扭曲着,挟铺天盖地之势,从地面向高空蔓延,在城堡上方汇织成千万血线的蔽日大网,完全遮住阳光。   下一刻,那张网像海浪一般,朝我扑过来了。   这是幻觉不会错...   心中虽然如此笃定的想着,身体却还是下意识地准备做出躲避动作,然而那些根茎快化作的血肉触须,其扑来的速度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在我才刚刚抬起脚掌的时候,大网已经将四周围封锁的毫无死角,一瞬间便将我包围、然后吞噬了。   ...好腥。   视野陷入黑暗的第一时间,我首先闻到的是那股像是腐烂血液的浓郁腥臭味。   紧接着,滑腻腻的触感和被无数触须勒住身体的压迫力,随着那令人几近窒息的腥臭,这才接踵而来。   啊...   我的衣服。   这一刻,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我脑袋里率先冒出的念头,竟然是担心自己的衣服。   可这的确太恶心了...   这是打算直接恶心死我么。   呵...   搞那么吓人的动静出来,可手段...   也有些太弱了。   咔咔咔咔咔——   下一个瞬间,冰霜之力随着仿佛能冰封万物的低温,自我的体内爆发而开。   不论是幻觉还是什么...   全都给我滚远一点吧。   嘣嘣嘣嘣嘣嘣!!!   那是有如山崩地裂一般,可怕的巨响。   假如视野从高空俯瞰而下,在漫天触手扑向城墙、有如滔天血浪般涌上城楼,将站在楼顶小小的身影,淹没在无尽的红潮当中。   那场面就好似巨大无比的浪潮,拍在了一只小小的蚂蚁身上,根本不用等到窒息,只凭那一瞬间翻涌搅动的强大流力,就能将其彻底撕成粉末的感觉。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须臾间,快得让人眼睛都跟不上...但无论如何,那只蚂蚁是必死的,假如有人能看到这番惊天骇地的情景,脑袋都不用想,立刻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来。   可下一刻——几乎就是在巨大的血网从四面八方的天空扑下,吞没蚂蚁然后迅速收缩压迫的同时——那些由血网迅速挤压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蠕动肉团,组成肉团的万千触须自内部开始聚集收缩,随后倏然膨胀。   惊人的蓝光自膨胀后的肉团缝隙间一道一道射出,刺眼的光芒在触须所包裹的中心位置急剧闪耀,那是让人睁不开眼睛的,恍如冰蓝太阳一般的花光。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破冰声,汹涌的白雾以即便是那些触须的速度也无法应对的蔓延趋势,自肉团的内部陡然爆出,数不清的扭动血肉在被尽数冰封的那一刻,巨大的炸响自城楼顶部轰然响起,极寒的狂风以光亮为中心,像是随爆炸撕裂出去、势不可挡的漫天弥天凶刃,与骇人的冲击波一起,将四面八方所有的触须,以极其残暴的方式撕成碎块,炸的漫天都是。   轰隆隆隆隆隆...   坚固的城楼,在剧烈的爆炸中没有任何抵挡的余地,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大手拍中,碾成碎纸,与下方的城墙一同坍塌下去。惊人的寒风在短短两秒的时间里,几乎扩散到目能所及的整个城堡南墙,在地毯式的震波清扫之下,靠近南墙的房屋也开始塌了。   密密麻麻被冰冻的触须碎块,眨眼间已经被掀飞到几百米之高,同一时刻,滔滔尘埃在城堡南边升腾起来,如同刮起了沙暴一般,那些碎肉血块如雨点,尽数落进了扬起的尘埃里,「刷啦啦啦啦啦」的声音宛如瓢泼地狱。   不久之后,那只掀翻海浪的「蚂蚁」,小小的人影踏冰悬空而立,在尘雾里逐渐显出身形。   她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轻轻弹一弹衣襟。 第七十章 认知地狱(七)   搞过头了...   吗?   刷啦啦啦啦啦——   血色肉块所集成的冰霜之雨,在四周围倾泻般地下着,眼中尽是弥散与天地之间的沙瘴尘雾。   脚下的城墙正在大面积的倾塌,巍峨的坚壁巨石于震耳欲聋的裂动声里陆续垮下,被蔓延的霜冻包裹着,转眼间变成大片泛着冰蓝的废墟。   狂风怒号着自耳畔轰然刮来,我身上的斗篷、衣物,脑袋上的头发,都仿佛处在暴风之眼最中心的那一张翩翩纸页,「呼呼呼呼呼」,有如随时都会被撕碎一般,狂乱而肆意的舞动。   而视野,便是在这样的情景当中,再一次黑了下去。   那并非是被尘烟血雨所遮蔽,原本布满血色的诡异天空,仿佛突然间陷入无尽的黑夜一般,漆黑的墨色犹如乌云压顶的巨大怪兽,霎那间将所有的天光尽数吸收,徒留下越发深红、像是在渗血的太阳,悬停在头顶的黑幕之上。   不...   那并不是看上去像在渗血。   那「太阳」,的的确确正在流淌着血光。   仿佛脓血一般,暗红的、又像是深褐色的液体,自那颗亮于无尽深夜的「太阳」中,瀑布一般淌下来了。那场景让我似曾相识、此刻看上去却又显得愈加诡异,我耳中听到数不清的,梦魇般的古怪嗡鸣。   而随着这些嗡鸣,眼前的空气逐渐变得扭曲了,脑袋里的阵痛顷刻间转为晕眩、恶心,好像整个天地都在水波般的浪潮里歪曲蠕动,连视线中飞扬的尘雾、瓢泼的冰血之雨,城堡内的高塔房楼,都开始逐渐变得扭曲...   “呃。”   强烈的扭曲感,让我一下子感到很难受了,忍不住发出闷哼,突然间想吐的感觉。   该死...   我讨厌这种感觉...   难受的感觉一经出现,就被我深咽口水,强行压了下去,接着猛咬一口舌头,舍不得咬破,但痛感却足以让自己继续保持清醒,身形稳稳悬立于城堡南面的黑空之上,任凭斗篷乱发在身后飞舞,当再次抬起头时,与那「太阳」一般的血色之光,已经自双眼眼渐渐流露而出。   而与此同时,就在我视线投过去的那一瞬间,那颗悬在更高天空中的「太阳」,也在恍如笼罩着一层幻雾、朦朦胧胧的扭曲里,开始发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就像是被某种极为可怕的力量狂暴撕扯着一般,自流淌着脓血的「太阳」正中央,倏然间裂开一道可怖大缝,而紧接着出现在缝隙里的,竟是一颗墨绿色夹杂着深黑,不断转动的巨大诡异眼球。   那是——   狂风里,我不禁放大了瞳孔。   眼前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无数复活的触须被击退后的顷刻间,此时甚至天空飘下的肉雨还在持续着,身下的尘雾尽管正在向着更远的方向散开,吸进鼻腔里的空气却依旧有些呛人。而我也能察觉的到,那些距离较远、未曾被冰霜之力所波及的更多触须,仍然还在黑暗里密密麻麻的蠕动。   它们并不会因此就被吓退,时刻准备着对我再次发动猛攻...   可这些东西,都已经不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了。   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高处那个感觉上要比触须危险数倍的东西。   那东西,已经不是太阳了...   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它变成了一颗骇人的眼球。   悬挂在暗夜的天空,流淌着瘆人的鲜血,光秃秃的一颗眼球。   随着眼球中央的缝隙不断在扩大,犹如猫科动物一般、拥有仿佛被泼了墨的绿宝石颜色,难以形容的绮丽、却又更显怪异的竖瞳此刻已经完全展露,仿佛刚刚苏醒,在胡乱的骤缩、漫无目的转动几次之后,那只眼睛的视焦投向我所在的位置,然后就定住了。   “哈...”   这一刻的对视,让我全身的寒毛仿佛霎那间全竖了起来,古怪的酥麻感从脊椎一路攀至头皮,随后蔓延全身,心中的情绪说不出的兴奋,嘴角竟不自觉勾勒出笑容来。   你这东西...   是这场「幻境」的缔造源头吧?   不是来自女神神躯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呢?   “嗡嗡嗡嗡嗡嗡...”   耳朵里「嗡鸣」开始加剧,自那双诡眼盯住我的这一刻起,我就仿佛已经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声音,什么触须、血色,倾塌的城墙与消失的女剑士,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好像一瞬间不再与我相干了,被完全排出自主意识,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和那只居高临下俯瞰着我的眼睛。   脑袋像是要炸开了...   了不起...   了不起的能力...   “吉戴...尔斯...”   我将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毫无疑问,这就是吉戴尔斯的力量...   但却并非丰饶母神,或者罪业女神的能力...   达纳尔西斯神,智慧之神,古老的神明...   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这鬼物,是它们之中的哪一个呢...”   哪一个都无所谓了...   来吧。   既然你主动挑衅,那就做好把力量都献给我的准备...   我们...   不如就先比一比,哪边的「幻术」更厉害一些。   呼啦——   “嘎!”   随着一声嘶哑的鸣叫,翅膀扇动的声音陡然出现在我的耳旁。不用摆头确认,那是我用无尽深渊的塑形能力,所幻化而出的「山羊奶酪二号」。   而它的出现,结合先前我依旧能够畅通无阻使用秩序之力的事实,都让我此刻无比笃定的确认了一点:这个所谓的幻境变换规则,其实并不是完全由施展幻境一方的意志所掌控,它和「幻灭」或许同源,但性质却完全相反。   在这里,更多的变换,是取决于踏入幻境一方的思想认知。   从女剑士听到我说起「这里有变化」,她才像是突然间察觉出变化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到得这时候,我才能真正确定——那就是只要我打从心底认为可能存在或者出现的东西,它就很有可能会发生在这个幻境了,比如那些血管触手。   而反之...   只要我打从心底相信可以做到的事,我也就能做到,完全不会受制于幻境的影响...   比如我所有的力量。   它没有办法像完全施展开的「幻灭」那样,削弱或者彻底抹去幻境中人的力量。   又或者说——   这个幻境施展者的能力,还根本就不足以影响到我的力量。   而我...   说不定能以蛮力,在这个幻境当中,彻底击垮对方。   脑袋里念头快速一转,与此同时,自腾起的黑雾中蓦然出现在我肩头的漆黑大鸟,它已经扑闪着张开了翅膀,脑袋偏侧,一只血红色的眼瞳,与上空悬浮的那颗眼球,悄然对视了。   随后发出光亮。   就是这样...   忽略掉晕目和头痛...   忽略掉那些不断出现在耳边,试图扰乱我精神的恶魔低语...   来碰碰看吧。   “...幻灭。” 第七十一章 认知地狱(八)   绯色的异光自渡鸦眼中绽放而出的瞬间——   整个世界,仿佛霎那间安静了一秒钟。   耳边的低语顷刻便消失了,而我也再听不到狂乱的风声,飘扬的尘雾在夜色中陡然定形,那些蜷缩在黑暗里的触手似乎也都停止了蠕动,就好像时间突然静止了流动,眼中所有的场景,都在这一刹那间停止运转...   而后在下一秒钟,陷入勃然大怒。   吼——!!!   那像是残酷巨兽惊人的咆哮,又像是海浪在黑暗里发出的恶嚎。   骇人的声音犹如自整个世界轰然传出,伴随着稍作停止又突然骤起、比先前剧烈数倍的飓风,自眼中倏然开始震动的堡垒大地,一瞬间扩散至四面八方。   我忍不住咬紧牙齿,可怕的咆哮仿佛只发出在刹那间,随后耳朵里就尽是「嗡嗡嗡」的蜂鸣了,像是耳膜都被声音刺透一般。   视线中,头顶天空也似乎变得更加黑沉起来,那颗悬浮在高处的巨眼瞳孔猛烈收缩一阵,所发出的墨绿色诡异光芒,陡然间开始变得耀眼。   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自上方随风倏然袭来,我咬牙忍受着那仿佛声波攻击的精神摧残,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于暗无天日的长夜里强自仰着脑袋,眼睛死死盯住那个鬼东西,忽然间,却是忍不住大笑出来。   “啊哈——”   它中招了...   是在愤怒,还是觉得痛苦呢!   “嘎!”   肩头的大鸟好似能感受到我的情绪,它展开几近半米长的双翅,发出嘶哑如夜鬼般的啼鸣,逆着风纹丝不动,利爪牢牢抓着我的肩膀,刺破麻布,指甲仿佛嵌进肉里。   别着急...   好戏才刚刚开始。   来吧,乌鸦...   下一刻,可怕的黑云开始在高处盘旋聚集。   “嘎嘎嘎嘎嘎嘎——”   那也只是眨眼间发生的变化。   变化甚至快到连我自己都没能看清,想象的画面在脑中才一成型,漫天的乌鸦就已经出现眼前,出现在身后,布遍在黑沉沉的天空。   它们发出密集的、聒噪到令人感到不适的鸣叫,有如席卷整个城堡上空的黑云,仅仅是一呼一吸的时间,便已经铺天盖地、逆着咆哮的风,几乎遮蔽了我所有的视野,从四面八方朝着那颗眼球,扑过去了。   于幻境之中,爆发幻境...   由「幻灭」的发动,进一步影响「它」基于踏入幻境中人的思想,所创造出来的一切假象,让「假象」中的「假象」,变成在这里实实在在存在的事物。   听上去很是拗口...   但想的简单一些,不过就是让「幻灭」所塑造的「假象」在这里真实存在,然后——   对那颗本该也只是「幻觉」的眼球,造成实质性的、毁灭性的精神伤害。   “嘎嘎嘎嘎...”   我立在高空,抬头望着上方那末日般可怕的场景——漫天的渡鸦所凝聚成的黑云,几乎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难分难辩,以至于连我都不清楚数量到底有多少只,我并没有在意识中预设它们的上限,然而的确比想象中可怕了太多...   黑云霎时间就将整个天空遮蔽住了,连风也挡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只感觉像是无数黑色的爬虫在黑色的幕布上拥挤蠕动。不需多时,那颗眼球的光也便被遮蔽住了,大地和空气的震颤里,我听到从那黑色风暴的中心,传来响彻天地的怪异吼声。   “吼吼吼——!!!”   然而就连那吼声不久也都被遮蔽、吞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在我没能注意到的时候,就连那些隐藏在黑暗里,不安分扭动的无数血色触手,它们的动静也已经悄然消失了。   天光彻底黑尽,我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听的满天的鸦鸣,扇动翅膀的声音,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悉悉索索,在城堡的高空远远传开,如同暴雨。   ...咦?   这就结束了嘛...   铮——   然而就在我感到疑惑的瞬间,有一声兵刃清脆的锋鸣,自背后蓦然响起。   !   剑...   噗!   脑袋里刚刚冒出念头,随后就觉得胸口一凉,从背后传来一股不算重的推力,将我推得向前一个趔趄,险些在冰台上一脚踩空,摔落进下方的黑暗里。   ...?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到有一柄银色的利剑,剑尖此刻已经从胸腔贯穿而出,「嗞嗞嗞嗞」,湛蓝色的雷弧缠绕其上,将胸前的衣襟灼得有些发黑,我闻见了一丝丝烧糊的气味。   意识欺诈...   感官屏蔽?   除了那一声铮鸣,我没听见任何发起进攻的动静...   这个幻境不仅可以创造出活人,连他们的力量都能够完全复制过来吗?   突然其来的剑锋刺穿我的身体,然而没有流血,也不会感觉到痛——我当然不会觉得痛,因为她根本就不可能刺得到我。   “不要过来添乱啊...”   你这冒牌货剑鬼。   啪!   我伸出手来,猛地抓住剑锋。   下一秒钟,黑暗里悬浮在半空娇小的身体,开始迅速虚化、随后扭曲变形,于斗篷猎猎飞舞之中,化作十数只黑色的渡鸦,「呼啦啦啦啦」,扇动翅膀飞速散开,盘旋一圈,像离弦之箭一般突然折返,朝空中一脸茫然的「剑鬼」猛扑过去!   而与此同时,我「真实」的身影,已经重新出现在百米开外,城南门方向未倾塌的、另一处被黑暗笼罩的城墙顶。   “居然被阴了...呵。”   拍一拍衣袖,抖一抖脑袋上的灰尘,我朝不远处正在下落、与十几只乌鸦纠缠在半空的「剑鬼」看了一眼,随后便不再理会,兀自抬起头,将目光继续集中于更高的夜空。   视线里,在渡鸦所形成的黑云撕扯之下,那颗眼球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好像完全没有对漫天鸦群的制胜手段,任凭挨打一般。   只是一点墨绿色的光晕,却始终闪烁在云团的中心,从不曾褪去。   那东西好像不反抗了...   没道理这么弱的吧?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吼昂昂昂昂昂——!!!”   蓦然间,巨大的兽吼再次响彻黑城。   然而这一次的声音,是来自我胸口倏然绽放的白光当中。   “大白...”   我被这吼声吓了一大跳。   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轻拍胸脯以示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我这不好好的嘛...没谁能伤到我...别总是大惊小怪...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呢,再安心修养一段时间,不要出来啦。”   “呼噜噜噜噜...”   随着我安抚的话,胸前的白光慢慢淡下去了,隐约能听到白龙那似是有些不满,像是在抗议着什么的「呼噜」声。   那声音随着白光的彻底消失而远去。   ...好嘛。   我有些无聊的耸耸肩膀,再次望向高空。   既然如此,那就玩个更有趣的... 第七十二章 认知地狱(九)   嗤嗤嗤嗤嗤...   仿佛蒸汽沸腾般的刺耳声响里,缕缕黑烟自我周身缓缓腾起,向暗夜飘散开去,又在下一刻于头顶迅速汇聚,一只如同墨染的幼鹿顷刻间就成了形,模样与我先前吃下的那只几乎相差无几。   只是它的眼睛,一如先前出现的「山羊奶酪二号」一般,血红无比。   黑色的小鹿在半空聚形之后,踏空欢快地向前跃出数步,在身后拖着滚滚浓烟,停在距离我更远更高的空中,竟是稳稳站立,不用借助任何踏脚的东西。   随后,它举起头颅,将目光投向被鸟群重重包围在内,那颗墨绿色眼球的位置。   而与此同时,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想象...   想象出一头强大的、拥有尖牙利爪、能撕碎一切的浩然巨兽...   想象出它的样子...   一秒钟的时间。   我脑袋里便有了完整的画面。   随即睁开双眼。   ——幻灭!   宝石一般的红色,自我的眼瞳中快速闪烁,几下之后又立刻消失,那红光仿佛意念的转移,前方悬立在黑暗里的幼鹿眼眸紧接着变得绯红如血,光亮从它的瞳孔绽放而出,视野就如同飞射的箭矢,转瞬穿透密集的鸦群缝隙,直捣进那抹绿光之中。   吼——!!!   风在这一刻再次咆哮,整个城堡蓦然间又开始剧烈颤抖,地震般「轰隆隆」的闷响声里,遮蔽天空的鸦群只在顷刻间全部消散,化作烟尘消失于黑暗之中。   我仰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颗重新出现在高空的巨大诡眼。   原本看上去诡谲、狰狞、让人胆寒甚至头皮发麻的可骇眼球,在鸦群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攻击撕啄之下,此时已是千疮百孔,墨绿色的竖瞳布满像是玻璃裂纹一般、大大小小的密集伤痕,从血色的晶体流淌而下的脓血更甚。   粘稠的液体像瀑布一样,倾泻至下方的城堡,消失在被黑暗龙罩的堡墙背后,仿佛哪里有个看不见的黑色深渊,将那些血液吞噬殆尽。   那个位置...   是城堡里的小教堂吗?   这样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天空中无数散去的渡鸦,所产生的像是滚滚乌云般的烟雾,陡然间开始重新凝聚,带着惊天动地的气魄,滔滔红雷自雾气缭绕之中不断闪烁,「轰轰轰轰轰」,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霎那间将整个天空重新照亮。   毁天灭地的血色雷劫里,有一只巨大的爪子,从黑雾里伸了出来。   那爪子呈青色,有五指,像鹰爪又像虎爪,生满坚硬的鳞片,远远望去,巨大到仿佛咬撕裂天地一般,在从雾里雷里伸出来的一霎那,就带着更加猛烈的风雷之声,朝悬浮在不远处的那颗眼球抓过去了!   “嗷——!!!”   “吼昂昂昂昂昂——!!!”   两声悠长而震撼人心的龙吟,自城堡的上空倏然响起,一声是源自滚动的黑雾深处,另一声,则是发出于我胸口再次亮起的白光里。   惊人的吼声震撼寰宇,仿佛要掀翻这篇黑暗的天地,霎那之间盖过了风声,雷声,盖过耳中所能听到的一切声音,从四面八方冲进人的脑袋里,连我都被吼得有些懵了,只觉得眼冒金星,「嗡嗡嗡嗡」的,连忙捂住耳朵大喊起来:“停,大白你别叫了!!”   轰——!   与此同时,那只龙爪已经拍在了眼球之上,绿光一闪,竟是发出有如爆炸般的闷响,旋即是一阵类似玻璃碎裂的「咔嚓」声,眼球的晶体被这一爪轰了个正着,顷刻便绽裂了,巨大的裂纹自血色的晶体蔓延开去,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哗啦啦啦」落了下来。   狂风袭面,我感到连脚下的城墙都为之颤了一颤,天空中龙吼声还在持续,第二、第三只巨爪分别自黑云之中陆续伸了出来,而胸前的白光此刻也绽放出许久都未曾绽放过的刺眼光华。   嗡嗡嗡嗡嗡...   神迹的嗡鸣里,那颗白树的枝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出来,而大白在里面的咆哮,也变得愈发震耳。   “吼——!!!”   那像是感受到了天空中许是来自「同族」的威胁,隐藏在龙乡里的白龙不甘示弱,它是这个世界巨龙中的王者,所发出的吼叫更像是在与它认为同是「王者」的族类相互争雄,可震撼人心的龙吼却让我饱受音波的摧残,忍不住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嘭!   “大白!你再闹我生气了!”   “吼呜——”   随着我再次拔高的语气,白龙的吼声立刻一转,变为听上去有些委屈的呜咽声。   “不要扰乱我集中注意!乖乖呆着!”   “呼噜噜噜噜...”   吼声随即停止。   而胸前绽放出的耀目白光,也随着再一次暗淡下去了。   真是的...   “蠢龙...分不清哪个是自己人的嘛...”   我忍不住小声嘟囔,见白龙总算重归安静,就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将注意力再次其中于高空。   而这一打岔,却见盘踞在黑雾里的那只庞大巨兽,早已经初步显露身形。   巨大的、麒麟一般,生有珊瑚状犄角和长须的巍然头颅,自黑雾里轰然探出,紧接着就是那长达数百米的鳞蛇之躯,形似鱼尾却长有毛簇的大尾长鞭般豁开闪电浓雾,带着可怕的风啸,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尾巴抽在眼球上!   轰——!!!   又是一阵轰雷般的闷响,眼球的晶体在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扫击之下,瞳孔剧烈地收缩颤抖,它似乎在那里并不能移动,除了幻觉也不具备任何反击的手段,硬吃这可怕的一击,原本球体上已经裂开的缝隙眨眼再一次扩大,更多的碎片「哗啦啦」落入黑暗,而整个城堡和空间的震动,也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华夏龙...   是的。   我这是首次尝试用「幻灭」的能力,塑造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又如此巨大的神话生物。   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此刻很显然的...   我成功了。   毁灭幻觉的最好方式,就是制造出更加强大的幻觉,在同一个幻境里,正面以蛮力彻底的击溃它。   “嗷嗷——!!”   浩瀚的青龙在雷光闪烁的黑雾里翻涌游走,很快将近千米长的整个身体全部探出雾中,它咆哮着飞向眼球,用蛇一般的身躯将其彻底缠住,五只利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牢牢抓了上去,随即张开深渊般的巨口,一口咬向那颗眼珠。   嘣!!!!   咔嚓...   巨大的响动声里,那颗眼球被直接咬碎了。   随后,炸开漫天诡绿色的光芒。   哗啦啦啦啦啦——   宛如镜面破碎一般的巨大动静,自球体所在的高空倏然传出,随着强风眨眼间扩散至下方的整座城,那仿佛是空间破碎一样的场景,以眼球所发出的光芒未中心,可怕的龟裂像蜘蛛网般涌向四面八方。   就是这样...   面对这个,我倒是像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但越是这种时刻我才越不能放松,要小心那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的反击,且反击有可能会以完全预料不到的形式。   于是我站在墙头,立在扑面而来的狂风里,眼睛紧紧不放,盯着黑空中扩散越来越大的裂纹,谨慎注意来自各方面的变化。   ...然而等了许久,没有变化。   咔嚓——!!!   自龟裂产生的中心,随着第二声巨大的爆响,眼前所有的画面,一瞬间全部破裂了。   黑暗自视野中褪去。   有阳光洒下来了。 第七十三章 认知地狱(十)   仿佛一面黑色的巨大镜子,在视野中轰然破碎一般。   可怕的裂纹扩散至镜面所能照出的一切事物,密集的龟裂眨眼间蔓延到黑暗里的城堡,蔓延到天空中盘踞的神龙身上,到头顶的夜色、脚下的巍墙,耳朵里怒嚎的风声、吼声,所有的事物都随着那一声巨大的裂响,在无数炸开的镜面碎片之中,骤然破灭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柔煦带着微微红霞的阳光,已经自眼前悄然洒落。   “唔...”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抬手遮住额头。   好刺眼...   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对于突然而至的强光,有那么短暂的时间无法适应,可用手遮也遮不住,只觉得眼睛稍稍发疼,视线里一片花白,非常的难受。   怎么回事...   这是...   新的手段!?   我被拉进另一个幻境了吗...   尽管那一声巨大的裂响过后,此时周遭已经变得异常平静,脚下的震动、狂暴的龙吼,惊人的动静蓦然间全都销声匿迹,轻风自面前拂了过来,撩动耳边的秀发,已经不复先前那般猛烈,连鼻腔里始终缭绕的那丝血腥味,也都闻不到了。   可我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少顷,待眼睛稍微适应了光线,便眉头紧蹙着退后两步,眼睛「咕噜噜」的转,游目四周,审视着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新威胁。   然而...   几秒钟过后,我就有些呆住了。   这是——   我站立在依然巍峨的古堡城墙墙头,位置与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偏差。   而当视线向着左边望去的时候,就在距离城墙南门的右边,那座被我的冰霜之力震塌下去的城楼也没有任何变化,连带着十数米的范围在内,整片城墙像是被巨兽倏然咬了一口,硕大的缺口下方碎石乱木堆积成小丘,扬起的尘埃却早已在此刻悄然落定。   除此之外...   此时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与几秒钟前的印象,大为不同。   带着些许温红的阳光自头顶倾然洒下,照出呈现在我面前的,这座古老堡垒的大半轮廓——没有血色的根茎,没有充满腥气的风,整座城堡除了看不到人影,仿佛一座萧条的空城之外...   一切的一切,都还是记忆里的那副样子,全都再正常不过。   晴朗的天空之上,黑云已经消失了,而不论是由深渊之力塑形出的那只渡鸦、那只幼鹿,还是由幻灭之力所孕育的浩然神龙,它们都连同那只诡谲的巨大眼球,随着碎裂的幻境,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倒塌的城墙,城墙下一些被冲击波所摧毁的房子、毁坏的道路,能说明我先前确确实实,在那边对漫天扑来的血网,出过一次手。   但此时此刻...   在明丽的光芒辉映之下,整座内堡几乎每一处都无所遁形,可哪里都再也看不见那些蠕动触须的影子。   就连那些死去的、根茎一般蔓延再各处的血色枯藤,也都不再看得见了。   ...?   我望着眼前、望着远方寂静的像是一副古老画卷般的景色,脑袋还沉浸在前一刻激烈晦暗的交手中,就这么站在墙头,望着这一切,愣了许久。   “...搞什么啊。”   而后,忍不住喃喃出声,下意识地低头,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略显破碎的胸襟和衣袖,除了有点点脏、沾着不少灰尘意外,身上本应该残留的恶心脓血液体,这时候也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这是新的幻境吗?   ...不对。   这不是幻境...   那东西没有其它手段了,「幻灭」所缔造的神龙已经将它的幻境彻底粉碎,这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世界...   ...那么也就是说。   打从一开始进到城堡外围的乱营,我就已经中了那东西的幻觉了...   想到这里,我迅速回身转头。   随即看到身后,在高耸的城墙之下,废弃的、残败的棚屋营帐几乎遍布视野,在沉默之堡外围整个草原和丘陵,到处都是大大小小、规模不一的集营。这番景象,与最早我在远处的松林之外,望向这边的时候,所看到的是一样的景色。   没有什么罪业之力的侵蚀。   没有血色的土地,也没有瘆人的腥风。   那只是一大片废弃了不知道多久的难民营,除此之外,什么古怪的东西都没有。   ...所以,这算什么?   既然先前所看到的全部都是幻觉,那么本应住在这里的人呢?无论是教会还是流民,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还有先前的那些骑士...   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颗眼睛呢...   它死了吗?   它到底是个什么...   满腹的疑问一时间全部用上心头,我揉了揉仍自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突然有种自己好像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给耍了的感觉。   呵...   有点意思。   “我开始真正好奇,教会究竟在这里捣鼓出一个怎样的鬼东西了...”   自言自语的同时,我弯下腰去,将乱糟糟的衣服稍作整理,这时候能看见身上哪里脏了,便走到城墙边沿,挺着一张脸,在衣袖、胸襟、袍摆等沾灰较多的地方反复搓拍,散乱的头发也一把抓到身前来,发束握在手里使劲的甩,好容易清理的差不多了,带重新抬起头,蓦然间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对了,剑鬼呢?”   那小矮子,该不会趁机已经跑掉了吧...   然而就在这时,自左侧倒塌的城墙下方,那堆残破的乱石废墟里,陡然间雷光一闪,一道湛蓝的电弧挟裹「嗞嗞嗞嗞」的声势,眨眼间跃上墙头,立在距离我差不多百米开外的城垛。   “啊...”   我望着那道身影,微微愣了一下。   ...是剑鬼。   “她没跑啊...”   而且好像也没中幻术...   哦。   应该是幻术已经被我解开了吧?   “喂——”   我向她呼喊,随后招手。   远远的,立在城垛上的剑鬼小姐蓦然回头。   她像是呆住了,看到我之后既没回应,也没有动,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往这边看,看了许久,直到我手都举的有些酸了,慢慢放下来,打算过去看看她到底什么情况的时候,那边忽然雷光大作,迅疾的闷雷声眨眼划过上空,在下一秒钟劈在我的身前,巨大的响动声里,剑鬼小姐的身影飞速闪现,「铮」地一声,将寒锋指在我的喉咙。   ?!   我险些就要暴起揍她了。   只是在脸色阴沉下来的同时,听到她语速破快的问话:“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安斯艾尔那老东西呢!”   “...嗯?啊?”   “你是我的幻觉吗!”   “拜托...”   我翻了个白眼,用指尖将她的剑锋拨开了:“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哪有这么问事情的?   我真是幻觉我会告诉你吗?   告诉你我是个假的?   你什么脑袋啊...   然而经她这么一问,倒是让我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七十四章 认知地狱(十一)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我问她。   然而剑鬼小姐显然还沉浸在困惑当中,她并不能确认现在的我究竟是真是假,不过在被我拨开剑刃之后,倒是没有再贸然进攻了,只是手里的剑却并未放下,猛地退开两步,也不说话,满脸谨慎的望着我。   “...喂。”   我有些不耐烦了,垂在身侧的左手握紧再放松,秩序之力稍作运转,淡淡的冰雾顷刻间自掌心飘散开来:“非得让我再揍你一顿,你才能彻底认出我是谁么?醒醒吧,那东西已经被收拾掉了。”   也许吧...   但幻境总算是破灭了,不会错。   我说着,看到女剑士脸色微微一变,盯着我的左手紧张起来,便在她做出进一步的过激反应之前,迅速又撤掉了冰雾。而后,就盯着她的脸,神色淡然的望了片刻。   剑鬼小姐小心翼翼,与我对视着。   渐渐的,她总算明白了我此刻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脸色的戒备就慢慢消除——许是在我的眼中没能看到敌意吧。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小家伙,她有着自己的一套「直觉」判断方式,这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确认了我是真货,而不是什么幻觉,对此我也懒得再和她做过多解释了。   “告诉我发生的经过。”   兀自又走向城墙的垛口,感受吹在脸上有些清爽、沁人的微风,望着下方再阳光下安静而古老的空城,我大口地深呼吸着。   那股难闻的腥气,总算是没有了。   入鼻之间,满都是草木清新的味道,闻起来真的舒服...   ...可惜了。   如今时隔两年再次回来,所有的东西,却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尽管城堡依旧,可人却都已经...   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呢。   “...我们向城堡走的时候,你突然就不见了。”   心中略微感慨的同时,我听到身后的一侧,剑鬼小姐在踌躇片晌之后,总算是肯好好说话了。   “天变得很黑,城堡里突然出现了人,是那些教士...穿黑袍的,还有当初杀我的大主教安斯艾尔,他们就站在城楼,对我发起进攻...”   当好好说明一件事情的时候,她的语速立刻就放得很缓了,像是一边说一边努力的想,用尽全力在组织语言的感觉。   “我以为中了埋伏,顾不上多想...马上就还手了。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们既然敢选择正面和我交手,那我就要这些人,全部都死在这里。”   呵...   不跑,而是刚正面吗。   倒是个头铁的矮子...   如此想着,我向她稍稍侧目。   便见那剑鬼小姐说着,略微回身,朝着侧后方倒塌的城墙望去:“...只是没想到,打起来才发现有些吃力...安斯艾尔那条老狗很厉害,不知道用什么神迹炸了城楼,墙也塌了。我刺中他一剑,但没起作用,被他放出的白鸟啄下城墙,摔进了废墟里...”   说到这里,剑鬼小姐下意识地揉了揉屁股,眉头微微一蹙。   看起来,她还点疼...   “然后天就亮了?”   我忍不住插话,想了想,不待她回答便又问:“你说的安斯艾尔,是不是一个瘦瘦的,胡子花白,而且留的很长,眼窝陷的比较深,老眼昏花,年纪很大的一个大主教?”   “...嗯。”   剑鬼小姐被我打断了想说的话,不自觉地呆了一下,眼神懵懵的转过头来看我,像是有些不知道该继续往下说,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思考了两秒钟,不知道为什么,低头先看了一眼手中的剑,恍然间才意识到她还将剑举着,于是马上就放下了,面无表情,对着我缓缓点头:“你认识他?”   她选择了先回答我的问题。   嗯...   脑袋瓜转的真快。   “认识...其实也不算吧。”我随口说道。   说话的同时,脑袋里有个瘦巴巴病怏怏的老头形象一闪而过。他站在金光里,低声吟唱着,随后就有一鼎巨大的、压迫力十足的金钟,照着我的脑袋就扣下来了。   淦...   我马上摇了摇头,将臆想中的画面快速甩走。   她说的,该不会就是...那个在最初就给我造成严重心理阴影的长袍老头吧?   他叫安斯艾尔吗...   我记得是不是,前年在随着审判之拳的艾萨克他们南下的时候,从安吉尔那家伙的口中,也听到过安斯艾尔这个名字...   而且不止一次。   还有...   在伍德沃德之森,龙乡入口的外围,那个印象里身体不太好,但却很能干的老主教——   也是他吗?   就是他吧...   我忘记那老家伙有没有向我报过名字了...   不过像那样能干的老头,教会里还能有几个啊。   心中念头飞转的同时,我又像是不经意间,随口对她发问:“在伍德沃德之森,针对我的那场行动,他也有参与在内吗?”   那晚出现的人太多了...   加上天黑的原因,除了印象中站得靠前的、熟悉又或者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些家伙,更多的人,我到最后都没能一个个确认清楚他们的面孔。   “嗯,有他的份。”   听到我的发问,剑鬼小姐毫不犹豫,迅速点头确认:“那之前,我在地下监牢就和他见过一面。他和安吉尔,是整场行动的主导,从异端入侵,到那个叫做「女神之泪」的东西,还有雄鹿镇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他们一手策划。安吉尔在幕后,安斯艾尔是那个台前的侩子手。”   “...哦。”   我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的「哦」了一声。   所以,他也是我们「教,宗,大,人」的爪牙咯?   很好...   老头,我记住你了。   “走吧。”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至于剑鬼小姐还没说完的,对于她所经历的幻境描述,我已经没必要再听下去了。心中对于城堡里那个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的东西,它的能力,其中的七七八八,我基本上都弄清楚了。   不过就是一个「被动」的幻境...   虽然复杂,但何足为惧?   “我们去堡里看看。”   说完,不待剑鬼小姐再回话,我便踏起月步,「砰」地一声,从城墙一跃而下。   呼呼呼呼——   风声袭耳。   气流在脸上、身上肆意呼啸,眼中的画面陡然间变得模糊,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倏然清明,我从高耸的墙头跃至城墙里侧一座较高的塔楼顶部,站稳之后,便听到身后滚雷咆哮,视线的余光里电芒一闪,剑鬼小姐凌乱的身姿,就已经出现在我的身旁。   “你这是什么步伐?速度竟然堪比雷电...”   “秘密。”   对于好奇宝宝的询问,我当然也不愿理会,但却隐隐生出了些许攀比心理,于是举目眺望着远方内堡古老磅礴的轮廓,指着它说道:“看到内堡前面的广场了吗?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最先到!”   月步——   轰!   全力踏出的月步,恐怖的脚力瞬间便将塔楼的片瓦炸得四分五裂,楼顶的石砖砌墙直接踏下去一大片,碎石土屑纷飞之间,呆头呆脑的剑鬼小姐在足足愣了一秒钟后,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你、你耍诈!”   轰嗞嗞嗞嗞——   爆裂的雷声紧随其动,炽烈如光一般的闪电倏然划过城堡上空,朝着前方自高楼层顶之间疾速闪烁腾挪的小小身影追去!   然而只追了几秒钟,安娜西丽丝就明白了,假如按照设定好的路线比拼速度,哪怕是倾尽全力,让整个身体都被雷电包裹,无论将速度提到多么极限的程度,自己也是追不上那个神秘且强大、于她来说满身谜团的矮小少女的。   轰轰轰轰轰轰!   视野的前方,那个小小的小家伙身影在房屋顶之间辗转闪动,像是拥有教会中极少数虔诚的信徒才能施展出来的,瞬间移动般的能力,然而声势与之相比却大的可怕,尽管那身影看上去无比轻盈,可每消失一次,都会造成恍如爆炸般的巨大动静。   凡是被她踏足过的地方,无论是坚硬的磐石还是柔软的草棚,皆会在那股强大无比的脚力之下,弹指间分崩离析。   此前,安娜西丽斯从未听过,有什么样的步法能够做到以这样狂暴的方式高速移速。   虽说她隐隐猜到这种移动方式,可能和冬之月那个大公爵教宗骑士擅长使用的,一种叫做「月步」的步法很是相似,可即便是那个大公爵,他再怎么做也是不可能快过闪电的——那简直已经超出了人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只是一个步法而已...   差距就已经明显拉开来了。   果然...   这个小个子女孩,她的力量远不是像自己这种正常的人类,所能够理解的东西。   望着那已经快到完全看不清、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少女,安娜西丽斯强压下心中的震撼。   她虽然不擅长说话,不喜欢和人交流,却也是个不愿服输的个性,如今看到了在自己最擅长的、引以为傲的速度上,竟然都被对方拉开了差距,只觉得更应该咬牙奋起直追,一张被雷电包裹的小脸都憋红了,全力催动着秩序之力。   轰嗞嗞嗞嗞——   惊人的雷电从城堡南面掠过天空,急速划向城中心的内堡,闪电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曾落地,就学着那少女的样子,点过屋顶便又窜出去了,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就已经快要劈至城堡的广场...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慢了少女不止一步。   蓦然间回过神来,安娜西丽斯透过视野中的雷光,看到那少女突然出现在距离内堡外只有大约一两百米的防御塔楼——而塔楼距离自己这边,粗略估计至少还有五六百米远。   也就是说,哪怕是已经全力在催动雷电,可只凭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那少女还是硬生生地甩出了自己五六百米远...   为此,安娜西丽丝感觉有点不忿。   你都不说开始的...   心中在隐约抱怨的同时,她还看到那少女突然停下来了,可距离约定的地点并没有到,就只差一点点的距离。然而少女此时却真的停在了那里,低着头,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像是对自己大声喊道:“等等!”   ?   安娜西丽斯不想等。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就要反败为胜了。 第七十五章 认知地狱(十二)   “我说了,等等。”   然而下一刻,就在安娜西丽丝裹着雷电的身影,自少女所站立的高塔掠过的那一瞬间,视线模糊的余光里,她看到对方身上倏然腾起了那股霜冻之气,耳中隐约听得少女传来的话语声,已经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了,心里蓦然「咯噔」一下。   她生气了...   输不起,还要动手的吗?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反应迅速的剑鬼小姐马上开始减速,她意识到了少女要对自己发起攻击,竭力试图调整自己在半空的身形,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   咔咔咔咔咔——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冰块碎裂声在前方轰然凝聚,视野当中,安娜西丽丝只看到了冷冽的蓝光自面前突然乍现,她感知到了危险,但意识反应过来了,身体却因为在空中无法借力而没能及时做出应对,慌乱之中,只得拼劲全力催动着雷电减速,随后「砰」的一声,撞上了一堵非常坚硬、冰冷的墙壁上。   嗡——   这一瞬间,剑鬼小姐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像是有无数的蜜蜂在耳边振翅飞行,眼前一黑,接着便是数不清的金星,意识模糊了,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要碎掉一般,除了痛什么都感知不到,恍恍惚惚的,软趴趴的从半空坠落,向着地面快速跌去。   “啊...”   恍惚之中,她似乎听到那少女发出像是略显意外的感叹:“怎么没躲开啊...”   轰!   下一刻,巨大的动静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霎那间就到了自己的跟前。安娜西丽丝感觉到有双手环抱在了她的腰间,鼻子能闻见那股淡淡的、丁香花一般的气味。   好香啊...   嗖——   惊人的风声伴随着雷电散去的余音,一瞬间自耳畔轰然暴起、随即消去,安娜西丽丝被那股淡淡的花香弄的有些神思不定,等意识到眼睛能看清楚东西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塔楼的顶部,而那股花香也随之撤去。   少女放开了搂住她腰的双手,朝后退去的同时,似乎还在喃喃自语:“过分了过分了...不该直接在半空凝出那么厚的冰墙的...”   随即,她像是转问自己:“你没事吧?”   “...呃。”   安娜西丽丝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歉意,她想说自己没事,但嘴巴张了张,发不出声音,仿佛肺部的气息全都乱了,这时候才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脸上有血...   动不了...   浑身都疼...   骨头没断吧?   如此躺了许久,待少女拿出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擦来擦去的时候,安娜西丽丝也终于恢复了言语的能力:“你...耍诈...”   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先对少女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似乎有些像是朋友间小打小闹过后的埋怨了,根本不像是以往的自己所能说出的话来。   假如在以往遇到这种事情,她要么一语不发就此开战,打得过就杀了,若觉得打不过,也要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因为只有感觉到痛才会害怕,会顾虑,会在下一次再想要伤害自己之前,先掂量掂量索要付出的代价,这才是安娜西丽丝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   可不知怎么的...   在这个少女的面前,她没有那样的心思了。   「仇恨」,哪怕只是「讨厌」,任何负面的、想要杀死对方的心思,她好像都生不出来...   为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安娜西丽丝慢慢从冰冷的石砖上,坐起来了。   “疼...”   她一受捂着鼻子,喃喃说道。   “抱歉了。”   抬起头来时,在面前蹲下身的少女,正好丢掉了为她擦试过鼻血的布巾。沾着血的布巾随风飘到了塔下,像是随手从斗篷上扯下来的,那少女耸了耸肩,对自己说了一声抱歉,模样看上去很没诚意。   见此,安娜西丽丝便有些恼火,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只好默默忍受疼痛,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   少女被她看得有些不爽,便嘟着嘴巴碎碎念着:“我都告诉你等等了,自己头铁非要闯,怎么躲都不躲一下的啊,我以为你很会躲嘛...这可怪不得我哦。真是的,好歹低头看看下面啊。”   ...下面?   安娜西丽丝微微一愣。   刚才确实只顾着盯她了...   “下面,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问道,待感觉疼痛消去、身体似乎并无大碍,便强自起身,站在塔楼顶做了几次深呼吸,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从脑袋里抛去,活动活动手腕、脖子、脚腕,确认了自己依然具备极佳的行动能力,这才扶着塔楼上的石垛,把脑袋探了出去。   这个时候,安娜西丽丝当然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从她刚刚还躺着的时候,鼻子里那股少女独有的香味儿散去,隐隐约约之间,她就已经闻见了空气中弥散的那股怪臭——这股味道虽然很淡,却比先前在城墙外陷入幻觉的时候,所闻到的那股血腥味,更加令人作呕。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对这股味道,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   尸体...   很多很多,大量死亡的尸体...   而且是死了很久的,腐化而后再风干,又或者已经快要化成白骨的尸体,才会发出这样的味道。   安娜西丽丝对气味一向敏感,可刚才在城堡外围的时候,那血腥的幻觉散去之后,她还没有闻见这股味道。   也就是说——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当安娜西丽丝将头从高塔探出去,她还是被眼中所看到的场景震惊到了,瞳孔放大的同时,连鼻血再次流出来都感觉不到。   先前从城墙上望去,因为被近处高耸林立的建筑塔楼挡着,她和少女都看不见城堡中心的街道,此时才陡然发现,原来这里并不像先前所想的一般,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与之相反,城堡里其实全都是人。   死去的人。   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大多数都跪坐在街道,有的在房屋旁,有的就在塔楼下蜷缩着,更多的则是摩肩接踵、拥挤在各个街道。他们看上去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平民,然而其中也有穿着教会服装的修士、或者修女,亦或者身裹坚实盔甲的骑士...甚至依稀之中,安娜西丽丝在很远处靠近广场方向的街道里,看见已经死去的,身着只有教会高级神职人员才会配发的,几抹金袍身影...   放眼望去,除去城堡上方的塔楼屋顶没有人外,几乎目能所及的所有地方,像蚂蚁一样,全都挤着人——挤着人的尸体,密密麻麻,不寒而栗。   当然,假如只是这样,还无法让早就见惯了死亡的安娜西丽丝感到震慑。   更加诡异的是,这些尸体看起来不是遭受过屠杀、又或者堡内曾经有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完全没有。   他们的死状非常「安静」——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也全都一直保持着跪坐、仿佛最虔诚的信徒在做祈祷的姿势,无论是平民还是骑士,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一个样子。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   像是面朝神明一样,统一朝向内堡的北侧,城墙下小教堂的方向。 第七十六章 智慧之眼(一)   头皮发麻...   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随剑鬼小姐的视线,再次向着高塔的下方望去,眉头深蹙看了几眼,望着塔下的街道几乎是肩挨着肩挤满的尸体,只觉得鸡皮疙瘩瞬间就起了一身,不想再看下去了,马上别开视线。   呼啦——   张了张嘴巴,下意识打算和女剑士说话时,谁知她竟突然间从高塔一跃而下,风掀起斗篷的篷摆,发出很大的一声响,将精神本就有些紧张吓了我一大跳,猛然一个激灵:“嗳!你干嘛!”   剑鬼小姐没有回答。   她径直跳到了塔下,因为下方的街道根本就没有丝毫能够立足的地方,她便站在了塔楼入口处门洞的石沿上,脚踩在石沿的瞬间,「锵」地一声,抽出那把抱在怀里一直都未曾松手过的剑,回身一剑刺入石墙的缝隙,随后抓牢剑柄,就那样半吊在塔门上方,将身体探下去,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掀开了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脑袋上的兜帽。   ?   她想确认什么?   我就站在塔顶,完全没有想要一起下去的冲动,就这么望着她的动作。   那似乎是一具男性的尸体...   反正从穿着来看,像是流民。破破烂烂的兜帽满是积灰,跪坐着的双腿,裤腿上甚至有青苔蔓延开去——在这里死去的尸体,其中大多数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被许久未曾打理过的路面,石砖之间的缝隙所生出、蔓延到各处的茂绿青苔附着,可见真的都已经死去不知道多久了,且一直都未曾有人发现过。   剑鬼小姐掀开那具男尸的兜帽,露出兜帽下光秃秃的、有些干瘪的脑袋。   尸体看样子并没有完全腐烂成白骨,但也许与活着的时候相比,已经缩水了不知道多少圈,显得又干又瘦,枯黄的皮肤都有些发暗了,皱巴巴的像老树皮。   在剑鬼掀开他兜帽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尸体黑洞一般漆黑的眼眶里,有一只硕大的蜈蚣「哧溜」窜了出来,简直比我的手指还要粗,全都是腿,仿佛像是受到了惊吓,眨眼之间,又钻回尸体微张的嘴巴里去了。   噫...   我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寒。   然而女剑士看起来却是对那种东西完全免疫,脸色非常淡定,竟然还将身体又往前凑了凑,根本不怕那只随时都有可能再窜出来的蜈蚣,开始仔细观察尸体的面部,用手指敲一敲他的脖子,轻轻触摸包裹着肋骨的干瘪皮肤,摸完还认真闻了闻手...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哇...”   我在塔上望着她的动作,只觉得心里的恶寒不断在加重,代入感很强,此时已经满胳膊的鸡皮疙瘩了,忍不住就对她喊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别碰那些尸体了,上来我们一起去那边看看!”   女剑士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将手收回来了,又举目朝着附近更多的尸体望去。片晌,一个翻身重新在石沿上站稳,将长剑从石缝里蓦然抽出,双腿微曲,再猛地一蹬,沿着塔墙像猴子一样「嗖嗖」爬了上来,踩过塔垛落到我的面前。   而后,她将剑用衣袖擦拭两下,收回剑鞘当中,搂在怀里抱紧,兀自皱眉,喃喃自语着思索起来:“奇怪...”   “...怎么?”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怕她摸过尸体的手会不小心碰到我:“我说,你对尸体没什么特殊癖好吧?”   “嗯?”   女剑士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像是没听懂我的意思,但显然也不怎么在意,马上又说道:“这些人,从气味上说,死了至少有半年了...”   “呃。”   我嘴角不禁抽了抽。   从气味上,怎么说啊...   “依这里的气候,半年时间,应该早就化成白骨...可他们没有。这些是干尸。沙漠之类的地带,会出现的多一些,但也不一定...总之,不该是这样。像是体内的水分,被高温蒸发掉...又或者,别的什么理由...”   “好好组织你的语言啊喂。”我翻了翻白眼。   不过,倒是大概听懂了剑鬼小姐想要表达的意思。   嘛...   “什么理由,我们到小教堂里走一圈,或许就都知道了。”   “小教堂?”剑鬼小姐有些疑惑。   “嗯,那边。”   我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北面:“这些尸体朝拜的鬼东西,或许也是让我们陷入幻境的鬼东西...不管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应该就在那里了。”   死尸的朝拜,以及幻境里那颗骇人的眼球,从眼球上流下的脓血,全都是冲着那个方向去的...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   那边,应该就是堡内小教堂的位置了。   “我们走吧。”   我将衣襟稍作整理,随后低头在包裹中翻找一阵,取出头绳,将脑后散乱的长发束了起来:“过去之后,或许还有一场恶战也说不定...”   “恶战?”   “是啊...”   “总感觉教会在这边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总之,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顿了顿。   想走的话,可以就趁现在离开——这句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没能说出口来。   “...跟上了!”   砰——   我随即踏出月步,朝着印象中小教堂的方向飞速掠去,剑鬼小姐化作雷电紧随其后,耳畔里风声有如雷鸣,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们便从那座古老巍峨的内堡上空飞了过去。   越过内堡上空之后,我又停下来了,落在广场立着的另一座塔楼之上,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我对这座塔楼,有很深的印象。   何曾及时,记忆中那名受尽**折磨的可怜女人,甩开了所有想要挽救她性命的人,想要从这里一跃而下,果决赴死。   而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下了她。   我并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   但或许自那之后,她心里可能会一直记恨我吧。   轰——   苍蓝的雷电自空中劈下,剑鬼小姐的身影坠在身旁,她望着我,面露不解之色,不过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递来询问。   我没理她。   一手扶在垛口,兀自又将视线放远了些,从同样挤满了跪拜尸体的堡前广场一扫而过。这一瞬间,眼中恍惚所呈现出来的,是那些曾经在这里跪于雨幕之中,痛哭求饶、瑟瑟发抖的卑微之人。   那些人影的画面只出现了一霎那,随后仿佛就和满目死去的尸体重合了。我继续向上看,当伟岸的古堡再次映入眼中时,不知不觉,古堡四楼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露天圆台,陡然间刺入眼中,成为焦点。   那里...   如今空无一人。   繁茂的青苔与爬墙虎,已经侵占了露台上几乎所有的空间,连铁栅栏和四周的墙壁上,也都缠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艳花朵从栏杆背后伸出,一直蔓延到紧闭的窗户,从破碎的窗洞探进去了。   假如能够忽略掉那些诡异的死尸,一眼望去,这里倒像是童话里的精灵公主,才会拥有的美丽住处。   我不禁有些难过了,很复杂的心情。   那些曾经在地狱里活下来的女人...   她们...   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吧。   只不过是...   从一只恶魔的手里,逃到了另一只恶魔的手里罢了。   ...咦。   我刚才...   是有在觉得难过吗?   “你怎么了。”   蓦然间,女剑士的话将我从思绪中扯了出来。 第七十七章 智慧之眼(二)   “...没什么。”   我晃神一阵,随即摇头,情绪的波动在那一瞬间过去,就不愿继续站到这里,浪费时间缅怀什么了。   “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我淡声说道,望了女剑士一眼,而后转身:“走吧,天就快要黑了。”   砰——   月步重新踏起。   远方的西面,倾洒而下的日光已经越发红晕,天际的云霞被映得绯亮,光透过云层照射在下方古老的城堡,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将堡前广场笼罩,那些跪地祈祷的尸体,也逐渐被埋藏在暗暮之中。   也许再过一两个小时,黑夜就要彻底拉下帷幕。   我不想在这里度过黑夜...   假如可能的话,在天黑之前,解决掉城堡里的「危险」。   那之后,就尽快离开这里吧...   呼呼呼呼呼——   风猎猎迎舞,不断拍打在脸面。   我开始在城堡的屋顶上加速跳跃,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小教堂的方向疾速接近。身后雷声滔滔,剑鬼小姐身裹着流窜的电弧,就紧跟在我的不远处。   小教堂所在的位置,距离城堡算不得远,却也是不近的,倘若老老实实沿路走过去,大抵需要至少20分钟到半个小时。   然而这点距离,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剑鬼来说,都只是咫尺之距。很快我们就临近内堡外北侧的城墙了,视野当中,城墙下方那灿金色的、隆起的圆形尖顶,已经从林立的房屋建筑之间,慢慢崭露出来。   而到了这里...   那些跪拜的尸体,与先前街道上的、以及内堡前圆形广场中的相比,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   我一边疾速掠行,一边用目光向着下方模糊的街道扫视,发现越是靠近小教堂的位置,那些跪拜在街道各处的尸体,它们数量就开始有了明显的减少,不再如之前那般密集,放眼望去毫无落脚之地...   但与之相反,身穿神职人员衣物的尸体,逐渐增多。   修士,修女...   穿着白袍黑衣的「干尸」越来越多,待再次跃过两条街道之后,来到堡里原来就属于教区的方向,那些尸体就变得满眼都是,我在其中甚至还发现了神父、甚至主教身份的尸体,他们夹杂在一众死去的修士修女当中,数量不多,但却非常醒目。   而这些人的尸体,他们死去的姿势,看上去也更加虔诚,且虔诚当中不知为何,好像隐隐还夹杂着强烈的不安、或者惶恐。   那种情绪完全可以从尸体各异的姿态里看出来,因为与先前那些做着祷告,安详死去的平民不同,在靠近小教堂的这些神职人员当中,更多的则像是怀着某种狂热而恐惧的心情,临死之前,很多人甚至都在高举着双手,摆出诡异的、扭曲到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姿势,并且在那一瞬间,快速死去。   而他们面朝的方向,依然是小教堂的位置。   该死...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   自打从东洲苏醒后,这种焦躁不安、想要尽快离开的情绪,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砰!   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我踏着月步,稳稳落在一处街边矮楼的顶部,踩着破烂的砖瓦站定,随后抬起头。   视野的前方,就在这条街的正对面,堡内小教堂的大门,幽幽敞开着。   劈哗——   下一个瞬间,随着余光里雷电的闪烁,剑鬼小姐也在我的身旁,稳稳落下来了。   “小教堂?就是这里吗。”   她从散去的雷弧之中走出,踏步到了我的身前,望着教堂敞开的、里面黑漆漆一片的大门,眉头深蹙,神情紧绷。   “啊...”   我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应道。   就是这里了...   虽然我之前从没来过,但用眼睛看的,就能明白。   沉默之堡不能算是什么大城,它并没有王城或者寒冬之城那样的宏伟的规模,以及完善的城市设施建设。这里其实只是一座贵族的私人领地,以阿兰斯特家族所居住的内堡为中心,整座堡里所有的住民,城里城外,都是如今或者曾经为阿兰斯特家族服务的仆人子孙——这点其实和最早的寒冬之城,是有些像的。   不同的是,瓦伦帝国的人多为好强,尤其是寒冬之城那样的地方。百年之前,他们侧重于争权斗势,那场皇室战争毁了无数平民安定的生活,却让整个帝国在战火的淬炼当中,发展壮大起来了,中央工坊便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而沉默之堡不一样。   这里的历史追溯起来,甚至比起寒冬之城更为久远。然而西尔加亚土地过于富饶,这里的人相比起争斗,更擅长的是耕作与商道,阿兰斯特家族便是如此。   他们以商农起家,勤劳致富,爱好和平,且能歌善舞,在百几年的时间里,逐渐发展为有着南境「粮仓」之称,在整个西尔加亚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庞大的一个城堡家族。   但也是因为如此,沉默之堡在富足之后,没有更多的欲望,也没有更大的野心了,让这里的发展最终停留在了「堡垒」的规模,而不是沉默之城,所以,也不会有特属的教区。   教会不会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在堡里修建大教堂等建筑。严格来说,我现在所在的区域,实际上连教区都不算是,它只有一座看起来不算古老,却也应该有些年代的小教堂,而小教堂所在的这条街,原本应该都是农夫铁匠,这类阿兰斯特家族雇佣的劳动者的住处。   当然,能住在城堡里的劳作者,想必也都些有身份的人了。   但假如不是涝灾、不是教会要在这里搞事情的原因,堡内就连神职人员,都是不会有多少的。   所以,哪怕之前从未来过这边,我也能从这些矮楼建筑群里,一眼分辨出那个放在大城里并不起眼、但在这里却显得很突兀的小教堂。   不仅仅是因为教堂虽小,但比起周遭的石砌房子,还是显得很华丽的原因。   在那幽邃黑暗、却近乎完全敞开的大门前方,有许多与先前完全不一样,仿佛在仓皇逃跑、在吓破胆的途中突然死去,保持着僵硬诡异姿态的尸体,自我从半空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映入眼帘了。   拼命奔跑着的、倒地跪趴着的、像远方天空伸出一只手,仿佛像神明祈求一线生机的,恐慌的、绝望的,面目狰狞的尸体从教堂门口开始,稀稀散散,一直到街两侧的尽头,全部都是。   可我并不能再判断出他们的身份了。   和之前的「干尸」不一样,这些人是被烧死的,尸体焦黑、一瞬间被高温灼烧,或许都未曾感觉到多少痛苦,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势,就那样死去了。   “喂...”   蓦然间,剑鬼小姐回身拍了拍我的胳膊,朝着小教堂侧门一边、街道的后方指去:“你看那边。”   “...我看到了。”   我当然早就看到了。   在小教堂左边的侧门,正有十数头角马兽被拴在成排的兽桩上,此时多数都低着头,安安静静,许是在啃食地面的青苔与久未处理的杂草。   那些...   是先前来到这里的,教会第二骑士团的角马兽。 第七十八章 智慧之眼(三)   “......”   我没有再说话了,想了想,从屋顶一跃而下,剑鬼小姐紧随其后。   我们落在小教堂前不算宽敞的街道,我转过头,看见有一具扭曲的尸体,就在身侧的不远处,于是便走过去了。   “这些人,是被烧死的。”   听闻剑鬼小姐幽幽的声音传来,我眉头紧蹙,轻点一点头:“我知道。”   “但不是直接用火。火的话,样子会更难看一点。”   “嗯。”   “他们是教会的人?”   “...也许吧,鬼知道。”   耸了耸肩膀,压下心中古怪翻涌的情绪,我走到那就近的一具尸体面前,稍稍弯下腰,仔细查看起来。   ...这像是一具女尸。   确切的性别,已经很难从外表干瘪焦黑的皮肤、狰狞可怖的面孔上做出判断了,只是胸前那对同样黑漆漆皱巴巴的、隐约隆起的部位,大概让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胸脯。   胖子除外。   这具尸体背对着小教堂的大门,面朝街道的尽头,保持着俯身的逃跑的姿势,前脚刚刚踏起,后脚牢牢粘在地面布满青苔的肮脏石板上,一只手向前伸出,像是要抓住什么,以这样别扭踉跄的姿势,都死去不知道有多久了,居然一直没能倒下。   我站的位置距离尸体不远不近,大概两步以外,眯起眼望向她的脸——那张脸被后方墙壁的阴影遮住了一半,在泛黄的光线照射之下,只露出一只黑洞洞的空旷眼眶。眼眶下鼻子是塌的,鼻孔也被灼的黏合住了,嘴巴是歪着咧开的,失去了嘴唇的包裹,两排暗黄的牙齿早已全部外翻,几颗也都掉了,头发全部被高温烧光,脑袋光秃秃的,让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白骨外裹着一层枯树皮的模样,扭曲丑陋的面容,能看出她在死前的那一刻,应该是非常害怕和恐慌的。   尸体身上的衣服当然早已经被烧了个精光,我没法认出她的身份究竟是平民,还是教会原先驻扎在这边的神职人员——是神职人员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吧。   在这里死去的人...   倒在地上的,或是仍保持着僵直姿势的尸体,大抵都是这样。   剑鬼说的对...   这些尸体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被高温灼死的,体内的水分大抵在很短的时间里,全部都蒸发掉了,但却不是被火烧成的这样。   我见过不少被火焰烧死的人了,死后的尸体更像是木炭,差不多一碰就烂,很多烧没的部位都会露出黑乎乎的骨头,不可能保留像这样完整的皮肤,更不可能保持如此怪异的姿势站立,肢体应该更扭曲一些才对。   假如火势再大一点,或许连人样都留不下来...周围也没有丝毫火烧的痕迹,更何况这都过去多久了?这里大部分的死人,居然都还好好留着全尸...   ...不过。   我虽然不愿再靠近她,但隔着两步的距离,还是察觉了从尸体身上飘来的,那股罪业之火所独有的腥气。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的关系,那股气息已经很淡了,淡到就连剑鬼小姐似乎都没能察觉,不过就算察觉到她也未必认得出来,只有我对这股气息尤为敏感,在接近的一瞬间,就已经感觉到了。   这次...   不是幻觉。   “喂。”   那尸体虽然没有眼珠,诡异的面容与那黑洞洞的眼眶,仍盯的我有些心里发毛,不舒服的感觉,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反正我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于是便回过身,对女剑士问道:“能搞清楚他们的死亡时间吗。”   “......”   剑鬼小姐沉默着,上前一步。   紧接着,她又去摸尸体了...   啊。   刚才这家伙,是不是用手拍了我一下?   呃...   我有些无语,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被碰过的衣袖...嗯,还好,没有想象中的尸油或是其他让人不适的奇怪组织。   “...闻不出来。”   剑鬼小姐并不知道我此刻的情绪,她粗略的检查一番尸体,随口兀自开口:“尸体上...有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味。”   “怪味?”   “嗯。”   难道尸体本身的气味不怪么...   “不过这里的尸体,死的更早一点...应该吧。”   剑鬼小姐继续说道,不等我发问,她又补充一句:“直觉。”   说完,便向着小教堂的方向望去:“灾难,是从那里开始的。距离近的人,受到高温的直接冲击,成了这个样子。更远一些的,和我们一样陷入幻觉,然后慢慢死去。”   “哦?”   我有些意外的挑眉看她。   这矮子,好像也有不笨的时候啊。   嘛...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你觉得那些骑士,现在仍然还停留在幻境里做梦呢,还是和我们一样,已然脱离幻境,发现沉默之堡这令人震惊的可怕事实?”   剑鬼小姐听了,思索片刻,慢慢摇头:“不清楚。”   随后看着我,似乎像要从我这里询出答案。   我没有回答她。   只是顿了顿,将目光重新望向小教堂的大门,不再理会周遭有些瘆人的尸体,踏步而去:“走吧。”   “进去教堂之后,如果他们还能活着...我们救人一命。”   “...嗯。”   剑鬼小姐跟在身后,应了下来。   延申向小教堂的扇形阶梯,有许多的地方都已经瓦解破碎,满是豁口的石阶上,翠绿的青苔自石缝间蔓延开去,一直到幽邃的门洞深处。   门洞的附近,有几具穿着金色盔甲——那大抵曾是金灿灿的颜色,如今已经在高温和时间的侵蚀之下,变得失去光泽、发黄发黑,扭曲不堪,在青苔的附着之下,还生出一些黑乎乎的、凝固的液体。   我们从裹着那样的盔甲、或倒或站的干枯尸体旁快速经过,来到小教堂正面的前方,少顷,停下脚步。   透过教堂外破碎的彩窗所透进去的微弱光线,从这里,隐约已经能看清楚教堂大厅的模样了。   歪倒熄灭的长烛灯,散架倾塌的长坐椅,上方悬挂的巨大吊灯,早就已经掉下来了,摔在大厅的中央,支离破碎,满地都是铜片状的碎金属。   正前方的不远处,透过昏暗的光线,隐约能看到悬挂在讲台上金色十字架也歪了,奉献箱倒在一边,有具尸体就趴在箱子上,干巴巴的,姿势诡异,那张古怪吓人的脸,恰好就朝向着大门,嘴巴大张着,像是死前正竭尽全力发出呐喊,黑漆漆的眼眶,仿佛就盯着将要进入大厅的我们。   加上周遭黑暗的环境,那情景看上去的确有点吓人。   “呼...”   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小场面小场面...   现在的我,怎么可能还会再怕一个死人?   哈!   简直开玩笑...   “怎么不走了。”   剑鬼小姐见我停下,许是感到疑惑,在身后忍不住催促。   “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头也不回的对她说道:“里面的情况不知道,小心点为好。”   然后硬着头皮,下意识地做了两次深呼吸,这才举步迈进。   仿佛踏入倒另一个世界一般,才一进到大厅,四周的光线,倏然间便黑了下去。 第七十九章 智慧之眼(四)   !   好黑鸭!   什么都看不清了...   “剑鬼!”   视野陷入黑暗的一瞬间,我感到胳膊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听觉身后紧跟的脚步,喊出她的名字就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空荡荡的回声再次将我小小的吓了一跳,马上就是一个侧身,让出了前方昏暗的道路:“你走前面。”   “......”   黑暗中,剑鬼小姐没有说话,只是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似乎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找找看有没有火把。”   我装作若无其事,面无表情,待换过位置,这才慢悠悠跟到她的身后,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是小教堂,从里面看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小...注意一点吧,我们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什么非人的东西活着。”   “...嗯。”   女剑士的回应同样小心翼翼,听得出来,她也是有些紧张的。   稀薄的橙光,透过大厅两边墙壁上的彩窗,照射在肮脏凌乱的教堂地板上,映出倒塌的长烛灯,裂开翘起的木板,木板间的灰尘青苔,还有蜘蛛网,能见的范围小的可怜,却是厅堂中唯一的光亮。   除此之外,整个大厅中央都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这间小教堂的采光本就不算好,被周围高矮不一的房屋一挡,还不到天黑就已经成了这样,加上破窗外吹进来的,鬼哭般的风声,以及我们踩在老旧木板上所发出的瘆人声响,整个气氛就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都可能从黑暗里突然而至,一顿贴脸输出的感觉。   好在这样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剑鬼小姐便走到墙边,将墙壁上的火把取下来了两个,递给我一个后,从腰间的包裹取出干草火石,一阵捣鼓,火把就点燃了。   呼——   摇曳的火焰在大厅中亮起的一瞬间,仿佛心里也多了一丝丝的踏实感。   我随即也引燃了自己手上的火把,两簇火团的光亮,几乎将大半个厅堂都照得十分清楚了。厅堂并不大,几百平方的样子,放眼望去一片狼藉,除去远处半趴在奉献箱上,在门外就看到的那具尸体以外,散落的长椅间,零零散散还倒着一些黑乎乎干巴巴的死人,死状差不多和外面的一样,但进来之后,却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在厅堂稍微探索一番,剑鬼小姐查看了几具尸体,我则沿着墙壁到处踩踏地板,想看看会不会有地窖或者暗门之类的东西,然而几分钟下来,什么都没能发现,就是很正常的一个教堂大厅。   “奉献箱下面找找看。”   我随口对剑鬼小姐说道,摸索完最后一段砖墙,耸了耸肩,转身朝大厅中央走过去了,小心翼翼绕过脚边的尸体:“有看到骑士吗?”   “没有。”   “他们好像是从侧门进的,绕过这里了...那边还有中庭,从大厅也可以穿过去...讲台下有东西?”   “也没有...有一柄权杖,很多的蜡烛,还有一本启示录,书页都被烧没了。”   “哦...”   咯吱...咯吱...   脚踩过木板和碎铜片的声音,在安静到有些诡异的厅堂里,就显得尤为刺耳。借着火光,我注意到脚下的地板有很多地方都像是被高温烤过,有一小片一小片焦黑的痕迹,但显然没有哪根木头曾被点燃,否则这里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在大厅中央与剑鬼小姐重新会合,我们接着又一起走到最深处讲台的附近——这边已经被她检查过一遍了,但我有些不放心,总感觉会漏掉暗门地道之类的地方,毕竟教会好像就喜欢干这种事情。   然而再次查看过后,还是什么都没能发现。   “呼——”   我站在石台上,举着火把环视一圈,确认整间厅堂没有再遗漏什么隐秘的地方后,轻舒一口气,对蹲在奉献箱前摆弄尸体的剑鬼说道:“走吧,我们去后面再看看。”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她忽然出声,将我叫住。   “嗯?”   我回过头。   只见女剑士此时正趴再尸体的一旁,一首举着火把,俯下身,以一个几乎是面对「面」的姿势,盯着尸体黑洞洞的眼眶,幽幽说道:“它的身体下面,有东西...”   “什、什么东西!”   啊...   舌头打结了。   她的样子有些吓到我。   这矮子,胆好肥啊...   不怕那东西突然坐起来吗!?   在这种情况之下,完全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你离它远一点...”   我下意识地说着,有些担心,却还是迈着小步子往那边走了,举着火把,精神高度集中的同时,看见剑鬼小姐居然将手朝着尸体的脑袋伸了过去。   !   哇...   那尸体的脸和大半个身体都已经粘在奉献箱上了,却被剑鬼抠着黑洞洞的眼眶,将整个上半身硬生生拔了起来,与木箱粘连的地方拉起无数恶心的烂肉丝线,随后一根根绷断,我看到数不清的小黑虫从尸体下方仓惶散开,向着四面八方的黑暗逃去,有不少冲着这边来了!   “哇,哇,哇!”   月步——   轰!   踏步、起跳,霎那间的反应,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脚下的木板被我踩地四分五裂,灰尘扬起来了,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厅堂当中回荡,惊得剑鬼将尸体直接抛飞向一旁,她似乎从那木箱上拿起了什么东西,随后在飞尘来袭之前,迅速翻滚着躲向远处。   与此同时,慌乱叫喊的我几乎已经跳到了厅堂的天花板,一手抓住上方浮雕石拱梁,眼眸中蓝芒绽放而出——倘若不是突然意识到手里还握着火把,恐怕冰霜之力就已经下意识地挥出去了。   “呼,呼...”   我紧张的喘息着。   片晌之后,待下方尘土散开,露出被我踩踏下去的一大块地板,而剑鬼小姐此时也已经在不远处站了起来,看到她正一语不发,站在摇曳的火光里仰头看我的样子,我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糟糕...   差点就把这里夷为平地了。   ...什么啊。   就只是虫子而已嘛。   “啧...”   察觉到心情逐渐平复,我咂了咂嘴巴,正打算跳下去的时候,蓦然间感到手上一松,头顶传来「轰」地一声闷响,紧抓着的那根用来支撑天花板的雕石拱梁,竟是被我硬生生的给捏断了!   大腿粗的整根石梁塌了下来,我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刚刚竟是把五根手指硬生生戳进了石头里,搞裂了雕石拱梁,断裂的梁柱便随着我一同坠落下去。   “小心——”   朝着下方呼喊的同时,我在空中用左手向身后喷出冰雾,改变坠落的方向,远离塌下来的石梁,稳稳落地后翻滚一圈,站起身继续后退,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只听得「轰隆轰隆」,两声巨大的闷响,坠落的石梁砸在了讲台上,灰尘再次爆开来了。   “噗,咳咳...”   我用手在鼻子前狠命的扇,快步后退着。   教堂没事...   幸好幸好,天花板上有很多这样的雕石拱梁...   断一个不至于都塌下来...   我一直退回到了大厅的中央,静待着烟尘逐渐散开,回过神来的时候,剑鬼小姐已经举着火把,走到我的旁边了。   “......”   她什么也没问。   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看。   “...你刚才,有看到那尸体的古怪了吗。”   我同样向她看去,火光里,满脸的严肃和认真。   “嗯?”   剑鬼小姐反问。   “...没事。”   我对她摇了摇头:“我刚才看到那尸体想要对你发起进攻,咳...小心点。幻觉的影响,好像并没有完全消失...”   “是吗。”   剑鬼小姐听闻,脸色也戒备起来了:“我以为,你怕虫子。”   “哈。”   我故意发出不屑的笑声:“我怎么可能会怕那种...那种随手就可以碾死的小东西...用屁股想想,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   “...也是。”   剑鬼小姐似乎相信了。   她呆了一会儿,突然朝我递过一个东西来:“这个,是藏在尸体底下的。”   “什么...”   我定了定神,将目光慢慢聚焦在她的手上。   ...那似乎是个破损的手记本。 第八十章 智慧之眼(五)   那是个棕色的、封面损坏很严重的硬皮手记本,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非常的旧。   当女剑士将手记本递过来时,我下意识地打算伸手接过,蓦然间看到本子的封皮隐隐沾着一些黄褐色的粘稠东西,脸色一僵,伸出的手便立刻缩了回去。   “...从尸体身下拿的?”   “嗯。”   听到我的问话,女剑士点了点头,手又向前伸了伸,再次示意我看看本子:“像是那个人,死前拼命保护的东西,所以他趴在那。”   “哦。”   我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打开它,念给我听听。”   说完,不再理会女剑士了,兀自向已经安静下来的讲台方向望去一眼,发现那边已经被石梁砸了个稀巴烂,然而顶上的天花板却还算坚固,暂时没有要塌陷下来的趋势,于是就放下心,转身用斗篷擦了擦旁边的长椅,将火把卡在椅子的铁扶手,随后坐下去了。   哗啦——   黑暗中,传来女剑士翻动纸页的声音。   “......”   她像是打算自己先看个大概,纸张翻动的声音很快,悉悉索索的,除此之外,半晌都再没有其他动静。   几秒钟过后,待我忍不住转头,带着疑惑,朝剑鬼小姐的方向重新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啪」的一声,将手记本重新合上了,用显得非常茫然无辜的眼神,与我对视:“...我看不懂。”   ?   “为什么?”   那应该就只是个记事本吧...   难道里面写的是密码之类的东西?   “我不怎么识字。”   “......”   呃...   好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简单的一些,能认识...第一页,写着圣诗班...记录什么的...案卷?档案?圣诗班我知道的,就是那些黑斗篷教徒。”   “......”   我张了张嘴巴,沉默少顷之后,也只能叹息着说道:“算了,你拿过来吧。”   圣诗班...   案卷?   听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心中对于手记本里的内容,就已经开始产生了重视。   其实之前就在想这里会不会也存在那些圣诗班的家伙,毕竟有关于教会实验的一些地方,好像总是少不了那些藏头露尾、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不出几个的圣诗班成员。   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基本已经可以确认,他们就是教会实验背后的那些执行人员了,是具体落实这个事情的人。   当初在悬崖下救了我的,大概率也是这些人...   圣诗班。   我一面想着,在剑鬼小姐朝我走来,在长椅旁坐下的同时,蓦然间,脑袋里闪过那张带着鸟嘴面具的脸。   圣诗班里,是有教宗骑士存在的...   “喏。”   视线的余光里,伴随着女剑士平静的语气,她将那本手记,又朝我递过来了:“给你。”   我甚至看到剑鬼小姐的拇指上,也沾着那种粘稠恶心的不知名奇怪液体...   “放长椅上,打开,帮我翻页...我不想碰这东西,太恶心了。”   “...哦。”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把手收了回去,将手记本摊开放在长椅,不忘让字的方向正对着我,不过大抵心中略有困惑,想了想,便问了:“为什么恶心?”   “...你不觉得吗。”   我震惊了。   然而女剑士却淡然摇头:“不觉得。”   那绝不是在骗人,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这些东西完全免疫,反而奇怪我为什么会感到不适:“我们死了,不也是那个样子。”   “...我呸!你死了才是那个样子。”   怎么还骂人了呢!?   想生气但是又完全气不起来,我只好自觉地挪了挪屁股,让自己稍微离这个怪胎远一点,同时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别用手碰我。”   随后,强迫自己抛去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低下头,借着火把的光亮,将注意力集中在摊开的手记本上。   [圣诗班声二部研究记录案卷草拟——「命运」计划第四阶段进度汇报(绝密)]   有些腐烂、泛黄发黑,皱巴巴的纸页上,模糊却工整的字迹,倏然间映入眼中。   [1188年,伍德沃德之森-沉默之堡,阶段计划负责人:米歇尔·L·波吉亚斯,笔录者:海勒·韦斯特伍德]   “......”   看到这行字的一霎那,我心中「突」地猛跳一下,马上就知道自己此刻看见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命运」计划...   俗气的名字,可怕的暗示。   他们已经把实验,进行到第四阶段了...   那将意味着什么?   前面的三个阶段,又是什么?   和我的关系呢...   “翻页!”   然而摊开的第一页就只有这么一行小字,其他更重要的内容一定都在后面,我于是忍不住急切催促起来,也不等剑鬼小姐反应,自己再顾不得什么脏不脏恶不恶心,下意识地就动手了,拈起那枯黄的纸张,快速翻了过去。   [1188年6月,西雅图克团长结束了伍德沃德之森那片「花海」的调查,米歇尔枢机主教大人接管了沉默之堡,「恩典天枰」也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圣城伟大的「古神之眼」,将借由吉戴尔斯之遗骸「世界」的力量再次开启,这一切都是人类的意志,即使我们失去了希尔维嘉,希望之光也始终并没有抛弃我们,我相信我们定会战胜那团邪恶的污秽,从吉戴尔斯的桎梏中,将教会的子民彻底解放,给予他们安定,以及自由...]   “写的什么...”   “嘘!别说话。”   女剑士好奇的问话并不能将我从逐渐亢奋的情绪中打断出来,我随口让她别再出声,紧接着继续往下看,然而下面的半页被虫蛀过了,很多内容都已经消失,仔细想想,这第一段文字也有些没头没尾,意识到这点我连忙就去检查书的中缝,果然发现有一页已经被撕下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   我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马上又翻到下一页去。   西雅图克这个名字我隐隐记得,应该就是恩典天枰的团长...比艾萨克高一级...不,或许要高很多...   就是他派人去东洲的和老剑圣会合的,他知道有关神明的真相...或许知道的比我都多...   古神之眼,古神之眼我也知道...   在龙乡的时候,我被强制传送过一次,那好像是传送节点的仪式?还是阵眼...反正是类似的东西...所以那些骑士才能突然抵达沙漠...   米歇尔?那是谁?枢机主教?   除去已死的尼禄,还有已经成为「罪人」圣·乔治,剩下的枢机主教还有两个,他是其中的一个...但我没有见过...   吉戴尔斯的遗骸?   神之遗物,原来是吉戴尔斯的遗骸吗?   啊...   在王城的时候,被特蕾莎转移媒介的那截脊椎骨...那不是巨龙的骨头...原来是神躯...玛格丽特骗了我!   没关系...没关系...   我现在知道了...我早就该猜到的...   这里面还提到我了...他们果然以为我已经死了...   太好了...   我看得懂这个...   就算缺页,能看懂就可以了...   脑袋里高速运转,我努力的想把先前很多能想到的事情,在这时候一股脑的都串联起来,然而思绪还是有些混乱,情绪也乱糟糟的,我明白这些不是一下子就能想清楚的,首先得把这本记录看完,知道更多的信息才行...   于是待第三页翻开,我就接着往下看了。   [1188年7月,我带领圣诗班声二部全体成员,随米歇尔枢机大人一起,与第一批运送来的罪业之花,抵达沉默之堡。] 第八十一章 智慧之眼(六)   [针对于伍德沃德之森那片花海的研究,我们至此已经取得了相当程度上的进展,我认为这次实验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新的阶段,一个使我们离成功更加接近的阶段。我们就要看到那个结果了,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但我相信它不会太远...]   第三页的展开,赫然又是新的一段内容,但整张纸被高温灼烧、加上或许是虫子的啃咬,还沾着恶心的秽物,让这段内容缺失了不少,很不完整。   最糟糕的是,我注意到后面的很多页,大概都是这种情况...如此读起来便非常的不连贯,新的一段记录还没讲完,后面就因为缺失而看不到了,我只好用手指指着泛黄的纸张,视线随之循去,快速找到下一段的内容。   [8月2日,智慧之眼在城堡中顺利苏醒。]   [有了先前的经验,对待它我们已经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但也要足够留神才是。我命人在周遭施展了三层屏障,锁神链的作用也很关键,每时每刻都至少得有八人盯着,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东西,尽管它只是智慧之神九只眼睛里仅剩的最小一只。]   智慧之眼...   什么东西?!   那颗环境里出现的巨大眼睛吗...   那是智慧之神的眼睛??   教会有这种东西???   讶然与震撼在心中一闪而过,我快速读着,尽量让自己不错过每一个能够看清的字,火光里,漆黑的眼眸来回摆动,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有些混乱了,迫切的想要知道更多线索。   [在火种消亡之后,它早已没有了自主的意识,可时至今日,却仍然存有相当大的失控风险,不具备骨质的媒介,便不能像大多数遗物那样,为人类完全所掌控,就连提取的组织液也极难在实验中进行良好融合与调度...]   这一段的笔记记得有些潦草,像是仓促中随手写下来的,到这里便又断掉了,我于是将书页翻过,看向第三页的背面。   [8月6日,那些花簇的移植总算是完成了。我接着又观察了两天,确认罪业之力尚且存留,并自土壤开始向外蔓延,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此高兴,这样做的确能节省很大一部分的人力财力,最重要的是能节省我们宝贵的时间,可同时也让我看到了「神力侵蚀」更为可怕的一面,从伍德沃德之森运送到沉默之堡,这些生长在熔岩石里花朵,竟然真的不会枯萎死掉,它们仍想吞噬掉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只不过速度非常的慢,和渊泥相比,破坏力也差得甚远...]   ...花朵?   从伍德沃德之森运过来的,是花朵?   脑袋里飞速运转的同时,我继续在心中默读着:[即便如此,也证明了吉戴尔斯那可怕的、「不死不灭」的强大特性,这让我惶惶不安,但却兴奋异常。假如罪业的融合真能压过母神的意志侵蚀,那这不正是我们一直寻找的那个答案吗?]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是命人在教堂**,设立了基本的防控神迹,以免出现任何的意外情况。我们再经不起一次折腾了,不过目前来说,一切看似都很顺利,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始实验了,我希望我们能继续保持这样的顺利。]   接下来是一大段的空白,这一页的内容到此结束,我将目光跳到了手记的第四页上。   [8月14日,被智慧之眼选中而逐渐进入梦境的人,陆陆续续已经开始出现了。神力的影响已经开始在他们的身上显现,甚至于一些我们的骑士、教士,也都逐渐显现出了症状,这是不好的征兆,我已经为所有人都施展了加护,可他们仍然受到了梦境的影响,虽然很轻,大多数也只是有些晕眩呕吐。]   [我让那些受到轻微影响的人集中在内堡休息,并加强了那里防护。米歇尔枢机大人另有要事,这两天基本由我主持事项,我不能大意,我得去...检查智慧之眼...]   这里又是缺失。   整张书页像是被人撕去过大半,等我翻到背面,发现还是大量的内容缺失,接下来的好几页也都缺失了,直接跳到已经不知道是多少页的内容,抚平内心的烦躁,定眼再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是在记录别的事情了。   然而这里的笔迹非常工整:   [吉戴尔斯的肉躯有着极其复杂的特性,超乎想象的生理及脉络结构,尽管从外表来看,这些类神族大多近似于人。]   [虽然巨大,却有着几乎与人类一般的皮肤,有眼睛有四肢有骨骼,甚至就连头发都可以模仿的惟妙惟肖,那也许只是因为它们曾经对人类有着相当程度上的喜爱,让它们单调却优异审美,认为人类才是世间最漂亮的造物,可实际上,它们可以将肉体改造为任何喜爱的样子,那只是媒介罢了,并非它们的精魄。]   这一大段话的下面,潦草的画着一些诡异的简笔画,以及一些标示,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能认出来的大概有心脏、有脊椎,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团,针管,人体结构图,其他的看上去更像是随手在涂鸦,似乎笔记的主人思绪也很混乱,又或者这些东西,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   翻过这一页后,便又是「正文」了。   [...每一只吉戴尔斯,其精魄对于肉躯的分布和规划,都有着属于它们独特的想法,虽说从外表来看,大抵都是近似人的模样,但内部一些更为复杂的结构,却与人类从根本上有着天壤之别。]   [吉戴尔斯并没有衍生出诸如肝脏、肾脏、直肠等等这些生物都会具备的重要器官,实际上它们完全不需要以正常生物的方式进行进食和排泄,除去胸膛里那颗巨大的心脏之外,吉戴尔斯肉躯所衍生出来的每一个器官,都只为自身不同程度、不同特性的「神力」的载物,和骨骼同为媒介,但性质却通常不同。]   [一般情况下,它们的骨骼所储存的基本是神力源泉,而器官则多为神力特性。例如已经陷入污秽当中的,达纳尔西斯神的那只犄角。它属于器官的范畴,其神力特性即是「秩序」的特性,是掌握世间规则的力量,那力量已知可以赋予人类,也可以赋予其他生物,但却需要一定程度上作为神力源泉的骨骼支撑,这点历史学家同样也证实过。]   [那样的力量特性一但赋予,便脱离了吉戴尔斯的自主意志,除非器官被彻底破坏,否则人类将会一直拥有这些本应是妖精和巨龙所独有的能力,直至千百年后,也不会消失...]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绝对的,实际上还是会存在不少特例。就像那个已经失去作用的,王城曾经引以为豪的护罩,它保证了那座伟大城市的稳定,千年来都不能被攻破过,那截作为其力量特性「守护」媒介的脊椎骨,却是由古老神明死去的骨骼所承载...且经过异教徒的验证,神力是有办法转移的,只需要一个更加充分的介质。] 第八十二章 智慧之眼(七)   [然而那种做法实在是过于粗暴和低级,利用孩童的血液来养成媒介,以达到和神力沟通并转换的目的,什么东西,那根本狗屁不通,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我敢打赌,与她所联立联系的,绝对不可能是古老吉戴尔斯的意志,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它的意志早就已经消亡了,真理之门一直在受到罪业火种的蛊惑,他们没能力管控好那种东西,以至于几次都险些酿成大祸。特蕾莎那个疯女人,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可居然就那样误打误撞,真的把巨龙之乡的入口打开了...]   [所以我得提醒教会中那些越来越自以为是的蠢货,永远都不要低估吉戴尔斯的能量,你们根本不了解它们,我也一样,我们不是真理之门那些疯子,不择手段、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拉上所有人的命去做赌博。我们永远得清楚一点,哪怕那些吉戴尔斯已经死了,也还是能对这个世界,造成人类难以想象的灾难和影响。]   [它们的生命力太顽强了,顽强到以渺小的我们难以想象的程度。即便是精魄彻底毁灭,那些残留的肉躯仍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发生一些新的、未知且可怕的变化,它们会不断蚕食所有的东西,草木、石头、动物、土地、我们的思想与精神,将灾难逐渐蔓延至整个世界,从毁灭的一切事物当中汲取养分,直至精魄重生...]   [我们的开创者忽略了这点,他们无法舍弃吉戴尔斯赋予人类的力量,便做出错误的决定。]   [然而时已至此,我们仍在履行这一决定。]   [我当然清楚这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才要在此郑重提醒,这些话早先我在教堂对所有人讲过一次,我们最终的目的始终是阻止灾厄,而不是让新的灾厄滋生,卡特尔加林的悲剧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所有人警醒?]   [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土地与信徒,然而贪婪的代价所换取的成果,却始终都是得不偿失的。]   [万幸的是,我们如今所做的事情,已经进步到了一个完全崭新的、未知的领域。这让我开始展望能够在有生之年,看见真正的光明。同时也意识到接下来我们将要迎接的,将是前所未有的真正挑战,我们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即便是成功在望,也绝非能大意的。]   [目前来说,唯一能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的,也就只有对于神躯特性的一些片面见解,且经过反复的实验,这样的见解足够支撑我们将事情推向下一个阶段,但请永远不要认为「神之遗骸是绝对安全的」,此类愚蠢的想法绝对不能有。]   [我们是在刀尖上行走,恳请诸位同袍谨记这一点。我将这些话写在实验的记录里,也是想再一次警醒各位,我们已经严重越界了,有许多的做法,实则和早先的真理之门,从本质上讲,没有太大的区别。]   [「幻灭」深渊的失败就是前车之鉴,我们不能再犯那种自以为是的错误。]   [所有人都请谨记这一点。]   此页的内容到这里结束。   剑鬼小姐在一旁似乎有些不太安分,举着的火把亮光开始闪来闪去,但我却顾不得抬头查看她在做什么,连忙翻去下一页,发现后面的内容,尽都是些复杂的图案、符号,像是医学相关,又或者化学方程式一类的东西,但却与我所了解的完全不同,我看不懂那是什么,心里有些恼怒。   该死的...   你们和真理之门,到底有什么区别...   然而此时做出这样的判断,或许还为时过早。我冷着脸,将纸张连翻三页,终于又看到了相对正常的、我能够看得懂的记录内容。   [8月19日]   [夜间巡逻,发现**留守锁神链的八人当中,有两人睡了过去。更重要的是,其他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睡了过去。然而神迹的防控封锁已经布置的相当牢靠,这是之前从未有发生过的情况,我从种嗅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8月20日,再次加固防控措施,从八人增加十六人,并申请使用黑棺困住智慧之眼,以防万一。]   [8月22日,我听到东洲行动以失败告终的消息,罗斯修斯家族毛头小子把事情搞砸了,圣诗班没能摧毁或回收东洲遗失的火种,恩典天枰全灭,声部的五人全部下落不明,这真是个让人气愤到发抖的消息,我就知道罗斯修斯家族的人靠不住,现在好了,谁也不知道那个火种究竟去了哪里,负责这次行动的人应该接受教会法庭的严厉审判,他不清楚这会给我们造成多大的麻烦!]   他说的是去年东洲发生的事情...   火种,也就是那个「精魄」,最后被我给吞掉了...   [8月29日。]   [越来越多的信徒开始出现梦境症状。从最早的呕吐,到昨日开始,有人已经昏迷不醒,也有人做出古怪不正常的举动。我清楚那是受到了智慧之眼的影响,可罪障与锁神链的布置都十分完好,防护措施并未发现有任何失误,理论上依旧只有城外的人和实验体,才会经受幻境之力的精神污染,而不是修士与骑士们。]   [我对声部下了死命令,两日之内将此问题彻查清楚,米歇尔枢机大人已经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实验当中了,罗斯修斯家族的无能,让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得麻烦起来,可我们一步都不能错,也绝不会让实验再次陷入失控。]   [9月1日。]   [不久之前筛选出的第一批实验体,只有两人撑过了第一阶段。]   [那两名活下来的人,都是沉默之堡原先的住民,阿兰斯特家族的旁系女子。她们的精神在异端战争中饱受摧残,至今仍然需要使用曼陀罗针剂才能陷入短暂的稳定,且针剂的作用效果越来越不明显了。]   [但这也进一步证实了米歇尔枢机大人的「分裂理论」,只有越发深陷癫狂之人,才能有望承受母神意志的侵蚀和摧残。]   [我喂她们吃下剂量更大的神血药丸。]   [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曼陀罗将不再对她们起任何作用,就像当初的希尔维嘉那样。当然,前提是她们能活到那个时候——我由衷希望她们能活到那个时候。但接下来才是真正残酷的环节,每每想到于此,我就会开始觉得心神不宁。]   [我始终无法让自己习惯这一切,尤其是在成为参与者后。]   [我清楚正有更多无辜且苦命的人,正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而死去。我因此饱受内疚,但绝不会怀疑我们的立场。]   [我相信所有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如今第一阶段实验的存活率,相比起三年前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这其中我们每一个人的付出,为此所作出的抉择、承受的痛苦,都是伟大且沉重、不可否认的。]   [我只能这么告诉自己,才能保证我不会先病患一步疯掉。]   [我们可以试着进行下一步实验了。而这一次,我相信我们可以再创造出一个希尔维嘉,甚至是比她更优秀的个体存在。] 第八十三章 智慧之眼(八)   “可以...读给我听听吗...”   耳中传来女剑士低声询问的话,在安静空旷的教堂大厅显得萦萦绕绕,听上去恍如做梦一样。   我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纸页,已经在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时候,将并不算厚的手记本用双手捧起来了。什么恶心的粘液,污秽物,通通都已经抛诸脑后,只顾着紧盯在皱巴巴的纸页上,那些时而凌乱时而整齐的文字,亦或者草图。   看着看着,脑袋里就全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占据,连翻页都似乎忘记了。   那两名活下来的人,是阿兰斯特家族的旁系女子...   她们的精神在异端战争中饱受摧残...   我喂她们吃下剂量更大的神血药丸...   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曼陀罗将不再对她们起任何作用...   我相信我们可以再创造出一个希尔维嘉,甚至是比她更优秀的个体存在...   仿佛就像是那书写之人不断地在我耳边低语,于是这些话便自中反复浮现不停。恍惚之中,某些埋藏在记忆深处,我一直都不愿再想起的画面和声音,有如交织在意识深处的朦胧光影,穿**那些浮现的低语声里。   “啊啊啊啊啊——”   潮湿阴暗的房间中,穿着囚服的少女被两三个黑袍人死命按在病床上,她竭力地挣扎、嘶吼,那双漂亮的双眼早已经变得一片血红,随即有人迅速给她喂下一颗血红色的药丸,不久,少女的挣扎就弱下去了。   “罗曼尼医生,请不要再对我撒谎了,好吗...”   四面陡峭的崖壁之下,素白的雪花正从头顶的岩缝间飘落,中年女人正温柔地伸出手,为面前坐着轮椅、有些晃神的少女,轻拂去脑袋和肩膀上的积雪,然而在她的眼中,似乎从始至终,都只有比冰雪更加刺骨的寒冷,以及无动于衷。   “再过不久,你们两个就要被转移了...”   “放过我吧...”   “求你...”   “姐姐,我找到你啦。”   天空蓦然湛蓝,远方碧绿的丘陵千峰万壑,西尔加亚北境开遍银色小花的原野上,清凉的微风迎面吹来,拂过不远处正活蹦乱跳、年**孩的脸,将她满头的银发吹地飞乱。   “姐姐,姐姐!你看这里的花,它们好漂亮!好漂亮呀~”   “依琉什·艾蕾,闭上眼睛...”   “三月十六日,晚8点49分,第三次血液稀释,第四次骨髓瞅去,脏器导入...准备...”   锈迹斑斑的手术床上,几名黑袍人的阴影缝隙中,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将腰拱起来了,嘴巴长大,没有声音。   “姐姐...我、我表现的...特别乖...”   “甜甜圈...他们奖励我...”   “时间到了...”   “姐姐,你痛不痛啊...你痛不痛啊...”   “我好痛...”   “我们会死的...”   “盖亚...拉比斯赫墨斯...”   “我好饿啊...”   “嗡嗡嗡嗡...”   “我好想吃东西...我觉得好奇怪...我好想吃东西...喝哈哈哈哈哈——”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我想去死。”   ............   “喂,喂。”   蓦然间,有双手挥动着,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嗯?”   我抬起头来,眼中略显茫然,随后看到一旁剑鬼小姐面无表情的脸。   似乎是见我终于回神,她将手收回去了,火光里,就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大抵是觉得无碍,便挺着脸说道:“你在发呆。”   “...有吗?”   我忍不住抬起手,想摸自己的脸...随后看到手上已经沾着一些污秽了,掌心靠近鼻子的时候,还能闻见一种算不得太臭,但是让人很恶心的味道。   “呃...”   我看着自己的手,仍觉得有些晃神,甚至于一时间都没能想起来到手上沾着的是什么东西,脑袋中还在不断思考,很多的现实,也都在此时此刻,彻底认清楚了。   他们在用沉默之堡的女人,用那些流民,做着记忆中灭绝人性、丧心病狂的「病患」实验...   而这一次,他们连所谓病患的借口都不找了...   智慧之眼...   分裂理论...   癫狂之人...   “你盯着那一页,看很久了...”   “有吗。”   “嗯...”   剑鬼小姐的声音又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我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思考良久,越想越乱,始终联系不到那个关键的点。   于是沉默片刻,让表情逐渐恢复淡然,装作若无其事的对她说道:“啊,我是在想一些东西...”   “那手记上,写的什么。”   剑鬼小姐又问,我张了张嘴,没有回话。   也并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实际上在想着那些事的同时,心中也并没有太过明显的负面情绪,感觉上更像是在看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然而到得现在,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是恨的——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我似乎就能感受到埋藏在心底的恨意了。   ...不清不楚,很复杂的感觉。   “...剑鬼。”   “...嗯。”   剑鬼小姐似乎看出这时候的我有些古怪,她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将腰挺得端正,像是有些紧张。   “不用紧张,我没事。”我对她摆摆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突然想起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认识一个叫做罗曼尼的女医生吗。”   笑容刚刚挤出,我就感觉有些僵硬——从剑鬼小姐皱眉的样子来看,那恐怕不是多么动人的笑容,于是我马上又收回去了,故作淡然,将脸挺平。   “不认识。”   只见她轻轻摇头,接着马上话锋一转:“不过我记得,我见过她。”   “...咦?”   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了。   本来心里不觉得能从这木鱼脑袋嘴里问出什么,随口的发问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转移自己和她的注意力,却不想剑鬼小姐的回答竟然出乎意料,她知道一些有关罗曼尼医生的消息。   于是我稍微一呆,马上说道:“在哪里,告诉我。”   “嗯...”   剑鬼小姐想了想:“以前,我在西尔加亚的时候,有一次...接到任务,追杀一名叫做弗朗西斯的叛逃教宗骑士。任务完成之后,来收尾的那群人里,有叫这个名字的...罗曼尼医生。”   ...叛逃教宗骑士?   弗朗西斯?   没听过的名字...   怎么突然就扯到追杀叛逃骑士的事情上面去了?   和实验有关系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继续问道。   “...1186年夏天吧。太久了,记不清具体时间。”   1186年秋天...   那是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在册封过教宗骑士之后,还没多久。   “你该不会是在伍德沃德之森附近,执行任务的吧。”   我马上意识到这点。   随后就见剑鬼小姐似乎有些惊讶,眉头稍稍挑起来了,显然是在奇怪为什么我猜知道这个,她老实点头:“任务的确是在那边接到的。”   果然啊...   “你在那时候,见到过罗曼尼医生?你能确定?”   “嗯。”   面对我不放心的追问,剑鬼小姐的表情非常肯定:“来收尾的那些人里,有好些都是医生。其中一个叫做克里斯的,是医生也是教宗骑士,他还与我有些交情...罗曼尼医生的名字,我就是从他嘴里听到的。”   克里斯...?   啊,我想起来了。   这是那个鸟嘴面具的名字...   “那个克里斯,你们很熟?”   “不熟,只是他为我母亲医过病。”   “哦...”   ...郁金香克里斯。   克里斯医生...   他一定是实验参与者,也许还担任着很重要的职责。后来在伍德沃德之森的那晚,我们又见过一面,感觉他知道的东西很多。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和我说说吧。” 第八十四章 智慧之眼(九)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剑鬼小姐歪了歪脑袋,似是想了一下。   她端直的坐在长椅上,一手举着火把,模样像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假如不说出来的话,只凭外表判断,大抵任谁也不可能猜得透,这是个不怕尸体甚至都不怕虫子的教宗骑士杀手。   “就是我接到命令,要杀一个人...拿到画像,被告知了对方的行踪,我就追上去了。在旅馆找到他,确认是那个弗朗西斯后,等他夜晚出门,找个没人的地方杀掉...收尾的人来后,拿到报酬,我就回去了。”   “......”   我看着她,等了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完了?”   “嗯。”   “...就这?”   于是剑鬼小姐又稍加思考:“弗朗西斯是土之秩序一流的战士,早些年在西尔加亚好像很有名气,只是婚后退隐了...那些医生认识他,应该有一些背后的关系,不过我不清楚,我只管杀人。”   “...好吧。”   我有些无奈的揉揉额头:“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任何话都行,想一想。”   “嗯...”   剑鬼小姐便认真的想了,随后说道:“好像...记得他们...那个罗曼尼医生,中年女人,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吧。什么弗朗西斯是背叛者,想要带着特殊病患逃走...哦,我想起来了。”   她好似突然间恍然大悟:“在旅馆的时候,记得他带着一个小女孩子。嗯...很小的女孩子,但是很漂亮,白色的头发,一直很害怕...我杀他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我以为那是他的女儿。”   小女孩,白色的头发...   特殊病患...   肯定不是我...   那会是依琉什...吗?   “所以,那个小女孩你放任不管了,对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用淡然的眼光看着她。   然而敏感的剑鬼小姐,还是从我的话里,听出情绪来了。   她张了张嘴巴,表情疑惑,也有些不敢说话,看了我几眼又将视线别开,直到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待脸上的肌肉开始放松,心绪彻底平复下来,她感觉到我那样的变化,于是才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应该连她一起杀掉吗?”   “......”   ...也对。   那个时候,她就只是个侩子手而已。   什么都不知道的...   没道理去指责她什么...   没道理的...   “...后来呢。”   我终止了有关小女孩的话题,继续问她。   “后来...”   剑鬼小姐松了口气:“我离开之后,听人说那件事情...已经惊动了教宗安吉尔。有一段时间,教会在西尔加亚找过那个女孩,很短的一段时间...悬赏的告示在城里贴了不到十天,就又揭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人。找到之后,克里斯又去到我母亲那里一次,再然后就没有消息了,我听说是去了瓦伦帝国,不久好像又到了伊森贝尔...反正重新再见到他的时候,是伍德沃德之森的那晚。”   “...我知道了。”   怎么说呢?   有些难为她磕磕绊绊,讲出这么一长段的话。   我兀自皱眉想了很久,没有再问她关于罗曼尼医生的任何问题,我知道她大概是都不清楚的,不过自己在心中,却对此有了一些猜测。   虽然剑鬼说的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或许是很复杂的事吧,只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简单清晰,听过之后,好像有许多的东西,一下子就能串起来了。   罗曼尼医生...   苏醒以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从来没再任何人的嘴里,听到过她的名字。   那是当然的。   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再提起那个名字。   万一那会我想起什么呢?   呵...   从剑鬼小姐的事情里,我大抵理出了以罗曼尼医生为代表的「诊所」成员,在至少一年之内所做出的行动。   那之后,她们应该是分了两拨的人,或者说两条行动路线,以罗曼尼医生为首的,去到了伊森贝尔...确切的说,她们到了拉贝利尔大峡谷,且是带着依琉什过去的。而另一边...至少有那个鸟嘴医生在内的人,他们则去了瓦伦帝国。   毫无疑问...   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行动,是因为她们提前知道了我的行动路线,那是教宗安吉尔全权安排的,先去瓦伦帝国打造武器,再到秩序王城克里斯特王立学院,一步一步循序渐进,他太会演了,以当初的我来说,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我至今还隐隐记得...   在王城的那时候,曾经有好几次都感觉像是在被人监视。王城之战结束以后,我以为那是来自依琉什的注视...   可如今转头再一想,恐怕未必全是吧。   我已经无法再追溯。   但总之一路走来,自从在渊泥苏醒之后,到翡翠之城,我见到安吉尔,再回去山特尔堡,鸟嘴医生克里斯的突然出现,接着又去秩序王城...   罗曼尼医生那个时候,大概率就在峡谷里,等着我的到来。   之所以没有直接在王城等候,一方面是因为要继续掩人耳目,进行幻灭深渊的最后实验,她不能让深渊直接在王城中爆发。   另一方面,她一定也害怕与我接触,所以为保险起见,才会选择了那样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在暗地里用她自己的方法,观察我...也许是通过某个中间人来传递信息,掌握我的最新动态和情况...   ...哦,对了。   那个中间人,就是玛格丽特吧。   我印象很深刻,玛格丽特在那时一直试图阻止我,不愿让我提前一步到达峡谷,与深渊的裂缝近一步接触。   可能她的内心非常清楚,假如在一切都还没有做好准备好之前——尽管我不知道她们都要准备一些什么,或许是需要提前判断幻灭的实验是否成功——总之在那之前,我如果提前过去,很可能就会发现一些端倪,或者不对劲的地方,甚至直接见到罗曼尼医生也说不定。   ...尼禄枢机,应该也是清楚这些的。   而他想杀我的动机,在当时看来有些莫名其妙,像是个被权力迷失双眼、早已失去理智的疯子,连玛格丽特都不放过,现在回想起来,尽管还弄不清楚细节,但想必...他一定很不认同,那些有关「诊所实验」的荒谬事情。   他不认同教会以某种目的研究「神明」,研究属于「灾厄」的力量,打从心底觉得那是一条通往毁灭的路,所以才抓住机会,打算不惜一切、堵上自己的性命,终结我,终结安吉尔那可怕密谋的一切源头。   哪怕要以一整座城的人命为代价...   可惜...   他的执念,最终还是败给了我。   败给了我这个...   可怕又强大的实验产物。   我杀掉他了...   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安吉尔带着卡洛斯及时出现,我们合力干掉了「罪魁祸首」,于危难中拯救王城...   可如今回想起来,好像我才是那个「恶」...   我一直都在与「恶」为伍。   是这样么? 第八十五章 智慧之眼(十)   “...哈哈。”   幽暗的、被火光照亮的小教堂大厅里,我听到暮然间发出的、有些讽刺的笑声。   片晌,我发觉那是我自己的笑声。   古怪的笑声将本就紧张的剑鬼小姐,吓了一个激灵。   她望着我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将身体朝旁边又挪了挪。   “哦,没事没事...”   我连忙笑着对她摆手:“不用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有意思的事情...   是啊。   可真是有意思。   有意思到,我都想让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一点了。   假如安吉尔知道我还活着,并且依旧是他们所谓「最成功」的实验体,且早已经变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成功...   等到那个时候,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是震惊...   是遗憾...   还是后悔呢。   “这本手记,记录的是先前在这里发生的一系列活体实验...嗯,实验的过程。教会在用堡里的女人,还有那些流民,拿这些人当实验体,研究「神」的力量。”   我迅速将情绪压下,暂时让自己抛去脑袋里陡然冒出的一些负面念头,笑容收敛之后,很严肃地对剑鬼小姐说道:“那些高层神职人员里,有人觊觎更加强大的神力,并为此做出许多灭绝人性的事情...你,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吗。”   说完,眼睛淡然的盯住她。   “不知道。”   剑鬼小姐摇了摇头,模样轻描淡写、看不出多少情绪的波动,好似对我所说的「实验」并不关心,对用流民做实验的事情也不怎么在意,那些与她来说,或许真没多大关系。   但许是出于好奇,剑鬼小姐想了想,便接着问了:“神力?不是信仰之力么。”   “...在那以上的力量吧。”   我眨了眨眼睛,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了:“或许有人想要成为新的神明,人类的神明。”   “人类的神明?”   剑鬼小姐听后很是困惑:“成为人类的神明...这算什么?我不懂,成为了以后呢?又能怎么样?”   她顿了顿。   “他们已经吃的很好了,也有暖和的衣服穿着。”   “......”   我又转过头去,盯了她两秒。   随后在剑鬼小姐越发疑惑的眼神里,展颜而笑:“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吗,只要吃饱穿暖就没问题了...”   这次的笑容,感觉上好像自然很多了。   矮子剑士看着我的笑容,眼底仍有着深深的不解,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慢慢在放松下去了。随即,她仿佛忽然间想到什么:“你是说...教宗安吉尔?”   “哈。”   我轻轻摇头:“谁知道呢...”   说着,不再理会仍自困惑的剑鬼小姐,目光重新聚集在摊开的手记上,翻过一页,把之后的内容,小声念出来了。   “9月8日,4-1号实验体在接受神血药丸进一步洗濯的过程中,感染了败血症,我们小心处理了她的尸体。”   “败血症?”   “你别讲话,安静听着就行。”   这矮子根本就抓不住重点...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继续念道:“4-2号实验体艰难过关,拉比斯赫墨斯的血肉已经在她的体内开始稳定融合,暂未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此为近几年来实验进展最顺利的一次,我们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在筛选出的两名实验体中,就出现有一名能够初步融合吉戴尔斯血肉组织的人。”   “这都是米歇尔枢机大人的功劳,是他极富开放性的研究思想,所推导出的「分裂理论」,在研究中起了莫大的作用。在此之前,我们无一人能想到融合的关键并不完全在于肉体,更重要的其实是精神因素。那些精神越不稳定的人,在融合的过程中反而越是不受母神意志的侵扰,这简直是天才的想法!”   “请容许我再次向米歇尔枢机大人表达敬意,他的想法与胆量,都是我们通往光明之路所必不可少的。”   “我对我先前曾强烈反对将智慧之眼投入阶段性实验,用以干扰和分裂实验体精神世界一事感到羞愧,我是个庸人,我被自己浅薄的认知禁锢住了,我以为智慧之眼仅仅只能用来清除记忆,它的危险性局限了我们所有人的思维,从而忽略了它真正的能力。”   轻声读出的文字,声音在小教堂里悠悠回荡,剑鬼小姐听的深深皱眉、满腹疑惑,但她没有再发问了,坐在我旁边安静的听。   “...今天是9月的最后一天。”   “该死,这或许是向我们暗示着什么,4-2号实验体在那之后身体越来越虚弱,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挽救她,但都无济于事。她死了,死于融合血肉之后的骨髓抽样,但那并不是我们的操作失误所造成的,在抽取的过程中,实验体突然暴起发难,体内混沌之力流泻,我们不得不杀了她,并且为此损失了两名实验成员,其中一名是我的部下,声部里最优秀的家伙。”   “这天不仅仅只发生了这一件糟糕的事情,下午时分米歇尔枢机大人将我叫到**,我们悉心培养的罪业之花,也因为受到智慧之眼神力的影响,它们全都枯萎了,该死,我知道这意味着某种暗示,我们的实验并非能如我们想象的一般顺利,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要走的路,我会为所有人的疏忽大意做出反省。”   “10月1日。我昨夜一宿没睡,思考我们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严峻问题。就在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我收到了好消息,内堡里那些受到梦境之力侵染较深的流民当中,开始有适合实验的人出现了。”   “这是沉默之堡即将迎来的第二批实验体,他们的数量不算多,但因为意志都已受到污染,所以是最好的病患。”   “已经开始有更多的流民向这边聚集过来了,用作实验的物资和经费也都非常充足,新的进度汇报已经送往圣城,以后每隔半个月都必须有一次详细的报告,我看得出教宗大人对于这次实验的信心,他所需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谁也不能辜负那样伟大的决意...”   “狗屁的决意。”   冷不丁的,剑鬼小姐突然出声,将我打断。   于是我放下手记,转过头去:“你听得懂么?”   “听不懂。”   她快速摇头,随后想了很久:“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觉得,你读的听起来,和我家乡那些恶狗一样的人,有些像。”   “恶狗一样的人?”   “他们都不把人当人看,甚至...把自己也不当人看。”   “...哦。”   倒是蛮贴切的表达。   我明白她像表达的意思了,于是点点头:“总听你说起你的家乡...那是哪里?”   “...说出来,你这样的人,也不会知道。”剑鬼小姐呢喃着对我说。   嗯?   这是瞧不起我的意思?   “说看看,也许我知道呢。”   我倒是没怎么生气。   其实对她的家乡在哪,也仍然没有丝毫兴趣。   只是想借此稍微停一下阅读,随便说点别的话题,以调整自己愈发微妙的心态——那种难以言喻,就想要毁灭点什么的心态。   “我以前,住在卡特尔加林附近...”   剑鬼小姐大概是不想说的,犹豫许久之后,却还是在我淡漠的眼神注视之下,缓缓开口。 第八十六章 智慧之眼(十一)   “那是个蛮荒之地。”   她的嗓音很独特,明明个子很小,脸也长得幼,坐在旁边缩起来的时候,看上去俨然像个十五六的丫头片子,可说话的声音却总是低沉沉的,有些哑,略显中性,故作沉吟的那种感觉,好像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在假装老气横秋,但却并不别扭。   “虽然地处西尔加亚南境,却是最偏远的、永远都没人搭理的角落,连最潦倒的毛皮商都不愿意光顾。没有教会,也看不到信徒,不受教条的约束,更没有什么仲裁法,所有人都住在草棚子里,也有人在山洞住...”   “我们那个地方,到现在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几乎没什么外人会谈论到它...真说起来,无非就是「圣墙外的那片荒土」,至于荒土上有没有人住,没谁会关心的...我们就生活在那样的地方。我和父亲,母亲,两个姐姐...还有过一个弟弟吧,很小的时候夭折了,我那时也不大,记忆很模糊。”   剑鬼小姐说话的语速依旧很慢,给人还是那种竭尽全力在组织语言的感觉。   只是我发现,打从她说起家乡事的那一刻开始,言语间就少了很多磕磕绊绊,尽管在前一秒还表露出不愿意多说的心态,然而话匣子一旦打开,却渐渐有了收不住的趋势。   于是我合上手记,就当做调整自己的思绪,坐在长椅上、火光里,看着她的侧脸,安静听她陈述。   “后来再大一些,开始记事的时候...我的两个姐姐也相继死了。饿死的,和被人打死的,差不多...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吧,我那时并不觉得难过,只会想明天如果还找不到吃的,可能连我自己也都得死的。习惯之后,就连害怕都不觉得...”   “父亲在的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相对要好一些,虽然总是挨打,但有吃的...我们那时住在一个聚落,那片地方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聚落,聚落里整天纷争不断,有时候打外面的人,有时候打自己人...之后有一次,父亲领着人出门去抢吃的,被人给打死了。”   她说起这些事来,表情非常的平静,平静到就好像在讲述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小脸上、深邃的眼睛里,我没看出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父亲死后,我就只剩下母亲...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学会很多东西了,足够靠自己活下去。只是身体瘦弱,与人拼命是不行的,总还得捡剩下的吃。母亲不久就病了,吃蠕虫染上了顽毒,怎么都好不起来...但也死不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再后来...”   她顿了顿,许是有些说累了,又或者意识到实在不应该和我讲这些「废话」,转头看了我一眼,大抵在心里认为我对这类琐事不感兴趣,怕我会因此生气,后面的话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反正就是那样一个地方吧。”   “我后来在城里学到一个词,叫做不毛之地,觉得就是形容我家乡用的。那片土地种不出来吃的,我时常偷野兽吃剩的东西...为此在身上烙下很多的伤,不过我并不在意,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在没走出去之前,我觉得这就是整个世界的样子,所有人都这么活着。”   “可在出去之后,看到的东西多了,我才渐渐明白,原来外面的那些人...过的不是那种生活。为数不多知道圣墙外有聚落的人,他们都叫我们「野人」,他们怕我们那里...因为那片土地,距离卡特尔加林很近。”   卡特尔加林...   深渊最初的爆发地。   我在王立学院的课上了解过,记得那时特蕾莎还担任着深渊课的老师。在她的讲解里,那是最初的教宗骑士「鸢尾兰」安洁莉卡战斗过的地方,名为「毁灭」的深渊超乎想象的强大,那是人类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怪物。   那个地方,现在早已成了一片死地了吧。   有机会的话...   我是要去看一看的。   “小时候的记忆里,只要站在高一些的山坡上,我就能看到远方高耸的巨大金色围墙。围墙里的情况,我们都不是很清楚,也并不关心,但有时能从老一辈人的嘴里,知道那里面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我知道墙那边偶尔会有圣职者出现,但他们从不来我们这边...”   “也是走出去后才慢慢明白的,「深渊」是什么,墙里面是怎样的地狱,为什么我们那里会寸草不生...到了现在,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了。”   “因为深渊侵蚀的关系?”   看上去她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于是我忍不住插话问她。   “嗯。”   剑鬼小姐闻言点头:“那道圣墙,就是为了阻止卡特尔加林的渊泥继续蔓延,直至侵吞掉整个西洲,我不清楚那管不管用,反正教会的人对那里一直都很紧张的。尤其是近些年...我听说墙就快要挡不住了。”   “挡不住了?”我深蹙眉头。   “说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真假。”   剑鬼小姐倒是对此持以无所谓的态度:“我能接触到的层面不高,这些事用不着我去操心...挡不住了又能怎样?人总能从绝境中找到活路。”   “首先受到波及的,会是你的家乡吧。”我随口问道,脑袋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件事情。   “我对我的家乡...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   假如她说的属实...   卡特尔加林的渊泥,就快要再次爆发了?然后侵吞掉整个世界,是这个意思吗?教会要挡不住了?   那么...   圣诗班的这些疯子,他们所做的事情,「诊所」的实验,这一切...   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不再和剑鬼小姐交谈,转而又打开了手记,胡乱翻过一阵,忽略掉那些密密麻麻的、繁琐复杂恍如天书一般的实验研究记录,找到后续新的笔记内容,开始续读。   [议事会的效率非常快,我能看出教宗大人对于实验成果的重视程度。12月底,新的法令才刚刚颁布没多久,已经源源不断开始有更多合适的病患,被各种各样的人送往这里了。]   [我清楚这么大张旗鼓的行动,究竟需要耗费多少的资源和决心,教会不惜为此颁布新的征税制度...米歇尔枢机大人也在返程的路上了,新的罪业之花总算培育成功,然而实验的进度却一拖再拖,对此我想尽所有的办法,可仍然一筹莫展,我愧对所有人的信任,我们几乎已经是在孤注一掷...]   [为了抵御那团「污秽」的侵蚀,尊严也好,底线也好,所有能放弃的东西都放弃了,在久远的未来,无论我们是成为罪人还是英雄,留给我们的时间都已经不多,实在是不多了...] 第八十七章 智慧之眼(十二)   哗啦...   哗啦...   幽暗的小教堂大厅再次归于安静。   安静的只剩下呼吸与纸张翻过的声音。   [1189年,1月1日。]   [新的一年到来了。]   [我站在高墙上,望着堡内堡外闪烁的火烛,那些火光在深邃的夜晚连城一片,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人群在其中叫喊着、穿梭着,我看到有一群人举着火把奔向内堡,与守卫在堡外的骑士起了冲突,混乱中,他们点燃了教旗,并在自己的身上泼了火油,燃烧着惨叫着,扑向面前抵挡的骑士。]   [人们都疯了。]   [几天前,那些骑士手持利剑,骑着角马兽便从堡外灾民的身上碾了过去,他们也疯了,所有人似乎都正在失去理智,事态逐渐变得不可控制,我提醒米歇尔枢机大人,希望他能做出决定,暂时封闭智慧之眼的「梦境之力」,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可这是徒劳的,我心里也很清楚这点。]   [第三批实验体的全灭,让我们所有的研究人员,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和焦虑之中。圣城已经给予我们最大限度的支持和帮助,那团「污秽」的苏醒和重组,眼看着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假如我们还是不能够拿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成果,那么...]   [1月3日,天空灰蒙蒙的。]   [昨天夜里,我站在智慧之眼的面前,险些就要将它销毁。然而就好像入魔了那般,我最终没能付出行动。我听到有声音在我耳边低鸣,我明白自己和那些骑士修士一样,也开始受到「梦境之力」的侵染了,夜深时,时常听到那些犹如梦魇一般,实验体的挣扎与哭喊声。]   [圣佑我们,那些人死去的痛苦盘旋在脑海,这使我夜不能眠,我希望我们这么做不会遭到天谴...(混乱的字迹,在这里被更重的笔墨涂掉了)]   [我明白再继续这样下去的结果,可我下不去那个手。并不是因为受到蛊惑,也不是害怕承受毁掉智慧之眼的后果,第四阶段实验如今已陷入困境,假如我们连智慧之眼都将失去,无法再高效地获取合适的实验体,那么一切...就都全完了...]   [米歇尔枢机大人和我,以及我带来的声部成员,1月4日抵达沉默之堡的罗曼尼医生与克里斯医生,圣女玛格丽特小姐等来自圣城的教会高层,我们所有人几乎不眠不休,就接下来的试验方案商讨了两天两夜。]   [前两次较为成功的实验体,最终都会因为经受不住血肉的混沌之力,与花簇的罪业之力,两股庞大的吉戴尔斯意志将他们全部绞死,无一例外,这给了我们很大的打击,我们无计可施了,我不得已,只好在会上请教了玛格丽特小姐,有关希尔维嘉融合罪业之力的情况。]   [这对于第四阶段实验的意义来说,是耻辱的。我们曾立誓并且坚信,我们会缔造出超越她的存在,可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希尔维嘉依然是那个最接近我们目标的特殊案例,尽管她的融合过程,我们几乎没办法再复制一次。]   [然而玛格丽特小姐对此似乎相当抵触——我相信今天在坐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玛格丽特小姐似乎对教会的大义和我们所做出的一切牺牲,打从心底并不怎么认同——自进入内堡的那一刻起,那样的想法几乎就已经写在她的脸上了。]   [我们伟大的圣女殿下竟告诉我们说,她没怎么和希尔维嘉接触过,不清楚她是否有成功融合罪业之力,该死,她这是在瞧不起我们所有人,连撒谎都不愿意动动脑子!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依仗着教宗大人的宠爱,居然连米歇尔枢机大人都不放在眼里!]   [可笑的是,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关键信息,希尔维嘉在王城中吞噬过一件神之遗物,我们知道了这个,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不愿多说也没关系。说实话,我讨厌这种人,既然心底认为是错的,与其不情不愿的配合我们,不如早些辞去圣女之职,否则就是在给所有人添麻烦,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最招人厌恶!我在此强烈谴责!!]   此段记录过后,又是数张被撕去的残页,不过有一页撕的不够仔细,所以留下了一些混乱的文字。   我眉头深皱,努力去辨认那些文字。   [吉戴尔斯...拉比斯赫墨斯...深夜...我无法入眠...头痛欲裂...]   [耳朵里听得到那些声音...我看见我死去的妻子...她斥责我在做恶魔才会去做的事...]   [我做梦都能听见惨叫的声音...混沌让她们痛苦不堪,但却不能立刻死去...强烈的痛苦会一直持续...两天...甚至三天...我一直都听着那些声音...]   [我听到她们的哭声了...]   [智慧之眼...解除它的...]   片面的、潦草的、碎片一样的文字,笔记与前面基本工整的墨迹全然不同,不像是一个神经正常的人,能够写出来的。   但等翻到新的一页,字迹便又回归了正常。   [米歇尔大人从圣城加急调来罪业遗骸的黑色碎片,那是伍德沃德之森神躯的遗骨,我想这能够代替神之遗物,它们是同一种东西。]   [第四批实验体送到小教堂了,但那已经不再重要,我们在会议上做出决定,将用阿兰斯特家族最后的血脉,那个早已经陷入疯癫,却一直未曾受到智慧之眼过多的神力影响,提莉亚·阿兰斯特小姐,作为病患进行实验。]   [我们对她的情况做了初步的分析,女孩的精神似乎陷入分裂,产生了一个逃避型人格,躲在深处,另一个具备攻击性的疯癫人格,对所有东西都有着极强的戒备心理。她的状态最接近那时候的希尔维嘉,我希望她足以抵御污秽的侵蚀,尽管她是阿兰斯特家族仅剩的后裔,要用她做实验有些麻烦,但米歇尔枢机大人能够解决。]   [我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几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若有反对,我们决定用武力镇压那些声音,反正堡里堡外,也早就乱起来了。]   [我犹记得在做出决定的一瞬间,玛格丽特殿下脸上那精彩的表情,或许她过后也会做出具有针对性的行动,我们都明白这点,可那又如何?我们别无选择。]   [1189年1月12...或许是1月19,我最近有些记不清日子,米歇尔枢机大人也感觉总是不在状态,外面的声音很乱,导致我们所有人似乎都打不起精神,但我认为那不是智慧之眼的原因,米歇尔大人也赞同了我这一点,我们撤了守着智慧之眼的所有声部成员,我记得我们做过这样的事情...我们最近都太累了。]   [不论如何,实验要开始了。] 第八十八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一)   手记写到这里,除去后面撕去的内容之外,已经没剩下几页了。   我快速翻到最后的笔迹,那看起来已是在仓促或者混乱之下,草草记录的东西:   [三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劳碌,结果是令人振奋的!我不在乎最后一批实验体中有多少人死去,提莉亚小姐的第一阶段过度非常顺利,顺利到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就是惊喜!]   [骸骨的活肉植入是不可能直接成功的,连混沌之力都很难融合的实验体,根本不足以再承受另一个神躯的入侵,哪怕只是些细小的碎片。我以前居然坚信这一点,我真是个无知的蠢货!]   [植入女孩体内的罪业意志,压过了深渊的精神控制,她稳定下来了,连发疯的人格也都变得不再狂躁,她彻底安静下来了,这可真实让人拭目以待,我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进入第二实验阶段...]   接下来是整整一页糟乱的图案和符号,其中有少部分看上去还有规律可循,更多的却像是小孩子涂鸦一样的东西。等翻过这一页后,内容就又正常了,只是笔迹变得更加潦草松散,横着写的竖着写的都有,我已经很难去分辨这些话的先后顺序了:   [我做了一个梦,有个声音告诉我,应该将实验体丢进花丛,用罪业洗礼混沌的滋生...我向枢机大人提出建议,他采纳了...我们决定冒险一试...]   [他最近总是坐在那个躺椅上睡觉,他太累了,我不能再打扰他...]   [实验体突然发狂了,或许是两股意志的纠缠过于激烈,导致侵蚀的滋长,蔓延的渊泥摧毁了一部分实验设施,不过没关系,我们挺得住,我们就快要成功了...]   [加大剂量,加大剂量...神血之躯啊,我听得到你的跳动,你在那温热的胸膛跳动,伟大的神迹即将降临此城...]   [该死,该死,该死!我就知道拉比尔靠不住,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靠不住!她在花从里自燃了,被罪业之火烧毁了大半个身躯,啊哈哈!我真该将提议把她丢进罪业之花里的人处以极刑!相信我,我会这么做的...]   [混沌与罪业的交替...罪业与梦境的融合...这才是答案...我懂了,我明白了...这才是答案...]   [伟大的智慧之神啊...]   [连您也要弃我而去了吗...]   [我们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啪。   “呼——”   望着最后一页写满「我们成功了」这句话的残缺手记本,我长吐出一口气,将其合上。   “......”   剑鬼小姐在一旁有些打盹,听到动静连忙坐直了腰,瞪着眼睛看我——她眼睛其实很大,只是平时不喜欢睁得太开,但也不属于那种眯眯眼,总给人懵懵懂懂的感觉。   可当她努力睁大双眼的时候,那么一瞬间,在巴掌大的小脸衬托之下,倒是有种洋娃娃般的可爱。   当然,那种可爱我现在是没什么情绪去欣赏的。   “读完了?”   我们两个对视片刻,见我不说话,剑鬼小姐便试探性地问道。   我随即点了点头,没什么心思开口,脑袋里想着手记上的内容,低垂着眼帘,看向封皮的时候,又意识到手上沾有不少秽物,随即想起这些秽物是这本手记的主人,圣诗班主导实验的混账疯子,他死后的残留物。   于是一下子,就觉得非常恶心、前所未有的想吐。   “呃...”   我努力压下反胃的感受,看也不看,将手记本朝剑鬼丢了过去,从长椅上站起来了,沉默片刻之后,抽出插在扶手上的火把,举在眼前,开始朝着厅堂的深处,慢慢走去。   “把它收好...算了,烧掉它吧。”   脑袋里两种想法互相挣扎了片刻,也就只是片刻,我随即决定,这本手记...无论是不是在我手里,最好都不能留。   尽管那上面有很多的记录,我没能看懂,剑鬼小姐则更不用说...   所谓实验的过程,教会到底是在搞什么东西,将笔记里能读懂的正常内容看完之后,我心里仍然对此有相当多疑惑不解的地方,但总体来讲,该知道的...差不多,都已经有了猜测,有了明确的几个方向。   而剩下的...   现在弄不懂,其实也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知道。   但手记本,不能留了。   我不清楚这是否是他们在沉默之堡开启的,所谓什么乱七八糟的第四阶段实验唯一记录,但至少这是实验的主导者所写下的唯一记录,是他在最后的时刻里,拼死也想护住的东西。   在手记写到后面,那些杂乱的内容,很明显能感觉这个人早已在不知何时,完全陷入了智慧之眼的「幻觉」当中,梦魇缠身,对很多事都产生了认知障碍,神智不清楚了...   即使如此,他仍记得要保护笔记里的内容。   即使肉身被高温灼毁,压在身下的手记本,却是相对完好的。   所以...   这是非常重要的实验研究记录。   我不想让它落在教会手中。   “...嗯。”   剑鬼小姐听到我的话后,似乎愣了两秒,随即也从长椅站起身来。   她轻应一声,也不多问,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呼」地一声,火把将什么东西点燃了。   我转头看去,看到她正将燃烧的手记本丢在地上,烈火舔舐着卷曲的纸页,将一切文字化为灰烬,剑鬼小姐低头看了片刻,耸一耸肩膀,一语不发,默默跟上来了。   而我却停住脚步。   或许...   我们烧掉了很重要的东西...   也说不定。   这样的想法,一瞬间冒出脑海。   我随即用力摇了摇头。   “呵...”   怎么了...   你现在变成一个能够完全理智的看待事情,和特蕾莎和艾尔娜和安吉尔教会那些不可理喻的冷血动物一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吗?   看完手记里的内容之后...   心里,竟然都没能泛起太多的波澜啊。   一点点的愤怒...   一点点的悲伤...   但更多的,却是在考虑孰对孰错...与行为所造成的后果...吗?   怎么...   你开始变成这样的人了?   希尔维嘉...   “笑什么。”   冷不丁的,剑鬼小姐走到我的身旁,出声打断了我的反省。   我仿佛蓦然佳能回过神,看几眼逐渐在火焰里焚烧殆尽的那本手记,随后目光平移,定格在面前的矮子「少女」。   “...剑鬼。”   我出声叫她。   “......”   剑鬼小姐向我投来不解的目光。   “话说,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她想也不想,马上说道,旋即陷入沉思:“...或许二十八?我不太记得了,那有什么意义?”   二十...八?   喂。   在和我开玩笑么...   “这是御姐萝莉啊...”   “...嗯?”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最多只有十二岁来着,毕竟智商放在那里了。”   “...耍我?”   “嗯,耍你。”   “......”   无聊的对话当中,脚步声伴随着摇曳的火光,在厅堂逐渐远去,步入深处。   “走吧...”   “我们去瞅瞅,他们到底做了哪些人神共愤的事情。” 第八十九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二)   穿过厅堂之后,我们来到一处半露天的中心花园,这里被高温焚烧的痕迹愈发明显,左右两排花坛中的花早就枯萎,只剩下颜色深黑的泥土,发出阵阵刺鼻的腐臭味。   这里不像教堂大厅那般黑得彻底了,从头顶的彩窗透进来的稀薄阳光,倒是还能将视野范围内照得亮敞。   明黄的光线,洒在布满黑痕的大理石柱上,石柱之间,差不多两辆角马车宽的道路前方,有更多焦干的尸体横七竖八倒着,肮脏污秽、不知道是什么的红褐色液体,从那些尸体扭曲的身下流淌出来,凝固在地面,几乎将道路全部侵染。   这让我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到那些秽物。   我们举着火把缓慢前行,剑鬼小姐就跟在我的身后,这间教堂的确要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很多,或许这时将它称为「小教堂」,已经有些不合适了,整个中心花园的占地面积至少在两千平方左右。   然而以前的这里,我虽然没有来过,但凭直觉判断,绝对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   从周围的环境来看就能明白,这其中有许多后来临时加盖过的痕迹,原本花园应该是没有二楼的,现在却沿着大理石支柱的外围,建了几乎一圈的高石壁,石壁将中心花园整个围拢,与厅堂是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像是为了遮挡什么,目测五米之高的石壁下,无数铁栅栏做的,牢房一样的门,或敞开或紧闭着。   我走到花园的中央,随后站定,放眼望去,四周围的石壁将远一些的阳光遮挡住了,阴影之中,到处都是牢房一样的墙门,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紧闭的,只有寥寥几扇敞开,有的房门旁还修有通往二层的简易阶梯——他们在石壁中段的位置修建了木长廊,将其分为上下两层,二楼沿着长廊的一排,依旧是同样的栅栏门墙。   这不是石壁...   这是围绕着修了一大圈,几乎将整个中心花园挡得密不透风的石屋啊。   蓦然意识到这点,是我透过其中一闪敞开的墙门,看到墙门里有个地方塌了个洞,暗淡的光线从洞外照进来,就隐隐能看得清楚,墙里其实是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狭小陋室。   “......”   我一下就猜到这些陋室室做什么用的了。   于是一语不发,踩着脚下的石板,朝其中距离较近的一扇栅栏门走了过去,缓慢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花园里,发出「嗒,嗒,嗒...」,悠长无比的回音。   身后,剑鬼小姐的注意力似乎被脚下的一具尸体吸引,她没有跟着过来,我也并不在意,反正她总是第一时间会对尸体产生浓厚的兴趣。   我很快就走到了栅栏门前——这不是我之前首先注意到的,那扇敞开的墙门,而是不远处另一扇紧闭着的。   还未待走近的时候,我就能闻见这些墙门里传来的、比外面的腐臭味更加浓郁的恶臭,而走近之后,借着火光,我将面前的那扇栅栏门看清楚了,那就是牢房一样的门,冰冷的锈铁用几乎小臂粗细的铁链牢牢锁着,是那种关牲畜用的挂锁,锁链的另一头被钉在石壁中,无论里面关着的是什么,除了蚊虫老鼠,绝不可能会有机会逃出。   扑鼻的臭味,让我连深吸一口气都不敢,怕被呛着,一手捂住鼻子,将火把向前探了探,昏黄的光线透过面前的铁栏杆,照亮了栏杆里的事物。   简陋的、茅草铺成的床,已经被烧掉大半的样子,床铺上有一团被褥,被褥也被高温灼成了一团焦黑,从一些完好的部分能判断出那是被褥,里面蜷缩着一个黑褐色的、小小的干尸,干尸的一条腿曝露在外,枯得像是烧焦的树杈。   那条腿的不远处,还放着一个脏旧的破碗,碗里似乎残留着食物,但早已腐烂发臭,隐约有虫子在里面爬着——尸体的附近也有。   看上去...   是个很小的孩子关在这里,然后死去了。   我将脸凑近栅栏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嗡——   就在这一刻,仿佛眼前蓦然间一白,恍惚之中,我看到了无数重叠的情景,耳朵里,听到有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呃啊啊啊啊啊——!!!”   “我好疼,我好疼...我要死了...”   “救救我...”   牢房一样黑沉沉的暗室里,那具灼的和被褥粘连在一起的干尸,陡然坐起来了,转过黑乎乎的脑袋,看向我这边,扭曲的身体手脚并用,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爬了过来!   病床、针筒、腥臭的血袋,红色的药丸,蠕动的、爬行的恶心烂肉,有人将肉块放入实验体血淋淋的腹腔之中,无数令人不适的画面在眼前亦或脑海飞速闪过,可怕的噪音在耳边「嗡嗡嗡嗡嗡」,随即在「砰——」的一声闷响里,那干尸将枯燥的手砸在铁栏杆上,砸碎了所有的场景,狰狞的小脸隔着栏杆贴过来了,用空洞骇人的眼眶盯着我,张开森森牙齿,发出嘶哑的吼声。   “放我...出去吧——”   “啊!”   我忍不住惊呼,慌忙后退两步。   用力揉一揉双眼,再次定睛看过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恢复平静。那团小小的尸体仍然还缩在牢房的深处,仿佛丝毫没有动过。   轰嗞嗞!   余光中蓝芒一闪,伴随着炽烈的闪电,剑鬼小姐的身影已然出现在我的旁边。她抽出了腰间利剑,眼神戒备望着四周,两秒钟后又开始陷入疑惑,转过头来,略显困惑地望着我:“嗯?”   “...我没事。”   我一面揉着额头,一面对她说道:“把剑收起来吧,不是敌人。”   “......”   剑鬼小姐听话地把剑收了。   “这是...”   她仿佛才刚刚注意到这里还有牢房似的,在收起剑后,举着火把先我一步,朝着石壁走过去了。   “笔记里提到的...实验体?流民吗?”   “...流民,城堡里的住民,都有吧。”   我清了清嗓子,待心情重归平静之后,便朝着旁边的另一扇栅栏门走过去了,火把摇曳的光将石墙照得亮红,能看到上面也有许多被灼烧过后的痕迹,黑灰一类的东西也有,但更多的则是从石缝里生出的苔藓类植物。   那些植物与教堂外的看起来相似,但颜色却泛着一丝血红,星星点点的红色散布在细茎上,像是被泼过的血溅上去的一样。   我走到第二间牢房门前。   站在栅栏边,看到里面幽暗的石室,在角落同样缩着一具干尸。   这具干尸比先前那具要大一些,感觉像是成年男性,许是从外面被骗过来的流民吧,他的一只胳膊不知为何变得膨胀肿大,哪怕死后身体里的水分几乎都蒸发尽了,那只胳膊却仍然呈现出肉瘤状,略显干瘪、却几乎将尸体的整个重心都带了过去,以很别扭的姿势,蜷缩在那里死去。   ...头皮发麻的感觉。   我没有过多去看那具令人不适的尸体,就一手举着火把,面无表情,沿着石壁,继续朝前走。   第三间牢房中,亦躺着一具尸体。 第九十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三)   然而,我几乎认不出那是否为人的尸体。   就像一大团沾在冰冷的石墙上,被某种巨大力量拍扁的烂肉一样,红黑色的、令人反胃的干腐尸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我能认出来的人体器官或部位,比如眼球、手臂、头发,等等等等,紧贴着牢房角落里的墙壁,从地面一直蔓延到天花板,到处都是,里面所发出的古怪臭味,简直让人窒息。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脚步下意识地加快前进,眉头深蹙着,左手将鼻子捂得更紧,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然而那几乎是生理上的应激反应,没过两秒,我还是把头撇向旁边,干呕出声。   “呃——”   我吐不出东西。   一手扶着墙壁,感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过得一阵,稍稍缓过来劲儿,便将头抬起,看到剑鬼小姐已经不知不觉又走回我的身边,此时正弯腰低头望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隐隐带着一丝不解,想来是不懂我为何会表现的如此不堪,却还是伸出手来,搭在我的背上,轻轻拍上一拍。   “很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她安慰说道,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两岁吧,第一次看到死人...那时也觉得恶心害怕,所以...吐的厉害。”   “...闭嘴。”   两岁?   淦李爸爸的...   鄙视我啊。   我将她的手推开了:“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还有,你这家伙手上有脏东西,别随随便便碰我。”   说完,蓦然又想起自己的手其实也算不得干净,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仿佛仍残留在掌心,我心里马上生出一阵恶寒,连忙把没有举着火把的手在她的身上用力蹭了蹭,将秽物在斗篷上蹭了个干净,接着鬼使神差...掌心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呕——”   怪异刺鼻的味道,让我不禁再次发出干呕。   哪里...   有能洗手的地方...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我不再理会愣在那里的剑鬼小姐,也不再去看那具有如花儿一般绽放的诡异尸体,举着火把、沿着石壁,继续朝前走。   第四扇...第五扇...第六扇...许多扇栅栏门自身旁随着步伐缓慢掠过,我的脚步越走越快,不再停留,然而每经过一扇牢门,都能够借着火把的光亮,稍微看清楚里面的凄惨情景。   无一例外的,几乎每一间牢房里,都是关着至少一具尸体的,有的是两具。那些尸体或挣扎或蜷缩,又或者早已不成人形,以千奇百怪的、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姿态,展现出他们在临死之前所流露出最后的求生欲望,又或者死灰如槁木般的心情。   有一些牢房之中,还放有似乎是未及撤走的实验用具。   铁质生锈的手推车,火光下泛着亮泽的器皿盘,镊钳、输液针筒、剔骨刀、带血的纱布、装有橙黄色像尿一样液体的瓶瓶罐罐,等等等等。   那些器具映入眼帘,仿佛就像曾经都亲身过经历的一般,所有的东西,历历在目。   不...   那不是「仿佛」。   那些东西,都是我所经历过的。   都是在我的身上,使用过的。   我能记得。   尽管许多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仍旧会觉得模糊,有如梦境,可我是记得的——我大概能记得许许多多,他们对我做过的事情。   与这里死去的实验体,「病患」,与他们所遭遇的,是同样的噩梦。   我本想就这样绕着花园走上一圈,再攀着楼梯去到二层看看,进到那些没有关上的铁门里,搜查一番,看看会不会有新的什么发现——我本想这么做的,然而才走到一半,不知为何,突然又吐了起来。   “唔...呕...”   我踉跄着跑到旁边不远处的花坛,弯下腰来,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稀里哗啦几乎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空——下午的时候吃了几乎是最后的几块鹿肉,这一下全浪费了。   吐过之后,脑袋里的第一念头竟然是这个...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并非是觉得那些尸体很恶心,又或者这里的气味过于难闻,所以才吐的,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前一刻的时候,脑袋里还会回想起很久以前,那些曾经刻在记忆深处、永远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卡塔洛玛孤儿院里的高塔地窖,无数死去的、被剁掉脑袋的孤儿,特蕾莎怪兽将数不清的城民碾成肉块,化作血雨飘飞上天...   残忍血腥到令人发指的画面,如今已经时隔一年、两年,那之后我还见到过暴虐的战场,见到过恶毒的天灾,见到过这个世界上最为凶狠无情的人,他们毫无怜悯之心,像屠狗一样,对那些无辜的平民,造成惨绝人寰、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   我见到过不少人间炼狱。   我从炼狱中归来,成为或许前所未有的强大之人,我拥有了一颗波澜不惊的心,便以为自己早就足以适应这一切。   先前外面那么多诡异的死人,那些扭曲的干尸,燥臭的风,全都未曾对我的心理,造成多么强烈的冲击与震撼...   可就在这里,沉默之堡中一间小小的改造教堂中,些许被害者的尸体,却突然间、一下子给了我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灵的直击。   “咳,咳咳...呃...”   我难过到说不出话来,眼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湿润。   原来...   共情这种能力,我还并未完全失去。   它来的超乎想象,快得令人窒息...   咚,咚,咚。   有人在沉默中走过来了,轻轻为我锤起后背。   我擦擦嘴巴转过头,看见剑鬼小姐的脸。   “没事...我没事...咳咳...咳!”   实在是太呛了...   该死的...   我从未像这一刻那般,如此讨厌自己的口水,它害得我流眼泪,这让我觉得既没面子,又很难看。   然而剑鬼小姐,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一下一下,轻轻为我拍着背,在我通红的眼睛看过去的时候,就快速将目光移开了,不与我对视。   奇怪...   为什么呢?   只是认识了很短的时间...   我还险些杀掉她了...   我们明明还是敌人的吧...   阶下囚而已。   只要我想,马上就能杀掉她...她知道这点的...她一定不想和我呆在一起...绞尽脑汁伺机逃跑...那才是她心里的盘算...   你这样做,算是什么事情?   “咳咳...手...”   我再一次将她的手拨开:“我给你...咳咳,给你说过,别再用手碰我。”   气息慢慢的顺了。   “脏死了,呸呸呸...”   我故作凶狠,瞪了她一眼,马上转过头去,悄悄抹一抹呛出来的眼泪,嘴里的残渣吐出去,用衣袖擦擦嘴巴,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尽管我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快步离开剑鬼的身旁,向花园的后方迅速走去。   “你刚才检查那些尸体,有什么发现?”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冷漠,不去回头看她,故作镇定的岔开话题。 第九十一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四)   “有的。”   剑鬼小姐似乎愣了片刻,随即便跟上来了:“有一个骑士的尸体。”   “...嗯?”   我蓦然顿住脚步。   脑袋反应了一下,接着迅速回头:“骑士?新鲜的?”   新鲜的...   这个形容词就是突然间从脑袋里冒出来了,然后脱口而出,说出来后马上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太恰当,但却也没什么心思纠正了,回过头时,看见剑鬼小姐平静中带着些许若无其事的脸,她对着我点了点头:“嗯,刚死不久。还带着余热。”   那就是先我们一步到这里的那些人了...   “在哪里?你怎么不早说。”   “...那边。”   剑鬼小姐有些憨憨的眨了眨眼,转身向后一指:“死了一个,利刃封喉。”   我向她指去的方向望去。   那差不多是花园中央偏左的位置,有一处花坛的背后,隐约能看见几具烧干的、早已死去的尸体,那些尸体似乎被后来进到这里的人清理过,可能是骑士们做的,因为挡到路了,就被拖过去堆在了花坛一侧,位置并不起眼...   这也是我之前没能注意到的原因吧。   总之,在那些尸体当中,有一具不是背烧死的、穿着盔甲,甲胄上还留有明显血迹的尸体,此时就被堆在那几具干尸的最上面,透过花园里稀薄的光线,从我现在站立的方向看过去,盔甲的反光非常显眼。   ...利刃封喉?   我看了剑鬼小姐一眼,快步朝着那边走过去了。   走到堆积的尸体不远处,便闻到了臭气中隐隐蔓延的血腥味儿,靠近之后看清楚了那具骑士尸体的脸。   的确是个「新鲜」的...   那是一位年纪大概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仰面朝天,躺在扭曲灼烧的干尸上面,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睁得很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就那样死掉了...   喉管被人割开,伤口狰狞可怕,满身是血。   “他是被自己人干掉的。”   剑鬼小姐走回来说道:“用长剑或者短刀,从背后偷袭,一击毙命。”   “...你刚才怎么不和我说。”我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或许是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吧...   语气里,连我自己都能察觉出那股埋怨的味道了。   “我忘记了。”   剑鬼小姐回答道,随后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语:“正在检查的时候,听到你的尖叫声...”   她欲言又止,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   “算了算了...”   我有些烦躁的挥挥手,突然又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眉头深蹙着上前几步,在尸体边弯下腰,捏着鼻子看了看,发现的确如剑鬼所说,这名死去的骑士是被人一剑封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伤口,盔甲油光铮亮,被保养的非常好,几乎连个划痕都看不到,说明死前都不曾反抗过。   偷袭...   为什么?   “你如何确定他是被自己人干掉的?”我转头问剑鬼。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脚印。”   “...脚印?”   啊...   这附近的确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脚印来着。   之前我压根儿都没有注意...   “进到花园,我就仔细检查了地上的脚印。”   剑鬼小姐继续说道:“那些骑士从侧门进来的,侧门通往的地方,应该还在前面。他们是先回头到了这里,并不是所有的人,大概只有六个。到这里之后,他们发生过争吵...”   “等等。”   我忍不住直起腰,打断了她的话:“发生争吵?这你都看得出来?从脚印?”   “嗯。”   将怀疑的眼神投过去的同时,我看到剑鬼小姐坚定点头:“争吵时,脚印是停下的,混乱的,就在那边——”   她说着,举起火把又指向不远处的花园中央:“我先前看过,争吵发生在那,动手也就在不远处。”   我目光循着指向望去,只看到同样一篇混乱的灰土,和其他有脚印地方没什么区别,而且那边现在已经被我们两个踩过了,更是什么都看不出——至少我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剑鬼这家伙...   “他们先争吵,然后掉头,往回去的路走,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出了手。”   这家伙兀自又开始说了:“拔剑,杀人,一气呵成。男人跪下去,血慢慢开始从喉咙涌出...新鲜的血迹,那里也是有的,不过和地上旧的血肉混在一起,不好看得出,只能通过闻的。”   “...哦。”   就算很好看出,我也不会仔细去看的吧...   只会绕远一点,因为真的有些让人反胃,我是说这里的环境,地上的死人和粘稠液体以及那些分不清是什么的烂肉。   “你要是能看出他们为什么争吵,我就算你厉害吧。”   我随口说道,转头又望了那名死去的骑士一眼,随即不再理会,抬起手来,拍了拍剑鬼小姐的肩膀,打断她想继续说话的欲望:“走了。”   剑鬼小姐微微一愣。   “不去二层看看了吗?”   许是觉得我已经恢复正常,这个时候,她才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轻声说道,随后长叹:“离开之前,我们烧了这地方,让他们就此安息吧。”   我仍然分不清楚不久前在铁栅栏门前所看见的、听见的,究竟是那个智慧之眼制造出的幻觉,还是我的梦魇。   那不重要了...   我会毁了这里。   我想毁了这里。   “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下地狱的下地狱...”   “嗯?”   “...不,没什么。”   嗒,嗒,嗒,嗒...   天色黑了。   透进小教堂花园的光线,这时候已经开始变得晦暗无比,整个空旷的建筑里,只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以及前进的脚步声音。   “那些骑士进到最里面了,手记中提到的**...你说他们是不是想要拿走智慧之眼?”   “...我不知道。”   “他们应该不知道智慧之眼的存在...第二骑士团的普通骑士而已,不可能知道太多的东西。他们本来只是送金币的,就是那些税金。之前应该一直都有人送,作为实验研究用,骗更多的人将合适的实验体送到这边,只是在我们来之前,幻境没有破灭,没谁能察觉出异样...”   “嗯。”   “那东西非常的聪明。无论它是什么,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它的意志显然都没能彻底消亡,至少还残留着某些...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梦境之力」的特性,总之正常过来的人,比如骑士,比如你这样的,基本上也都能正常出去,只是会忘记一些事情...”   “这是否有意为之暂时还不清楚,反正它会自动排除掉那些比较「麻烦」的家伙,不然每到这里的骑士都会失踪,教会高层早就能注意到端倪了...不过现在嘛,我破了幻境。”   “那些骑士发现不对劲了,他们进城之后,突然就看见城里无数的死人,干尸...但他们却不着急回去禀报,反而进到小教堂里...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因吧?”   “还是说...确认这里真的出事以后,准备以此作为借口,独吞那些钱呢...有人对此不认同,所以才被杀掉...嗯,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你说对吧?”   “...这有意义吗。”   “倒也是...”   “没什么意义吧。”   咚,咚,咚...   脚步声穿过暗沉的花园,进入到后方的拱门,来到小教堂的更深处,踩在粘腻宽道上的声音,转瞬变为鞋跟敲击石阶,所发出的「咚咚」声。   那声音在圆塔一样的建筑里,荡漾开去。 第九十二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五)   穿过花园来到教堂的后方,入眼便是一道巨大的圆形拱门。   拱门是大理石岩砌成的,差不多五六米的高度,上面有许多复杂繁琐的浮雕,雕刻的花样隐约和大主教教袍上的纹路近似,门的顶部悬挂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十字架有些歪了,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我们脚步未停,径直穿过拱门,走进门内,周围视野一瞬间又变得彻底黑尽,残夕阳最后的余晖几乎完全透射不到这里,只剩下两团火把的光亮,隐约能将十数米范围内的岩石地板照清,但却根本看不到更远处的东西。   这里空间很大...   比小教堂前厅、甚至比中庭花园还要大上一些,这是我第一时间的想法。   紧接着,我就闻见了空气中弥漫的,有些奇怪的...像是药物一样的气味。   以及腥臭。   “这里...”   我听到剑鬼小姐在背后小声说道,语气中透着越发的严慎:“...像是在塔楼的里面。”   “塔楼?”   我举着火把兀自前进,逐渐放慢脚步的同时,等她的话一落音,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你从外面,有看到过那样的东西吗?”   “没有。”   “所以这不是塔楼。”   “...哦。”   “我们到圆顶楼里了。”   我继续说道,将声音压得很低:“就是那个从外面看上去圆圆的大红砖穹顶,与正门相对,是整座教堂最后的地方,连着另一条路的,那些骑士进来的侧门,像是直接通往这边...但这里好像没有谁在的样子,嗯...除了死尸。”   说着,便停下脚步。   将火把向前稍微探了探,就看到火光之下,大约距离五六米的正前方,昏暗的岩石地板上,有具焦黑干瘪、身上结了蜘蛛网的死尸,蜷缩着跪在那里。   ...像是在祈祷。   而尸体的前方,远一些的、火光有些照不清的地方,影影绰绰,我看到巨大高耸的黑物,像是石雕像一类的东西,又或者别的什么,此时正一动不动,将自身潜藏在阴霾中——仿佛立在圆顶建筑最中心的圣物,被那早已死去的干焦尸体,安静的膜拜着。   我看到在那东西的周围,隐隐还有别的尸体。   不止一具的尸体...   扭曲的、黑漆漆的人形,同样是几乎蜷缩、跪地祈求的姿势,它们零零散散、堪堪藏在火把所能够照亮的区域最外围,只露出一点古怪诡异的躯体轮廓,将那高大的、石像般的物体,围拢在黑暗之中。   那不是会令人感到神圣不可侵染的场景,当然不是。   而是与之相反,处处都透着一种能让人汗毛炸起的阴森,我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马上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喂...”   几乎是第一反应,我连头都没回,马上就呼喊剑鬼小姐,想把她重新再叫回来,我听到她的脚步声正在离我远去:“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   剑鬼小姐没有应声。   只是远去的脚步声却蓦然顿住。   她原本应该是打算去别处看看的,许是还发现了什么,蓦然听到我的话后,又默默的返了回来,随后与我擦肩而过,我闻见她身上的味道了,是头发上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或者臭味,只是头发大概至少两天以上没洗过了,有一点点的油味——嗯,我的头发上应该也有。   那味道参杂在空气中死人秽物所发出的气味之中,竟是让我感到了些许的放松。   “...尸体。”   剑鬼小姐站到了我的前面,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抓着那柄旧剑,她先是定眼看了看尸体,紧接着环顾四周片刻,又仰头望一眼那雕像一样的东西,随后一语不发,毫不犹豫就走过去了,来到尸体的身前,俯下腰将脸凑近过去,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过我觉得她是打算先闻闻气味。   噫...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等待片刻之后,看到剑鬼检查完尸体,也发觉了尸体在膜拜的那个东西,随后走过去了,期间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一切都很正常,那尸体并没有突然复活然后跳脸,她也没有产生过类似这样的幻觉。   “呼...”   我这才轻舒了口气,于是放心大胆,也跟着走了过去。   ...与剑鬼这种人同行有一种好处。   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的。   看得出来,她是个非常机警的人,似乎有着动物一般灵敏的直觉...甚至由于以前成长经历的原因,身上还保留着一些野兽才会有的习性,比如强大的感官力,相比起眼睛,更依赖听觉和嗅觉来判断情况,诡异却准确的直觉,惊人的洞察力,等等等等,这让她能先所有人一步,察觉到危机,很重要的苟命能力。   她甚至能凭直觉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危险...我想剑鬼能老老实实、像这样与我呆在一起,其中是不乏有这个原因的。   在走上前、到剑鬼小姐的身边,与她一同抬起头,望向面前那巨大物体的时候,我心里相比起刚进来的时候,已经是非常放松的状态了。   因为和这样的人一起同行,尤其是在进到这种...不知道会突然有什么东西窜到你脸上的地方时,安心感意外的会大大激增。   因为我其实,我并不需要过多担心远处看不见的、黑漆漆一片的地方了,用不着每时每刻都在警惕,担心前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怕的东西,悄无声息、突然间就窜到脸上,假如有,剑鬼小姐一定会先一步察觉,并且做出反应。   所以我不必集中全部的精神,保持高度警惕,时刻注意四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只需要留意剑鬼小姐的反应就行。   假如真有什么情况,她会率先以行动发出警告的,若是她没有,那就代表至少附近暂时是安全的,我其实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否则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哪里敢坐在满是尸体,又漆黑一片的厅堂长椅上,沉下心来,看一本手记。   看手记的时候,我甚至根本没有关注过周围的动静,只是偶尔会留意剑鬼小姐的反应。   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深想,直到现在,才蓦然意识到这件事情。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但我熟悉那种感觉。   很久很久之前,已经变得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我养过一条牧羊犬。   那时在高压忙碌的工作操劳之下,我通常没有很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反倒是经常和我住在公司里的那只牧羊犬,呆的时间更多一些。   那只牧羊犬同样不会说话,它也不喜欢叫,总是默不吭声,呆在我的办公室里,喜欢趴在一抬头就能看见我的地方,然后闭眼睡觉。   有时夜深人静,我独自加班的时候,偶尔出门上个厕所,整栋楼里都是黑乎乎的,有些瘆人。   而记忆中的牧羊犬,无论它睡的有多沉,但凡听见我起身的一点响动,马上就会醒来,无论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一声不响,总站在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好吧。   我承认我觉得剑鬼小姐的性格,和我记忆中的那只牧羊犬,实在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似乎连作用都是差不多的...   我这当然不是在骂她,哈哈。   只是突然间想起这个了。   也许...   那只牧羊犬,也被现在的我,迫切需要着吧...   “...所以,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许许多多的念头自心中升起,转瞬间又被我抛诸脑后,现在根本不是去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   我望着那巨大的、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古怪雕塑,用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对剑鬼小姐喃喃说道:“圣坛?歌坛吗?你以前有见过吗?” 第九十三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六)   并不是我先前所想的什么骇人之物,那只是一棵树。   一棵金闪闪的、造型古怪的树。   差不多有两人高的金树枝,歪歪扭扭、杵立在一小圈被像是礼宾杆一样的金色立杆围拢起来的石砌圆形底座之上,它的枝干很粗,至少我和剑鬼小姐两人环抱不住,但高度却太低了,与其说是树,树墩或许更贴切一些。   然而从树墩的腰部开始,向上却分出无数股密密麻麻的枝杈,那些枝杈很细且非常密集,就那么突兀的、一股股分出去,与下方粗壮的树干对比起来,有种相当明显的不协调感,好像本应该高十米的树被人用斧子生生砍断,然后在断层一股脑嫁接上几十条树梢的细枝,这样的感觉。   而更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是,那些细枝向上延申的走向是完全倾斜的、且带有月牙般的夸张弧度,这使得树的整体看上去像正在接受狂风暴雨的摧残、几乎要被天灾压倒,又或者像是垂暮老人佝偻的腰,但由于缺失了拐杖,重心极其不稳、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这棵树我看不出是用什么岩石砌成...   不过表面的金色应该是镀上去的,而且已经有很多地方掉了色,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材质,在光火的照映下,泛出幽幽的光泽。   ...什么东西?   不像是圣坛吧。   “这是圣树像。”   就这么仰头看了片刻,蓦然间,我听到剑鬼小姐开口了:“在圣城,圣殿教堂的耳堂里,圣诗班唱歌的地方,我见到过一次。”   “...是吗,做什么用的。”我问。   “不知道,信仰吧。”   将目光收回来,望向侧面,看到身旁剑鬼小姐轻轻摇头:“圣诗班的地方,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去的,我也只是远远看过一眼。”   她对于这种东西显然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随意地看了几眼,马上就扭头转身,朝着不远处另一具尸体走去,但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还有一次。”   “...嗯?”   “我恰好看到受洗仪式,也是在圣殿教堂,十几个苦修士跪在那里,准备接受信仰之力。他们面前摆的,好像也是那种东西...圣树像。”   她走近围拢在「圣树像」前跪地祈祷的第二具死尸,弯下腰检查的同时,说话声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措辞。   “穿着金袍的大主教,在树桩中间放一个圣杯...然后把瓶里的圣水,浇灌在树杈上。水沿着树杈流进杯里,等满了,就让那些人喝下...受洗仪式就算结束了。”   “所以,这是洗礼用的东西吗...”   我问道,抬腿跨过金色的立杆,踩着底座上到台阶,让自己距离金树更近一些。   ...圣水。   我记得艾尔娜的笔记里,有说过圣水其实不过是参杂吉戴尔斯的骨髓,还是什么躯体组织的水吧?   假如身体还行,算得上是所谓良好的「载体」,那么在接受圣水洗礼之后,人就可以获得信仰之力。   嗯,少部分人可以...   那么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   不太愿意深想下去。   “可能吧...”   那边剑鬼小姐说道:“我只看到过那个,其他的不清楚...也没兴趣,故弄玄虚而已。”   她的语气略有不屑,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哦...”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随后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这颗树上,举着火把,将火光将金树照得更亮,脑袋慢慢凑去树墩与树枝分叉的地方,定睛一看,果然发现树墩的中心位置有个凹槽,看起来正好能放个杯子什么的,而那些分出去的、密集的树杈,最后几乎都能延伸到那个槽里。   我仔细又看了一会儿,发现在那些树杈上,也都刻有复杂的、像是为方便水流的吸附和流向的引导,一些又长又深的细槽。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地方了。   ...所以这些人为什么死到临头,还要膜拜这个东西?   这棵树,还有着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我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于是干脆放弃,这是个没意义的问题。能死在这里的,想必不是圣诗班,也是那些「诊所实验」的相关人员,这东西或许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某种信仰,可我何必去试图搞明白一群疯子狂徒的信仰?   我转过身,从底座又下来了,环顾四下,看到剑鬼小姐已经跑到更远一些的第三具尸体旁边,就随口问道:“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问话的同时,快速绕过最近的那具尸体,向她走去。   “...死了个大主教。”   剑鬼小姐听见我的问话后,马上直起了腰,回身看向我,指着她面前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双手紧握于胸,脑门着地的干瘪尸体,说道:“你看。”   “嗯?”   我走到她的身旁,借着火光,定眼望向尸体。   “他的教袍全烧了,但头上冠冕的金丝架却没有,只是有点变形,不过我认得出来,这种又方又尖的形状,是大主教的礼冠。”   “...还真是。”   我也认得出来。   虽然冠冕的布都被烧没了,但金属的支架却在,我以前其实没怎么留意过,但总记得那个长袍老头的穿着,这形状和他带的玩意儿几乎一模一样...   那老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对了,安斯艾尔。   他的级别,算得上是教会高层神职人员了吧。   居然有个莫名其妙就死在这的...   而且看样子,死前根本就没有反抗过。   因为智慧之眼的原因吗?   ...也是。   那种可怕的幻觉力量,暴走到如此的程度,假如不是遇到了我,或许任谁来都不行...根本没办法打,就算是剑圣那种强大到极致老头子,也得脱好几层皮。   这么一想...   我是不是又为教会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淦!   “啧。”   想到于此,我非常不爽的咂了咂嘴,想骂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好,想了想,最后也只能望着那尸体,悻悻吐槽:“死的真难看。”   算了算了...   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那个鬼东西残害更多的人,最后把整个西尔加亚都卷进去...所以别多想,继续搜查吧。   还没能弄清楚这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反正有剑鬼在,就算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稍不注意,就可能一脚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上,即便如此,我这时也不会觉得太过紧张了,至少用不着心惊胆颤...   虫子除外。   “走吧,跟着我。”   我拍了拍剑鬼小姐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我们到周围看看。”   “...嗯。”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阴暗之中。   外面的天色,此时大概已经全部黑下来了。   接下来,我们两人将这个圆形大厅转了一圈,随后发现,这里原本的确应该是个歌坛大厅,就在那个圣像树前方大越二十米的位置,有个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石台,而石台后方,是一个圣坛。   显然小教堂如果正常运作,那个石台就是修士们唱赞歌的地方,然而现在却只散乱着几具干瘪尸体。   剑鬼小姐比我更细心一些,她留意到石台周围地板上的一些痕迹,觉得起先这间大厅应该摆放有不少长椅,而很快的,我们就在大厅左侧的一角,找到了被乱堆在一处、已经落满灰尘蛛网的十几把长椅。   以及...   更多的尸体。 第九十四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七)   “尸体,椅子,都被人挪过。”   剑鬼小姐对我说道,举着火把走上前去。   “看到了。”   我自然注意到了她所说的。   那些长椅被乱七八糟堆放在大厅靠墙的一角,但它们原本应该是堵着整面墙的,墙壁中央有一道厚重的、上锁的铁门,但此时锁已经被暴力破坏了,门也虚掩着,地上是一堆杂乱的脚印。   而早已死去的、面目狰狞狰狞的干尸,这时也被人挪到靠墙的右侧,与椅堆相隔不远,并排躺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脸上,还放有一个金灿灿的十字勋章。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些都是先来一步的骑士们做的。   “他们进到里面去了。”   我说着,也径直走向前去,绕过在查看脚印的剑鬼小姐,走到铁门的前方,想了一下,直接伸手就将门给推开了。   咯嘣,咯嘣,咯嘣嘣嘣嘣!   盈盈张开的五个指尖,倏然按压在冰冷的锈铁之上,只是稍作轻轻一推,厚重的铁门便立刻发出发出巨大又刺耳的声响,像是被突然间飞过来的重物砸到一样,「轰」地一声,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向后敞开大半了。   “...啊。”   我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那巨大的开门声不断在空旷的大厅里轰响,回音缭绕,我看见剑鬼小姐马上也是一个激灵,她反应很快,迅速闪身藏在了门的后面,把剑横在身前,将自己挡起来了,一脸的警觉。   糟糕...   我又用力过猛...   可我没使多大力气啊?   就是轻轻那么一推嘛...   “......”   “......”   一秒、两秒钟过去。   待耳畔重新回归安静,剑鬼小姐慢慢又放下了戒备的姿态,她用困惑不解的目光向我扫来,没有说话,而我也眨眨眼望向她,回以无辜懵然的模样,耸耸肩,摊一摊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下动静实在太大了...   假如那些骑士还在附近的话,他们肯定是能听见的,知道有人来了,就跟在他们的后面...   唔...   然而那又怎样?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心中快速闪过念头的同时,火光里,我与剑鬼小姐又相互对视几眼,虽然都明白彼此对骑士会不会发现我们这点并没有多么在意,但谁知道这黑漆漆的教堂里还潜藏着什么东西。   于是接下来的许久,我们谁也没有出声,都在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然而...   一直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整栋建筑里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渐渐的,剑鬼小姐完全放下了戒备,横在胸前的长剑重新反握手里,我看到她的动作,马上也就解除了警惕。   “没声音?”   “......”   “不应该啊...”   “......”   “这么大的响声,不可能不被察觉的吧...”   除非...   除非那些骑士,也都已经成了尸体。   想至于此,我心里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轻吐出一口气后,定神望向铁门后方的一片黑暗,下意识地,就将火把探过去一点,让光亮更多的照进门里,见剑鬼小姐不回应我的话,便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难不成他们都已经死光了...不会吧...喂。”   “......”   剑鬼小姐继续保持沉默,像是呆傻了一般看着我。   “...说点什么啊。”   我看着她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不爽:“别这样,怪瘆人的。”   “不知道要说什么。”   剑鬼小姐的回答,语气憨憨的。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就只好付出行动,动作利索、很自觉地从门后走出,重新绕到我的前面,随后转过身,面向铁门站立片刻,也不知道是在听还是在闻什么,过得一会儿,毫不犹豫地一个侧身,就进到门里面去了。   “喂...”   我差点想要伸手拉住她。   视线里,剑鬼的身影一进门就消失在火光之中,门内是几乎完全的黑暗,死一般的寂静,我虽然还能听见她的脚步与呼吸声,然而很奇怪的,明明只是一墙一门之隔,在剑鬼小姐离开了大厅的空间之后,我马上就能感到脊背发凉,仿佛有股「冷风」在「嗖嗖」地往脖子里灌了。   噫...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我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空旷的阴暗,在火把的光亮之外,墨黑的霾影中,仿佛随时都可能有鬼东西向我扑来,我突然就有那样的预感,忍不住猛地打了个哆嗦,根本不假思索,马上就侧身闪进铁门。   劈里啪啦...   火把燃烧的光亮摇曳着,发出令人安心的声响,将门后的空间,一瞬间照得彻亮。   而剑鬼小姐就在门的不远处,蹲下身缩成一团,似乎在认真检查脚印。   “呼——”   我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我为什么会觉得松一口气?   又不是在怕什么,嘁。   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呆着的感觉而已...   如此的自我安慰着,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再去想这种无聊又没意义的事情,我开始高举起火把,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   是个通道?   很快我就发现,我们进到了一个较为狭窄的,大概只能容下四五人并行的石砖通道...又或者称作长廊,好像会更贴切一点。   长廊似乎是紧挨着大厅修建的,也因此并不是笔直向前,廊壁的左右两边都呈现有一致的弧度。在我左手一侧的廊壁,其实就是圆顶大厅的外墙,而右手一侧,则是同样由红砖石砌成的,我觉得应该是整栋建筑的外墙了吧。   这里虽然窄...   但高处却有着相当大的空间,反正我抬头看了半天,没看到有天花板之类的东西存在。   远一些的位置,在建筑外墙很高的地方,好像是修有一扇圆彩窗的,我看到透光五彩斑斓的窗户,从窗外照射进来的、素雅淡柔的银白色月光。   “...嗯?”   又向前走出几步之后,我蓦然间低下头,看到前方的脚下,有青石砌成的,盘旋而上的陡峭阶梯,突兀映入眼帘。   “楼梯?”   这条长廊是向上走的...   先前倒是没注意过圆顶大厅的天花板,原来这栋建筑不止有一层的吗?   “喂剑鬼你看,这些脚印沿楼梯上去了。”   我快步走到石阶梯前,俯下身来查看地面,看到楼梯间有许多凌乱的脚印,且由于这里的地面积灰比大厅还多的原因,这些脚印便显得尤为清晰...是很新的脚印,除了先我们一步的骑士,应该就再没别人了。   “嗯。”   剑鬼小姐在身后轻轻应了一声。   待我转回头时,看到她已经走过来了,一语不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从我身旁怔怔经过,踩着台阶就开始往上走,一面举着火把,一面低头,像是在追循着那些脚印,又或者在留意别的什么...   反正就这么默默地走了,很认真在想什么的样子。   “你小心点...”   我忍不住出声提醒。   虽然知道这矮子机敏的很...   可我们刚才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半天都没有一点响应,我想那些骑士多半都已经遭遇不测了,可他们有十多个人吧,至少...也不知道其中几个是会神迹的。   反正真打起来,很难悄无声息,一下子就全**掉...   然而他们比我们早进来不了多久。就算出事,间隔的时间也不会很长,我们应该就在附近的,甚至已经进到了教堂里,然而无论是我,还是剑鬼小姐,我们都什么也没能察觉。   这是相当危险的信号...   如果他们死了,那么杀死他们的,就算不是智慧之眼,也必定是同等级别的、极其危险的东西。   我真的有不好的预感... 第九十五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八)   也因此,心中多少是会感到有些压力的,我想剑鬼小姐也是。于是我们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就举着火把,踩着台阶缓慢上楼,我快步从后面赶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青色的阶梯,自视野中火光照耀的前方,围绕着曲面的壁墙,盘旋而上,尽管陡峭,但却并不如我所预想的那般漫长。   大概在走不到半圈的时候,石阶就没有了,我们来到圆顶楼的二层,脚下依旧是大块的青石地板,且石板的缝隙之间,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有像是和之前监牢墙壁上一样的红色苔藓,不多,就只是在夹缝中蔓延着,然而在火把的照耀下,却泛着让人很不舒服、比鲜血更鲜艳的颜色。   而鼻子里,那股莫名的药味,血腥味,也随着我们脚步的前进,变得比在大厅时越发浓郁起来...   硬地的长靴底踩在地面,所发出的脚步声,在黑暗密闭的长廊通道里,也变得尤为明显。   咚、咚、咚...   ...咯嚓。   “唔。”   走着走着,随着一声突兀的、干涩中带着些许清脆的声响自脚底传来,蓦然间,我的脚步就顿住了。   好像...   踩到了什么东西。   那声音很小,倒是不至于将我吓上一跳,但黑暗中突然踩到什么东西的感觉,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心悸,我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千万别让我踩到恶心的玩意儿...   “什么...”   在快速退开一步之后,我连忙将火把压低,俯身朝下看去:“什么东西?”   借着火光,我很快就看清楚了自己踩到的异物。   “这是...藤曼?枯萎的植物?”   “嗯?”   在一旁的剑鬼小姐也随即停住了脚步,凑过来与我一同低下头,朝着脚下望去。   那像是一株的植物...   又或者植物根茎一类的东西吧。   从石缝里的苔藓中生出来的,看上去早就枯萎了,茎和叶都干巴巴的,被我一脚踩的稀烂粉碎,根本认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但应该是植物。   反正不是什么恶心的,让人脊背发寒的秽物...   “呼——”   意识到这点后,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轻轻拍一拍胸口,随后眉头紧蹙,慢慢蹲下身去了。   “喂剑鬼...”   我一面举着火把伸出右手,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拈起一些踩碎的干沫,一面对旁边的剑鬼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苔藓,和刚才在花园墙壁上的比起来,颜色好像红了很多...”   嗯...   先前在检查那些牢房的时候,我留意到墙壁上的苔藓类植物,上面是有血色的,但那些颜色看起来,更像是被喷洒了血点的感觉,细茎上更多的还是葱葱绿色。   然而走到这里...   这些从石缝中生出的藓类,应该与花园、与教堂外的苔藓是同一种,但看上去,却像是已经是被血水浸透了...细茎上满是赤红。   而且...   我将拈起的干沫放在鼻子前,轻轻嗅上一嗅。   ...果然。   是罪业之火浓郁的味道...   浓郁到都让我觉得有些呛鼻子了,该死的...   “阿嚏——”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晃了晃脑袋,将指尖的干沫撒掉之后,便站起身来,转头望向一脸憨相、似乎正在困惑着什么的剑鬼小姐,嘴巴张了张,与她对视两秒钟后,眼睛陡然就睁圆了:“等等,你不会看不到吧!这些石缝里红色的苔藓是...”   “我看到了。”   不待我说完,剑鬼小姐就正了正神色,抢先回答道,语气有些淡淡的:“我只是在想...我没见过这种植物。血红色的苔藓...在整个西尔加亚,都没见过,不是自然生长的植物。”   ...哈。   你当然没见过了...   我感到有些头痛,下意识地揉了揉额头:“那你...”   本想质问她说,那你为什么不给点反应,害我差点以为我们又再一次陷入幻境当中,然而话到嘴边,顿了顿,却又给咽下去了。   算了...   肯定说到最后发现根本就是无效沟通,我们的脑子似乎总是不在一个回路。   “那你想了半天,也低头看了半天,然后呢...有何高见?剑鬼阁下。”   于是我转而问了她这个。   也就是随口一问,不指望她真的能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   果然,剑鬼小姐马上就摇头了:“但是...这种苔藓,我们是不是在先前的幻境里,有看到过类似的...幻境里的那些藤曼,血管一样的植物,会动的...我刚才就是在想这个。这种东西,能不碰就别碰。”   “...哦。”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没想到剑鬼这家伙倒是提醒我了。   在幻境里,印象中几乎整座城堡,城楼也好城墙也好,甚至是外围的营帐,上面不几乎全都是这些东西么...   连土地都被侵染成了血色...   所以这确实是罪业之力的侵蚀...   而幻境中所呈现的,是侵蚀到最后的情景吗?   那些血管一样的触手,我对它们印象非常深刻,不是先前在城墙上的时候,而是曾经在巨龙之乡里,我被那玩意儿追着打过,好几次搞的狼狈不堪...   那些东西是生长在巨大的球卵上的。   而那颗球卵,是孕育罪业女神的神躯、使其复苏再生的可怕事物...这种东西,现在又重新出现在小教堂里了。   球卵...   血管触手...   等等...   那不就意味着——   “喂剑鬼,我们可能得动作快点了。”   想到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我这次是真的有些心慌了,不妙的预感在心中愈演愈烈,胸腔里开始打鼓,说话有些急切,语速颇快:“我有预感,智慧之眼只是关卡BOSS前的一个精英小怪,这座圆顶建筑里,可能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们...”   “什么?”   “哎呀,走就是了,别再耽误时间。”   我希望是我想错了吧...   该死。   教会在这里到底搞出了什么可怕的玩意儿...   我不再理会什么石缝里的苔藓,率先一步,向着长廊的前方快步走去。很快的,身后就响起了剑鬼小姐跟上来的声音。   咚,咚,咚...   空旷的脚步声,在黑暗狭长的长廊里,无比清晰的回荡着。   而随着我们的继续深入,那些蔓延在脚下或者墙壁石缝里的血红色的苔藓,也开始迅速变得越来越多、不远之后,竟是已经从石板的缝隙中生长了出来,湿漉漉毛茸茸的,仿佛扎根在石头里,连带着将那些青色砌石,也一同染上了鲜红之色。   这是罪业的力量...   毫无疑问。   尽管没有那炽烈的、燃烧的猩焰,但强大的罪业之力...正以某种连我也不大清楚的方式,缓慢侵蚀着这栋小教堂的圆顶后殿...   而这一次,不再是幻觉了。   我如此想着,又接着走出片刻,蓦然间,看到在火把光亮所能照亮的范围尽头,那几乎已经布满了血色的植物、仿佛鲜血浇染的廊壁正中间,有一道腐朽的大门,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第九十六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九)   那是一扇巨大的双开镶金木门,差不多有三个我那么高,宽度至少在四米以上,腐朽、陈旧,被数不清的苔藓或藤蔓缠绕着,早已经失了木材的亮泽,一眼望去,尽是脏兮兮的、血的颜色。   厚重的大门此刻并未完全敞开,但也没有紧紧地闭着,只是被人将右扇打开了一道缝隙,缝隙正好能容一名壮汉侧身走过,看来那些骑士已经先我们一步,进到里面去了。   “...停。”   我并没有着急走过去,反而先一步伸手拦住想要上前的剑鬼,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门缝之后,竖起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赫...”   隐隐约约的...   我听到了些许的动静。   “赫...赫赫...”   “赫...”   那像是某种野兽粗重的喘息,亦或者是低吟,听上去有些痛苦的声音,很小的声音,从门后仿佛很远的黑暗里幽幽传来,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但感觉不像是人。   “你听见了吗。”   那喘息声听得我心头一凉,不自觉地将说话声再次压低:“里面有东西...”   而昏暗的火光里,剑鬼小姐这时候也在歪着脑袋,仔细聆听。   “有东西,还活着...”   她呢喃说道,随即神色凝重,将剑身再次横在身前,拇指顶着剑柄,「咔嚓」一声,把插在剑鞘中的利刃顶出来了一小截:“但已经在濒死的边缘...”   “你听得出来?”我反问道,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也不是很确定...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我有些想走了...”   然而走是不可能走的,已经到这里了,不管在这扇大门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哪怕真是个半复苏的神躯,以如今我的力量而言,完全不用在怕的,根本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我只是很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黑暗与未知的压迫感...印象里,这种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总觉得马上就要被什么东西突然跳脸。   怕是不会怕的...   但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好在,这次身边带有一只牧羊犬。   这样一想,倒是还是能稍微安心一些...   “呼——”   犹豫片晌之后,我轻吐出一口气,开始挪着小碎步,硬着头皮,向前方的大门走去。   “赫...赫赫...”   黑暗中,仍然能够听到门后喘息的声音。   那诡异的声音的确如同剑鬼所说,像是什么东西就快要死去,吼不出声了,声带严重损毁,只剩下一口气,肺里跟个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拼命在呼吸的感觉,然而却并不急促,反倒沉长缓慢...从门后较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不管那东西是什么...   至少它没有躲在附近,打算偷袭我们...   甚至可能还没有察觉我们的到来。   想至于此,我将脚步放的更轻了,走到门前稍微停下,回身对跟上来的剑鬼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正好...   不如我们反过来去吓它一跳...   儿戏一般恶趣味的想法,也就只是在脑袋里一闪而过。   我随即屏息凝神,一手伸进斗篷摸到腰间,扶在「龙爪」的柄端,另一只手举着火把,先将半个身子探进门内,看着火光将门里的空间缓缓照亮...   噗通,噗通...   我听到自己的心脏清晰跳动。   “火把...”   “呀!”   陡然间,身后的剑鬼突然就贴上来了,趴在耳边的声音和吐息,吓得我仓皇惊叫,头皮都炸开来了,眼眸中红芒一闪,炽热的猩焰马上自左掌烧了起来!   呼——   “你想吓死我!”   我直接回身就是一拳。   凌冽的拳风在挥出去的一瞬间,我看到剑鬼憨呆的脸,起先被惊惶冲昏的头脑便已经冷静下来,左拳燃烧的火焰霎那消散,想要收力,然而胸腔里一股恼火却是不曾退减,于是,反应也就跟着慢了半拍...   砰!   这一拳,正中她的门面。   “嗯...”   只听剑鬼一声闷哼,许是同样担心会弄出什么更大的动静来,面对这一击她竟然不躲不闪——我以为她能闪开的,但是没有——然后脑袋就被打得向后仰去,连带着上半身猛地一个趔趄,一手抓着火把,另一只手抓住剑,胡乱的在半空挥舞,「噔噔噔噔」,一连到倒退出好几米远。   “啊...”   我站在门缝间收回了拳头,有些呆住。   而剑鬼小姐也同样在那里呆住。   她堪堪停住脚步,火光之中,被打到的鼻子明显开始变红,紧接着眼睛也开始变红,看样子显然是被这一下给打蒙了,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痛苦,被打蒙后也不吭声,先是晃了晃头,然后对着我眨了眨眼睛,大概两秒种过后,待左眼开始有泪水不自觉地溢出,鼻血长流的时候,她这才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小声哼唧了一下,将火把丢了,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疼。”   说话的语气弱弱的,像是被欺负了的老实人,不会因此就觉得委屈,亦或者恼怒,也听不出半分责怪的意味,就只是单纯在阐述她的感觉。   “啊哈哈,抱歉抱歉。”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连声道歉,但心里的不爽还没有彻底褪去,忍不住又补上一句:“谁叫你突然吓我来着...”   “火、火把...”   剑鬼小姐就那样缩起来蹲着,剑横抱在她的怀里,由于捂着鼻子的关系,说起话来就有些瓮声瓮气:“我想提醒你,火把...”   ...火把?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的火把。   随后像是蓦然间反应过来,又转身朝背后的黑暗望去。   “...哦。”   火把太亮了...   肯定一进去就会被发现的。   ...可是如果将火把丢了,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呀。   那多可怕...   不对,那多危险的。   总之心里明白了她不是在故意吓唬我,我觉得有些尴尬,伸手挠挠脑袋,走过去到她身旁,随即也跟着蹲了下去。   “你流鼻血了...”   但幸好...   关键时刻我还是收了力,不然这一拳非得给她打得撞到墙外面去...   低着头,在包裹里翻了半晌,本想找出干净的丝巾借给她用,结果没找到,好像给弄丢了还是怎么着...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己给自己止血了,像是从哪里撕下的一点碎布,胡乱的将鼻孔堵住。   “...咯咯咯。”   那模样属实有些憨厚,我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对不起哦...”   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我再次给她道歉。   “下次可不要突然像那样吓我一跳了,我很敏感的...”   “...嗯。”   随随便便的解释,换来的也就是随口点头一应,我看得出来,她并不在意这种事情,感觉也不会记仇,只是再站回到大门缝隙前的时候,剑鬼小姐没有去捡她扔到地上的火把,反而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看。   “...火把。”   片晌,她看我故意不理她,忍不住就出声提醒。   “...这火把不能丢。”   火把当然不能丢,我得好好拿着才行...   不然一但陷入彻底的黑暗,我就会变得紧张,紧张了就忍不住想要自己制造光亮,然后一不小心,就把这里直接给扬了...   虽说到最后还是得把这里扬了,但在那之前,我得彻底弄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不然一路抹黑走过来的意义是什么?   “没有了火光,我就看不见东西了...我可不像你,做不到在黑暗里行动自如。”   我撒谎了。   大不了就是被门里的鬼东西发现嘛...   我其实反而希望一进门它就能发现我,然后做出很大的那种反应,这样我就能马上发现它了...我自信不管那是什么,肯定都打不过我。   但它能吓到我...   ...等等。   脑袋里正想着乱七八糟的借口,试图将自己彻底说服,蓦然间,我望着门里的黑暗,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住。   刚才那股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我听得很清楚的...   可现在...   好像没有了。 第九十七章 罪夜之花盛开时(十)   “声、声音没了...”我下意识地呢喃道。   什么时候没的?   【{}摆}烂@#&%图@#&%书@馆]】>@q@q@群<似/^liu@而%妻+*2//?9;$四>扒$#^潵   ?/>摆^烂?外@#&%群?%裙~<六【&⑥&尔@#&%流!@铃\~绫{ba&*贰@#&%贰   完全没有注意...   心里有些慌张,不敢再随随便便进到门里,于是侧目向着身旁望去,看到剑鬼小姐这时候也已经发现了问题,布条塞着鼻孔、还带着些许的血迹,略显滑稽的小脸迅速变得严肃起来:“它发现我们了...”   这还用你说吗?   我们两人站在门口,相互对视了一眼。   随即,我马上后退一步,伸手指了指大门,心底的慌乱深藏不露,用非常冷静的语气,对她说道:“你先进。”   “......”   好吧,她懒的理我。   只是兀自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在我以为她察觉到了门内的凶险,打算就此果断退缩的时候,剑鬼小姐竟然二话不说,真的开始向前迈步。   哦~   我忍不住一挑眉毛。   她竟然还不跑...   真这样听话么?   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视线里,在火把光亮的照映下,那绰号剑鬼的小矮子,只是几步就跨到了门缝的正前方,侧着身体,让自己稍微靠着敞开的木门,右手搭在剑柄,脑袋偏过去,将耳朵凑近门缝,仔细聆听。   “...你在听什么?”   等了片刻,我忍不住发问。   “嘘!”   谁知剑鬼小姐却倏然回头,很严肃的对我做了噤声的手势——那一瞬间她的表情还挺凶的,她敢凶我?   “搞什么名堂啊...”   “...里面有东西活着。”   “什么?”我愕然。   “不清楚是什么。”   剑鬼小姐将身体压得更低,潜行一般的姿势,对我小声说道:“但有东西活着,在蠕动...”   蠕动...   什么鬼东西在蠕动!?   不要恶心我啊...   我头皮又开始麻了。   正有些发懵时,突然看到剑鬼小姐将手伸进了腰间的包裹,在里面摸索片刻,随即掏出来一个泛有金属光泽...那像是飞镖?飞刀?   还没待看清楚,她就把那东西扔进门里了。   “喂...”   紧接着,黑暗里就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剑鬼扔的时候并未用力,那东西大概没飞出多远就落了地,在石板上弹飞几下,随后是「噗」的一声,很奇怪的声音,也不知砸到什么,就没动静了。   在那样的声音里,剑鬼又迅速后退两步。   她这是在试探吗...   意识到小矮子在做什么后,我连忙也跟着她一起后退,然而直到门里再次陷入沉寂,我们站在大门口,安静等待了大约十几秒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奇怪的动静。   于是,剑鬼小姐突然转过脸,对着我点了点头。   “嗯。”   她的大眼睛里充满笃定。   ...啊?   干什么...   我没明白啊。   但剑鬼小姐认为我很默契的明白她意思了,接连对着我做出好几个手势,我愣了一下,认出那是教会骑士团的军令手势,然而根本看不懂意思,我又没学过那些手势。   可剑鬼却对此不管,在我还琢磨着的时候,她已经率先猫着腰,对先前丢在地上的火把看也不看,一溜烟地,就摸黑闪进门缝里了。   “嗳,你...”   当我抬起手时,她已经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了。   这家伙——   我于是匆忙又追上两步。   走到门口,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她那及其轻微的脚步声,但脚步声很快就走远了,我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门里重新陷入死寂。   “...剑鬼?”   我有些慌乱,径自站在门的一侧,望着里面的黑暗,试探着,小声呼唤她的名字,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   那家伙走远了...   算了,进去吧。   就带着火把,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嘛。   “呼——”   拍了拍脸,我做起深呼吸来。   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   假如有什么东西突然吓我,那我就把它碎尸万段,让它知道「后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我举着火把,鼓起勇气,侧身踏进门中。   “唔...”   几乎是擦着门上缠绕的血红色藤蔓,轻松挤进了更深的黑暗。一进门,那股刺鼻的药味儿,就变得越发浓郁起来。   “咳咳...”   我有些被呛到,实在是太难闻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随后心中一惊,陡然捂住嘴巴,屈膝蹲下,将眼睛睁圆了,环顾起四周来。   这里...   好黑啊。   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火把的光只堪堪将范围内十米左右的地方照亮,除了在脚下石板蔓延的血色藤蔓以外,我暂时还什么都看不到,很难弄清楚这就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此处的位置,应该是在一楼大厅的正上方。   估计空间也和下面差不多大吧...   不过看了半天,好像连个窗户也找不到。   全密闭的么...   怪不得这味道...如此让人想吐。   “剑...鬼...”   我俯着身子,一手搭在唇边,轻轻又喊了一声,还是没能得到回应,便开始挪着小步子,将火把压低一些,举在眼前,慢慢向前走。   该死的矮子...   跑到哪里去了。   我一面走,一面打起精神,仔细留意四处的动静,然而整个黑暗里,似乎就只能听到我自己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以及紧张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对劲...   怎么回事...   我自信我的感官是很灵敏的,尽管在剑鬼面前不想将这一点暴露出来,但若真论起听力,我大抵是要强她一筹。   可自从那家伙进到门里,我居然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才过了那么一会儿而已...   她肯定不可能走远的。   为什么?   好像突然间就消失了一样...   而且连脚印也——   “哐当!”   “呀——”   蓦然间,我似乎一脚踢在了什么东西上,这一脚踢的并不重,却在死静的黑暗里,发出无与伦比的巨大闷响,那响声将我吓的要蹦起来了,心脏仿佛猛地被人攥在掌中,呼吸都为之一停。   什么...   什么东西!!   人头!?   咕噜咕噜咕噜——   那被我踢到的东西缓缓滚了出去,滚到火光所能照亮的范围之外,随后好像撞上了什么,「嗵」的一下,又滚回来了,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   ...那是个人头大小的器皿瓶。   我捂着嘴巴,愣在原地好几秒钟,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一瞬间颅内血液飙升,心惊胆颤、打起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神,注意四周围的动静,我已经做好从黑暗里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来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又过了几秒钟,周围还是什么也没有。   “哈...”   安全...   待缓过神来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脑门都有点出汗了,悄悄松一口气的同时,越发压低身形,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不用怕不用怕,来什么也打不过你」,随即慢慢走上前去,定眼望着地上的那个器皿瓶。   那是个泛黄的,脏兮兮的器皿瓶...   瓶口是密封的,里面装着有大概半瓶黄色的、像尿一样的液体,看上去即浑浊,又恶心。   而最恶心的,是液体里还泡着一团肉瘤...   “这东西是...”   看到那肉瘤的一瞬间,我的瞳孔立刻骤缩。   我认识那种肉瘤... 第九十八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十一)   [真是意外的惊喜啊,小黑炭。]   记忆之中,在那个大雨磅礴的雷鸣天,被神之遗物「逆像终焉」的力量所笼罩起来的那个小帐篷前,名为安吉尔的教宗大人嬉皮笑脸。   [异教徒的尸体,骑士们原本是打算焚烧再掩埋的,「血祭」阶段非比寻常,谁也不知道那东西还会不会再次活过来...也多亏了艾萨克的敏锐判断,他觉得应该看让我看一眼。]   他当时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刻意将我叫过去看的东西,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副伪装的模样,也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   [没错,就是那块肉,那是唯独「血祭」阶段才有的东西,它就长在这里...左侧胸腔之内,紧挨着心脏、半包着肺叶...就像一个新生的器官。]   安吉尔在那个时候,为我编织了一套听起来非常合理的谎言。   [神明的力量,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载的。可如果力量的源泉根本不是肉体,而是那个多出来的器官...假如就是那个东西,让他们得以拥有吸食他人血液的力量,施展更加炽烈的业火,连脑袋碎了也能恢复...小黑炭,你觉得这算什么?]   ...我觉得这算什么?   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吃掉那个...   我怕在我的身体里,也有着同样的东西存在。   我被骗了...   而现在,我又一次看到了几乎是同样的东西。   不过这一次,却是在「庄严神圣」的教堂里。   “呵...”   安吉尔...   真想当面问问,那时候你骗我的心情...   对你来说,这又能算作是什么呢?   我慢慢的弯下腰,将那器皿瓶捡了起来。顾不得上面脏兮兮的灰尘,一只手艰难的抱着,将火把靠近一些,让瓶里液体中浸泡的东西,愈发清楚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的确...   就是那种东西。   恶心,却能赋予人类强大的力量,寄生在身体里的肉瘤...   然而瓶子里的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有「宿主」的关系,被泡在同样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里,好像已经有些萎缩了。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算作「死」了...   反正拳头大小的一块,相比起印象里会动的「活肉」,瓶子里的这个,肉质看起来有点干瘪、皱巴巴的,表皮颜色发黑,呈现出一种腐肉的感觉,竟然和外面的那些尸体有些相似...但显然不是被烧焦的,只是有些像而已。   可即便是被我如此的拿起来,轻轻摇晃着瓶身,那泡在液体中的肉瘤,也还是一动不动的。   ...唯独「血祭」阶段的异端才有?   我可去李妈妈的吧。   安吉尔...   ...不对。   等一下...   我将瓶身又抱高了些许,举在眼前凑近了看。   好像...   有些不一样。   “这东西...”   它的表皮上,没有那些印象中更加恶心的青筋...这不是「死」后干腐成这样的...好像它本身就是这种黑色。   而且这种黑色,我可太熟悉了...   这东西,我笃定它还活着。   !   蓦然间,有个念头涌了上来。   ...试试看吧。   我在黑暗中高举起瓶子,四处看了看,随后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将瓶子摔向地面!   咔嚓——   一声沉闷的脆响,器皿瓶被我摔碎在脚下,触在地面的一瞬间就碎了,黄色的液体随着碎片溅射开去,响声在黑暗里悠然传开,但此时,我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被什么东西听到了。   敢来...   那就死吧。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但还是免不了有些心悸,我连忙后退两步,提高警惕但同时,眼睛死死盯着从碎掉的瓶里滚出来的黑色肉瘤,「嗡」地一声,瞳孔赤红色光芒亮起。   来...   动一下给我看看。   一秒...   两秒...   好几秒钟过去。   吧唧...   陡然间,那「死去」的肉瘤,似乎真的抖了一下。   !   果然...   我将眼睛睁大了。   紧接着,就看到那「躺」在地上的肉瘤开始剧烈颤动,伴随着「嗤嗤嗤嗤」,蒸汽般刺耳的响声,一丝丝飘渺的黑雾,便自它体内蒸腾着,旋即汹涌而出!   是死烟——!   我反应迅速,倏然间挥起右手。   同样是漆黑的雾,自纤嫩的手掌霎时间流动而出,却比肉瘤放出的要浓郁几倍,凝成一股细长的烟蛇,蜿蜒着飞了出去,同时还夹杂着几股绯红的火流,「噗」地一声,拍在开始扭动的那团肉上。   那肉瘤猛地一缩身体!   嗤嗤嗤嗤嗤——   死烟与死烟一触即融,在那肉瘤的周身开始交织纠缠,并沿着地面迅速向外扩散,然而下一刻,猩红的烈焰「呼」地一下,就从它的身上腾起来了。   噼里啪啦...   烈火燃烧的声音,像是点燃了木桩一样,蹿升而起的火焰顷刻间就驱散了周围的死烟,我轻轻挥一挥手,那些烟雾便又都向我着涌了回来,在流进胸口的同时,肉瘤也在腾起的火焰里开始不断挣扎起来。   它似乎很痛苦,像一条蠕虫在地上疯狂打滚,那样的痛苦大抵只持续了几秒的时间,很快,那黑色的肉瘤就在升腾的业火之中,彻底化为灰烬了。   这是...   有一道微弱的、红色的,指甲盖大小的光芒,从火焰里突然掠出,在我未能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便紧随着那些黑雾,一同消失在我的胸口处。   !   这是深渊的力量...   事已至此,我如何还能认不出这股能量。   尽管它极其的微弱,几乎没什么反抗之力可言,仅凭一簇小小的业火就可以烧死,但这红光的没入、这种轻微酥麻的感觉,和被我杀死过的深渊,它们死后所被我「吞噬」的光芒,简直如出一辙...   和人类以及其他「青白色光烟」不同,这是红色的光。   不会错的...   这就是深渊的力量。   我站在原地举着火把,望着依旧在地面燃烧的那团火簇。业火所发出的光芒,远要比火把的光耀眼,将周围更大范围的黑暗,慢慢侵染成血一般的红色...我的脸被映在这样的红色里,一时间有些呆住。   这东西...   拥有吉戴尔斯,也就是「神明」的力量特性...这些肉块是神躯...但这个不是罪业女神的,这是丰饶母神...   刷啦啦啦啦啦——!   倏然间,我听到从周围四面八方发出了动静。   !   什么...   视线的余光里,那些血色藤蔓一样的植物,从远处血一般的光芒中,缓慢的蠕动着、蔓延着,从前方、从左右两侧的地面,伸过来无数柔软扭曲的细枝,慢慢悠悠、似乎是打算将我包围,然后彻底淹没。   !!!   它们是活的... 第九十九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十二)   我心中蓦然一惊。   脑袋里其实还是有些懵的,然而在察觉到动静的那一瞬间,身体立刻就做出了反应。眼眸中红芒褪去、冰蓝徒生,我倏然抬起右手,周围的空气温度顷刻开始骤降,惊人的霜冻自脚下霎那扩散而出!   呼——   冷冽的冻气扑向四周,眨眼间就覆盖了地面那团燃烧的火簇,业火的火舌在霜冻里忽闪摇曳几次,随后便熄灭了,视野中暗红尽去,远处又变得一片漆黑起来,黑暗将那些蠕动的枝条笼罩吞没,我看不到它们是否全都被冰霜秩序的力量给冻住...   于是我后退两步,侧耳屏息,仔细聆听。   ...嗯?   好像没声音了...   难道全都给冻蔫了吗?   也对...   刚才那一下虽说根本没想使力,但也足够让一般人瞬间变成冰棍了吧...对付几株植物,大抵是绰绰有余的。   嗯...   的确再没有动静了。   “嘁...”   我不屑的撇撇嘴巴。   就这?   植物而已,完全没什么可怕的嘛...   如此想着,眼里的蓝光便也逐渐消失殆尽了。   我歪着脑袋,先是看了看手里的火把——火把当然也已经灭了,连业火都能熄灭的温度,普通的火焰当然更不可能存留,于是这下四周围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这里真的好黑啊...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想也没想,对准火把末梢的扎棉,张嘴就是一小口火苗,吐了过去。   “呸!”   血线一般赤红的光芒,从嘟起的嘴巴里倏然喷出,只听「呼」地一声,火把上的扎棉就被重新点燃了,亮光自黑暗中陡然升起的一瞬间,我心里这才真正又踏实了下来。   ...啊哈!   其实业火还能这样用来着,以前从来都没人想过...我可真是个小天才啊。   用嘴巴喷吐烈火,那得多有气势...以后假如有机会的话,就这样模仿金刚葫芦娃里的火娃,或者大怪兽哥斯拉,口吐火焰烧死安吉尔那丫的——   刷啦啦啦啦啦...   !   陡然间,就在我胡思乱想着,赤红的烈焰自火把刚刚烧了起来,还不等看清楚周围情况的时候,我听到那些悉悉索索、好似毒蛇行走一般的动静,蓦然就从那四面八方,再一次响起来了。   !?   藤蔓...   我心中猛地一突。   这些鬼东西,竟然没有被霜气给冻住吗!   我慌忙定神,视线向着前方望去,只见那些潜藏在黑暗死角的藤蔓,忽然间又动起来了,它们的确已经经过了一次霜冻的洗礼,有一些枝叶上明显还能看到挂着冰晶,但那似乎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它们像无数蜿蜒的毒蛇一样,朝着我迅速围拢而来。   罪业的力量...   仓促之间,我再次挥动右手。   呼——   冷冽的霜冻第二次从脚下轰然扩散开去,而这一次的威力,远要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   咔嘣嘣嘣嘣!   可怕的冻气,呈环形自我的周身倏然扫出,伴随着冰块压缩的脆响,被扫过的地板顷刻便凝结出了大大小小的菱形的极冰冻块,飞洒的冰晶自视野中纷纷扬扬,超低的温度仿佛一瞬间连空气都为之凝结。   视线的余光里,那些自黑暗中重新蔓延过来的血色藤蔓,一眨眼就被冷气尽数覆盖其中,白色的霜冻开始攀上那些细枝,它们的动作很明显的为之一滞,然而让我大感意外的是,极冻的低温竟然还不能将这些植物完全冰封,它们依旧在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继续朝着这边围拢。   怎么回事...   这些藤蔓所蕴含的罪业之力,浓厚到有些不合常理...   我眉头紧蹙,脸色开始变得认真了。   为什么会这样...   它们之前明明都已经停下动作了...   为什么突然又...   难道这些植物有趋光性吗?   不...   不对。   它们好像是对业火有所反应...   于是我想了想,立刻就将手里的火把丢了出去。   燃烧着业火的火把,在眼前的半空划过一道明亮的抛物线,「嗵」地一声,掉落在脚下不远处的青石板上。我下意识地开始后退,几乎是同一时间,火把附近那些潜藏在石缝里的血色苔藓,仿佛像是古怪的虫子所伸出的无数触须一般,扭曲着蠕动着,活过来了,拼命想要靠近火焰。   而远一些的地方,那些数不清的、本是朝着我围拢而来的血色藤蔓,也都突然调整了蔓延的方向,纷纷朝着火把的猩光蜿蜒爬去。   果然...   这些植物,好像只对业火有所反应...   是因为业火的力量,和它们是同源的关系吗?   我站在原地,右手轻垂在身侧,慢慢收敛了外放的秩序之力。   且看看情况吧...   飘舞的冰晶自周身落下去了,霜冻的力量也一瞬间随风散去,我不再试图阻挠这些诡异植物的蠕动爬行,与它们保持着安全距离,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看着它们绕过地板上大大小小的坚冰,一枝、两枝,朝着燃烧的红火不断扑了过去...   这是很诡异的情景。   就好像飞蛾扑火一样,区区植物竟然前赴后继、如饥似渴地扑到火焰上「送死」,然而它们却并不会死,远比普通烈火温度要高得多的业火,烧在那些植物的细茎上,居然连半分的焦痕都没有出现,完全不痛不痒的感觉...   不仅如此,它们好像还在吸收那些火焰。   数不清的藤蔓,一个接着一个压在了火焰上,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业火就已经摇摇欲坠了,燃烧的光亮好似成了有生命的流动体,在更多藤蔓扑过来的同时,先前最先接触到火焰的几股细枝,从越来越小的火苗里吸出很多的猩红色光点,那些光点正沿着它们长长的「身体」,快速游走到远方的黑暗里,慢慢的,慢慢的,就消失不见了。   嗤——   一声轻响过后,火彻底灭了下来。   四周围...   再次陷入死寂一般的黑暗。   ...糟了。   我没有火把了...   兀自呆楞了两秒钟后,我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必须再搞个光源出来,这比什么都要重要。   业火肯定是不方便用了...   那就还是老办法吧。   咔咔咔!   碎冰的响声再次回荡于黑暗之中,我迅速在头顶凝聚出五个拳头大小的冰球来,冰球浮空飘着,所发出淡蓝色的秩序之光,勉强能把周围四五米的范围照亮。   这样微弱的光线,自然是比不上火把的...   但也好歹能看清楚一点东西了,安全感瞬间激增。   “呼——”   我深吸一口气。   等待了片刻,感觉眼睛稍微能适应这种光照程度了,这才再次向前迈步,几步之后,隐隐约约就能看到那些植物。   在熄灭了业火之后,它们似乎就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保持着原先扑向火焰时的样子,有一些甚至还抬着末梢,像准备好捕猎的毒蛇,但突然就僵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地面的石板上,十多股二十股的藤蔓,将早已熄灭的火把紧紧缠绕着,它们都不再动了,如此看着,也就只是有些奇怪的,普通的红色植物。 第一百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十三)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呢...”   我眉头深蹙着。   小心谨慎,慢慢走到这些藤蔓的跟前,抬起脚,踩断了其中一股细枝。   咔嚓——   被我踩断的枝条藤蔓瞬间碎裂成好几截,附着在枝叶上的霜冰纷纷落向石板,直到我将断枝踩在脚底用力地碾碎,它们都没有再动一下了。   ...有点意思。   等了片刻之后,确认这些植物真的不会再动了,我便又抬起头,朝着前方望去。   刚才...   它们吸收掉业火的力量,而那些光点,是朝着远处更深的黑暗去的。   那里...   会是它们的「根」所在的位置吗?   “剑鬼——”   我迈步向前踏去,踩着血色的藤蔓,轻声呼喊剑鬼的名字。   这时候喊出的声音,嗓门已经是无所顾忌,没必要再畏畏缩缩的了,躲猫猫游戏到此结束,反正大概想藏也藏不住。   该来的,就让它快点来吧...   “喂,剑鬼!”   该死的矮子,到底跑哪去了...   还有那些骑士...   自打进来之后,好像就再没看到过什么脚印...这里实在是太乱了,地上全都是这古怪的植物,加上失去火把后光线越来越昏暗,我几乎是摸着黑走,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楚,更别提想注意到哪里有——   ...嗯?   蓦然间,我再次停住脚步。   这是什么...   棚布?   挡在眼前的,似乎是用非常简陋的铁架,支撑起来的一帘白布...大约一人多高的布帘子,像居民楼天台晾晒被褥那样,只是简单的用铁丝架将布挂起来,起到围挡作用。   哦...   刚才把那瓶子踢出去,撞到的就是这个铁丝架的脚架吧?   做什么用的?   我抬头四处看了看,黑暗中,似乎还立有不少这样的东西,仿佛是为了将这里隔出一个个单独的空间...血色的苔藓顺着脚架,有不少都蔓延到白布上了,看上去脏兮兮的,就像是染了凝固的血。   简易的隔离间吗...   我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掀起面前的白布,弯腰钻进去了。   “唔...”   一进来,就闻见满鼻子的药味,远比帘子外面还要浓郁,非常刺鼻,甚至还有点辣眼睛。   “该死...”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   而后...   等悬浮的冰块从高处一同飞进来时,我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   “这是...”   这似乎是一间病房的样子。   不大不小的空间,四面都是用铁丝架布帘围挡起来,那最中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肮脏的、布满血污的铁床。   不,那不是血污...   好像也是苔藓。   血色的苔藓蔓延到这里,感觉颜色也比外面要深了很多,更像是干涸许久的血迹,污秽那般,一片一片弄的满床都是。   这里并没有尸体。   当然,活人自然更不可能有了。   我看到铁床的旁边,紧挨着有一个床头矮柜,矮柜上同样都是「血迹」,也有很厚的落灰,柜子的抽屉是打开的,但里面没有东西,不过柜子上却放着一个铁制但器皿盘,盘子早已经锈迹斑斑,里面呈放有...   该死。   那好像是人的手骨。   我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在头顶悬浮的冰块紧紧跟随着我的步伐,几步之后,到了床头矮柜的跟前,微弱的蓝光将那器皿盘照得更清楚了,我得以看清并且确认,这就是人的手臂。   从手腕以上不多的位置,硬生生砍下来的,五根指骨分分明明,除了人还能什么动物是这样的结构...但骨头却是黑乎乎的,不像是沾染的陈血,仿佛本身就是黑色...黑中带着瘆人的暗红色。   “呃...”   我忽然感到有些头疼了。   仿佛背后有冷风吹着,寒气从脊椎直冲颅骨。   这手骨上,有罪业之力的气息...   是试验体的骨头么?   那本手记里提到的,被植入神躯骨片的「病患」,他们的身体受到不可承受的神力影响,然后在痛苦中死去...骨头,就会变成这个颜色吗?   为什么手会被砍下来,放在这里...   其他部位呢?   我举目四处张望,没有在这间被隔离出来的地方,发现其他人骨之类的东西。   不过...   不远处靠着白布帘子的方向,还有个高些的立柜。   立柜里有器皿...   而那种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刺鼻药味儿,源头之一,似乎就在那里。   我于是便走了过去。   “咳,咳咳!阿嚏——”   真呛啊...   就像是某种叫不出名字但很刺激的药水,与一些无法想象的东西腐烂之后,所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在靠近立柜之后,强烈的气味熏的我眼泪险些都要流出来了,咳嗽几声,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随即用力捂住鼻子,借着微弱的光芒,逐渐看清楚了柜子上放着的那些东西...   大大小小,都是泛黄但透明的器皿。   很多器皿都破碎了,但也有一些没有,没破但器皿里有液体...液体里浸泡着的,和我刚才砸烂烧死的那个,是差不多同样的东西。   肉块...   但也有从未见过,却又似曾相识的黑色骨片。   “罪业的气息...”   以及...   深渊的味道。   恍惚之中,我想起在王城的时候,伊琉什利用幻灭之力为我塑造出的那个梦境。   那梦境里的场景,气味,潮湿的空气,阴寒的环境,一切的一切,都与眼前的这个立柜,慢慢重合在一起了...   [吃...]   !   [吃下它们...]   “谁——!”   我好像听见了有谁在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身后传来,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我顿时感到头皮发麻,脊背骨寒气更甚,倏然回头,却只看到一片死寂,唯有那一帘白色的布,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拂动。   “...剑鬼?”   有人刚才在那里吗?   游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诡异之地,那股恐惧感,好像慢慢又涌上来了。   “淦...”   离开这吧...   这鬼地方,已经让我感到了强烈的生理不适。   转身,后退,我几乎毫不犹豫,逃离的动作一气喝成,绝不想在这里继续逗留哪怕片刻,和不知道究竟算是什么的鬼东西,将这种无聊的探寻游戏,继续下去。   它已经发现我了...   “剑鬼——!”   掀起另一侧的白帘,出了被白布围挡的隔间,口中下意识的喊着剑鬼的名字,我随即发现,自己似乎又来到了另一个,与刚才几乎是同样布局的,用白布遮挡起来的狭小隔间...   这四周,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隔间。   同样刺鼻又恶心的气味,同样摆在床头角落里的铁盘器皿,血一样盘踞在各个角落里的藤蔓,远处仿佛无穷无尽一样的黑暗,死静,这一切,突然间让我再次有了反胃的感觉。   “该死的教会...”   该死的安吉尔。   我忍不住加快脚步,在数不清的白色格挡之间寻找游走,一路上「叮呤咣啷」,打翻撞翻了不少东西,橙黄色的不知名液体溅在脚面,隐隐约约,似乎也看到有几颗血红色的药丸,从被我撞倒的矮柜里掉了出来,散落着滚向暗处。   [吃掉它...]   那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前方的黑暗里,有穿着黑袍的人影,突然出现。 第一百零一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十四)   那人影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撒出去的血红色药丸,他的动作很慢,将半个身子都挡在白帘后方,探出的脑袋眼睛始终盯向这边,但见我的目光扫过去之后,立刻转身,袍摆随着动作轻扬了起来,背后的血红色荆棘花图案一闪即逝,没入黑暗,非常的刺眼。   ...圣诗班!!   他们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别想走——”   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不相信,然而却还是下意识地追了出去,脚步陡转,「呼」地一声,从前方挡着的白布帘上飞跃而过,帘子的后面,就是先前黑袍人的藏身之地,可现在却早已经不见踪影。   他在朝左边跑!   我看到了,你是逃不掉的...   嘣!   落地的一瞬间,月步踏出,巨大的闷响自脚下轰然回荡,狂风灌耳,视野中画面倏然一糊,紧随着的是一连串「砰砰砰砰」,音爆般的响声,黑暗之中,我的身体撞在无数张挂起白布之上,仿佛火热的炮弹高速打过去了一样,在刺耳的响声里,将一路的挂布铁床撕碎碾碎,带着惊人的声势,顷刻便到了黑影的正后方。   “给我——”   眼眸中蓝芒绽放,抬起的右手裹着冰霜,一巴掌拍向对方的后脑。   “趴下!”   咻——   这一击带起的掌风犹如尖啸,我打的不算用力,却也足够让硬吃下一记的人,脑袋像西瓜那样直接爆开,包裹的冰霜仅仅是为了冻住血浆,不让爆开后的污秽溅我一脸而已...   我根本没想过是否要留下对方性命。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人影看也不看,突然间低下头去,竟是险险避开了我的攻击!   ...咦?   我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   下一刻,只见那人影陡然加速,像幽灵一般的身法,飘飘忽忽几次摇摆之后,迅速远离了我的视线范围,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身影重新没入黑暗,再次与我拉开了距离。   不对劲...   不可能这么快的,这不合理...   我已经意识到了古怪。   但追赶但脚步却不曾停歇下来,赶忙又踏出月步,发起追击,于此同时朝着前方反挥右手,   悬浮在头顶的五颗冰块霎时间飞了出去,带着微弱的光亮,重新照出黑袍人的踪迹。   算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抓住再说!   嘭嘭嘭!   月步的力道踩踏在青石板上,每一脚都至少将一块巨大的石板给踩的稀碎,伴随着惊人的巨响,无数碎裂的石块、断掉的血色藤条、被高速直接撕扯开的白色布条,与扬起的烟尘一同在黑暗里纷纷扬扬,耳中除了烈风,就尽是东西倒塌与瓶罐破裂的声响,那黑袍人逃跑的速度固然很快,可只需三步,我便再一次出现在他的旁边!   “喂...”   「啪」地一声,我伸出的右手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领,人还在半空,径直就将他的身体拉倒至我的身侧,还不待看清楚面容,视线的余光里,坚实的青墙突然间就出现在尽头了。   要撞...   我眼疾手快,用黑袍人的身体挡在前方,在即将撞墙的一瞬间,左脚恰好落到了地上,于是脚尖猛地发力,牵动起全身的力道向前推去,一声巨响——   轰!!!   哗啦啦啦啦——!   我压着黑袍人的身体,直接撞穿了青墙,于纷飞的尘土碎石里翻落大厅之外,顾不得看清楚这里是哪,半空中那人就动了,手脚一缩,竟是如泥鳅那般从袍子里脱了出去,紧随着「嗡」地一声颤响,金光自眼前绽放开来了,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瞬移...   反应真快。   但是,逃不出我的掌心!   耳朵一动,我就听见了头顶上方传来的轻微的响动。   在上面!   倏然间,脚下坚实的冰台凝出,我踩着冰台猛地一跃,身形快速掠向高空,几乎是紧接着圆顶屋楼的外墙,一眨眼,就看到高处有一扇很大的彩窗。彩窗的角落此时已经破了个洞,而那道人影,随着逐渐散去的金芒,正好从破洞又钻回了屋楼当中。   咻——   几乎就他钻进楼里的下一个瞬间,我便冲上去了,一手趴着破洞的边缘,将身体蜷缩起来,借力拉扯,于半空中一个变向,紧跟着也钻了进去,「扑通」一声,在地上滚了个圈,稳稳站起身来。   这下看你还往哪...呃,这什么味道?!   犀利的眼神在黑暗中环视一圈,我随即眉头紧蹙,马上用手捂住了鼻子。   好臭...   等一下,他人呢!?   哇...   这到底什么味道...   好臭啊!!!   我被空气中浓郁腐烂的恶臭,熏得差点将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了。   不同于教堂前厅那种味道不大的干臭,也不是中央花园那种湿漉漉的腥臭,连先前圆顶楼一二层那股刺激的药味,到此也都闻不见了。这里就是单纯的臭,腐烂死猪那样的恶臭,最纯粹的臭味从彩窗一进来就充斥鼻腔,让我开始觉得喘不上气了。   什么啊...   也太恶心了吧...   臭臭臭臭臭...   那个圣诗班的人呢?!   他去哪了...   视野的前方,是完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彻底的黑尽,仿佛置身在幽暗的虚无里,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都怀疑自己脚下到底有没有踩着地板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就好像突然之间,自己已经置身在一片黑暗的异次元空间里。   然而回过头时,破碎的彩窗却还在身后,从外面有丝丝微弱的月光洒进,光芒照出附近漂浮在空气中的尘粒,我蓦然惊觉,发现那些尘粒...似乎隐隐散发着红色的光晕。   什么...   这里是哪啊。   咔咔咔咔咔——   脑袋还有些懵,我眉头紧促,一手紧捂着鼻子和嘴巴,迅速在头顶重新凝出冰球。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冰块压缩声,从身体四周突兀出现的十数个冰块迅速聚拢,眨眼间形成一颗脑袋大小的圆形极冰球体,浮在空中。   球体所散发出的蓝光,比先前五颗小冰块的亮度,变得似乎高一些了...   我终于得以看清楚这里的场景。   “嘶...”   在看清楚自己究竟身处在什么地方之后,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   映入眼帘的,是由手臂一般粗细的血红色藤蔓,数不清的藤蔓纠缠盘踞在一起,所形成的一条...深邃到看不见尽头的通路。   不,不对...   这里原先应该本就有条通路。   只是现在,这条通路被不知道从哪里生长出来的藤蔓,墙壁也好天花板也好,全部都覆盖住了...连脚下踩着的,也是无数股粗壮坚硬的藤蔓扭曲缠绕在一起,所拧成的一条血色道路。   像是道路...   但更像某种巨大生物的一根肠子。   “好臭啊...”   我真的快要受不了这里的气味了。   简直不是人能够忍受...   但恍惚之间,却好像听见了从这条通路的深处,隐隐的,一阵一阵的,传来有什么黏糊糊的物体在不停蠕动,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恶心动静。   以及...   “赫...”   以及先前在二楼大门的门口听到过的,某种濒死野兽粗重而可怕的喘息声。   “赫赫...赫赫...”   那声音听上去...   好像就是由这一整条的通路,所发出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十五)   什么东西...   这条通道是「活着」的!?   还是说我又中幻觉了...   这里为什么会这么臭啊!   嗡——   陡然间,一声神迹的轻吟从黑暗深处幽幽传来,将原本就神经紧绷的我惊地猛一个激灵。视野的前方,金色的华光在这条布满血色藤蔓的通道中一闪而逝,我看到了光芒里黑袍人的影子,就在前方大概四五十米的位置。   !   他先前明明已经消失了...   脚步声也好,呼吸声也好,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这时候,却又突然凭空出现——那绝不是信仰之力所能做到的...   智慧之眼!   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就像是刻意为了让我发现一般,那人影在闪烁又迅速消弭的金光里静静站立,摆出不进攻也毫无防备的放松姿势,察觉到我注意力已经在他身上之后,几乎是光芒暗下去的那一瞬间,黑袍人倏然转身,朝着更深的黑暗里...慢慢走去。   哒...   哒。   脚步只响起了两声。   而后,一切重归沉寂。   ?   他又消失了...   我确定那不是神迹,不是瞬移!   就和刚刚出现的方式一样,再一次的凭空消失了...喂,什么意思啊?   耍我!?   我下意识地右脚踏前,摆出弓步压低身子,随即「咻」地一声,身体像离弦之箭那般,朝着黑暗的深处,倏然窜出去了。   不过他好像没有敌意...   无论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从刚才出现的那一刻起,那个像是「圣诗班」的家伙,其实并没有对我展露出任何敌意...他不是为了阻挡我的行为才出现的。   而是...   想要将引我去哪里...   呼呼呼呼呼——   耳畔风声不断,稍显昏暗的亮光照耀着前方的视野,无数的藤蔓自头顶脚下飞速向着身后掠去。   我心里仍还在犹豫...   有些摸不清如果就继续追下去的话,是不是会陷入到更深一层的幻境里。   可突然之间,前方的空间就变得开阔起来了。   !   出通道了吗?   嗤——   我急忙刹车,脚底板在坚硬的藤蔓上剧烈摩擦,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这里是...   四周围太黑暗了,一下子根本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于是在刹住步子之后,我又迅速后退了两步,提高警惕,乌黑的眼眸在黑暗里亮起微弱蓝芒,眼珠先向左摆、再向右摆,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随后便低头看向脚下...脚下还是被无数拧在一起的藤蔓,所覆盖的地面。   这里的藤蔓好像更厚了...   密集而又无序的缠绕在一起,几乎都看不到多少缝隙...这地方到处都是这种东西,左边,右边,脚下,四面的墙壁...假如它们突然间全都动了,对我发起袭击,那景象一定不怎么让人舒服。   心念急转的同时,我逐渐开始放下警惕。   也幸好...   没有业火的刺激,它们完全不会有动的迹象...   咔咔咔——   我捂住鼻子,一面继续在黑暗中四处打量,一面随意地挥动右手,让悬浮在头顶的冰球慢慢漂浮到前方的半空中,如此一来,视野就能变得更亮敞些。   ...所以,那个黑袍人呢?   他把我引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咦,等等。   那里是不是有人!?   脑袋大小的冰球缓缓飘向更远一些的方向,微光驱散了附近的黑暗,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就站在黑暗的深处,不是黑袍人,是个身材矮小消瘦,手里还握着一把剑的...   “剑鬼!?”   我下意识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好像一动不动了...   等一下,她的腿上是不是有藤蔓缠着!   “喂剑鬼——”   我满心的疑问,然而此时却顾不上想那么多了,身体迅速付诸行动,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从腰间抽出「龙爪」,倏然俯身,对准剑鬼的脚下便是「铮铮」两剑,将缠绕在她双腿的藤蔓悉数斩断,扯着对方胳膊就把她拽了出来。   “你搞什么!?咳,咳...”   好臭,好呛...   拉着剑鬼一连退出好几步,我随即就把她直接丢到地上去了,以便腾出手来,将嘴巴和鼻子重新捂住。   咚!   一声闷响,剑鬼小姐似乎磕到脑门了,脸朝下躺在血红色的藤蔓上。   ...昏过去了?   “醒醒——”   我踢了她一脚。   没死吧...   轰滋滋滋滋——   倏然间,惊人的雷光自我脚下亮起来了,乱窜的电弧缠绕在倒地的剑鬼身上,紧接着倏然一闪,只是眨眼的时间,她就已经出重新站在我面前五米之外的地方,摆出相当戒备的姿势,持剑与我相望。   “......”   “......”   我其实有些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她会突然就这么起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与她对视片刻,看到她的眼神从惊讶、警惕,迅速变得茫然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收起了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淡声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头,“你在干什么?你刚才站在那里睡着了?你快要被这些藤蔓吞掉了知不知道!”   “...嗯?”   “嗯你个头啊!”   这家伙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   “我追着一个黑袍人,过来的。”   蓦然间,剑鬼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四下张望:“就在楼下的,挂着很多白布的地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我以为是教会的人,就追着上楼了,但他跑的很快,到这里跟丢掉...”   “你等等!”   我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黑袍人?你从楼下追他上来的?”   这矮子也看见那个黑袍人了...   “嗯。”   她点头了,同时一边吸着鼻子,像是在嗅什么味道...她居然在这里还能嗅出味道!?这家伙真不怕臭——   “我先前看到那些骑士了。”   剑鬼一边闻,一边说,朝着左边的黑暗走过去了:“他们被藤蔓吸了进去,就在这里...喏。”   ?   远远的,黑漆漆的,我隐约看到她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那是个头盔吗?   “他们死了。”   「哐当」一声,剑鬼将那头盔抛到了我的脚下,我低头看去,发现头盔已经有些变形了,像是被很大的力道挤压过,但上面没有血迹。   “我就记得这些,之后想回去找你...下了楼,很久都找不到你。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就躺在地上,起身看到你就在面前...我什么时候回到这的?”   你压根就站那没动好吧!   我懂了。   我们都又中了一次幻觉...   然而这次的幻觉和之前远远不同,施加「幻境」的那东西,并没有为我们创造一个极其复杂的场景,只是弄了个很容易识破的黑袍人出来...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满是藤蔓的地方之后,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是智慧之眼干的吗?   看上去到了这里它还是有后招的,剑鬼小姐就中招了,可我却没有。   为什么?   难道已经力竭,快要死翘翘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算是挨过我一顿胖揍了。   我心里随意猜测,眉头深蹙着,朝着剑鬼走过去了:“那些骑士,都死在这里了?你看到是藤蔓吞噬了他们?” 第一百零三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十六)   “嗯。”   剑鬼小姐很谨慎地将腰弯了下去,俯身蹲在黑暗里,似乎在下方密集的藤曼之间,仔细寻找着什么。   “来的时候。我看见,最后几个人...被拽到了地底下...找到了,就在这里。”   我走到她的身边,招了招手让悬浮的冰球靠近这边一点,随即与剑鬼一起微蹲下身,循着她的视线朝脚下望去,一瞬间就看到了,在无数缠绕的藤曼之间,有颗埋藏的人头正瞪大着眼睛,泛白的眼珠、死灰的目光穿过紧密的缝隙也同样朝着我们看来,仿佛正好与我对视。   !   真的...   我有些起鸡皮疙瘩了,马上重新直起腰,后退两步。   这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诡异的气氛仿佛霎那间重新弥漫在四周的黑暗,我目光游走四处查看,有些担心那些藤曼又突然再活过来——那些骑士显然不可能有业火之力,剑鬼也是。   “别看了,离远点。”   我忍不住出声提醒。   可话虽是这么说的,这里到处都是藤曼...   “气息停下来了。”剑鬼小姐紧随着站起身来,在黑暗中张望片刻,又向另一边走去了。   “...嗯?”   我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这些植物...很虚弱,愈来愈虚弱。我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吐息的气息...它们正在枯萎。就算吃人,行动也很慢,除非我们不动,否则构不成威胁。”   ?   到底怎么判断出来的...   啊,所以要先让人进入幻境,站在这里慢慢被吃掉吗?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我感觉剑鬼说的是对的...   想止于此,我心里稍微没那么紧绷了。   假如这些东西都动起来,确实是很恶心的景象...   “你说它们正在枯萎?”   我对剑鬼随口说道,看见她似乎又在不远处检查着什么,大抵是想要弄清楚这里是哪,于是也就没再管她,自己在附近搜索起来了。   “它们在变得虚弱...找到根,就知道为什么了。”   接下来,我们两人各自摸黑,将这里做了一番简单的探查。   幽暗的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恶臭的味道,我从始至终不敢移开捂住口鼻的手,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戒备,趁着微光,四处打量。   没耗费多少时间,因为这地方实属不大,我们很快就弄清楚了自己的位置——这里是圆顶楼的上层。   回想起来,从外面看到这座楼的时候,它的顶部是有一个像是半个鸡蛋形状的阁楼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叫做阁楼,反正是与建筑独立开来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在这里。   狭小却空旷的空间,四处都立着粗壮的石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其他的房间。那些石柱上当然也都爬满了藤蔓,而我进来的那条通路,并不是唯一能够通往这里的地方,在正对面还有一条同样的通道,通道的尽头,隐约也是一扇彩窗。   但这两条都不是正路,甚至连路都不是,只是通往窗边的休憩狭廊,正路很快就被我们找到——实际上都不用找,稍微走走就能发现,这里是有两个盘旋楼梯口的,位置左右两侧对称,沿下方的黑暗盘旋而上,先前剑鬼就是从其中一个楼梯追着人跑上来的,楼梯之下不用多说,自然就是我们进来的二楼大厅了,满是白布和病床、那个充斥着药味的实验场所。   整个摸索的过程要不了五分钟,我们就把这里找完了。   我在墙壁的藤曼里,还发现了另外几具骑士的尸体。   这些尸体皆是刚刚死去,他们身上几乎看不到伤口,盔甲除了有点被挤压变形之外,基本也都是完整的,就那样被扯进了藤曼之中,有些眼睛睁着,有些闭着,安详的睡去了,仿佛沉浸在美梦之中,再也无法叫醒。   除了骑士,我还看到一些死了很久的尸体。与骑士们一样,被拉进藤曼的深处,像是被吸光了鲜血,肉又干又烂,犹如破布...然而更多的,则是白骨。   昏暗中,我无法从他们的面貌上,判断出这些都曾是什么人,更无法从穿着上判断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衣服早就不见了,由于藤曼生长的过于密集,加上光线的确太暗的关系,我甚至连他们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头发的长短没办法确认,可能还有陷进去更深的,就连看都看不到了。   所以我只看了其中的几具,就不想再看了,场面真的让人头发都一根根的竖起来,实在过于骇人,我甚至怀疑此时此刻脚底下踩着的,那些厚实的藤曼下面一层,其实并不是地板,而是更多像这样的尸体...或者说尸骨。   甚至连我刚才过来的那个通道也是...   真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尸体...   大概就是为什么这地方会这么臭的原因吧。   有一点我可以确认,他们都不像是自然腐烂的...这地方似乎不生蛆虫苍蝇,就算有,也早就被藤曼吃光了吧...我反正没看到任何一只活着的虫子。   这些人是以某种奇特诡异的方式,变成了这些植物的肥料养分。   而这样的「养分」,我无法想象这里还有多少...   “喂。”   蓦然间,就在我望着藤曼兀自思考的时候,剑鬼在不远处突然出声:“这里。”   “...什么?”   我晃了晃神,向她走去。   叮铃——   冰球稀薄的亮光之下,矮子剑士从那边的角落转过身来,用大拇指抛起金闪闪的一小块东西,朝我丢来...嗯?   金币吗?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掌心摊开,举在眼前一番查看。   “翡翠币...”   的确是一枚金币。   “这儿,有一大袋的金币。”   我玩把着金币走了过去,听见剑鬼小姐的话后,便看向指着的角落里,随手挥一挥冰球,让其迅速飘过,照亮了那边的视野。   只见脚落里散落着一大袋的金币。   装满金币的袋子,就倒靠在四周围的藤曼上,袋口微微张开,金灿灿的金币撒了出来,有些已经掉到藤曼之间的缝隙里了,但没掉进去的至少有上百枚,袋子里的更多,那些金币在蓝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令人迷醉的炫目光晕...   我看到袋口的边上有一只断手,是骑士的手,紧紧抓着,到死都没有放松。   不,那不是断手...   手是连着身体的,只是身体却已经被藤曼拉拽、埋到下面去了,只有半个手臂露在外面而已。   “这是先前他们带来的那箱税金。”   但不知怎么的,到这里就只剩下这些了...   这附近还有吗?   貌似再没了...   我从剑鬼身边走过,到袋子前蹲下来,毫不犹豫,抓起一大把,就要往腰间的包裹里揣。   “...你想拿走这些?”   剑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些钱,都是从西尔加亚的平民、甚至从东洲的一部分船商身上,剥削来的钱。”我一边拿钱,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而它们的用处,多数是用来做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这里的实验失败了,一但教会发现这点,他们就会派人来处理,然后回收掉这些金币...到下一个地方,继续在做实验。”   “...哦。”   她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金币太多了...   包裹根本装不下。   “嗳。”   感觉把包裹差不多塞满之后,我转过头,指着剩下还有很多很多的金币,对剑鬼又说:“你把这些装好,袋子背走吧,会有用处的。”   至少这一下,不用再为钱的事情犯愁了...还能救济很多的人也说不定。   心情突然有点好,我忍不住拍了拍鼓囊囊的腰包,正打起身的时候,蓦然间,那诡异的喘息声,再次响起来了。   “赫赫...”   而伴随着喘息的声音,隐隐约约,有空灵的歌声夹杂其中:““深灰色的...磐石...银色的明月...”   ...这一次,我听的非常清楚。   那声音就在头顶。 第一百零四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十七)   “银色明月...挂在...碧蓝的...湖面...火热的...冰冷的茶水...深夜的松树林...新的一天...新的一天...还没有...醒来...”   那歌声飘渺、曲调幽幽而颂,隐约从头顶更高的地方传来,荡漾于黑暗的深处,夹杂在嘶哑的呼吸声中...   娓娓的音色,如同那山涧动人的泉水,明净,清澈,流淌进人的心里一般。   我不禁停下动作抬起头,将眼眸逐渐睁大了。   是《银月》...   有谁在唱那首《银月》...女孩子...   这个歌声...   脑袋兀自反应了片刻。   蓦然间,往昔深刻的画面,便自意识里悄然闪过。   月夜之下,远方巍峨的古堡露台上,一袭红裙、有如精灵般欢快的少女轻步曼舞,舞姿闲婉柔靡,有如画中的仙子,纤细的身姿典雅柔韧,舞转回红袖,划出令人痴迷的弧度。   是她...   我马上就认出来了。   就是她,不会错的...   那歌声尽管不大,甚至被「赫赫」的喘息完全盖过,歌曲中美妙的意境,与这里血腥阴暗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即便是如此,那个印象里柔弱的、脸色苍白,有些失常的女孩子,我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她的歌声...   只因为那歌声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   根本就忘不了的...   没有人能将这首《银月》,唱出她那样的意境...   温婉的...   袅袅的...   略显悲伤的哀悼之歌。   她...   竟然还活着吗?   锵——   身旁的剑鬼不再说话,她满目严肃,将怀中利剑慢慢抽出来了。   “在上面...”   我竟然一时间有些失神,呢喃着说道。   那本手记...   里面不是说,将她作为实验体了吗?   怎么...   “她在上层...剑鬼,跟着我!”   两秒钟后,我反应过来了,招手催动冰霜之力,让悬浮在半空的冰球紧跟身后,同时踏出步伐,朝着黑暗冲了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贸然出手!!”   楼梯...   从楼梯是可以上去的,我刚才已经确认过了...   几步之后,我听到剑鬼跟来的动静,陡然间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她喊道:“把钱袋拿上!”   哧——   剑鬼一个急刹车,反身又跑回去了。   我不再管她,看到楼梯从微光中显现之后,便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旋转阶梯的中央,随后手扒着扶手,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冲上了楼。   呼——   陡然间,我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微风。   风里...   是刺鼻难言的腥臭。   血的味道...   空气中的温度,好像有在变热...   罪业...   “深灰色的...磐石...赫赫...青苔和欧石楠...远处...赫...已渐现曙光...”   空灵的歌声断断续续,依然在唱。   嗒,嗒,嗒...   我突然感到有些头疼,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了,踩着最后一阶楼梯上来,揉了揉脸,抬起头向着前方望去时,视野变得豁然开朗。   而我的瞳孔,也就在这一霎那间,倏然放大了。   这是——   银色的、柔和的月光,仿佛透明的纱帘一般,从上方雕琢华丽的拱形穹顶,那几个像是被外力破坏的大洞洒下,驱散黑暗,为眼前大抵两百平米左右的圆形场地,添上一抹仿佛霜雪般优雅的光亮。   而在那光亮之下,所映照出的,却是血腥而绮丽,超乎我想象的离奇场景。   那是一朵巨大的花。   血红色的、没能完全盛开的花...   生长在一片红白相间、自黑色泥沼中灿烂盛开的小花簇里,被数不清的藤蔓以及死烟扎根环绕,恶心的、像心脏一样颤抖蠕动的肉瘤顶部,所开出的那朵艳丽之花。   “赫赫...赫...”   粗野的、虚弱的,令人胆寒的喘息声,正随着那颗肉瘤的蠕动,愈发清楚的传到我的耳中。   我一时间有些愣住。   嗤嗤嗤嗤——   黑色的气息,在眼前的月色之下蒸腾。   生长在...   渊泥里的花丛...   混沌与罪业的力量,似乎在不断地纠缠搏斗...   那片花丛就位于正中央的位置,占地约有两分,它们是生在渊泥上的、蕴含着罪业之力的花簇,我一眼就看清楚了。   黑泥滚滚、翻腾不息,将中心的那一小片地方侵蚀的体无完肤,然而数不清的血色藤蔓却能够汇聚在那一处,它们自四面八方、自周围靡丽却破败的彩窗、自我的脚下蔓延而过,淌着渊泥,将「根」扎在了花丛中那颗恶心的肉瘤上。   血红色的软肉青筋遍布,我很熟悉那东西的结构。   卵...   “旗帜...飘扬...蓝白相间...青草...带着晨间的露水...闪闪...发光...深夜的松树林~哼~哼哼~新的一天...还没醒来...”   空灵的歌声,自肉瘤上那朵最大的半开红花里,像是花蕊的地方,袅袅传出。   “赫——”   蓦然间,那肉瘤发出很大的吐息声。   而下一刻,它「头上」的那朵花,慢慢开始动了。   “这是什么...”   剑鬼小姐从身后跑来,在我的身旁立住,装着金币的布袋在背后叮当作响,她望着眼前诡异荒诞的情景,与我一同睁大了眼睛。   “别动!”   我怕她做出不明知的举动,连忙伸手将她挡住:“退后,眼睛放亮一点...再往前走,你就要踩到渊泥,化成骨灰了。”   而于此同时,那朵充斥着刺鼻血腥味的巨大怪花,花瓣在少许的抖动之后,渐渐又张开了些许,露出颜色更深、几乎呈深褐色的花蕊,花蕊上死烟蒸腾,混沌的力量侵蚀了几乎一大半的蕊丝,让其变得干瘪、枯萎,我看到被这些蕊丝包裹在最中间的那个花心——不,那不是花心,那是个人。   一个女孩子...   只剩小半个身体的、赤果的女孩子。   “提莉娅...”   我没有忘记她的名字。   那个名叫提莉娅的,记忆中与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她此时眼睛半睁着,仿佛才刚刚睡醒,白皙的上身体被黑红参半的蕊丝拥簇着,像是长在了那朵的诡异巨花上,腰部以下和花体连着,无数像是血管一样的红色细线,歪歪扭扭地附着在她的小腹...   那些诡异的血管,正随着下方肉瘤的不断蠕动而抖动,散发着莹莹光亮,有如在给她供给营养。   “新的一天...新的一天...还没醒来...”   女孩的嘴巴一张一合,笑声在唱着动听的歌,然而意识看上去却是模糊的,有些浑浑噩噩、又或者神经兮兮的模样,那张印象中凄美柔弱的脸,如今像是被死烟腐蚀过了一样,左眼到脸颊下颚一大片的枯黑,左胳膊、胸口上也有不少黑痕。   而另一边,女孩的右臂、连同整个肩膀都已经没有了,像是被活生生烧掉的感觉,可怕的伤口一直蔓延到右侧的胸膛,就连断裂的肋骨和肩胛骨隐隐都能看到,伤口处不断散发着猩红的、业火般的光亮...   有一只诡异的、差不多人脑袋大小,枯黄干瘪的绿瞳眼球,连接着血红色的、有些像是肌肉一样的东西,代替了女孩原本的右臂,长在她的身上。   那东西,它此时正在看着我...瞳孔颤抖着,不断地放大再收缩。   智慧之眼...   也不清楚为什么,我马上就明白了那东西是什么。   而且...   我还知道,它在怕我。 第一百零五章 罪业之花盛开时(终)   嗡——   翠绿的华光,自那眼球不断收缩的瞳孔倏然绽放,一瞬间,我只觉得脑袋里突然开始鸣响,眼前一花,数不清的声音和画面,就有如人之将死前的走马灯一样,悄然浮现出来。   “智慧之眼...”   潮湿阴暗的石室里,十数名黑袍人悄然而立,将躺在石板床上沉睡的少女围拢着,瞳孔墨绿的巨大眼球悬浮在所有人的上方,散发着幽暗而诡谲的光亮。   光亮之中,我看清楚了那少女的脸庞。   那就是我...   “虽然可以做到记忆的篡改和重塑...但风险不可控制啊,人脑是个复杂又有趣的东西...你说是不是?我的小玛格丽特...”   画面一闪,有两道金色的、显眼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了。   “几天之后,这地方就要化为深渊了吧?”   高瘦的、脸如同刀削般俊朗而慵懒的年轻面孔,顶着一头鸡窝般刚睡醒的乱发,对身旁面带忧虑的水蓝发色女人说道:“时间不多了,我觉得你们不用想那么麻烦,就还是和以往一样,简单粗暴地把她记忆删除不就好了?至少不会出问题啊...好嘞,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画面不断地迭代飞闪,男人的脸突然间就已经近在眼前。   “你可真是我的小确幸啊...”   他如此说道:“我已经按耐不住,开始期待与你重逢的那一天了...山特尔堡的佩伊洛小姐。”   那是安吉尔的脸。   头疼...   嗞嗞——   “伟大的神明...呵。”   同样是一片漆黑的巨大空间里,隐约矗立着数道古老而粗壮的石柱,黑暗的远处金芒万丈,复杂又繁琐的符文,与无数声势浩大的链条在光芒中交织相应,浓郁的死烟不断自光芒的中心流泻而出,里面隐约听得到可怕的呼吸声。   “你的存在,已经是对我这个人类最伟大的至高者...对于我们而言,不死不休的可恨之物了...这可真是讽刺,对吧?”   名为安吉尔的金发男人站在远处,在黑暗里遥望那番场景,脸上露出讥讽又的笑容:“我们的祖先用来将伟大的你,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所借用的力量,竟也是你们一族之力。”   “此前,我们人类在你们眼里...只是弱小又无力的卑微爬虫,我们的祖先将你们奉为神明,才得以保证文明繁衍不息至今...然而时代变了。吉戴尔斯,是你们忽略了这一点,你不清楚我们其实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我们谓之为「野心」。”   “几百年过去,这场争端眼看着就要步入尾声...我很庆幸能在我这一代将一切结束,也该就此结束了...我向你保证,我们很快就会赢...赢得这场人神之争最后的胜利。而你,你们吉戴尔斯的力量...在那之后,将永远的为我们人类所用...”   “...这是进化,是由自然淘汰法则所决定,你们根本不是什么神明,你们只是一群野蛮、落后的生物而已...接受这个结果吧...”   “不要再挣扎了...这样做...大家都很苦恼...与其痛苦,哀嚎,任凭意识被绝望和癫狂的阴影占据笼罩,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去死,难道不算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以后的世界...理所当然...”   “应该由更聪明的人类来掌控...”   头疼...   嗞嗞嗞嗞——   “来吧...”   眼中的场景似乎又切了,已经戴上冠冕的安吉尔将少女从石板上抱了起来,悬浮在黑暗高处的神眼竖瞳几经转动,四周渐渐亮起了无数墨绿色的光点,那些光点随即开始流动,涌入沉睡中少女光洁无瑕的额头。   “你要彻底击垮它们的意志,为我,为人类斩下这最后的灭神一剑...至于你的名字...我想想,就叫做白夜的深渊好了...白夜...白夜...黎明前最后的一刻,那第一缕驱散黑暗的晨曦之光...”   头疼头疼头疼——   空旷而琐碎的话语,就像是直接从脑子里响起,我头疼的无法呼吸,恍惚之中,眼眸里红光微微亮起。   “喂,你没事吧...”   我隐约听到剑鬼小姐稍显关切的话语,但此时已经无暇去理会她,集中精力,将混沌的力量全部汇聚于睁大的眼睛。   幻灭——   “呀!”   尖锐的怒吼声里,那些眼前闪烁的画面,脑子里重叠的低语,在幻灭发动的霎那间,「轰」地一下,有如摔碎的玻璃那般全部褪去!   我清楚这是智慧之眼最后的抵御...   它没力量了,恶心的晶体上已然有了裂痕,根本不足以抗衡我倾全力发动的幻灭之术,这是它怕我的原因,它并非没有意识,很清楚我的到来于它而言,并非好意。   但...   我不能再让那东西继续作威下去。   “停在这儿别动!”   月步...   意识清醒过来的一瞬间,我对着剑鬼仓促喊了一声,踏出脚步像炮弹般向前冲去,机会也许只有这一瞬间的喘息,耳朵里风声咆哮的同时,眨眼间,我已经踏上渊泥孕育出的花朵,到肉瘤的前方,脚尖一点,轻盈的身姿跃然而上——   格雷船长...   心里,轻轻呼唤了这一声。   嗡!   霎时间,伴随着一阵神迹轻吟的颤动,散发着白光的枝条自我的胸口处隐约闪现,那白光转瞬变得血红,半空之中,我将手快速伸向胸口,将一把巨大的、狞狰的,仿佛呼吸般明明灭灭、流动着无数血腥细线的扭曲镰刀抽出来了,长长的刀柄紧握在右手,刀花舞动,照准那颗长在女孩的身上,死盯着我,不断战栗的诡异眼球,奋然挥下去了!   铮——!!!   一声刀鸣。   仿佛斩裂了空间,将空气一挥两断,这一击斩出了一道炽热而猩红的长线,没有声势浩大的光波,没有过分骇人的力道,仅仅是看似绵软的一刀,却是将眼球直接一分为二,猩红的长线自出现到消失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随即,那眼球的颤抖就突然停止了,「呼」地一声,燃烧起来。   铮——!   我反手又是一刀,在燃起的业火蔓延到女孩身上之前,将与她肩膀和眼球连接的恶心红肉,彻底斩断。   比想象中...   来得还要容易一些。   被命名为「智慧之眼」的眼球,很快就在火焰的吞噬中化为乌有,燃尽的飞灰随风飘洒过来,我随即一个翻身,脚踩在半张开的巨大花瓣,将滚热的、逐渐冒出黑烟的镰刀收回胸口,而白枝的光亮,也随即慢慢地消失了。   “哼...哼...”   视野之下,提莉娅还在轻声唱着歌谣。   “新的一天...还没有醒来...新的一天...”   她仿佛对被我斩去了眼球的事情毫无知觉,既不会觉得痛,好像也不觉得痒,半睁的眼睛迷离茫惘,对周围发生了什么毫不在乎的模样,只是在我站到花瓣上时,她终于注意到这里来人了,清唱的歌声为止一顿,她望了我片刻,转而露出一个微笑。   “呐...新的一天,醒来了吗...?”   那笑容随着脸上黑斑伤口的展开,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然而女孩的眼睛里,却是最干净纯粹的目光。   “...给你两个选择吧。”   我喉咙稍稍滚动,开口之声,是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沙哑难听。   “第一,你想活着,那么也许只有我有办法救你...嗯,也许。我不知道,目前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但把你从这里带走,应该是不难的,你可以先在巨龙之乡呆上一段时间,只要撑过去不死,等我弄清楚了你现在的情况,也许不久就能找出办法救你...但也许,永远都救不了你。我不知道,只觉得兴许可以一试。”   女孩似乎有些愣住。   我不清楚以她现在的状态,到底能不能把我说的话全听明白,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出来,之后,再根据她的反应——   “我选第二。”   蓦然间,女孩在短暂的呆愣之后,再次笑了出来。   那笑容的感觉,就像她的歌声一般。   “第二个选择,是死吧...”她如此说道。   !?   这一次,却是换我有些愣住。   她难道没有疯吗?   怎么...   “提莉娅,你——”   “我不是提莉娅。”   女孩的话,仿佛突然间降临的晴天霹雳,就这么劈在我的身上,将我劈地僵在原地,不能动了,手脚骤然变得冰凉。   “你认识她吗?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叫提莉娅?嗯,我不是她。”   什么...   她在说什么...   “我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名叫「提莉娅」女孩的目光柔和,望着我,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望着年轻晚辈时的样子,说话的语速尽管不快,却是条理分明。   “梦里...我过了一个漫长的,漫长而又平静的人生...那可真是一个好梦啊,但突然间就醒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成了这么一个怪物...脑袋里,多出很多原本并不属于我的记忆...那些记忆断断续续,没头没尾...让我很是难受,头疼欲裂,只有唱歌才会好受一些...我也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但唯独这首歌,我记得是最完整的。”   “......”   我惊讶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来救我的人吧?哦,是来救这个女孩子的...这个女孩,大抵早就已经死了。而我也不想就这么活着,变成怪物...我其实也能感觉得到,这副身体...实际也再撑不了多久了。我不知道过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看来,其实这里才应该是梦,一个荒诞又无聊的噩梦...现在,梦该要醒了。”   她说着,慢慢闭上眼睛。   “来,请让我清醒吧...陌生的孩子。”   “...你是谁?”   好半晌,我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啊,只是个...”   她眼睛又睁开了,似乎是想了想:“只是个平凡的,一辈子都买不起大城市的房子,碌碌无为的老头罢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夜下   是夜。   沧月如勾,灼风鸣鸣。   星空之下,沉闷的古堡在风中静静矗立,硕大的堡城里,没有歌声,也听不见任何生的气息,俨然已是一座孤寂又悲凉的死城了。   只是死城的侧方,蔓延向远方山脊的松林却依旧翠碧,松林外的湖泊水面倒映出弯月的影子,有风席卷而来,轻拂过湖面,那影子便也跟着波澜摇曳起来。湖水的不远处,在通往城堡的其中一条小道边,早已长满了杂草的墓园里,有两道身材矮小的人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这里的墓园修建的颇为堂皇,打眼一看便知道是贵族的家族墓园,倘若视野再靠近一点,便能够看到在那墓园入口处大门的前方,小路的一旁,有些歪了的指示牌上,隐隐写着「阿兰斯特」这样的字样。   而那两道墓园中的身影,此时正站在相对靠外一道墓碑旁,有一人肩膀上还扛着东西,看样子像是个布袋,她站的位置距离墓碑稍远一些,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旧剑,脚边的不远处,似乎是刚刚挖好又重新填上的土坑,土坑已经被夯实了,土堆前立着木牌,木牌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的一块地板,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提莉娅·阿兰斯特。   这是个新墓。   在人名下方,隐约还刻着另一行小字:愿在你死后的世界里获得宁静——两位或许都是异界而来的旅人立碑。   简陋的小墓,就立在石砌大墓碑的左边,位置挨得很近,那另一个更矮的身影,此时正站在大墓碑的前方,墓碑上写着的是另一个名字:奥塞莉·提亚·阿兰斯特。   她将双手紧握于胸前,为早已死去之人闭眼祈祷,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声音很小,随风一吹就远去了。   少顷,她把眼睛睁开了,转头遥望向远处,那杵立在黑暗中的巍城。   死寂的城中,隐隐还有火光与黑暗蹿升至高空——原先本应是小教堂所在的方位,此刻怕是差不多要烧成废墟了。   她望着那升起的火烟,许久。   “我...做的对吗。”   轻吐出的话语,与其说是问一旁闲极无聊的女剑士,倒更像是问自己的。   “哪有什么对错。”   女剑士听闻,将长剑收回剑鞘,回答地不加思考:“想做就做咯...至少,你给了她选择。”   选择...   我将头抬得稍微高了一些,视线从火光离开,看向夜空中两轮皎洁无暇的弯月,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了。   那样...   能叫做是选择吗?   她...   又或者是他...   还有得选择吗。   脑袋里回忆起的,仍然是那个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少女的女孩子,在黑暗里幽幽唱出的动人歌声。   “银色明月...挂在碧蓝的湖面上...深夜的松树林...新的一天...还没有醒来...”   那歌声恍如犹在耳畔,响彻夜空。   “不过...”   安静了片晌之后,女剑士忍不住又发问了:“她最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们的话,我有些听不清楚...你认识她?”   矮个子剑士大抵还是有一肚子困惑的。   然而我...   却不想再多说了。   “走吧。”   我对她摆了摆手,转头向墓园的门口走去。   “去哪?”走不远,就听见剑鬼在背后问道。   “离开这里...”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要回家了。”   “回家?”   “是啊,回家...”   回家吧。   这里的事...   已经看够了,也有些累了。   “你要跟着一起么。”   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出的话里,剑鬼小姐的脚步声正在从身后慢慢靠近。   “你和教会,已经是敌人了吧。”她走到我的身边,如此说道。   “算是吧。”   “嗯...”   剑鬼闷声点头,又问:“那和教宗安吉尔呢?”   “是。”   这一次,我回答的毫不犹豫。   “哦。”   那矮子闷闷的应着,将肩膀上扛着的布袋掂了掂,不再说了,步伐轻松起来,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走出了墓园,走在湖畔旁边的羊肠小道,自月光下漫步而行,向着遥远的北方。   “那把镰刀...”   走远之后,又传来悉悉碎碎的话语声。   “到底从哪掏出来的?”   “秘密。”   “那是什么武器?我从未见过...”   “无可奉告。”   “能让我看看它吗?”   “不行,你这会儿话怎么这么多...安静点吧,我想事情呢。”   “哦。”   “......”   那声音也逐渐远去,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   不知过了多久。   后半夜的旷野上,到处都是寂寥的虫鸣。   远方的山脊起伏连绵,松叶在风中婆娑起舞,山脊之上,一只蜷缩着睡在树梢的六眼松鼠,在美梦中轻轻蠕动着身子,试图变换更舒服的姿势,蓦然间,远处“嗡——”地一声颤响,伴随着璀璨的金光,将它从梦中惊醒了,抬头竖耳「吱吱」地叫着,听到有脚步声传出,倏然钻进后方的树叶之中。   一秒钟后,树下有人影陆续呼啸而过。   嗖嗖嗖嗖——   一道,两道...一共四道身影,穿着黑色的宽松斗篷,自夜晚的松林间飞速掠过,向着山脚下疾奔而去,奔至旷野,在沉默之堡外围试探片刻,随即跑过环城的营帐废墟,不久,便陆续跃上城墙的墙头,并排站上了城垛,望着视野远方早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的教堂,沉默许久。   “...马勒戈壁的。”   有人咬牙切齿,张嘴口吐芬芳。   是个女人。   她站在四人当中的最右侧,月夜之下,幽光晦暗,看不太清楚脸的样子,只是单论身材,却是所有人里最娇小的,然而脾气暴躁了得,不分青红皂白,扭头对身旁高壮的男人就是一顿怒骂。   “喂拉米尔,说点什么啊!你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搞成这逼样子了?是他妈哪个王八羔子干的!?啊?我们现在怎么办?你个草牲口的说话啊!哑巴了!!”   她大抵是气急败坏,心情糟糕透顶,骂完一个还嫌不够,又指着其他两人,继续开骂:“你们三个大男人,怎么全哑巴了?!他妈的说句话啊!?库克!白天你们不是才看过这里,说一切都正常吗!你告诉我这叫一切正常!?眼睛长**上了!??我日你妈的...狗杂碎...我...”   骂着骂着,女人声音开始颤抖了,像是要哭出来,紧接着大口吸气:“这下完了,全完了...多少人的心血,多少的人命...丢在这里...全完了...米歇尔大人为此也没了半条命...我今晚不应该去喝酒的...我没脸再见他了...我...”   “艾米莉,少说两句吧。”   蓦然间,那个被称作拉米尔的男人开口了,声音沉闷:“你知道这不是我们的错,不要总是大喊大叫,有意思吗。”   “有你妈的意思!”   女人愣了愣,愈发歇斯底里的咆哮,仿佛情绪被彻底点燃,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拉米尔,你敢让我闭嘴!??”   “我没说...”   “你清楚这里的进展有多重要!!”   “那颗恶心的卵就快要孵化成功了!就差这一两个月!!!米歇尔大人躺着病床上,他成了那个样子...心里...还挂念着这边的结果...这几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好了,你要怎么和米歇尔大人交代...我怎么和他交代!?他怎么和教宗大人交代!??你杵在这里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拉米尔我草泥马——”   “闭嘴!”   另一人有些听不下去了:“你这个醉酒的疯婆娘,敢如此和声部长大人说话,真是平日里没规矩惯了!身为圣徒却出口成脏...罗曼尼医生就教了你这些吗!?”   “库克——!!!”   嗡——   那句话一落音,神迹的光芒骤然从女人身上亮起,照出她早已潸然泪下的脸庞,原本俏丽的小脸,此刻已经因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她像是失去了理智,嘶喊一声,朝着那名叫做库克的男人扑过去了。   “我要杀了你——”   “艾米莉!!”   轰!   陡然间,随着拉米尔的一声呵斥,金芒再起,三条粗壮的锁链一霎那破墙而出,自艾米莉的脚下拔地而起,将她捆在了半空之中,任凭她如何挣扎反抗,也没办法再挣脱。   “放...放开我拉米尔你这狗日的——”   “你就先呆在这里,稍微冷静一下吧。”   拉米尔不再理会她的叫骂,阴沉着脸,对其余两人招手说道:“跟我走,去看看具体情况...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留下点什么。”   “是。”   三人「呼」地一声跃上高空,任由身体朝着城墙下方落去,身后,是女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   “呃啊啊啊啊——!!”   那声音谁也没有去理会了。   他们落在了城墙下的房顶,在矮楼之间来回跳跃,黑暗中的街巷仍然遍布死尸,有人看到了,眼中露出一丝悲切。   不久,教堂的废墟就已经近在眼前。   “全烧毁了啊,拉米尔大人...”   “看这样子...怕是什么也剩不下了...”   三人落在了废墟旁的街道,仰头望着那一片倒塌的焦木,有人喃喃自语:“对方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实力强大...能逃过智慧之眼的捕捉...不会是教会以外的阿猫阿狗做的...就算是教会内部,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圣·乔治...”   “我能想到的只有他了...”   “否则就是来上十个教宗骑士,或者哪怕剑圣老先生亲临,都是没有用的...”另一人点头附和,“不清楚诀窍的话,就全都得陷到幻境里去...”   “那个罪人,他终于舍得出现了吗...”   “一出现,就毁了我们所有人的心血...真狠毒啊...”   名叫拉米尔的男子听着他们的话,并没有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凝望着废墟片刻,在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的同时,陡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快步朝废墟走过去了。   “这是...”   男人在废墟前蹲下,伸出带着皮手套的右手,摸向地面仍在冒烟的发热岩石,岩石上的亮红甚至还没有完全褪去,「嗤」地一声,就将手套的指稍灼透了。   拉米尔连忙收回了手,眉头紧蹙着,目光望向更远的地方,在废墟里扫视片刻,发现那些仅剩的残垣断壁里,淌着厚厚一层还未凝固的岩浆。   “这是罪业之火...”   男人马上做出这个判断。   难道是异教徒做的...   那些家伙还没有死绝吗?   不,应该不是...   他随即站起身,又望向南面远方高耸的城墙。   城墙上有一处塌了,很大的缺口,连城楼一起都变成了废墟,看样子像是一击而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破坏力,但不像是用神迹...墙壁上,好像还残留着一些亮晶晶的痕迹,因为太黑,太远了,拉米尔有些看不清晰。   那是什么...   “拉米尔大人。”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是那个叫库克的男人,他也意识到废墟的古怪了:“这把火,连岩石都烧化了,火焰秩序断然不可能做到这点,这是业火的力量...难不成,那颗卵已经孵化了?”   “不是没有可能...”拉米尔心不在焉的回应,“但卵若正常孵化,我们是可以通过智慧之眼的状态变化从而提前预知的,智慧之眼的幻觉领域,我们虽然不能轻易踏足,但若有异常,不可能不会察觉...但白天的时候你也看了,有察觉到任何的变化吗。”   “没有...”   “所以即使真的是卵孵化,也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你们两个,到废墟里找找看吧,智慧之眼也好,卵也好,只要有一个还在,就算毁了这里...也不是就完全没有希望了,当务之急,倒是米歇尔枢机大人那边要怎么处理...”   男人如此说着,对他们挥了挥手,揉着额头,兀自向着南城墙的方向走去。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一定是有谁来过这里的...   而且...   说不定对方根本就没有避开智慧之眼的幻觉领域。   毕竟真正能做到的就只有教会中的那几个人,且必须配合神之遗物「逆向终焉」才行,那东西向来都在教宗大人手里,没可能被谁偷去,以教宗大人目前面临的困境,也断然不可能主动把它交给谁的...   至少暂时不可能。   而圣·乔治那帮人,虽然一直都未能查出他们的藏身之处,但假如真的有所动作,他们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被察觉。教会里那几个「内奸」,他们以为自己并没有暴露,其实早就被猫头鹰盯上了...   这件事,整个圣诗班也只有他和指挥长知道,其他的人都不清楚,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有可能是圣·乔治干的,但只有拉米尔明白,不太可能是他。   但是...   假如事情真如自己所想,那也...太荒谬了一点...   什么人,能正面击溃智慧之眼的幻境啊...   虽说教会内部现在的确很乱,但也不至于乱到没办法再往沉默之堡外围调配人手的程度。这里之所以没有人看守,而一切运送物资的行动却又照常进行,东西过后他们再来定期回收,之所以会采取这种办法的原因,除了为避免再生事端,与其被下面的人发现蹊跷,让圣·乔治那边有所察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家都对智慧之眼的力量,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了这样,索性...不如就顺其自然,假装这边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放着不管以迷惑潜藏在暗处的叛徒敌人,将这片被幻境笼罩的可怕领域,当作这世上最坚实的壁垒城墙,让藏在绝对防御之下的卵安静孵化,这无疑是最安全,也是最可靠的办法了...   最终,他们会在那颗卵将要孵化之前,用「逆向终焉」的力量再一次突破幻境,以舍弃失控的智慧之眼为代价,将卵回收,再想办法重新掌控——方案已经有了,所有人就等着实施行动。   没谁...   会考虑有人能突破智慧之眼的幻境,从而意外发现这里的事情...   哪怕就是圣·乔治本人来了,在未持有「逆向终焉」的情况下,他也是做不到的吧...   根本没可能的...   可眼下的事实是,智慧之眼的幻觉领域,的确已经消失掉了...除了被「眼」已经被销毁,绝没有其他的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   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人,难道真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吗...   荒谬啊...   脑子里一团乱麻,耳朵里嗡嗡作响。   拉米尔一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慌,一边沿屋顶快速掠向城墙,南面城墙那块塌下的地方,很快就接近了。   那是——   蓦然间,他睁大了眼睛。   ...霜?   城墙上有霜!   「嗡」地一声,拉米尔一个瞬闪踏上城墙,金光散去,他站在巨大缺口的旁边,迅速蹲下身,摘掉右手指尖被烧出洞口的手套,随意地丢到墙下,粗糙的大手沿着缺口附近的冰霜摸去,感受到冰凉凉的水渍,他用手指碾了碾,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霜冻...   这里,曾经爆发过一次冰霜秩序的力量,城墙就是被那样的力量打破的...   虽然那痕迹后来经过人的处理,大抵是把冰块都清了,但这些细微的、亮闪闪的霜冻,不知对方是觉得麻烦,还是想着等天亮了自然就会消融,他们没有清理干净...   被我抓到蛛丝马迹了。   冰霜秩序...   还有业火。   不是异教徒...   是谁!?   拉米尔站起身,向着城外远方的黑夜望去。   渐渐的,渐渐的...   他想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兴奋还是震惊,男人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一股冷气从脊椎直冲上头。   反思与总结   说一说最近的状态吧。   简单一点,琐事太多,打断了我的写作状态,甚至没办法保持日更,状态不对,也因此不断卡文,更加拖慢进度,原本预计的很多东西,到头来因为进度拖沓,就又做了删减——我对此非常不快,但也没其他好的办法。   本来就要在这段剧情里,将事情说的更清楚一些,教会神明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差不多想让大家彻底弄明白,但写起来后,自己也发现太复杂、太啰嗦了,真要说的详详细细,估摸着再半个月佩佩都难回到家去。   于是,删减就成了最好的办法,我看到某一段读者的评论,说不一定非要把所有事都讲清楚,讲的那么详细,留一些空白给读者猜测,推理,或许更加有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   谢谢你,你提醒我了,这么做的确有在拖慢剧情,读者的体验未必是好的,甚至是糟糕的,未必非得花大篇幅把所有事情都道清楚,重要的点说了就行,大家明白意思了,剩下的有遐想或许更好,不必因此拖慢进度,感觉有几段都快写成论文了,读着肯定特没劲,尤其是更新速度的原因,让喜爱这本书并且一直追更的大家看得很烦,在次我对你们说声抱歉。   接下来整理整理思绪,认真推剧情吧。   年过完了,该办的事儿差不多也都办了,接下来,更新应该也会慢慢恢复稳定,我努力吧,尽量让自己不受太多外界因素的影响,好好把我的第一部作品写完,控制一下自己,不要再事无巨细,好的情节才是最重要的。   新的一年里,各个方面,希望都能顺利,希望你们也都顺利。   有什么好的建议,大家都可以在这里的评论提,我会一个个好好看的。   以上。 第一百零七章 前往帝国的路(上)   又值七月。   西尔加亚北境,山水钟灵毓秀,旷野间花开花谢,岚霭幽幽萦绕在绿茵当中,远方的池塘波光粼粼,近一些的地方,嵯峨黛绿的群山此起彼伏,满山蓊郁的树木邻接着湛蓝的天空,缥缈的云絮间,有候鸟排着梯队,自声如奔雷的瀑布上方飞过,炊烟袅袅,升起在仙境般的景色尽头。   这是距离翡翠之城不算远的一处山野,而山脚下炊烟四起的地方,则隐约是个小镇。   小镇名叫「塔安镇」,是个最近才新兴起的镇子。   这里原本人迹罕至,但由于近山靠水的关系,镇里以前就住着几十户人的,去年年初的时候,因为伍德沃德之森遭到恶魔的严重毁坏,那边就变得不安全了,伍德沃德之森周边的许多住民,开始在神圣教会的组织下,进行了大规模的住地迁移,其中有一部分人就到了这里,大约五百来人。   从那之后,镇子开始受到神圣教会的直接管制,那些穿着金甲银甲的威猛战士,在这边组织了相当多的人手,他们加盖了许多的房子,扩建围栏,挖通水井,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将「塔安镇」的规模扩大接近四倍。   当然,起先这里的镇民是对此有着非常大的意见的,他们世世代代,安安宁宁在这里生活着,吃喝自给自足,不愿被外来人叨扰,镇长也不同意将管辖权就这么交出去,然而那些教会来的战士态度却十分强硬,鲜有人真敢正面与他们对峙,加上后来盖房子时,优先招募本镇人作为劳工,报酬给的相当丰厚,甚至还为镇里引进了翡翠之城最优良的农作物生产、畜牧业等等养殖系统,许多人因此尝到了大甜头,慢慢的,他们就都接受了。   如今住在这个镇子里的,几乎什么人都有:骑士,神职人员,从伍德沃德之森边境来的新居民——这些人占了绝大多数——以及南境的流民,翡翠之城的商人、劳工,过路的旅人,一些不知道打哪来,想要偷鸡摸狗的鼠辈,等等等等。   两天之前,我与剑鬼也到这里了。   这一路上,因为有人同行,所以不能再用飞的,进程一下子就拖慢许多,好在剑鬼小姐的脚力了得,加上抵达北境之后,交通也相对便利了很多,不少城镇都有供用租赁的角马车,而我们也有钱了,就这样走走停停,沿路看望风景,若遇上穷苦人家,或者饥肠辘辘的难民,就买些粮食送过去,为他们解一解燃眉之急,如此...心情倒也不错。   北境不比南境,到了这里,会碰上教会骑士的可能性明显增大很多,几乎到处都是穿着盔甲的家伙,也不知道是哪个骑士团的,第二骑士团居多吧,路上时常也会遇到押送货物的教会队伍,每到一个城镇,盘查也严谨了很多,我们几乎都是偷偷溜进去的,因为脸上的面具如果不摘,是没人会放我们进城镇的。   但摘了,有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也因此,就连住宿都变得极其不方便了,很多个夜晚,我们都是找个不会有人来的地方窝着,等白天的时候,在城镇采购干粮物资,也基本都是交由剑鬼小姐去做,她将面具摘下,被认出的风险比起我要小上很多,没办法,黑发黑瞳的特征,实在是太惹眼了。   有时候就会想,还好我带着个丫鬟的。   她真的是个话很少的人,心思也简单好懂,除了偶尔说到剑术,武器这一类的事情,她才会感兴趣地多问两句,其他时候,基本都不开口,我让她干什么,往往也都很听话的去做,脏活累活什么都可以,不抱怨,不多想,也不多问,不明白的不会寻根究底,对生活质量要求极低,有剑和干饼在身就行。   完美契合我心目中对于究极工具人的定义。   于是在相处一个月后,我竟意外的发现,我有些离不开她了。   其实有时候心里也明白...   这孩子是个苦命的人。   以前,她帮着教会做事,不求其他,只要能拿到俸禄,为她重病的母亲医治。我不清楚她有没有所谓的「直属领导」,大概率可能就是直接听命安吉尔的,像他那么无底线的家伙,怎么可能放过剑鬼这样的究极工具人,一准都是让她在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比如猎杀个叛逃骑士什么的,反正为什么会叛逃,剑鬼才不会去打听。   而现在,教会榨干了她的利用价值,就打算杀她灭口了,侥幸活下来后,却发现他们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放过。   剑鬼的心中必然是有恨的,然而报仇却任道重远,纵使她再怎么厉害,一个人,也不可能和整个教会抗衡,完全没有机会,她心里清楚这点,所以就彷徨了,在四处游荡时遇上了我,大抵觉得我和她的境遇很像,加上之前听过我的一些事情,认为我是个好人,也比她更强,结起伴来,总比独自面对教会要好。   同时,也想着跟随我,看看能不能做些更大的事情...比如杀掉教宗,推翻教会什么的,我不知道,我感觉她多多少少,是有点这样的想法的,或许她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能够运筹帷幄的人,但我说不定可以。   又或许,她只是单纯觉得孤单,迷茫,想找个同伴相互依靠...   而我最初的想法,只是不能放她走。   不论如何...   我们两个就算是一起的了。   这一个月来,信任其实也慢慢在相互增多...我不得不承认,虽然那矮子性格古怪,在某些事情上却是真正的靠谱,离开她,可能有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方便亲自去做。   以后...   这样的人如果能多一些,是不是会更好呢。   于是这两天,我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要不干脆成立个什么组织好了,起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谁听了都印象深刻的那种,要干什么还没想好,主要帮我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吧,组织的成员也不要多,但都得是些厉害的、我能够信任的家伙,比如卡洛斯,比如雷克特,再比如维姬...呃,维姬或许有点难吧。   然而每每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卡洛斯那家伙...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维姬...   维姬的话,很快就能见到了吧。   已经又是一年的七月了呢...   两年前,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在王城里,我和维姬过了个难忘又有些难堪的「情人节」,我给她做了些吃的,她骗我喝酒,我醉了,她说送我回宿舍,结果给我送到了家门口,她想吃了我...   那晚的「烟火」,真是好看啊。   我马上又要见到她了...   而且,她或许会先我一步,见到我的父母...   怎么办呢。   到时候,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要大哭吗?   还是开心的笑呢...   我也有些迷茫了。   思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换个频道,不去再想那些,又或者往更深处想,我现在似乎正在为这些琐碎的事情而感到烦恼...呃,烦恼恐怕不至于,但困惑稍许有一些吧。   在沉默之堡的时候,看到那番地狱般的景象,也隐隐能察觉到自己内心升起的愤怒,就连剑鬼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再后来,我们进了小教堂,于黑暗中摸索前进,我就会胡思乱想更多的东西,有一些...咳,有一些忧虑的情绪,看到虫子也会产生反应,更早的时候看到蜘蛛都已经有反应了,而先前在荒漠中也有虫子,可我却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没印象,就说明那时候的我,心里并不怎么在乎。   于是我这两天突然意识到,最近...心底那些属于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感情,是不是慢慢的,慢慢的,要比以往显得更生动丰富一些了?   这些东西好像潜移默化,逐渐都在回归的感觉...   我不知道。   感情这种东西...   实际上自己才是最难搞清楚的吧。   但至少,在见到「提莉娅」的那一瞬间,到后来她说给我的话,我给了她想要的结果,这期间,我能明显的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的确是有过波动的。   可那到底是怎样的波动,我也说不清楚。   总之,现在算是到达下一个目的地了。   我们在这里呆了两天,这两天只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镇里搜寻克莱尔奶奶,以及莱恩等等无名之村村民的身影。   雷克特告诉我说,她们被转移到这里了。   这件事当然主要是由剑鬼去做,我往往躲在镇外的哪里静等消息,可别看剑鬼不会说话,真办起事儿来可毫不拖沓,只要你给她下达命令,她就会尽最大的能力完成,期间绝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的想法,问起人来往往言简意赅,只说重点,而被问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通常都会震慑于一个小矮子的气场以及视线,基本都如实说了,实在遇上不愿意配合的,那她就只有一个办法:动手。   「啪」地一声,大嘴巴子抽过去,对方就懵了,紧接着再踢上两脚——她脚重,还没遇上能挨过两脚不说实话的,然后赶在骑士或者什么人来之前,一甩手扬长而去,反正没人能抓到她。   如此,只不到一天就打听了清楚。   克莱尔奶奶她们,已经不在这里了...   就在前些天走的,与莱恩一家一起,而其他的村民,则有很多还在这里,我能叫得上名字的,也有几个,不过我没有与他们相见,都是让剑鬼去的。   与他们聊过之后,知道了接走克莱尔奶奶的人,竟然是巴里和雷克特...   没想到他们竟比我快了一步。 第一百零八章 前往帝国的路(下)   不过想一想倒也是。   他们应该是一路乘坐角马车,中间不绕弯直接到这里的,而我虽然一开始用飞的,中途却有许多事情耽搁了,和剑鬼一起同行后,走走停停的速度或许不慢,与着急赶路回去的雷克特相比,肯定差很远了...   呵。   巴里...   看来是稍微听进去我的话了嘛。   想至于此,我倒是蛮安心的。   实际上原先的村民们并不清楚巴里当时也在,这里的骑士太多了,出面接人的就只有雷克特,克莱尔奶奶大抵是信他不过的,她在这里已经分配有临时的安置房了,老人年纪大,不喜欢也很难再东奔西走的,好不容易才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一开始自然不愿意轻易离开。   不过好在还有莱恩。   我之前临走时,对那个大男孩说的话,显然他也是记着的。雷克特是维姬的人,表明身份之后,在莱恩那里信任便多了一分,后来雷克特先是带着他出了一趟镇子,这也是村民说的,我猜他肯定和镇外的巴里见了一面,之后再回去,他和奶奶说了番话,第二天她们就决定启程了。   至于去哪,莱恩和克莱尔奶奶不说,留下来的村民们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我想,她们应该是要前往伊森贝尔吧...   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到王城,我们兴许就能重逢了。   有机会吧...   总之得知了这个消息,我便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耽搁行程的理由了,我们决定第三天再次启程,从这里一直北上,先到西尔加亚的最北边,从那里过边境到达瓦伦帝国。   有关于瓦伦帝国的战争情况,在这些日子里,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自然也是让剑鬼都留意过,自己也有去打听。   混乱的南境消息封闭,在那里我基本没有获得到任何确切的消息,本以为到了相对安逸的北境,信息的流通会好一些,也许就能知道点什么,一点点的消息也好,以便让我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总好过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清楚,忽然间一头就扎进战场了。   然而却不想,这里的消息的确是灵通没错,但少了言报这样的官方权威机构,所谓的消息,也基本都成了人传人的小道流言,甚至是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   几乎每到夜晚,不管哪里的酒馆,基本都有喝醉的人在说道这些事情,且每个地方、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说教会从中截停了,山特尔堡失势,战争不可能再打起来了的,还有说切利尔斯城已经被包围了两个月,城里早就一片唱衰之声,许多人都饿死了,嫡系皇室在下个月必将投降的,还有说已经投降了的,更有说斯卡利杰大公在前些日子被人暗算致死的,反正说法天花乱坠,每个人都讲的有声有色,那模样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但其实大多都是些寸步不离三分土的当地平民,说的都是经不起推敲的空话,一开始听到这些,我还下意识地会往那边想,再到后来,就纯当他们扯淡了。   没办法信哪个人的。   到头来最可靠的消息,还是在亚雷提恩城时雷克特告诉我说的,由于教会的从中阻挠,山特尔军被第四骑士团堵截在了白皓城,我记得那是切利尔斯的临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但失去,别说是围城了,城卫军稍作整顿,立马就能组织反攻。   可这则消息,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了...   两个月。   真要发生些什么,早就发生了。   麻烦啊...   我们得加快脚步。   于是第三天天不亮,我和剑鬼准时启程,路途上不想再耽搁,便让村民帮着我们,直接买下了一辆角马车,剑鬼当驾车的车夫,我则坐在车厢后座,在镇里备好足够多的干粮和水,就这么径直离开了,这一次中途不打算再做停留。   然而离开前的那一夜,我还是做了些事情的。   毕竟,雷克特之前和我提到过,似乎在伍德沃德之森里,那场「恶魔的浩劫」过去之后,这两年,教会还在早已经被岩浆岩吞没的那片地方,做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行动,而沉默之堡的那些「花」,就是他们从这里运送过去的。   所以我趁着夜色,趁剑鬼睡着之后,悄悄飞了一趟过去。   我在那边见到了第二骑士团的大本营,应该算作是大本营吧,苍翠的森林外围,月光之下,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营帐,穿插着数不清的火把,那景象俯瞰下去,倒是满壮观的。他们有瞭望塔,塔是之前异端战争时修起来的,可如今来看,作用似乎并不止是防敌。   即使是非战时期的深夜,那些骑士也在警戒,且戒备还是蛮森严的,为了防止任何人闯入森林当中。   可我从高空飞过去的时候,没有人能发现。   到了深林里,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原本浩瀚如海,万木峥嵘的大森林,几乎是由最中央的位置开始,早已被漫无边际的黑褐色岩浆岩所覆盖,嶙峋的岩石奇形怪状,寸草不生,整片森林也仅剩下外围的一圈树木还挺立着,其他的地方,全都被业火吞噬,烧成了这般死地。   但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我发现了神职人员的踪迹。   有不少的人都在这里。   他们甚至在岩浆岩上修建了驻地,即便是这么晚了,仍然有人在借着灯火的光亮忙碌着什么,东奔西走的,绝大多数都穿着教袍,也有穿布衣的,穿着盔甲的则一看就明白是骑士了。   而驻地的不远处,我发现了一片很大的花海。   血红血红的,数不清的花朵,生在光秃秃一片的死地上,差不对有一千平方米的范围,到处都是,源头似乎就在腹地中心的那个大坑里,我记得这地方,那个可怕的神躯,就是在这里被我打爆炸的。   当时是一片火海,而现在,长出这些花来了。   搞不懂为什么会生出花来。   但这里罪业之力的气息非常浓郁,这点我还是能马上就察觉的。   教会所做的那些实验,目前我虽然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对于其中的原理,却还是有点稀里糊涂的,可我想我也不需要知道那些,为什么会生出这些花我不明白,这些花在实验中能起到什么扬的作用,我也不用了解,我知道教会在利用这些东西害人,这就够了。   于是我想要一把火烧掉它们,但随即又想起业火的力量对这些玩意儿没用,不仅如此,连冰霜秩序都拿它们没辙,只能用死烟吃个干净——我实在不想吃这些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有问题,在沉默之堡已经面临过一次这样的选择了,没想到还要再来一次...   可我也清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没办法放任不管的。   我甚至都没想过要落地,下面隐约是有人的,当然由于我飞的太高,具体有没有其实也看不清楚,我估计肯定会有——但花海里是没人的,这东西其实相当危险,即便是教会也不敢贸然进入,那些似乎在动的小黑点,都在距离花丛很远的地方了,哪里有瞭望塔我是能看清楚的。   我本想在半空聚集一个超大的死烟球,但那样马上就会被发现的,我得尽量做的不惹人察觉——当然不可能完全不被察觉,那么大一片花海突然就消失了,教会的人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但至少尽量不要让他们知道,花海的消失其实与深渊的力量有关。   要做到这点,当然并不容易。   可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其实也没有多么的困难。体内的混沌之力,早已经庞大浓郁到仿佛固体,取之不尽、用之无穷的力量,对死烟有如身体第五肢那般的精确掌控力,再借上夜色的掩护,想要悄无声息吞噬掉这一整片花海,只需要稍微动动脑子,花不了十分钟而已。   甚至于当上千股细小的烟蛇重新涌回我的体内,我掉头飞离这片天空的时候,下方的花海依然还存在着,看上去与先前一般正常,实际上都根茎全都被死烟拧成的细蛇亲吻过一遍,很快,它们就会突然间完全化作飞灰,无论是死烟还是罪业之力,都不留下一丝痕迹,而等教会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我也早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人会知道这是谁干的。   他们大抵会为花海的突然消失,困惑很长一段时间吧。   总之,做完了这件事情,我和剑鬼立刻就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就是赶路。   我们没有在沿路任何一个城镇停留,补给暂时充足,便兽蹄不停奔向那片名为「瓦伦」的土地,就这样走了差不多十天,气候慢慢开始冷了,我就知道,我马上要到家了。   然而走这个方向临近边境,也就意味着临近了教会的枢纽——阿贝多利亚圣城。   于是慢慢的,就到处都是骑士了,一路上总是避免不了碰到,骑士修士都有,甚至有一次碰到不知要赶去哪里的主教,他命人拦下了我们的角马车,盘问起来,也幸好我们早有准备,乔装成去帝国探亲的平民,到这里我们没有再带着面具,只是用兜帽遮住了脸,剑鬼扮作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年轻女仆,而我,是因一次意外毁了容貌的落魄小姐。   好险好险...   要不是因为过来盘问的那名神职人员作风绅士,听说我毁了容貌,也就没再强迫要我摘下兜帽,他大抵也觉得两个小姑娘没什么威胁,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就放我们离开了——若非如此,这些人怕是都得无了。   但同样的伪装,到国境线后就再没那么好用。   瓦伦帝国的关卡如今似乎尤其的严,以至于我们到了这边,发现竟有一个大营的军队驻扎着...   也不知道是父亲那边还是国王那边的人,是国王那边的几率要大一些吧,这边于瓦伦帝国来说到底还是南方,南方更多的是切利尔斯城的地盘。   再结合之前路上遇到的那些神职人员的状态,连一个主教的队伍都忍不住去操心像我们这样的过路人,瓦伦帝国的局势有多紧张,还没到就已经能感受出来了...   我和剑鬼商量一番,决定将角马车丢弃在国境线外,不过关卡,等夜晚直接飞跃国境线,做一名愉悦的偷渡人。   不然关卡盘问起来,应对非常麻烦的。   我们两个都怕麻烦。   于是等晚上就这么行动,以我们的身手,偷渡起来真的十分轻松,这些帝国卫兵的警惕性连第二骑士团都比不上,没可能发现两名刻意要隐藏自己的教宗骑士的行踪。   我们就这么过了国境线,国境线后便是雪山,这里虽然人烟罕至,但沿着雪山的路走不远,也还是有村庄在的,这里倒是没再看见教会的人,于是我和剑鬼又将面具给带上了,我的还是狐狸面具,她那个则像是猴子,但又不是,怪怪的没见过的生物,感觉有些滑稽。   但带着那样子的东西凶起人来,对方可一点也不会觉得滑稽。   我们到一个村庄,在猎户那里买了些肉后,得知村子里有个总喜欢欺压别人的恶霸,逼迫很多人上缴「村税」给他,自然而然,他也是村里最有钱的。   可其他人却因此过的苦不堪言了,然而恶霸有打手和狗腿子,他们不敢反抗,有几个反抗的据说被打死了,村民们悲痛欲绝,却拿他毫无办法,这种穷乡僻壤也基本没有谁管的。   然而这里将来都是我父亲的领土,我笃定这一点,于是就让剑鬼去收拾他,将他狠揍了一顿,一条腿都给打折了,被吓的尿了裤子,那张滑稽可笑的面具,大抵在今后会成为恶霸心中一辈子的阴影。   我们遣散了那些打手,在带领村民「抄」恶霸家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发现他家里有一辆角马车,我实在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角马车,于是二话不说就买下来了——钱当然是分给那些常年被欺压的人。   将那恶霸赶出村子之后,我们没做久留,便又上路了。   瓦伦帝国的边境,除去像村里恶霸这样的小插曲,一切倒还显得祥和宁静。   近些天这里并没有降雪,路途也因此还算好走,然而从西尔加亚跨越边境,到的也就是瓦伦帝国的南方,南方的绝大多数地方,目前应该还处在皇宫的掌控之中,我们得小心行事,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尽可能的避免造成冲突,省得为父亲徒添麻烦。   而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即是白皓城。 第一百零九章 议会(上)   瓦伦帝国,冰河流域。   天幕下的银峰雪色莹蓝,巍峨的雪山绵绵长长,仿佛高耸入云端,皑皑冰峰在阳光下十分耀眼,山脚下河面结起厚厚的冰,穿着厚长风衣的战士们在冰面上开了大洞,几人费力从洞中拖出鱼网,一大群离了水的鱼在网中挣扎扑腾,战士们开心地笑着,有人唱起了沙哑的老歌,其他人便跟着附和,更有甚者在一旁脱光了衣服,冰雪天里竟然跳入河中洗澡,冷水不断往头上身上撩,他不以为意,与起哄者一同「哈哈」大笑。   而河的那边,在与冰雪几乎融为一色、数不清白色帐篷尽头,是傍山而立的浩然之城——白皓城。   这些驻守在城里城外的战士,便是瓦伦帝国大名鼎鼎,使用着让人闻风丧胆的诡兵器,传闻中那些战无不胜、个个都能以一挡十的山特尔军了。   白皓城与瓦伦帝国皇宫所在的切利尔斯城是临城,且是所有临城中距离最近、地理位置最为重要的临城,两城间仅有一山一谷之隔,切利尔斯城四面环山,连绵的山脉就像弯月般将城池笼在其中,也因此能够通往城中的大路,就只有名为「月山嘴」的峡谷这一条。   而白皓城的位置,就在「月山嘴」峡谷出口外冰河的左一侧,所以不论是那些打从南边来的行商,又或者北方前来拜访的贵族,每每在进入峡谷之前,基本上都是绕不过白皓城的。   然而现在这座城,却早已被强势的山特尔军所占领。   这场战争...   眼看着就要胜了。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这些从北地以决然如洪水的气势碾来,誓死效忠北境之王斯卡利杰大公爵的战士们,他们的艰辛,战友的牺牲全都没有白费,而他们心目中永远的王者,英雄,再过不久,就将被冠以「皇帝」之称,改寒冬之城为都,立山特尔堡为宫,治国富民,从此载入帝史...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用双手,用朝夕相伴的兵刃,用唯有山特尔战士才具备坚韧毅力,用他们强大且充沛的决心,用团结,为他们的皇帝赢来的。   如此殊荣,怎能不让人振奋...   尽管这些日子,他们被突然横插一杠的教会骑士所阻挠,攻势一时半会儿停滞不前,也因此多了些糟人心的事情,尽管如此,山特尔堡的战士们仍有信心,对战争最终的走向和结果丝毫不抱怀疑,因为他们很清楚一点,切利尔斯城里如今快没东西吃了,他们的人配合卡里耶新城以及埃琳堡的军队,以白皓城为据点,几乎封锁了四面八方通往皇城的路,食物也好,药草也好,又或者御寒的衣物,哪怕是酒,全都别想送进城去。   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城里逃出来的平民,也越来越多了...   那些出逃的平民到了白皓城,马上就会被予以优待,又送吃的又送美酒——白皓城的物资非常丰厚,因为雄鹰城早就被己方占领的关系,连北境的大本营都在持续不断地往这边运送货物,加上军队截下的那些本应该是送往皇城的东西,城里的储备还是相当充足的——至于具体有多充足,他们也不懂,反正不挨饿不挨冻,伤了有药草和医生,渴了有酒喝就行。   至于更复杂的事情,有公爵大人和拉法叶伯爵操心着呢。   还有那位沉着聪慧的公爵夫人...   这次战争中她的表现,可真是让这些战士们刮目相看,差不多凭一己之力支撑着整个大军的后勤,本以为就只是个美丽的弱女子而已...还有埃琳堡的那个女伯爵,火烈鸟安妮,对于局部战争的走势把控,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山特尔军这边,贝拉队长的出色指挥,胡拂队长的骁勇善战,中央工坊的猛汉帕戈斯扑向敌阵的时候,真的就像是传闻中的「战场绞肉机」那般,虎入羊群的气势,每次都能让敌我双方全都为之震撼。   再加上这个月,连举世闻名的伊森贝尔女王陛下,都率领大军前来助阵...当然明面上并不是这样讲的,女王陛下在来之后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但在山特尔军的心里,任谁都能明白,那位女王陛下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带领王城的军队赶来白皓城,与公爵大人一同会晤教会的神棍,这其中的意味,早已经不言而喻了。   有这些优异出色的大人物们在,哪怕是教会的人非要从中干涉,又能真正奈我们何?寒冬之城怎么会那些家伙面前畏惧、吃亏。   对此,战士们是有着十足的信心的。   而相比他们的乐观、士气十足,白皓城中在某间议室里围桌而坐,那几位深受战士们信赖的大人物,此刻却皆是满面肃穆,尽管也有人在笑着,可那笑容的背后,却暗藏了不知道多少把锋利的刀子。   “...皇宫那边,已经明确表示愿意退让一大步。此次争端过后,凯恩斯皇帝将不再干涉北境的发展,此生永不踏入北境一步,除雄鹰城以外的北域诸城,都将交由斯卡利杰大公爵管理,征税也由寒冬之城做主,即便如此,诸位大人还是觉得不满意么。”   圆桌前,苍老的教士头戴主教冠冕,古板严肃地对面前一众人说着话,话音刚落,圆桌左边就响起了一声冷笑:“退让?呵,说的比唱的好听...怕死还舍不得他那皇帝位子,真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傻子?战局已经到这一步了,若不取凯恩斯的狗头,我们就此退兵,哼!不用他亲自动手,缓过劲来反咬我们一口,我手下的那群狼崽子先能把我撕了...”   那说话之人身形粗犷,额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一只眼是瞎的,满脸胡子,身穿火红色的盔甲,看面相就知道是个暴脾气,即便是在这些「神仆」的面前,说起话来也没有丝毫顾忌:“连赔偿的事都不敢提,几句口头的保证,就想打发我们走?放他妈的狗屁——”   “这位埃琳堡的将领,请注意你的言辞。”   蓦然间,那汉子的骂声被另一人出言打断。   众人纷纷闻声望去,见此时说话的是一名穿着骑士铠甲、面相苍白,看上去有些阴柔的男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坐在教会第四骑士团团长塞拉姆斯的身边,正一脸嫌弃地用锉刀修着细长的指甲,嗓音尖尖的,语调阴阳怪气。   “我说斯卡利杰大公,我们都是体面人,请问这里是什么场合?怎么连这样的土狗都给放进来了?”   此话一出,那糙汉顿时「啪」地拍了桌子,对着阴柔男子怒目而视:“娘娘腔,你说什么?!你敢骂我是土狗!你这个屁yan被捅的**——”   阴柔男子闻言面不改色,「呼」地吹了吹指甲,像是对自己修出来的成果颇为满意,点一点头,随后才慢慢抬起眼帘,略施粉黛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看了那糙汉一眼,便不再理会,转头向坐在对面的斯卡利杰大公淡然发问。   “今天这场议会的目的,是商议解决瓦伦帝国目前所面临的重大问题,以及整个西洲未来的十年,各国各地都将要面临的严峻问题,而今日坐在这里的各位,也必当是能在这些事情上真正做主的人物。”   他说着,目光由左到右,环视着桌前的每一个人:“我们之中,有帝国北境千呼万拥的无冕之王,以及他尊贵的夫人,凯瑟琳女士。有伊森贝尔历来最卓越的女王,伊丽莎白陛下,有德高望重、即将擢升为枢机主教大人的安斯艾尔老先生,还有教会第四骑士军团,塞拉姆斯团长...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里坐着,还没怎么说话呢...请问——”   男子这时才将视线投向那拍桌子的糙汉,嘴角上扬,满眼的鄙视:“你说你不是土狗,那告诉我,你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顿了顿,盯着被气到脸色通红的汉子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又将目光移开了。   “还是说,这个所谓埃琳堡的将领,他的态度和修养...就能代表你们整个北境?”   “你——”   见男子将自己的失态故意放大,那糙汉还想再出声反驳,然而他是个武将,杀人没问题,与人争辩这种事绝非擅长,鼓着眼睛瞪了许久,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气得直喘粗气,眼睛通红。   “好了好了...”   就在这时,斯卡利杰大公爵终于开口打圆场了。   他摆着手,笑呵呵的对那阴柔男子说道:“蒂亚副团长大人,我们这位将领呢,才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血腥气都没散呢,性子又有些直来直去,脾气不太好...我相信埃琳堡是个什么地方,您就算不是很清楚,也应该略有耳闻吧?”   “打那来的人啊,男人女人都是这个熊样儿,没那些弯弯绕的东西。平日里啊,他们对我也是这副脾气...我倒是挺喜欢的,男人嘛,就该这个样子,爽快!哈哈,假如大人感觉介意,那我的建议是,您不妨先出去外面透透气,吸一吸这雪山清新的空气,先平息下自己的情绪,好吧?”   「哒哒」两声,他用食指点了点桌子,像是没注意到阴柔男子逐渐难看的脸色,对着坐在他身旁那名看上去很精干的塞拉姆斯团长说道:“副团长大人的意思呢,说得稍显委婉,本人愚钝,有些地方不能明白,但也不得不为大人做出解释,我们这些人啊,可不是大人说的那样,什么能决定整个西洲未来十年局势的人物...”   “这么大的担子,我们这些北境极寒之地来的野夫可当不得,你们骑士团、神圣教会才能当得,我们不行啊...”   公爵大人说着,脸上始终都是很和气的笑容。   而他的身旁,右手边,凯瑟琳夫人也是正襟危坐,望着教会的众人,一脸明媚的微笑。   至于公爵的左手边——   名为伊丽莎白的女王陛下,她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紧闭,困困顿顿的像是睡着了。 第一百一十章 议会(中)   “至于蒂亚大人刚才所说的,这场会议的根本目的,是解决西洲各国将要面临的严峻问题。这话呢,本身是没错的,但或许大人们立场站的高一些,往往就会看轻眼前我们正在面临的更多切实的事情...可能对教会的各位大人而言,这些都是小事,但于我们、于帝国的民生来说,却是首先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自第一次会谈以来,我便清楚大人们提出的,关于西尔加亚战后重灾区重建所涉及的一系列复杂问题,以至于由那些问题所引发的粮食危机,很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波及到伊森贝尔以及帝国大半的城镇,实际上这些问题去年就已经对北境产生较大的影响了,今年或许会更艰难一些,我们其实都很清楚,我们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所以才更需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公爵大人。”   蓦然间,那半晌都没有说话,名为塞拉姆斯的第四骑士团团长摆了摆手:“您此话也是带着私见了,什么叫与我们而言是小事...话不能这么说的。帝国的民生,难道就不是西洲的民生了嘛,呵呵...正因为我们考虑的是更多的人,很多时候,就不能只站在一方的角度去想问题了...作为教会来说,偏袒和偏见,都是绝对不能有的,我希望在这些事情上呢,您也能大度一些,拿出一方之主该有的态度。”   他语速不快,年近四十的脸上尽是沉稳:“如今,你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说实话,作为我个人而言,对于斯卡利杰大公您,心里还是很佩服的...也见识过您一手培养出来的,寒冬之城山特尔军的气势了。我们副团长呢,其实也是个直率之人,属于有什么话不憋在心里的类型,方才虽有些言语上的冒犯,但其实私下里,对北境来的在座诸位,也都是很敬重的...有一件事情,我和他都深信不疑。”   “那就是假如战争再继续这么打下去,最后的赢家,有很大的可能将会是您...我们丝毫不会怀疑这一点。但于此同时呢,我希望您也能明白,切利尔斯城虽没有像您这般威武的雄师,却也不全都是些酒囊饭袋,皇宫里的人不能小看,至少他们比您更懂得如何算计别人,你们虽然能胜,但最终将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时间,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更何况,现在的皇城之外,还修建有伊森贝尔王室御用建筑大师所设计出来的坚壁堡垒...”   说到这时,塞拉姆斯团长还特意看了女王陛下一眼。   女王陛下并没有因此而睁开眼,团长不以为意,这话本就是说给斯卡利杰公爵,以及在座的寒冬之城势力听的,只是一个点醒而已,要让这些人时刻都记着,到底是谁为他们制造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我马上下令,让第四骑士团即刻撤离部署在月山嘴的防线,只要皇城打定了主意死守,你们想要迅速攻下城邑,一时半会儿也是很难实现的...我前些天去看过了,城里粮食虽然已经开始紧缺,但想再撑上一两个月,恐怕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而这么长的时间里,也一定会出现一些你我双方都难以预料的新变数,公爵大人,这是摆在我眼前的事实,请不要小瞧皇宫里那些人惜命的程度。”   “我知道这两年以来,在战争中接连不断的胜利,甚至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让您这边的人,慢慢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盲目的自信,我清楚这一点...但,还恳请您不要将战局估计的过于乐观,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最现实的问题,就像您刚才所考虑的,帝国民生将要如何解决。我看得出来,您是个爱民助民之人,与皇宫方面相比,您和拉法叶伯爵的所作所为,显然也更加能够赢得民心,但那首先是以战争做为前提而言。”   “假如事态再继续这么拖下去,我猜皇城那一方,就不得不被迫做出一些更激进的举措了...您应该心里对此是很清楚的,他们不可能再任由城民流失下去,粮食日渐紧缺,城里的劳动力不能再紧缺了,内部的封城令很快就会展开实施,等到那时,满城几十万的无辜城民,他们的下场,您究竟有没有认真的考虑过...”   “只要您肯下令,团长大人。”   塞拉姆斯团长方才说了很多,期间有好几次,寒冬之城,尤其是埃琳堡这一方的人都想打断,却被斯卡利杰公爵用眼神将脾性压下去了,耐心的听他说完后,这才稳稳开口,言语中满是自信。   “我们没必要在为这些事情东拉西扯了,您说的对,如果事态再继续这么拖延下去,是于谁都没有好处的。因此,我斯卡利杰可以在此向您保证,只要您的第四骑士团对此事不再插手,七日...七日之内,我们就会顺利攻破切利尔斯城,届时,您所担忧顾虑的那些事情,也就绝不会再发生。”   那边的夫人起身为在座的所有人斟茶,举止柔婉,落落大方,斟到塞拉姆斯团长的面前时,他便抬起头了,望着夫人,两人相视一笑,团长抬手遮住了茶杯,示意不用再为他倒,那杯茶是满的,从坐到桌前开始,教会的几人对眼前的茶杯碰都没有碰过。   “您大可相信我说的话...”   另一边,斯卡利杰公爵稍作斟酌,便继续说道:“七天的时间,我若是还拿不下切利尔斯城,就立刻率军北撤,放弃包括白皓城在内的所有南境大城,将中央工坊的核心冶金技术拱手让给皇宫,一切的后果,都将由我们山特尔堡一力承担,决不食言。”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教会那边,就连埃琳堡和卡里耶新城的人也纷纷露出惊色,瞪眼望着公爵,又或者面面相觑,一副想说却不好说什么的样子。   只有女王陛下和公爵夫人,对此表现的云淡风轻,一个还在笑吟吟的斟茶,另一个仍然懒得睁开眼睛。   塞拉姆斯团长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珠转了转,随即露出笑容:“好自信啊,公爵大人。看起来,是手里还握着什么我不清楚的杀手锏在了...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不知道这件事和您有没有关系呢。”   他看似随口一问,也不指望对方会睁眼回答,马上又说:“可这样子的空话,又何尝不会是您在这里信口开河呢...我反正是无从判断的。”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保证是盲目的,也是不可信的,我不能因为您的一己之言,就拿整个西洲所有子民的未来去赌,我赌不起,您也赌不起...我这次来,是教宗大人下了死命令的。”   “这场战争一定要立刻结束,无论是寒冬之城,还是切利尔斯城,你们谁都休想再动手了,这就是教会的态度。如若做不到,我这第四骑士团团长的位子,差不多也就坐到头了...而你们的行事,态度,也将决定着整个帝国北境今后索要面临的命运。”   “我这不是威胁,一如我刚才所讲,斯卡利杰大公,我对您是敬重的,这只是我个人的忠告,一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希望您能再认真考虑考虑,什么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以大局为重,而不是一味的为追求胜利,对后果置之罔顾。如今皇宫一方,已经同意了教会所制定的新税收方案,我们现在是卡在了您这一边...您,能明白我的难处吗?”   这话说完,整个议室里有了少顷的沉默。   随即,斯卡利杰公爵笑了:“皇宫给您许诺了什么?”   “不是给我们许诺。”   这带刺的问话似乎终于让团长大人有些不耐烦了,他开始眉头紧蹙,但紧接着出声的并不是他,而是胡子花白的大主教安斯艾尔,老人将颤抖的手搭在桌面,紧盯着对面公爵大人的眼睛:“这是给帝国乃至西洲子民的许诺,我说斯卡利杰,你到底怎么回事咳咳——”   他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剧烈咳嗽:“纵使皇宫在这些年来和教会多有矛盾,但那些多数都是小事...大局观这一点上,我不得不说,凯恩斯陛下是比你要更有担当的,咳咳..他愿意割让利益,扶持西尔加亚重灾区的建设...”   “短期来看,这或许对帝国是不利的,然而若将眼光放的长远,却是对整个西洲都好的,国与国之间互利互惠、互帮互助的绝好策略...而你,虽口口声声说要解决问题,却只是固执己见而已,满心想要赢得战争,对致于水火的民众全然不顾...咳,你和你的北境,眼里就只有那些利好的事情...”   “斯卡利杰,你女儿是救世的英雄,她心里头装的是这世间苍生,无论是帝国,西尔加亚,还是伊森贝尔的王城,乃至东洲...老头子我,有幸在她生前见过一面。我们并肩作战,将那可怕的恶魔斩于炼狱之中,咳...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姑娘,我打从心里敬佩她,也清楚她的为人...我想,若她此时还活着...咳咳!看到这些糟心的事情,想必会对作为父亲的你,对你此时此刻的行为和想法,感到很失望吧...”   哐当——!   老主教的话大抵还没讲完,蓦然间,便被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给打断了。   斟完了茶的公爵夫人在圆桌旁背对着众人,脚底下是碎裂的茶壶,茶水自碎片中淌了出来,她慢慢蹲下身去,一语不发,想要用手去捡那些碎片。   “夫人...”   就坐在附近的火烈鸟安妮见状连忙起身,伸手打算扶她起来,那张年轻的、英气逼人的脸上,杀气稍纵即逝,毫不掩饰,任谁都能明显察觉。   而另一边,斯卡利杰大公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蓦然察觉到有些失言的安斯艾尔大主教,神情为之一顿。   与此同时,塞拉姆斯团长注意到对面一直在装睡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也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会议(下)   气氛,在一霎那间变得凝重。   整个会议室里安静的有些诡异,仿佛针落可闻,只听得轻微的呼吸,以及夫人那边「哗啦啦」收拾碎陶瓷的声音,名为安妮的女将领叫了两名士兵进来,快速地把地面清扫干净,那两名士兵一进来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收拾地非常快,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几乎是逃也似的迅速离开了。   “...安斯艾尔。”   等打扫的士兵一离开,安妮扶着夫人重新坐会公爵大人的身边,名为伊丽莎白的女王率先开口了,她盯着圆桌对面好像自觉失言的那名老人,眼神慵懒,目光却锐如刀剑,用平和的、冰冷的语气,缓缓说道:“不要随随便便就提起她的名字...”   那声音虽澈如空谷幽兰,听上去,却让人有种顷刻间坠入寒窟的感觉。   “你不配。”   伴随着冷冰冰的、不留半分情面的话,那双灿金色的、太阳般的瞳眸,深深刺痛了老主教的脸。   老人明白,这一瞬间,来自伊森贝尔这个权势如日中天的年轻女王,已然对自己起了杀心。   而如她这般的人物,原本想要掩饰这样的杀心,其实是很简单的。若非不得已,也完全没必要对身为神圣教会大主教、在民间拥有很高的声望,只差一步就能擢升枢机的自己,将这份杀心赤果果的展现出来。   用不着为一个早已死去的女孩,做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甚至说得上是愚蠢的事情——这对她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女王陛下这是在对自己表明她的态度,老人清楚这点。   所以...   为什么?   眼底的不解一闪而过,名为安斯艾尔的老主教蓦然发觉,自己竟有些不敢正视那个在他眼里还是个黄毛丫头的女王陛下了,甚至就连旁边的斯卡利杰大公爵,眼神看上去都要比她舒服许多——老主教明白那是伪装出来的,公爵此刻心里一定记恨上自己了,包括他的夫人,和那些带过来参加会议的将领——很好,这正是老人想要的结果。   “...女王陛下提醒的是。”   安斯艾尔毕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物,他很快压下了内心深处刚冒起那一丝慌乱与气愤,揉了揉皱巴的脸,再抬起头时,表情变得自然一些了,本想笑一笑缓和气氛,没笑出来,于是咳嗽两声,略显虚弱地说道:“我啊,年纪大了...”   “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眼睛花了,脑子也糊涂,咳咳...时常爱说一些得罪人的话,也有经不住倚老卖老的时候...的确,我这一生的零星贡献,是没有办法和希尔维嘉小姐相比较的,她是英雄,我可算不得啊...”   他本想说的再感概一些,发自内心先赞扬那个死掉的「病患」,然后再继续借题发挥,这把火拱得越旺,后面的事情就越好落实,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还在斟酌接下来的话术时,女王陛下却再次出声,将他打断。   “你是真的老了啊。”   这位享誉西洲、容貌堪称倾国倾城的年轻女王,灿若明霞的双眼一眨不眨,带着三分讥讽,七分的冷漠,用像是教训下属那样的语气,看傻子一样地望着他:“我刚才讲过,不要再随随便便,提起她的名字...怎么,记不住吗。”   “......”   老主教陡然就愣在那里了。   尴尬...   愤怒。   满心的情绪,在这一霎那间,险些失控。   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时候了...   被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半点脸都没留。   女王陛下此话一出,难堪的气氛,顿时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心中,第四骑士团团长也跟着愣住了,坐在他旁边的副团长面颊一阵青红,就连寒冬之城这一方的人也变得瞠目结舌,搀扶过夫人、才刚刚准备坐下来的火烈鸟安妮一个踉跄,差点把椅子弄翻,两秒钟后,那名埃琳堡的猛汉将领「哈」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刺耳的笑声一经响起,仿佛如同点燃了炸药桶一般,首先是那边阴柔的副团长一拍桌子,「啪」地站起来了,脸色十分难看,手「腾」就伸了出去,本想去指那伊森贝尔的女王,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与她那冷漠的眸子对视过后,指尖在桌前一转,对着那猛汉将领当场骂了起来。   “该死,我受够你了,你这肮脏的北境蛮子——”   猛汉不甘示弱,瞪着眼睛即刻回骂:“狗屁娘娘腔!看不顺眼出去单挑!你这种鸡仔大爷分分钟撂倒十个!”   “他妈的——”   “北境之王,你们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住嘴...”   “我早说这些人油盐不进,跟他们还谈个鸟的谈,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第四骑士团?你们守住月山嘴又能怎样!就那么点人,只要大爷们想,分分钟连你们一窝端了——”   “怎么!?寒冬之城难道想忤逆教会、忤逆教宗大人的指令不成!你们不想活了!!”   “总比你们晚死一步——”   “我说,都住嘴!”   “别吵了。”   「咣」地一声,斯卡利杰公爵将茶杯怒摔到脚下,老主教安斯艾尔拄着拐杖起身,眼中金芒微微闪烁,斜眼望着副团长以及身后一众与对面吵起来的神职人员,而另一边失控叫嚣起来的北境势力,眼见着自家主人真的发威,尽管心里仍然不忿,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都纷纷选择了闭上嘴。   “这可真是...呵呵。”   硕大的会议室里,嘈杂的场面又迅速回归了平静,双方都带着情绪重新坐下,有些站着的则慢慢退回原位,老主教安斯艾尔笑眯眯的站在桌前,先是偏头对身后人说了一声:「带副团长下去休息吧」,随即转过头,意味深长的望着那伊森贝尔心怀鬼胎的小黄毛丫头。   “我刚才想了一下...实在想不通有哪里冒犯过女王陛下,我们以前...似乎没有过节吧?唉,脑子是真的不大好使了...咳咳...还是说,陛下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从而插手介入这场战争?”   他顿了顿,一面观察着伊丽莎白的反应,一面继续说道:“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老头子我...不得不给陛下提个醒。您啊,还是太年轻啦...”   这时的安斯艾尔老人,早已经从失态中恢复过来,依然是先前那般,轻飘飘、病怏怏的语气,和颜悦色让人很难再生起情绪,说完这番话,又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坐了回去:“不是我有意刁难在座的谁,只是教宗大人决议已定,你们就是在这里与我磨破嘴皮,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啊...女王陛下,我不管您到底在背后打着什么主意,先奉劝一句,行事之前,想想伊森贝尔王宫里那些人,究竟有多少会支持您...”   “我的态度,早就和你们明确过了。”   伊丽莎白女王稳稳坐在那里,脸上依然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将后背慢慢靠向座椅,有些困顿的想要重新闭上眼睛:“我与凯恩斯皇帝在两年前签订过协议,现在他违约在先,我才会坐在这里,什么时候还清欠下王城的债务,我什么时候从白皓城撤兵。”   “陛下啊...您这就是在胡搅蛮缠了,眼下的局势,以您的智慧怎能看不明白?只要还围城一日,这笔钱,皇宫就永远都没有凑齐的可能...你们越是这么围着,他们就越是拿不出来...”   “那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   “不如我来向您做个担保?我以神的名义起誓,只要您能说服公爵大人,你们明日先从白皓城开始撤军,那么切利尔斯城欠您的那笔债,可以优先从币行偿还一部分...”   “我说了,这不是我的事情。”   “安斯艾尔大人。”   半晌都未曾发言的斯卡利杰公爵,此时终于沉声开口了。   “关于教会的那份新税收方案,我让人分析过了。我明白你们的初衷,是想要迫切先解决西尔加亚的燃眉之急,但请问制定这份税收方案的人,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帝国的子民,有多少家庭能够承受起这高额的税率?”   “这点大公请放心,早先我已与凯恩斯皇帝做过沟通,他担保说西洲有难,帝国的民众不会坐视不管,他们是可以接受的...”   “呵...这话,我建议您还是去问问那些切利尔斯城的城民吧...毕竟要拿出真金白银的,是他们,而不是你,凯恩斯,或者我们...还有,我就是随口一问啊,您老可别介意...假如过后真的收缴起一笔税金,那么这些税金将由谁来管理分配?你们怎么保证,这些钱最后是能落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里?”   “...公爵大人,您这是在质疑教会么。”   “不不不,我并不是在质疑谁...我只是对现在的币行有些不大信任。敞开说吧,那个新兴的家族,罗斯修斯...我们北境的人,都不怎么信任他们。”   “安斯艾尔大人,塞拉姆斯团长,您二位都是明事理的正直之人,而我们双方各自的目标,至始至终其实也都是一致的,我们都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仅仅是在如何结束的方式上想法有所出入,归根结底,都是我们双方互不信任所致。”   “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们也有我们的,可我们都不想让事态再继续扩大,今天叫来我手下的人,就是让他们也都听一听,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场本来早就该结束的战争,一直拖到了现在...我们为什么迟迟不能攻入皇宫,于此同时,我也希望教会能看到我们的态度。”   “而现在,我想您看清楚了我们的态度...皇城势必是要拿下的,但我们也不愿意因此和教会起冲突。北境是不会同意新税收方案在帝国实行的,但我可以以我个人的名义,以寒冬之城的名义向您保证...”   “等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冬之月家定会倾尽全力,扶持西尔加亚灾区的重建工作,那些至今仍然无处落脚、饥不择食的灾民们,如若翡翠之都实在难以承受,我会组织起山特尔军,为国王分担压力,将剩余的灾民送往帝国,送往寒冬之城...”   “公爵大人,您...这是在耍无赖啊...”   这场会议,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哨卡(上)   与此同时,在距离白皓城差不多百公里以外,小雪纷纷落落飘洒下来,皑皑山路之间,两名裹着灰黑色厚实斗篷、身材精致的小人影儿站在那里,望着路中间似乎坏损的角马车,不言不语,沉默少顷。   “...你能修么?”   看样子是角马车的车轮陷进了被积雪掩埋的深坑里,或许是行车速度过快的原因,车轴因此断了,一边的轮子也毁的相当厉害,眼看着不修是走不成了,于是那边更矮一些的少女便出声发问,声音清甜,嘴巴里哈出的白雾许久都未曾消散。   “能...”   另一名女人说道,随后似是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手。   “能就修——”   “但是,没有木料,修不成。”   “......”   修不了那你就说修不了嘛!   我有些烦躁了。   这几天紧赶慢赶,眼看着就要到地方,角马车却在这里抛了锚,这荒山野岭的,好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去哪里找木料啊...难不成砍颗树自己造么?   算了...   车厢扔这里好了,我们骑角马过去。   想至于此,我也不再继续纠结了,指挥着剑鬼将车厢里不算多的行李收拾好,自己则跑去解下拴着角马的缰绳,将它牵到一边,行李放置在兽背上,随后把缰绳的一头朝着剑鬼递去:“你骑。”   “那你呢?”   剑鬼眨眨眼睛,有些困惑。   “我坐你后面啊!”我忍不住要翻白眼了,“问的什么废话...”   “...哦。”   然而这匹巨兽似乎并不怎么健康,许是之前村里的恶霸没能好生照料,加上一路奔破劳累,早在前几天我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跑不太动,半个小时就得停下来喘好久粗气,体型也是偏瘦,喂草料不好好吃,还拉稀...   我不懂,也找不到兽医给它看病,想着能撑到城里也行,白皓城应该会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现在车厢坏了,我们只能骑着它走,剑鬼上兽背牵着绳,我则抱腰坐在她的身后,没有鞍具,稍微一走快便又颠又膈,屁屁老疼了不说,还没跑出多远呢,它突然前腿一个踉跄,嘶鸣着就翻倒进雪地里去了。   “哎呀——”   好在我和剑鬼身手都灵敏,马上从兽背跳下来,倒是没有因为这一摔而跟着一起狼狈倒地,踉跄着站稳之后,眼看着那头角马在雪地里蹬腿挣扎,几下都没能站起来,气喘如牛,不一会儿,四个蹄子就开始绷直抽搐了。   “怎么办?”我有些不知所措,“能救救它吗...”   眼睛看向剑鬼时,却见她也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会...”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死在这吧?”   “只能祈祷,看有没有人来。”   剑鬼小姐说着,走过去蹲在角马兽的身前,轻轻抚摸着它硕大的脑袋——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要做什么了。   可是这种地方...   什么时候才能等来人啊。   大意了,没料到它病得这么重...   等了片刻,丝毫不见有谁要从这里经过的动静,眼看着角马的喘息声越来越粗了,我于是几步登上路旁的雪丘,站在高处,想眺望看看远方有没有路人的影子...什么人都好...假如能有辆驮车,那就最好不过...嗯?   蓦然间,我看到似乎在很远的雪山背后,隐隐约约,有高塔耸立在山腰处。   那是...   哨塔?   那边像是有人在的...   什么人?   军队吗。   “喂,安娜——”   我马上朝下方的剑鬼喊去,一手指着哨塔的方向:“那边,好像有关卡!”   那看起来的确像是设立在这条路上的关卡,哨塔下似乎有山路,路上设着路障,歪歪扭扭的尖木刺吧...从这里看的不是很清楚。   剑鬼小姐听到我的话后,便也起身抬头,跟着我指的方向望过去了,但显然从她那里是看不到的,视野被山挡住,她也因此露出疑惑的表情。   “哎呀,算了...”   我连忙从山丘跃下,几个箭步冲到她的旁边:“把面具给我,我先去看一眼,你在这里等着。”   面具在路上就被我扔进行李袋中了,那东西不怎么透气,总戴着很不舒服。   剑鬼转身从兽背解下行囊,从里面翻出铁质的、能遮住大半张脸,做工粗糙样式却不怎么丑的面具,反过来递到我的手中。   这张面具是后来我到了瓦伦帝国,在边境找村子里的铁匠做的,由于时间紧迫,加上铁匠的技术实在有些学徒水平,在有模具的情况下,勉强做出了简单的样式,能遮住上半张脸和鼻子,像半月的形状勾下来,将左边脸颊也遮住了,只露出右半边的和嘴巴在外面,眼睛当然也是露在外面的。   之所以舍弃狐狸面具而做出这个,一是为了遵循「人设」:我现在是被毁掉了容貌的落魄小姐,毁了容的人大抵都会戴这种面具,遮住脸上伤疤的同时,也能露出嘴巴方便进食,这类人通常都不太愿意过分引人注目,所以铁质面具是最合适的,而不是更惹眼的狐狸型观赏面具。   第二呢,就是单纯觉得狐狸面具其实很幼稚,而且在西尔加亚我戴着它,不只在一个两个人面前出现过了,所以说不定会被记着,面具是必须定期换的。   这张新面具被剑鬼小姐递过来,随即她似乎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对我叮嘱一声:“小心,有可能是教会的人。”   我听了却摇头。   “好像不是...”   接过面具戴在脸上后,因为鼻子被遮住,说话的声音就显得带点沉闷了:“盔甲的颜色不太一样。我看到几个人,穿的好像是红色...教会骑士里没有人穿红色的盔甲吧?”   反正我记得是没有的...   不过...   红色的盔甲?   怎么感觉有点印象...   “我去去就来。”   想了想,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种盔甲,于是也就作罢,反正去看看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戴好面具,再把兜帽拉起来披上,后脑勺盘扎的头发就被挡的严严实实了,身上的斗篷裹实之后,从远处大抵连男女都分不清,这样就几乎就万无一失,于是我丢下剑鬼在这里看着角马兽,自己纵身一跃,沿着路旁的丘陵向哨塔掠过去了。   呼呼呼呼呼...   寒风夹杂着飘落的细雪,自耳边呼啸吹过。   我当然不会觉得冷。   「冷」这种概念,早就已经消失在我的感官中了。   但哨塔那边的地势很高,在距离越来越近之后,我担心很容易就被发现,所以也就不敢跑得太快,躲在雪丘间来回掠行,不久,那哨塔下的路障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木头削出来的尖刺墙...   从塔下一直堵到路口,整条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有不少人在刺墙的两边活动,就算角马车没坏,走到这里恐怕也得被拦住。   的确是穿着红色的盔甲...   什么人啊。   跑到接近哨塔大约两百米的位置,我停下来了。   这里,正好是雪山下道路的拐角,出去马上就会被发现的,不用怀疑。这边的戒备很森严,虽然只有一个哨塔,但塔上至少有八名士兵盯着,下面的人更多,再远一些的地方,似乎连营帐都有。   ...不是山特尔军。   哪边的军队?   情况看起来不太妙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哨卡(下)   然而思考良久,觉得还是过去找人的好,反正这些人不是教会骑士,试试看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头角马兽死掉,大不了就溜嘛,或者发现是敌人的话,顺手干掉也不是不行,不管怎样,这些人总不至于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于是我理了理衣袖,稍作酝酿,便径直走出去了。   脚步慢悠悠的,双手紧捏在身前,做出一副柔弱的、毫无威胁的女孩子姿态,朝着哨卡的方向,走过去了。   而那边马上就有人注意到了我。   我看见近一些的刺墙附近,几名士兵指着我的方向说了些什么,随后就有两个人过来了,倒是没有显得多么紧张或者戒备,其中一人一边走,一边还大咧咧地回头,朝后背的士兵挤兑几句,但靠近之后,他们却没有进一步和我接触的意思,大抵站在距离我十米外的路中央,有人举手对我示意:“停下!”   我便乖乖地停住了。   “什么人——!”   他朝我喊道,远远看去大抵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兵,身材很壮实,另一个也同样的壮实,两人都没戴头盔,火红色的盔甲与腰间的佩剑让我感觉越发的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了。   “救...救命~”   我故作羸弱的喊道,竭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我、我的角马...它叫雷克特...它、它快要不行了...”   “...什么!?”   那边似乎没能听清,大声对我反问。   嗯...   就算变成了至强者,声线却还是软软弱弱,其实都不用刻意装的吧?尽力喊出来就好了。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我的——角马——咳咳...”   啊,嗓子疼。   “我的角马,雷克特它...雷克特它...”   “角马?”   总算是有个人听清楚我说话了,他当然这时候已经察觉到我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转头与旁的士兵对望一眼,随后皱着眉头,朝我走过来了。   “你说,你的角马怎么了?”   “角马...雷克特它病了...”   “病了?”   “嗯...走不动路了,倒在那边...浑身抽搐...我该怎么办...”   “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走到我的身前,高大的身躯影子几乎完全将我遮盖,挡下了头顶飘落的风雪,我抬起头,看到一张略显凶悍的脸,不大却有神的眼睛此时正居高临下,以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边,我注意到男人脸上胡子被剃的很干净,刚毅的面庞在大叔里应该算是有点小帅了吧——属于是那种能带给女人强烈安全感的长相,连说话的声音也是。   虽然凶...   但不像是坏人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时候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反正在这种男人面前,大抵若是柔弱的女人就越讨他们喜欢,能激发他们较为强烈的保护欲。   “我、我从西尔加亚...我是共和国南境人...流民...”   “流民?”   “嗯...我、我逃到这里...没吃的了...”   “你是从西尔加亚逃过来的流民?”   听了我的话后,男人似乎稍显吃惊:“这么远的路途,怎么过来的?你一个人吗?家里的其他人呢?”   那话语声里似乎透露着一丝关切,我觉得我已经拿捏住他了。   宝刀未老嘛...   假装可怜兮兮什么的,我最擅长了,脸都不用露的。   哼哼...   “我家里人...不在了...房子...早就被烧了...我还有一名同伴...是我以前的女仆...她还在角马兽那里等着...雷克特...你们快去看看吧,它就快要死了...没有了它,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   男人听后,沉默了片晌。   “喂,怎么回事?”   这时候,身后的另一名士兵也走过来了,他倒是显得更谨慎一些,走到我旁边时,下意识地就将右手搭在了剑柄上。   “南境逃过来的流民,角马兽快死了,过来寻求救助的。”   那面相刚毅的男人对同伴随口说道,接着又问:“拉尔呢?他在兽马厩里呆着吧?叫过来随我们一起看看去...喂,地方不远吧?”   后面的话,却是在问我了。   “你这家伙,呵。”   然而那名同伴似乎并未因此就轻易相信,他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还是那么的热心肠,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不怕是敌人派来搞事情的吗,这三天两头过来找麻烦的还少啊...”   说着,突然间「锵」地一声拔出了剑,看也不看,便以及其潇洒迅速——他自己一定认为潇洒且迅速——的动作,将剑横在了我的脖颈。   ...嗯?   我稍作一愣。   紧接着像是暮然间才反应过来,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啊」地尖叫着,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了:“你...大人...别、别杀我...我不是敌人...我是逃难来的...不是敌人...”   颤抖的声线,配合着哀婉的、仿佛要哭出来的那种感觉,连演技根本都不需要,就能瞬间击中男人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那两人当场就愣了,随后,刚毅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对举剑的同伴大声呵斥:“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试试...”   “你差点伤到她了!”   “只是试试她的反应而已...”   “一个逃命过来的流民,能有什么反应!你简直胡闹!!”   “喂喂喂,用不着这么发脾气吧...”   “瞧你做的好事!”   男人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俯下身将我扶了起来,目光望向我时,凶悍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关怀:“你没事吧?”   这时候肯定不能马上就恢复情绪...   心里这般想着,我没有立刻就回答他,站起来后缩着身子,轻轻挣脱开男人搀扶的手,小小地后退两步。   再就是酝酿...   继续酝酿...   “呜...”   我小声哭了出来,只一声马上停住。   对,就是这种感觉!   想哭,又害怕哭出来后会被对方以更加恶劣的方式对待,害怕到小心翼翼,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感觉...   哼,我还是那么的厉害。   眼看着这哭声的反应,就连那个对我挥剑的臭家伙,整个人都明显地放松下来了,「锵」地一声,又将剑重新插回了剑鞘,望着我满脸无奈:“啊,我最不会应对像这样软弱的小家伙了...”   “抱歉抱歉...”   面相刚毅的男人对着我举起双手,扯动嘴巴,竭力想要露出友善的表情:“你别害怕,我们是埃琳堡驻扎在这里的哨军,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战时情况特殊,这家伙又是个喜欢自作聪明的急性子,有些吓到你了...”   ...埃琳堡?   我蓦然一愣,差点就忘了继续装可怜的事情。   啊...   我想起来了。   红色的盔甲,埃琳堡!   以前在寒冬之城的宴会,我见过埃琳堡的那个女伯爵,火烈鸟安妮姐姐,我还记得...她好像从小就认识我...虽然我不太认得她了...   这些,原来都是父亲的人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酒   黄昏之际,雪渐渐大了起来。   绯红色的天霞与皑皑亮白仿佛将世界一分为二,以远方的地平线为界,昏阳在漫天飘落的鹅毛幕布里,落向了山的那边。   崎路旁的雪丘半腰间,篝火「劈里啪啦」,自营帐前烧起来了,身着红甲的士兵们有说有笑,围着火堆落座一圈,有人抱着大桶的雪酒,「嗵」一声放在众人旁边,准备喝酒取暖。不远处的刺墙边上,站岗的另几人闻到了酒气,便也都纷纷凑过来了,分到酒杯,便迫不及待从桶里舀了酒喝下,也有人端着酒送往哨塔...   营地的左侧,隐约能听到角马兽在嘶鸣,用木枝搭起来的简易兽厩当中,几头壮硕的巨兽将眼睛瞪地大如铜铃,全部都望着那只躺在地上、虚弱挣扎的瘦马,四十来岁的邋遢男子蹲在它的脑袋旁边,一边嘟囔,一边将药瓶里的药水往角马兽的鼻子里灌。   “这是驱虫的药...主要成分是白斩花蕊和霍根草...对肠胃有一定的伤害,但能让它把肚子里的虫拉出来...行啦!情况还算及时,也不是什么难搞的病,今夜歇息一晚,把你的雷克特交给我,我喂它吃些稀的。明儿一早,不出问题的话,差不多就可以重新上路了...”   那邋遢的男人灌完药站起身,不知道多久都没洗的头发油乎乎的,几近遮住了他半张的脸,他甩了甩挡在额前的发缕,转头望向背后默默站着的两个斗篷女孩,用食指扣着牙齿,对她们叮嘱道:“你们啊,之后可要认真的照顾它才行。”   “嗯嗯...我会的,谢谢你。”   其中一名女孩点头道谢,声音很甜,但还是有些哭过后沙哑的感觉。   “好了好了...”   蓦然间,有人从一边走来,两名女孩循声望去,见到是面相刚毅、救下她们角马兽的那个男人,他挥手对着邋遢男打声招呼,随后便对女孩们——具体来说是其中个子更矮的那一名,笑着说道:“就放心把你的雷克特先生交给拉尔吧,别看他那个样子,却是个非常喜欢角马兽的大好人啊!”   “什么叫别看他那个样子啊...塔库,我的样子怎么了?我只是不喜欢洗冷水澡,又整天和这些牲口打交道,呆在这荒山里久了,身上多了点味道而已...这有错吗?难不成你们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啊...”   名叫拉尔的「马倌」闻言很是不爽,像是觉得再两名女孩面前失了面子,说完那番话后,摆出一副臭脸,对塔库「唉,怎么还翻脸了...」的话语声充耳不闻,扭头就回到兽厩里去了。   “喂,马上就可以吃东西了!白天萨德尔他们猎到了两只银狐!都已经剥了皮下锅里了!你记得过来吃肉啊——”   士兵塔库倒也不觉得介意,喊过几句便招呼着两名女孩先过去用餐了:“那什么,都吃点东西去吧,呵...条件简陋,得让你们和一帮糙爷们坐一起了,他们喝过酒嗓门就会很大,小姐们到时候可别嫌弃...”   “哪里会嫌弃...”   矮个子少女连忙说道,声音柔柔的,像是要化了人心:“有口吃的,就已经很感激你们了...你们,都是好人...”   那刚毅的战士听了,「呵呵」傻笑起来。   ............   天色很快就变暗了。   入夜之前,我和剑鬼跟着名为「塔库」的帅大叔士兵,与一众埃琳堡的战士坐在了篝火前,他们生了好几堆的篝火,我们坐在差不多离营帐最近的一处,有人给我发了碗,先盛了半碗热乎乎的肉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听男人们侃天侃地,讲最近发生那些琐碎之事。   “我听说啊,白皓城那边今天又要开始会谈了...教会里那些个娘娘腔,还有老家伙,指不定现在还拉着公爵大人叨叨事情,没完没了的...”   “怎么还谈?还谈个屁啊——”   “要我说,就不要和那些人东拉西扯,不行咱们就干!对吧,多简单的事情...我不是说教会啊,我是说皇城...皇城里尽都是些软蛋,明明一波冲锋他们就得屁滚尿流,现在却硬生生拖了两个多月了...唉,也不知道公爵大人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啊,那些骑士都在月山嘴守着呢,你冲?冲就得先和他们干一架,到时候就得死很多的人...那些...怎么?托尼桑特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们这一路过来,有哪次怕过死人?我怎么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个孬种...”   “放你妈的屁——!你才是孬种,你这个头脑简单的蠢货,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逞英雄杀了教会第四骑士团的人,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切利尔斯城,而是整个神圣教会的迎头一击!到时候你挡得住吗——”   “说到底你就还是怕...”   “蠢货!”   “好了好了!喊什么!?每次一喝酒你们就喜欢喊喜欢闹!说这些有个屁用!我们现在是奉命在这里守路!别的用不着操心!打的时候他们难道会漏了我们吗!命令下来管他对面是谁,一起上去干翻不就完了!”   酒过三巡,男人们便都有了醉意,说起话来愈发口无遮拦,即便是帅大叔塔库几次劝阻,那个先前对我挥过剑的已经脸色难堪,不断示意他们还有「外人」在,不要随随便便就胡言乱语,然而却根本无济于事,这些埃琳堡的士兵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说着说着就开始吵,吵着吵着,险些就要打起来。   我脸色淡定,和剑鬼坐在这样一群牲口的中间,好几次都被洒来的汤汁溅在了衣服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埋头都只顾着碗里的那点事情。   糟糕...   剑鬼已经开始吃第三碗了...   我第二碗竟然还剩了两根肉骨头,这不合理...她怎么会比我吃的还快的...   不过话说回来...   银狐,真的有啊。   ...肉还挺香的。   好些日子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虽然吃进肚子里几乎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但就着热汤喝下去,还是满暖和的...很舒服,我还得再来一碗...锅里没剩下多少了,要抢在剑鬼前面挑好肉...   心中虽然想的是这些,但他们说的话,我还是认真听进去了,也大抵理清楚了现在父亲所面临的情况。   山特尔军打到皇城了...   虽然被神圣教会第四骑士团的人堵在了城门口,两个月都没法寸进一步,但这两个月里,父亲他们当然也没闲着,下命令让包括埃琳堡军在内的人,把通往皇城的大路全都设卡封死了,粮食,矿石,任何要进皇城的物资都会被扣押下来,甚至就连我和剑鬼走的这种偏僻小路,都有塔库大叔这些人守着...   粗略的看了看,这里至少有两百人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平平静静   两百名埃琳堡的军队,没看到山特尔军的猎人们,也没有卡里耶新城或者其他势力,但据战士们说,离这边不远的另一条出山的路,就正由卡里耶新城的重骑兵们把守着,那边属于人尽皆知通往皇城的大路,情况或许比这里要还要热闹许多。   他们在这一个月里,倒并未与什么人发生过正面冲突,但有第四骑士团的骑士们来找麻烦的时候,呵斥他们撤卡又或者传达教会新的指令,这样那样让人很不愉快的事情。还有几次,逮住过皇城路经的探子以及特派间谍,那些人现在还关在哨塔下的囚笼里,被严刑拷问过几次,没几个活着的了。   有人喝醉了,呼喊着让我过去一起看看,我没什么兴趣,所以就拒绝了。   这些战士大抵都不是什么心思复杂之人,帝国北境的豪爽汉子,往往不屑于作弄那种尔虞我诈的勾当,通常也瞧不起这样的人。他们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崇尚武力,喜欢打架,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山里,满心的精力无处发泄,喝醉之后,个性更是变本加厉...   于是,马上就有两个人当着我的面酣战了一场——他们不会像寻常的骑士那样,丢白布手套搞点到为止的切磋什么的,以那种娘们的方式进行决斗,会被整个山特尔军嘲笑,他们可都是真刀真剑的实干,纵使与对方平日关系再好,打起来的时候,比拼的都是谁更凶更狠。   所以很快,那两名战士就打得浑身是血,双双被人抬走了。   其他人则继续吵吵闹闹的喝酒,司空见惯了,也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很快就吃饱了——我是这么告诉他们的——白狐肉吃了三碗,碗并不大,比起平均吃四五碗的战士们来说不算多,和臭不要脸吃了六碗还想带走一些放包裹的剑鬼相比,这样的量更是不值一提,所以也就没过多的引人注意,大家就只当是我们这一路走的艰辛,饿极了而已。   “话说,小姐把面具摘下来吧?藏着脸总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啊...埃琳堡的战士嗝!不喜欢脸都不敢露的家伙,有烧伤那又怎样啊,伤口是荣誉,不丢人...”   “我们没人会觉得不好看的...”   “就是就是...”   醉酒之后,也有这样起哄让我摘下兜帽和面具的人,甚至有人直接过来想要上手——这些战士都不是什么坏人,唯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不怎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想做什么就非得做,管你会不会觉得不开心。   最终那几个想要看我脸的,都被帅大叔塔库给强硬拦下来了...   塔库虽然和他们一样都是士兵,但似乎在战士们心里还是有一定威望的,他的话大家伙基本都很尊重,于是再尝试了几次之后,见男人「保护我」的意愿坚定,心里虽然都不爽,却也没人再说起这个事情了。   酒足饭饱之后,夜色也已经很深了,士兵们纷纷重新回到岗位,做他们该做的事情——守着哨塔和刺墙,然后继续喝酒——他们这一个月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在这种荒僻的连技院影子都看不到的地方,酒也就是成了消遣的唯一事物。   据塔库大叔说,埃琳堡的战士里没有不能喝的,就连寒冬之城的猎人在酒桌上看到他们,也得抱着脑袋退避三舍,他们喝完酒虽会解酒撒气,却并不会真的耽误什么事情。   “酒这东西好啊!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加护圣光祝福一样的效果...在我们的军队里有个习惯,上战场之前,每个人都会先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喝醉了之后呢,就什么都不想了,也不会觉得疼,满身都是劲儿,管他面前的敌人是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痛快啊!”   帅大叔塔库也有些醉了,在篝火前拉扯着我,一直聊这些有的没的,我想一个人静静都不行。   “今晚啊,你们就放心在这里歇息吧...我把我的营帐让出来,有两个年轻的和我一起,我们今晚找别的地儿睡去,小丫头们,放心的休息吧...有埃琳堡的战士守着你们,安全的很...”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真当到了夜晚,料想的麻烦却还是接踵而来——这些战士很久都没碰过女人了,得知塔库的营帐今晚睡了两个逃亡的女流民后,纷纷都借着酒劲,过来想要和我们发生点什么...   那些人倒也不是打算用强,有的委婉一些,过来先找我们谈天说地吹嘘自己,接着又说他没有老婆,今后可以让我们住到埃琳堡的家里去,吃喝不用担心,后来见我们谁也没有那个意思,也就悻悻离开了。   但也有一些不太让人舒服的家伙,过来就丢钱给我们,一枚两枚的银币,直言说想睡一觉发泄发泄精力,他爽了,我们拿到钱,谁也不吃亏。   这种人我们当然都不会给好脸色,我一般不想说话,剑鬼则直接开怼,但她其实不怎么会骂人,翻来覆去就是「滚开」,「禽兽」这类不痛不痒的话,别人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直到她忍无可忍抽出剑之后,那些人的脸色才有了变化。   再后来——   再后来剑鬼到外面干翻了三个。   她当然不会因此就暴露实力什么的,先前喝酒的时候我虽然蒙着脸,在得知这些战士全都是我父亲的人后,剑鬼却早已经摘下兜帽了,我也告诉了他们这是我以前家里的女佣,从小习剑的,剑法很厉害所以在路上能保护我,否则也很难解释她腰间悬挂着剑是怎么回事。   战士们多少对我们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了解,却着实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竟然只是两三下就能挑飞他们手中的剑——尽管她已经在竭力克制自己,将力量喝速度都控制到了一个正常人所能接受的极限——即便是这样,仍然打的埃琳堡的士兵们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在挑翻了三名色胆包天的战士后,几乎半个哨卡的人都被惊动了,再过来的家伙一到营帐外面,就喊着要和剑鬼打上一场,说什么「埃琳堡的面子不能丢在一个女人身上」,随即还有跑过来围观起哄的,而剑鬼小姐来者不拒,差不多在半个小时里,把这边所有自诩凶狠能打的人,挨个都给揍了一遍。   甚至于到最后,帅大叔塔库也来凑热闹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似乎都很热衷,而塔库的确也算这些人里真正比较厉害的了,与剑鬼交了几番手,竟然接下了她两剑,第三剑架在了脖子上,索性也就大方认输。   我本以为他们会因此不开心,然而其实并没有。   这件事过后,他们又喝起了酒,问原因,说是好久没看到这么能打的女人了,高兴!   这其中的逻辑,我着实有些理解不了...   但,总之不是什么坏事情。   这一夜,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枕边笑谈   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剑鬼与一众埃琳堡士兵「闹腾」正欢,我则与更多的人在旁边观战,与他们一起呐喊助威的时候...   远在雪山另一头的切利尔斯城,宏伟壮观的皇宫中,某一间堂皇的寝室里,被银白轻纱遮挡的雍贵大床上,隐隐约约,有三具白花花的、寸缕不着的身体,正在做着某种不可用言语描述的激烈战斗,那女人婉转的娇啼,男人如同生病角马一般的粗重喘息,透过纱帘,与床的「咯吱咯吱」声交杂在一起,连房门外把手的护卫隐隐都能听得清楚。   “啊...轻、轻一点...”   “陛下...还是那么的威猛...”   “闭嘴,趴着别动,我快要到了...”   很快,战斗便在一声舒服的长吟里宣告结束,名为凯恩斯的帝国皇帝瘫软在宠妃的身上,喘气如牛,已经没力气了,手却还在不安分地摸着旁边另一名新纳的年轻妃子胸脯,将那浑圆饱满**拿捏,然而一张脸却是相当阴冷,随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捏地用力了些,将那妃子捏疼了,「啊」地尖叫一声。   这一声叫喊,让皇帝凯恩斯倏然转过了头。   他慢慢从宠妃身上坐起来了,冰冷的眼神望着另一名妃子,而那妃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此时早已经捂着嘴低下头,跪坐在床上,嗫喏着对凯恩斯陛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被大手捏过的胸上,赫然有着五道血红的印子。   “陛下,干嘛又露出那种凶巴巴的样子啊~”凯恩斯的宠妃仰躺在床上,柔声说道,伸手想要揽上男人的肩膀,“别怪新来的不懂事嘛,您就原谅她吧...”   “...嗯,那就听你的吧。”   听到宠妃的劝阻,那慵懒娇媚如同燕鸾啼鸣的声音,让凯恩斯陛下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当目光望向身下美人的时候,眼神里仅是宠溺之色:“你啊,总是这般心地善良...”   “谢谢陛下,谢谢...谢谢妮娅姐...”   那新来的妃子跪在床上连连道谢,声音都带上哭腔了,许是被吓得够呛,这时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这种呜呜咽咽、拘拘儒儒的样子,是凯恩斯陛下最讨厌的。   “...来人啊。”   片晌之后,凯恩斯陛下为宠妃披上被单,无视她「唉」地一声轻叹,面无表情,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少顷,便有两名重装护卫手持长戟,推门走进来了,带着头盔的脸不敢直视那张床,在床边两三米开外就低着头,单膝跪了下去。   随后,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   那名新纳的妃子被凯恩斯扯着头发,从床上狠狠丢了下去,女人连挣扎都不敢,被扯下来很多头发,光溜溜的跌出纱帘,摔倒在两名护卫的面前。   “赏赐给你们了,随便怎么玩吧。”拂动的白纱之后,凯恩斯如此说道。   “不!陛下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   那妃子顾不得走光的身体,更顾不得要命的疼痛,从地上连滚带爬,朝着床边跪趴着,撅起的屁股就对着身后的护卫,什么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但她想不起这些了,「咚咚咚」地一个劲儿磕头,脑袋低进了尘埃里。   “...带走。”   然而换来的,却是这般冷漠的声音。   她很快就哭着被护卫拖下去了。   「砰」地一声,大门重新关合,帘席之内,不久便又传出宠妃的娇笑声了,两个人其实谁也没有过多在意刚刚才发生的事情,然而笑过闹过之后,免不了也有类似这样的担忧:“城被这么围着...两个月过去了啊...”   “怎么还不见撤兵...”   “教会的那些个骑士,还有安斯艾尔那个老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饭桶...”   这些事说着说着,就很让人生气了,凯恩斯陛下的语调也忍不住拔高起来:“我给了他们那么多的钱,都快把皇城的库存掏空了!一群贪婪的豺狼,就知道向我索取,趁人之危...谋求这种不义之财...哼!什么神明的衷仆...全都是狗屎...贪婪的老鼠...”   “早先说什么给我保证,只要我答应他们的条件,一个月内就会勒令斯卡利杰退兵...可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找什么借口我都装成信以为真,哈!还说钱是送往西尔加亚,救济那些灾民的...以为我不知道新币行里那些肮脏的勾当!狗屁的救济金...他们就是想趁火打劫,中饱私囊...”   “这些我全都忍着,反正钱也不是由我掏,等新的税收法一落实,国库的窟窿又会补回来的...只是每天对那些个伪君子笑脸相迎,这点我实在有些忍受不了了...反正他们的话几乎全都是在放屁,斯卡利杰根本不在乎那群神仆的态度...反而将他们的脸打的啪啪作响...”   “我听说他们今天又开会了,整天搞这些没用的东西...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件事,却将时间一拖再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找理由问我要钱...盘算的可真清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这是打算在斯卡利杰攻进来之前,榨干皇城的最后一分价值,然后扬长而去,留一堆烂摊子给帝国人自己收拾...”   “诶~怎么这样?好坏的人啊...”   那宠妃安静地听着,听她的皇帝陛下满腹怨言,时不时插上一句嘴,却是语态骄憨,柔魅到骨子里去,那感觉就像是满不在乎、只把这些话当成茶后饭余的闲谈,听不出丝毫的危机感。   “陛下~那我们是不是就快要被斯卡利杰给抓住啊...我不依我不依~可不要被他抓住呢,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成为他的女人了...我才不想成为他的女人呢,陛下~不要让我被他抓住嘛...保护好我,好不好嘛...”   “哈哈哈哈,安心啦!”   凯恩斯皇帝似乎非常吃宠妃的这套说辞,心情明显好了起来:“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落到他手里的...怎么可能会舍得你这样的美人,变成敌人的女人呢...”   “山特尔是不会打进来的,你看到过皇城外伟大的堡垒了...那可是出自伊森贝尔诸多大师之手的铜墙铁壁!纵使他斯卡利杰坐拥十万雄兵,只要我们不出城,便休想伤这里一分一毫...”   “可是可是,如果总这样躲着,我们就要饿死在这里啦...”   “饿死?哼,他斯卡利杰敢这么做!我已经下过命令了,明日起全城封禁!除了教会的援助队伍和物资配送队伍以外,谁也别想逃出这座皇城!我倒要看看,等城里几十万民众都开始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斯卡利杰那狗贼还有没有胆子继续围城,眼睁睁看着全城平民都被饿死...”   “可他要真那么做了呢...”   “放心吧,我了解他,我弟弟是个骨子里其实是个软蛋,他和他那傻儿子,绝对都没这个胆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蓄谋   “...咳咳!那个无能的皇帝,死到临头了,还沉溺在女人的温柔乡里,夜夜笙歌吗。”   白皓城的教堂大殿内,火烛自拱窗外吹进来的夜风里忽闪摇曳着,老主教安斯艾尔坐在耳堂桌前皮质的扶椅上,他刚刚在殿外与那些逃难来的民众举行完祷告仪式,这时候神色略显疲态,听完对面第四骑士团团长塞拉姆斯从皇城带来的消息,许是心中觉得荒谬,有些好笑得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烂泥扶不上墙...真以为那堡垒有如铜墙铁壁一般吗?也难怪会把硕大的帝国搞成这副样子了...呵,弄权小人而已,何谈治国。”   “哈哈,安斯艾尔先生,您老可真是喜欢瞎操心。”   塞拉姆斯将配剑横放在桌旁,闻言也便跟着笑了:“那样的皇帝,迟早都会翻死在阴沟里,不是斯卡利杰,就是他身边那几个掌管大权的亲信。冬之月家族后继无人啊,你看看近些年他们有何建树?早年先辈们洒血奋战,好容易才稳下来的领土,就这样被糟蹋尽了...唉,要我说,其实还真就斯卡利杰,也许能有一番作为。”   “是啊...这点并我不否认。”   老主教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稍稍抿下一口后,嗓音听上去没那么哑了:“若不是这两年糟心事繁多,西洲发展顺利的情况下,我们大可站在斯卡利杰这一边,助他拿下切利尔斯城,将那昏庸的皇帝赶下台去,还帝国人一片净土...”   “这样,也算是恩泽万民的大好事情。甚至那之后帝国和教会的关系,有很大的可能还是会更进一步的,斯卡利杰...他有教宗骑士的身份,归根结底,总能算作是教会的一份子,心存圣光,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和异端之流勾结,谋求私利,祸害国土...”   此番话过后,耳堂里有了片刻的安静。   “...噗。”   骑士团长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他有些戏谑的望着老主教,目光里尽显揶揄:“安斯艾尔先生,这说是心里话?”   “那还能作假。”   老主教也不生气,仿佛没听懂团长话里的意思,一张苍老的脸面不改色,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斯卡利杰这个人,年纪不大,但却沉稳有力,是个聪明且有野心的实干家。也难怪能和剑圣老先生那样的人成为忘年交,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咳咳...我也想和这样出色的后辈搞好交情啊。”   “哈哈,您老明白我问的不是那个意思...”   眼见老家伙打了个哈哈将话题绕过,骑士团长便也不再愿意过多纠缠,有些东西讲开了就很没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就行。   “我知道主教大人心胸宽阔,恢廓大度,很多东西都是值得我们这些年轻后辈去学习的,不过...白天会议上的事情,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么?”   “呵!瞧你这话说的...”   安斯艾尔失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圣人,真说不介意...心里其实还是有疙瘩的,然而也就是那么一点小事,睡一晚啊,就什么都过去了...这人啊,可千万不能让自己被情绪左右,否则就会犯一些本不应该该犯的错误,你说对吧?”   “嗯,主教大人教训的是。”对方也笑呵呵的点头。   “所以...”   接下来话锋一转,老主教将笑容收敛了,严正说道:“他们两个,已经到城里了?”   “到了。”团长应道,也随即没有了表情。   “叫来我这边一趟吧。”   老先生又低头,呷下一口凉茶,不让对面的男人看到他的眼睛:“簌簌簌...教宗骑士,呵...少了那个剑鬼,其他的人,做起这些事来,靠得住么...”   “您老就放心吧。”   骑士团长不以为然,也不去猜老人的心思,他知道那剑鬼是死在对方手里的,不过说起来那似乎也是没办法的事,尽管其中的细节男人并不清楚,但他明白,知道的太多会让自己陷入大不利的困境。   “那两位,可都是这一辈教宗骑士里知名度很高的,其中有一个是御火者塔·拉夏,这个名字您应该或多或少听说过吧?早些年曾是星陨雨玛吉潘尼的门徒,后来玛吉潘尼销声匿迹,他却因斩杀深渊被册封为教宗骑士,与烈焰拉普莉亚有过一次平手战绩...”   “而另一个的来头就更响了,剑圣老先生的门徒...圣城依莲娜枢机主教大人的侍卫长,凯米兰特修女...安斯艾尔先生,恐怕早已久闻大名了吧?”   “哦?”   安斯艾尔眉头一挑,将茶杯放下了:“倒是个狠角色...凯米兰特修女与我有些过往,对她的实力和性子也的确知道一些...不过啊...让她来处理?虽说一直有传闻讲她的信仰之力早已经超过了依莲娜枢机...但是...你明白的,不受控制的人最有可能彻底搞砸事情。”   “凯米兰特修女随依莲娜枢机大人闭门修性好些年了,她们两人很久都不问世事,直到去年圣城出了那样的麻烦,这才不得不回来,与现任教宗大人一同共事...我在那时见过她一次,看起来脾性收敛很多了。”   塞拉姆斯很清楚老主教的顾虑,他虽把话说的委婉,但想必教会中信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在很久之前,安斯艾尔与年轻时的凯米兰特曾因为在某件事情上意见不合,几次都闹得非常不愉快,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打过交道,时隔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放下隔阂——听安斯艾尔话里的意思,怕是没有吧。   凯米兰特性格古怪暴戾,若到时候真不愿好好配合,也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但毕竟是上面的命令,这时候,塞拉姆斯也只能说些好话给对方听:“凯米兰特修女虽然不太好相处,可真遇上事情的时候,她也不会掉链子就是。那女人深得依莲娜大人信任,再处理各种复杂问题上,还是有一套自己独到的方法的...换句话说,哪怕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不是还有你我在嘛...”   男人顿了顿,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主教大人,您可不要再说什么老眼昏花、身体不适,总是开这类玩笑,大家慢慢会当真的。您可是再往前踏一小步,就能擢升枢机主教位置的人啊,这次的行动...于您来讲,很重要吧。”   “...唉,是啊...”   团长的这番话,隐约是让老人浑浊的瞳孔动了动的,但那样细微的变化,没有相当敏锐的观察力,很难看得清楚。   只听老人叹息道:“其实我倒不是真和谁开玩笑...这有时候啊,人真的是不服老不行...虽然还没老到真走不动的那一天,咳咳...但你可别忘了,不论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城里都还有个伊森贝尔来的母狮...正亮出獠牙望着我们呢。”   “那倒也是...”   老主教的话,似乎让团长也随之清醒了三分。   但紧接着,在火光之中,男人那充满笑意瞳眸里,很清楚的闪过一丝自信:“然而...圣诗班的人,却也都不是吃素的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夫人与女王(上)   幽邃的夜空之中,群星密布,两轮皎洁的弯月被云絮遮掩其后,只露出半个镰刀似的弧影。   白皓城城中心,自教堂后方的街群间高耸而起,那巍然的黑色城堡被纷飞的飘雪笼罩着,朦朦胧胧,在残风里燃起无数火烛。   名为维多利亚的女王站在城堡塔顶的高台之上,星月的下方,白皙如玉的手伸出来,接下几片落雪,任其感受着自己掌心的温度,在那样的温度中融化成水,曼妙的身资被洁白裘衣裹得严实,却仍掩不住那风华绝代的高雅气质,满头柔顺的金丝不受束缚,在风雪中飘摇起舞,灿金色的瞳眸遥望天边暗月,眼眸煦柔,仿佛在那月光里,正有她缅怀思念的珍贵之物。   “女王陛下...”   少顷,有人悄然步至她的身后。   “夜深了,这里天冷,早些回房休息吧。”   那声音绵言细语,似荡漾的碧波那般动听温柔,不用回头确认,维多利亚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凯瑟琳夫人。”   女王陛下淡声回应,眼睛仍盯着那片星光遍布的夜空:“这冬之月的夜晚,一直都是这般悠远寂静么。”   她问出仿佛没头没尾的话,待夫人走到她的身旁,举头一起仰望月光,纯黑色的鸦羽披风裹着同样婀娜的身段,几乎就要与夜晚融为一色,一黑一白两道雅影并肩而立,在漫天的风雪里,宛如温静而瑰丽的画卷,为那深邃的景点缀出最动人的眼睛。   “...是啊。”   片晌之后,女王陛下听到夫人悠长的一声叹息:“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站在高处,看这般迷人的月景...在埃琳堡,在山特尔堡,卡里耶新城...每一个夜晚,每个不同的地方,只有这永恒不变的深空,皎皎明月与星光的陪伴,从来不曾让人失望。”   她顿了顿。   “只可惜,如今的心情,却是早已与那时不同了...”   “所以,改变的永远只是我们,不是吗。”   女王陛下缩回了手,对夫人轻声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曾经沉浸的事物,扎根在心底深处,闪闪发亮过的光芒,慢慢的...慢慢的...就在谁也未能察觉到的时刻,在短暂而匆匆的岁月里,黯然流失了...而后,我们就只剩下彷徨。”   “是呢...”   夫人笑了笑。   她随即像是有些意外,将目光从远空中收回来,转头望向身畔那张绝美的侧脸,稍显调皮地挑了挑眉毛:“不过啊,我倒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伊森贝尔女王,近两年以冷酷决绝的手腕为人称道,那朵传闻中盛开于千年冰山之上的黑色曼陀罗花,竟然也会在这种时刻...在心底,与我一样,会为此等薄物细故,而发出感慨呢。”   “怎么...”   女王陛下闻言,便也将空远的目光收回来了,望向夫人微笑的脸,眼眸中依旧冰冷,然而在眼底的深处,却难以察觉的闪过一丝适意——那像是普通人见到朋友时放松的感觉,只是那样的感觉放在维多利亚女王身上,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恐怕连她自己都很难察觉。   “我这么说,夫人感到很意外?”女王陛下如此问道。   “意外...有一些吧。”   夫人大方回答,脸上的笑容徐徐绽放,就像春天里盛开的花朵一样:“但我想,更多的可能是那种难得的亲切感...原来威风凛凛的女王陛下,也是会有这种小女生多愁善感的时候呢...以前我时常会被斯卡利杰这么念叨来着,几十岁的人了...还整天牵挂着那些星月之事,为傻乎乎的浪漫而感到欢喜忧愁...这下可算是有得和他讲了,你看嘛,伊森贝尔的王也是这样呢...”   玩笑一般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来,配合着夫人打趣的姿态,维多利亚女王脸上的冰霜,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稍许融化了开来。   她是喜欢眼前这名夫人的。   不论是从性格上讲,还是从其他方面,她都喜欢。   她想让对方也同样这么认为。   “晚餐,夫人似乎没怎么吃下多少,是觉得心里压着重担,没有胃口吗。”   此番「没什么营养」的日常问候,换做是其他人,维多利亚女王绝对不会说的,因为没有意义,且浪费时间,好像街头那些没事情可做的闲碎妇女,只有她们才会整日里将这样的话问上无数遍,因为除此之外,她们没有更多可说的东西,那样的谈话也通常没有任何目的,女王陛下从不愿意将时间花在没有目的的谈话上。   今晚破例。   ...或许和那个名为佩伊洛的少女在一起时,她也总是破例。   “呵呵,陛下...倒是会将目光放在这等琐事上的人呢,可真细心...”   夫人笑得有些含蓄了,一手掩住嘴巴,大抵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啊,的确是有些没胃口...倒不是心情有多糟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些天,总感觉心绪有些不宁...可能是不踏实的原因吧,吃两口就饱了,人也瘦了不少...不过身体总还算健康,劳烦陛下费心了,我倒是想着您...您啊,其实一直都吃不惯帝国餐吧?”   “我早就注意到啦!”   不等维多利亚答复,夫人便将她准备说的那些客套话给的堵回去了:“我们这里,主食都是吃肉,无肉不欢,无酒不痛快,因为土地种植条件差,一年中吃绿食的机会,比其他地方要少很多...尤其正逢战时,希尔加亚又遭了那样的灾事,从去年开始...整个帝国不论是南境还是北境,蔬果早已经成了市场上的稀物...一般城民都吃不起了,我们也得节制,所以...这桌上的肉就更多了...”   “我知道有不少人因此开始得病...坏血病也是有的,北方好一些,南边情况要差...但总的来说,还能控制。只是女王陛下...平日里的饮食习惯,我看得出来,也和您的侍女聊过,您其实是不怎么吃肉的...”   “于是我想呢,不吃肉...我倒是可以让人单独做些甜食,假如陛下乐意,我自己动手也是没问题的,这个也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喜欢做这些东西...可是问过之后,才知道陛下连甜食也是不吃的,您竟是个地地道道的素食主义者...”   她说着,恍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这点啊,倒是和我家那女儿,完全是反着来的...可算是难住我啦...”   说完这句话后,夫人张了张嘴巴,本还打算再说些什么,话语声就蓦然止住。   女王陛下望着她的样子,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面孔。   少顷,她再次从那纯白的裘衣之下,伸出温热的手,在风雪里,那只手搭在夫人冰凉的手背上,随后轻轻握住。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夫人与女王(下)   这一刻,无声无话。   夫人能感觉到来自那纤手的炙热温度,也明白那温度是来自对方心底的深处。   她感觉到了女王陛下对自己表露出的善意,大抵也清楚那善意的根源究竟是来自何处,她不是第一次这样与面前年轻的女人畅所欲言,以类似朋友的身份,而不是就关系两国之事客客气气的商讨和沟通,实际上,自打见面以来,她们两个之间,几乎就从来没有说过有关战争局势的任何事情。   然而寒冬之城的女主人心里十分明晰,这个年轻的、优秀的伊森贝尔之王,她永远都不会做出背叛山特尔军的决定。   这个自信,不是源于夫人自己的臆想,也不是有女王与斯卡利杰所达成的协议在背后作为支撑,仅仅是因为她那诚挚而又热切的态度,一但不再遮遮掩掩,赤果果的流露,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在夫人眼中其实还是个孩子的美丽女人,她与自家佩佩的故事,两人之间那种牢不可破的情感羁绊,从圣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只是听她在那里说着,作为母亲的凯瑟琳,恍然就已经有些明白了。   她与自己,是一样的...   一样的...   她们都爱惨了那个惹人怜惜的苦命女孩。   然而...   那个被她们所深爱着的孩子,却早了所有人一步,轰轰烈烈的走了...   夫人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   多久了...   有多久了,斯卡利杰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从不敢在自己的面前,提起女儿的名字...   所有的人...   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他们不敢让自己在任何时候,想起有关女儿的任何事情...   可纵使如此...   噩梦却还是断断续续,一直在持续着。   有多少个夜晚,她梦到女孩还是小丫头片子的时候,两个羊角辫在脑袋后面翘着,跑起来摇摇晃晃,在远处呼喊着母亲的样子...   有多少个夜晚,她梦到三年后的重逢,小丫头没怎么长大,却在醉酒后当着一桌人的面,含含糊糊,再次称自己为母亲的样子...   在梦里...   无数记忆深刻的画面,随着她那怜人的、疼爱到心里的宝贝一起,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在漫天燃起猩红的烟火里,迅速消失于黑暗的漩涡深处...   她梦到在那一刻,女儿似乎又小声呼唤着她的母亲。   小小的丫头,在多少个梦里浑身鲜血,又或者被难以接近的烈焰焚烧着,来到自己的面前,哭喊着说,妈妈,我好疼...   然后她就惊醒。   再然后,痛苦有如激烈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她那颗早已经变得脆弱不堪的心。   于是在很多个夜里,哭泣来得痛彻心扉,泪水轰然决堤。   与日俱增的思念,不断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迫切的想要再一次见到女儿。   就如同两年前的奇迹那般,在某一天里,当睁开眼时,她又会变得活蹦乱跳、突然来到自己的面前...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无法呼吸。   她成了一个软弱的,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情绪波动的丧女母亲。   只因为,她明白那样的奇迹不会再现一次。   她只能在不停重蹈的噩梦里,见到女儿真真切切的样子。而那些样子,夫人想,自己就是到死,恐怕都是忘不了的...   想必...   夫人有些哽咽,她望着维多利亚那璀璨如太阳般的眼睛。   想必她也和自己一样吧...   每每想起这些事,心里都痛的像是有刀在绞...   “我...我没事,呵。”   几秒钟后,她缓过神来,强压下又想露出那副软弱模样的冲动,将瞬间上涌的悲痛情绪重埋于心,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对着女王陛下,再一次展露出笑容。   那笑容显得有些虚弱无力:“我啊,有时候就会自个儿犯病...这不差点又开始了,您可别笑话我...”   “......”   女王陛下没有说话。   少顷,许是她感觉到夫人情绪稳定了,便悄悄放开了手,为对方整理整理衣领上的鸦毛,将落上面的雪拍掉,而后,又斟酌了片刻,眼眸炯炯有神,对着夫人说道:“在王城时,我与她同住一街,我在2号宅邸,她在3号宅邸,隔窗相望,第一次相识的时候,便是她翻过窗户,偷偷跃到我的园子里,被我的属下发现了。”   “嗯...”   似是没想到女王陛下忽然间会对自己说起这些,夫人闻言稍作一愣,这事儿实际上在两年前的圣城,葬礼仪式结束的那晚,她记得已经听对方说起过一次了,却不知为何又在这时重复一遍。   不过想来,许是准备安慰自己吧...   于是夫人怀着疑问,点了点头后,静静等待着女王的下文——她时常真的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神经兮兮的敏感女人,怕听到女儿的名字,又迫切想要知道更多的,有关女儿曾经真真实实,在哪里生活过的故事。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其实不怎么待见我...呵,我们的脾性不合。她讨厌我总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还悄悄给别人说,好像谁都欠着我钱似的...这话后来传到我耳朵里了,她一直都不知道呢。”   女王陛下的声线难得轻柔,当她不再试图从言语中展露锋芒的时候,那话便软得如同山涧清泉,汨汨流入人的耳中。   “我们一起在王城并肩作战,那次的事件,算作是转折吧...我发现,我好像...有些喜欢上她了。”   维多利亚说完这话,眼神依然炯炯,尽管瞳孔深处在颤抖,视线却还是紧盯着夫人的眼睛。   女王陛下从对方的眼瞳中,看到了一丝的惊骇和动摇。   是了...   尽管之前早已经暗示过。   但这一次,维多利亚很直白的把话说明白了。夫人心中会觉得震撼,感到慌乱和无措都是正常的,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情:“女王陛下,您...呵呵,那丫头有谁不喜欢呢。”   “您懂我在说什么。”   然而女王陛下态度坚定如铁,心中没有半分动摇。   两年了...   她反而更能认得清楚,那属于自己心中不能为他人所接受的,炽热的感情。   “可是...这种事情...您同为女性...没道理的...这也...这...”   “所以我也只是想告诉您这件事,仅此而已。”   维多利亚看着夫人不知所措,便将话锋立刻一转,紧逼的视线也随之移开,重新望向远方的风雪,不再与她对视了:“今晚...最多明晚,教会那边是要有新动作的,他们为此酝酿许久了,我方才告诉过斯卡利杰大公,现在也知会您一声,千万要提防。与您说刚才那些话,也只是想让您清楚我的立场。”   “...啊,是的...这些事,我心里早就有数...”   夫人闻言,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没什么的。”   女王陛下淡然说道:“别低估事态的严重性,他们能做出的事情,或许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恶劣,届时我想要插手是很难的,请你们做好准备...夜深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好的,陛下,劳您费心了。”   夫人提起裙摆,行之以礼:“您说的话,我会谨记于心。”   风雪自上空呼啸而过。   少顷,那立于高台之上,一黑一白的两道倩影,她们沿着高台下的阶梯,一步一步,抓奸走回到城堡漆黑的塔楼。   “夫人...”   远去之后,她们的声音隐隐约约,逐渐消散在漫天飘落的大雪之中。   “嗯?”   “过些天,等到她诞辰的日子,我想穿上男士的礼装,为她主办一场庆宴,届时...您和大公都来参加,可以吗。”   “啊...”   “不可以吗...”   “...唉,算啦...”   “你想办,那就办吧...”   “就当是...”   “就当是我们为她...送去战争将胜的好消息吧...她可一直记挂着呢...”   “如此,谢过夫人了。” 第一百二十章 暗月风声(上)   白皓城黑堡,堡内正厅。   从外墙的战营处理完事务,斯卡利杰公爵在一众将领和护卫的拥簇下匆匆返回城堡,一身黑色的猎人长衣,头发仍旧被梳理的一丝不苟,他一面快步地走,一面听着跟在他身侧的健壮胡子猎人汇报情况。   “...城西新一批从切利尔斯城逃出来的平民,暂时交由埃琳堡第三军那边负责安置,白天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妥当,有个别人不愿服从管理,想要找理由闹事情的,安妮都已经带人控制起来了,正在审是不是被皇宫安排来过来搅混水的...”   “另外,有负责北面防事的卡里耶新城骑兵送来消息,称他们在前日里截获了大批运往王城的战争物资,其中包括钢铁、药草在内共计三十六车货物,似乎是从边境的拉尼尔城直运过来的,这个还在进一步确认...他们铤而走险,选了一条很难走的盘山小路,若不是途中出了些意外,很可能就会被我们忽略掉...”   “为什么会被忽略掉?”   斯卡利杰公爵闻言轻蹙眉头:“封山的事,我们已经投入了足够多的人手,所有通到皇城的路线,也都进行过仔细反复的核对,怎么到现在还有这种疏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地图还是人员,胡佛你待会马上去核察。”   “好。”   名为胡佛的男人点点头,快步地跟着在走,片刻之后,听公爵大人又说:“那些闹事的平民...确认他们平民的身份后,无论是否意图扰乱,都不要苛刻对待他们。叮嘱一下安妮,我们不是城卫军,别把皇城那一套审讯形式,滥用在帝国民众的身上。”   “是。”   男人也应了下来。   一行人穿过厅堂上到二楼,脚步声回荡在悠长昏暗的走廊当中,待名为胡佛的男人汇报完所有的事情,斯卡利杰公爵沉吟片刻,再次问道:“教会那边呢,有什么新动作吗。”   “暂时...没察觉到风吹草动。”   胡佛的声音有些犹豫,火光里表情肃穆,片晌,又补充了几句:“您让我这边派去视察教会动向的猎人,这几天一直盯的很紧,但...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在今天的会议结束之后,大主教安斯艾尔如往日一般,去教堂与民众一同祈福...然后就一直呆在那边没动,他们的团长也后来也过去了,看来今晚都还是睡在那边,副团长不与他们在一起,不过也没有动身前往皇城的迹象。”   “嗯...”   斯卡利杰闻言陷入沉思。   “哦,倒是有一件事。”   蓦然间,胡佛像是恍然记起了什么:“昨天夜里的时候,有两批教会的驮车队伍进城了,是送粮草的,嗯...还有传教用的东西吧,普普通通的商队,里面有币行的人,不过不多,职位也不重要...但是据守城的猎人说,队伍里有个一看就知道身手很好的家伙,值得留意。”   “...身手很好?”   “对,身手很好,是个不到四十的男人,体格打眼一看就知道炼体之力不会弱,很机敏,穿着盔甲,但用斗篷裹得很严实,因为是教会的人,我们盘查起来不太方便,却也注意到他虎口上的茧子,很明显是剑茧,非常的厚...随行的人尽管想要刻意隐藏,与他说话时那种恭敬的姿态,却还是被我们的人看出来了...”   “跟随驮队一起来的?”   “是。据说是圣城过来的护卫,由于战时,避免不了加派这种战士...但具体是做什么的,没说,想来不会是什么普通的教会骑士长之流,不过那驮队里还跟有不少医伤修女,可能也是为了安全考虑,从圣城某个家族派下来的强者吧...”   “......”   斯卡利杰公爵没有再说话了。   他不说话,胡佛便也不敢再随便出声,他知道公爵大人正在思考事情,不忍打断,便默默跟着他穿过长廊,又上了一层盘旋的台阶之后,进入城堡三楼,这里便是诸位将领休息的地方了,公爵大人只要身在白皓城,晚上也是要在这边休息的。   于是等走到尽头房间的大门之后,有守门的猎人为他们推开厚木门,房间里亮敞的火光就照在了众人脸上,胡佛向身后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各自回到恪守的岗位,紧接着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也就想着先告退了:“公爵大人,那我就...”   “你跟我来。”   却不料,公爵大人让自己随着一起进房间。   「嘎吱」一声,等房门在身后紧闭,公爵大人随手脱下了外衣,挂在门旁的衣架后,径自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背靠长椅,揉了揉额头,随即「哈」地一声,舒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公爵大人,很累么。”   胡佛看出自家主人有些劳累,便开始寻思着找个茶杯,为他倒一杯热乎乎的茶喝,解解乏。   “您说您也不愿意把山特尔堡的佣人们带一些过来,让她们跟随着一起,好照应照应您的生活起居,打仗这种事情本身就很劳人,这下好了,夫人和...”   他一面找一面说,走到立柜前打开柜门,已经说到嘴边的话语却蓦然一顿,慌慌张张朝门口望去一眼,见大门仍然紧闭,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的声音很明显就小了下去:“夫人和贝拉小姐都不在的时候,您连个端茶送水的人也没有...这是何苦呢?嗨——”   男人小声叹息着,开始翻箱倒柜,然而却发现自己对这个房间并不熟悉,找一会儿没找到茶杯放在哪里,正觉得尴尬时,听到那边公爵大人说话了:“你行了,你哪能搞得了这个?笨手笨脚的...先过来吧,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嘿嘿...”   于是胡佛顺势就下了台阶,索性不找了,走回到公爵大人的桌前,站到他面前憨笑挠头:“我这不是寻思着,想替忙到这时候还没回来的夫人分担一点工作...嘿嘿,公爵大人要和我说什么?难不成,您怀疑教会在偷偷向皇城输送战斗力么...”   他想到这时候大人留他,无非是刚才说的那件事引起了注意,不过胡夫倒是不觉得那会有什么问题。   “嗨!一个两个战士而已...再强,又能强到哪去?我觉得大人您不必为此多虑,他们总不至于派教宗骑士过来,帮着皇宫里龟缩的那群老混球,盘算着怎么对我们发动突袭吧?这也太扯了...”   然而斯卡利杰却没接他的话。   这个原山特尔军三队队长,现山特尔猎狼军首领,名为胡佛的男人生性猛烈,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在沙场上执行突袭任务屡立大功,算得上是公爵身边的一把好手,唯一的缺点,脑子不怎么好使,不太擅长思考事情,这点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胡佛,你听着。”   对于这个跟随在身边多年的男人,斯卡利杰大公算得上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是所有人里最看重「忠诚」二字的人。   所以...   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交给他做,才会令人放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月风声(中)   “胡佛,你听着。”   公爵大人的话语声有些严肃,这让名为胡佛的男人心里稍稍一沉,憨笑随即收了起来,正色望向他的主人——那个心目中威严无比的北境英雄,即使近两年来一直身处战场当中,他也很久没有用这般严肃的态度,吩咐过自己什么事情了。   “封山线路的事,我待会儿交给别人去做,安妮那边暂时也不用去了,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事啊...”   “今晚,你在你的猎狼军里,挑三百名精锐...不,三百人声势太大了,你挑一百个最能信得过的猎人出来,等一会儿夫人回来,我会和她说一声,你带着你的人,连夜护送她出城,直奔雄鹰,去找拉法叶和帕戈斯,让他们做好准备,但无论遇上什么事,先都不要冲动,冷静等我,或者等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的消息。”   此言一出,胡佛先是愣了愣,随即瞪大眼睛:“大人——”   “不要插嘴,先听我说完。”   斯卡利杰摆了摆手,将他的话堵回去了:“你不用担心过多,也只是以防万一的举措。不过要记住,离城的事情不能声张,你私下里安排好人手,每人配一头角马兽,将他们集结到城堡大厅侧室,凯瑟琳会在那边等着你们,今天夜里,你们一起离开,切记勿要走漏风声,尤其是...”   “等、等一下,公爵大人!”   胡佛听着听着,便觉得有些慌了:“您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好端端为什么要带着夫人出城?后天还有一批大物资就要到,她不在,谁来管这些事情?货单贝拉她们也不清楚啊...”   “这个我自有安排,不必你操心。”   “那您呢?我们走了您还留着这里吗?”   “嗯,我和贝拉都在,你只需要带着夫人走。”   “...为什么啊——”   男人大感不解。   他心里明白,接下来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公爵大人越是不想和他说,事情肯定也就越发严重,虽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胡佛是绝不愿意轻易就离开的。   “大人,有什么事您告诉我啊!到底是皇城那边耍什么阴招了,还是教会那个老头又搬出了哪个法令?您说,我听,山特尔军又不是吓大的,有什么阵仗能唬住咱们?我还就不信了——”   “胡佛。”   眼看着面前粗犷的男人情绪略显激动,斯卡利杰公爵有些无奈的笑了。   他清楚这个一根筋儿的汉子假如执拗起来,再想说动恐怕会非常麻烦,于是故作轻描淡写,将手指抬起来,对着男人横眉竖眼的模样,微笑着点了点:“你啊,这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公爵大人——”   “没有谁耍花招,教会这几天也一直不见动作,你不必想的太多,我们的敌人依旧胆小懦弱,只凭皇宫里那些窝藏的鼠辈,又怎能奈我何?反倒是卡里耶新城那边,如今才是我最担心的。”   沉稳的男人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语:“战事迟迟不动,早有些人已经开始压不住火了...今天会议,我甚至都不愿通知他们参与,就怕一个闹不好,连桌子都给掀翻了,再也没有和教会回旋的余地...”   “这我当然明白,可是...”   “没有可是。”   斯卡利杰的态度忽然强硬起来,他表露出非常不耐烦的模样,半开玩笑半认真,「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我说胡佛,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婆婆妈妈的人了?叫你做你就去做,怎么,我的决定你信不过吗。”   “我当然信得过!”胡佛马上就急眼了,“公爵大人,您在我心中就是...就是高山,就是大树!老高老高的那种!”   他本想说些高山仰止的夸张话来,以表达他对自家主人那绝对的钦佩,然而嘴笨,能想到的就只有山和树,脱口而出之后,心里觉得词不达意,一着急,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讲了:“可是这次,那什么...情况不一样啊...嗨,您干嘛不让贝拉护送夫人出城啊...”   “嘿我说你这个人,让你护送夫人还委屈你了?瞧你那不情不愿的样子。”   “我想跟您一起面对敌人,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您一根汗毛——”   “斯卡利杰——”   蓦然间,房门「吱」地一声被人用力推开,一身鸦羽披风的夫人快步走了进来,她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了,此时脸上带着些许怒容,指着公爵就是一顿呵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管你心里是怎么盘算的,你休想支我走!”   那喝声让房间里二人稍稍一愣,胡佛当即转过头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夫人风风火火经过身旁,走到桌前盯着公爵大人说道:“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有事就先把我撇出去,全都你来安排,从不和我商量...把我送出了城,你倒是安心了,可我呢?”   “啊哈哈,凯瑟琳...先别动怒嘛,总是生气会长皱纹的。”   面对自己妻子的指责,北境之王斯卡利杰公爵有如马上换了个人,雄狮般威严沉稳的气度再也不复,只得笑哈哈地安慰,同时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胡佛过去把门重新关上:“我哪有不和你商量,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嘛,等你回来...”   “来不及说?你都在给胡佛安排任务了,别以为我没听到!怎么,整天呆在一起心烦了,就这么着急撵我走!?”   “哪里的话...”   “那是什么原因!”等胡佛战战兢兢过去关上门后,怒气冲冲的夫人从旁边另拉来一张椅子,在公爵对面一屁股坐下来了,手指点着桌子,“来,就趁胡佛还在,你说,我们听着,看看是什么事。”   “呃...”   斯卡利杰笑得有些尴尬。   “其实没什么的...”   他叹了口气,颇感无奈地说道:“只是和女王陛下商量过,教会那边与皇宫达成的各项协议,她比我们要稍微清楚一些,最近两天,不止一次和我直言说,在那边想要的东西基本都已经达到满意,我那窝囊的皇兄,不论他们说什么都一口答应,如今币行不胜以往,开始不讲道理了...”   “而会议上所谓的和谈,其实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我们在拖,他们也在拖,我们等的是皇城里彻底乱起来的那一刻,而教会,则是为了进一步给皇宫方面施加压力,以换取更多对他们有利的条件...这些你我都心知肚明,然而我们似乎...有些低估某些人的胃口了。”   “接下来,为了能一口吞下整个帝国,将这边的财政大权彻底握回手中,在皇宫方面得到他们想要的成果后,教会方有极大的可能会掉转矛头,对我们展开真正的攻势了...虽说应该不至于明着来,可背地里到底会怎么做,女王陛下和我的预估,都是不乐观的...”   “所以你觉得危险,就要先支走我吗?!”   夫人听着听着,脸色越发盛怒,脸眼眶都有些红了:“是觉得我会拖你后退,还是想要一个人去逞英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月风声(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公爵闻言苦笑,望着凯瑟琳眼眶泛红,欲泣泫然的伤心模样,他大抵猜出已经变得愈发敏感的爱妻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打算安慰,然而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最终也只得无奈道:“你明明心里清楚我的想法...”   男人斟酌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已经被妻子强势打断了。   “斯卡利杰,我告诉你——”   凯瑟琳夫人声音带着沙哑的哭腔,搭在桌上的手轻轻地抖,她竭力想要控制住情绪,语气也尽量保持冷静,深深吸气,以至于不让自己当场就哭出声。   “今后无论发生天大的事情,遭遇怎样的敌人,我们家的人...你,我,拉法叶帕西法尔,我们都要一起携手面对...不论什么事情,哪怕就是深渊来了...谁都不许以任何名义,任何的理由,抛下其他的人,然后独自承受...坎坷也好,困难也罢,我们互不欺瞒,哪怕是出于善意的理由...怎样都好...不准自己去逞英雄...”   “斯卡利杰,这是你两年前就答应我的事情...”   “我知道...”   北境之王一面点头,从座椅上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去握妻子的手,不料却被对方躲开了。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   “我...哪样了啊。”   男人只好继续苦笑,近两年,他最怕的就是妻子露出这副模样,这让身高近八尺的大公爵变得像个孩子一样,杵在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旁边的胡佛早就已经面容严肃、目不斜视,端立在那里,让自己变成了一根不会动的石柱子。   “你还想狡辩,你都要送我出城了...可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让我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想说其实也不一定会有事发生,你就会说这些慰心的话...你这样让我很生气...也很伤心...你知道吗...”   “夫人。”   胡佛发现自己没办法装作什么都听不见,安安心心当一根石柱子,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想为自家主人辩解两句:“公爵大人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可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被这样保护!胡佛你少为他说话!”却不想,这句话反而激怒了夫人,她转头瞪了胡佛一眼,咬牙切齿,“我没把你当过外人,你不站在我这边,那就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   那模样有些凶狠,吓得胡佛一个激灵,忙将头低了下去:“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其实我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斯卡利杰,我不想和你在这吵...”   然而那边却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公爵身上:“我们最近都很累了...别为这些没意义的事情再消耗心神,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决定,反正以前...遇上大事...也从来都是你说了算...你总是有主意...何时真正考虑过我的意愿...”   夫人深深吸气,将脑袋微微仰起,怕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滑落下去:“你想让我走,那我就走...我听你的,反正到头来,总也拗不过你...但是。”   她用通红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丈夫,那黑宝石般的眼眸里,有些某种黯然又伤感的情绪。   “斯卡利杰,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这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当初...你也是这个样子,一意孤行...支持她做她想做的事情...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意愿...就教她战斗,教她如何将冰霜秩序运用自如...是你给了她直面深渊的决心...”   “够了!”   这样的话,有些伤人,有些刺骨,也终于将闭口不打算再言语的公爵大人彻底激怒。   他「砰」地一声拍了桌子,巨大的力量将桌上成沓的书籍震散,「哗啦啦」的落了一地,烛台倒了,「咕噜噜」滚向桌边,被吓到的胡佛眼疾手快,在坠落的前一刻扶了起来,他不敢再吱声,重新摆好火烛后,默默退到远处去了。   而坐在对面,就连夫人也被男人这样的姿态吓到,呆愣住了。   她不是没见过丈夫怒成这个样子...   然而那样子,记忆中从来没有针对过自己。   “你...”   丈夫指着她,脸色有些阴沉,眼神锐利,像一头即将露出獠牙的雄狮,即便是与他共枕三十年的凯瑟琳夫人,在面对雄狮的怒火时,下意识地也要怵上三分。   然而...   那怒火,最终也没能真正爆发出来。   “也罢...”   斯卡利杰公爵指了妻子片晌,想说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被理智压下去了,他知道妻子对他说这些,是有意...但也并非有意。   这个斯卡利杰深爱了大半生的女人,终究...也只是被悔恨和思念,折磨的有些不像是她自己了。   而斯卡利杰公爵...   这时候何尝又不是呢。   “你说的对...”   雄狮般的男人终于还是重新坐了回去,软软地靠在座椅上,他不再笑了,脸色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揉着额头,眼里布满沧桑。   “那时候,的确是我...我满心只有女儿回归的喜悦,以及恐惧...我怕会再一次失去...我太由着她了...”   远处的灯火之外,胡佛忍不住也揉了揉眼睛。   “凯瑟琳...”   火光通亮的房间中,大公爵喃喃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他又一次试图去握住她的手,而凯瑟琳夫人,这次没有再躲了。   “我清楚你的心情...这两年...你过的苦,我都看到了,拉法叶也明白,我们心里都很难过...看到你...无时无刻不在强撑着自己的样子。你其实是个倔脾气,自小就是...可嫁给我后,却总是处处忍让...年轻时,你说过你想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你做的很好,凯瑟琳,迄今为止,你都做的很好...”   “所以,我就更不能让你再受到,哪怕一丝的伤害...你是我斯卡利杰的爱人,我想保护你...我知道你并不愿意我这么做,我曾经给过你承诺,我不会违背我的承诺...我也没打算要隐瞒你什么,只是...只是我希望你能想想我。”   “我曾因为我的溺爱,因为我尊重并支持了她的意愿...我明知道那是危险,却依然放任她去了...我失去了我们的女儿...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凯瑟琳,你能明白吗。”   咔哒——   房门轻轻的关上了。   那是胡佛离开的声音。   “我...怎能不知道...”   房间里,伤感的夫人在浑然不觉中,已经反握住自己丈夫那火热的掌心,那感受到那温度,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泪水自脸颊悄然滑落,无声无息。   “我知道啊...”她哽咽地说着,“我知道的...我知道...所以才更不可能...在你面临着危险的时候,只自己一人离开白皓城...我不能这么做...”   “......”   此话过后,房间里忽然沉默了。   除了窗外「呼呼」刮着的雪风,月色下,火光里,就只剩下夫人微弱压抑的抽泣声。   许久。   “罢了,罢了...”   斯卡利杰公爵烫头长叹一声,他又笑了,似乎终于在心里做出决定。   “哈,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怎么搞的像是哀悼会一样的气氛...不说了不说了,你既然坚持要留,那就留下来吧...我斯卡利杰,不至于连自己的女人都没法保护...”   凯瑟琳闻言,望着斯卡利杰那张无奈又好笑的臭脸,她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指拈去泪痕,也就「扑哧」一声,跟着笑了起来。   “...好,那就这么——”   “公爵大人!”   她未落音,便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二人转头,见本已经悄悄离开的胡佛急匆匆又返了回来,他「砰」地一声推开了门,脸色不大好看,嘴里念叨着「抱歉夫人,我本不愿再打扰你们...」,随后快步走到斯卡利杰的旁边,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大人,出了点事...”   “我刚刚收到消息,守在月山嘴南边的卡里耶新城军,以保罗为首的骑兵长,他们擅自动兵了...”   窗外,寒风在呼啸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杀机之始(上)   雪夜。   切利尔斯皇城外围,月山嘴关卡南面十三公里,山麓之下。   野风蛮横,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巍峨的环山高耸入天际,群山之间,狰狞陡峭的崖壁林立四起,仿如无数的刀锋直插黑夜,此般天然险地,可以说是为皇城提供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御壁障,任何训练有素的军队,都不可能跨过这道天山峻岭,更别说是在今晚这样的天气。   然而...   此时此刻,在雪山的里侧,那漆黑雾绕、几近背风雪埋没的山麓陡坡之上,隐隐约约,却亮起着近百道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些火光,是属于山特尔军的。   准确来讲,是山特尔军一方的附属城军,卡里耶新城的精锐重骑先锋。   不过这时候,他们当然没有骑着那些在战场上以「铁锤」的名号而被敌人恐惧,身披中央工坊精心设计打造的尖刺铠甲,整个帝国最健壮的一批装甲角马兽——那虽然是卡里耶新城重骑兵们的骄傲,但今晚的行动,他们心爱的伙伴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自山的那一侧呼啸刮过来了,冰冷的雾霭有如从星空扑涌的氤氲,连地面上的积雪都被大股卷起,走在如此恶劣的天气,火把自然是不可能使用的...   被风雪掩埋着身影的一众卡里耶新城骑兵,他们只是在腰间挂起了便携式的油灯,油灯的灯罩也是用中央工坊的材料,能起到很强的防风以及保暖作用,但缺点是续航不足——不过其实也并不需要使用多久,毕竟再往前走一点,所有的灯就都得先灭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   汹涌的气流像鬼哭那般哀嚎,山麓下荒地的积雪厚的简直要把人半条腿都吞掉,骑兵们基本都没有穿上重甲,裹着黑漆漆的、便于在夜色中掩盖踪迹裘毛大衣,迎着寒风艰难地行走,那走在最前面的、似乎是领路的几人,他们的对话声模模糊糊,从大雪中传出来了。   “我本来都以为,在对上教会那些人后,斯卡利杰大公已经硬不起来了...两个月,一直他妈的装孙子,我看着都来气!谁曾想,居然就这么偷偷摸摸,在那些狗神棍的眼皮子底下,挖通了好几条进山的隧道...”   “到底怎么做到的?连我们这些人都瞒着啊,我完全不清楚情况...”   “你小子,嘴巴给我放尊重点!不能那么说斯卡利杰大人。”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气还没消嘛!搞得老子以为这仗再也打不起来了,大公那边一服软,老子都准备抄家伙直接管他谁是谁,放开手大干一场,多杀几个赚的,为城主报仇雪恨...”   “是真的!保罗骑长,这情况我猜你肯定多少知道一些,别装了...大家虽然明面上谁也不讲,可私下里早就磨刀霍霍,等着砍城卫军的人头呢...或者那些教会骑士的也行,管他呢,谁敢挡在前面,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卡里耶骑兵什么时候怕过死...”   “最好啊,就把那窝囊废皇帝给他碎尸万段了,手啊脚啊绑在晾肉架上风干,煮一锅躺给他吃了去,化成恶臭的粪便,憋回家拉到地里去...滋润土壤...啊哈哈。”   “行了行了,别搁我面前扯淡...我们是来游玩皇城的?你小子严肃一点,战场上别总是这么笑嘻嘻的,让人瘆得慌...”   此时说话的两人一高一壮,但其实个头都差不了多少,一直说无聊话的是偏瘦的那个,声音听着还有些年轻,相比起来魁梧的,则是他口中的「保罗骑长」。   而在他们的身旁,风雪里,还有个年岁感觉不小——也不超过五十岁吧——缺了条腿,用复杂精巧的铁制义腿代替,拄着拐「哐啷哐啷」,走地看似艰难,可仔细观察,却连大气都不曾喘过一口的老男人。   老男人的脸裹在宽大的兜帽里,稍露出在外的头发与眉毛,已经被寒风刮成了花白之色,他面无表情,基本不怎么参与到一旁两人的对话里,只是沉默地走着,深陷的眼窝从始至终,都眺望着远方那暂时还未出现的,切利尔斯皇城的方向。   老男人不是骑兵。   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曾经也心怀荣耀,纵兽飞驰战场,以旧卡里耶为名攻掠无数城镇的时代,自从北境新一任寒冬城主,斯卡利杰公爵赴任以来,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一如他失去的左腿那般。   自那以后,老男人告别自己的曾经朝夕相伴的苍老角马,从一名战士转变到了幕后,为卡里耶新城当任城主,卡里耶家主奥利弗侯爵出谋献策,保帝国西部一方和平——话虽是这么说,可对于不再爆发领土争夺战的瓦伦帝国西部,老男人真正能起到的作用,已经是微乎其微,与他早年立下的赫赫战功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了。   也因此十年过去,他都没有求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爵位。   直到奥利弗侯爵惨遭家仆暗杀,由斯卡利杰公爵牵头的皇室争权战争,再次打响。   老男人的用武之地,这才随之而来。   “...卡登大人。”   冷冽的风在耳边放肆咆哮,寒流刮在脸上像是被刀割一样,然而这种严寒的天气对于帝国人——尤其是帝国偏北地区的人来说,早已经屡见不鲜,甚至可以在这样的风雪中有说有笑,像这样缓慢的行军也能做到,只是风声太大,稍微离远一些,说话还是有些听不清楚的,一直到保罗骑长喊了第三声“卡登大人!”,老男人这才转头。   “我在,怎么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像是野兽一样。   “我说——”   许是觉得距离有些远,加上旁边聒噪的年轻骑兵太过烦人,名为保罗的骑长靠近两步,一边喊着话,一边走到了老男人的身边:“你先前告诉我们隧道的事,斯卡利杰大人并不知情吧?我们今晚算是擅自行动了,虽说大家也都是考虑好的,可真到这时候,我难免还是多想一些...卡里耶新当家的年纪太小,我怕到时候事闹大了,他兜不住啊。”   “呵。”   老男人安静听他说,随后淡然一笑:“保罗,你这家伙怎么越活越胆小了...”   “啧,瞧你说的这话!”   被出言讽刺的骑长当然不爽,若换做别人,以他北境蛮汉的脾气,非得当场和对方撂一架不可,奈何这人是以前旧卡里耶的战斗英雄,虽然一直不怎么合得来,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尊敬的。   “今晚要只有你我,那我还问个屁的问,可问题是我把兄弟们都带着,我不能对不起他们啊。”   保罗的言语虽然还算和善,但其中的情绪还是明显能听出来的。   不过老男人对此也并不在意。   “你的意思是说,今晚我们计划着混进皇城,和城里的线人提前接触,准备出手干掉凯恩斯皇帝,为前任城主报仇的事情...是对不起你的兄弟们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杀机之始(中)   “卡登大人,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啊。”   保罗骑长的脸色沉了下来:“兄弟们赌命跟着你走,是因为我们信任与倾佩你,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都恨不得凯恩斯那奸狗死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为了听你在这里阴阳怪气,你若非要这样,今晚的行动我就得重新考虑了。”   “重新考虑?”   老男人闻言眉毛一扬,颇有些戏谑的看他:“假如你们就这点决心,大可随心意就此退缩,趁事情还没有开始之前...剩下的,我一个人即可,不劳费心了。”   “你——”   这话让保罗骑长气的不轻。   然而沉默着又向走出几步,他终究是没有发作。   “保罗骑长。”   老男人见对方不再吭声,语气便稍作缓和:“今天晚上赌命的可不只有你们,隧道的事,公爵大人也是本着信任我,所以才交由我来负责其中的一个,而我将这事泄密给你们了,假如行动不能成功,那么等待我的下场,是什么就不用多言了吧。”   他顿了顿。   “此事,我已经计划很久,并不惜花重金私下接触,买通皇宫里的菲勒总管,我知道凯恩斯那老狗早为自己留了后路,即便是我们的军队大举进攻,攻破皇城,等到了皇宫时,就会发现那胆小如鼠的帝国皇帝,早就已经带着钱财和妃子从城下密道跑了路...”   “那条密道是在教会的协助下修建的,今年年初就建成了,建成之后,那些匠人全都被下令处死,尸体砌进地道的墙中,如今清楚密道怎么走的,就只有皇宫里几个深得凯恩斯信任的人,菲勒总管算其一,但那老家伙...呵,想必不用我再多说。”   老男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给保罗骑长递过去了。   “这便是我费劲心思得来的,那条密道的总设计图。拿好,就这一张,可别被大雪吹跑了。”   名为保罗的骑长深深吸气,小心翼翼将手中的图纸摊开了,泛黄的羊皮纸张被大学刮的「呼啦啦」响,加上光线属实昏暗,在这里根本就没法看清楚,保罗只是瞅了几眼,就把它塞进胸口收好。   “卡登大人,大恩不言谢。”   当骑长再次将目光投向身旁几乎要被风雪埋没的那张脸时,他眼中隐忍的怒气早已经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诚心实意、满心的感激之情。   “此事过后,假如你我都还有命,届时...大人您就是平定帝国战事的大功臣,等凯恩斯一死,教会就再无理由阻拦山特尔军了,斯卡利杰大人顺利称帝,而您则将加封为爵,成为号令一方的领主,那时候...我会带着部下,向您宣誓效忠。”   “哈哈。”卡登闻言,难得露出了笑容,“那我,可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慢慢勾勒起嘴角,然而那双被风雪掩盖、藏在斗篷下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半分笑意:“   不过真到那时候,保罗你的地位,恐怕也不会比我低了吧...看不看得上我这个瘸子,全凭你一颗心啊...”   “大人请您放心吧...我虽是个莽汉,最看重的却是承诺二字了...”   “呵,先活过今晚,再说这些话吧...”   夜色飘渺如冰。   月光之下,雪似乎越下越大了。   近百人走出了山麓,自皑皑白原上蹒跚步行,他们很快都熄灭了灯,一路借着大雪的掩护,躲过了数次城卫军的巡逻队伍,后来连保罗他们都不再轻易说话了,小心谨慎,用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了远处那孤零零杵立在冬夜里的巍峨巨城。   而那也将意味着,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总算是到来了。   接下来,在瘸腿老男人卡登的指示之下,重骑队兵分两路,开始迂回靠近皇城,他们的目标是躲过城墙上的「天眼」,在风雪的掩护下绕到城后,到西墙外的切利尔斯斗技场会合——那里有皇城「地下通道」的出处。   据说很久以前,某位帝国先皇钟爱剑斗,花重金培养了许多剑斗士,也因此修建了那座场所,作为日常的娱乐活动,看那些剑士们杀地你死我活——如今那地方早就被弃用了,帝国的法令废除了这种残酷的活动,原本宏伟的建筑,也随着岁月的蚕食而变得破败不堪,无人理会,便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而那条通道的出口,就藏在那片倒塌的岩墙深处,具体的位置,图纸上有明确的标识——从那里绕山可以最快抵达月山嘴,由于有复杂的地形阻挡视野,所以很难被人发现,是逃跑的最佳线路。   ...也是他们潜进皇宫的最佳线路。   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其另一头唯一的出口,直通凯恩斯皇帝的寝宫。   “所以怯懦,才是最致命的弱点啊...”   他们的行动,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顶着严酷的风雪,首先绕过城墙壁垒到达目的地的,是由保罗骑长带领的五十名精锐重骑兵,而另外四十余人,由老男人卡登领路,不多久也随之赶过来了,没有人被堡垒上的哨兵发现...   今夜的风雪实在太大,导致此时的能见度大约只有四周二三十米的范围,想躲过那些来自高墙的视野侦察,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与卡登重新会合之后,他们进入到残破的斗技场中,到这里便下令重新将提灯点亮——远离了城墙,也没有城卫军会巡逻像是这样的地方,倒不怕被人发现灯火的亮光了,于是便借着明火,躲在残垣断壁当中,照着设计图纸仔细比对,判断出可能正确的方向,随后便展开搜索——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处。   “但是那边有人在把守...”   返回来的骑兵向保罗骑长汇报说,入口处就在斗技场废墟的南侧,那原本应该是皇室观看欣赏厮杀的地方,如今虽然早就荒废了,却不知为何,修了几间简易的屋子在附近,屋子里是有篝火的,也有人在,极可能是哨兵的营房。   “大概多少人?有携带武器,穿着盔甲吗?”   “雪太大,看不清...应该是有武器的。”   “那就是城卫军了...”   保罗心中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   “通道的入口有人把守也很正常,倒是这一路走的过于顺利,我反而会觉得很是心慌...没时间犹豫了。保罗,下命令吧,这里的守卫不能留活口,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突入进去,绝不能给皇宫反应过来的机会。”   然而在卡登迫切的催促下,行动还是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机之始(下)   “前方,发现敌人踪影...”   “篝火旁两个,木屋里还有三个。”   “把能代表身份的徽章全都给我摘掉...”   “你们听...”   “那边,卡登大人是不是已经动手了...”   “特古斯,带两人从左边包抄,巴布再带两个...去右边岔道定点埋伏,切记...一个都不能放跑了。”   “当心被提前警觉...”   “卡里耶必胜!”   ............   不多时,刀光血影自大雪中挥溅起来,惨叫与闷哼往往只响起一瞬,便又在这冰天雪地里被迅速埋没,火焰燃烧的气味与逐渐晕开的血腥气混杂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战场上独有的味道。   那味道紧接着又消失在肆虐风雪之中,卡里耶骑兵们的身影有如风雪中悄然现身的黑夜死神幽灵,毫无征兆,潜伏到完全不设防备的城卫军身后,手起刀落,抹向对方的脖颈,亦或者将利刃刺入心窝搅动...   人,不断在喷射的鲜血中,倒下了。   胜利,似乎来的比想象中更加轻松。   “情况不对...”   「噗」地一声,保罗骑长将手中古怪的弯刀从一名满口喷血、瞪大眼睛的敌人胸膛抽出,一脚将对方软下去的身体踹倒在地,他望着倒在血泊中、迅速冰冷的尸体,眉头紧蹙,呢喃说道:“他们不是城卫军...”   “保罗大人当心!”   倏然间,在视线的余光里,有另一道人影自风雪中突了出来,男人听到身后手下的大喊,他随即反应过来,在那人靠近的一霎那,抬手抓住对方持匕扎来的手腕,顺势就是一个过肩摔,将对方轻松按倒在雪地里,保罗看到那人因为愤恨和惊恐而变得煞白的脸,条件反射一般,握紧刀的右手就狠狠劈下去了。   噗——   弯刀残忍地砍在敌人门面,将鼻梁骨瞬间砍断,「嘎嘣」一声怪响,整张脸就裂开了,红肉翻出、血液流淌出来的那一刻,保罗骑长不禁恍了恍神,他回想对方轻飘飘的体重,看着跌飞的头盔下散落而出的金色长发,还有那御寒的厚布甲,胸前似乎是微微隆起的...   “女人...”   男人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没事吧骑长!”   不远处的手下从雪坡滑来,急忙跑到保罗身边,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男人恍恍惚惚起身,眼见那女人已经抽搐着、慢慢不动了,他蓦然看到对方脖子上似乎带着项链,便又弯下腰,迅速将项链从胸襟掏出,一把扯下,染了鲜血的金色吊坠落入手中,保罗将其举在了眼前...   他看到那是个金灿灿的,象征教会的圣十字信仰挂坠。   “修...女...”   保罗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像雪一样惨白。   “我们杀错人了...”   他颤抖着嘴唇,呆呆转过头,望着旁边同样看到了那吊坠,面无血色的年轻手下,恍惚说道:“我们好像杀错人了...”   说着,赶忙又跑去先前杀死的敌人旁边,跪在雪地里,双手在尸身上一阵摸索,从腰间摸出同样的十字信仰吊坠。   他望着手里的两枚吊坠,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了。   “停手...”   “全都给我停手——!!!”   觳觫的话语,转瞬变为声嘶力竭的咆哮,名为保罗的骑长眼睛都红了,脖颈的青筋因为嘶吼而根根暴起,然而在这样的风雪里,杀戮之中,又有几人能听到他此刻的命令。   他晃了晃身体,慢慢起身,随后抬起头,耳中听得从远近各处传来的打斗声,以及喊声,人在死前所发出的哀嚎声,那些声音「嗡嗡嗡嗡」,逐渐在男人的脑袋里变得模糊不清。   男人张了张嘴,还想再吼。   下一刻,那名手下突然从旁边跑过来了,情急之下,他捂住了保罗的嘴,压低声音喊道,语气颤抖:“骑长,骑长!请您冷静——”   保罗转过头去,只见手下仓惶着一张脸,眼神中却透露着狠厉之色,面目有些狰狞:“不能停手!停下来我们就全完了!!冷静!他们没穿着教会的衣服——!!”   然而保罗此刻哪还能保持冷静。   “为什么教会的人在这里...该死...我们必须得停手...否则一切就都晚了...我该怎么和斯卡利杰大人交代...”   “已经晚了,骑长大人!已经晚了——”   “...卡登呢!他人在哪里!?”   保罗骑长的情绪几近陷入失控,他对手下大声怒吼:“把他给我找来!这该死的混蛋!!把他给我找出来——!”   “是是是...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手下慌张应了命令,盯着已经变得六神无主的长官,眼神飞闪,转身就朝远处跑去了。   恍惚间,保罗望着手下那逐渐消失在大雪里的身影,惶然失措,片晌,才蓦然意识到,那孬种跑往的方向,根本就是这片废墟来时的入口。   “他妈的!!你——”   男人瞬间瞪大眼睛,忍不住怒骂出声,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弯刀,抬脚就要追出去了,不论发生什么,卡里耶军中都绝不容许这种临阵脱逃的叛徒。   轰隆——!!!   然而,一声沉闷的、巨大的爆响,却将他震地一个踉跄,险些就要倒在地上。   保罗感到整个天空突然间亮了。   华丽的金光,伴随着那巨大的响声,从背后倏然照亮黑夜,仿佛一霎那驱散了风雪,连脚下的地面都为之震颤三分。   男人竭力站稳,掏了掏被震疼的耳朵,略显呆滞地回过头,璀璨的流光自远处的废墟里升起,伴随着「轰隆隆隆隆」、持续不停的震动,繁雕的巨石墙壁在那边倒塌下去了,分不清是雪还是尘埃的大雾骤然而起,还不待他看清楚具体情况,「呼」地一下,冷冽的冲击就扫过来了,这下他再也站不住,被寒风气流瞬间卷上高空,弯刀脱手,翻滚几圈之后,「噗」地摔在了厚实的积雪中。   神迹...   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一瞬间闪过念头。   神职人员...   真的是教会...   我们...   中计了...   “呃啊——”   “啊啊啊啊啊...”   “保罗大人——!!”   耳中是尖锐的嗡鸣,隐约之间,男人听到自己部下们凄惨的叫喊声,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分不清具体方向,他坐在地上,听着那些声音,愣了许久,待神智稍稍清醒,艰难地从雪堆里爬起来了。   而后,甩了甩头,也不知道自己改要干什么了,只是下意识地踏前一步。   旋即,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划破风雪,在逐渐又重新黑下去的夜幕里,落在他脚边的不远处。   男人循着目光低下头。   他看到那是半个人的身体。   苍白的脸,表情还定格在颇感意外的讶然上,眼睛睁得很大,头上脸上都是血,即便是如此,保罗还是将他认了出来,那是先前路上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个没完,男人的部下里最天不怕地不怕,也是最年轻勇敢的精锐骑兵。   他已经死透了。   保罗瞳孔骤缩,慢慢向着尸体走去。   一步,两步...   嗡!   一声颤响,伴随着再次亮起的金光,有人影突兀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山特尔军...”   那是个穿着白袍的修女。   纷飞的大雪之中,男人看不大清楚她的脸,只能听到随寒风一齐刮至耳边,那堪比凛冬、甚至更加冷冽的,压迫感极强的话语声。   “从北境踏血而来,眼中只有杀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慈悲,一群卑贱到地里的野兽...胆子倒是真不小。”   “你...”   保罗想说些什么。   “死吧。”   然而下一刻,他发觉自己已经出不了声了。   温热的血,从喉咙喷涌而出。   男人感到他体内的温度,连同所有的力气,复杂的心情,全都在以无法挽回的速度,流失而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跪在了修女面前,意识模糊之际,眼中的一切都慢慢黑了下去,最后的那一刻,他看到对方居高临下的那双眼睛,苍蓝的眼瞳,冷的像是那极寒之地所凝结的冰。   “你和你的主人,给这世间带来了疾苦,你们...全部都该被深渊吞噬...神明的怀抱,将永远不会敞开接纳你们...”   “罪人啊...”   “消失在那黑暗的泥泞中吧。”   保罗在如此狠厉的诅咒中,身体倒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随行   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黑着。   营帐外,有火簇的光亮自西头跑到东头去了,期间隐隐夹杂着纷乱的喊话声,我没听清楚喊的是什么,迷迷糊糊掀开毛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张嘴打起哈欠,抬头时,看到早就已经清醒的剑鬼小姐,正抱着剑盘腿坐在帐口处,她听到我醒来的动静,便也回过了头。   “怎么了吗...”   困...   外面有些乱...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然而剑鬼小姐那副稳坐如山、不急不躁的态度,想来倒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此时也不知道是几点,外面的天色看上去还很暗,我睡的有些迷糊,不太想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但吵成这个样子也没法再睡了,坐起来之后便开始兀自发呆,耳中听得剑鬼说道:“不清楚,好像是有什么事情...他们在喊人起床。”   “你什么时候...哈~醒来的...”我一边打着哈欠,随口问道。   “半个小时前,那个叫塔库的过来,叫了我们一次,让尽快收拾东西。”   “...嗯?”   我怎么不知道...   睡的这么沉吗?   “喂!小丫头们——”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男人粗犷的喊话声了:“你们收拾好了吗?我们要走了——”   ...是帅大叔塔库。   “没吃早餐呢!”   我下意识地朝帐外喊了一声,甩甩头,拖着沉重的眼皮,努力从毛毯里爬出来,拿起堆在旁边的衣裤,匆匆开始往身上穿。   不知道他们着急什么,但晚了可能就没东西吃了...   “安娜,收拾包裹。”   穿上亚麻布裤,套上昨晚战士们送给我的厚实毛皮斗篷,兜帽戴好,面具扣在脸上,我一边吩咐剑鬼,同时听到塔库又喊:“没时间了,路上随便吃点东西吧!”   所以他们早上没有饭...   “我得先去集合了!你们赶快出来,再墨迹就要掉队了,我还等着收营帐呢!”   “哎呀知道了,别催了——”   待男人的脚步声走远,我们迅速整理好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那一大袋金币早就被我送进龙乡里让大白守着了,剩下一小包裹的干粮、简单的生活用品,自然都是让剑鬼拿着。   掀开帐帘走出来时,东方正好才刚刚亮起一丝鱼肚白,不远处火红色盔甲的士兵们集结在哨塔下,他们齐声呐喊,喊声如雷贯耳,气势十足,俨然像是出征前的壮行。   ?   怎么回事...   我满心疑惑。   那边集结的队伍很快就先沿着山路下去了,留下大约十余人又返回了营地,塔库大叔赫然就在其中,他们将剩下的几个营帐收了,一些存放着干粮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木箱,也都一股脑的堆放在驮车上拉走,连兽厩里的十几只角马兽也赶着走了,看这情形大概是要全军撤离的样子。   “来,你们的伙伴...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帅大叔塔库叫我们到已经空掉的兽厩,先前那个脏兮兮记不住名字的男人,此时正在将这里最后的几捆草料装车拉走,塔库则把我们的那只角马兽牵到面前,看上去它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吧嗒吧嗒」走过来时,打着响鼻,想要将脑袋往我的手上蹭。   “哦,对了,雷克特。把你们心爱的雷克特牵走,待会儿...你俩就跟着后勤队吧,会安全一些,有什么打算,等沿路到了城镇再说。”   我轻轻抚摸角马兽脑袋上的锐角,闻言与剑鬼对视一眼。   “我们...自己走吧?”   口中下意识地试探询问,但其实心里并未真正打定主意,我有些犹豫,随即就见塔库听过我的话后笑了。   “自己走?你们两个小姑娘...即便是有些自保的能力,从西尔加亚逃到这里没死,已经算是神明保佑,天赐的幸运了...再往前走,那可就是战场了啊,知道战场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听话。先跟着我们,吃的用的至少不会缺,有命活。”   “可别想马上就能骑着它走啊!”   抱着最后一捆草料从我们身旁经过,那邋遢的「马倌」忍不住插嘴提醒:“身子骨还虚着呢,驮不了人,等到午时再得喂一次药,缓一天看看情况...战乱路上,角马兽可是比老婆还要心疼的,你们这些姑娘啊,可真是有够粗枝大叶...”   “走吧。”   塔库笑呵呵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等拉尔装了车,你们就跟着他吧,也好方便照料雷克特,别看他脏,心里可比我们这些糙老爷们细腻多了。”   “塔库,少他妈拐弯抹角在这骂人!”   “我这是在夸你好吗。”   帅大叔借机损完邋遢男,笑着对我们摆摆手,转身就要去追随其他的埃琳堡军,也没解释为什么突然都要离开,大抵是认为没有和我们说明的必要,我于是连忙跟上去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昨天夜里,我还听到你们安排今早的轮岗。”   “嗨,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我好奇,说说看嘛...”   我眨眼眨巴眼睛看他,仰着脑袋用出撒娇的语气。   “...唉,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帅大叔塔库挠了挠脸,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憨厚表情:“只是凌晨突然接到了指令,让我们放弃这里的哨点,全部撤回白皓城待命,我想...应该是上面有新的行动计划了吧,又或者和教会的会谈取得了什么进展...总之先出山,然后再看情况,应该是有人接应我们的...”   说着说着,他似乎觉得话有些多了,一张脸马上又正色起来,对我故作不耐:“多的你也不用知道,和你没关系的事情,把好奇心收起来吧,问多了对你没有好处,安安静静跟着就行。”   “哦...”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不久,那个邋遢男装好了驮车,乘车驭兽招呼着我们跟上,我们便随他一起下山坡了,到原先封锁的小路,发现这里的尖刺路障还在,士兵却已经没剩下几名,大约五六人吧,守着二三十个随军的,不知道都是做什么的后勤人员,与数辆驮车一起,等拉尔这边一到,他们就准备出发了。   “该死,拉尔你是在兽厩里和母角马兽生了个孩子吗?怎么这时候才来,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   货车靠近之后,有似乎是邋遢男的熟识跑过来埋怨他,被拉尔下车怒骂几句,踢一脚屁股赶走了,整顿过后,整个后勤队伍也开始随军出发,沿山路向着白皓城的方向前进。   我心中仍有些犹豫...   与牵着角马的剑鬼小姐一起,默默跟在人群的最后,无视掉偶尔会投过来的目光,头下低下来,思考是继续就这么慢悠悠的跟着,还是找个时机悄悄脱离队伍独行...   跟随队伍的弊端显而易见,速度太慢了,恐怕要走上至少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抵达白皓城的领地吧...然而却很省心。跟随着埃琳堡的驮队,肯定能大大减少一路上被拉住盘问的次数,想要混进城里也变得简单很多,有什么消息,基本上也能第一时间获悉,包括我父亲此刻人在哪里。   而我们如果脱离队伍独行,把角马兽就留在这里,速度快是肯定快了,却变得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凭蛮劲一头扎进城里...别说找人,找个住宿的地方恐怕都不容易,我实在不想睡荒郊野岭了。   纠结啊...   算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路途小插曲   但是早上没有早餐,所有人都是在路上一边走,一边聊着天随便啃几口干粮。   他们也给我发了干粮,巴掌大的、冻地跟冰棍似的黑面包,丢谁脑袋上都能给砸出血的那种硬,啃起来感觉能把牙齿崩掉,北境的战士们一般都是掰碎了煮稀粥吃的,但今天没时间了,只能就着冷水硬啃,走一路啃一路,边啃边闲谈,都出发两公里了,有人手上的面包还没啃完。   我只吃了大概半个,就不想吃了,将剩下的半块给了剑鬼,她倒是一如既往,吃不完就当宝贝似的装起来,生怕哪天给孩子饿着了。   “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关卡,就这么急匆匆的回城?”   我与牵着角马兽的剑鬼,踩着厚实的积雪走在人群最后,名叫拉尔的男人驾着驮车,与几名熟识的后勤杂工一起,就走在我们前方的不远处,有人吃完东西跳上车子的后架,将身体伏在拉尔旁边,悄摸摸地问话,那声音很小,却还是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拉尔,你跟那帮战士关系好,你肯定知道一些事情...透露一下,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打仗了?”   “胡说八道...”   拉尔闻言,似乎很不爽地看了对方一眼:“我一个养马兽的,他们能告诉我什么?不知道不知道,让走跟着走就是了...”   “少来,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是不想和我们说...是不是要出大事情了?不然好好的哨塔,说弃就弃...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弄起来的...”   “别在这胡乱猜测啊,做好你的事情...你先给我下去!王八羔子,吃这么多,车轮都要被你压瘪了...”   “草,稍微透露一点啊...”   “我他妈真不知道,别烦我了...”   打仗...   我们这是要回去打仗吗?   不过看那人的样子,只是在那里胡乱猜测吧...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连塔库都不是很清楚...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一面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倒不是很担忧,毕竟这一路听到的言论,尤其是那种危言耸听的,已经多到让我根本就不会再往心里去了...反正全都是猜,然后瞎说,即便是这些军中后勤也不例外,真正的消息,是永远不可能传到这些人手里的。   “安娜...”   我于是只听了一会儿,便砸吧砸吧嘴,转头朝着剑鬼小姐望去:“有没有饼,软一点的。”   “...没有。”   剑鬼眼睛的一眨不眨,直视前方目不转睛。   “你撒谎...”我继续望着她,“我知道你有饼。”   “...饼不软。”   “比面包软就行,撕些给我,嘴巴太闲了...”   “......”   老实人剑鬼不会拒绝我,只好不情不愿的掏出饼子撕下小半块递过来,我接下小口小口咬着,没什么味道,也不怎么香,倒是在她怀里捂温了,吃起来比面包的口感还是要强上很多的。   于此同时,前面絮絮叨叨的闲聊声,还是不经意间落入我的耳中。   “那些吃俸禄的...好像走的远了啊,都快看不到队伍的尾巴了...”   “我们是不是得加快速度,可别被甩了...”   “没事,出山了总要集合...这边不还有几个在嘛。”   “你们说这大公爵...他到底能不能打赢...两个月了,怎么都没半点动静...”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不是,现在这到底什么情况...我心里没底啊...”   “怂了?”   “怂你妈个头,你不怕啊...”   “本来就是托人才送到这边...图个安全...现在却突然往回走,说实话真有点不踏实...我这心里啊,刚才起就一直打鼓呢...”   “你要实在觉得心慌没底,不如就过去问问那些战士...啧,只是问一嘴而已嘛,他们又不会吃了你...”   啰啰嗦嗦、喋喋不休了许久,终于有人鼓起勇气,跑过去到护送士兵的身旁,搓着手笑呵呵地问道:“大哥,大哥...呵呵,那什么,我说今早这挺突然的...大伙这会儿都想问一句,咱们这是回去干甚啊,怎么好好的哨塔说不守就不守了?”   那是个面相老实的中年男子,有些憨厚,问话的同时,顺手给士兵递去半块番薯。   番薯可能是昨晚烤熟过的,但此时早就已经凉了,那士兵见状也不客气,拿过来张嘴就咬,吃的很香,随后将腰间的酒壶解下来给了对方,示意他喝一口暖暖身子,接着才说:“上面的命令下来了,让我们撤回白皓城,昨晚连夜送的消息,信鸦天不亮就到了,可能是觉得这边的据点不必要吧...走就走了,反正在这破地方也早就呆够了,风大雪厚,想弄点野味儿吃都不容易。”   “我们不是回去打仗的吧?那边有没有打仗啊...”   “嗨,打什么仗!我们埃琳堡倒是想打来着,可自从那些教会的来了之后,一直就没有什么机会了...整日呆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山,别说女人,老太婆都见不到一个...昨天好不容易来了俩,嘿!还都是又臭又倔的脾气...”   士兵说着,许是心中觉得不爽,故意加大嗓门的同时,还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马上回瞪了过去,不过对方根本不怕,反而挑衅般的扬了扬下巴:“你瞧,她还瞪我呢...小姑娘个头不高,性子倒是烈的很,我喜欢,哈哈哈哈!”   ...个头不高?   我差点没忍住就要冲上去了。   “总之呢,这仗啊,估计还是打不起来的...”   那士兵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愤怒,挑衅过后,又摆出不愿与我计较、完全不怎么在意的那种态度,转头又与中年男子说起了话:“麻烦啊!教会那群鸟人又动不得...倒不是怕了那些骑士,可这里面的弯弯绕啊,复杂着呢...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决定...”   然而说话之间,我却是能感受到的,男人的注意力,始终在我这里要多一些。   即便是昨晚,剑鬼已经把他们里有些人一顿狠揍...   但以北境男儿的作风,那样做反倒越是能激发起他们心中的「**」,恐怕这时候心里想着如何能「征服」我们的,早已不是一个两个了。   “我倒是希望这次回去,能够痛痛快快和敌人再杀一场...哈哈,你别怕你别怕,告诉你这事儿不大可能会发生,只要有教会那些人挡着...不过就算真打,也轮不到你们拿刀啊,你这么大个子的人,怎么怂成这样...”   那士兵说着,拍了拍憨厚中年男子的肩膀,看着他喝下两口酒,便又把酒壶拿了回去,自己灌一大口,随即看也不看,把酒壶朝我这边抛了过来:“喂,接着!”   那甩手的动作挺突然的,像是故意在耍帅,反倒是把毫无准备的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满脸问号。   “我听说你们昨晚睡在塔库的帐篷...那厮没怎么难为你们吧?呵,虽然这不关我的事,反正那家伙是个滥好人...喝口酒,暖暖身子。我叫桑克斯,这一路上,有什么需要找我就行。”   “...哦。”   少顷,我点了点头。   呵呵...   心里忍不住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我不会喝酒。”我又将酒壶抛了回去,“给你自己留着吧。”   “嘿,还不领情...”   士兵嘟囔着,接过酒,摇头失笑,似是觉得有些尴尬,马上就又不理我了,和那中年男子继续说起话来。   小小的插曲,没多久也就都不往心里去了。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出了雪山。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集结   山外起风了。   昨夜霏霏的细雪,在夜深时本已初霁,此刻却随风洋洋洒洒、自晨日的晴空纷飞而至。湿冷的空气从衣襟口鼻沁入人体,那些身强体壮的埃琳堡战士们尚且还能抵御,跟随驮车的后勤人员,却已经开始冻得缩紧身体。   “妈的,这鬼天气...”   “雪明明不大,咋就冷成这求样子...”   一阵阵的寒风迎面袭来,吹得他们忍不住纷纷开始骂娘了,我是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包括那个养角马的拉尔在内,这些人基本都不是打北境过来的,有的甚至连帝国人都不是。   他们的家普遍都位于较远的外乡,西尔加亚、或者伊森贝尔临近帝国的边境地,在这纷乱的两年里,为了养活家中老小,长途跋涉而来,奔赴战场,谋求到这份危险、却总算能让一家都吃饱的差事。   换句话说,这些人当然不可能真正去为山特尔堡卖命,与来自埃琳堡的男人们不同,他们不是战士,永远也不可能拿起武器,心甘情愿投身沙场。   我希望不是所有的后勤军都这样。   出了雪山,踏着皑皑旷野,又走出几里的路,期间名叫桑克斯的士兵跑过来和我搭话两次,问我需不需要毛毯,并提议如果走累了,他可以说一声让我坐到驮车上,明明都是好意,但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说话时总一副瞧不起人的语气,情商巨低,若不是看在他是埃琳堡的战士,换做平常,我或许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可不愿理会吧,他却总是乐此不疲,属于那种你越不理就越要出言挑衅,而且还老是以当着你面故意大声说给别人听的方式,着实是太欠揍了,也许他就是想以这种方式激起我心中的怒火,促使我忍不住撒开袖子,和他打上一场...埃琳堡的男人,怕是只会用这种办法来表达感情吧?简直了...   活该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喂,那小丫头,你今天多大了?不会毛还没长齐吧!”   待又走了片刻,无聊至极的男人第三次跑过来骚扰我,问出极其可憎的话后,跟在他旁边的另一名士兵便仰头「哈哈」大笑,很多人听见了,也都附和着笑了。   行军路上总得给自个找点乐子,更何况队伍里是有两个女孩在的,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于是调戏过我,转头又对一直闷不吭声的剑鬼说:“咦?女仆丫头,仔细一看...你长的也很标致啊?喂!你们瞧瞧这张娃娃脸,我听说娃娃脸的女人**都很强...”   “你让你家小姐露脸给我们看看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难道说长的其实很丑吗?声音听着可不像啊...”   “闭嘴吧,混蛋。”我忍不住骂道。   但对方反而更兴奋了:“来来来,再骂一声我听听,凶狠点!张牙舞爪的那种,嗷呜~一口把我吃掉...哈哈哈哈哈——”   “......”   我真是干碎李爸爸了。   对于这种泼皮,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又不屑真的和他动手,我似乎很久都再没有过这种感受了——气闷,却又不是很强烈的那种气闷,总觉得蝼蚁正在对我张开他那细小又羸弱的鄂,滑稽的模样惹人嗤笑,然而的的确确影响到了我的心情。   心情...   半年前,我会因为这种小事,而产生情绪吗。   蓦然间,前方传来了脚蹄声。   踏踏!踏踏!踏踏——   急促的重蹄打断了无聊的调笑,众人纷纷抬头,寒风里,一匹黑壮的角马踏雪而来,穿过薄雾,到驮队的前方停下...那骑在兽背上的,是同样身穿红色盔甲的埃琳堡战士。   然而我马上就注意到,这名战士的盔甲和先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甲胄的样式明显繁琐厚重的多,凌然的桶盔将整个脑袋全覆包裹,从两侧的位置伸出粗壮尖锐、像是牛一样的犄角,连身下的角马都裹着火红色的铠装,巨大的骑枪就横挂在兽身右侧,看起来异常凶猛,极赋力量感的战争武器...来人是重骑兵。   只见那威势赫赫的骑兵迅速从兽背下来,走在前方大抵是士兵队长的男人马上应了过去,他们说了些话,吵闹中,我只听到诸如「前方谷地」,「与卡里耶驮队会合」这样的字眼,那骑兵很快就又离开了,大抵只是过来传令的,而在这之后,队伍里喧嚣的声音很快便小了下去。   “怎么了...”   “怎么有骑兵来了...”   “埃琳堡的赤骑队,不是一直跟着安妮大人吗...”   “伯爵大人来这边了?”   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里,夹杂着些许的疑虑,大抵是士兵长的男人挥手将队伍叫停了,驮队的人搞不清楚状况,眼看着五六个护队的聚拢起来,站在不远处正商议着什么,片刻之后,有人忍不住仰头朝那边大喊一声:“咋了么!”,但却无谁理会。   不一会儿,等士兵说完了话,桑克斯和其中一名同伴就又走回来了,那最前面士兵长招了招手,示意驮队继续前行,从头车开始,整支队伍缓缓的便又动了,驾车的邋遢男拉尔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片草叶,在车轮碾动的「嘎吱」声中,偏过头问正好经过的桑克斯道:“喂,什么情况?”   桑克斯闻言停住脚步,看了拉尔一眼,随即摇头:“上面的新命令,要我们去前面的谷地,和卡里耶新城的驮队汇合,打头的好像已经到了...什么情况不清楚,我还想找人问问呢。”   “卡里耶新城的驮队?后勤补给队吗?打哪来的?”   “还能是哪。”桑克斯耸了耸肩膀,“东南边的防线呗。”   “东南边也撤了?”   “说了我不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去...”   “......”   听起来,士兵们似乎也只是接到了简单的命令。   尽管没人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每个人的心中对此应该多少都有了些许猜测,战士桑克斯突然间就蔫了,走过来后也只是抬头望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再说,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老老实实随队而行,走不远,就要把他腰间的剑抽出来瞅一瞅。   ...如此,我倒是乐得清净。   多的不用去猜,猜来猜去也没有什么用,总还得跟着这些人,到了能真正摸清楚情况的地方,得知父亲或者维姬的位置之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我是这么想的,一路上只管掰着饼吃,在过了大约不到二十分钟,视野前方丘陵褪去,风雪声更大了,辽阔的浅谷就出现在眼底尽头。   谷地之上,皑皑白雪,有无数行走或奔跑、甲胄各异的士兵身影。   那数量...   至少在两千人以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套话   寒浪鼓动,雪烟弥漫,凌冽的气流挟裹细小密集的冰霭,如氤氲般自眼前簌簌而下,冷风吸得人喉头发干,混乱的呼喊声似乎从很遥远地方传来,躁动犹如锅中沸水,在翻滚的前一刻鸣叫,压抑而又低沉。   皑皑土地之上,那浅谷的内外,黑压压的全都是人。   “集——结——!”   埃琳堡的驮队刚一出丘壑,便听到谷地前方有战士在举旗高喊,那声音杳杳而来,伴随着一声悠扬的号角声,不仅仅是我们这边,我还看到左侧与更远处的山麓下,有更加壮大的驮队,纷纷奔着声音去了。   “动起来动起来!都傻在这愣着干什么!?走啊——”   队伍的前方,士兵长挥手吆喝着我们继续前进,本来都快要停下的人们似乎恍然惊醒,驮队再次动了,但所有的后勤人员此刻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有人不断发出疑问:“咋啦,前面这是咋啦,咋真多人呐...”,被士兵一句「没听到号角吗,集合了!」给怼了回去,不久,又有人骑着角马跑过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慢——”   那喊声随着铁骑奔踏而至,我听着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帅大叔塔库,只见他带着两名埃琳堡的战士纵兽而来,说话的语气很是仓促:“快点快点,全部到前面去!卡里耶新城的都在等我们了!”   “这怎么回事——”   人群之中,邋遢男拉尔梗着脖子大声反问,塔库随即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圈人群,说道:“我们要回白皓城...”   男人顿了顿,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都做好准备吧,可能真打起来了。”   “...要打仗了?”众人闻言一愣。   但紧接着,几名护队的士兵相互对望一眼,他们笑了,振臂发出欢呼:“**娘的!打的好——!!”   “早就想杀了皇城里那帮狗日的了——”   “我们没有被落下,哈哈哈——”   “都他妈喊什么!我只是说了可能!可能——”   塔库见战士们情绪亢奋,马上出言制止,可实际上,他自己也早就笑开花了,满眼的戾气想掩都掩不住:“别发疯!像他妈一群蛮子,力气留着等上战场!白皓城的情况尚不明朗,你们也别抱太大期望...都先跟我过来再说!”   喊完之后,他掉头就要先走,我与剑鬼对视了一眼,点头示意她先跟着队伍,随后马上小跑着冲出去,穿过人群,在塔库「哈」地一声,催促角马快跑的那一瞬间,手脚并用灵活地爬上兽背,稳稳坐在了他的背后。   “谁他妈——”   身下的角马被我粗暴的动作晃地一个踉跄,冲刺中险些踩到石头翻倒,塔库怒骂了一声回头,以为是哪个心急火燎的士兵,在看到竟是我后,懵然睁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上来的!?”   “跑上来。”   我抓紧他后背的甲片,不理会他眼中的惊讶,径自问道:“给我说说,白皓城,怎么了。”   “你...”   几秒钟后,男人才从震惊的情绪里缓过神来:“你居然...看不出来啊,竟有这种身手...那先前——”   “你们要打仗了?”   我当然不可能让他在这事儿上仔细琢磨,于是马上就出声打断了:“白皓城,出什么事了吗。”   “...你问这个想干什么?”   他警惕了...   于是我快速眨眨眼睛:“我...可能有亲友,在城里...”   “...是你先前说过,要去投奔的人吗。”   塔库顿了顿,脸上的神情稍许放松,随即便转过头去看路了,犹豫片刻,却又忍不住补上一句:“男人?”   “是我叔叔...”我嗫喏着道。   “哦...”   塔库应了一声,点点头又说:“所以,你是要打算进城的。”   “嗯,我想——”   “我劝你先不要去。”他不等我说完,便发出很严肃的警告。   “...因为打仗?”   我躲在他的背后,歪了歪脑袋。   寒风在耳畔呼啸,健壮的角马很快就将后面慢悠悠的驮队甩远了。视野前方,略过男人那宽实的后背,嘈杂的呐喊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各种车械的噪音、盔甲摩擦的铿锵与兽蹄声,也变得愈发清楚了。   “打仗...也未必真能打得起来吧。”   只听帅大叔声音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着到底要不要把这些事都告诉我,然而嘴里的话却已经顺势脱口而出:“虽说我们是盼望着能够一举攻进皇城,但说实话,具体的情况...至少到现在还没人能弄清楚,无论是我们还是卡里耶新城那边,双方暂且都还不知道会军的原因...”   ...为什么?   没道理啊。   我颇感疑惑:“可你们,不是已经接到命令...”   “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到这里集合,和周边的卡里耶新城军一起撤回白皓城,多的没了,就今早那一纸军令,昨晚加急发过来的,很奇怪...不过我相信待会儿等人齐了,肯定还有人给我们说明情况,而且十有八九,会和我想的一样。”   “你知道吗,安妮伯爵大人来了,那是我们埃琳堡的最高指挥,她就在这附近,刚才已经看到随行骑兵了...”   ...安妮伯爵大人?   他是指火烈鸟安妮吧。   我记得我见过她...   她很可能认得出我。   “所以,其实不是要打仗吗。”   心念急转的同时,我故意长叹一口气:“哈...那样我就放心了...”   “你放那门子的心?!我的天...你到底还是没搞明白?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   战士塔库见我根本就没把他说的话听进去,于是一拍脑袋,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我先前已经和卡里耶新城的人聊过,其他几个地域还不清楚,南面这一片,几乎所有关卡在昨夜里都已经撤了。你看看眼前的军队,以为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来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虽然没明说,但大家现在一致都认为是准备攻城了,否则没道理撤去那些哨点,放皇城后续的补给粮队大摇大摆进城...嗨,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提醒一句,待会儿你最好让你那女仆收拾收拾,你们去最近的镇里先躲着吧...北边有个川河镇,离的不远,应该还算安全,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   “不...”   我将头摆得像是拨浪鼓:“我要去白皓城...我听说,斯卡利杰公爵大人就在城里...如果真要打仗,那边肯定才是...最安全的...”   “...我说你这丫头什么脑袋?!”   名为塔库的男人,显然是已经被我愚蠢的言论给气到了:“谁告诉你公爵大人就在城里的?而且就算他在又能怎样?刀剑不长眼,真打起来,难保城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谁能保护你?你难道还想跑去寻求公爵大人的庇护不成?你知不知道白皓城现在都已经够乱了...”   “你、你不要那么凶嘛...”   我弱弱回嘴,乌黑的眼眸滴溜溜地一转:“所以公爵大人,不在城里吗?”   “我不知道!”   角马在谷地积雪中急速奔跑,强风里,塔库的声音听上去都有些气急败坏了:“你以为我是谁?怎么可能掌握公爵大人的动向?!你罗里吧嗦问这些到底什么意思?我他妈都有些怀疑你是皇城的人了!”   “我、我才不是...”   “小丫头,想活命就听我的!白皓城如今才是最危险的地方,乱七八糟的人纷纷都涌向那边不说,各方势力早已经盘踞的错综复杂。教会,皇城,连伊森贝尔的女王前些日子都想过去分一杯羹,城里天天都是暴动,抢劫的杀人的,即便是有点身手,你们两个小丫头去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维...伊森贝尔的女王,也在白皓城?”   我突然感到有些心虚了。   一着急,就「咔嚓」一声,把男人后背的甲片给掰了下来。   “她来不来关你屁事,草!”   塔库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风雪疾驰之中,也能没发现我弄坏他盔甲的事情。男人大抵认为我油盐不进,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前方已经到了诸多红甲士兵聚集的临时营地。 第一百三十章 拦路虎(上)   正午将至。   大风悄然停了,延绵的山岭间,雪落无声,正片天地洁白素净,山岭起伏之间,那被包围在其中的低谷,远远望去,有无数的火光与人影悉悉攒动。   车轮的碾轧声、角马兽打着响鼻嘶鸣,火红色盔甲与黑色甲胄的士兵们混合掺杂,人群外不断有骑着角马的兵长大声呼喝,南面的驮队此时几乎都已集合,等了片刻还不见命令,许多人就开始准备吃东西了,也有人想要去往远处的湖边讨些水喝,他们听到士兵那边不时爆发出小范围的呐喊,一阵一阵,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听得出来情绪普遍是比较亢奋的。   与那些盼望打仗的战士相比,后勤人员们的精神状态,从到了这里开始,却显得越发萎靡与忧虑。   帅大叔塔库将我丢在了埃琳堡的一众士兵附近,骂骂咧咧叮嘱了我几句,又叫我不要随便乱跑后,径自便与几人一起离开了。   不久,驮队慢吞吞赶了过来,邋遢男他们驾着角马,将货车赶到了其他驮队附近,相互打过照面,递递酒闲扯几句,但其实也都不怎么熟悉,很快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我与剑鬼牵着那只瘦弱角马,不远不近,呆在他们的旁边,望着前方乱糟糟的人群,过了一会儿,拉尔给角马又喂了一次药,说它恢复的不错,再歇息一会儿,差不多可以骑着走了。   然而究竟是走,还是不走,我却仍在犹豫。   从塔库的话里,我没能套出多少有用信息,他们中没人清楚为何军队会集结在这里,命令是昨夜加急送来的,战况肯定出现了新的变化,这点母庸置疑,但究竟怎么回事,还得有知情的军官一类人物,等下看看会不会透露点什么,最好能听到父亲的具体位置——或者维姬,都行,然后我就可以离开了。   然而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再次返回找我的塔库大叔。   “你们,收拾东西快离开吧。”   男人匆匆过来,盔甲下的脸被冻的有些发红,口中哈着白气,急切地为我指路:“从这里往东走,沿着河,二十里外就有镇子,那边没有战士,都是平民,小镇子人也不多,相对安全...雷克特看起来没问题了?那现在出发,天黑之前你们肯定能到...”   “这样吧,我这里还有几枚银币,暂时也用不上,都给你...战后记得要还我啊!假如还能再见的话...”   他说着,就要从腰裹里掏取钱币,我见状马上把他拦住了。   “不用,我们有...”   抓住男人的手,阻止他取银币的动作之后,我仰着头,弱弱问道:“你们,不是要去白皓城吗...那我...”   “别想了,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犟!”   男人又有些生气了:“我们暂时还走不了,可能要在这边先等着...等多久不知道,到底去不去白皓城,现在也说不准了,他妈的晦气...总之你别再跟着了,我这是为你好,知道吗?”   “是...又发生了什么...”   “不要多问,快点离开,晚了或许想走都走不了。”   塔库不打算再和我多说了,坚持塞给我三枚瓦伦银币,我拗他不过,又没办法解释,只好悻悻接下,男人转身就想走,脚下迈出一步,随即又停下来,回过头叹了口气,伸出右手——他许是想摸我脑袋的,然而犹豫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拍了拍我的左肩。   “我们素昧平生...能帮你的,也就到这了。听着,我可不想看着我帮助过的人出事,那会让我心情变得很糟,简直糟透了...我话说到这里,你想去白皓城,我不会再拦着,但别让我再看见你了,好吗。”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眼看着那宽阔的背影离去,逐渐埋没在远处躁动的人群里,我兀自杵在原地,低头瞅了瞅掌心三枚还留有余温的银币,突然之间,感觉到好像有某种熟悉的暖流,似乎在轻轻撩动着...我那早已变得冰冷,毫无波动的心弦。   脑袋里莫名闪过的,是克莱尔奶奶那张已经变得模糊的脸。   “银币...要收下吗。”   片晌,耳中响起剑鬼小姐的声音:“我们离开?”   “...不。”   我将那三枚银币收下了。   小心翼翼放入包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长吐出一口气,摇头对她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到前面看一眼去。”   不对劲...   肯定是有问题的...   塔库的话,让我在心底生出非常不好的预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集合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不仅仅是我们这些「边缘之人」,所有的士兵都迟迟没有收到新的命令,他们高亢的情绪已经慢慢冷却了,这时候仿佛都成了一群无头苍蝇,傻乎乎等在这里,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到有不少人开始坐在雪地里喝酒...   ...不行。   必须得自己想办法搞清楚情况,可不能和他们一起坐在这里傻等。   “看好我们的角马,等我回来。”   朝着剑鬼挥了挥手后,我整理了一下兜帽,摆弄着脸上感觉有些歪掉的面具,将它重新戴好,裹紧斗篷缩着身子,快步朝向士兵们聚扎最多的方位走去。   借着越下越大的雪...   再加上人群混乱,裹着斗篷的我比较不大容易引起注意,就算偶尔有看到的,也都是随意瞄上一眼,以为是哪个驮队带着干活的,并不会多做留心。   就这样,我很快就步入到了军队里,穿梭在一众高大魁梧的盔甲壮汉之中,低着脑袋四处游走,同时竖起耳朵,听他们之间响起的交谈声。   “来,你也喝上一口吧,热热身子...”   “嘶,今儿这鬼天气,还真是让人觉得有点凉了...”   “怕是很久都没有活动筋骨的原因吧...”   “唉,这现在也搞不懂什么情况,我们都等了这大半天了...”   “到底还走不走,什么时候走,安妮伯爵大人倒是给我们个准信啊...不是说她要来的吗?这么久了,你们有谁见到过伯爵大人啊...”   “没有...”   “再稍微等等吧...”   “许是那边雪下的大,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我听说伯爵大人是连夜从白皓城赶过来的...哦,方才听一名赤骑队的人说的。他们中有一些是原本就在冰河川下游执行任务,比我们早一步收到命令,所以先赶过来接应...”   “你们说,会不会是白皓城那边出事了...我刚才和卡里耶新城那边的聊过,大家现在都比较担忧这个...”   “嗨!能出什么事情...”   “皇宫里那些人,想自保都很难了...难不成还能打过去?借他凯恩斯八个胆子...”   看来他们确实都不清楚情况...   但一定有知道一些事情的人,比如塔库。   塔库刚才急匆匆跑过来,就为了叮嘱甚至逼迫自己快些离开,他一定是听到了某些消息,才会显得那般急不可耐...   可我现在找不到他人了...   继续走走看吧。   人群里吵吵闹闹,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哄哄的,很多话都听不清楚,我眉头紧蹙,快步走了一会儿,没听到有用的消息,倒是被这里嘈杂的气氛和浓厚的男人味弄得有些心烦,便忍不住想穿出人堆到外面透透气,抬头瞅了瞅,见不远处靠左的方向有一小片空地,于是便转头朝那边走了过去。   然而靠近之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没有人——空地边的雪丘一侧,有像是兵长的埃琳堡战士,正在和两名桶盔牛角头骑士说着话,他们的身影被小丘挡着,直到我走近了才突然间看到,感觉像是故意避开人群的样子,那两名骑士的脸被头盔裹的严实,我见不到他们的表情,却明显觉察到兵长的神色有些严肃。   这三人在干什么...   “...这么说,我们的猜测或许不会错了...”   ...嗯?   猜测?什么猜测...   我心中隐约一动。   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就蹲下身子,将自己缩藏在雪堆的后面,眼睛滴溜溜乱转,随后干脆一屁股坐在雪里躺倒,随便巴拉几下积雪盖在身上,闭起眼睛。   啊...   雪凉凉的,真舒服...   先听听他们说什么吧。   “所以,第四骑士团的人...离这边还有多远?”   咦...   他们在说第四骑士团...   “大约三公里左右。”   “人数呢?”   “说不清楚...塔库他们又跑去探了...”   “这个节骨眼,堵在我们回城必经的路上...其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教会不想让我们回去,甚至都不愿与我们正面接触,白皓城必然出了问题,我们得防着点...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其他人?”   “告诉其他人?你要说什么?说安妮伯爵大人很可能已经落在教会手里了?然后呢?你是要命令他们压过去逼迫放人,还是在大家知道白皓城从昨夜起就再无消息之后,仍然有自信能压下战士们的情绪,让所有人都先按兵不动?你觉得有几个人会听你的?尤其是卡里耶新城的那群好战分子...你能说服他们?”   “届时一但事态失控,我们真和教会起了冲突,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该死,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骑士团肯定知道我们的方位...而且看那架势,就是过来拦截我们的。安妮大人迟迟不肯露面,十有八九是被他们先截下了...”   “我们现在失去了统帅,等于两眼一抹黑,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确认安妮大人到底在哪,假如真的是被教会骑士控住,那我们...不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拦路虎(下)   “充分的理由?有了充分的里有之后,你是想和教会骑士团的人直接干起来吗...”   “你怕了?”   “怕?我怕你这蠢货正中敌人下怀...”   “你口中敌人,是指皇城里缩着的那些软蛋,还是指那些个骑士团?我就不相信了,我们态度强硬一点,那些骑士就真敢拿我们怎么样吗?他们何尝不会顾及...避免与公爵大人,与整个北境开战...”   “好了好了,不要吵,也不要净说这些没用的...当务之急,要先确认安妮大人的安危。假如真的在骑士团手里,切记...都请先保持克制,谁也不能冲动。若非万不得已,一定不和能教会起冲突,先看看他们想干什么,探清楚虚实,然后再做进一步的交涉...”   “塔库他们,去了几个人?怎么还没回来...”   “我想应该快了...”   “走吧,安抚好你们各自的人,看住卡里耶新城那边,我到前面去等消息...”   渐渐的,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   我又等了片刻,直到再也听不见说话声,才探头探脑,从雪堆里重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积雪,歪了歪脑袋,盯着三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眼神闪烁,脑瓜迅速转动。   骑士团拦路...   能确定是骑士团的人吗?   他们说的那样肯定,我想应该不会错了...   嗯...   那不就意味着...   不就意味着...   我直接找过去,拉个主教之流,和他认真讲讲道理,然后就什么都清楚了吧?   太好了!   教会那边一定知道更多的...   我着急赶路,不能再继续耗着了,就这么干吧。   不过这项工作当然最好不要我亲自出面,由剑鬼小姐代劳既可,毕竟不能让教会那边察觉我还活着,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认识我的...小心点总没错。   于是我立刻掉头回去,找到剑鬼,向她大概说明了情况之后,我们俩个谁也没有通知,牵着角马兽就悄悄离开了,走之前被那个邋遢男注意到,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许是以为我们要离开了,远远地挥了挥手,就当作是无言的告别。   “呐,你记住...去了之后,找看起来像是管事的,揪住领子就跑,反正你跑的快,估计没有能追上你的...”   绕过人群聚集多的地方,尽可能躲着士兵向北走去,一路上,我有些不放心的叮嘱剑鬼:“面具戴好,别让人看见你的脸就行,至于雷电秩序...反正这么厉害的也不止你一个,他们很难怀疑到一个死人头上。”   “我们先找到营地,等你抓了人,带着他往北跑就行了...对了,顺便留意一下,有没有一个火红色盔甲的女人在那里。”   “...火红色盔甲的女人?”   “嗯嗯,就和埃琳堡那些战士差不多的款式...有的话,顺便救出来,但是别带到我这边。我不方便露面,就先到偏北的方向等你吧...找个地方,由你把话问清楚,顺便问问白皓城怎么走。”   剑鬼闻言点头:“人还留吗。”   “...留不留,取决于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吧。”   我倒是觉得...   无论如何,教会总不至于成为主动挑起战争的那一方。即使形势再怎么艰难,也不大可能和父亲在明面上直接开战...   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用类似「软禁」的方式控制住山特尔堡这边的人,从而威逼利诱、想方设法掩盖事实,只在背后进行令人不齿的行动,这才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不过父亲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范,更何况还有维姬在...这是我至今都不会觉得过分担心的原因...吧。   总之,问清楚了就去看看。   找到父亲或者维姬...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就这么直接相见,至少先要确认他们的安全。   “明白了。”   我们的离开,并未能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帅大叔塔库不在,那个先前很烦人的战士也不知去了哪里,整片谷地的军队此时仍然处于一种混乱无序的状态,多数士兵都开始就地歇息了,也有人看上去很生气,在远处大声呼喝着什么,乱哄哄的根本就听不清,我看到先前那名知情的士兵长,这时候也夹杂在人群里,似乎正努力安抚大家的情绪...   但由于不是指挥官,大抵也只能说动一部分他自己的人,卡里耶新城那边根本就不会有人去听。   如此的情况下,又走出不久,那些嘈杂的声音就逐渐离我们远去了。   只是在快要离开谷地的时候,剑鬼小姐刚准备骑上兽背,暮然间,我看到远处北边的方向,突然有人骑着角马,从山坡上跑了回来。   ...嗯?   那是...   将眼睛眯起来,我伸手拽了拽剑鬼的衣服,示意她稍微等等。   那好像是塔库...   他...   身上有血?   “迎击!准备迎击——!”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男人那声嘶力竭的咆哮,便已然响彻半个谷地:“教——会——!是——教会...骑——士——!!”   他在喊什么...   什么意思?   大雪纷飞之中,男人的喊声几乎将谷地里数百名士兵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我看到几名埃琳堡的赤骑兵已经纵兽向他奔去,更多的人则是有些不明所以,手里还晃荡着酒袋子,起身循着喊声的方向望去,更有人根本还什么都没能看清。   “抄家伙——!!”   塔库的第二声叫喊,隐约在滚滚风雪里荡了开去:“教会背叛了我们!骑士们要攻过来了!他们背叛了和平协议——!!”   什...么...   这一声喊,我终于能听得很清楚了。   嗡——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男人凄厉的喊声,那原本漫天飘落的雪花,仿佛一瞬间停滞在了空中,呆滞,惊愕,不可置信,所有人的脸都定格在这样的表情,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紧接着,神迹那刺眼的华光,就自谷地北面的高空之上,有如降下的天罚那般,倏然绽放。   “尼菲洛达白翼...”   嗡轰轰轰轰轰轰——!!!   吟唱一般、空远圣洁的呵声里,数不清的光线雨点般落进人群,白羽混杂着飘雪,随骤起的飓风在远处的天空倾洒肆虐,那光芒耀得连我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   混乱之中,我抬手遮住眼睛,隐约只看到谷地里数不清的血花四溅而起,无数人的肠子、内脏被炸到近十米的高空上去,远远的,塔库从兽背翻下来了,角马兽被射线一分为二,他滚下山坡,倒在了雪地里...   一秒,两秒...   狂乱的喊声,惨叫声,仿佛惊天炸雷一般,几秒钟后,才自整个谷地轰然响起。   “全——军——列——阵——!!!”   分不清是谁的号令,伴随着仓促吹起的号角声,谷地里本就散乱的军队霎时间乱作一团,北面骤起的光芒仍未消散,死去的战士们血腥味才刚刚飘散出来,突然间,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那「轰隆隆隆隆」,大军压过来的动静,我已经听得见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明之力(上)   这是在...搞什么...   “嘶——”   尘烟弥漫、角马嘶鸣,谷地间滚沸的呐喊有如雷吼,远远望去,黑红交错的人潮有如怒涛海浪那般汹涌翻动,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距离北面神迹炸响点最近的卡里耶骑兵,他们受到了余波的冲击,不少人根本来不及跨上兽背,就已经被扫射的光线切断手脚、穿胸破肚...   挥洒的热血不断刺激着附近更多战士们的神经,短暂的凝滞过后,那滔天怒意,便首先自北面聚集黑甲骑兵之间,呈波浪式扩散开去了。   “神!圣!教!会——!!”   “我日他大爷的!狗日的真敢干啊!!!”   “梅威瑟死了,我操——!”   “来啊!有本事就快点到爷爷面前来!”   “起盾!卡里耶的凶狼们,都他妈先去给我拿盾!千万别自乱阵脚!把手里的枪盾握稳了,迅速结阵——”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然而纵使戾气再凶狠,属于北境的军队从未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攻势吓怕,只是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几乎所有人都被胸腔里那股冲动的情绪所左右。头顶的金光射线仍未消停,持续传来的轰鸣声中,他们听不清楚各自兵长竭力喊出的命令,只循着蹄声踏来的方向,一股脑的全都想乱往前挤。   混乱的爆发,很快就从北边一小波卡里耶战士开始,眨眼间蔓延至近乎大半个军队,凌乱不堪的人群你推我赶,有的跟着潮流都准备向前冲了,有的还想回过身去拿不远处放在地上的刀剑。   更远一些的地方,许多战士甚至都还有些没搞明白,他们只看到先前有金光自北边绽放开来,听到号角吹响,却并未看到有相应的令旗升起,不知道、也未曾设想,那竟是教会对北境军发动的突袭...   然而谷地之外,骑士团的声势赫然逼近。   天空之中,紧接着第二轮金芒盛起,眼看着就要再次发动神迹,在这种情况下,北境军想要及时组织起有效反击,却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铛!铛!铛!铛——   下一刻,金钟在飘雪间轰然齐鸣。   一个,两个,四个...六个...仅仅是一呼一吸的时间里,有近十口巨大的神迹之钟,乍然出现在了谷地北侧的天空,震天慑地的钟鸣仿佛让飘雪散尽,带着肉眼可见的风力冲击,倏然间压向下方耸动的人群!   嗡——   而后,那黑红交织的军潮,就像是被石磙突然碾过的稻草,顷刻间就有一大片的人与角马兽,愤鸣着齐刷刷倒在了雪地之上。   他们没机会再做出抵抗了...   咻咻咻咻咻咻——!!!   几乎是金钟鸣响的同一时间,只听那骑士奔来的方向,数不清的尖锐破空声自天边浩然划过,入目所及,至少有二十余道绚丽圣枪,挟裹凌厉的狂风骤然来袭,可怕的声势直刺进距离数百米开外我的耳朵里...   视野的远方,就在那谷地偏北的雪坡之上,身裹金色坚甲、似乎已经武装到牙齿的教会骑士团先锋,那卷着风雪推进而来的凛凛兵线,伴随着角马的嘶叫,铁蹄踏地所迸发出的轰鸣,紧随那呼啸的圣枪之后,以大义决然的气势,冷酷而无情,朝着乱军的方位碾过来了。   “北境军听罪!”   狂风里,响起那尖锐又阴柔的古怪嗓音:“帝国冬之月家族,篡位者斯卡利杰·康沃尔·兰德·冬之月公爵残暴无道,嗜杀成性!两年来率军夺权,挑唆南北两地战争!让数千神之子民死于非命!数以万计的帝国民众陷入无粮可吃,无家可归的困境当中!为获胜不惜杀害教会近百名虔诚信徒!其已触犯战争罪等教条重大罪名——!!”   正气凛然的喊声里,两军的锋线正在迅速拉近,继骑士先锋之后,金灿灿的军潮洪流相继都涌上山坡,初步望去,一眼不见尽头。那些自天空中奔射而来的圣枪,眼看着再有几百米的距离,就要落入那些被金钟压垮的北境战士之中。   “埃琳堡军!卡里耶新城军!即刻起你们正式被定为帝国反叛军!你们所在的家族与斯卡利杰同罪并罚!神圣教会第四骑士团在此,将以神的名义,对你们的残暴予以制裁!全军都有——!!!”   那喊声转瞬变得凶厉,然而却因为奇怪的、有些不男不女的嗓音,听上去让人感到极其不适:“给我碾碎这些爪牙,为了帝国子民,为了全团的荣耀!我正义的骑士们,请随我一同,终结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吧——”   “杀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教会骑士军团所展露出的气势,已经完完全全,将谷地里早已显得混乱不堪的北境无畏战士们,压了下去。   先手的袭击,麻痹敌军、让对方失去统帅,陷入无令可下的困局,并从内部扰乱、瓦解其意志,借此所展开雷霆的一击,纵使北境的汉子们如何勇猛、怎样的难对付,也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溃在这杀气腾腾的突袭战中。   眼前的这一幕,就注定了那几乎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望着前方仿佛势不可挡的教会大军,头顶飞袭而来、有如扯碎天空的圣枪所挟裹的死亡风势,北境军的战士们在这一刻,已然心如死灰。   要输了...   皇城的攻坚战还没打起来,满腔的怒火在骑士团那番喊话过后,已经像是要从喉咙里炸开一般,他们瞪着血红的双眼,想要抄起掉落在旁的刀剑,将前方猖狂虚伪的金甲骑士杀个对穿,咬牙拼命挣扎着身子,却是连稍微站起来一下都难如登天。   “放你妈的屁...血口喷人...”   “教会的狗贼...你们玩阴的...你们不得好死!”   “我草你妈啊——!!!”   嘴里不甘的骂声,在苍白的雪地里混成一片,丝毫不会影响骑士军团坚定斩杀叛军的意志,他们加速冲过来了...   轰隆隆隆隆隆——   这是...   在搞什么啊。   时间恍如在这一刻,突兀慢了下来。   “哈...”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有点疲惫。   望着那滚滚而来、看上去简直不可一世的金色大军,于雪花飘落之际,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可真是...   叹息之中,右手倏然抬起,眼眸里,璀璨的蓝光霎那间怒放而出。   咔咔咔咔咔咔——   轰隆!!!!!   那是有如山崩地裂般的动静。   就在骑士团以为胜券在握,北境勇猛的战士们准备于混乱里奋起拼死一搏,天空中圣枪呼啸着,已经真正逼近到了所有人的头顶,几乎就两军相触之前,那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的时刻...   巨大的冰山,在仿佛令整个天地都为之骇然的轰鸣声中凭空出现、拔地而起,雪崩一般的震动里,横在了北面的谷地,那与高坡的交界处,横在了两军之间仅剩不多的那片空地!   轰隆隆隆隆隆隆——   天日被遮蔽了。   百米冰山的阴影,挡住了那藏在大雪背后摇摇欲坠的太阳光晕,也挡住了那射向北境军的二十余支圣枪,原本气势惊人的枪风「轰轰轰轰」,全数打在了冰山之上,竟是连丝丝涟漪都没能泛起。   寒冷的冰气有如飓风那般刮向整片谷地,已经做好死战准备的北境军全都愣住了,他们仰着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一些的地方,有人直接就呆坐在了原地——冰山的另一边,骑士团压迫感十足的攻势,已经再也看不到半分端倪。   而紧随其后,不待战士们反应过来...   他们就听见了前方风里传来的惨叫、兽鸣,慌乱的呐喊,惊恐的哀鸣,以及「砰砰砰砰」,数不清的重物撞击在冰面上的声音。   那声音让人们又愣了许久。   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   那是骑士团大军冲势难止,悉数撞击在冰山上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明之力(中)   寒雪狂虐之间,整个大地都在摇晃着。   谷底外侧倾斜的山坡上,积雪有如洪泥爆发,滚滚而下,巨大的震动让入目所及的雪地滚水般沸腾起来,冰山北面,位置靠近一些的北境军几乎没有人能站直身体,然而天空中近十口金钟却早就在冰山隆起的那一刻,全数破碎了。   重压消失之后,猛烈的震动与随之席卷而来的寒风,将所有人都吹得左摇右动,强悍的战士们自风雪中努力挺起胸膛抬着头,他们听见了来自冰山另一面的悲鸣与骚动,那惨厉的、人肉撞击在一起,被挤压再无情碾碎的响声,绝望的惨叫声,即便是已经久经战场、见惯了两军厮杀血流漂杵的他们,也不免感到一阵发怵。   他们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冰、冰山...”   “冰山活过来了...为我们挡下教会骑士的冲锋...”   混乱的军群里,原本因为听到塔库的呐喊而下意识地跑到谷地北边,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埃琳堡士兵桑克斯,此时才刚刚从金钟神迹的消弭之下爬起身来。   “是...这片土地活过来了...”   望着那耸立在前方的浩然冰山,男人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本来都觉得自己死定了,脸上甚至还沾着不远处死去同伴的鲜血,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脑袋里「嗡嗡嗡嗡」,耳中全是天地咆哮过后的余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月光保佑...”   “啊哈哈哈哈哈哈——”   少顷,待混沌的意识恢复了些,他听得一旁失去了胳膊的同伴,对着那冰山发出犹似癫狂的嘶笑声,那声音仿佛具有感染性,连他也忍不住目露凶光,笑出来了。   “教会骑士团...”   “看起来这一次,神明大人没有站在你们那一边...”   “哈哈哈哈哈!”   男人笑地疯狂,幸灾乐祸意味十足。   他听得许许多多的男人,此刻都发出了与他一般的笑声。   他们无法理解这一刻所发生的事情。   但...   只有一点他们心里清楚。   在冰山的对面,那些在前一刻还自命不凡,满口正义凌然、却妄图使用最卑劣的手段击垮他们,扬言要以战争罪、以神的名义对北境军做出审判的教会骑士团,最终,却是在这天灾般的、仿佛神明现世的撼然一击之下,遭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毁灭性重创...   死伤惨重。   尽管还看不到冰山那边的情况。   可骑士们的惨叫、哀嚎声,这些来自北境的战士们,都已经能够听得很清楚。   “去他妈的...狗屁神仆...”   士兵桑克斯还在笑着,朝地上吐出一口血痰,心中的憋屈、怒不可遏的情绪,早就在冰山拔起的那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听到骑士团纷纷撞在山的另一侧,原本奋起的呐喊戛然而止,化作嘶喊,化作无数只能喊出半声的惨叫,那些声音带给他无以复加的爽**,他快要笑得喘不过气了。   “妈的,都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傻了吗——”   远方,倒下的兵长又站了起来,跨上染血的角马兽背,眼中也带着狂意,高举手中之剑,对着人群放声喝道:“集结集结!他妈的战士的素养都丢到**里去了,以为敌人死光了还是落荒而逃了!?这是教会骑士主动对我们发起的挑衅!是不可原谅的战争行为!全他妈都给我起来!能动的,跟我绕过冰山,我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吼!吼!吼——!”   随着兵长的喊声落音,那混乱血腥的战场上,战士们目露凶光,发出震耳欲聋的齐吼,视野中冷冽的风雪逐渐散了,北境军开始重组战线,名为桑克斯的战士跟随着战意高昂的人群,准备集合起来冲绕冰山。   就在这时,暮然间,他看到有人在旁边仰着头,手指指向山顶上方,睁大双眼。   “那是...”   “那是什么...”   “有人在冰山山顶...”   桑克斯下意识地一愣,循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了。   那是——   冷风呼啸之间,他看到蔚蓝的冰山之顶,站着一个人影。   远远的,那人影很小...   普通难民式的布衣,灰色的斗篷,篷摆在风中猎猎起舞,脑袋上扣着的兜帽被一只手按压住。   那人影背对着北境军,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连是男是女都有些分不清楚...身形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有些瘦,清贫的打扮,身上似乎连剑也没有,若非站在冰山之顶,大抵属于那种混入人群里,不会再被多看一眼的程度...   对于其他大部分战士来说,那感觉的确是这样的。   然而桑克斯却不同。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身影。   哪怕是距离很远、风雪天视野模糊不清,山顶之人又几乎将身体都裹在斗篷,即便如此,桑克斯还是马上就认出了她——那隐约让人觉得娇小、不合身的长裤裤脚都被踩到了脚下,柔柔弱弱、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飞走那般,站在冰山之顶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早上还与他一起随行驮队而来的,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流民女孩。   怎么会是她...   一瞬间,桑克斯有些恍神了,傻了一般愣在原地,脑袋宕机,瞳孔剧烈震动。   怎么会是...   那个女孩...   她...   恍惚之中,男人想起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那时还想过要不要去找找她在哪里,然后警告一下她,让她快些离开这里,到安全一些的地方去...   而之所有犹豫半晌到最后没有告诉她,只是因为桑克斯那难以启齿的一缕私心——他不愿意就此与女孩仓促告别,从此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仅此而已。   男人希望女孩能呆在这里...   假如突遇危机,他便会像个稳重的男子汉那样,将哭哭啼啼的女孩揽进怀里,保护她一路不受任何伤害,给足安全感。   这样一来,也许就能让她卸下那总感觉有些臭屁哄哄、不近人情的面孔,卸下她脸上戴着的那副冰冷面具,在寒风瑟瑟的夜里倒进自己怀里,用含情脉脉的眼神,对他说这世间最柔情的话语。   桑克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   明明已经听说了,女孩的脸似乎受过伤害,可能已经不再美丽...   明明她身边的那个女仆,看起来要更加动人一些。   明明只才见过对方两面而已...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样的心情。   想要卸下女孩的面具,一睹芳容的那种心情...   想要将她揽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女孩对自己的挑衅不加理会...   又或许更多的,是男人在女孩的身上,在她说话时绵绵软软的语气里,看到了某些足以让他心动的特质——桑克斯心想,那大概是处于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女孩身上有种魔力...   即使看不到她的长相,也不属于那种刻意装出娇滴滴的模样来博取男人同情的类型,相反,女孩的身上还能让人感受出某种名为「骄傲」的情绪,她或坐或站,就在那里,不经意间做出的、很自然的言行举动,却总是莫名其妙,能激起桑克斯心中想要挑逗她、接近她、保护她的情绪。   男人想保护那个女孩...   而现在,他于此般凶险的时刻,在两军即将展开厮杀的血腥战场上,毫无征兆的,看到了女孩突然又出现的身影。   还是那般的柔弱,小小的,瘦巴巴的,经不起风吹的模样...   但却立在那天灾般显现的寒冰巨峰之上。   她...   是怎么跑到那上面去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明之力(下)   这一刻,在桑克斯看到女孩骤然出现在冰山顶部的霎那间,他呆住了,眼睛瞪如铜铃,心中念头急转,脑袋里第一时间冒出的疑问,是她到底如何跑到那上面去的——男人是埃琳堡杰出的战士,自幼随军,苦修炼体,尽管天赋平平,在普通人里却也算得上是以一敌五的好手,在他的认知里,以女孩那般羸弱的身子,怎么可能靠自己就站到那上面去...   这种事情,不仅仅他做不到,整个北境军里、包括斯卡利杰大人在内,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但女孩的确出现在那里了,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周围甚至都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冰壁,他不明白那是如何做到的,这已经是桑克斯此时心中最大的不解,他为此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多余的事,根本就无暇去想了。   难道...   是自己这边来了某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助力...   但是为什么...   会把那女孩送到冰山上去...   多危险啊...   “桑克斯...”   “该死的,桑克斯!!!”   陡然间,耳旁传来粗暴的呼唤,桑克斯猛地一个惊醒,耳朵里寒风呼啸的声音又回来了,夹杂着纷乱激昂的呐喊,男人倏然回头,看见他的兵长牙齿上都沾着血,指着他大声骂道:“你小子被吓傻了!?杵在这看什么!木桩子似的,走啊——”   「砰」地一下,兵长的拳头就砸过来了,打在桑克斯的肩膀上,将他打地一个踉跄:“杀过去,让那些骑士一个都别想跑!”   桑克斯眼神一晃,举头望向那些从四面八方集结过来的战士,下意识地伸手指了指冰山:“但是...”   他想说那上面还有个人,我们得先把她救下来。   然而当两人的目光再一次看过去的时候,他们看到那立于冰峰之巅的女孩,娇小的、弱不经风的身体微微动了,有一只白皙的手臂,从飘飞的斗篷下伸了出去...   她要干什么!?   桑克斯只觉得心中瞬间一紧,他担心那女孩失足从冰顶摔落下去,张嘴就朝那边喊道:“喂——!!!”   喊声随风而去,融进纷飞的大雪,女孩背对着他,那距离根本就是听不见的,男人有些焦急,但却觉得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女孩踏前一步,将那只手,慢慢伸去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那方向似乎正是冰山北面,教会骑士团们哀嚎挣扎的地方。   她这是要...   下一刻,桑克斯的瞳孔放大了。   华丽的、刺目的,如同那巨大坚冰一般清澈湛蓝,却更加冰澈耀眼的光芒,自女孩抬起的那只手掌,倏然绽放!   呼——   只是一瞬的时间,魄丽的光便沿着手臂笼罩在了女孩的身上,那破旧的斗篷在光晕里呼啦作响,狂暴的气流霎那间自峰顶扩散开去,风劲不大,吹在脸上却是冷如冰霜,桑克斯不禁打了寒战,随即退出一步。   这是...   男人的脑袋一片空白了。   一旁,那原先满目激愤的兵长,与桑克斯一同望向冰山上方,他也看到了那光芒,嘴巴慢慢张大,原本想要说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喉咙,一脸震惊。   寒风里,有许许多多恰好看到这一幕的战士们,他们的动作都停下来了,眼中透出匪夷所思的目光,只望着那峰顶之上翩翩起跃,有如蝴蝶般轻盈的身影,像一颗寒冬里的太阳,被越发绚烂的冰光逐渐吞没其中...   而后,便再也无法直视了。   轰隆隆隆隆隆——!   一声激烈的、仿佛湍急的气流在搅动、凶狠碰撞,所发出的震天巨响,那声音回荡在谷地之中,波动一般的声势顷刻扩散到了天边尽头,战士们险些站立不稳,被迎面的风劲扫地直接坐在地上。   名为桑克斯的男人也「蹬蹬」一连退出好几步,他被那光闪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双目生疼,拼命揉着眼睛,耳朵被震地持续嗡鸣,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四周围传来的无数惊呼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匆匆忙忙便想要再抬起头...   好不容易,视野在闪烁的花白之中,逐渐又重新恢复了清明。   用力的眨了眨眼后,桑克斯看到那女孩还站在冰山之顶的身影。   和先前一般,背对着所有人,盈盈而立,立在依然冷冽的寒风之中,先前那炫目的蓝光,此时却已经在逐渐散去,狂风静止了,可怕的轰响也仅仅剩下一缕在远方持续荡开的余音...   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了...”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冰山上面传出来的...”   “你们看,人还在那里...”   “他做了什么...”   少顷,北境众战士们满心疑惑,纷纷愣在原地,乱哄哄的低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那冰山之上的人影,他们就那样看着,一时间,甚至都有些忘了教会骑士团的事情。   发生什么了...   桑克斯怀着与所有人相同的心情,与旁边脸色变得很严肃的兵长相视而望,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深深的不解与震惊,以及潜藏在心底,不愿表露出的那一丝战栗。   怎么回事...   她干了什么...   怎么...   好像什么都——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想法才刚刚从心底冒出来,陡然间,桑克斯就看到有一颗蔚蓝的冰块,自远方女孩正视着的那片天空,倏然落了下来。   那是...   冰块看上去似乎不大。   差不多,也就是一个人的大小。   然而那是从至少近千米外的空中坠下去的,当男人突然间意识到这件事情,那颗坚冰已经呼啸着砸向了冰山的另一侧——也就是骑士团们原先所在的方位。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远远传来。   与先前险些能把人刮倒的声势相比,那并不能算作是什么惊人的动静。   只是...   冰山那边,骑士们的呼喊声,似乎变得更加混乱、惨烈了。   桑克斯脑袋有些发懵。   眼睛也还是疼...   他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眸,当再次睁开视野的时候,男人看到第二颗坚冰从天空中落下去了,带着比圣枪凌冽无数倍的声势,紧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第六颗第七颗...第...   轰。   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   “退!后——”   “所有人,退后——!!!”   恍惚之间,身在不远处的兵长倏然爆发出惊人的吼叫,桑克斯感觉有只手将他一把拽住,朝后扯去,周围全是如此混乱的喊声,那些声音传进男人的耳朵里,忽远忽近,有些像是幻觉。   他只是瞪大双眼,望着几百米外的天空,那仿佛毁天灭地般的画面。   冰雹...   不,是冰陨石雨...   数不清的、几百几千的冰块,巨大的冰块,仿佛无坚不摧的冰块,伴随着又一次骤起的狂风雪浪,在石破惊天一般,连续而又沉闷的爆炸声里,砸落在冰山之后,大抵是那些教会骑士团们所在的位置。   天灾...   不。   纵使是天灾,也从未见过此等...令人完全绝望的时刻...   那只能是——   “神明啊...”   震骇之中,桑克斯听到有人如此喊道。   也不知为何,男人死瞪着双眼,望着那片被无数蔚蓝流星割裂的天,望着天空之下巍峨的冰山,以及那立于山巅、个头小小的,犹似在寒风里摇摇欲坠的女孩,耳中早已被延绵可怖的炸响声填满,可这一声不知是谁喊出的「神明」,他却听得真真切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余波(上)   轰轰轰轰轰轰轰——!   延绵不断的炸响,随着可怕的「冰陨石群」大范围坠落,给这片皑皑天地,带来了近乎灾难性的疯狂打击。   在一众北境军的视角当中,有如狂风骤雨般的极冰流星,在女孩轻描淡写地抬手一伸,绽放出刺目的湛蓝光华之后,便挟裹着震撼寰宇、连余波都将他们刮得几乎要站立不住的气势,骤然就这么倾洒下去...   仿佛像是,一口气要把那些骑士军团全部埋葬在这里。   仅仅是几秒种的时间,所有人便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如同浪涛般汹涌而绝望的吼叫声,然而那声音却也迅速沉沦在愈发激烈的闷响声里,紧接而来的,就是宛如地震般激烈的震动。   脚下的雪地,开始在这股让人丝毫生不起反抗念头的力量面前肆意颤抖,北境军这边的几名带头战士反应果断,他们拼尽全力,嘶喊着让所有靠近北面、还活着能动的人迅速撤离。   然而纵使喊得再怎么卖力,冰山的背后,最猛烈的一次冲击还是眨眼间席卷而至,滚滚雪浪挟裹着刺骨寒风,在谁都来不及做出应对的时候,便已经横扫过来了。   “趴下——”   “都全给我趴下——!”   士兵桑克斯只听得拽住自己不断后退的兵长,卯足了力气在向周围更多的北境军大喊,男人的脑袋到现在还是懵的,实在无法理解眼前所发生的那一幕。   “趴唔...”   只是下一个瞬间,滔天的雪雾就已扑面而至,风刮在脸上像是有刀在割,耳边兵长的喊声突然间止住,桑克斯只觉得有些无法呼吸了,紧合嘴巴闭上眼睛,随即便被兵长扑到在地,气温骤降,冷冽的寒风灌进盔甲,就好像有无数的刀子刺进了骨髓里,冻得他牙关咬紧,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许久。   许久许久...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冲击终于停了。   桑克斯用力晃着头,「噗」地一声从雪堆中拔出脑袋,张开嘴「哈,哈」地大口呼吸,随即便又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男人被冻坏了,脸色发青,头发眉毛满是霜冻,颤抖着朝手上哈几口气,艰难起身,回过头将同样被雪雾掩埋的兵长奋力拽出,翻过身让他仰面朝天,将那厚实却冰冷的头盔摘下,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脸:“喂、喂...醒...醒一醒...”   桑克斯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浑身僵的厉害:“你、你没事...吧...”   几下之后,兵长所幸睁开了眼,也同样剧烈咳嗽起来:“咳...咳!你...我他妈...咳咳!我们、还...活着吧...”   “没事,没、没事...只是、受到了冲击...不要紧的...”   “嘶——,我日他祖宗...真他妈冷啊...”   两人的体魄都很强壮,常年生活在严寒地区的他们,倒是不至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雪浪拍得起不来身,很快就缓过了劲儿,相互搀扶着,重新站起来了。   四周围,同样有被风雪掩埋的战士纷纷起身。   身后的远处,那些位置相对偏南、没有被雪浪波及太深的埃琳堡、卡里耶新城军队,这时候大抵也都已经相继做出反应,脚步与铁蹄的轰隆声中,许许多多的人开始都朝着北边迅速靠拢...   视野的前方,氤氲般弥漫飘散的雪雾,正在乱风里逐渐消散去了。   “都死没死!没死的赶紧给我爬起来——”   “谁那里还有酒!”   “丢口酒给我——”   “前面,好像没动静了...”   “教会的人没声了!那个谁,让赤骑赶紧整队!我们需要尽快确认冰山后边的情况...”   “他们...不会都死绝了吧...”   寒流里,到处都是战士们混乱的呐喊,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桑克斯感觉到太阳穴的位置「突突」跳的厉害,被冻地有些偏头疼,视线模糊不清,于是又用力晃了晃脑袋,下意识地,抬头先朝着冰山顶部看过去了。   北面的远方,天空已然恢复明净。   天灾般的冰陨石雨,动静看样子早就停了,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向这片皑皑大地重新洒去沉寂的恬静,冷风吹过旷谷,将积淀的雪花稍微又扫了起来,那巨大冰山的脚下寒雾蒙蒙,桑克斯看到女孩隐隐约约的身影,还立在那山头的最高处,居高临下,似乎正望着那边骑士军团的所在处。   然而...   那里似乎早就一片死寂。   北境的战士们,此时已经听不到远方有任何呼喊惨叫的声音,尽管由于那巨大冰山的遮挡,他们还看不到另一侧具体的情况,不清楚先前那阵可怕的「冰雨」,究竟给不可一世的骑士军团,带去了多么致命的毁灭性打击...   从那巍然可骇的冰山拔地而出的那一刻起,他们自始至终,都再没有看到过骑士团的身影。   只是战士们心里默默的,都认清楚了一点...   那就是恐怕等他们重整旗鼓,再一次组织战阵冲过去的时候,绕过到那山的另一侧,能看到的,更多...可能都是些死人了。   战斗已经结束...   想象中的两军厮杀,为北境挥洒热血、惨烈赴死,那样悲壮的时刻,大抵不会有了。   至少,不会是今天。   “到底是谁...”   有和桑克斯一样,注意到那个站在冰山之巅,只手一挥,便放出如此毁天灭地一击的人...他们不确定那是否还能称之为「人」,然而那雾气里若隐若现的、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贫弱的身影,看起来,也的确只有一颗脑袋,两条腿两只手...   与他们都是一样的结构。   “是谁,在帮我们吗...”   “那个人...你们有谁见过...”   渐渐的,谷地里几乎所有的战士都陆续抬起了头,远远的,风雪相隔,遥望着那道立在山巅的小小身影。   此时此刻,他们如何还意识不到...   方才那摧枯拉朽、让教会骑士军团彻底陷入静默的可怕冰陨石雨,甚至就连那横隔开整个战场,救下所有人一命的巨大冰山,可能...大概...也许...   都是出自那道身影之手。   他...   不,那位大人...   只身一人,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   将一支战意高昂的骑士军团,将数不清的强悍骑士,数不清的信仰之徒...就那么轻描淡写,单手按在地上摩擦,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事实...   就算是摆在眼前,他们亲眼所见,也是实在难以令人相信的。   但...   他们也的确都看到了。   不可否认。   “那难道是...公爵大人派来的强者吗...”   “强者?”   “假如真有那样的强者,我们又何苦围城两月,处处受制...”   “可是他救了我们...”   “他对教会军出手了...”   “一击毙命...”   “而且...那是冰霜秩序...吧...”   “喂喂喂...”   “这太夸张了啊...”   “到底是...”   桑克斯听着周围人压抑着情绪在议论,蓦然回神,将视线从山巅收了回来,嘴巴张了张,想大喊我知道她是谁...可声音就像是梗在了喉咙,酝酿许久,终究是没能喊出。   他...   其实也不知道那女孩是谁,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问。   轰嗞嗞——!   陡然间,前方的天空划过一道炽亮的闪电,有人从闪电里跃了下来,两个人,眨眼便落到了人群之间的空地,就在桑克斯的不远处,其中有一人是被另一个提在手中,提人的穿着斗篷,被提的则穿着火红色的盔甲,看得出是个男人,身上有不少血...   那两个人,桑克斯同样一眼就认出来了。   “塔库——”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余波(下)   “塔库——”   男人不禁大喊出声,他看到那紧裹斗篷的娇小身影,拖着个头将近一米九、半死不活的魁梧壮汉,仿佛随手一丢,「噗」地就将他扔进了雪地中,双手一拍,若无其事的朝他这边望来一眼——这一眼,就让桑克斯陡然僵住。   他当然认出斗篷人是谁了...   那一身厚绵衫,有些脏兮兮的灰白衣袖,逃难一样的打扮,就算是已经戴上了古怪面具,桑克斯又怎能认不出来,那就是跟在女孩身边、样貌清秀,却总是显得沉默寡言的那个仆人。   前一天晚上,听说就是她把哨军营里胆敢上前挑衅的男人,统统揍了一个遍。   桑克斯因为值勤,很遗憾没能参与到热闹中去...   今早的时候,男人还在为此感到懊恼和后悔,心想若是由他出马,三两招就能把这柔柔弱弱的小家伙,揍得趴在地上喊他哥哥,他要让这嚣张的家伙喊上一百遍,为埃琳堡的战士好好把场子找回来——这也是来时的路上,桑克斯总是不断挑衅两名女孩的原因之一。   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小看...   塔库那几个家伙,未免也太温柔了点。   桑克斯打从心底认为,埃琳堡的男人们昨晚之所以会输,不过是看在对方身为女人的份上,不忍心狠揍,手下留情的结果而已,否则以塔库他们的体格,就是站着不动让她打,那绣花般的小拳头,又能对壮硕的肌肉造成多大伤害。   直到五分钟以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这一刻,当桑克斯还在为冰山之上那女孩匪夷所思、可怕至极的力量而感到震骇,脑袋里一团乱麻,尚未能缓过神来,风雪之中,原本他以为「其实很弱小」的那个女仆,化作惊人雷电,提着受伤的塔库,就那么突兀出现在了眼前。   塔库还活着...   男人首先在心里感到惊喜,实际上塔库平日里虽然为人有些太过正经,在某些场合经常会因为过分的刻板而惹人不高兴,可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清楚,那个满腔热血的埃琳堡男人,是值得被所有人尊称一声「大哥」的,那是个相当正直的家伙,以前在军营的时候,不管是谁遇到了困难,第一时间想到的都只会是他,桑克斯也不例外。   他下意识地就喊出声了。   喊话的同时,脑袋里才逐渐对眼前的事态形成认知:塔库看起来是被人救下了,他好像受了重伤,救他的人是从冰山一侧身裹雷电掠过来的,极其强大的雷电秩序,仅仅一眨眼就到了附近,那人穿着斗篷,戴着面具,面具有点丑,不知道是什么鬼玩意...不过那身衣服好像有些眼熟...   等等,这不是小矮子身边那个稍微高一点的女仆吗!?   她竟然拥有如此蛮横夸张的实力!??   认清楚事实之后,男人波澜未平的心脏再一次遭受到重击,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脑袋完全乱了,思绪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余光里,桑克斯看到由于事出突然,身旁的兵长乃至附近许多战士都下意识地想要拔剑以对,心里一惊,马上就准备出声警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女仆向他望过来了。   只是淡然的、不带有丝毫感情的一眼。   然而就是那一眼,桑克斯便觉得全身发麻,一股凉气从脊椎直冲而上,冷汗当即就从鬓角淌下来了。   他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冷淡,漠视,漫不经心...那双眼眸透过面具,明明和早上看自己时一般,也没有任何的敌意,就只是有些爱答不理...可当那种感觉放在这一刻,却让他觉得自己原来渺小到蝼蚁不如的地步。   桑克斯怕了。   怕到只喊出一声「塔库」的名字,后面的话便戛然而止,想要上前看看战友的伤势,腿却如同被冻硬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不是敌人...   她救下了塔库,她的主人为北境军挡下了骑士团势在必得的进攻,她们都不是敌人...肯定不是...   明明心里是清楚这些的。   可就是有如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怕到不敢动哪怕一根手指。   直到,那女仆转身准备离去。   锵——   耳旁一声铮响,兵长这时候才终于将利剑抽出来了,桑克斯扭头看去,看到三十多岁的男人面露狠厉,眼底的犹豫却是一览无余...   “等、等等!”   桑克斯连忙借机阻拦,伸出手挡在兵长面前,随即朝周围大喊:“都别冲动,她不是敌人!先救塔库——”   男人明白兵长实则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而附近的战士们其实也都一样,只是对于来路不明的强者本能上产生戒备,防御的姿态做出来了,仅此而已,没人真敢动手,也没那个必要。   这些北境军的铁血战士...   都和他一样,只是被这短短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吓到了。   “...你说的对。”   很快的,兵长便恢复了冷静。   他望着正在缓步离开、对于周围士兵稀稀拉拉的拔剑声充耳不闻,自之前看过北境军众人一眼之后,再也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悠哉游哉走回冰山方向的矮个子斗篷女人,望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少顷,长吐一口气。   “她不是敌人。”   说完这句话,兵长便收起了剑,朝附近大手一挥:“救人!”   两名反应快的士兵忙向塔库冲了过去。   “喂,还活着的吧——”   桑克斯见状也冲过去了,这时候才感觉小腿重新变得有力,三步并作两步,与其余人一同跑至倒地昏迷的男人身旁,蹲下来先是探了探鼻息,发现呼吸稳健之后,便合力将他翻了过了来,仔细检查起伤口。   “他没事...”   “头盔瘪了一块,脑袋没伤...”   “胳膊划破了,但不碍事...”   “骨头没断就行...”   “就是从兽背摔下来,撞晕过去了...”   “哈!走运的男人...”   见塔库真的并无大碍,三人这才放下心来,相互对视着,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之后,脸上的表情便又褪去了,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正巧听到「轰嗞」一声,斗篷女人在远处化作惊人雷电,身影向着冰山那边掠过去了。   “...怕是有教宗骑士的实力了。”   有人望着那耀眼的雷芒,呢喃说道。   片晌的沉默过后,另一名才刚刚走过来的战士,伸手拍了拍那说话之人的肩膀。   “教宗骑士?”   他旋即朝着冰山一指,口水连吞,眼底透出深深的忌惮与恐惧:“你们知道有哪个教宗骑士,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   “...幸好。”   “不是敌人啊...”   众人再次相视一望,忍不住又笑出声了。   “第四骑士团的那群孙子...”   “想不到吧,哈哈!还没嚣张够几秒,就碰到了这种...这种...”   有人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贴切的形容。   桑克斯附和着几人一起轻笑,笑着笑着,便起身又望向冰山之顶。   她...   还在那里...   怎么——   陡然间,金光升起。   嗡!!!!   有如太阳般圣洁的光亮,几乎是在桑克斯抬头望去的同一时间,突兀映入他的眼底。神迹的颤鸣响彻天际,那冰山之后,一道绚烂的金光宛若流星般飞起,驱散雪雾、在谁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杀意,带着几分狂怒与歇斯底里,眨眼间,就已经到了女孩的面前了。   “你!该!死啊啊啊啊——!”   桑克斯隐隐听到那金光里传来的尖锐吼声。   而女孩的样子,看上去近乎毫无防备。   糟了...   咻——!   蓄满恨意的全力一击,凌冽的风啸隔很远都能听得清楚,桑克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朝那边喊了一声:“小心——”   那喊声女孩当然不可能听得见。   这一瞬间,男人的脑袋里不禁闪过画面,女孩正面承受了这可怕的一击,羸弱的身躯被金光笼罩,在轰鸣声中撕成碎片...他想到这些,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完了...   轰隆——!!!   惊人的爆炸,自冰山之顶如期而至。   可怕的金光的确自那冰山顶轰然爆开,男人认不出那是什么神迹,从未见过如此生猛的、正面硬撼式的信仰之力,他甚至都难想象,有什么人在遭受了先前那番骇人的「陨冰」轰炸之后,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假如有,那一定是教会中极其了不起的人物。   竟然有这样的人在骑士团中...   看来他们真的是想将自己这边一网打尽。   那流民女孩,即便是有着强大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秩序之力,可就凭她那副瘦弱的身体,恐怕炼体是糟糕至极了...突然被这种来势汹汹的大人物近了身,凶多吉少啊...   该死。   无数的念头飞闪而过,桑克斯心中只觉得疲软、无能为力,慢慢的就想要闭上眼睛。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他蓦然发现,事情实际上与他想的根本完全不同。   只听得「隆隆」震响声里,狂流有如气爆般朝周围炸裂开去,劲风又刮过来了,即便不如先前的猛烈,却也是将众人吹得一阵后退,有战士忙扑上去护住塔库的身体,慌乱中,桑克斯也紧跟着扑了上去,趴倒在雪里,双眼却始终不离那山顶上交锋的人影。   随后他便看到了。   本以为会因此遭受到重创的女孩,被闪耀光芒逐渐吞没的身躯,影影绰绰,只是随意那么抬了抬手,轻轻一握,似乎...   就那么握住了进攻者挥来的拳头。   那动作真的很随意。   仿佛轻轻拈起一只飞来的蚊虫苍蝇。   惊人的冲击里,女孩的衣诀被狂风卷得撕裂开来,背后的斗篷化成布片飞洒出去,那模样看着惨烈,可事实上她的脚步根本半分未动,狂烈的金光轰在那小小的身躯,却犹如轰在不可撼动的钢柱之上,完全不能动其分毫。   紧接着,在桑克斯的眼中,耀眼的光芒深处,女孩紧握住敌人的一只手,拧身、翻转,扯住他向下砸去——   嘣!   这一声闷响,不算令人吃惊。   可就是在闷响过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巍然冰山,自顶部倏然裂开一条巨大的豁口,寒雾挟裹着无数晶莹的碎屑,「轰」地一声弥散开来,与此同时,那漫天绽放的金色华光,也骤然变得暗淡...   然后消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碾压   嘣——!   刺骨的冰雾在视线中轰然暴起,硬如磐石的极冰于身下骤然迸裂开去,身披重甲几乎武装到牙齿的骑士,在这凶狠的一砸之下,整个人几近完全嵌进了坚冰里,口鼻溢血,那血液迅速凝结成冰,冰屑随着几颗崩飞的牙齿倏然向我的脸射了过来,我一偏头便躲了过去。   “唔——”   一声痛苦的闷哼过后,流转的金色光晕,自骑士的周身开始迅速消退,他浑身的重甲都在这一砸之下扭曲变形,右手被我捏断了,胳膊似乎也扯折了,即便如此,那人竟还想试图挣扎反抗,眨眼间左手拳风袭来,然而却已呈现出明显的颓势,软弱无力,一把就又被我按回去了。   “不朽者?”   我歪着脑袋发问,不等他回答,另一只手快速松开那只折掉的手臂,拳劲稍稍后拉,炮弹般捣向他的正脸。   哐嗡嗡嗡嗡——   “你还不错...”   这一拳,险些将骑士的脑袋整个捣进冰里,仿佛金属交鸣的震响当中,那金灿灿的骑士盔直前脸部凹陷下去,栓轴断裂、面甲脱落,露出鼻梁骨被打的瘪平、眼球突出,血淋淋惨兮兮的一张脸来。   不好...   我心里蓦然一惊。   下手有点重了...   这看起来是个级别很高的骑士,我还指着问他点东西呢。   可别一下就给打死了...   头盔之下,那似乎是一张年轻的脸。   而且,应该是长相很好看的一名年轻人。   嗯...   假如我刚才没有挥出那一拳的话,理论上应该是很好看的,皮肤很白。   “不过,比起我认识的某个家伙来说,你这不朽者还差得有些远呢。”   【*&^摆$#^烂)图~书}馆?】*(@q qun$4||!@六【?/2//(器(尔|玖<>司%^坝~!馓   $#^摆(烂=外@#&%群%@#&%!q@qun...硫+)(*^刘@而?/>6-*&^0//?/灵{罢*&^耳!@而   啊,他还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骑士已经不再挣扎了。   四肢软软垂下,仰面躺在坚冰的裂缝里,暗红的血从盔甲各处的缝隙渗出来,转瞬就在寒冷的温度下冻结,他瞪着眼珠,嘴巴大大张着,像是想喊,但怎么也喊不出声,双目赤红,竟是连气都呼不出来了。   于是「哗啦」一声,我提着他的胸甲将他拽出冰缝,只听得脚下又是「咔咔」两声,那裂痕持续在扩大着,感觉这里有些站不住脚了,我便踏出月步,带着骑士闪到了远处,随即将他提得高了些,到足以平视我的双眼的程度,然而视线的余光里,这人的双脚却还拖在冰面上,只是已经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而已。   淦...   明明动漫里的角色这么做都很气派的嘛。   “喂,清醒清醒。”   我又一拳打在他的胸口,这一拳很轻,完全不敢再用力了。   只听「哐」的一声,骑士的胸甲又凹陷下去一小块,他被这一拳打得有点翻白眼了,嘴巴也长得更大,「咳哈」一声,喷出血雾,我反应巨快,连忙侧身躲了过去。   “咳咳,咳——!呃...”   一击之下,骑士的这一口气,总算是喘过来了。   “呃啊啊啊啊——!!”   然而他却开始声嘶力竭的喊,瞪着眼珠死盯着我,仿佛一口要把我吃掉那般,眼里的愤恨强烈到几乎冒出火来。   “瞎喊什么?”   我旋即「啪」地一声,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   同样没敢用力。   只是那喊声总算戛然而止。   “看起来,你还是很有精神的嘛。”   我这便放心了...   真怕一不小心就给他捏死了,麻烦啊。   “来,先别出声,仔细听我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话说回来,这家伙到底是男是女...   我怎么有点看不太出来啊。   “卑鄙...恶...徒——!”   陡然间,骑士出手了。   “你竟敢如此,竟敢如此!!!”   状似疯狂的喊声里,他倏然抬起那只还没断掉的左手,赤红的眼眸金光大方,口中含血,于愤怒中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杀意,只听「嗡」地一声,神迹便自那左掌掌心霎那成型,灿金色的流光振颤着,化作近两米长的闪耀光刃,挟裹风雷之势,朝着我的侧脸斩过来了。   “啧...”   这家伙,倒像是个硬骨头。   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电光火石之际,原本散发着微微蓝芒的双瞳,顷刻间一片猩红。   咻——   那光刃随着尖啸,一瞬间横扫过我的脑袋,所形成劲风将四周围的冰屑全都吹飞起来,那骑士见状轻轻扯动嘴角,像是要笑了,但下一刻,还不待笑容展开,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理喻的存在,脸色霎时震荡起来。   呼啦啦啦啦!   眨眼间,只见那被光刃贯穿过的脑袋,突然如同幻象那般扭曲起来,随即消散,化作七八只黑色的渡鸦,腾空盘旋在骑士的周身。   然而可怕的是,消失的似乎只有脑袋,剩下的整个身体依然没动,直挺挺地站在骑士的面前,脖颈处断面有如深渊般虚幻漆黑,那只死死拽住他的白皙右手,牢靠的像是铁钳子一样,丝毫不见松动。   “恶、恶魔...”   “你...你这个怪!物——”   如此骇人的一幕,将那骑士惊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可实际上,我的脑袋当然根本就没掉,甚至动都没怎么动,他那一刀受到了幻灭之力的影响,压根就没有斩在我的身上。   “说了别再喊...”   待盘旋的渡鸦重新合聚在头上,我便撤去了幻灭的能力,松开手,抬起一脚正踢,将那骑士踢得瞬间倒飞出去,滚出好远,险些就要从冰山顶坠落下去。   慌乱之中,他本能地用左手死死扒紧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尖冰,下半身坠在半空,咬牙不让自己就这么掉下去,我见状一个月步出现在他面前,那骑士惊觉抬头,下一个瞬间,冰霜秩序迅速聚于右手,刺耳的「咔咔」声中,一柄华丽的极冰短镰就已经紧握在我的掌心了。   “你搞得我有点烦啊。”   噗——   收起刀落。   锋利的镰刀刀刃直接贯穿了他的掌心,将骑士的左手牢牢钉在了尖冰上,血才刚刚流出,伤口就已经被完全冻住,那只手在寒霜的蔓延侵蚀之下,几秒钟就泛起了青紫之色。   “呃...啊...”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压抑的嘶吼,像山羊奶酪发出的嘶鸣,听得我直皱眉头。   我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望着骑士狼狈不堪、惨烈的模样,沉声说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不。”   “噗——”   却不想,他突然抬头,朝我吐出一口血痰。   那口痰甚至都没能吐出来,骑士早已经虚弱不堪,粘稠的血水沿着下巴流淌下来,冻成冰条,然而即便是这样,他却望着我,突然间狞笑起来。   “嘿哈...啊哈哈...”   那笑容状若疯癫:“你死定了...你敢挡教会的军队...你会尝到后果的...杀了我没用,我不管你是谁...有、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你太小看我们了...从今往后,教会对你的追杀...将会至死方休...”   “呵。”   我也笑了。   敢威胁我?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   “那你知不知道,上一次想要杀我的教会军团,他们是什么下场?”   我饶有兴趣地望着他,手指点着下巴,故意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一拍手:“哦,对了。记得是叫什么恩典天枰...嗯?那是你们最厉害的军团了吧,他们派去东洲的人...有谁回来过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干的漂亮   此话一出,那骑士表情瞬间变了。   从癫笑到疑惑、从疑惑到震惊,再到瞳孔发生剧烈震动,那变化于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被我尽收眼中。   哦...   看起来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东、东洲,你是...你是真理之门的...”   ...好吧。   我收回先前的想法。   “真理之门?”   继续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狼狈的样子,我顿了顿,将眼睛微微眯起来了:“你觉得我是真理之门?你怕是从未直面过那些清醒的疯子吧...落到他们手里,你以为你还能这么舒服的吊在这儿,吹着凉风对我放狠话?”   “你...这个该死的...异教徒...该死的...恶魔...咳咳...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会付出代价的...”   “你这蠢货,到底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嘛。”   我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头。   这阴阳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啊...   也好。   想来就在刚才冲突爆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还有些小小的担忧,怕教会突然对父亲发难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我还活着的事情——毕竟东洲那场大战过后,派去绞杀异端残党的「恩典天枰」全军覆没,可至少还有一个剑圣活着。   嗯...   卡洛斯也还活着。   还有那个用火的女的,啧...   不论如何,就现在骑士的反应来看,事情肯定不是我所担心的那样了。   「东洲行动时曾出现过意外的敌人」,此类消息走漏的风声可能性微乎其微,以至于说起去年恩典天枰在东洲覆灭的事情,这骑士第一时间就认为我是真理之门的人,并没有发出「居然是你」,又或者「恩典天枰分团不是死于深渊之手吗」,类似这样的反问。   好极了...   截至目前,我还没有暴露。   “算了,随你怎么认为吧...”   脑袋里念头飞转,面对骑士怒目圆睁的血红双眼,我又露出了不屑一顾的样子:“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是不是真理之门,我对你们这些骑士团都没有仇恨...”   说话期间,视野转向冰山脚下望去。   风雪之中,自南面仍旧乱哄哄一片谷地上,有几队重整旗鼓的骑兵,已经开始试图绕过冰山两侧,向着山的另一面加速探去。   下方的喊声「嗡嗡」传来,我听不清楚,然而却绝不担心他们会再吃一次亏了——视野的右侧,位于冰山北面那片骑士团先前发起冲锋的旷野,此时早已被极冰封冻,化作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寒霜炼狱」...   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菱形尖锐冰块,横七竖八密密麻麻插在整片雪地之上,那真的是有如地狱般的场景。   许多的角马,许许多多的骑士,粗略估计...足有两三千的骑士,被从天而降的冰凌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脑袋没了的、盔甲变形腹部破裂,内脏肠子洒出几米远的...   那些当场死去的骑士们,尸体被冰凌上不断扩散的寒霜,冻得像是一个个惨烈的冰雕,保持着生前亦或愤怒、亦或惊恐、张牙舞爪的样子,放眼望去,人与角马的血肉再整片旷野混杂在一起。山脚之下,更多惨不忍睹的尸体,被挤撞成血肉横飞的模样,不分你我的...也就那样被冻在了冰里。   我不知道有多少还能活下来的。   即便是稍有些实力、在这种无差别的、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的狂轰滥炸之下,拼死反抗而后侥幸存活的骑士,这时候...往往也都受伤很重了。   纵使呻吟挣扎,求生欲望再怎么强烈,等待他们的,也只有体温逐渐丧失、于绝望和痛苦中慢慢死去,又或者被稍后冲过去的北境军补刀,眼睁睁看着那些前一刻还以为能够在此剿灭的「叛军」,反过来却将冰冷的刀刃,刺入他们尚存一息的胸膛,给予他们最仁慈的解脱...   “哈——”   我望着那情景,忍不住长吐出一口气。   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事情...   绝对不是。   “我对你们,没有仇恨...”   忍不住又将这话念叨了一遍,我转头回看向身前那死死盯住我的脸,仿佛要透过面具,将我的真容刻在骨头里,充满仇恨的那双眼睛。   “至少,对你们这些教会的战士,没有仇恨...我其实很佩服你们之中的某些人,非常的敬佩。”   “去...你...妈...的...”   骑士的气息似乎开始变弱了。   血红色的眼眸里,逐渐开始失去光泽。   他好像快要死了...   我下手还是有点重了。   应该趁现在赶快问他父亲的情况...   “我知道你们里有一心为民,勇敢正值的家伙。我不清楚你是不是那样的家伙...我连你的名字都不清楚。但是你看,你就要死在我的手里了...我虽不是恶徒,但也不会为此感到多么抱歉的,那样的我...或许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顿了顿。   “有个婆婆,曾经和我说过。”   在骑士面前蹲下身来,望着他那双几乎被恨意吞没殆尽的双眼,慢慢的,我将早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的兜帽,从脑袋上摘了下来。   “这世间有许许多多的灾难,一旦来了...挡也挡不住的。如今的我,对于你们骑士团来说,就是那样的灾难。我消灭了你的军队,杀了也许和你情同手足的朋友,你心里因此恨我,又或者怕我,想要杀我,怎样都好,你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漆黑如绸缎般的长发,迎风自脑后飞舞起来。   “你、你是...”   那骑士在看到我的发色之后,原本开始变得涣散的眼神,陡然间似乎又恢复了些许精神:“你是...冬之...月...”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   “你自诩正义,不论是喊口号也好,还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你都觉得身为教会的一员,你们的所作所为,永远都是荣耀与光明的象征。而我,在你眼里便是邪恶的黑暗...你这么想也没错。”   “但假如你若知道,你们所谓「虔诚圣洁」的上层信徒们,他们的决定其实也并非出于完全无私的立场...甚至于,或许比你认为的邪恶更加肮脏...”   “你若是知道,前两年南境那场涝灾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你们骑士团、是你们的信仰团,是你们至高无上的教宗大人...西尔加亚的流民,那些在异端战争里饱受伤害,最可怜最无辜的那群人...你知道她们最后落得怎样的下场吗?”   “不是像宣传的那样,所有人都得救了,得救的只是少数的一部分。更多的人,在他们以为终于赶走异端,圣城开始向他国征粮征税,致力要解决南境所面临的困难...”   “就在他们以为终于可以活下去,事情开始好起来的时候,突然就有那么一些人,穿着和你们一样的骑士甲,冲出来告诉他们说,要把他们带到某个地方去,去了就有吃的,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教会的济世政策...”   “于是他们欢天喜地的去了,然后被关进牢房,当作人体实验的...”   “你、胡!说——”   那骑士也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又朝我开始大喊:“你要么,就杀了我!休想...休想再这样侮辱教会,侮辱我...身为骑士的荣耀!!”   喊声尖锐,刺得我耳膜都疼了起来。   “我亲眼看到了那一切。”   我望着他的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间觉得有些可怜。   和安斯艾尔那些人不同...   面前的这名骑士,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打着所谓「正义」的旗号,做别人告诉他正确的事。   和曾几时...   我不也是这样的么。   “我明白即使说了这些,你也不会相信的。你从来不曾设想过,对于那些平民来说,你们以为的「正义」,也许只是另一种无法抵挡的灾难而已...”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现在还重要吗。”   如此说着,我却是将脸上的铁面具摘下来了。   面具在先前战斗的余波里受到冲击,好像有些变形了...   “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斯卡利杰的位置,我会阻止战争,给那些无辜之人...给你的「神之子民」们,留条活路。”   随手将面具丢到冰崖之下,我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你...”   我看到他暗淡的瞳孔里,在最初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几种情绪闪过之后,恍惚间,似乎终于流出些许释然的神色。   咦...   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是谁吗?   “你说的...对。”   冰冷的血,从骑士血肉模糊的鼻子、从他的嘴角不断溢出,陡然间,意味不明的笑容自他脸上展露。   “你是谁,不...重要了...”   嗡——   神迹的颤鸣声,蓦然间响起。   视线里,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圆球,不知从骑士身上的哪里飞出,悬浮在我与他的面前,眨眼间,便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一起死吧...”   淦。   轰隆——!!!   巨大的爆炸,几乎是贴着脸释放开来,我反应迅速,连忙用手臂交叉挡住面庞,惊人的冲击一霎那席卷而出,瞬间就将我整个人掀飞出去,我感到有滴滴点点的腥热溅在身上,耳朵里全是嗡鸣...   半空之中,我用力甩了甩头,也不知被炸飞出多少米,拧转身形仓促落地,脚下还是有如镜面般的坚冰,我扎稳脚步在冰面上又滑出数米,这才堪堪停下。   该死...   我拍了拍有些发懵的脑袋,伸手接住一片被炸飞的衣布,胡乱擦了擦脸和胳膊,「呸」地吐一声口水,抬起头,向着冰崖边匆忙看过去了。   冰烟慢慢散去。   那里...   就只剩下被镰刀钉在冰凌上的半个手臂。   骑士死了。   以这种决然的方式...   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真是个...”   我深吸一口气。   「可悲的家伙」这个形容,在嘴巴里打了个转,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毕竟,他听不到了。   “啊...”   我突然有点烦躁。   这下看来,得赶快下去那片冰霜地狱,找其他的人来,趁着他们还没死,一个个抓起来审问了。   可做这种事...   实在是...   轰滋滋滋——   蓦然间,雷光在身侧不远处一闪,剑鬼安娜西丽斯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结束了?”   她的样子看起来蒙蒙的,环顾着四周问道。   咦...   她怎么还拎着个人。   我马上注意到安娜像抓小鸡一样随意提在手上的人影,那是个火红色盔甲的女人,身上裹着一层霜...还有气息。   “这是...”   我一下没反应上来。   “你说的,火红色盔甲的女战士。”   剑鬼朝远处满是尸体的方向一指:“我从骑士团里,救出来的。”   我愣了愣。   随即,立刻就意识到了。   “干的漂亮,安娜。”   那是火烈鸟安妮。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让他们后悔   北风呼啸。   雪花随着刺骨的寒流,纷纷飘舞着。   庞大的冰山南侧,谷地间乱糟糟的军群已逐渐重整军势,黑色、红色两大方阵于风雪中悄然成型,兵兽奔走之中,不断传出人的喊声,那些被神迹波及未死的受伤战士,此时也终于等来迟到的救援,被拖走或者抬走的过程中,不少人嘴巴里淌着血,身上开了洞,却依然大笑叫骂着,对那些骑士的遭遇,发出最刺耳的嘲讽。   那样的声音,却是已经传不到骑士们的耳朵里了。   冰山北侧脚下,桑克斯、兵长与一众面色肃穆的赤骑,驭兽奔至那片被冰封的地狱,数十人停在了外围的雪坡上,远远望着那惨烈的场景,半晌,才有人抖着嘴唇,喃喃发出声音。   “走吧...”   “回去告诉他们,不用打了...”   那声音似乎夹杂着深深的战栗,说完之后,紧接着又是少顷的沉默,随即在桑克斯的身旁,那名兵长像是被冻得打颤一样,将牙关咬紧,也开口了。   “这算是,真正遇上天灾了...死的竟如此不值一提...”   “我们胜之不武啊...”   此时此刻,这些目睹了骑士团下场的北境军们,没有谁觉得应该为这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胜利,感到欣喜。   不久,他们就要从雪坡原路返回。   角马掉头,嘶鸣着正打算踏出铁蹄的时候,却只听「轰嗞」一声,一道雷击自冰山顶直劈而下,落到他们的面前了。   矮个子的斗篷面具女,这次又带着个人,出现在了众人眼里。   “喏。”   只见她对着赤骑们点了点头,半拖半抱着将人放在地上,那人一下来便止不住地开始咳嗽,穿着火红色的甲胄,头发乱蓬蓬的,有些脏,还沾着不少晶莹的冰屑,盔甲上不少的地方,看上去都有点湿漉漉的。   “埃、埃琳堡...军,咳咳、听令。”   狼狈的人影坐在地上,在咳嗽声中缓过几口气后,马上就开始对众骑发号施令:“马上去找,最快的角马兽来...”   说着,朝斗篷女伸手一指:“给她们。”   “安妮大人——”   马上就有人认出了眼前的女战士是谁,这一声喊出之后,赤骑们纷纷下了兽背,向火烈鸟安妮跑过去了。   “您没事吧!”   “有哪里受伤了吗?是不是教会干的好事!”   “你们谁去叫两个能医伤的过来——”   几名战士率先围上,这时的他们也真正清楚了斗篷女是自己这边的人,眼中对其的防备因此没有了,然而忌惮却还是存留几分,只是心系将领,暂时顾不上与她攀谈,想要先将安妮伯爵从雪地里扶起来。   “我没事...”   而安妮伯爵却是连连摆手,虚弱的眼神里闪过几分急切:“你们,先去找角马,速去速回...”   “角马就这只吧!”   桑克斯见状也连忙下了兽背,听到伯爵大人的吩咐之后,他将自己临时骑的角马兽拉了过去,手里的缰绳交给站在一旁的斗篷女:“福罗里斯混种角马,无主的,瞧瞧他脑袋上黝黑的尖角...兽厩里数一数二的快啊。”   男人的语气故作平常,就好像早上还讥讽她们的模样。   然而心里,却已经算是鼓足勇气了。   他其实很想问「你们到底是谁」的。   不敢而已。   另一边,女伯爵安妮推开一众想要掺扶她的手,在战士们的围拢中慢慢起身,见桑克斯将角马交给了斗篷女,下意识地抬头,朝冰山上望去一眼。   “好,很好...”   随手接过一旁战士递过来的酒袋,安妮仰头猛灌几口,「哈」地长吐出一口气,转头对斗篷女说道:“你们就骑着它,快些前往白皓城吧。这边的事,先交给我处理就好了,咳...你叫做安娜是吧?我请拜托你...务必保护好她。”   “嗯。”   剑鬼安娜西丽斯轻轻点头。   随即,她看也不看此时都纷纷朝她望去的几十名北境军,一手牵着黝黑健壮的角马,轻轻抚摸几下它脖颈上的毛发,纵身一跃,便已经跳到了兽背上,调转兽头「喝」地一声,朝着北边的方向,逐渐跑远了。   “安妮大人...”   包括桑克斯在内的一众战士,目送着那身影远去,夹杂着些许茫然、疑惑不解的目光,一个个重新投回到女伯爵的身上。   然而安妮仿佛毫不知觉,目光依然望着那一人一兽,逐渐消失于远方的风雪之中。   下一刻,有一道速度极快的身影,自冰山之顶一跃而出,宛若飞鸟游龙,破开风雪、化作一颗湛蓝流星,自所有人的视线上空掠过,朝着斗篷女驭兽而走的方向,追过去了。   而后...   他们便看到安妮大人在目送那道流星远去的同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不知是欣喜还是难过,却是打从心底感到如释重负的笑容,慢慢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安妮大人,她们到底是...”   有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桑克斯心里一直都想问的话。   可安妮却并没有理会。   女战士的目光仍旧眺望着远处,听到询问,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伴随着逐渐湿润的眼眶,那张眉宇轩昂的俏脸上,笑容静如花朵那般,悄然绽放。   ............   踏踏,踏踏,踏踏...   铁蹄飞快,踏在皑皑一片的雪原之上。   带着古怪面具的剑鬼小姐驭兽狂奔,风雪里,兜帽被吹开了,散扎着的头发在脑后胡乱地摆,「刷刷」打在我的脸上,痒痒的,非常令人不愉快。   “我可以一把火烧掉你的毛吗。”   我坐在剑鬼背后,感受着身下剧烈的颠簸,很是烦躁地将她的兜帽又扣了回去,一只手安在后脑勺就不放了。   “你暴露了。”   剑鬼小姐并不理会我的动作,径自说道:“你说过,不能暴露。”   “情况有变,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挪了挪屁屁,试图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只听剑鬼又说:“那个女战士,认识你。”   “嗯。”   我点点头,斟酌片刻:“埃琳堡的女伯爵,我父亲的人...可以相信。”   安妮看到我的脸了。   那时刚刚才干完架,还来不及遮掩,剑鬼就带着人过来了,本以为是昏迷的状态,然而她却很快睁开眼与我对视——火烈鸟受伤不重,骑士们在挟持她之后,把她捆起来带在队伍的最后面,准备关键时刻再将北境一军,然而冰雨落下,砸死了看守她的几名骑士,安妮则只是被冲击震晕了过去,紧接着就被剑鬼所救,侥幸逃过一命。   待她重新清醒,一眼就认出了我的样子。   没办法了...   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我也就正好趁机问了她一些事情,从她的口中,终于得知到父亲那边的消息。   就在昨天夜里,我呼呼睡正香的时候,卡里耶新城的一队重骑兵失控了,违背父亲的命令偷偷前往皇城,准备刺杀凯恩斯皇帝,然后失手了,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杀了教会上百名神职人员...   由于事发突然,性质又极其恶劣,父亲立刻就带着贝拉等人前去处理了,在走的同时,似乎也接连发布了好几道命令,其中安妮收到的,就是负责集结南边散布的各方大军,回城等候进一步的通知。   敏锐的她马上嗅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于是连夜放出十数只信鸦,随后便想去找母亲问明情况,却不料中途竟被教会的人埋伏。   “我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一步,原本他们早就有准备了...”   几乎就是在北境方收到消息的同时,教会暗藏在城内各处的神职人员,第四骑士团的骑士大军便已经倾巢而出,他们先是对城里包括安妮在内的将领进行了一轮刺杀行动,随后趁夜突入白皓城,将守城门的猎人们迅速控制起来,紧接着开始在城里展开清剿,试图扼杀一切北境势力...   “你父亲和母亲,可能已经陷入了非常糟糕的境地...”   安妮奋起反抗,带领着埃琳堡八十赤骑,在混乱的城中杀出一条血路,出城时,就已经只剩下她一人了...   那之后,她便彻底断了与父亲和城里守军的联系,也不知道我母亲人在哪里,是否安全,只身一人逃出城外,本想着集结兵力再杀回来,往南行进的途中,却碰上了守在冰河的第四骑士团副团长蒂亚,交手中被击落兽背,成了俘虏。   “看上去,是他们蓄谋已久...就等这一刻的来临...我们的人里有内应,就连呼唤信鸦的骨哨,都被他们拿到手了...他们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   那名为蒂亚的副团长,就是不久前被我打得面目全非,还妄想与我同归于尽的骑士。   他已经死透了。   而安妮所说的那些话语,此刻却仍不断回响在我的脑海之中。   “教会这次,是打定主意想将我们赶尽杀绝了...”   “你要去救你的父亲母亲...但请切记,不可以冒进...先去...城里的黑堡,找到维多利亚女王...她是值得信任的人...你去寻求她的帮助,先确认公爵大人以及夫人的安危...然后,再和教会彻底翻脸不迟...”   “届时我会带着更多的大军,赶回去的...切利尔斯皇宫的那些家伙,一个都不能放跑...”   “你已经拥有了如此的力量,而那些个贪得无厌的神棍,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惹到了谁...”   “他们以为你死了,就可以忽视整个北境的意愿,对山特尔堡...做出如此不可原谅的背叛行为...一群没有底线的可耻之徒...”   “我们北境之人,绝不能这样任人欺辱...”   “哪怕是教会也不行...”   “必须要让他们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佩佩...” 第一百四十章 抵达白皓城   晚夜时分,脚下的积雪都到了两尺多厚。   落日早已消失在西山的尽头,两轮圆月映挂在云絮背后,此时风雪皆已经停了,今夜的天幕没有繁星,唯独月光皎洁素净,洒下的熠辉让这片皑皑雪土,泛出一种荒凉又神秘的浮青。   我与剑鬼自南山一路向北,途沿冰河河道,又接着按安妮所说,向西北走出一大段的距离,待积雪愈发厚重,角马兽行进的速度严重受阻,我们便都下了兽背,小心趟过结冰的河水,这时候已经能看到一些人活动过的痕迹,雪坡下的营地篝火堆、冰河面上用来捕鱼的洞窟,废弃的渔网与酒壶,成串的脚印,醒目的血迹,自过河之后,陆陆续续也都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远方,那火光四起的城邑,于黑暗中影影绰绰,此时也已经能看得到其轮廓了。   我们在岸边弃了角马,依照剑鬼所说的,这附近少不了有人经过,或是骑士,或是北境的战士,他们看到无主的角马,自然会留下来充作军用,不至于担心它会饿死冻死——接下来从河边到城里的路程,以我们二人的脚力,选择徒步反而会快上很多。   于是月色之下,两道娇小的身影,便以迅雷不掩的速度,黑夜魅影那般,「嗖嗖」冲向那远方的白皓城。   跑得再远一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片区域,七零八落地散落着不少武器。   “...等下。”   我呼唤了剑鬼停住脚步,随手捡起身旁一柄断掉的长矛——好似长矛,却又像是长戟般的兵器,已经从中柄处折断了,利刃上布满缺口,有齿轮从柄端连接的破损处掉了出来——毫无疑问,这是把猎人的武器。   放眼望去,这周围多是这样的兵器。   以及血迹。   大量的血迹浸红白雪,雪地上满是凌乱的痕迹,看上去,是前不久才发生过一场战斗的,空气中布满的焦臭气味,此刻已经充斥在了鼻腔里。   我轻掩口鼻,循着那臭味走去,不远,就发现了一堆焚烧过的尸体。   有人的,也有角马兽的,被胡乱挖了个坑全丢进去,一把火烧了...火看上去灭了没多久,有些尸体还在蒸腾着灰烟,但基本都已经烧的和碳一样了,粗略望去至少一两百人,角马兽数量比较少,应该都是在交战中死掉的。   我站在坑边,看到一些没烧完的皮革或者布片,黑乎乎的肩甲,那款式看起来,像是工坊猎人的装备。   也有骑士铠。   但骑士铠都不在坑里,而是整整齐齐、摆在了坑旁边的小山坡上,那边竖有不少十字碑,简简单单用木枝捆成,我没兴趣去看碑上都刻了哪些名字。   这场小范围战斗的获胜者,想必是教会骑士了。   我有些想埋了他们...   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没那个时间。   “从现在开始,我们可能随时都会遭遇到那些骑士。”   离开尸坑之后,我与剑鬼加速并行,一边说话,一边向着火光晕染的城市急速狂奔:“遇到之后,不用躲,不用犹豫,管他们有多少人,用最短的时间全部解决掉,注意别搞出太大的动静就行。”   “好。”   狂风在耳畔呼啸着。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白皓城的南墙脚下。   靠近这边以后,雪地里的尸体几乎就已经随处可见,跑不远就能发现几个,有猎人的,有埃琳堡卡里耶新城的,也有教会骑士的,零零散散,有时是三五个人倒在血泊里,有时则是十几二十多个,看上去似乎是进行过好几波的小冲突,但没有两军正面交锋后的大场面,且战斗似乎早就已经结束,整个城南郊外都变得异常安静,甚至连预想的梭巡骑士都没有。   可抬起头时,还是隐约能听到从城里传来的纷乱动静。   “里面还在打。”   我与剑鬼就立在高墙之下,抬头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城头,几近二十米高的坚垒之上,除去偶尔摇曳的火把光亮,似乎再见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城里现在可能一片混乱,这边连个守墙的都没有了...走吧,先跳上去看看再说。”   砰——   一声闷响,月步踏起,我率先向着城墙跃去,剑鬼安娜西丽丝紧随其后,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一个像飞鸟直冲而上,一个迅捷有如猴子,沿着墙壁的突起「嗖嗖」爬了上去,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墙顶,「啪嗒」一声,我双脚刚刚落地,剑鬼就从身后的城垛翻身而起,站到我的身边来了。   视野当中,墙后的城市已是烽火四起,燃烧的房屋、破碎的道路,被什么东西砸烂一半的高塔,数不清的倒塌灯柱,血腥味与萧杀的气息夹杂在风里,浓烟四起当中,扰攘的人们在四面八方叫喊着,奔走间传出兵刃的交鸣,神迹的光芒于远处绽放,那里到处都能看到金甲骑士们的身影。   “什么人在抵抗?”我下意识地问道。   “看不清楚...”剑鬼回答。   天太黑了,只能感觉到城北有部分地方交战激烈,但除去数量充足的骑士们,我们都看不见他们在与哪方交手...   但显然,是遇到顽强的抵抗了。   “算了,先顾不上那些,我们去黑堡。”   视野在城中快速搜索,不一会儿,我便看到了高耸在城中心偏南位置的黑色巨大城堡,那城堡一如安妮所说,通体黑漆漆的,繁丽的拱窗亮着无数灯火,是这座城里最高最醒目的建筑,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即可辨别。   “在那里,走——!”   没有多余的话,不去想多余的事情,我朝着黑堡的方位一指,也不等剑鬼反应,一个小助跑跃上城垛,踏出全力月步,「轰」地一声巨响,坚硬的城垛被我这一脚彻底踏碎,整个人像离弦之箭那边,眨眼出现在一百多米外的高空,身影划出弧线,落上破碎的塔顶,屈膝,再次发力——   轰!   砰砰砰砰...   连续的轰鸣声自黑夜响起,视野中巨大的城堡正迅速与我拉近着距离,眼看着再过一会儿就要到达堡顶,下一刻,刺耳的风声自左侧划破灰暗,倏然袭来!   敌人...   嘣!   咻——   我立刻朝前方抬手喷出冰舞,冲势缓慢下来的一瞬间,尖锐的风啸挟裹着耀眼金芒,几乎是紧贴眼前掠了过去。   ...圣枪?   我凝出冰台踩在脚下,悬空而立,目光游走之间,看到距离城堡不远处的一座尖塔之上,隐约有个身裹黑袍的人影。   嗡——   就在我望过去的同时,璀璨的金光再次自那人影身上亮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找伊丽莎白女王   嗡——   闪耀的金光在暗夜的塔尖倏然亮起,几乎是在那同一时间,伴随着「哐啷啷啷」,金属摩擦甩动所发出的巨大噪音,四五条手臂粗细的金色锁链,眨眼间便从四面飞射而来,封锁我所位于的这片区域,缠绕起来再迅速收紧,试图让我紧紧捆住!   一上来就用束缚的神迹啊...   我有些不屑地瘪了瘪嘴吧。   瞳眸中蓝光悄然一闪,极冰短镰顷刻凝于手中,眼看着那锁链愈发在面前紧缩,一抬手,便将冰冷的刀光斩了出去,只听「哐嗡」一声巨响,漫天火花四溅开来,几道锁链应声而断,毫无悬念,化作光点消散于黑夜之中。   然而下一刻,在视野重新变得开阔的霎那,那原先还在尖塔之上的黑袍人影,随金光「嗡」地一声就闪过来了,袍摆「呼啦」作响,周身挟裹着尖锐刺耳的风流声,像俯冲的飞鸟那样,单手持剑,滑翔着就朝我扑过来了!   ...风序?   铛——!   我眼睛眨也不眨,抬手便又是一刀,接住了对方全力挥来的斩劈,刀剑悍然相接,火花自眼前再次迸射四溅,亮光中隐约看清楚了那人的脸,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棕发青眼鹰钩鼻,黑斗篷随风扬舞,背后的红色醒目荆棘花纹,在交手中一闪而过。   ...圣诗班。   我蓦然意识到了眼前这家伙的身份。   「铛铛」又拼了两刀之后,他的身体开始自风中缓慢飘落,能保持这种程度的悬浮,看起来风之秩序的亲和力也不错,而圣诗班里大抵都是些有天赋的家伙,下一个瞬间,男子在跌落前陡然挥出左手,「呼」地一下拽住我的裤脚,金芒自掌中乍现,两条细长的链条顷刻缠上我的左腿,随后锁紧,试图将我从冰台上拽下来,与他一同坠落。   你可真是自负...   心中如此想着,在那男子的一拽之下,我纹丝未动,反手就是一个捞抄过去,扯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重新又拽了上来,极冰短镰在手中转动两圈,舞出烈风,倏然就朝他锁住我腿的那只手,斩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际,那圣诗班居然勉强能够跟得上反应,金光一暗,手骤然就松了开来,躲过短镰冷冽的横扫,然而这一下,缠绕着我腿的锁链也因此变得松动,他还想用同一只手再次向我发动进攻,攻势才刚刚展露雏形,我一脚已经踢了过去,「咔嚓」一声,便将他的手腕直接踢断。   “呃啊!”   男子一声痛呼:“你是什么人...”   被整个人拽到我面前后,他脸色一青一白,痛得呲牙咧嘴,狰狞的面目于下一刻陡然变得狠厉,右手丢掉长剑,「嗡」地一声凝成光刃,直戳我的小腹!   我眉头一蹙。   骤然间,冰霜之力自周身喷薄而出,极冻的雾气一霎那就将对方彻底罩住,白霜顷刻间布遍在男子的全身,那手上的光刃在距离我小腹只有几厘米处生生停住,余光扫去,只见他的整条胳膊乃至半个身子都被冰封,动也动不了了。   从遭遇到交战,整个过程快到只经过了不到五秒钟,便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我始终面无表情,望着男子不断颤抖的眼睛,歪着脑袋想了想。   嗯...   好像也没什么要问他的。   算了,杀了吧...   然而念头一转,正待我打算动手时,风声自背后「咻」地又掠了过来,声势凌厉,我下意识地一拧身,抛掉短镰伸手抓去,「砰」一声闷响,将那滚烫刺眼的圣枪直接抓在了手中。   还有人...   惊人的冲击,随着圣枪的嗡鸣自我手中不断扩散开去,我的斗篷早已在先前的战斗里变得破破烂烂,失去了兜帽的遮挡,头发便在空中肆意乱摆起来,黑暗中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圣诗班的看到脸。   心下警惕、游目四周的同时,马上又发现在下方的黑暗里,火光燃烧的楼屋顶部,有不只一个地方,这时候都已经亮起了神迹的光晕。   两个...   三个...   至少还有三个人。   都是圣诗班的臭老鼠吗?   又是短短两秒钟的时间过去,再回望时,手中提着的男子已经被我彻底冻成了冰棍。   这家伙绝不是弱者,只是面对我时太大意了,居然敢毫无准备,就那么正面直接冲过来,很多更厉害的后手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已经被我彻底冻硬,慢慢没了呼吸。   我随手将他丢开,另一手松掉紧紧攥在掌心的圣枪,侧身一闪,让圣枪「嗖」地划过身前,直接命中那抛向空中的圣诗班冰棍,「砰」地一声响,男子就像是被导弹击中的玻璃雕像,在爆炸声里漫天碎裂,化成无数寒冷的血肉冰块,四散落下。   与此同时,有数不清的、微微发亮的洁白羽毛,下雪般自我周身开始飘零。   这神迹我熟...   月步霎那间踏出,脚下的冰台应声而碎,一眨眼的时间里,我已经脱离了羽毛所覆盖的那片黑夜,出现在男子先前站立的尖塔塔顶,视野当中,妮菲洛达白翼所凝成的光球在头顶远处逐渐显形,数不清的炽烈射线仿佛照亮半个天际,猛烈的攻势朝着下方火光晕染的房屋漫天袭去,轰轰轰轰轰——!   爆炸声连绵不断,在城市街道点燃更多的火焰,热浪扑面袭来,我微微蹲下身子,眼睛转的飞快,寻找着周围随时可能攻过来的敌人。   蓦然间,只听得「轰嗞」一声,剑鬼小姐挟裹雷光,出现在了我的旁边。   “这里交给我。”   「铮」地一声,她抽出怀抱里的长剑,没有多余的废话,脸上还带着那个滑稽的面具,说完之后,便自席卷的气流里逆冲而走,雷电之光耀得我忍不住眯起眼睛,转瞬便没入远处的黑暗里,那边也随即亮起神迹的光晕,交手的动静倏然响起。   “一个都别放走——!”我朝她喊了一声。   下一刻,俯身躲过又一支偷袭的圣枪,月步再次踏出,整个人伴随着「砰砰砰」的闷响持续升空,高空中凝出冰台,脚步陡转,「呼」地一下,炮弹版窜向黑堡顶楼突出的高台。   我来了...   几秒钟之后,一声闷响,我已经落在了堡外宽敞的圆形露台之上,翻滚两圈减缓冲势,调整姿势正待起身,蓦然间,看到头顶破碎的圆窗之上,又有黑袍人纵身而跃,双掌泛出金光,朝我攻了过来。   有完没完...   我侧身闪过对方的袭击,脚步未动,趁他还在空中,抬起右手闪电般掐在了他的脖颈。   “你好啊。”   随口打声招呼的同时,腰身一发狠力,单手按死他,直接将他砸在了坚硬的石台上,四脚朝天——   “我找伊丽莎白女王。”   轰!!!   脚下的大理石,被这惊人的一击砸得寸寸龟裂,烟尘骤起,热血点点滴滴洒了我一脸,那人的脖子被我捏断了,骨头内脏瞬间稀碎,哼都没哼一声,当场就没了生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死活不论   “咳咳...呸。”   嘴巴里好像刚刚嘣进了碎石沙。   脸上也沾到血了...   我后退一步。   撤出弥漫在视线里、慢慢消散的尘雾,稍微整理一下衣摆,再低头看一眼那个不知道是被我掐死还是砸死的人影——人肯定是已经死透了,浑身的骨头不清楚断了多少截,一条大腿骨都从肉里戳出来了,软成一滩烂泥倒在那里,死相狰狞,都没呼吸了,血还从嘴巴胸膛里,不断地往外溢...   但身上的斗篷基本上完好无损,只是有点脏而已。   那是圣诗班的斗篷没错...   我看了几眼,随即利索脱掉自己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灰麻布斗篷,走过去将尸体又半拽起来,在鲜血侵染到他背后的篷布之前,几下就把那通体漆黑的斗篷解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布料真好...   和教宗骑士斗篷手感非常的像,恐怕也有着防火隔热的效果吧?   想了想,觉得斗篷有点长了,又撩起篷摆,用力撕下长长一条布来,比划比划,蒙在脸上就系好了,将嘴巴鼻子完全遮住,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夜的双眼,脑后散乱的头发也快速梳理一番,兜帽戴上,便不再理会那具尸体,回身走到露台边缘,扶着栏杆向下望去一眼。   ...堡下似乎一片混乱。   嘈杂的声音,隐约还有到处乱窜的人影,火光昏昏暗暗,照不尽城市间道路的阴霾,远方偶尔传出零星的厮杀与惨叫声,头顶上空雷芒闪动,追逐着几道逃窜的金色光影,距离拉近之后,「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弧光,有人便从天空坠下来了。   这里是四楼...   安妮说维多利亚女王就住在三楼的某间起居室,而父亲与母亲近一个月来临时的寝室,也就与她相隔了大半个长廊。   不过看这情况...   黑堡如今已经是处在教会的控制之下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慌。   该死...   可别再来晚一步...   “呼——”   深呼吸一口气后,我拉着兜帽,转身绕过地上的尸体,快步走进露台后方的拱门,拱门之后是一段不算长的大理石阶梯,这里没有人把守,或者说把手的已经在刚才被我杀掉了,四周围显得有些安静。   等下了阶梯,就算正式进入到了城堡里,入目所及,是四楼不知通往哪里的环形长廊,长廊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两边墙壁灯火通明,照出靠着里侧墙壁的一扇扇屋门,有些是敞开的,有些则是紧闭,有些屋里还亮着火光,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呆着,我也没时间去理。   找到楼梯就下去吧...   我不清楚堡里此时都有些什么人,但他们一定很快就会对外面的动静做出反应,虽说有剑鬼在吸引着大部分注意力,却也难保什么时候,就会有厉害的家伙知道我已经闯进了这里...   父亲大抵是不可能还留在这了,甚至早都已经不在这座城...我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他,哪怕情况再怎么艰难,教会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父亲那边干净利落的收拾掉...   北境的斯卡利杰大公爵,可没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对付。   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母亲,她和父亲不同,纵使脑袋再怎么够用,终究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假如按照安妮的说法...   加上如今黑堡外的情况,母亲很可能并未来得及跑掉,这时候早已经落入到了教会的人手中。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该死。   我必须尽快找到维姬,确认这些事情。   而现在,大概也只有她最清楚——   「砰」地一声,就在我想得入神时,面前不远处的一扇门扉突然间就被一脚踢开,随即有人陆陆续续、从门里不断走了出来。   “全部都到外面去,挨着墙站成一排!”   “快点快点!”   略显粗暴的喊声中,身穿华服的女子被人从门内推搡而出,她怀中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小孩看样子有些被吓到了,懵懵的不敢说话,而紧跟她的后面,几名教会骑士手举火把,带着一众看起来像是贵族的男男女女,呼喝着将他们赶到长廊,一字站定。   啊哦...   想的有些入神,竟然没注意到动静。   “骑士长,骑士长,我是特劳斯总管,我和你们的主教打过招呼...”   人群之中,有名肥胖的中年男子想要上前找那位发号施令的骑士说话,随即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了:“站好,别动!”   “我们不是想对你们做什么,只是奉命要在今晚彻查黑堡,职责所在,还请委屈各位一下,我保证很快就会结束,没有谁会受伤...除非你们之中,有人胆敢窝藏北境叛军的首脑。”   那骑士长说完,将手向旁边的同伴一伸:“把画像拿来。”   另一名骑士马上就要递给他一张羊皮纸。   而就此时,他们的眼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摆了过来,与不远处站在黑暗中的我,悄然对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钟。   “...大人?”   那下属骑士先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手里的羊皮纸还没有递出去,下意识地就想先对我行礼,然而下一刻,那骑士长猛地抬手将他拦住,眼眸圆睁朝我大吼:“不对!他不是圣徒...你是谁——!”   砰——   与此同时,我已然踏出月步。   「呼」地一声风啸,身影消失在原地,于下一个瞬间出现在骑士长瞪大的眼睛前方,狂风一路扫过,吹灭无数烛火,那骑士长眼睛还死盯着我原先所站立的方向,然而磐石般裹着霜冻的小拳头,已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嘣!   “唔...”   这一拳直接将骑士长打得口吐鲜血、牙齿齐飞,身体如陀螺般翻滚着,倒飞出十数米,「轰」地装上墙壁,生死不知。   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其余几名骑士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不过是比普通人拥有更强健的身体,或许也会一点点的神迹,却又怎能跟得上我的速度。   电光火石之间,我脚步飞转连轰数拳,仿佛拍苍蝇那般,「砰砰砰砰砰」,将他们一个个打地乱飞起来,连拔剑的时间都没有,身体便在重拳之下撞上墙壁、撞在天花板,我出手几乎毫不留情,眨眼之间,骑士们基本已经全部倒地。   “入侵者...”   咦?   打完站定,我转头看到居然有人还能说话,正是先前递给骑士长羊皮纸的那个家伙,此时已经飞出到了几米之外,口鼻溢血,挣扎着想要爬向远方:“塔·拉夏...大人...有...入侵者...”   还蛮厉害的嘛...   嗖嗖——   随手一挥,射出两道尖锐冰凌,洞穿了骑士的盔甲,从后背刺入胸膛,他抽出几下,便不再动了。   不过...   他刚才说塔·拉夏?   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我朝那骑士走了过去,弯下腰,捡起那张还被他握在手里的羊皮纸,摊开眼前,借着火光看去。   ...这是一张女人的画像。   一个黑发黑瞳、很漂亮的女人。   感觉上,女人样貌和我有点像。   而在画像的下方,我看到有写着这么两行小字。   [凯瑟琳·冬之月,北境叛军首脑,斯卡利杰之妻。]   [死活不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维姬?   母亲...   粗略看过几眼,视线在扫过「死活不论」这行不大但却异常醒目的字眼之后,我面无表情地回身,察觉到那站立一排的贵族其中有人想跑,于是便一声轻喝:“站住,都先不要动。”   “哇——”   小孩子的哭声这时候才蓦然传出,将抱着孩子的妇女吓了一个激灵,神情惶恐,赶忙伸手去捂孩子的嘴巴,旁边那两名想跑的男子也蓦然间僵住动作,其余人皆是被吓地不敢出声,老老实实动也不动。   这总算得上是...   一个没那么坏的消息。   教会对母亲发出了通缉,恐怕早已经满城在找人了,然而这时候到了黑堡,却还在拿着画像盘问,说明母亲并未真正落到他们手里...尽管那上面写着的「死活不论」,让我在那么一瞬间里,升起了要杀光他们的念头。   但这总归不是个坏事...   只要我能赶在教会之前,先一步找到母亲...   “配合一下,我不会伤害你们。”   思绪转瞬万千,我走回到张皇失措的人们面前,望着一个个惊魂未定、煞白的脸,将手中的画像举了起来,淡声问道:“你们,有谁见过她吗?”   说完又顿了顿,眼睛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嗯,没关系,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实话实说,不要撒谎就行。一但让我发现有谁撒谎,那么你们所有人的下场,就会和这几个骑士一样。”   平静的、威胁的话,让这些人再次露出惊惧的表情,女人不断在试图缩往男人的身后,而男人们则显得小心翼翼、相互对视着,眼中透出极度的惶恐。   “...说啊?”   见他们一个个都不敢随便说话,我便露出相当不耐烦的样子:“我时间耐心有限,只给你们半分钟的时间。半分钟之后,要是我得不到想要的信息...你们都活不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   “我、我认识她...”   蓦然间,他们之中那名看上去颇有身份的肥胖中年男子开口了,像是为了壮胆一般,搓着手对我露出强笑:“那个,这位大人...我是黑堡的总管,我认识画像上的这位...这位夫人...”   男人的声音此时还有些发抖,一面说,一面小心斟酌用词:“她...她是斯卡利杰公爵的妻子,这两个月时常出入堡内,昨晚之前,我们每天几乎都有见过面的...只是平日里,我与她也不熟...我们不是叛军的——”   “不要说多余的废话。”我马上打断了他,“凯瑟琳现在人在哪,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行了。”   “这个,这个...”   男人闻言,有些紧张地擦了擦汗:“大人,您看...我们都是原先就居住在堡里的,在白皓城负责过这样那样的琐事...直到北境军来的时候,城破了,堡主不知所踪,这里也就被他们征用...我们也没办法,反抗不了,也得不到谁的信任...”   “你还有十秒钟。”   “是是是...昨夜之后,教会军打了进来,准备清剿窝藏在城里的叛...清剿城里的北境军,事发突然,我们很害怕...天不亮,就想要找人商量商量该怎么办,然后突然发现,堡里的北境军竟然已经一声不响,全都撤走了...无论是斯卡利杰公爵,还是凯瑟琳夫人,都不见了踪影...”   “所以,你是想说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呵、呵呵...”   见我语气不善,男人此时已经紧张到汗流浃背:“您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总管...出不去城,就只能和堡里的人老实呆在这里,什么也不敢问,哪里有机会知道...北境军首脑的行踪啊...”   “撒谎。”   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认真问道:“你是黑堡的总管,她离开没离开这里,你会不知道吗。”   嗖——   小手轻挥,尖锐的冰刺倏然飞射出去,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霎时间凌空抵在了男人肉囔囔的脖颈。   “呃啊!”   这一下将男人吓地惊叫起来,脸上血色全失,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好在旁人眼疾手快,赶紧将他扶住。   “等、等等!大人,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您不能这么做——”   男人的脖颈被刺出了些许鲜血,血一流出来便被冻住,霜冻肉眼可见,沿着细小的伤口,慢慢攀附在那油乎乎的皮肤上。   他被吓坏了,哭丧着脸,拼命想要对我解释:“堡里的守卫,早就已经被山特尔军的猎人给接管了,到得今天早上,又换成了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的人!”   “我、我被架空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只负责堡里所有人的饮食起居,像个没用的佣仆!就这样他们还是防贼一样防着我,我连凯瑟琳夫人住在哪间房里都不知道,我又怎能知道其他的事!我敢对神明起誓!”   他喊得越来越大声,快要哭出来似的,连旁边的孩子都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反而止住了抽泣声,那张软弱可笑的脸,让我觉得有些看得烦了。   酒囊饭袋...   这种家伙,大概是很怕死的,他不敢骗我。   “好了,闭嘴吧。会怕成这个样子也是没谁了...”   于是我又一挥手,将冰凌收了回来,随手丢在地上,慢步上前,在众人恐惧的眼神里走到墙边,将母亲的画像用烛火点燃,烧了。   “你说今早城堡的守卫,换成了伊丽莎白女王的人?那女王陛下呢,把她的情况告诉我,同样饶你不死...”   火灰自眼中飘散而飞,我转头望着肥胖的男人,冷声说道:“她还在这里吗。”   “在!在...应该是在的!”   男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抵是觉得自己不用死了,眼中噙着泪水,一把推开了掺扶着他的人,总算是能够自己站直身体:“女王陛下的话,这时候...可能已经在一楼正厅了...”   “可能?”我眯起眼睛。   “在的!她就在一楼正厅...差不多就两个小时前,教会的骑士们攻到这里,驻军、驻军把附近都围了,可却似乎并不想和伊森贝尔再起冲突,我看到两方人在堡外僵持了很久,随后,好像是有个教宗骑士来了,想要和女王陛下交涉,这时候,他们应该都在正厅了...”   所以...   维姬还在这座堡里。   “还有呢。”   我继续追问。   “还有...还有就是,我听到教会那边可能在怀疑,说伊森贝尔的女王,擅自把凯瑟琳夫人给藏起来了...您也看到了,他们刚刚还在堡内找人...”   “很好。”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这个动作,差点将男人吓得又要瘫软在地。   “别让我发现你在撒谎,你跑不掉。”   “是,是...我不会...”   “现在,告诉我正厅怎么走吧。”   等男人告诉我正厅的大致路线,我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然而走不远,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   “大、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   身材臃肿的贵族,刚刚才放松的表情马上又紧绷起来,强挤出几分笑意。   我没理他,径自解开腰间包裹掏了掏,掏出小半块从剑鬼那里敲诈而来、早上吃剩的饼,在一众人不安的眼神里,将饼子抛去给那名抱着孩子的妇人。   “给孩子吃些东西吧,他看起来饿坏了。”   那妇人伸不出手,饼就被站在她的旁边,像是她丈夫的男人慌乱接过。   男人看着手里的饼,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有些懵。   我不再理会他们了。   「砰」地一声踏出月步,挟裹着呼啸的狂风,身影跃过骑士们的尸体,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维姬??   拐过岔弯朝右闪去,转瞬间出现在向下盘旋的楼梯口前,根据那肥胖男人所说,从这里便可以直达一楼的正厅了。   楼梯间有些昏暗...   隐隐约约,我似乎能听到下方各处传来有人的脚步以及说话声,几道火把的光亮,伴随着盔甲「铿锵」的摩擦,自下一层的长廊匆匆闪过。   “你们去那边看看...”   “外面为什么这么吵?怎么回事——”   “怕是又有哪个叛军好手,闻讯过来送死了吧。”   “算了算了,交给那些穿黑袍的就行了...”   是骑士...   数量不少,每个楼层都有。   他们在搜寻母亲的藏身之地...   难道母亲真的没能及时走掉,被维姬藏在了黑堡的某处吗?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   那么不仅仅是她,就连维姬此刻的处境,恐怕也已经很麻烦了。   我必须动作再快一点才行...   然而尽管如此想着,心底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解围思路。此时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在尽可能不惊动更多人的前提下,先见到维多利亚,然后再做打算。   轰——   长廊的窗外,依然不时会传来闷响与爆炸声,金光闪电划过夜空,所发出的光亮忽明忽暗,将堡内里气氛照的有些焦灼,想必再过不久,更多的人就会察觉到我们两个闯到了这里的事情...   没时间了。   我沿着盘旋的楼梯箭步跃下,没有踏出月步,极力让自己不发出过分明显的动静,但也不必小心翼翼拖慢脚步,就这样从四楼下到二楼,运气还不错,没有遇到恰好搜到楼梯附近的骑士。   到了二楼之后,我并未再继续往下走了,根据那胖男人的说法,一楼的正厅此时恐怕有很多教会的人在把守着,贸然闯入的结果可能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麻烦,我怕短时间内没机会和维姬说话。   然而正厅是有二层的。   从这里就能过去,潜入起来也会方便很多,至少动手之前,先看一看是个到底什么情况...   那胆小的胖子果真没敢骗我,通往正厅二层的入口很快就被我找到了,是个小圆拱门,门口只有两名看守骑士。   他们似乎在闲聊着什么,但随即立刻就发现了我,正待拔剑大喊,我已经冲了上去,五指并拢双手成刀,「啪啪」两声,手刀狠狠切在他们的喉咙,喉骨碎裂、清脆的响声里,两人的身体软软倒下,我眼疾手快扶住他们,慢慢将其放在地上。   好...   拱门之外,灯火通亮,已经能听到从正厅传来的说话声。   “我知道她就在这里...”   “女王陛下,你的这番态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表达想要与教会为敌的立场。”   是谁...   那说话之人嗓音低沉,语气不骄不躁,听上去很有磁性,感觉是个岁数不小的男人。   他在和维姬说话?   我闪身躲到了拱门一侧,探出脑袋。   外面...   看样子好像还是个走廊,很宽的一条架空过道,过道外栏杆是大理石雕砌的,很高,挡住我的视线了,看不清楚下方正厅的情况。   不过趴到栏杆那边去,整个一层应该就能一览无余。   于是我竖起耳朵听了听。   走廊之间...   好像再没有走动的教会骑士了。   “请开门,好吗。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再谈一谈,如果你不是打算拖着整个伊森贝尔,也要与我们为敌的话。”   ...开门?   什么开门,难道维姬没有放他们进来...不对啊,那声音分明就是从正厅里传出来的。   我心下疑惑。   轻手轻脚从拱门后方出来,左右一看,的确没有发现走廊上有任何骑士的身影,于是便猫着腰,几步小跑到护栏的边上,随即蹲下,视线透过栏杆间的缝隙,向着下方的正厅悄悄望过去了。   那是间很气派的大厅。   雕刻繁美的石柱,通体漆黑的石壁,石壁上悬挂着无数面造型精美的大盾,以及用来展示的各种诡兵器,厅内沿墙而立、两排镶嵌着五色宝石的油灯柱,将那些盾牌兵器照的熠熠生辉。   整个大厅空间非常宽敞,厅堂之间,有不少骑士零零散散的站着,里面还夹杂着修士的身影,然而大厅两侧的守卫却是身穿银甲、手拄长戟的王城卫兵。两方看上去并未有发生过冲突,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厅中央倒是悠闲地摆了一桌丰盛的美食...然而似乎没有人动过。   这间正厅是有耳室的。   一扇很大的、被黑铁加固过的木门,就位于大厅尽头墙壁的右侧。那扇门此时正紧闭着,门口两侧分别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均穿着款式简洁的黑礼服,站姿端正目不斜视...我看到他们的肩章了,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那是坎里之剑的人...   而两人的正前方,在一众骑士的拥簇中,有个身材高大到过分显眼——差不多有两米高了吧?腰间悬有两把长剑,身披教宗骑士斗篷的男人,背对着我,看起来像是被堵在门外了。   “伊丽莎白女王陛下。”   男人再次开口说话,正是我先前听到的,那个颇具磁性的嗓音。   “你身为大国之统帅,在这等时刻,却选择以如此小女人的方式,关起门来逃避我们,我认为这是非常令人不齿的行为,实在是有失体统。”   “我想以您黑色曼陀罗的威名,不至于怕我一个教宗骑士,怕到这种程度吧。还是说,你心中的确有鬼,所以才不敢出来面见我,与教会对质,并保证伊森贝尔方这两个月以来,并未与北境叛军有任何过深瓜葛...”   他顿了顿:“又或者,你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拖延时间,打算为斯卡利杰的夫人制造更多逃跑的机会?若真如此,我倒是有些高看你了。”   话说到最后,男人的语气似乎夹杂着一丝不屑。   “这座城堡,早已经我们的人布下重重包围,事到如今,连只鸟都休想飞出去了。哪怕是你的坎里之剑,也休想从这里轻易脱身,更何况还有我在。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你当真以为她能逃得掉么。”   当然能啊。   开什么玩笑,这不还有我在么。   我望着那男人的背影,忍不住眯起眼睛,深呼吸一口,试图平复下心中陡然冒升的杀意。   等一下...   别急,先等一下...   别冲动,他们都没有发现我...   现在的问题是,听教会这边的语气,他们仿佛已经笃定了是维姬把母亲藏在这儿了...若真如此,我如果在这里直接动手,杀人了事拂袖而去,过后是不是会给维姬造成很麻烦的影响...   教会肯定要把事情赖在她头上的...   我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和她接触,问清楚母亲的位置之后,把人先救出来再说...   别着急,希尔维嘉,冷静想想...   以维姬聪明的脑瓜,她一定对此留有后手...不可能不管不顾,随随便便就把母亲藏在哪里,让两人轻易都陷入这种被动的局面,她没这么蠢...   我应该再等等的,等等看她怎么说...   然后再...   嗯?   不对啊。   那女人躲在耳室里干什么?在这种时刻?很奇怪的好吧,那根本不是她的作风啊。   为什么不愿意见教会的人...   还有,她为什么都不说话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维姬!?   “塔·拉夏大人——”   蓦然间,有骑士从正厅外跑了进来,快速穿过人群,走到那名教宗骑士身旁,模样看上去有些焦急,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堡外有入侵者,正在与穿黑袍的交手,已经杀了三个了...”   那声音不大,穿过安静的厅堂传到二楼,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啊...   剑鬼被发现了。   我躲在栏杆后方盘腿坐下,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认真打量整个大厅的兵力布防。   正厅门口,有六个人...   厅中央二十来个,不算两边的王城卫军,假如要动手,一秒钟内,我有把握解决掉所有骑士,没人逃得出去...   “杀了三个?”   观察的同时,只听名为塔·拉夏的教宗骑士闻言沉思道:“是叛军吗,对方一共来了几人。”   说完想了想,又一挥手:“算了,那不重要,交给圣诗班就好,让他们尽快处理干净...这种小事还要跑过来和我说吗。”   “不,不,大人...”   那骑士仓惶行礼,将头低下去,说话声压得更低了:“我的意思是,牺牲的三名都是圣诗班的成员...他们快要顶不住了,而对方、对方似乎只有一人。”   一个人?   他们还没意识到我的存在啊。   骑士的这句话说出口后,只见塔·拉夏原本已经打算转身不加理会的动作,蓦然一顿。   “你是说...”   他倏然又回过头了:“有一个人,突入了到这里,杀了三名圣诗班?”   “是、是的...至少三名...”   “对方是谁,什么身份。”   “这个,只知道好像是个女人...”   “女人?”   男人的声音非常冷静,在最初短暂的惊讶过后,听闻对方只有一人,且还是个女人,却也并未表现出多么在意的样子,只是下意识地说道:“能正面抗衡八名圣诗班的执行人员,干净利落击杀其中三个...叛军里有这种女人吗?她用的什么秩序之力,冰霜?还是火。”   “都、都不是...是雷电...”   “...雷电啊。”   塔·拉夏像是瞬间失去了再询问的兴趣。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大、大人...”   那骑士还想说什么,却被男人直接打断:“去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和意图,其他的事不必你来操心。”   “是...”   不久,待那名骑士离开,塔·拉夏望着挡在面前的房门,抬脚便要走上前去。   “抱歉,您还不能进去。”   站在门旁的坎里之剑自然不会放他进去,伸手便将其拦住了。   “你们两个,认为自己能拦得住我吗。”   男人将手搭在了剑上,语气中已经透着一丝威胁了:“刚才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我时间紧迫,不想再和一个缩头乌龟这么耗着。要么,你们进去让她出来,要么,我就直接闯了。”   “哈哈。”   那名坎里之剑男性闻言笑了两声,丝毫不露半分惧意:“拦不拦得住,总得试试看才知道。”   双方互不相让,然而僵持片刻,却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维多利亚在干什么啊...   她到底出不出来,出来我就要动手了!   等冲出去之后,第一个要揍的就是她——就当着那个教宗骑士和所有人的面,揍的同时找机会和她说话就行。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最稳妥的办法,我不愿意给她添麻烦,更不愿意给整个伊森贝尔带来灾难,所以至少得有这么一出表演。   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我的,然后马上猜到我的意思,我们去天上打一架,打得更显眼一些,这样其实也更方便我们说话。   等知道了母亲在哪,我再把她打飞就是...   反正我早就想试试这么干了。   如此想着,我已经悄然直起腰来。   “塔·拉夏大人,您想试试看么。”   锵——   一声铮鸣,那边的坎里之剑都已经拔出了武器,而骑士们见状也纷纷掏剑,两旁的王城守卫军紧随其后,将手中的长戟抵在身前,「哗」地就将骑士们包围了。   “放下武器——”   “我看谁敢动手!”   “塔·拉夏大人,您屡次对女王陛下出言不逊,真当我们伊森贝尔的战士没有一点脾气的么!?”   大厅内顿时陷入混乱,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所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唯独那名叫做塔·拉夏的教宗骑士,他站在人群中间,动也不动,对面前坎里之剑指向他的利刃视若无睹,连腰间的剑都懒得去碰。   他像是在等。   随即,我听到侧室的门里,蓦然传来慵懒的话语声。   “真吵啊...”   那声音一经响起,有如莺啼般悦耳动听,一下子就让整个大厅变得安静,两名坎里之剑的战士立刻收起武器,只见那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入目所及,满头金丝的女人穿着洁白长裙,从门内漫步走至众人的眼里。   这一瞬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心脏仿佛遭到了猛烈的抨击。   她真的出来了...   “你们打扰到我睡觉了。”   女人一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走到塔·拉夏的面前,长长的裙摆随风摇曳,几乎可以堪称完美的身材曲线若隐若现。   她走到男人的身前,仰头看向他的脸,也没有刻意做出什么动作,然而只是往那里一站,就仿佛让整个大厅的灯火全部黯然失色,先前紧张的气氛一瞬间得到缓解,骑士士兵们不自觉的全部都放下了武器,目光朝女人望去,有些恍神。   ...就是现在,动手!   我腾地就跃了起来,跳上栏杆,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女人的身上,冰霜之力稍稍凝出,紧接着就要踏出月步——   然而就在这一刻,却听到那女人再次出声:“哈啊~真讨厌,裙子睡的有些皱了...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大晚上的叨扰女性睡觉,真的好嘛,烦哦。”   她打了个哈欠,伸手捂住嘴巴。   那副刚睡醒的慵懒样子,酥酥麻麻让人疲软的语气,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   ?   维姬???   你她喵的是谁啊!!   我几乎控制不住地脚下一滑,险些就踩空了。   “有老鼠...”   下一刻,就见那教宗骑士倏然间化作烈火,燃烧着径直朝我扑过来了。   呼——   炽烈的温度转瞬已然扑到眼前,我脑袋里此时还是懵的,心想那女人好像真的是维姬,就连声音也很像,但维姬又不可能真是那副模样,那张脸模模糊糊侧对着我,被稍显散乱的金发遮住,我看不清楚,只觉得两年没见,那女人是不是受刺激傻了疯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性情大变或者干脆失个忆什么的...念头急转大脑短路,紧接着冲击袭来,身体瞬间倒飞出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知道你是谁哦~   轰!轰!轰——   眼中的画面一瞬间变得颠来倒去,砖石尘土在视线里四处迸射,流火炽烈飞舞之中,正厅的场景已然飞向远处,我被这一击打得接连撞碎三道墙壁,与数不清的石块一起撞进到一间黑暗的房里,「砰」地一声闷响,后背几乎嵌进房间的墙壁,冲势这才堪堪止住了。   好大的力气...   “咳咳!”   漫天弥散的灰尘,呛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身上这下彻底脏透了,如此念头在我心中升起的霎那间,竟是让我觉得微微有些恼怒,然而那样的情感也不过一闪即逝,我随即迅速冷静下来,小手一挥,洒出极寒的冰雾,驱散小腹处燃烧的烈火,黑暗中隐藏在面巾兜帽下的小脸,面无表情。   不赖嘛。   视野当中,流火挟裹着高大的人影,自前方被我撞开的墙洞后方,倏然掠进来了。   他竟然都没有拔剑...   电光火石之间,那巨人庞大的身躯,散发着高温已经闪到我的面前,我看到他腰间的两把长剑均未出鞘,仅仅是踏步扎稳身形,右脚「轰」地一声踩至地面,将坚硬的大理石地板踩得寸寸龟裂,凌冽的拳风卷着火焰吹散尘烟,直直朝我的脸打了过来。   ...又被小看了啊。   是因为体型差距的原因吗?   我不闪不避,抬起手接住了那一拳。   强劲的拳风扑面而至,险些将我的兜帽吹开,滚烫的火温到我这里,却仿佛冬日的阳光一般煦暖惬意,男人的硕大重拳,被我小小的掌心包裹着,凶猛的攻势顷刻间停在了眼前不到十厘米的位置。   巨力来袭,身后本就破碎的墙壁轰然塌陷下去,烟雾骤散之际,我抵住男人的拳劲,与他一起冲开石墙,双脚在石板“吱——”地摩擦后退数米,才让这股劲头堪堪止住。   “哦?”   男人似乎颇感意外。   “你竟然能...”   他许是想说我竟然能挡住这一记拳头,那张脸在忽明忽暗的阴影中,此时与我只有咫尺的距离,我感受到扑面而来带着热浪的吐息,眉头微蹙,马上就不想给他说完话的机会了。   “离我远点。”   左臂如弓弦拉满、蓄力,闪电般的一拳,在男人开口说话的空挡间,重重捣在了他的腹部。   砰——   这一拳裹着寒冷的霜冻,将男人的身体顷刻打地对折起来,双脚离地,一如他气势汹汹的冲来,眨眼间就以同样的速度,远远飞出我的视线。   嗖——   轰!轰!轰隆!   比先前更加沉重的三声巨响,让整个狭小的房间里飞灰弥漫,如雾般渐渐遮蔽视线,面前的墙壁已被男人的身体彻底撞碎,砖石「哗啦啦」滚落之中,我脚下踏出月步,整个人有如离弦之箭,「咻」地一声蹿了出去。   事已至此,就先干掉他再说吧...   轰——   身体刚刚穿出第二道墙壁的大洞,便只听前方又是一声巨响,视野当中尘烟弥散,隐约只见那教宗骑士已经撞回到正厅,砸碎一排石护栏从二层跌落下去,那情景自眼中转瞬即逝,下一个瞬间,我已经再次踏出月步,伴随着耳边怒吼的狂风,从第三道墙洞一跃而出,闪至男人的正上方,身体旋转两周,一脚踢向他的头顶!   塔·拉夏反应迅速,抬手便是一挡,只听「哐」地一声,这一脚踢在他小臂的护甲上,坚硬的铸铁瞬间就被踢变了形,男人的身体如同炮弹般砸向地面,轰——!   刹那之间,大厅的地板直接炸了开来,龟裂蔓延、碎石块像子弹一样到处飞溅,冲击的余波掀得一众骑士不断后退,餐桌被打翻、墙边的火灯在乱流中熄灭大半,男人径直在厅中央砸出一个坑来,纷乱的惊呼声中,他竟然还有力气马上起身。   “你对你的拳头,似乎很自信啊...”   轰!   下一个瞬间,我落在他的身上,单脚将那已经半坐起来的男人踩了回去,俯身弯腰站在他的胸口,又是一记直拳,轰向他的门面——   哐嗡嗡嗡嗡!   仿佛金属交鸣般的刺耳闷响中,名为塔·拉夏的教宗骑士竟是抬手直接与我对放一拳,拳拳相接的一瞬间,低温与高温挤压着空气乱流,再次向四周围疯狂扩散,有些靠近的骑士都快要站不住了...   然而这种「不相上下」的僵持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两秒,紧接着,我那比他小了至少三四号的拳头,便几乎以压倒性的优势,将男人磐石般的火拳,压向深深凹陷的地面。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次席卷整个大厅。   “塔·拉夏大人——”   “该死...”   “保护女王陛下——”   嘈杂的叫喊声里,我看到有骑士挣扎着想要冲上来,然而却根本不想理会,只是单手将男人死死按住,随即抬起左拳,照准他的胸口,再次轰了下去!   砰——   “你不是用剑的吗?”   砰!   “剑拔出来...”   砰!砰!砰!   “我看看...”   轰——   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我在男人的胸口砸了数记重拳,将他本就不算厚实的胸甲砸地不成形状,骇人的霜冻顷刻间布遍了他的全身,那被我抓在手中,试图反抗的右臂渐渐没力气了,我旋即抓住一旁冲过来的骑士,拎小鸡一样将他丢飞出去,而后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那仿佛前嵌进坑里,鼻血流淌、双眼紧闭的脸。   “...好像已经没机会了呢。”   教宗骑士...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   “哇塞~”   蓦然间,我听到不远处人群的背后,传来一声像是撒娇式的惊叹。   啪啪啪啪——   紧接着,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了不起,精彩哦...”   我循声望去。   视线穿过一众惊骇着不知如何是好的骑士,看到那个被两名坎里之剑挡在后方,身姿曼妙的金发女人。   “维多利亚?”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那女人被坎里之剑推搡着,试图想让她快点躲回去房间,然而女人却根本就不情愿,一边反抗、不断拨开住推她的手,一边看着我,眼中放出亮闪闪的光芒,断断续续鼓掌。   女人的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兴奋...   “嗯?”   她听到我那一声呼唤,先是愣了愣,掌声停下来,紧接着像是蓦然反应,明媚的脸马上堆起灿烂笑容:“我是哦,我是伊丽莎白女王~你好哇——”   女人竟笑嘻嘻的开始向我招手。   ...月步。   砰——   狂流飞卷的霎时间,我已经站到了女人的面前。   她的表情陡然一怔。   身旁,那名男性坎里之剑率先动了,右手手掌水流逆转,在半空中凝出数股钢针般的水线,然而还不待出手,我便已经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用力一推,便将他推的倒飞出去!   另一边,女性坎里之剑这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脚下刚一动,我的左手已经抬到了她的脑门,兰花指翘起,在对方惊愕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嘣」地一声脆响,将她弹地一个后仰,栽倒在地。   “你...”   金发的女人,似乎张嘴想对我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我一把抓住了揽住了她的腰,在所有人焦急冲上来之前,带着她一跃而起,眼眸里蓝芒微绽,举手向头顶天花板挥出巨大的冰凌,「轰」地一声,将天花板砸出漆黑的大洞,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   寒冰挟裹着凌冽的风声,自城堡顶部破石而出,「嗖」地消失在黑夜之中,而我已然踩着悬空的冰台,抱着「伊丽莎白女王」跃出黑堡,站在了数百米的高空。   “现在,让我们好好说话吧。”   我松开揽着她腰的手,将她放在了勉强能够让两人立足的冰台之上,随即抬起头来,望着女人那张近在咫尺、玲珑剔透的脸,面无表情。   “你是谁。”我问她,“伊丽莎白女王哪去了。”   “不是都说了嘛。”   夜风呼呼吹在耳畔,脚下杀气腾腾的城池,泛着火光的楼屋,看起来距离我们已然有些远,黑烟滚滚,自身旁不远处弥散、流入黑暗,假如换做一个普通人,此时立在这种稍不慎就会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的冰台,恐怕腿都会吓得发软。   只是那金发女,脸上看不出哪怕一丝的惧色来。   “我是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她又笑了,撒娇似得朝我眨眨眼睛,“你不相信还是怎么的啊?非要我板着张臭脸才行嘛...”   “呵。”   我忍不住一声冷笑:“那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假如你是她的话。”   说完,单手揪住了女人的裙领,将她推得整个上半身朝后仰去,脚下一晃,险些就要踩空摔落下去。   “哇!哇哇哇哇——”   女人顿时惊慌失措,大喊起来,举双手做投降状,然而那副模样,却让人感觉更多的是在表演:“等等,等等嘛!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你怎么这么凶啊...”   她说着,宛若太阳一般的金瞳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妩媚,脸上的笑容花儿那般晕开,有如调皮的小姑娘那样,将湿红的小舌头半吐出来,随即牙齿轻咬,舔了舔嘴唇。   “不过我好喜欢~”   “......”   我依然面无表情:“说吧,怎么回事。”   “嗯?”   女人眨了眨眼,歪着脑袋对我卖萌,好像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嘶——   我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脑阔一阵疼。   这女人和维姬好像...   太像了,简直七分的神似...   就是因为太像了,顶着这张脸做出如此举动,让我的小心脏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亲戚吗?   怎么我之前都不知道,她还有这种奇葩的亲戚...   “你,是伊丽莎白王室的人吧。”我问她,“不要说多余的废话,我赶时间,告诉我维姬在哪,凯瑟琳夫人在哪。”   “呀——”   那金发女闻言,马上发出夸张的惊呼,像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大眼睛扑闪扑闪,一个劲儿得朝我眨着:“维姬...呢!这么亲密的称呼啊...嗯嗯,让我想想...印象里,我可就只听过太后殿下这么叫她...”   咔咔咔!   尖锐的冰凌自我手中蓦然成型,抵在了女人白皙细腻的脖颈,我冷声对她说道:“再跟我废话一句,我杀了你。”   女人又对我眨了眨眼睛:“你才不会呢。”   “凭什么?”   “你杀了我,你的维姬会生气。”   “......”   “看吧看吧,你不想让她生气的吧?”那女人见我不说话了,顿时开心地眉飞色舞,“我知道你是谁哦~”   她拍着手说道,那话语让我陡然间心中一顿:“我们啊,可都在等着你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自己人   “我们啊,可都在等着你呢...”   女人的话,让我心中陡然一顿。   她说她知道我是谁!   我们...   我们是指——   我看着她那张妩媚的、能倾倒无数男人的笑脸,脑袋里兀自还在思考着话里的意思,余光之中,蓦然就捕捉到在身下的黑夜里,有炽烈的红光自黑堡上方悄然闪现。   是袭击...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熊熊烈火便自巍然而立的堡塔之巅冲天而起,转瞬凝成三股粗壮的、仿佛火龙般扭曲着身体的炎热炽流,那炽流又有在下一刻聚合成一柄巨大长剑,剑身对比塔尖,看上去竟至少有二十米长,所散发出的惊人火光,几乎就要将整个黑堡上空映亮!   “...啊哦。”   此刻金发女也同样注意到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束,转头望着那直指黑夜、如有焮天铄地之威的剑形烈焰,表情略微发呆,然而少顷之后,却是展露出愈发兴奋的笑脸:“哇哇哇!原来你也这么厉害的嘛...”   呼——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那道火剑已自堡塔顶端倏然斩下,巨大的风啸到这里都能听得很清楚。视野当中,只见那巨大剑身上流转的火舌骤然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成一道炎刃,带着势不可挡的声势,刹那间朝着我和金发女战立的夜空,扑了过来。   “流刃...息斩。”   轰呼呼呼呼!   隐隐约约的话语声,伴随着流火剑刃有如轰鸣般的呼啸,那火光飞袭的速度肉眼难以捕捉,顷刻间就已经到了我们的面前,我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就将面前的金发女给推开了。   是他...   略带磁性的低沉嗓音很好辩认,是那个叫做塔·拉夏的教宗骑士,他竟然——   “呀啊啊!”   女人被我推得掉下冰台,一声尖叫,吓得在半空中手舞足蹈,而我也借势向后跃至夜空,脚下的冰台在炎刃触及到的霎那就被斩碎,炽热的流火几乎是贴着我们两个的鼻尖擦了过去,烈烈风啸刺得人耳膜生疼,我闻到了头发烧焦的气味,但那当然不会是我的。   “救命呀。”   炎刃眨眼飞离去更高的夜幕,身体在坠落的同时,我听到金发女发出呼救,然而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没有任何慌乱之意,仿佛戏谑般的玩闹语气。   我转头望去。   只见那女人在空中持续坠落,跌进下方黑暗的过程中,逐渐将身体蜷缩一团,抱着双腿,逗趣一般饶有兴趣的样子望着我,见我看过去后,又对我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搞怪的笑容。   “嘻哈,我兴奋起来啦~”   我瞬间就收起了过去再救她的心思。   蓦然间,女人下落的身影在空中倏地一个停顿,丝丝风力开始流转在周身,那洁白的裙摆好似水流一般淌动起来。   哼...   果然不出我所料,风之秩序。   女人的身体随即变得有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尽管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仍然还是随风缓慢飘落,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凌空飞走——毕竟即使是风序,真正能够做到御空飞行的,也只有维姬、老剑圣这种拥有顶级天赋的才行,这女人显然还不够格。   尽管如此,这种程度的飘浮,也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雷克特那家伙是做不到的...   “要玩的开心哦!”   满头与维姬一般柔顺的金丝,自女人的脑后水波般飘散如絮,有如在夜空中盛开的金色花朵,映衬着白色的长裙涟漪,曼妙的身姿轻盈落下、远离视野的同时,还不忘与我热情飞吻,像是告别的招呼:“拜拜!回见哦~MUA——”   淦,这该死的婆娘...   我突然就又想冲过去了,揪住她一顿暴揍。   “冰霜秩序...”   陡然间,还不待我在空中重新调整好身形,被那女人分散了一部分的注意力,等察觉到的时候,裹着流火的高大身影,已经自堡塔的顶端,飞跃般冲到了我的身侧。   !   我倏然回头。   “是你吧。”   男人低沉的、颇具磁性的嗓音自烈火之中幽幽响起,而紧随其后,炽烈的火剑仿佛点燃了四周的空气,卷着那令人窒息的高温,当头向我劈斩过来!   “那个所谓的强援...”   哐!   咔嚓——   千钧一发之际,我自周身倏然凝出弧面的极冰厚盾,挡下了男人极具威慑力的一击。滚烫的炎剑斩在坚不可摧的冰面上,竟是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细小裂纹,崩飞的冰屑融进火焰,伴随着「嗤嗤嗤嗤」,刺耳难听的声响,蒸腾成雾,迅速弥漫了整个视野。   嘣!   巨大的闷响,自黑堡上方的夜空中陡然炸裂,许久都未曾再感受过的,冰与火正面决然的硬撼,在接下男人的一剑之后,猛烈的冲击将我和他都震得飞了出去,劲风忽温忽凉,卷着我的身体倒退坠落,十数米之后才堪堪稳住姿势,脚下「咔咔」凝出冰台,重新站立在黑夜当中。   ...塔·拉夏。   在承受过我好几拳的重击之后,这个男人竟然能这么快就站起来,且看上去并未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势,依然能如此生猛的对我发动反击...   嗯,有点东西。   抬手将兜帽整理一番,蒙着黑布的脸上,这一击当然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损伤,只是身上的衣服似乎变得更破了,这不是一件会让我觉得舒心的事情。   心中带着些许连我都未曾意识到的情绪,有如星辰的眼眸在黑夜里迅速游走,目光跟着那火焰中跌落下方的身影,只见他「轰」的一声砸在了黑堡附近的街道,顿时掀起漫天泥灰,然而下一刻,伴随着第二声更加剧烈的爆响,那流火再次自烟尘里蹿升出来,炮弹般笔直朝我逼近!   “来吧——”   凌然的、荡气回肠的喊声里,名为塔·拉夏的教宗骑士单手持剑,我看清楚了,仅仅只有一把剑,另一把似乎还好端端的挂在他的腰间...这个男人至今仍未倾尽全力,尽管只凭先前的那一剑,就足以说明他不俗的秩序亲和力。   “请再接我一剑。”   男人如此说着,只不到一秒便又重新冲回到我眼前,身裹烈焰,焰缠剑身,汹涌的火舌不断卷出呛人黑烟,他将那剑高举过头顶,再次向我劈了过来!   “呼...”   我忍不住轻吐出一口气。   真是个...   自大的家伙。   “我承认...”   开口说话的同时,炎剑自黑夜划出惊人的破风声,挟裹滚滚热流,已然迎面而至。   “之前是有点小看你了。”   我不闪不避,也没再凝起冰盾挡下这凌冽一击,只是迅速抬起右手,在一阵清脆的冰块压缩声中,湛蓝的极冰眨眼间包裹了整个手臂,连同手掌一起,化为磐石般坚硬的臂甲,「哐」地一声,将那燃烧着烈火的剑刃,抓在掌心。   嗤嗤嗤嗤...   一瞬之间,眼前便已蒸雾充溢。   没有惊人的炸响,没有可怕的冲击,几乎是在接到那炎刃的同一时刻,我踏步后撤,拧身卸去重力,右手手掌紧抓剑身,猛地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直接甩飞出去。   嗖——   那硕大的身躯再次坠落向下方的城市,「轰」地又一声巨响,砸进了距离黑堡稍远一些的另一条街道。   而这一次,我不打算在给他起身的机会了。   咻!   反身、踏步,身体如箭一般自冰台窜出,在夜空中一个折射,径直冲向男人坠落的那条街道,顷刻间就已经来到他的上方,随即举起坚冰缠裹的拳头。   此时塔·拉夏才刚刚从砸地稀碎的卵石路中央起身,察觉到威胁倏然抬头,这一瞬间,在飞散的灰雾之中,隐隐约约,我竟看到了自他嘴角悄然扬起的几分笑容。   ?   “你很强。”   「呼——」的一声,男人在我拳头即将触及到他脑袋的时候,化作流火闪到三十余米开外去了,随后远远站定。   好快的反应力...   “比我预想的,还要强。”   他在对我说话...   可看上去不像是那种废话很多的类型啊。   我并不想理会男人的言语,一拳挥空之后,总算是觉得自己应该稍微再认真一些了,掌心「嘣嘣」喷出两股冰雾,在坠地的前一刻,身体陡然一个变向,眼眸中蓝光大盛,自周身席卷起怒号的寒风,「轰」地朝他掠过去了。   “等等。”   然而那男人...   却似乎再也没了战意。   他对我说了一声「等等」,同时甩了甩手中长剑,将剑身残留的火焰悉数甩灭,面对汹汹袭来、挟裹漫天寒冰霜冻的可怕攻势,竟是仿佛放弃抵抗了一般,慢慢举起自己的双手。   想投降?   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我听到他徐徐而出、沉闷却有力的话语:“雷克特已经把话带到了。”   !?   簌——   冷冽的冰霜,霎那间自暗巷随风散去。   蛮横而惊人的拳劲,堪堪停在了距离男人腹部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你说什么?”   我站在他身前,一脸诧异地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望着男人隐藏在黑暗与火光之中,忽明忽灭的那半张脸,蓦然间,却又听他再次问道:“卡洛斯那家伙,有没有死在东洲?”   “......”   这一次,我听的很清楚。   什么...   什么跟什么?   这男的什么意思...   “有人让我带这两句话给你。”   男人慢慢将长剑彻底收回剑鞘当中,此时面对着我仍未收起的拳头,却已经是完全无防备的姿态了:“不过后面那一句,其实也是我想问的。”   他如此说着,四下张望一番,像是在观察这附近有没有人。两秒之后,扭头又回望向我,盯了片晌,随即说出让我最为震撼的一句话来。   “自己人,小丫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始料未及   “自己人,小丫头。”   ?!   名为塔·拉夏的教宗骑士,用很平顺自然的口吻说出的这句话,着实让我有些懵了。   下意识的,就收回了伸直在他腰腹的拳头,脑袋里千丝万缕的念头,思绪急速飞转着,从震惊到疑惑,再从疑惑到不屑、到冷漠,觉得可笑的同时,陡然间又抬起收回的手,掌中「咔咔」凝出短镰,直指他的胸口。   “耍我?”   我面无表情的说道。   轰——   夜空之中,闷雷陡然贯穿云层,炽烈的雷电一瞬间破开黑暗,将远方照映的如同白昼。雷电的光芒里,隐约还夹杂着逐渐消散的神迹金流,看起来剑鬼那边的战斗也已经迫近尾声,刺眼的光亮随即照亮了身前男人那刚毅的面容,模样从容冷静,眼神里透出几分的真诚,不像是在说谎的表情。   “我注意到了,你的头发,是黑色。”   男人已经完全没有再战的意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像是那种会耍阴招使我麻痹大意,放松警惕之后再出其不备的卑鄙类型,而这样的举动与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卵用...   “所以呢。”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家伙,难道真知道我的身份...   “矮个子,黑色的头发,冰霜秩序,女孩...虽然讲话并不口吃,但却听懂了我刚才说的暗语,你就是我们要等的人,不会错的。”   “...我们?”   我反问道,并没有着急表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男人见我总是有了谈话的心思,便又四下张望一番,随即对远方传来激烈交手的夜空扬了扬下巴:“那是你的人?”   “和你没关系。”我冷声对他说道,“不要四处张望,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走不了。”   “那两句话,是谁让我带给你的,不用多说了吧。”   男人无视我不信任的态度,蓦然将话题又转了回去:“我知道你赶时间,我也一样。如今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糟,很难按原计划实行了,我不可以在这时候暴露,所以还得再做一些善后的——”   “我们,是谁。”   我打断了他,不为所动,继续问道:“说出她的名字。”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男人顿了顿,转动脖颈「嘎嘣」两声,陡然间将剑猛地又抽出,随即转身,朝身后空旷的街道劈斩一剑,流火顿时又燃烧起来,炽烈的剑波呼啸而出,霎那间几乎将脚下的道路一分为二,卷着惊人的威力掠向远方,「轰」地一声巨响,炸碎了街道尽头燃烧的残屋废墟。   我一动不动,静静看着他的表演。   炎火在街道烧了起来,高大的男人此时正背对着我,他望着那光景,将最无防备的一面展露出来,紧接着长剑收起,迈步向前走去。   “斗篷整理整理,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难道是真正的维姬吗。   “她还在城里?”   “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男人如此说着,脚步稍作停顿:“一如你不信任我一样,我也并没有完全相信你。我需要更进一步确认你的身份和立场,确认你的的确确如她所说,是与我们站在一边的力量。我们必须先建立初步的信任,这对之后的行动非常重要,诚意我给到了,怎么,你不敢吗。”   哈...   激将法?   “假如我不答应呢。”   “那么...”   塔·拉夏回过头来,稍稍耸了耸肩膀:“我只能表示遗憾了。”   这家伙...   是铁了心不打算现在与我解释。   可看得出来,男人的确对我已经没了敌意...而先前所说的那句话,除非雷克特已经被教会俘虏,亦或者坎里之剑的密信被截,否则不可能会从他的口中讲出来,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太小了,基本上我已经能够确认,他是维姬的人...   至少,也是和维姬站在同一立场的人。   怎么办?   要去随他看看吗...   “好啊。”   我心里还在犹豫,口中却已经是下意识的应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在挨了我那么多拳头之后,依然如此生龙活虎...不过那不重要,敢耍花招的话,你还是会死的很难看。即便你再怎么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这点都是不会变的,我希望你清楚。”   是的,这点不会变。   就算是陷阱,那又能如何呢?   多添几具尸体的事情。   “我们去哪。”   我丢掉手中的短镰,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教堂。”   ............   夜风凌厉,白皓城里火光晕染,黑烟滚滚,战争的痕迹仍然充斥在各个角落,喊声不时响起又随即消失,家家户户都躲在房屋里不敢出去,骑士们举着火把在街道中仓促游走,城北处的夜空,伴随着神迹不断放出的金芒,抵抗的动静似乎愈演愈烈了。   如此氛围之下,我跟着一语不发的教宗骑士塔·拉夏,跃过房屋和无数条街巷,来到了金碧辉映宛若宫殿般的教堂前方。   这里的道路、广场上,到处都能看到金甲骑士们的身影。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说任何话,老实跟着我就行。”   蓦然间,男人对我开口叮嘱。   “哼...”   我轻哼一声,以示回应。   尽管心中不以为然,但还是压低几分兜帽,将身上的篷布裹紧了,低着头,寸步不离跟再男人的身后。   没想到他真的带我来到了城里的教堂...这附近看起来早就被教会的人全部占领,完全不见有北境军的影子,连交战的声音也几乎都在很远的地方,假如这是个陷阱的话,那也未免太拙略了一点。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难不成,维姬真的在这里吗?   可她跑到这里做什么...   威胁?   还是交涉?   总不可能是被他们绑了...   “大人。”   蓦然间,前方有声音传来了,是迎面而来的骑士小队在与男人打招呼,为首的骑士见到他态度恭敬,在过行礼后,马上就对他拍起马屁:“您先前的战斗,我们可都是远远看到了,黑堡那边果然是藏有叛军首脑吧?那动静,啧啧...火光冲天而起的一瞬间,我们可都激动的难以自禁啊。”   “第六、第十小队情况如何。”塔·拉夏对骑士长的恭维并不感冒,一脸平静的问他道,“人找到了吗。”   这话让骑士长蓦然一愣:“还没有消息...怎么,大人那边也没找到凯瑟琳夫人的踪迹吗?我还以为——”   “继续加强搜城的力度吧。”   男人并不会对他做出解释,摆了摆手发出命令,随后便径自穿过人群,看也不看对方,很自然的继续向前走去。而我则紧跟他的身后,走不远,便听到先前那骑士在背后轻啐一声:“呸,以为你是谁啊...找这么半天连个女人都找不到,若不是骑士长亲自发话,我们能听你搁这瞎指挥...”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   而骑士看到我在注意他,口中未说完的话就生生咽下下去了,对我尴尬一笑,掩饰般的开始喝呼他的手下:“都傻愣在这里干什么?走了走了——”   看样子,应该也是去执行搜城任务的。   负责指挥行动的,是这个塔·拉夏?   我回过头去,继续跟着男人走,没有说话,想到他先前在黑堡与假维姬两人的表现,若有所思。   一路上,有不少遇到的骑士,他们见到我们都下意识的行礼,偶尔与男人说上几句,似乎都以为我是圣诗班的,跟着教宗骑士大摇大摆来到这里,根本就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如此,顺顺利利进了教堂,穿过前厅,这里还有不少教士修女,也有受伤正在接受神迹治疗的骑士,所幸我没有见到圣诗班的,那些穿黑袍的此时都不在这里...有可能黑堡那边就是他们全部的成员了,现在大抵已经被剑鬼杀了干净。   我想,这也是男人敢明目张胆带过来的原因...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走了许久,从教堂前厅穿到后厅,穿过骑士大营,再穿过营地附近许多平民难民的收留处,继续往前走,就几乎连修士都看不到几个了,除了一些从穿着上就知道是私募士兵的守卫以外,也仅仅只剩下愈加严阵以待的骑士们。   我似乎已经到了对于第四骑士团来说,需要在这种时刻森严戒备的地方,仿佛孤身一人来到了敌人的老巢,尽管这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心理上的压迫,然而少许不耐的情绪,却是渐渐展露心头了。   “这里,是开战后城中要员的庇护所。”   可男人并不愿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没头没脑的解释了这么一句。   我们接着又走过很长一条浮雕走廊,沿盘旋阶梯上到似乎是教堂**的二楼,楼梯口有四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把手,他们看到塔·拉夏便毫不犹豫的放了行,上楼之前,男人还叮嘱了他们一句「暂时不要让任何人上来」,随后等到了二楼,他指着分布在楼层各处、门扉紧闭的房间,才又接上了先前没说完的话语。   “能住在这里的人,均都是非富即贵,手握实权的名望贵族...那黑堡的堡主也在其中。他们在破城之前,就背地里支持第四骑士团针对北境军的一切行动,如今则躲在这里,静等城中动乱结束。”   他一面说着,将我领到了一间较为偏僻的房门前,停住脚步。   “所以,这里算得上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因为是凭着身份进入,短时间内没人会查,第四骑士团的人也不会轻易打扰他们。能不经过通报就上来的,目前城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咚咚。   男人敲响了房门。   随后,他侧身让出位置,似乎是在示意让我上前,平静的眼睛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眼眸里仍未有任何敌意,可却将右手...慢慢搭在了剑柄。   什么意思...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他到底想——   “...谁。”   陡然间,门内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不是维姬...   是个男人的声音...   ...咦。   声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塔·拉夏。”   男人开口应道,眼睛仍在看我,搭在剑柄的手纹丝不动。   “什么事?”那门里的人又问,声音满是警惕。   “我带人来了。”   “......”   少顷的沉默过后。   「咔哒」一声,房门开了一道不算宽的缝隙。   缝隙之后,有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充满审视的朝门外望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   在反应了足足两秒中后,蓦然间睁大眼眸。   ...胡佛?! 第一百四十九章 相见(上)   “胡佛叔...”   想到这个名字的同时,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了。   随后,就见到男人马上也是一怔。   他本是先朝着门侧的塔·拉夏望去的,嘴巴张了张,正待开口说话,陡然间听见我的呢喃,满脸的凶相顷刻为之一顿,有些呆呆的转过头来,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缓缓开口,声音稍显迟钝。   “你是...”   胡佛在疑惑。   并没有一下子就认出我的身份。   这个强壮的、印象中总是开朗忠厚的大叔,此时的脸色看上去很是疲惫,眼袋稍重,头发也显得凌乱不堪,像是一副三天没睡好觉的样子。穿在身上的贵族式华丽布袍,袍摆还沾着未清洗干净的点滴血渍,整个人看上去相当紧绷,左手自开门时就背在身后,应该是握有武器的。   男人是山特尔军三队的队长,父亲最为器重和信任的人之一。   我当然记得他。   小的时候,就是他告诉我堡后的雪山上有银狐,害我拉着两个哥哥蹲在山腰,冰天雪地里挨了一整天的冻,最后不仅银狐没见着,还被母亲给狠狠教训了一顿。   也不知怎么的,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认出身份之后,我脑袋里回忆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胡佛叔...   怎么会躲在这里的?   自兜帽宽大的阴影之下,我望着他的脸,同样满心疑虑。   到底什么情况...   “认识她吗。”   发怔的同时,就听到教宗骑士塔·拉夏蓦然间开口询问,话是冲着胡佛叔去的。余光里,他的右手仍然搭在剑柄,脸色平静,像是试着在观察着我们两人的反应...我想胡佛叔假若说一句「不认识」,他那把剑就要朝我猛斩下去。   “你——”   然而下一刻,名为胡佛的男人瞬间睁大眼睛。   短暂的反应过后,他仿佛终于意识到我是谁了。   「哐当」一声,那背在身后的手,手里握着的东西倏然掉了下去,在沉静的走廊里发出很刺耳的重音,那果然是一把武器,造型很诡异的短匕,然而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件事情。   我看到男人突然变幻莫测的表情,嘴巴微微张着,在仿佛慢镜头一样的视野里,瞳孔肉眼可见的舒张开了,眼中的防备已经尽然褪去,低着头,脸在明明暗暗的光晕里,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惊喜,整个过程的变化,只有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看上去竟是有些滑稽。   “佩...”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了。   哈——   我在心中轻舒一口气,有些无奈,有些意外,及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是我,胡佛叔。”   真是...   一眼就认出来了啊。   我还带着兜帽,脸上还蒙着布呢...看上去这种程度的伪装,对于这些很熟悉我的人来说,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啊。   算了...   这样也好。   尽管此刻还并不清楚塔·拉夏带我来这里的目的,可胡佛叔...   总是可以信任的。   脑袋里思绪飞转,只见胡佛这时候表情已经化为狂喜,狂喜到有些不知所措的杵在门后,眼睛红了,连手都开始轻微颤抖。那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激动之情,不仅仅是我,也被一旁的塔·拉夏尽收眼中。   于是,他的手忽然就从剑柄放下来了:“进去说话。”   冷静的话语,打断了胡佛心里逐渐酝酿出的情绪。   “...嗯?”   粗犷的男人过了片刻,才像是蓦地回过神来:“哦,哦...说的对,我们进屋...你...我们进屋...”   男人的声音在颤抖,退开身体将房门又打开了些,过程中,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我看,那副模样让我心里有些不自然,五味陈杂的感觉。   因为自己...   并没有像他那样,强烈到难以自掩的情绪。   一点都没有。   吱呀——   砰。   走进屋子,木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了。   我稍稍抬起了头,四处观望一番。   目光所及,整间屋里除了胡佛以外,竟然还有七八名山特尔堡的猎人战士。   此时他们或坐或站,手中握有诡兵器,然而身上穿着的却都和胡佛一样,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贵族款式大衣,凶狠的目光自我和塔·拉夏一进门便齐刷刷扫来,满脸都是戒备的神情。   而我的目光,也自然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似乎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叫不上名字...   但我知道他们是胡佛的人,山特尔军最精锐的第三小队成员。   “别紧张,都别紧张...”   一旁,胡佛的身影蓦然走上前,压着双手对他们连声说道:“都是自己人,我们...她...她是...”   我看得到他的侧脸,男人的脸色仍自有些恍惚,眼眶通红,声音哽咽,话说着说着,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兀自深深吸气,那样子让一众猎人集体怔住。   然而随即,有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头儿...”   那同样是个满脸凶悍的男人,突兀站起来的举动将其他人吓了一跳,纷纷瞩目望去,然而男人并不理会,口中唤了胡佛一声「头儿」,眼睛却始终死盯着我藏在兜帽下的半张脸——嘴巴张了张,后面的话却像是梗在了喉咙,没能再说出来了。   “坐下,狗日的...你先坐下,别惊扰了夫人...不,不对,你去叫夫人出来,快去叫她出来!”胡佛挥手轻声呵斥的男人,手还在不停的抖,言语稍显混乱,说完仿佛想起什么,又回身朝我望来,“等等,让我先看看你的脸...让我看看...你...你能把兜帽摘下来吗?”   那是近乎哀求的语气。   印象中,胡佛叔一直很刚硬,从未在我或者任何人的面前,表露过这副样子。   那样子让我心里「突」地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毫不犹豫,摘下兜帽。   耳中只听得从脑后传来「嘎嘣」一声脆响,也不知是因为先前短暂却又激烈的战斗,还是因为我摘下兜帽的动作过于迅速,用于束缚发丝的木簪突然间断裂了,满头黑丝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纷纷絮絮披散在了我的肩头。   属于丁香花独有的气味,逐渐散发而出,连我自己都闻得到了。   我没有着急解下脸上的篷布。   只是用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胡佛。   他好像要哭了...   他看起来好激动啊。   大家,看起来都好激动...   他们都认识我么。   我仰头望男人,看着他泛红的眼睛里泪水潸然而下,慢慢半蹲起身子,伸出手摸向我的脸庞,粗糙充满颗粒感的掌心触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感觉稍微有点不舒服,想后退,可看着那张胡子拉擦、伤感憔悴的大脸,犹豫片刻,没有做出那种伤人的举动。   其实...   这时候脑袋里还是有些乱的。   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真的...是你啊...”   “佩佩...”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怎么,还活着啊...”   “你不是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啊...”   男人干裂的唇瓣剧烈抖动,像长辈一样抚摸着我的脸,口中一个劲重复的话,让我以为他巴不得我早就死了,然而那张脸所展现出的悲伤,悲伤中夹杂的庆幸,却是全然与之相反,丝毫不用怀疑的心情。   「哐当」一声,不远处有人打翻了椅子。   我转目看去,正是先前那个站起来的猎人,他同样看到了我的脸,看到我满头飘落的黑发,漆黑更甚的眼眸——那人的脸依稀是我所熟悉,但却一时间想不起名字的,他大抵也认出了我,震惊过后,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向了屋厅的后方,拍响烛灯旁紧闭的侧室小门。   “夫人——”   他大喊道。   夫人...   而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暮然间反应过来,胡佛先前结结巴巴说过的话。   快去叫夫人出来...   夫人...   母亲!   她竟然也在这里吗?!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了。   那从进门起就一直没怎么起伏过的情绪,在这一刻,却像是石子悄然丢进水面,泛起了阵阵不断的涟漪。   ?   母亲...   她...   啊,我就要这么与她相见了?   她在那间侧室里吗。   “胡佛叔...”   口中呢喃说着,我眼睛盯着那边的小门,门忽然就开了,拍门的男人因为用力过猛险些一头栽了进去,随即里面传来喝骂声:“发什么疯!?害我以为是敌人来袭,差点就一刀砍过去了,你神经病啊你——”   门里显然是还有猎人在的,不过听声音却是个女猎人,不是母亲...   那拍门的也没对她多做解释,更不顾阻拦,跌跌撞撞就跑进去了,紧接着里面再次传来声音,男人在对谁说话,女人则不停喊骂,「嗡嗡嗡嗡」只听得几个脏字,此时胡佛也从我面前直起了身,转头同样朝着侧室望去...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朝着侧室望过去了。   我又听到「哐当」一声,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嗵嗵嗵嗵嗵...   有像是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慌乱的脚步,正迅速地从门里跑出、接近。   两秒钟后,又是「叮铃哐啷」一阵乱响,视线当中,有道穿着黑色裙衫的身影,从门内狼狈跌了出来,伴随着倾倒的衣架以及飞出来的鸦羽外套,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夫人——”   猎人们顿时慌了,纷纷想要起身过去,却被还在门里的女猎人抢先而上,从后面伸手打算扶她起身,却被那倒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奋力甩开,她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光洁的膝盖明显磕破了一层油皮,血珠渗出,女人视而不见,光着脚「嗵嗵」又向前跑出几步,跑到一众猎人们的中间,慌慌张张、一脸迷惘四处找寻...   随后,那双与我同样乌黑瑰丽、但却让人觉得稍有些黯然的眼睛,陡然间就定格到了我身上来。 第一百五十章 相见(中)   四目相对。   无言相望。   屋厅里,火烛「呼呼」摇曳着,煦暖的光影映出所有人自纷纷起身之后,杵在原地不明所以、哑然惊愕的脸庞。   女猎人从侧室里追出来了,捡起落在地上的鸦羽斗篷,仓促为站在厅中央的黑发女子披上,紧跟着那个拍门的猎人也跑出来了,两人的表情一惊一喜,那个男人也许是全屋里除了胡佛唯一认出我的猎人,出来之后,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而反观女猎人,看上去仍是有些搞不太清楚状况,被黑发女子突然冲出来的举动给吓到了,仓惶中蓦然看到我和塔·拉夏这两个陌生人,下意识地就要护在主人前方,却被从后面赶过来的男猎人拉住,拽去一旁,女猎人随即喊道:“你干什么——”,然而男人却只是摇头,「嘘」了一声,不做解释,努努嘴示意她看着就好。   “夫、夫人...”   紧接着,胡佛上前两步。   他像是想朝女子走去,可两步之后蓦然停下,回过头又看了看我,眼眶还是红的,手仍自颤抖,想笑,没笑出来,张了张嘴想说话,也没说出来,眼瞳里炽热的情绪憋在心中,像是不知道该要如何表达,片晌,也只得胡乱将手在脸上擦了擦,重重「嗨」了一声:“你自己和她讲吧!”   说完,转身走到角落里,蹲下去了。   视线的余光里,名为塔·拉夏的教宗骑士悄无声息,走到远处靠墙的空位站定,衣服谁也不打算理会的样子,默默闭上眼睛。   整间不算大的屋里,至此开始变得沉寂。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了。   看着我。   看着那与我相隔数步,抿着嘴,双拳紧攥的凯瑟琳夫人。   她...   看上去很单薄。   很憔悴。   披散的头发,像是刚睡醒的乱蓬,尽管颜色依旧乌黑,在火光的照映下,泛出锦缎一样柔顺的光泽,然而那光泽依稀暗淡,仿佛洗净的布匹有些褪了色,干干的,发梢处杂乱的分叉有很多...不怎么好好打理过的样子。   那张记忆中总是明媚动人的脸,看上去也依稀有些老了。   法令纹明显了,眼角也有鱼尾纹了,日渐消瘦的身形,让脸的轮廓显得更为突出,颧骨也能看得见了,皮肤也没那么细腻了,脸色黄黄的,不再如少女那般水润充盈。   她穿着很薄的裙衫,黑色的。   仓促披在肩膀上的鸦羽斗篷,也是黑色的,看起来很暖和。   那双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眸,同样是黑色的。   也许...   这也是她如今埋藏在心里的颜色。   快三年了...   我三年没看到母亲。   再次相见,却像是平白流逝了十年的岁月。   她的岁月。   这让我不知所措。   此前,我不是没有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帝国皇室战争胜利之时,热闹的庆功宴上,我默默处理完一切的后续,独自站在山特尔堡的钟塔城墙,远远的,望着堡内觥筹交错的场景,望着母亲与父亲在光影下露出的笑脸,直到夜静人深眠才离去,恍如从未出现。   又或许,是在血流漂杵的战场上,由于教会的从中阻挠,北境军陷入苦战,甚至被团团包围,势必要由我出手才能挽救局面。   到那一刻,我便会带上面具,裹上披风,有如神兵般从天而降,眨眼间斩首敌军将领,再放出滔天业火——业火恐怕不妥,那就放出混沌大军,杀敌人个片甲不留,了事之后扬长而去,离开的同时,假若父亲和母亲都在场,我远远看上他们一眼,这就好了。   我其实从未打算真正与他们见面。   哪怕想过,犹豫过...   却也不打算真这么做。   因为担心会让他们陷入更深一层的阴谋漩涡。   因为担心我的状态,会让他们觉得我不是我。   我能够理智且冷静,将这些事情想的很清楚。   假若可能,我希望他们一直认为我已经死了。   今后对于家人,我只在暗地守护。   我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最优解」。   直到——   直到这一刻,我看见母亲的样子。   我忽然就明白了。   我明白自己先前的想法,究竟有多么的自以为是。   母亲就站在面前,这么望着我。   她没有哭。   甚至那张憔悴的脸上,都没有露出过什么表情。   就只是这么看着我。   眼神空洞,呆愣愣的,看了好久。   “啊...”   随后,那双稍显苍白的嘴唇轻轻颤动,吐出略有些沙哑的叹息声:“看来我是真病得不轻...”   如此说着,她抬手揉了揉额头,待目光恢复些许清明之后,便对我露出嫣然一笑,随即又转头望向众人,愣了愣,像是脑袋里还在反应,暮然间看到一旁的胡佛了,眉头忽挑,惊讶道:“胡佛?你在啊...那正好,你去给她倒些水来,要冰一点的...算了,你直接拎上一桶冰吧,快点。”   母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透出些许的哀伤,深深的疲惫。   随即,她快步朝我走来。   “佩佩...”   久违的呼唤。   她在我面前俯下身子,低头,轻轻吐气,随即再抬起头,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便将眼中深藏的哀伤和疲惫迅速抹去,只留下那满絮的柔情,一如小时候那般,在我委屈到嚎啕大哭的时候,定定看着我的眼睛:“怎么样?身上还疼么,还会觉得很烫吗...你今天的气色,看上去很不错呢。”   啪嗒。   鲜血自膝盖的伤口淌落下去。   母亲浑然不觉。   “夫人!!!”   陡然间,胡佛冲上来了。   粗犷的喊声将房间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他起身两步跑回我们的身旁,眼睛比先前更红了:“夫人,你再看看...你好好看看,这都是真的!她...她是佩佩啊!佩佩真的回来了!不信你打我两巴掌,你打我两巴掌——”   男人哽咽着,颤抖伸出双手,似是想去拽一拽母亲,手伸到一半,脸色陡然发狠,蓦然就朝自己扇过去了。   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屋厅。   “好疼...”   啪——   “夫人,我能感觉到疼...”   男人一连扇了自己四个巴掌,打的很重,还要再扇时,被总算反应过来的夫人抬手拦住:“胡佛,你这是在——”   “呜...”   胡佛哭了。   他或许本是想笑来着。   “这是真的啊,夫人...”   “这是真的...”   “你...”   母亲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有些无奈:“罢了,罢了...反正在梦里,我也总搞不懂你们都在发什么疯...你快些去拿冰吧,我...”   她说着,又转望了我一眼,眼中的难过一闪即逝,强留下一个笑容之后,就拧身想要走了:“我去后厨,做些格雷船长来...给她...我...她一会儿就要烧起来了,你去拿了冰,能让她好受些...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了,我...”   那副样子...   倒更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我马上抓住了她的手。   “...m。”   想要叫她一声。   但嗓子好像有点干了。   “妈妈。”   稍微清一清之后,又能正常发出声音了。   母亲回过了头。   我看着她,慢慢将她的手拉向脸颊,闭上眼睛。   “是我...”   好凉...   母亲的手,好冰凉...   好冰凉,但却有种香香的,让人感觉非常安心惬意的味道。   “我回来了。”   我明白,那就是母亲的味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见(下)   “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母亲瘦了...   她变得很憔悴...   她...   她的手开始主动在我脸上抚摸着,越来越用力了。我感觉到母亲再次俯身望来,将另一只手也伸向我的侧脸,温热的、幽兰般清香的吐息冉冉呼出,有些痒,是与我身上近乎一样的气味。   我将眼睛再次睁开。   视线里,是母亲已然凑地很近的面容。   哀婉,无措,惶然到有些不安的面容。   那双黑玛瑙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像在确认,亦或者要将我的样子重新刻在脑中,眼眶逐渐红了。   “佩、佩佩...”   她的声线在抖。   紧接着,摸着我脸的双手也开始抖,抖着抖着,便慢慢伸向我的脑后,将蒙在脸上的黑布解下来,露出沾染着些许灰尘,不怎么干净的一张小脸。   母亲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放大了。   强烈的情绪,让她整个身子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你...你是真的...”   母亲丢下黑布,双手重新摸向我的脸,揉**捏,从脸颊摸到嘴巴,摸到鼻子,再摸到额头,摸着我软软的头发,朱唇轻启,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错愕到无所适从的情绪,她开始惶然望向四周,仿佛想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南柯美梦。   “胡佛,你...你说这是真的...”   “是真的,夫人!”   此时已经又退去旁边的胡佛,那激动的情绪已然稍有缓和。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笑容终于能够自然些了,他大抵想要再说些宽慰的话来,然而却想不到什么好说的,只是口中不断重复:“是真的,这是真的...”   “不可能...”   然而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我女儿...我女儿这次真的已经死了...”   那双瘦巴巴、冰凉凉的手抓在我的脸蛋,**地更用力了,简直快要将我的脸皮给扯下来:“这是梦...和以前同样的梦...”   “...妈妈,有点疼。”   我实在是忍不住,小声喊过一句「疼」后,就感觉到母亲的双手瞬间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鹿那般,**的动作停下来,改为用手掌捧住我的脸,带着哭腔,仓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事。”   我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用脸蛋轻轻蹭着她的掌心:“妈妈,我还活着呢。”   “你骗我...”   母亲蓦然张开双臂,一把将我揽进怀里:“你骗我...”   她搂的很紧。   柔软的胸脯几乎整个贴在我的脸上,触感温温绵绵,消瘦的身体散发出浓郁的丁香气息,让我忽然间就有些喘不过气。   “我没有。”   我瓮声瓮气的说道。   “你不能骗我...”   然而母亲似乎根本听不进去:“我女儿的葬礼在圣城举行,她已经死了两年了...你不能这样骗我...”   “我...”   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我察觉到母亲其实只是在表达、亦或者发泄自己心中那错乱无比的情绪,自说自话而已。   她将我抱得更紧:“我的女儿...她...怎么会...就这么突然的...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   “佩佩啊...”   “......”   “这两年...你到底又跑去哪里了...”   “......”   “为什么...自直到现在才来见我...”   “你是怎么回来的啊...”   母亲的身体,颤抖得很厉害。   她将脸侧贴在我的头顶,在我乱糟糟的头发上一连亲吻好几口,随即,有温热的泪滴「啪嗒」一下,滴落在我的脑袋。   “呜...”   母亲也哭了。   仿佛梗在喉咙一般,压抑的哭声自这鸦雀无声的屋厅里杳然传开,让所有人心里都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又闷又痛。   “好多次...”   “好多次好多次...我都梦到你了...”   “我想在梦里看见你,又不希望在梦里看见你...因为你总是血淋淋的样子...”   “你告诉我说,妈妈,我好疼...说着说着,你就烧着了,全身都是火...在我面前挣扎...尖叫...我也就跟着尖叫...没有任何的办法...有的时候,就那样醒了...有的时候,怎么也醒不过来,看着你慢慢不动了,烧成一团灰烬...”   “妈妈...”   我抬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也抱紧了。   “我很害怕...感觉到很无助...我总是会梦见那样的你...每一次,都让我在醒来之后,痛的无法呼吸...”   “妈妈,我很好...”   “我求求你...我不想再受到那样的折磨了...我求你...别再那么对我...呜...”   “...不会的。”   “你还疼吗...”   “妈妈,我不疼。”   “你是不是...受了很多的苦啊...”   “也...没有啦...”   母亲呜咽着,断断续续对我说话,能感觉到她的情绪现在是一片混乱——又或许早已如此混乱了很久。她搂着我的手始终不肯放松,泪水几乎打湿了我的头顶,我没有再动,就这样任由她抱着,宣泄积攒在心中的所有情绪。   许久之后,哭声终于逐渐小下去了。   母亲慢慢将我松开,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再次望向我的脸,开始怔怔发愣。   “真好...”   少顷,她忽然如此说道:“真希望永远都是这样的梦...”   “这不是梦。”   我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嘴角微微翘起,眼神竭力展露温柔,感觉她的情绪已经在慢慢变得稳定,于是才问:“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闻我的话后,母亲又是一阵短暂的失神。   “白皓城破了...”   她仿佛蓦然间才想起这些事情:“你父亲...你父亲去找教会的人了,他不让我跟着他一起走,硬是让胡佛把我留在城中,没想到...对了,胡佛!”   话说到一半,母亲马上转身又朝胡佛望去:“胡佛你快些给她弄点喝的,水要凉...算了,你别管了,我自己来吧。”   说完便对我笑了笑,匆匆跑去屋厅的长桌前,拿起餐盘上的铁壶就开始倒水,一边倒一边又问:“你、你饿坏了吧?光顾着抱你了,也没问你要不要吃点...啊,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吃的,做不了你喜欢的甜甜圈...不过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妈妈,你别忙活了,我不饿,现在也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母亲现在脑子是乱的...   从她那里,恐怕暂时也问不出来什么。   于是我扭头望向不远处依靠着墙壁,好似睡着一样的塔·拉夏先生。   “喂。”   一声呼唤,让塔·拉夏随即睁开眼睛。   我指了指屋厅里的猎人们:“他们,是你安排在这里的?”   “是。”   男人沉声说道。   这么说来,他就真的不是敌人了。   “你是谁的人。”我又问。   此时母亲已经为我倒好了水,胡佛手忙脚乱在酒柜里一阵翻腾,还真让他翻出了一个糖盒来——这屋里当然不可能有冰块,男人用镊夹夹起一小块方糖放进水杯,母亲马上端着水朝我走了回来。   “你已经知道了吧。”塔·拉夏看着我,平静说道。   “我需要你亲口确认。”我面无表情。   “伊丽莎白女王陛下。”男人这时候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就说了出来,“我们暂时是联手的关系。”   “好。”   我点点头:“她在哪。”   “目前不在城里。”   “斯卡利杰大公在哪,你知道吗。”   “也不在城里,具体的位置我...”   “我只想确认他们有没有在城里,其他的过后再与你说。”   我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从母亲手中结果水杯,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清凉的水划过喉咙,很舒服,我连那块糖也一起吃了,水杯递回去,再对母亲嫣然一笑。   “你要干什么。”   塔·拉夏在一旁蹙起眉头:“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现在事情比你想的要麻烦很多,第四骑士团里有不少好手,还有那个随我一起来的那个修女,她才是挡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阻碍。你刚刚进城,有些东西,我必须和你好好聊聊。”   “可以,但不是现在。”我蓦然对他说道,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你们的目的,要打算怎么做,等我将母亲带出城后,再说不迟。”   此话过后,塔·拉夏陡然一挑眉头:“带出城?你是想——”   “佩佩...”   我们的对话自然都被一旁的母亲听到了,她马上又拉住我的手,神色紧张:“我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你别冲动,城里现在的教会军数量很多,能走的话我们早就走了...第四骑士团不比寻常军队,你带着我没办法走的,就算出了城,暂时也没有地方可去,我们要先等城外的援军过来,这用不了多久...”   “援军很快就到,来时的路上,我遇到他们了。”   我说道,母亲闻言呆了呆,随后露出喜色:“看来消息是送出去了...你看到有多少人?”   “两千左右吧。”   “两千...”   母亲又皱起眉头,看起来,她这时候已经能够冷静思考一些事情了:“两千不够,太少了...会被城里的教会军击溃的...”   “够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不,你还不明白,他们的副团长很厉害,身手不亚于贝拉——”   “我说够了。妈妈,相信我。”   “......”   母亲张了张嘴,略显肿胀的眼睛,恍然间似乎闪过一丝讶然。   她没有再说话了。   “呼...”   我长吐出一口气。   仿佛这样就能将积郁在心底,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吐出去。   “妈妈,等我。”   我又主动抱了抱母亲,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随后,将手放开了,慢慢后退,退到距离所有人都很远的门口位置。   “佩佩...”   “希尔维嘉!你别乱来——”   月步。   轰——!   在塔·拉夏的喝斥声里,所有人茫然不解的目光当中,我踏出了月步,将身体化作炮弹,一跃冲破屋顶,站在了教堂的高处。   夜风吹袭,兜帽重新扣在头顶。   目之所及,在视野的下方,到处都是金甲骑士们的身影。   他们听到响动,也都抬头朝我望过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惊澜   “什么人!”   “有刺客——”   夜风之下,喊声鹊起,伴随着几声刺耳的惊叫,整个教堂**霎时间混乱起来——教会的骑士们反应堪称迅速,从听到动静,看到我,再到有守卫已经开始持剑向这边聚拢,整个过程也不过短短数秒钟的功夫。   “不对,好像是穿黑袍的...”   “跟随塔·拉夏大人进来的那个吗...”   然而他们并未选择第一时间动手。尽管一个个都望着我,露出紧张防备的神色,剑也纷纷拔出来了,我身上的圣诗班斗篷却是让他们陷入了短暂的犹豫,有人便大喊着询问出声:“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   我自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而是低头俯瞰着他们,俯瞰着越来越多朝着便聚集过来的骑士,慢慢的,向天空高举起右手,将掌心摊开了。   砰砰砰——!   三发寒冰炮弹,带着微微闪烁的霜冻,直射入漆黑的夜空。   “什么情况??”   “他在干什么...”   “塔·拉夏大人哪里去了!”   “喂——”   底下的骑士开始变得愈发紧张,连那些贵族的护卫也跟着一起,将教堂的**团团围住。   远处,有更多的修士也从中庭里跑出来了...   下一刻,炽烈的雷电划破教堂之外的黑暗,于房屋间几个游走,「轰」地一声,劈落在我的身旁,剑鬼小姐自弧形扩散的闪电之中走出。   她看起来受了一点点伤,脸被割破一道小口子,衣服也变得有些破破烂烂,然而当走到我面前站定,呼吸却是十分平稳的,满脸从容。   “都干掉了?”我问她。   “嗯。”   剑鬼小姐点了点头。   “很好。”我随即朝脚下被我穿破的大洞一指,“守住这里,保护和我一样是黑发黑瞳的女人,注意盯那个教宗骑士的一举一动。”   “该死,你们是怎么盯梢的!那个雷电秩序怎么放进来的!眼睛都瞎了——”   “来者不善...”   嗡!   嘈杂的喊声之中,自视野远处的中庭前蓦然有金光闪过,神迹的吟响霎那间到了面前,那光芒刺的我忍不住眯起了眼。随即,一名上了年纪、司铎穿着的老人自金光里悄然闪现,伸手就朝剑鬼抓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   “滚。”   与此同时,我也径直一拳轰去。   被凌冽霜冻包裹着的拳风,挥出了刺耳的尖啸,直捣向老人的胸口。老人的反应也是迅速,眼眸中金芒再次乍现,竟是在身侧凝出一道罪障光幕,看起来他是有些手段的,信仰之力不俗,所以才敢如此托大,跑上来正面想先将剑鬼制服...   见我拳劲袭来,他竟然连躲不打算躲,想用这么一层玩意儿挡住。   哈...   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砰——   哗啦啦啦...   这一拳毫无悬念,将他刚刚凝起来的罪障打了个粉碎,拳风分毫不减,重炮般轰击在胸口处,碾碎肋骨,仿佛嵌进肉中!   “呃...”   他闷哼一声,口中喷出血污,根本再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咻」地整个人飞向远处,砸毁庭院的一堵高墙,被塌陷的砖石埋在其中,再无动静。   这一幕,发生在几乎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   整个**蓦然间变得鸦雀无声。   而后——   才爆发出雷动般的怒吼。   “司铎大人!!”   “怎么可能——”   “敌袭!!!”   “封锁这里,别让他们逃了——”   嗡嗡嗡嗡嗡...   凌乱的呐喊声之中,神迹之光从四面八方亮了起来,有如黑夜里点缀的金色繁星,只是眨眼之间,数道圣枪便已经自下方破空射出,巨大的金钟飞速凝于头顶,近处的骑士们低声轻吟着,自周身裹起淡淡护罩,他们就要冲过来了。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自我胸口开始闪烁。   “吼嗷嗷嗷嗷——!!!”   仿佛山崩海啸般的龙吼,声波有如冲击漩涡朝周围席卷开去,掀飞屋顶无数的瓦硕,一瞬间便将头顶还未完全成型的金钟震散了,飞袭而来的圣枪也纷纷偏离原先的轨道,擦着我的头顶身侧,掠向后方的黑暗之中。   “啊...”   “我听不见了,我听不见了,我的耳朵!”   痛苦的哀鸣顷刻间响彻四周,就连已经退到我身后的剑鬼小姐,也被这一下震得整个人摇摇晃晃,险些从破开的洞口摔落,所幸那声波的冲击是朝着我身前去的,倒也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待再次转望向下方的骑士之时,额头那一丝鬓白的发缕,颜色逐渐开始在整个头顶扩散,两只尖锐的犄角也顶开细腻的发丝,慢慢生长出来。   我明白...   其实对付他们,也根本用不着如此火力全开。   没那个必要...   但,我就是想这么做。   我想要发泄些什么...   尽管那样的想法只是念头,并不会波动影响到我的心情。   我完全不会觉得愤怒。   亦或者生气,郁闷,难过,什么都没有。   先前在白皓城外,放出天灾般的冰雨,干掉了几乎一整个骑士大军的时候,我无动于衷,并不会对骑士们的惨死产生同理之情。   刚才一拳击飞老者的时候,也没有。   以及...   我在看到母亲的时候。   我看着她悲伤难过,听到她哭泣着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母亲抱着我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我知道她因为我的事情,这两年被折磨地有些遭受不住,她很爱我,她因为再一次失去我而陷入过巨大的痛苦,她的模样让我心疼,让我觉得先前不愿再与他们相见的想法,其实是很自私的。   我明白这些。   我清楚这一切。   我愿意今后为了不再让她陷入这样的痛苦,努力付诸更多行动。   但...   我就是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也许...   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可那种触动,微弱到连我自己都很难捕捉清楚。   我该为此感到难过。   然而——   连难过的情绪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   “吼——!!!”   第二声龙吟再次响彻**,惊人的狂风已经让附近的骑士吹的几乎站立不住,寒风如怒涛般自我周身汹涌而起,仿佛要将整个屋顶掀飞一般,逐渐泛出猩红的眼眸里,有越来越多的骑士、修士,身裹金光朝这边狂奔而来。   ...全都是来送死的。   下一刻,我将右手平举在身前,掌心摊开。   人最多的地方...   避开中庭里的那些难民,教会的战士们聚拢最多的地方。   轰隆隆隆隆隆——   夜空之中,陡然间掀起冷冽狂寒。   湛蓝的霜冻之力,有如涡流那般在头顶高处迅速凝聚,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冰块自四面八方聚集向涡流的最中心处,在那里压缩、凝聚,形成一颗直径数十米的极冰陨石。   如此...   也就够了。   我毫不犹豫,只手挥下。   在骑士们混乱疯狂的呐喊声里,那颗陨石向着眼前高耸的教堂,坠下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场   轰隆——   巨大的冰球自夜空倏然坠落,骑士们在下方惊喊着,有人四散逃开,有人则竭尽全力,朝头顶放出罪障光幕,然而微不足道的圣光信仰,根本不足以抗衡那小陨石一般的冰球,仿佛蚍蜉撼树,连稍微挡一下都没办法做到。   “神明啊...”   他们只能满脸战栗,眼睁睁看着极寒的流星陨落而下,撞碎罪障,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整个教堂后ting与中庭之间连接的一切建筑通道,霎时间全部都碾碎!   轰隆隆隆隆隆...   大地在颤抖着。   狂乱的寒风扑面而至,温度足以让人发眉都结出一层薄冰。   视野所及,那下方的教堂庭院被冰块砸出一个巨大深坑,几乎半个冰球都陷入了坑中,不少来不及逃走的骑士、圣职者们,与建筑和整个青石地面一起,一瞬间就已经被冰球碾成肉饼、埋葬在了那深坑当中。   “罗斯——”   “啊啊啊啊!!”   石块冰屑漫天纷飞,有人被砸到压断了腿,倒在地上嘶声惨叫。那些离得稍远一点,所幸逃过了一劫的骑士、修士们,此时也均被呼啸的寒流吹得东倒西歪,被那震动与炸响撼地耳朵失聪,暂时都没有起身反击的能力了。   然而...   霜序的攻势,到此还并未宣告结束。   我望着下方的惨剧与乱象,脸上无悲无喜,眼眸中蓝芒悄然大盛。   咔嚓——   下一刻,那巨大的寒冰球体,蓦然间就从顶部裂开一道细纹。   “快走...”   “找!掩!体——”   混乱的呐喊声里,那些倒地的骑士纷纷开始挣扎起身了,他们听到了冰球正在裂开的声音,已经明白更可怕的攻击还在后面,想找掩护,想逃得离那冰球更远一些,然而...没有机会了。   咔咔咔咔咔嘣!   一秒钟后,那冰球在无数绝望目光的注视里,轰然炸裂,化作数不清的漫天尖锐冰屑,子弹一样「嗖嗖」射向四面八方,很轻易就击穿了骑士们坚甲,一霎那间,就已经在无数根本反应不过来的人身上,在他们大腿、胸膛、甚至是脑袋,开出血洞来。   那些才堪堪起身的战士们,更远处还想跑来增援的人,像割麦一般,重新又倒下去了。   “呃...”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但那声音很快也就弱了下去。   伴随着轻微的、一连串有些闷的响声,那些射入人体内的冰屑仿佛像是纷纷炸开那般,伴随着飙射的鲜血,更多的冰凌像倒刺一样重新戳出体内,宛若一朵朵盛开的冰花,自那些骑士被射中的大腿、胸膛、脑袋,绚烂绽放开来。   他们喊不出声音了。   极寒的霜冻肉眼可见,冻住了自伤口飞溅而出的鲜血,也将他们体内流动的血液、将五脏六腑全部冻结,骑士们睁大着双眼,眼睛也迅速结起了冰,冻气从盔甲下微微冒出,他们就保持着那样倒趴在地、挣扎求生的各种姿势表情,慢慢的,就全都硬在那里不动了。   而我眼中的蓝芒,也随之逐渐消散。   白发褪回黑色,两只尖角并未长出多少,慢慢也都缩回去了。   “呼...”   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   还有活的...   这一下,当然并未能将这里所有的骑士全部消灭。   只是后ting此时几乎再没有还能行动的人了,然而更远一些,中庭乃至教堂大厅的方向,仍然有不少已经反应过来的骑士、修士,再最初的震骇、惊愕失神过后,慢慢也都开始做出反应。   嗡...   金光升起,有人向夜空发出一道光束,远远炸开。   铛!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交手的声音。   蓦然回头,却见那名为塔·拉夏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从破洞口跃了出来,挥舞着手中长剑,与剑鬼展开一次交锋,电光火舌一触即退,下一刻,他举剑朝我冲过来了。   “史上最年轻的传奇英雄...”   那话语带着些许的讽刺,熊一般的男人眨眼便冲到了我的面前,剑身缠火,一剑朝我斩来:“你的做法,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站错了队伍。”   哐嗡嗡嗡嗡——   我手中转瞬凝出冰镰,挡下了他气势汹汹的正面一击。   惊人的力道,直推得我在屋顶上滑出近十米的距离,险些跌落下去。眼看着那边剑鬼还准备再对男人展开追击,我马上喊了一声:“下去,保护我母亲。”   待她迅速收手跃进了破洞里,我这才又转望回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望着他那双平静的、隐隐蕴含着一丝愤怒的眼睛,淡声说道:“理解。”   铛!铛!哐——   那把长剑被男人舞地如同火蛇游龙,凌厉的攻势伴随着猎猎风声接踵而至,角度刁钻然而却招招都不致命,我清楚他这时的想法和心情,轻松挡下进攻的同时,也不打算对他施展多么致命的反击招数。   “我也有过和你一样,天真的时候。”   如此说了一声,男人的眼中便怒色更浓。   “这不是天真...”   他的下一剑随之挥来,力道比先前明显又重了几分,我抬手挡住,在淬不及防的情况下,竟是被这一击打的再次倒退数步。   “这是底线。”   沉闷的话音一落,男人将长剑猛地向身侧甩去,剑身上缠绕的烈火火势变得更凶,看起来仿佛让整个剑身都延长了一米多,变成接近三米的汹涌火蛇,点亮了整片夜色。   “不...”   我摇了摇头,踏步朝他慢慢走去:“这是战争。”   手里的冰镰舞出刀花,在掌心飞速旋转着,大步踏前,在男人一剑斩过来的同时,侧身朝他也劈过去了。   “主导局面演变成这样的人...”   “不是我。”   “也不是北境。”   「刷刷刷刷」的交手声里,夹杂着短促的话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眨眼间便在屋顶腾挪闪烁数次,踏着翻飞的瓦硕,将战场转到地面去了。   嗖嗖——   矮身躲过两道从远处飞来的圣枪,隐约听得那边嘈杂的喊声正在靠近着,我又接下男人挥来的一剑,已经能感受到他的剑锋,不再有先前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了。   结束吧...   心中如此想着,我望着男人的眼睛,忽然间将镰刀从右手换到左手,在闪过他的又一剑后,猛扎弓步,右拳蓄力拉满,此时塔·拉夏剑势未收,他同样看着我的眼睛,瞳孔骤然微缩,心里大抵已经明白,这一击是无论无何都躲不过了。   嘣嘣嘣嘣——   一瞬间,我听到从他胸口传来怪异的响声。   视线里,男人胸口那早已被我打变形的胸甲甲片陡然脱落,有如细沙般的泥土开始在他胸膛处迅速流动、眨眼中形成宛若岩石般的甲胄!   土之秩序...   原来如此。   这家伙是双秩序,所以他才那么耐打的吗...   厉害啊...   脑中的念头悄然闪过,变化全都是发生在一霎那的事情,几乎就是在男人的土甲刚刚成型的同时,我的拳头便也轰出去了,闪电般直击他的胸口!   “城外见。”   砰!!!   巨大的爆响,随着冲击扩散而出的狂风,将原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庭院再次搅得翻涌不息,乱流自交锋的中心狂乱席卷各处,漫天倒飞的冰屑碎石之中,塔·拉夏整个人「嗖」地一下掠出去了,速度快到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轰!轰!轰——   他一连撞碎数道墙壁,撞出教堂之外,撞穿无数街道矮楼,卷着一路的尘烟风啸,消失在了极远的夜色当中。   我站着望了片刻。   随即,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拳头。   ...真硬。   “塔·拉夏大人——”   “竟然一瞬间就把这里所有的人...”   “疏散平民!让他们全部离开这里——”   “都不要怕!援军很快就能赶过来了,在此之前,我们先尽量拖住他——”   耳朵里,嘈杂的喊声已经逐渐又在逼近。我转过头去,望向后ting废墟之外,看着那一批批着急赶过来送死的人,心里...冷的像是这漫天吹散、盈盈飘落的霜雪。   接下来...   就是杀戮的时间了。   ............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手中的短镰持续挥舞,地面上早已布遍数不清的尖细冰凌,莹莹霜冻与暗红的鲜血混杂一处,满地扭曲死去的骑士、圣职者,尸体都已经被冻的坚硬冰冷。   中庭之内,恐慌的平民们也都早已不知所踪。   我站在中庭的入口处,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再没有冲上来赴死的骑士了。   整片夜色,仿佛忽然变得有些安静。   蓦然间「轰」地一声,身后雷光闪动,我逐渐转过头,看见母亲和一众山特尔军的猎人,不知何时已经从院楼里出来了,此时都站在不远处望着我,又或者四下看看,脸上都露出震惊惧惶然的神色。   就连母亲...也不例外。   糟糕...   我身上好像都是血。   血腥味太重了,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刺鼻起来。   「哐当」一声,丢下了手里的短镰,我转过身,有些不愿就此朝他们走过去,然后便看到在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之后,母亲和胡佛率先朝我小跑而来——母亲的样子像是有些受到惊吓,脸色苍白,头发也乱乱的,让她显得更加憔悴。   待跑到身前,她先是上下看了看我,目光焦急,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不想让母亲的身上也弄到血,可母亲却不管不顾,忽然就一把抱紧我了。   “没受伤吧,佩佩...”   “妈妈,我身上...不干净...”   “你吓死我了...”   她拍着我的后背,除了有些暖心、低声的关怀以外,没有再问其他的事情,倒是胡佛再旁边看着,忍不住插嘴:“佩佩,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   我没有说话。   远处忽然间传来角马兽的嘶鸣,只见剑鬼小姐骑着一匹黑色巨兽,从后ting塌陷的高墙一跃而出,她望着我们喊道:“兽厩在这里,他们的援军快要到了,再不走会很麻烦。”   “妈妈,我们先走吧。”   我轻轻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有些不愿再看她的眼睛:“出了城,和安妮那边的北境军汇合,再说其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城(上)   “追上他们——”   “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恶徒!看看都做了些什么——”   “以神之名!今夜我就是死无全尸,也要竭尽所能,能斩你们一个,就算一个!”   “杀——”   踏踏,踏踏,踏踏!   铁蹄在燃火的夜巷里疾驰着,十数头骏黑的角马从废墟那头飞奔而过,紧随其后的,便是更多金甲骑士紧追不舍的身影。   屋檐断壁之上,有神迹的光亮偶尔闪烁,身着教袍的神父于黑夜里悄然现身,聚起圣枪朝着驭兽而逃的猎人们倏然打去,随即便被骤起的雷光撼然击落,纷乱的叫喊声里,他跃上从下方街巷追来的己方骑士角马,继续追上去了。   第一批因玛法之光的绽放而赶来的增援骑士,在我们骑上角马出了教堂院墙没多久后,便已接踵而至,一个个都不要命似的,载着满心怒火,誓死要将我们拦在城中,那意志无比坚定,我在杀了两波数十人的队伍之后,便不打算与他们再做纠缠了。   否则,将会有更多的人过来拖住我们的脚步。   “他妈的...”   骑在兽背上的胡佛眼睛充血,忍不住后方追兵的谩骂声,回头怒斥:“什么狗屁的骑士!明明是你们蓄谋让战争升级,让那些本可以安身的人们再次深陷水火,如今却反过来在这里高呼正义,称我们是丧心病狂的恶徒!”   嗖!   圣枪呼啸着划过头顶,将喊话的胡佛惊地一缩脑袋,脸色随即愈加愤怒起来。   “真正丧心病狂的是你们的团长!是坐在圣殿教堂里那几个伪善的枢机!是他们想要趁火打劫,一口吞下中央工坊,吞下帝国整个南北两境!他们想要的是数不尽的金币,却编个幌子让你们这些蠢货卖命争取,你们的脑子被兽蹄踢了,一群傻哔——”   然而这样的话,听在那些坚信教会的荣光至高无上,正义永远属于骑士的人们耳朵里,如同挑衅放屁。   “你们胆敢侮辱圣殿教堂的名誉!!”   “穷凶极恶,狂妄至极——”   “简直罪不可赦!”   “伟大的神明正在注视着我们!我英勇正直的骑士们,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如此重逆无道的反叛军爪牙!他们的思想罪恶可怕、令人发指!”   “听我号令!尽可能都抓活的!不要让这些恶徒轻易死去,他们应该受到棺材刑,在痛苦中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忏悔唔...”   轰嗞嗞——   那喊话的骑士长还未说完,便已被前方飞掠而来的雷电击中胸口,弧光霎时间扩散至全身,整个人连同身下角马蓦然一僵,冒烟翻倒在地,滚出十数米的距离,脖子「咔嚓」一声折了,即便如此,口中还在隐隐呢喃着:“别...管我...追上去...”   “啰嗦。”   剑鬼小姐在颠簸中回过头,紫色的马尾近乎笔直甩在脑后,指尖残留的电芒仍还在闪烁着。   “鲍姆骑士长——”   “你们这些该死的罪人...”   然而这一下并未能起到任何威慑作用,反倒是愈加激怒了追兵们的情绪,陡然间金芒自上空一闪,披着教袍的健壮神父有如雄鹰般跃了下来,身裹流光,就要扑向侧翼一名猎人!   然而那猎人也是凶狠,反应非常快,手中两米长的钢鞭拖在地上,「啪」一声就扬了起来,带着火花闪电缠上神父的脚踝,直接将他甩去一边,翻滚着撞上巷旁木栅栏,好半天没能再次起身。   “呸!”   猎人朝身后吐了一口浓痰,催促着角马与所有人一起再次提速,拐过街巷,直冲向南墙最近的那道城门。   “加快速度,从两边包抄他们——”   “你们走不了的!”   身后,那些穷追不舍的骑士喊话声依旧相当刺耳,愤怒里包含着决然与冷静,哪怕要搭上更多的性命,也势必不想放跑我们中的任何一人。   “抓住中间那位黑发的女人——”   “那是条大鱼!”   “交给我——”   嗡!   神迹的颤吟自后方再次荡起,有人踏着兽背高高跃出,夹杂在猎人之中的我蓦然回头,看到无数条锁链从对方掌心射来,似乎直奔母亲所在的位置。   找死...   嘣轰!   眼眸中蓝光微闪,巨大的冰墙倏然拔地而出,挡在了所有猎人们的身后,几乎将整条街道完全封死,那些锁链「哐啷」全部砸在了冰墙之上,紧接着便是追击在最前面的骑士。   “呃——”   砰!砰!砰——   人的惊叫,伴随着角马的嘶鸣声,纷乱的呐喊声,自那冰墙之后传出来了。   “绕开!快绕开——”   “前面就是城墙了,放白鸟警示城门那边的人!”   “该死的反叛军,竟有秩序天赋如此之高的混账...”   “教堂里的惨象,就是他干的——”   “我们那么多的战士啊!!”   “罪不可赦...”   那声音慢慢远去了。   “真想把他们一个个全部碾死...”   我听到胡佛在喃声低语,语气中充满恨意:“从昨夜到今夜,他们又杀了我们多少战士...城北的铸铁工坊,帕戈斯他们直到现在还在抵抗...我们死太多人了,太多的...可我却没办法去救他们...我真想现在就杀回工坊,就算是死无全尸,也得拉上至少十个垫背的...”   “冷静点,胡佛叔。”   我转头望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先送母亲安全出城。”   “我知道,该死的,我知道...”   男人仿佛要咬碎牙齿。   如此,又跑出一段距离,视野的前方,高耸的城墙早已赫然在目,那灯火通明的城门也很近了,远处有白鸟呼啸着,低空盘旋在各个街道上方,身后铁蹄与嘶喊再次响起,骑士们绕过冰墙,已然又追来了。   “罪障准备!”   凌厉的喊声远远传出,下一刻,就见那城墙之上金光大绽,灿金色的屏障倏然升起在城门之前,有无数骑士的影子挡在那边,他们开始在墙头上拉弓放箭,射出的箭头缠裹着炫目金流,呼啸着向我们头顶飞掠而来。   “啊!”   我听到母亲发出短促的惊叫。   “安娜,挡得住吗。”   转头询问一声边上沉默不语的剑鬼,随即便见她点头:“嗯。”   “好。”   我接着又对众人说道:“就这样往前冲,我去轰开城门。”   下一刻,我踩着兽头跳下兽背,猛地一拍它的屁股,随即便踏起月步,伴随着呼啸的狂风,转瞬便到了近百米的高空。   视野之下,剑鬼也跟着一起动了,雷光掠起在众人头顶形成无数剑影,眨眼就将一大半的箭矢生生劈断,猎人们速度不减,继续向前奔去,那追在后面的骑士们见此也在加速,我眉头轻蹙着,眼眸中光芒一闪,伸出手掌,向他们喷出冰雹般数不清的冰凌。   嘣嘣嘣嘣嘣——   “小心!”   “啊——”   霎时间,无数的追兵被冰凌刺中身体,人仰兽翻倒了下去,而我则借着这股推力,将身体化作冰蓝流星,朝着城墙急速俯冲过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城(下)   嗖嗖嗖嗖嗖——   视线里,第二波箭矢有如飞蝗般倏然来袭。   前方的城墙墙头,神职者们的身影四处攒动,城门处升起的光壁罪障,已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到达近十米的高度,数不清光点金芒纷纷亮起来了,有锁链自门前地面轰然拔出,扭曲着试图组成第二道神迹的拦截网,有些链条已经向着猎人们飞奔的方向卷去了。   一百米...   此时母亲那边与城墙的距离,仅仅只余不到一百米。   “哈...”   我在夜空中凌然滑落,眼眸蓝芒骤闪,吐出一口极寒的霜气。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盾阵!!!”   大门之前,在那亮起的罪障后面,两排穿着重甲的骑士高举大盾,目光死死盯住迎面突来的十数猎人小队,锋利的长矛自盾缝间悄然刺出,尽管有坚实的壁障立在身前,他们也依然严阵以待,冷静应对下一秒会出现在交锋上的任何变化。   第四骑士团这些战士们的素质,是母庸置疑的。   他们足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最优秀的军队之一。   然而...   壁垒再森严,又能如何呢。   咻——   流星般的身影不闪不避,径直穿过了扑面而来的箭雨,于下一秒钟轰然落地,坠在链条与罪障交横的正前、骑士神职者们放大惊愕的瞳孔里,将坚硬的地面生生砸出浅坑,碎石飞灰与可怕的龟裂一齐呼啸开去,我扎稳马步,两只脚几乎整个嵌进地里,双拳收拢,两臂拉至身后,磐石般的拳头倏然就挥出去了!   只是一霎那的事情。   根本没有人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轰隆!!!!   下一刻,风啸陡然怒号卷出。   骇人的寒流自我挥出拳头的那一刻,便如同灭世龙卷那般,咆哮着轰向前方、以摧枯拉朽,碾压一切的声势,席卷所有。   视野当中,有人飞起来了。   很多的人,都飞起来了。   在仿佛震天骇地的动静里,可怕的冰爆、前所未有的霜冻以我的双拳为原点,呈扇形朝着眼中的尽头扩散开去,将那挡在身前周遭数不清的灿金链条,霎时间就被冲击卷地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高耸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罪障倏然碎裂,在如此狂暴的寒霜冻流面前起不到哪怕一丝抵御的作用,轰然裂成漫天的金光碎片,冲击继续扩散,紧接着便是那些列阵在罪障的后面,巨盾持矛的教会战士们。   狂风侵袭而来的那一瞬,他们丢飞手里的重盾,中央工坊生产的锋锐长矛也被尽数卷飞,整个阵线轰然垮去,毫无悬念,身体像一张张轻飘飘的小纸片,「嗖」地就随着寒流乱石,全部飞了起来。   而后又在下一刻,被冻成僵硬的冰块。   连一声叫喊也发不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只在转瞬之间——尽管对我来说,这惊人的一幕发生的其实很慢。   可怕的破坏力还在呈喇叭状向前扩散,目所能及,脚下通往城门的道路全都被冰封,却又在下一刻,被凶猛推去的乱流撕扯地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轰隆隆」的巨响自耳边持续绵延、远去,城门破开了,整个门洞像是爆炸一样被毁坏、厚实的墙壁骤然粉碎,洞口瞬间比先前扩大了何止两倍,地动山摇般的动静里,墙头上的神职者也被刮散了,被冻成冰雕,城楼塌陷,数不清的断木巨石随风力一齐被卷飞城外,一直飞出十数米的距离。   哗啦啦啦...   只是一击,便再也没有了挡在面前的人。   他们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感受到低温侵袭身体的一霎那,便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月光保佑...”   颤抖的惊叹,只来自身后急速接近的铁蹄声里。   那像是胡佛的声音。   我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冰屑,随即回过头去。   踏踏,踏踏,踏踏——   母亲与猎人们骑着骏黑角马,在视野五十米外的道路上,朝这边飞奔着,巨兽嘶鸣,被着可怕的动静吓得有些不轻,我听见母亲的尖叫也夹杂在那些混乱的声音里。   “这是何等...让人发怵的力量...”   “呀呼——”   “哈哈哈!冲!冲!就这样一鼓作气冲出城!”   “佩佩,上兽背我们走——”   我站在原地,等待奔行的队伍从身畔纷纷掠过,穿向仍自漫天飞舞的冰晶霜冻,自炸碎的门洞里鱼贯而出,在胡佛兴奋的喊声之中,我翻上跑在最后面自己的那头角马兽,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痛快,痛快...真他妈的冷啊!哈哈哈——”   “夫人怎么样?没事吧!!”   “我们出城了——”   城外,夜色愈发墨浓。   兽背上的猎人们此时情绪普遍亢奋,直到跑出城近百米后,头发眉毛都被冻结成冰,却依然不断回望着那个破碎冰封的城门门洞,他们看到那些追击的骑士也到了门口,有人急忙翻下兽背,去检查那些掉下来然后摔碎手脚的人体冰雕...   许久,都无人再追出城门一步。   “他们怕了...”   有人说道:“他们不敢追出来了,哈!”   “别掉以轻心。”   有人立刻出言提醒:“城外分布的骑士也有不少,大家时刻保持警惕...要小心他们的副团长,那家伙信仰之力了得。”   “他们的副团长,已经被我干掉了。”我蓦然说道。   话语让所有人都为之愣住。   “佩佩,你是说...”   “先前来的时候,在城南的方向,遭遇到他们伏击山特尔军的队伍。为首的,应该就是你们说的副团长吧。”   “......”   短暂的沉默。   “也就是说——”   “第四骑士团里的最强战力,已经被消灭掉了?”   胡佛的脸上,瞬间露出狂喜的神色。   ...最强战力?   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已经是第四骑士团最强的人了吗。   “他们的团长呢。”我问。   “他们的团长是个很出色的指挥者,但本身实力不足为惧,我们早已经调查清楚了...假如没有那个娘娘腔副团长在,整个教会第四骑士团里,你扳着指头数,把最厉害的那几个加起来,可能都干不过贝拉一个...”   胡佛继续说着,在兽背上搓搓手,表情狰狂,已经是恨不得马上就打回去的模样:“更何况再加上我,哈!我已经在考虑该如何扳回城里这一局了...”   “胡佛队长,他们还有一个教宗骑士。”有人插嘴提醒,“以及那些穿黑袍的,你别忘了这个。”   “那又如何?”   胡佛颇有些不屑的瘪瘪嘴,下意识地朝我这边望来一眼,脸上的狞笑更甚:“先前的确是个威胁,但现在,我们这边有更狠的角色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责怪   寒夜里冰天雪地,风刺骨怒嚎着,于耳畔脸颊「呼呼」刮过,杂乱的铁蹄声踏过冰河,被厚实的积雪逐渐阻慢脚步,有如淌着深泥一般,艰难前行着。   “怎么样——”   “有人追上来吗?”   骑队最后方的不远处,有猎人下了兽背,爬到地势偏高的陡坡之上,举目遥望向已经被甩到身后很远的白皓城,脸被冻的有些发红的胡佛,自那陡坡下方仰头询问。   片晌,便见那猎人摇了摇头:“暂时没有,我看不到任何人影。”   “咦?不会吧...”听闻此话,胡佛倒是真觉得有些诧异了,兀自嘟囔着,“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吗,难道真是被吓破胆了。”   “哈,怎么可能!”   那唯一的女性猎人驭兽小跑在母亲的旁边,听见后面两人的说话声,扭头便对他们喊道:“他们真要怕,在教堂那时就该怕了...可别小看那群疯子狂信徒。我算是见识到了,那群穿金甲的大多数是真不怕死,可蛮勇也未必都只有些傻子...”   女人说道,不经意间朝我望了一眼。   和看着自幼我长大的胡佛他们不同,这女人大抵是近几年才加入的猎人成员,以前我没见过她,可如今似乎深得母亲信任,短暂的接触,给我的感觉是总会较真的那种类型——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但她在怕我,戒备着我,我从那双略显忌惮的眼眸里,看得出来这个。   “在城里,他们敢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们,是因为城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喊我们是恶徒,不得不那么做...可他们心里其实是很清楚的,一但出了城,谁是猎物那就说不定了...没有新的命令,哪个蠢货又愿意主动带头送死呢。”   “...也对啊。”   那边的胡佛听到女人说的话,想了想,憨笑挠头:“他们的副团长死了,哈哈!城里就只剩下一盘散沙的莽兵,没人下死命令,蠢蛋才会追着我们出城...估计啊,都正想办法编理由,准备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呢。”   粗犷的男人一面说,一面拉着山坡上的猎人下来了,队伍继续向南走,两侧的猎人时刻都在警惕着,没敢大意点起油灯,只凭着对这里的熟悉摸黑前行。   “那个叫塔·拉夏的教宗骑士。”少顷,胡佛又开口了,“说实话,我觉得是个性情古怪的家伙,到现在也有点搞不懂,他到底算是站在哪一边的...反正帮了我们,可要说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人吧,看起来又不太像的样子...”   “他待会儿要来的吧?”有人问道。   “真追来,也无非就是做做样子...”有人出声回答,“我觉得那家伙人不错,明事理,可信。”   “啧...”   “这该死的鬼天气...”   零零散散的话语声中,我驭兽来到了母亲的身边,看到她骑在兽背似乎有些微微喘气,脸色不大好,有些病怏怏的,从刚才起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像是在怔怔想着什么事情。   “妈妈。”   我轻声唤她,稍作酝酿,扯动嘴角露出笑容:“你冷吗。”   “佩佩...”   蓦然间被我打断思路,她愣了一下,转过头来,迟疑半秒,才逐渐对我回以微笑:“我没事,你放心吧。就是最近一直睡不好,这会儿啊,觉得稍微有些乏了...”   “那...”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找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吧。”   “休息?”   母亲闻言,似乎有些发懵:“我们才从城里逃出来,这附近或许随时都会遇上敌人,怎么可能休息——”   “没关系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句,认真说道:“妈妈,这里是城外。他们来多少人,有谁来,都是没关系的。”   这句话,非常的自信。   是啊...   这里已经是城外了。   城外...   就代表着我可以毫无顾忌,不用再想会不会伤及到周遭房屋街巷里,那些个哭泣躲避的无辜平民,尽情的放开手脚也没关系。   而一但如此——   人类之中,我恐怕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多少人来都不行。   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   不为炫耀手腕力量或者什么,我只想让母亲觉得安心。   而母亲,也显然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可是她...   看起来并没有因此就觉得安心。   反而那双与我一般漆黑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望着我,逐渐展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佩佩。”   少顷之后,她如此叫了我,声音呢喃如梦呓,复杂的眼神恍若闪过一丝心疼,又像是更多难过的神色,那样子让我突然间就有些不踏实了。   “你能告诉我,这两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吗。”   穹顶之上,夜是深邃的焦黑色。   雪,早就已经停了。   凌冽的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凉飕飕的。   “妈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要怎么对她说。   母亲...   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什么了?   她...   是不是正在怀疑,我到底还是不是我...   我觉得这时候我的心里,应该是有着一些慌乱和难过的——嗯,仅仅是我觉得。   “怎么了?”   母亲见我半晌都不说话,便又问:“是不想告诉我吗。”   她那样望着我,随即再次露出笑容:“我其实到现在,还是有些做梦的感觉...总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好像不太真实...生怕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蓦然间发觉自己其实还在那间教堂里窝着,就只是做了一场美梦,你并没有回来,我们也没能逃出白皓城...”   “妈妈。”   “可是啊,这仿佛沁入骨髓般的寒风,却是慢慢将我吹醒了。”   母亲说着,便抬起了头,仰望那片无声无息的夜空。   “我女儿回来了,真好。”   那声音显得平静。   平静,却又好像发自内心,虔诚地在感谢着些什么。   “你父亲和哥哥要是也知道了,脸上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妈妈,等确认你安全了,我会去找他们的。”   “......”   此言过后,母亲许久没有再说话。   她最终没有正面回应由我去救父亲这件事情,而是长叹过后,对我说起另外一件事情:“你知道吗,两年前,圣城曾为你举办过一次盛大的葬礼。”   “...妈妈,我知道的。”我轻声回道。   “那场葬礼,我和帕西法尔都去参加了。”   “嗯...”我点了点头。   “原来你都知道的啊。”   母亲又说,将目光转望向我:“你知道,为什么却不来见我。”   我这时蓦然发现,她像是又快要哭了。   那语气稍显委屈,听起来是在怪我。 第一百五十七章 道歉   寒风冷彻。   矮小的枯树孤零零站立在皑皑雪地之间,随着凛冽的北风摇晃身子,发出很刺耳的呼啸声,像是随时都会被刮倒一样。   我们从那树旁经过。   队伍继续向南走着。   母亲望着我。   那呢喃而出,有如梦呓般委屈的话,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我...   我其实是可以早点见到她的。   假如我能提前得知、早一些理解她的话。   我...   应该早点想到这些的。   可是我没有。   去年几乎一整年,我都呆在东洲,漫无目的,度过了很长一段流浪的生活,并且在那期间,一次都没有为家人设身处地的真正想过。   我以为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所有人都再也见不到我,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真的想错了。   “妈妈...”   而现在,我对此唯一能做出的弥补——或许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弥补,这件事已经在母亲的心中,留下了一个难以愈合的巨大伤口,我明白这个,所以能做的,也只有先把事情好好解释清楚。   然后,等一切尘埃落定,往后的岁月里,安安静静,好好陪在她的左右...至少,别再让她总为我的生死,担惊受怕成这个样子了。   “不是我不想来见你,你听我说...”   接下来,我告诉了母亲这两年里所发生的事情。   自那被滔天业火焚烧殆尽的伍德沃德之森,教会与异端、我与「恶魔」的决死一战开始,再到后来的背叛,「恶魔」冲出封印,我拼尽全力将它彻底消灭,重伤濒死,被真理之门的首领艾尔娜救下,昏迷中逃去东洲养伤...   我告诉了母亲,我虽然活下来了,却在艾波丽斯塔一个叫梅瑟的小镇昏睡了许久,等再次苏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七月份了。   我告诉她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的力量,无法轻易离开沙漠,在一间昏暗干燥的地下室里呆着,那里藏着很多有关于信仰、神明,有关人类发展史的禁书,我几乎看了那里大部分的书,我为母亲讲了有关「梅瑟人」的一些事情,也告诉她那些知道了真相的所谓「异端们」,他们后来所面临的结局。   教会大军找到了小镇的位置,骑士们攻过来了,与「恶徒」展开了最终决战,我在那场战斗中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我消灭了「恩典天枰」派来的几乎所有人,以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对教会的背叛给予强有力的一次反击,随后便离开了那里,在东洲辗转各地,直到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才乘船抵达西洲边境。   这一段故事里,我省略了很多东西。   我省略了在地下室得知的,所谓「历史真相」的具体内容,我省略了我变强只是因为吞噬了真正的神明之力,我省略了那被教会称作异端力量源泉的「可怕恶魔」,实际上却是他们所崇信「神明一族」,其中罪业女神戴安娜的怨恨残躯...   我省略了之所以会有「深渊」这样的灾难出现,是因为「神明」早已经被它们所宠爱的人类逼至绝境,用仅存的意念,催生出与自然完全相反,能够湮灭一切的「混沌」之力,对这个世界所展开的最疯狂的报复——而这样的报复,亦将整个教会逼至绝境,打破底线、不计代价,试图用各种丧心病狂的手段力挽狂澜——我便是在那手段之下,最优秀的产物。   我省略了自己现在,已经失去了太多作为「人」的基本感情。   名为艾尔娜的异端首领死了。   死在代表着绝对正义的剑圣手里。   以往那骇人听闻、茹毛饮血的异端组织「真理之门」,实际上早已不复存在了。   我让那故事,听上去尽可能是个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故事。   在故事的最后,我脱困于「黑暗」之中,安然返回,并在此和家人重新团聚。   这样...   母亲心里就会舒服很多。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突然发现猎人们都已经靠过来,满面严肃、认真在听故事了。   “佩佩,你...”   母亲的目光已然迷离,眼睛红红的。   尽管那些真正黑暗的东西,我一句都没有对她提起...尽管如此,那样的经历也让她一时间难以整理好情绪,满脸心疼的望着我,想问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踌躇半晌,也只是喃喃问道:“你见到莱恩老先生了...”   “嗯。”   我点点头。   我知道那位剑圣曾与父亲是忘年交,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他的。   “你们...你们没有...”   我也知道母亲想问什么。   “没有,我没与他照面。”   我看着她的眼睛。   母亲仿佛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   她像是怕我再与那位「最强之人」交恶,她大抵在心里觉得,无论我如何的厉害,也是不可能打得过老先生的,即便他已经老了。   「剑圣」之名,便是「不败」的象征,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莱恩老先生,与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再见过面了...你小的时候,可是很崇拜他呢...没想到再次相遇,却是在那样危险的时刻...”   “嗯。”   我记得的。   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但...   下一次的再见,或许就要刀剑相向了吧。   我倒是蛮愿意会一会的。   这个所谓的「最强」,击败了艾尔娜的老人,让所有后辈教宗骑士望尘莫及,年过七旬却依然「天下无敌」的存在,究竟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神圣教会,果然都是些卑鄙的狗东西啊...”   胡佛在一旁忍不住感叹,因为刚刚的故事,他这话说的便有些咬牙切齿。   我当然也并没有告诉他们,教会背叛我的真正原因。   我只是对他们说,我和教宗安吉尔产生了分歧,而之所以没有立刻回家的原因,也在于此——教会认为我已经死了,这件事他们倒是没有刻意欺骗山特尔堡,大抵将我奉做英雄的心,也是真的。   可倘若知道我没有死,那便是另一回事情了。   “妈妈,我担心我会牵连你们,所以...”   我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生怕母亲多想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之前就只是想着、想着来看你和父亲一眼,然后离开...让你们当我真的已经死了,这样,就不会暴露在教会眼前,只要我不出现,你和父亲,哥哥们总也是安全的...”   “只是如今局面演变成这样,那样的想法意义也就不大了。教会还是对父亲动了手,圣城里高层内部也早就全乱套了...我躲与不躲不再重要,必须得做出行动才行...所以妈妈,对不起哦。”   我郑重道歉。   “傻孩子。”   母亲眼里泛着盈盈泪光,将手掌慢慢像我伸过来了,轻轻搭在脑袋上,温柔抚摸着。   良久,将心底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你真的长大了。”   咻——   蓦然间,烈火自后方夜空升起,带着刺耳的尖啸撕破夜幕,向我们冲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新火(上)   轰嗞嗞!   当火光划破黑夜,突兀出现在众人眼里的一霎那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剑鬼小姐,娇小的身躯顷刻便跃下兽背,化作雷芒立刻迎了上去。   沉闷而炽烈的动静,惊地四周围角马兽纷纷扬蹄嘶鸣,让毫无防备的母亲险些因此摔了下去,被我眼疾手快迅速拉住,母亲惊慌失措,猎人们也开始大喊出声,相继调转兽头、拔出兵器,俨然已做好了迎敌的架势。   然而那火光眨眼便已到了众人头顶,与剑鬼化成的雷光瞬间交错三次,打斗的动静轰然响起,烈火电弧自碰撞里迸射四处,紧接着便是一声更为巨大的闷响,伴随着吹袭而来的炙热狂风,一大一小两道人影落下来了,在人群的不远处持剑对峙,看上去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的样子。   “妈,你没事吧。”   我扶着母亲在兽背上重新坐好,望着那站在剑鬼对面高大魁梧的人影,已经认出来对方的身份了,见母亲摇头表示无碍,于是便立刻从兽背爬下来,朝着剑鬼的方向率先走去:“安娜,你回来。”   我远远喊道,快步穿过猎人们已然成型的防线,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紧张,随即一个月步,眨眼间出现在了剑鬼身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剑收了吧,交给我来应付。”   说完,举目望向对面身材高大的人影。   “希尔维嘉小姐,我有话与你要说。”   那人影蓦然开口,嗓音低沉如兽吟,正是教宗骑士塔·拉夏的声音,他随即散去了周身缭绕的火星,将长剑收回腰间了。   “你竟然这么快就能追来。”我说道,活动活动脖子,用眼神示意剑鬼退后,带着母亲她们先走,“怎么,如此的来势汹汹...是想要接着和我再打一场?”   男人的出现,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虽说原本就是打算和他在城外再会面的,可那时我的本意,却是等到我们带着山特尔军返回白皓城的时候,我没想到他在吃了我那么重的一拳之后,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追上来——不仅如此,男人看上去居然连伤都没有。   土之秩序的防御能力,真让人吃惊啊...   看来下次如果再遇到同类型的敌人,我得打的更重一点才行。   我倒是突然有点兴趣,现在就拿他练练手了。   然而男人显然不是过来找我续架打的。   “我们聊聊。”   他远远说道,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雪丘,怒了努嘴,语气平静:“那边。”   “好啊。”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   紧接着回过头,想再次示意众人别管这边先走,却发现他们根本都没有人动,连剑鬼也只是抱剑退至不远处,此时都看着这里,不仅如此,母亲和胡佛反而下了兽背,正朝这边走过来了。   “妈——”   我想要开口叫住她们,却被母亲迅速出声打断:“塔·拉夏大人,看到您平安无事我很欣慰,想必经此变动,您那边接下来恐怕会变得相当麻烦,我想替女儿的鲁莽对您说上一声抱歉...”   母亲说着,已然与胡佛走到我的身边,直接无视我看向她的眼神,先是对男人郑重致歉,随即话锋一转,又问:“您只身一人赶来,就代表城里的骑士是您下了命令,没让他们追出城吧?若真如此,我们山特尔堡又要承您一份情了。”   “倒是不用。”   塔·拉夏闻言,缓缓摇头:“我不让他们追出来,原因无非其他。以如今的情况,再多的人也只是送死,我是在救他们的性命,仅此而已。”   “可那些骑士长们,却未必都会这么认为吧。”母亲说道,“日后这些事情,都会对您造成很大的麻烦的。”   “无妨。”   面对母亲诚挚的歉意,男人倒是显得并不在乎:“我有我的行事方式以及立场,夫人不用因此感到歉疚,教会里很多人的双眼早已被信仰蒙蔽,也许永远都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了,但我不是,我们聊过这点,您明白的。”   这番话,似乎颇有深指。   这个男人...   一如他的面貌,是个很正经的人呢。   如此的想法自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意识到母亲这边或许与塔·拉夏早先就已经达成过什么共识了,这时候再想强行安排恐不合适,于是便乖乖退到她的身后,准备先安静听一听然后再说。   “塔·拉夏先生,果然是真正明事理的英雄人物,我很佩服。”母亲稍作恭维,即便是刚刚才经历过那些事情,仪态风度此时也得体的无可挑剔,“既然如此,我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她说着,转身却让胡佛退下,很自然地走向塔·拉夏那边去了,我愣了一下,连忙跟上,胡佛当然也想跟着,却被察觉到的母亲轻声喝止:“别担心,有佩佩跟着我。”   如此,也就让面相凶悍的男人止步原地,因为他明白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经不是自己可以随便听的了。   而塔·拉夏自然也能懂凯瑟琳夫人的意思。   于是我们三个一起远离了猎人们,走到先前男人所示意的雪丘后方,在这个过程中,母亲再次开口了:“塔·拉夏大人,我知道你和伊森贝尔的女王陛下,以及我爱人斯卡利杰先生,你们之间早已达成了某些协议。而我也坦白说了,这件事我至今仍不清楚,可作为斯卡利杰的夫人,我认为我有权力知道他所做出的那个选择。”   “更何况,你们现在似乎是打算将我女儿也拉进去了,如今我爱人生死未卜,北境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给彻底打乱,假如他迟迟不能归来,那么整个帝国都将面临一场很严重的灾难,所以不管是站在哪个角度,我都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我必须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想必您是能理解的吧。”   柔柔弱弱的声线,透露着一股不可抗拒的严肃。   雪丘之后,寒风被挡住了。   名为塔·拉夏的男人,似乎在犹豫着。   但随即,他便像是做出了决定。   “既然如此,我便简短说了。”   塔·拉夏随即将目光望向了我:“希尔维嘉小姐,其实你能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是伊丽莎白女王陛下提出来的。尽管她那时只是说了可能会有强援,然而强援具体是谁,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我却是一概不知道的,对此...也并未抱有期望。”   他顿了顿。   “我的确没有想到,来的那个人会是你,一个早已死去的传奇教宗骑士。你的力量也确实突破了我的想象,你很强,非常的强,比传闻中还要强...尽管你的做法我并不能苟同,可我也知道你所做出过的成就,我还知道更多一些事情。也因此,让我有些无法判断你的品性,而现在,也的确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呵。”   对于男人的话,我不愿理论,兀自轻笑一声。   而塔·拉夏对此也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他说他知道更多的事情...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现在很被动。”   只听男人继续说道:“这是最早谁也没能预料到的,事情之所以演变到这最麻烦的一步,究其原因,竟只因为一个圣城来的修女。”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火(下)   我以为我能猜到塔·拉夏大抵要说的一些东西。   然而却不想,当他开始将整个事件的全貌娓娓道来时,我才逐渐明白了,那其中牵扯到的势力之复杂,参与人员之众多,野心壮志之庞大,利益链条涉猎之广,绝不是单单一场帝国皇室战争,就能够完全囊括得住的。   而事实上,这里仅仅只是诸多「燎原之火」兴起的其中一个节点罢了。   一个较为重要的节点,仅此而已。   公历1189年,四月二十七日。   也就是数月之前,我才与雷克特见过一面,随后离开亚雷提恩城没多久,准备前往出发沉默之堡的那一路上,远在伊森贝尔北部一个叫做拉戈姆斯城的郊外山谷,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有那么一小撮站在权力之巅的人们,他们想方设法避开了圣殿教堂的耳目,从西洲各地纷纷赶往,一起开了场堪称世界机要的重大议会。   而议会的主题,是关于推翻现有神权体系的具体实施方针。   换句话说,他们成立了一个新的反神圣教会联盟。   一个...   全新的,或许更加强大的「真理之门」。   “有关参会成员的身份,我暂时还不便对你们透露过多。实际上,就连我也并不是全都清楚...我只是听命于其中的某一个人,我相信她所走的道路是正义的,因此选择和她站在同一立场。而那个伊森贝尔的女王,我想她大抵也有着她自己的理由...”   「联盟」目前还并未被正式确立名称,并定性为「组织」或者「新教会」公开宣告,所有的核心成员,目前都还处于隐秘行动的最初阶段,唯一对外不保密的一点,那就是他们有一个暂定的领导者,原神圣教会枢机主教,威廉姆斯家族的掌权人,圣·乔治老先生。   据塔·拉夏所说,圣·乔治为迈出这一步早已准备许久,然而从真正意义上展开行动,却是在不久之前,也就是那场秘密会议举行过后,包括与圣城里身居高位的某些神职者,以及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皆已达成共识,从那一刻起,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这是以整个西洲,乃至东洲都当作棋盘的龙虎之争。   其中的细枝末节,男人目前不会再告诉我们更多了,而我们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听。   他只是讲了初步划分出来的三大步行动,其一是加大宣传教会背地里那些阴暗勾当内幕的力度,其二则是重头戏,他们要针对圣城那边、针对教宗安吉尔这两年近乎疯狂的排异举措做出反击了,由圣·乔治亲自坐镇,督促行动,首当其冲的目标之一,便是取代了威廉姆斯家族,成为币行新一代实际控制人的,罗德里斯家族。   而除此之外...   他们似乎还想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去完成某个更大的,连塔·拉夏也一无所知的目标。   “我原本是受到指示,准备动身前往圣城那边的...”   男人对我们沉声说道:“不止是我一个教宗骑士,至少我知道的,就有七个人都陆续赶往了那里,各地的主教神父更是数不胜数,那其中有多少是我们的人,有多少是教宗的人,目前还不好说...”   “我最终却没能过去,因为突然接到了从圣殿教堂传来的旨意,要我与另一位实力强大的修女,一同前往帝国南境,协助在这里教会第四骑士军团,解决持续了长达三年之久的皇室纷争问题。”   这就是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那是教宗安吉尔亲笔写的旨意,塔·拉夏在接到旨意之后思虑良久,觉得圣城的行动还未开始,现在并不是暴露他们这些人的时候,于是便写了封信,在征得男人口中「她」的同意之后,掉头飞奔前往帝国,改为参与执行在西洲北部陆续展开的「第三个行动」。   而这第三个行动,便是进一步扩张他们这个「反教会联盟」势力的成员,说服拉拢更多的强大的力量加入行列。   此行动的首要目标,便是帝国北境,山特尔军,坐拥中央工坊,有望成为下一任帝国皇帝,却因为教会的从中干预,迟迟无法对切利尔斯皇城发动总攻,斯卡利杰·康沃尔·兰德·冬之月大公爵。   来自伊森贝尔的冷艳女王,则是主导着这次行动的人。   这可...   真是让人感到震惊。   “所以夫人,您明白为何大公想要让您置身事外的原因了吗。”   面对塔·拉夏的问话,母亲眼神闪烁着,陷入沉思当中了。   “女王陛下早已得知消息,打从一开始她便明白,教会此行从头到尾都没怀好意,她也提醒了斯卡利杰公爵过次,可公爵大人一直比较保守,他并不认为我们这样做是对的,这不是一个轻易能做出的选择。”   “即便是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伊丽莎白女王已经和公爵大人谈过了好几次,旁敲侧击,告诉他如果任由教会这么下去,等待北境军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您丈夫心里也很清楚这点,即便如此,他也一直都在犹豫。”   只是没想到...   教会的行动,来的竟是如此迅速,如此不留半分余地。   在这之前,伊丽莎白女王其实已经明里背地,为北境军进攻皇城铺了不少的路,坎里之剑配合山特尔堡的猎狼军,除掉了不少试图从内部击垮北境的暗中势力,而前来「援助」第四骑士团的两名教宗骑士,以及更多圣诗班的人,因为塔·拉夏的关系,他们也都一早就知道了,并且着手做出准备。   前天为止,女王陛下的手里,也还握着以「联盟」的名义召集过来的另外两名教宗骑士,这件事别说是母亲,甚至连父亲都是不清楚的,因为那两人在随着伊森贝尔的军队抵达白皓城后,就再也没有明面上出现在任何场合,只等教会那边以为胜券在握,先手展开行动再说。   届时,塔·拉夏会根据情况划水,必要时甚至可以临阵倒戈,如果再算上斯卡利杰公爵,伊丽莎白陛下,总共五名教宗骑士的战力,不论那边到底要怎么做,这几乎都是万无一失的阵容了...   “我对我的实力很有自信,至于那名圣城里出来的修女,我其实听说过她的名字,依莲娜枢机主教大人的侍卫长,倒吊刑者凯米兰特,凶名赫赫的狠角色,但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的她也并非以实力强大著称,而是惩戒罪人的手段,扭曲到病态的正义感...那样的女人,我本是没放在眼里的。”   但——   塔·拉夏也好,维多利亚也罢,他们这次都轻敌了。   不,与其说是轻敌...   倒不如说是那个名为凯米兰特的修女,实力强大到远远超出所有人,甚至包括教会那边对她所抱有的预期。 第一百六十章 动荡   计划中的变数,是从教会行动的那一刻开始的。   由于第四骑士团的种种阻碍,卡里耶新城的某一小队骑兵终于按耐不住,趁着雪夜穿过北境军秘密挖通的月山隧道,打算避开城卫军和教会设下的重重壁垒,偷偷潜入切利尔斯城,暗杀皇帝凯恩斯。   然后,他们就在城外杀了数百名修女和传教士——这是塔·拉夏在昨天夜里才得到的消息。   没人知道那些骑兵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当男人匆匆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光了,死状惨烈,包括那些教士、修女,一百多名卡里耶新城精锐战士,唯独只剩下满身鲜血的凯米兰特修女,她站在月光之下,将北境士官的尸体倒吊在石柱梁顶,割下他们的脑袋,扒光他们的皮,意为伏法的罪人示以神明。   紧随其后,便是白皓城陷入战火的消息。   整个过程,快的塔·拉夏甚至有些反应不及。   等他带人出山、前往早已经烽烟四起的城邑时,白皓城的四个城门均已经在两个小时前被攻破,城中喊杀弥漫,到处都是染血的尸体,原本趋于安稳的繁景,再次变得一片狼藉。   那一刻他明白了,第四骑士军团...不,是圣殿教堂早已为这一刻筹备了太久的时间,他们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拯救、不是为了解决皇室争端的,他们为战争和掠夺而来,为重新稳固帝国的掌控权,不惜将子民至于水火之间。   “而无论是我,还是那个令人厌恶的修女,无论她知情与否,我们都不是来威慑北境军,以便调和矛盾化解战争的,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在战争中杀掉更多的人。”   塔·拉夏知道教会里的一些黑幕。   可他真的没想到,那些个道貌凛然、满口子民正义的圣殿高层,居然已经让事情失控到了这个地步。   这是数百年来的第一次,教会军对国家权贵主动发起战争,用武力干涉他国内政,并准备让像他这样象征着骑士最高荣誉,被赋予过鸢尾兰徽章的「英雄」,充当阵前侩子手。   而他们的敌人——   不是深渊。   也不是茹毛饮血、率性杀人的异教徒。   是头一天还为逃难的平民发放粮食,安置他们生活起居的普通帝国士兵。   那一刻,塔·拉夏心中的立场已然变得无比坚定。   进城之后,他趁着混乱,第一时间找到身处黑堡的伊森贝尔女王,短暂的交涉过后,女王陛下告诉他斯卡利杰大公早已离开城中,下一步估计就会落入教会设置好的陷阱,不过她却是让那两名教宗骑士尾随着去了,倘若真的遭遇埋伏,脱身的机会还是相当大的...   本是这样认为的两人,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那两人身死城外的噩耗。   据塔·拉夏所说,信是一只会说话的渡鸦传回来的,由斯卡利杰亲笔所写,说他们在前往月山嘴的途中遭遇了伏击,动手的是一帮穿黑袍的家伙,以及一名修女,这些家伙总共不到二十人,却将他们近百人的队伍瞬间击溃。   前来援助的两名强者,也就是伊丽莎白女王派去的那两名教宗骑士,仅仅只是照面就死了一个,另一个拖着重伤的身体想掩护他们逃走,但很快也被杀了,是那个修女干的,信中对她的评价只有短短一句:不可正面与之匹敌。   “那其中一名教宗骑士,我们虽然并未见面,但以前却是认识的。”   塔·拉夏如此说道:“那是个木之秩序了得的剑士,综合实力非常强大,没道理被人一个照面就干掉,然而事情似乎就是那么发生了,我后来在墙头等了很久,斯卡利杰也好,那两人也罢,谁都没能回来。”   然而他们却本是打算返城的。   这一变动,将伊丽莎白女王的计划,彻底打乱了。   等到天亮之后,城里的战斗几乎就只剩下铸铁工坊一处还能形成抵抗,其余的地方猎人们都被打散了,第四骑士团在城中展开清剿,城外的斯卡利杰大公完全没了消息,这让整个北境军彻底陷入了混乱当中...   眼看着事态愈发严重,女王陛下于是当机立断,配合塔·拉夏将母亲藏在了教堂里,并在那里完成了一次「替换」,让假女王代替她做祷告,自己则带着十数名坎里之剑,换上塔·拉夏提供的圣诗班斗篷,潜出城外不知所踪。   “你进到黑堡时,那场戏也是我与女王陛下商量好的,等到我带人攻进去的时候,就要配合她的替身,让所有人都以为凯瑟琳夫人就藏在堡内,目的便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为夫人制造逃出城与北境大军重新汇合的机会。”   这其中的过程说来简单,想必当时在做的时候,很可能相当的惊险...一不留神,就连整个伊森贝尔也都要被一起拉下水。   “所以,你现在根本不知道我父亲在哪里。”   我说道,却见男人摇了摇头。   “是,也不全是。”   他望着满面忧愁的凯瑟琳夫人,沉声说道:“夫人,这本是我之前打算带给您的消息,却被您女儿不可理喻的行动搅得一直没机会说。斯卡利杰公爵那边的确杳无音讯了,但我却是能收到塞拉姆斯团长那边的消息的...我知道至少在三个小时之前,公爵大人还安然无恙。”   男人顿了顿。   “他们在摆脱追踪返回白皓城的路上,又遭到第四骑士团团长亲率的军队围堵,教会里有个资历颇深的大主教安斯艾尔也在场,他们是决心要把斯卡利杰公爵斩在城外了,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未能成功,公爵大人身边还有好手,竟是硬生生冲出包围,向东逃去了。”   “呼...”   说到这里,我听到母亲长舒一口气,紧绷着的肩膀慢慢落了下去。   我看了她一眼。   随即伸出手,轻轻抚摸在她的后背。   “这也是城里的指挥权为何仍在我手中的原因。”   塔·拉夏继续说道:“塞拉姆斯团长认为白皓城已经势在必得,有副团长和我,以及近十名穿黑袍的家伙,再加上三千教会骑士,占据城池的情况下,消灭这里的北境残军绝对绰绰有余。”   “所以,他和大主教调动了守在月山嘴的一部分骑士,追着斯卡利杰公爵朝东去了。那边过了冰河再走三十公里,是一处驻守着两千北境军的镇子,他们不想放公爵大人逃到镇子里去...不过似乎已经晚了。”   “凯瑟琳夫人,您女儿的到来算得上是很及时的,我们没时间了,想要去援救公爵大人,势必要先夺回白皓城,否则是会被断后路的...我言尽于此,你们走吧。接下来我会先一步出城向东,你们要尽快跟上来,尤其是你,希尔维嘉小姐。”   塔·拉夏干脆利落,说完马上打算拧身离开。   “等等。”   我叫住了他。   “你知道伊丽莎白女王去哪了吗。”   男人脚步一顿。   “...昨日黄昏时,我还收到了另一则消息,原本驻扎在月山嘴以西河道的王城军,似乎开始朝着切利尔斯城的方向去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她的消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攻陷白皓城(上)   山脉延绵,自西南方向的大地上勾勒出险峻的起伏。   涌动的云絮下,白雪皑皑铺满了整片天地,从山岭往北方向、通往冰河沿岸的大路上,军旗混杂的队伍有如长龙,黑色的甲胄、红色的甲胄,奔行在军潮洪流两侧的轻骑兵,各色各样的身影,从那远方山后洒过来的曦光里,渐渐展露势头。   蒙蒙中,天已经亮了。   由火烈鸟安妮率领的北境援军,此时已经行进到距离白皓城不足十里的雪原上,以山特尔军原二队、现猎狮军为首的猎人尖兵驭兽当先,自昨夜里于谷地和埃琳堡军汇合之后,一部分人充当传令兵赶往各地驻营,送去撤哨返城的命令,而另一部分,则成了队伍里的探子先锋,他们踏雪先行,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那横穿北面雪域的冰河长流。   “各队出山靠左走!左边!左边是这儿!跟紧你前面的——”   负责疏导行军的士兵在路中央大喊着,近道旁的坡岭上,也有黑甲的卡里耶新城骑兵站在高处举目瞭望,队伍的前方,一身火红板铠的安妮·埃琳此刻已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严正模样,她将头盔抱在怀侧,脑后的马尾随着身下巨兽的颠簸而甩来甩去,一双瞳眸紧盯前方,但时不时的,却会回头朝着身后望去一眼。   后方的军群里,黑发黑瞳的凯瑟琳夫人正在与人说话。   “...城内骑士守军的数量,在昨日约有三千,然而南面谷地折损了一少半,现在应该只有不到两千,加上至少五百人被帕戈斯牵制在城北的铸铁工坊,他们能够调动的守城骑士并不多了。”   与夫人说话的是猎狮军的一名士官,本负责白皓城西面的大路围截,因为离得近,如今算是最早收到消息汇合而来的寒冬之城军队,虽然他带来的只有不到四百人,但想必再过一天,陆陆续续就会有更多猎狮军的猎人前来集结。   当然,骑士团的援军会先一步赶来也说不定。   “教会军人虽少,个个却都是能以一挡三的优秀战士,尤其是那些个会神迹的,只要往城墙上一站,罪障张开,我们非得将半个城墙都轰碎不可,靠突破城门是根本进不去的...”   “城墙上还有中央工坊制造的巨龙弩,那些东西都被他们夺去了,我们的投石机一时半会又到不了,登城作战恐怕不可取了。”   “可倘若拖延下去,他们的援军先一到,就得背腹受敌了...”   卡里耶新城的将领、埃琳堡的赤骑队长也都在凯瑟琳的身边围着,一面随军走,一面商量确认与城内守军交战的各种可能性。   这些人的脸上都有着些许亢奋之色,他们早就想正面和第四骑士团干上一次了,更何况之前因为谷地袭击的事情,这时候大家心里都憋着火——尽管如此,战士们也都很清楚骑士团的厉害,他们都没有与能施展神迹的信徒作过战的经验,整个西洲都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有那样的经验,只有异教徒的疯子才有。   也因此亢奋之余,心里多少都夹杂着忐忑。   只是害怕却是没有的。   他们是北境极寒之地的战士。   北境的战士,词典里没有「惧怕」两字。   “夫人,我听说城里最强的那些个战力,昨晚都已经被肃清干净了?”   那猎狮军的士官随即问道,他由于来的晚,还不太清楚谷地中发生的事情,只知道先前与教会骑士有过一场遭遇战,赢了,怎么赢的没来得及搞清楚,这时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的消息,顺口便问了,见夫人点头,眉头一扬,露出赞叹和讶然的神色:“厉害...谁干的啊?”   然而这个问题,不知为何没人回答他。   过了不久,北境军成功渡了冰河,那白皓城的轮廓,已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啊哈!”   “来了来了——”   “城墙上有骑士和那些圣职者!你们都看到了吗?他们这是在等着我们了!”   城池伟岸的高墙之上,此时已经有零星金色的光电亮起来了,在北境军开始在城下列阵的过程中,也能听到从城里不断传来的号角,那号角声我是很熟悉的,和曾几时,我与会响应那声音的无数勇士一起,并肩死战过。   墙头,金色的十字架旗迎风飘扬,我骑着巨兽穿过军阵,慢悠悠走到阵列的最前方,目光遥望那些曾经在我心中象征着「正义」的旗帜,心里...已然升不起半分波动。   “霜月——”   “吼吼!”   “霜月——”   “吼吼!!!”   大军还未皆数临城,城下的雪地间,却已然响起千余人杀气滚沸的呐喊声,面对城头上亮起的成片金光、教士们的低吟自城垛前延绵成守护城墙的巨大罪障,那宛若圣洁神谕般的景象,北境军依然凶悍无畏、士气如虹,手持各异兵器的猎人们骑着角马,钩镰枪牢系鞍具左侧,枪柄挂着绳索,已经在军阵的最前方一字排开了。   “行酒!!!”   军阵左翼,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红甲,埃琳堡军的战士们也已经逐渐就绪,火烈鸟安妮驭兽自军阵间奔驰而过,手握酒壶,壶里的酒潇洒淋向众战士的头顶,他们都开始仰头喝酒了,酒罢一抹脸,纷纷都将空掉的酒袋抛向天空。   而后,便是响彻云霄的盾牌敲击声与嘶喊声。   “赤红!赤红!赤红——”   那样的喊声中,宛若黑色死神一般沉寂的卡里耶新城先头军,也自后方慢慢推进至军阵的右侧,他们并不会像其他两军那般想先以声势夺人,只是默默调动了近三百人散开到盾兵阵后,取下后背巨大而复杂、设有扳机和滑轮的中央工坊复合弩,将弩箭上弦,悄然对准了墙头上的修士。   寒风萧瑟。   来自北境无所畏惧的战士们,已然准备就绪了。   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便要重新踏平这座城。   然而那命令却迟迟不见发出。   “北境的罪人!你们别再妄图挣扎,为这个国家的子民带来更大祸端了——”   墙头之上,有人在朝下方喊话:“你们的勇气是徒劳的,你们的死亡是无谓的!背弃神明之人,终究会受到最严厉的神罚!你们会惨死在这里,惨死在伟大的神迹之下,全部!还有那叛军首脑斯卡利杰!我们会将他的头颅丢进你们的尸堆当中,一起烧的灰都不剩!!”   “别喊了孙贼!让我们用刀剑说话——”   “安妮大人,请您下令吧!让我们冲上城墙,剁了这帮虚伪的混账!”   “肮脏的罪人!你们连这层罪障都突不破——”   “投降者,赏你痛快一死!”   “放你妈的狗屁——”   纷乱的叫嚷将双方的情绪彻底点燃,只等兵刃相接、厮杀见血的那一刻来临,可无论是火烈鸟安妮,还是军阵中被团团护住的凯瑟琳夫人,亦或者右翼满目阴沉的卡里耶新城将领,他们全都没有要下令攻城的意思,只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走到军阵之前,骑在兽背、斗篷加身又带着奇怪面具的娇小人影。   片晌之后...   那人影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将右手抬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攻陷白皓城(中)   簌簌簌簌簌——   寒风骤落。   本就凌冽的风声,在这一刻有如深山的狼嗥,悠悠起伏,吹过城下军阵如林的皑皑旷野,风流挟裹积雪寒霜飘荡着,自所有人的脚下、身边穿梭而过,迷了眼睛。   “这是——”   有许多不明所以的战士,慢慢将头仰起来了,一手遮住脸,很清楚的能够感受到那股寒气,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   视野当中,那阵前的矮小人影,右手已然举过头顶。   “佩佩...”   不远处,身披鸦羽斗篷的凯瑟琳夫人喃喃出声,她冷得用蓬摆裹紧身子,略透着些许疲乏的双眼,紧紧盯住自己女儿的背影,盯住那高举着绽放出耀眼蓝芒的小手——那光芒隐隐倒映在她的瞳眸,如此复杂,如此炫目。   “来了,来了...”   她听到身旁胡佛兴奋的喊声,以及仿佛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猎人、战士们,从四面八方所发出的低沉而又古怪的吼声。那些声音听上去狂热无比、夹杂着高昂的战意,却又似乎在压抑着、生怕打搅了什么,牙关咬紧的兴奋感自军阵前后延绵而起,随即便被更大的风声盖过。   有更多的人,他们都将头仰起来了。   “哈...”   阵前,那娇小的人影口中吐出白雾,雾气自面具的下方幽幽飘出,掌心绽放而出的蓝光愈发刺目,那光芒隐约如柱、直射向风雪弥漫的天空,而此时墙头的骑士修士们才恍然反应过来,北境叛军这是已经打算强攻白皓城了。   “所有人!”   “将罪障的力量集中起来,护住城门——”   然而,他们却只以为那股力量是直冲着城门去的。   “北境叛军!你们这是顽固不化、死到临头不知悔改!与神圣教会公然作对的下场,你们很快就会明白的...你们会牵连到整个帝国北境的无辜平民!以神的名义起誓,教会第四骑士军团,至此不再会对斯卡利杰的爪牙留手了!”   “圣!枪!准!备——”   在墙头指挥官振奋激昂的呐喊声里,更多的金芒自城垛之间亮起来了,神迹的嗡鸣延绵不绝,仿佛整片天地都在颤动。   眨眼间,坚实的壁障自城门前方升起,数不清的圣枪纷纷悬浮在了城墙之上,所有的枪尖皆对准了下方的军阵,对准了军阵之前,那一抹无法令人忽视的蓝光。   “即刻起!对于城下那些不知死活的叛军罪人,胆敢再踏前一步的,将不受教条俘虏法案的保护,再无缴械投降的资格!”   “你们将被格杀勿论——!!!”   “你们...”   “哦天呐,神明在上...”   那激励的喊声还未结束,转瞬间便已低了下去——只见那高墙之上,义愤填膺的骑士长脸色陡然剧变,慢慢抬起头,将眼睛睁大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物...   咔咔咔咔咔咔咔——   嘣!   天空之上,伴随着一阵极其刺耳的冰爆声,漆黑的阴影已然压上墙头,几乎所有的骑士与修士都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寒风,他们也都将头抬起来了,而后,逐个放大瞳孔。   这些人,对于昨天夜里发生在教堂的情况,其实是不太清楚的。   不是不知道那里的同胞已经被敌人斩杀殆尽,而是不清楚那个过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们没有看到冰球落下、那绝望到令人连反击的心思都升不起的一幕,更不知道造成惨象的原因仅仅只是一个丫头挥了挥手——甚至到了这一刻,还有不少人还以为那是北境军使了诈,而看守教堂的兄弟们则不幸中了埋伏。   这种可笑的、只用于催眠自己的理由...   就算他们不信,又能如何呢。   难不成,要把敌军里可能会有远超寻常教宗骑士、强大到足以瞬间杀死数百名神职者,让人根本无法匹敌的存在,要把这种消息透露出去,让整个教会军一夜之间陷入恐慌、乃至彻底失去战意吗。   那些看到了教堂里的惨象、为数不多的骑士长们,他们选择将事实压下去了。   直至这一刻。   当数量数之不尽、形态庞大到宛若山巍刀锋,几十米长十数米粗的冰凌漫天凝于上空,所形成的阴影近乎将整个墙头全部覆盖的时候,那阴影压上他们的头顶,直到这一刻,仍然有许许多多的骑士、修士们,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愣愣地仰头看着。   耳中骑士长先前那气势汹汹话似乎还在回荡,而脑袋里,却几乎一瞬间变得空白、不知所措了。   敌军阵前出现的那个小矮子...   神明在上,他只是抬了抬手而已。   他只是抬了抬手...   然而无数座尖锐的冰山,却都已经倒悬着,压在他们的头顶之上了。   骑士们已然能够想象。   当那些冰山砸下来的时候,别说是他们这些肉体凡胎,哪怕是脚下以为坚不可摧的磐石高墙,都得被轰得支离破碎了。   这样的敌人...   他们听都未曾听过。   墙头之上,呐喊声逐渐沉寂。   而与之相反的,自那些巨大冰凌出现在上空,城下的北境军在经过短暂的失神之后,陡然爆发出最激昂的、有如野兽咆哮一般的嘶吼声!   “轰——”   那吼声有如雪地间炸响的闷雷,以极其迅速的声势传遍整片旷野,几欲让人震耳欲聋,北境的战士们杀气凛然,高举利刃仿佛要将肺都嚎破:“霜月!”   “霜月!”   “霜月——!!!”   这一刻,在终将面对神圣教会的骑士们、与这些神的信徒首次正面交锋,北境军爆发出了自开战两年以来最高涨的士气,而反观那些墙头上穿着金甲的骑士,他们仰头望着无数悬浮在上空的巨大冰凌,听到城下穿云裂石般的动静,那紧握在手里利剑,却是慢慢垂下去了。   与此同时。   军阵前娇小的人影,也将高举的右手挥了下去。   轰——!!!   没有能让人反应和喘气的空隙。   惊人的巨响便已自右侧的城墙炸开了,巍如山岳的其中一道尖冰自上而下,直**墙体,即便是如此大的体积,飞掠而去的速度依然快到肉眼几乎难以看清,那阻隔在城墙上方的光壁罪障根本起不到半分拦截的作用,像纸一样被撕得粉碎。   而后,整块墙体便「轰隆隆」地塌了下去!   雪原开始震动了,滚滚而散的积雪如同雪崩般夹杂着烟尘飞卷出去,巨大的动静竟是让北境军这边的喊声也为之一滞,整个城墙在冰凌的轰击下,硬生生被砸出一道可怕的缺口,不少骑士修士都随着坍塌被掩埋在缺口之中,失控的圣枪漫无目的、到处飞射,哗然一片的声音里,有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倏然蔓延在那些神职者的心中。   “呃啊啊啊——”   “神明啊!!!”   “都不要慌!不!要!慌!我们是神明的战士,我们是高贵的教会骑士!!我们怎能让这些宵小蛮子击溃!所有人都给我听令!!反击,反击——”   轰——!!!!   第二道冰凌落下去,碾碎城楼,将墙下大半个城门轰的粉碎,带着无数血肉模糊、又迅速被冻僵成冰块的尸体,深深埋cha进雪地乱石之中。   轰!   轰轰!!   轰轰轰轰轰!!!   紧接着,十数道冰凌也都落下去了。   烟雪弥漫,大地开始剧烈颤抖。   可怕的轰鸣,也随即将骑士们的叫喊彻底淹没。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攻陷白皓城(下)   轰隆隆隆隆——   那些延绵在城墙之上、数不尽的神迹金光,伴随着轰然崩裂的持续巨响,逐渐都已经暗淡下去,与挡在前方巍然屹立的墙体一同,大片消失在了漫天翻滚的霜雪里。   雪烟尘雾随着骇人的冲击滔滔而来,海浪一般扫过北境军阵,冷气眨眼扑面而至,汹涌的气流蒙了所有人的眼睛。阵列里,山特尔的猎人战士们反应迅速,就近围成一道人墙,为体弱的凯瑟琳夫人挡住袭来的风雪。   而在他们的前方,猎狼军首领胡佛面色张狂,强顶寒流稳坐在扬蹄嘶鸣的兽背上,男人的嘴角勾勒出狰狞的笑,渴血的双眸死死盯住视野前方。   少顷,待狂风逐渐静止、雪雾稍稍散去的时候,他看到那已经破碎不堪、倒插着无数巨大冰凌的城墙...   ...不。   那已经不能再称作是城墙。   原本厚实的、看似固若金汤的磐石坚壁,此刻早已经被那可怕的,擎天撼柱般的尖锐「冰峰」摧毁殆尽,放眼望去,整个城南的御敌高墙已经连片塌了下去,城楼坍弛,尽数化作残垣断壁,数不尽的冰凌深深cha进乱石堆里,寒气弥漫,将许许多多埋在砌石中的尸体冻硬,第四骑士团建立在城墙的神迹防御早已完全消失,罪障皆数粉碎、连城门都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哈哈哈哈哈——”   名为胡佛的男人望着那光景,纵情大笑起来:“痛快,痛快!!!”   他看到那些前一刻还叫嚣放狠话的骑士、修士们,他们当然并未在这一击之下,全部死去。隐约中,那废墟里还有不断想要爬起来的人影,有稀薄的金光,淡淡自死人堆里亮起。   而城墙坍塌之后,自后方暴露无疑的矮楼建筑街巷当中,亦有些仓惶狼狈的金甲战士,修士修女,此时正纷纷大喊着,试图组织人手重新再补上来,准备救援伤者、亦或者拼死抵抗「叛军」即将发起的进攻,嘶喊夹杂着零星的哭声,将绝望的气氛蔓延开去,也有人在认清现实之后慢慢退却了,身影随即消失在废墟的某处。   那样的情景,被城外的北境军尽收眼中。   “教会军在跑了!有人已经在跑了——”   属于埃琳堡的军阵侧翼后方,已经在昨日见识过一次「神威天降」的桑克斯等人满眼狂热,踮着脚纷纷举目眺望,他们在前一刻还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已经重回队伍当中了,然而此时再看到那股浩然如同天灾般的力量,如何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她,是她干的!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她果然是公爵大人派来专程对付这帮孙子的!公爵大人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了——”   “他们被吓坏了,那些骑士都被吓坏了!!”   “喂塔库!我感觉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爽过!整个头皮都在发麻啊!想快些撕碎那些蠢货,为什么我们不能是先锋...”   “教会骑士团!!”   战士们叫喊着,兴奋着,他们听到来自军阵前方不知谁的激吼:“不过是一群只会大放厥词、耍阴谋搞手段的卑鄙之徒!什么狗屁骑士的荣耀,我们北境来的战士,绝不会随便输给这些乌合之众——”   “猎狼、猎狮军全部听令!”   “卡里耶的狼崽子们——”   “埃琳堡!!!”   雪烟散去,城外战士们的杀气肆意弥漫着,已是前所未有的滚热沸腾。山特尔军、卡里耶新城军、埃琳堡相继发出军令,角马兽踏蹄嘶鸣,首轮弩箭「嗖嗖」射向空中,如飞蝗振翅般呼啸着,划破气流落入乱石废墟,有些穿过了刚刚起身的骑士们的胸膛,有的则带着沉重的惯性,扎碎早已经冻硬的尸体。   “攻城...”   “攻——城——!!!”   某一刻,在众北境军情绪暴涨至最高点,已经分不清也无所谓命令究竟出自谁口,他们听到攻城的讯号,听到四面响起的凌厉号角,便如同轰然决堤的江河洪流,碾过积雪发出令人战栗的喊杀声,于萧风里朝着残破的城墙推过去了。   ............   白热化的交战,在城南的高墙附近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北境军的轻骑猎人就已经踏过断壁残垣,踩着被碎石压在下方的十字金旗,提着染满鲜血的诡兵刃,突破了第四骑士团所布下的所有防阵,随即,军队开始向着城内的黑堡、粮仓、教堂、监牢等等要地发动进攻。   激烈的巷战一触即发,在这期间,由火烈鸟安妮率领的埃琳堡先锋军,又在城外陆续挡下两次由第四骑士团援军所组织的反攻。   那援军里有几名身着黑袍、制裁神迹相当了得的人物,但骑士总体数量却是不多,一千人都不到,虽有强手领阵冲锋,几次打得北境军据城固守,然而骑士团雪地作战的机动性远远不足,被工坊猎人用各种出乎意料的兵器侧面骚扰,憋屈无比却又奈何不得,始终都无法对城内被困的同胞施以有效援手,最终在第三次尝试突进城时,遭到从天而降的冰流星雨毁灭性的打击,溃败而走。   正午时分,由胡佛率领的猎狮军首先突至教堂,俘虏了包括救治伤患的修女在内一共三百名普通神职人员,一小时后,卡里耶新城军攻进黑堡,在堡内与驻守骑士辗转厮杀半时有余,最终以数十人的伤亡为代价,全歼堡内近两百教会骑士,重新占据了这座城市政权的枢纽之地。   到得下午,胡佛再次率人攻破白皓城监牢,救出数百被俘的北境军战士,同一时间,火烈鸟安妮拿下了潜藏在城西一处塔楼里的第四骑士团临时指挥营,剑斩数名骑士长。   至此,城内的教会守军便彻底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之中,两小时后,卡里耶新城骑兵抓住了一批胁迫平民试图逃出城的骑士,胡佛带着从监牢解救出来的北境战士返回教堂,开始逼问藏在那里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城中贵族,让他们交出了城北铸铁工坊的布防总图。   等到黄昏时,喊杀声渐渐已经小了下去。   天色阴霾晦暝,自东面吹来了湿冷的瘴风,人的尸体在泥雪里迅速失去温度,许多处矮楼暗巷之中,激烈的交锋仍然在继续,长刀利剑划过脖颈,鲜血飞洒,金色的光芒偶有闪烁,但随即彻底沉寂在肮脏阴暗的某处。   城外,山特尔堡的猎狮军第一批援军,在收到消息之后火速赶回,这时若站在西边的城墙上,便已经能看到那昏光之下,自雪山背后杳杳而来的诡静长龙。   而这一夜,战斗的痕迹仍然还在城里迅速蔓延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漫夜(上)   夜晚铅云涌动,暗月将雪地映得苍苍茫茫,白皓城里火光依旧昏亮,从教堂往城北去的方向,萧瑟的街景与烧黑的废墟交错着,有些地方混乱,有些地方死寂,有些地方还能看到颠沛流离的平民身影,他们穿着破旧肮脏的衣裳,在阴暗的角落中躲躲藏藏,试图从绝境里寻找一丝生的希望。   而只与他们相隔一栋三层小楼的另一条街巷里,此时正隐约传来厮杀的声音。   “来得好——”   「锵」地一声震响,身披斗篷头戴圆礼帽的工坊猎人挥舞着手中的锯齿大刀,用力格开对面骑士斩来的长剑,随后那大刀猛地一甩,在身侧「咔咔」裂成用软钢丝链结的锯齿软鞭,趁着骑士踉跄后退之际,他将那软便倏地横扫出去,「哐」一声打在对方腰腹,将骑士抽得狠飞出去,锐利的尖齿在盔甲上划出数道痕迹。   “杀!一个都不留!”   猎人朝身边与其他骑士交战的两名同伴喊道,随即如猛虎般扑向被他抽倒在地的骑士,只听「嗡」一声,稀薄的金芒自骑士周身绽放而出,紫色的光晕顷刻间缠绕在对方剑身之上,那骑士一个翻滚,狼狈躲过了再次抽来的凶蛮齿鞭,仓促中一剑斩向前方,紫色的光刃呼啸而出,几乎是擦着猎人的鼻尖掠了过去。   “妈的...”   猎人被惊出一身冷汗,他迅速收了齿鞭,在刺耳的「咔咔」声里将其重新变回大刀,攻势大开大合,带着些许后怕的怒火,再次朝着骑士奋力砍去。   “吓死你爷爷了!”   而骑士这时也已经起身了,紧握长剑仓促格挡,两人「铛铛铛」连拼数下,那骑士的力道很明显比不过猎人,加上脚步未稳,一时间被打得接连后退,他怒目而视,肮脏的脸上满是悲愤,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挑起战争,为什么你们要做这些事情——”   “难道让整个帝国彻底陷入混乱,让帝国子民全部都饿死渴死,等到南境横尸遍地的时候!你们这些北境蛮子就满意了!啊!?那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哐」地一声,骑士手中的剑被挑飞了。   他早已泪流满面:“切利尔斯城的城民,他们和你们流着相同的血,你们都是帝国人,都是神的子民!如今他们被困在城里出不去,已经饿到易子而食了!”   “那惨象你我心知肚明,为什么就不能停止战争,为什么非要阻止我们施救,就为了一个人想要当皇帝的野心吗!可你们的战士也在流血,也在为此不断死去,这样做真的值吗!?我不明白啊——”   骑士站在街道失声呐喊,他望着附近倒在其他猎人刀下的同伴,垂在身侧的双手剧烈颤抖,已失去继续抵抗的心思了,只是那嘶喊声传至整个街巷,倒是让准备给他最后一击的猎人,那已然举起的齿刀在半空中稍稍定住。   猎人望着骑士充满悲愤的眼睛。   那一刀终究还是斩了下去。   手起刀落,锋利的锯齿瞬间就扯断了骑士的脖颈,头身分家,身体倒下,脑袋飞了出去,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光芒逐渐变得暗淡、随后消失。   “你当然不明白了。”   猎人甩了甩刀上沾染的血渍,低头望着那倒下的尸体,呢喃说着,慢慢将圆礼帽摘了下去:“毕竟你们这些教会骑士,一直都活在他人为你们精心编制的谎言里,从不曾怀疑自己心中所谓的大义,是否真的就像你们想的那个样子...”   他弯下腰,将圆礼帽轻轻搁在了骑士的尸体上。   “虽然如此,你这家伙的确也算是个正值的骑士。我尊敬你,只是很遗憾,没机会再知道你的名字了。”   鲜血晕染,将地上泥泞的积雪铺成红色。   那猎人盯着那尸体看了片刻,像是在为他默默祈祷,直到有风吹过,将礼帽刮地飞走,他这才转过身子,对靠近过来的同伴说道:“到此为止,我们不能继续再追了,再追就得落单...先回去与胡佛队长汇合吧,都别松懈,我知道你们累了,但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的。”   他说着,抬头望去最北边的方向。   那里浓烟缭绕,风炉钢铁遍地高耸,隐隐能听到已经开始响起的喊杀声。   ............   白皓城北,铸铁工坊。   响箭划破黑夜,掠过天空。   巨大的鼓风炉直插夜幕,附近到处都是交战的人影,烟雾缭绕之间,神迹的光芒不断自远近闪烁着,不久又会消失在奔腾的兽蹄声中。   外围的北境军此时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轻骑、盾兵堵在工坊的各个入口,里面的骑士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强攻往外冲,却也一次又一次地被北境军杀了回去,圣枪箭矢来回呼啸,染血的尸体逐渐让道路变得更加拥堵。   工坊内部,早先由骑士们设下堵截鼓风炉里山特尔军的路障之间,这时候已然布遍大大小小散发着瘆人寒气的尖锐冰凌,无数被冻死、刺穿、砸死的骑士尸体扭曲狰狞,以各种诡异惨烈的姿势,沉寂在了那片极寒地狱之中。   “他们的骑士长好像已经跑了,我刚才看见那孙子骑着角马,一个人偷偷往侧门的方向走了。”   鼓风炉二层的铁台上,巨汉帕戈斯光着膀子,一手拎着几近半人高的漆黑重锤,另一只手受伤缠着绷带,醉醺醺的样子。   那绷带一直缠到他的左半身,绷带下隐隐渗出血来,然而男人对此完全不在意,他望着已经在下方各处铺开的死战,对旁边和他说话的猎人狞笑出声:“走?他走个屁!嗝——,你睁大狗眼好好看看,外面已经被我们的人全给围了,哈哈哈哈嗝...”   男人说着,忍不住又将视线望向那些参天冰凌,一声响亮的酒嗝之后,笑声蓦然顿住。   “...那狗日的骑士长,仗着人多伤到我了,嗝——,他奶奶的,可别轻易死了,我祈祷他不要撞上这个放天冰的...那样嗝,就能稍微多活一会儿。”   他拍了拍猎人的肩膀,将对方拍得险些一个踉跄:“喂,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嗝,有些想不通啊。”   “什么?”猎人将他的大手拿开,呲牙咧嘴地说着,“你是指那冰?那不是斯卡利杰大人干的吗。”   “放屁!我还不了解他...”   帕戈斯闻言瘪了瘪嘴:“他要是能弄出这动静,教会根本没机会攻下这座城!嗝...你居然认为这是他干的?”   “不是...吗?”   “这么变态的家伙,冬之月里根本就没有,听都没听过。连大爷我都有些被吓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战场绞肉机啊...到底哪冒出来的?是我们这边的人么...”   男人随即快速摇头:“算了算了,我在这猜个**子,反正马上就会知道的...”   “走吧走吧,我说你这边的人差不多也休息够了吧?下去和他们再干一场!妈的嗝...憋屈两天了,可别让那个骑士长落到别人手里...” 第一百六十五章 漫夜(下)   凉薄的夜风在城邑间吹起来,焚烧尸体的黑色烟柱升上天空,尸体的臭气四处弥漫。   午夜过后,巷战的动静基本已经步入尾声,整个白皓城逐渐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死气当中,只剩下城北偶尔还能听到规模较大的嘶喊,死守在铸铁工坊内的匠工、猎人战士们,已然在那样的喊声里杀出混乱,与外围的北境军成功汇合了,并开始转头一起对付那些试图再做最后抵抗的教会骑士们。   到得后半夜,城外又迎来了新一波的第四骑士团援军,火烈鸟安妮趁着夜色倚靠城墙,指挥着墙头上千余名的埃琳堡军,不急不躁地开始与他们周旋起来,很快城北、城西方向流失圣枪来回呼啸,而早上那些已经被巨大冰凌摧毁殆尽的南墙,此时却有了更加厚实的冰墙将所有缺口尽数堵住,坚冰的寒冷加上冷夜极低的温度,让南边成了最不可被攻破的一处绝对壁垒。   教会军气势汹汹的进攻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三个小时,待到天光泛起一丝微亮,他们发现从西面后方的雪原又赶来了一大批北境援军,援军的数量多达五千人以上。   那大抵是西边至少超过一半的哨点所汇合起来的兵力,装备优良,粮草充足,尽管连夜的赶路让那些北境战士看起来疲态初显,可却仍不是城外骑士们能够匹敌的,在后续支援完全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为了防止陷入被包夹的局面,援军骑士在一次佯攻之后果断撤离,而北境军在发现其意图后,立刻便展开了追击。   追击自然是恫吓大于实际意义,北境的战士们并未跑出多远,他们都很累了,将溃兵驱赶、散开在几公里外,随即便开始掩护援军粮草进城,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天色大亮,再也未见有新的第四骑士团军队抵达附近。   ............   白皓城西,粮仓营。   士兵塔库、桑克斯等一行人从营房附近走了出来,远方曦光明澈,自这里很清楚能听到城外兽蹄踏响的轰鸣声,而粮仓的围栏一侧,驮队正在将一车车的粮草运来,卸到库房,他们在那些人里看到了脏兮兮的拉尔,远远挥手打声招呼,虽被对方无视掉,但谁也没有因此觉得介意。   “城里的存粮不多了...刚才那么一看,还真是有些被吓到。”   几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帅大叔塔库揉一揉通红发酸的眼睛,脸上尽是疲态:“我听说破城之前,粮仓里还不是现在这个情况,那些骑士肯定是把一大部分都运走了...我想他们那点人,不至于两天就吃空我们的粮饷。”   “这帮狗日的!”   桑克斯忍不住骂道:“咋了,早就料到我们会杀回来么?知道打不过,就先把粮食全部偷回切利尔斯城?他妈的,还挺有先见之明...”   “怕是皇城那边缺的紧咯。”有人这么回他。   “反正那些城外的兄弟们陆续也都回来了,不知道他们手里还有多少,怎么都在比我们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截得多吧?”   “不然以现在这情况,如果不考虑城里的饿民,这些粮食倒是足够我们吃半月的,可夫人若说想继续像以前那样施粮救人...夫人多半都会这么说的,那样我们可能连十天都撑不到了...”   有人谈及至此,语气颇为忧愁。   “要我说,那些粮草多半都是被运往月山嘴去了,狗骑士们占城至多也就两天,哪怕驮队第一天就出发,这时候又能走出多远?我们不如给安妮大人汇报一下情况,让她拿个注意,看能不能追上去给它劫回来,能劫多少是多少嘛。”   “这到是个办法,前提是能抽出足够的人手才行...”   “行了,我们也别搁这瞎操心,先把情况汇报了,指不定城北那边,山特尔军的胡佛队长已经弄到不少第四骑士团的军粮了...”   “但愿吧...”   “那边都打完了吧?我先前就听着没啥声了。”   “...像是。”   众人说到这里,稍有沉默。   随后就听桑克斯忽然感慨:“我们,真的打赢那些骑士了啊。”   “哈哈哈,可不是么。”有人笑道。   “赢了一场而已。”有人出声挤兑,“瞧你们那得意劲儿,好像昨儿个放冰砸墙的是哥几个啊,桑克斯你这押粮队的,碰上过骑士么?有机会冲到别人面前没...”   “没有,可我们赢了啊。”   “对,我们赢了啊...”   他们如此说着,走到粮仓外的平台上,目光纷纷眺望着城西的远方,在那里,正有清晨来的援军浩浩荡荡,穿过城门后的街巷,进往黑堡。   “我们真是赢了...”   他们望着那光景,呢喃说道,眼中都露出些许狂热的目光。   ............   黑堡,四楼。   凯瑟琳夫人站在窗前,于明亮的曦光里沉默远望,女猎人随即上前为她端来早餐,简简单单的热汤番芋,餐盘放到书桌上,好一会儿夫人才反应上来,怔怔看着那盘中热气,眼睛通红,满脸疲惫。   堡垒之下,隐约有角马的嘶鸣、盔甲整齐的铿锵声传来。   只听那女猎人说道:“胡佛那边传来消息,铸铁工坊打下来了,他已与帕戈斯等人汇合...夫人,此战我们胜了。”   “胜了...”   凯瑟琳夫人听着那话,慢慢在书桌前坐了下来,眼睛依然在盯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呆,没有要吃的意思,只在心里觉得有些不真实,那胜利来的如此不真实,女儿也是,总让人不敢相信,仿佛仍然身处梦里。   可是她也明白,这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城里溃散的那些骑士。”女猎人继续说道,“如今有的已经脱了盔甲,换上素装混入平民当中,找起来相当麻烦,且白皓城的城民已经展现出了非常不配合的态度,他们甚至在包庇那些骑士,主动帮着逃跑的也大有人在...”   她顿了顿,观察着夫人的脸色,语气稍有缓和:“不过这些事已经交给安妮大人去处理了,早上的时候,驻守西边的猎狮军有一半也都返了城,一起回来的还有两千埃琳堡军,白皓城不会再出事了,夫人,您还是趁热吃点东西,然后稍微休息一下吧。”   “休息?”   凯瑟琳夫人揉了揉额头,总算将呆滞的目光收回来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我的女儿,佩伊洛她人在哪里?”   与此同时,黑堡一楼正厅。   安静的厅堂侧室里,名为「佩伊洛」的小小少女,此时正搬过凳子,坐在床旁四四方方的小餐桌前,对着盘子里的甜食大块朵颐,吃相旁若无人、难看无比。   而就在她的对面,满头金发看起来像是刚起床的女人一手拄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在看着吃东西的少女。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久违的甜点   劈里啪啦——   壁炉里柴火燃烧着,发出的声响在温暖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无比清晰,仅次于我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动静。   其实并不饿...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受到深渊的力量影响,倘若消耗的能量稍微多一些,就会被那种让人失去理智的饥饿感疯狂折磨,贪婪的食欲早已不再是属于我的噩梦,我吃仅仅是因为我想吃、喜欢吃,享受美食,从离开东洲起一直如此。   现在也是一样的。   不饿...   可真要算起来,我多久没有尝到过如此美味的甜食了?   算起来半年一年的,至少肯定是有...   灾害的阴影自打前年开始,逐渐笼罩在西洲大地每个人的头顶,再加上战争不断扩散的影响,从西尔加亚到瓦伦帝国的这一路上,我几乎都难见到有哪座城镇里物资是充足的。   多少平民早就没有了土地,每里日为了一口吃的与人搏命,多少商人因为货物被截而破产、流落街头最后被冻死饿死,各大城里商铺萧条、粮食价格涨得让人心惊,至于「糖」这种奢侈品,早已是连贵族们都千金难求的稀罕东西...   反正我已经记不起上次吃到甜食,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然而今天一早,我却在已经陷入战乱的黑堡里,吃到了早就魂牵梦绕的甜甜圈、蜂蜜蛋糕、奶油布丁...等等一大桌好吃的甜食。   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我本是过来找这个「假维姬」说事情的,可我现在几乎已经忘记我要说什么了,埋头只顾着吃。   整整一天一夜的攻城战,虽不至于到那种能让我感觉疲惫的程度,实际上目前为止需要我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总是在城里来回的跑,辗转于各个局部战场之间,操心这样那样的事情,精神始终都是紧绷的。   于是等到后半夜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些心力不足的感觉了——不累,但是脑袋里昏昏沉沉,很难再集中精神思考,假如这时候能吃点甜的东西,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如此想着,甜的东西就真有了。   在推门进来,看到满桌食物已经准备好的瞬间,恍恍惚惚的,我竟好像重新又能感受到那股名为「幸福」的愉悦,连带着看那金发女人也都忽然变得顺眼,二话不说就坐到了桌前,管他东西是哪来给谁准备的,先全部扫荡一遍再说。   反正不也没人拦我...   而那女人自我进侧室开吃之后,连睡裙也没去换,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对面盯着我看,我这会儿心情好先不打算搭理她,可她却一直在看,而且越来越一副欠揍的表情——好吧,也许我是吃掉了她的早餐,可这女人未免也太能吃了点吧?这么多东西都她一个人吃么?大早上的怎么不被齁死呢。   “好吃吗。”   吃到一半的时候,女人笑**的问我。   “唔...”   我含糊着应了一声,嘴巴里东西没咽下去,不方便开口说话,一手抓着甜甜圈,一手抓着松软的蛋糕,有种越吃越得劲的感觉...我真的好久没这么吃过东西了。   “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   ...咦?   我吞咽的动作稍有停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含些许诧异。   “怎么?”   女人与我对视,眨眨眼睛:“不喜欢?不满意?”   那倒不是...   我可别提有多满意了。   不过——   “李嗦里...咕噜。特意,给我?”   总算将嘴里的暂时咽下,强忍住继续塞下一口的冲动,我问她:“是维多利亚告诉你的吧,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用屁股想也知道,肯定是维姬告诉过她我喜欢吃什么——可她却早已不在城里了,也就是说,这些事儿是她在离开前提早就先安排好的?   难道她连我什么时候回来都算到了?   这也太扯了吧...   “东西?你是指这一桌甜到发腻的食物?那当然是王城御卫随军携带的食材了...”那女人翻了个白眼,一脸奇怪的看着我,“女王陛下亲自出征,怎么可能身边不跟着王宫御厨?你吃完若不够,我还可以让人再给你做。”   “可是...”   可是维姬从不吃甜食,她的御厨队伍干嘛要准备做这些甜甜圈蛋糕的食材?不应该拉几车绿油油的蔬菜...啊。   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话到嘴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维姬...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先知,而是习惯考虑到一切有可能的情况,并为此做出足够多的准备,一直如此。   她...   “哎呀~”   女人望着我,嘴角微翘,蓦然间一声惊呼,轻掩小嘴,似是恍然大悟,表情做作,语气甚是夸张:“我懂啦,我懂啦!就说她不吃甜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特意嘱咐坎里之剑,每到一个地儿啊,就使唤他们到处搜罗方糖蜂蜜这些...我以为她是心疼我,想让人给我做蛋糕吃呢!没想到啊...唉~”   她说着陡然长叹,随即捂住脸用指缝看我,大眼睛在缝隙间眨啊眨的,说道:“爱情,竟是这该死的甜美,惹人心醉...”   “咳!”   我险些将甜甜圈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你找揍?”   “我嫉妒。”   女人见我有发火的趋势,顿时收了表情,放下手,眼中满是哀怨:“可怜我被拉出王宫到这里当替死鬼,我都心甘情愿的来了,对她这么好,也没见有过这种待遇...”   ...算了。   我觉得如果顺着她的话往下扯,坐在这里扯一整天都扯不出个有用的。   “维姬在哪。”   我决定进入正题了,哪怕桌上的甜点还没吃完:“不久前我才收到的消息,伊森贝尔的军队正在往月山嘴的方向大举进发,我们从西面来的援军碰上探子了,可他们却说女王陛下身在白皓城...”   我顿了顿,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食物残渣,看着她认真说道:“我知道他们口中的女王是你。所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那女人乖乖听着,随即张了张嘴正待开口,却被我抢先打断:“别给我扯没用的,时间有限,没精力陪你玩。”   “我知道,我知道嘛...”   金发女马上撅起嘴巴,皱着眉嘟囔道:“谁说这是个小傻瓜的,人可凶着呢...哎哟!!”   她被我用力敲了个脑瓜嘣,额头霎时间就红了,疼的一阵呲牙咧嘴,委屈大喊:“干嘛打我,我又不是故意不给你说!这不先前让人去请凯瑟琳夫人,还没到嘛!你急什么,都为你准备甜甜圈了,吃那么开心还打我...别!”   眼看我再要动手,金发女立刻就服软了:“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女王陛下已经为你们拖住了大部分第四骑士团援军的脚步,否则今日起白皓城首先就会面临最严重的反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后顾无忧   孤军深入,「围魏救赵」。   这便是我从金发女口中得知的,维多利亚女王此时正在做的事情。   伊森贝尔王城军不敢和教会发生直接正面冲突,这件事第四骑士团团长塞拉姆斯笃定无误,究其原因,便是王城与币行之间那复杂牢固的债务关系,这是由已经死去太后,也就是维姬母亲长久以来为伊森贝尔埋下的祸根。   对此我还依稀记得,早在几年前的时候,秩序王城已然是表面光鲜、实则负债累累的严峻情况,那时的太后为了向王室复仇,不惜斥重金养虎为患,变卖国资掏空金库,将整个伊森贝尔搞的千疮百孔,后来是维姬推动教会暗中相助,几乎把财政大臣在内的莱克斯家族势力连根拔起...   然而当时的伊森贝尔女王势单力薄,身边的可信之人根本没有几个,即便是已经拔掉了老虎的牙齿,面对反扑却仍然无暇应付,另一方面还要维持与币行堪堪重建起来的脆弱信任,如此重压之下,维姬只能选择在当时看来几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把包括金库管理负责人在内的大半个王国财政体系职务,暂时交由圣城与币行派遣来的神职人员接手。   如此,便能借以教会之威,震慑那些心有不甘,还想再通过暗箱操作,重夺财政控权的莱克斯家族、乃至伊森贝尔王室的软骨头们,与此同时,也能让整个王国的金钱流向在教会眼中彻底透明化,让币行里个别对此事持观望态度的老狐狸放下猜疑,踏实入场。   而这么做最大的弊端,便是咨议会到后来几乎半数以上成员,多多少少都成了所谓的「教会派」,其中不乏一些地位颇高、影响深远的王国古老权贵家族,这些人与教会之间的利益牵扯越来越深,但他们都是目前力挺伊丽莎白女王、携手共同发展王国经济的大势力。   如此...   倘若女王陛下突然间掉转矛头,开始真正对付教会,那么事情就不是棘手不棘手的问题了——她这一次出征的理由是「讨债」,而咨议会里的人现在基本都有一个共识,这是到瓦伦帝国趁火打劫、捞油水去的,他们都眼巴巴在等看女王陛下到底能捞回来多少好处,可若陛下带回来的消息是与教会正式交恶——不,恐怕都等不到让人把消息带回去,仗未打完,王城后院的火先烧完了,而维姬这个女王,到那时也就差不多做到头了。   所以打是不可能打起来的,这也是教会第四骑士团敢忽略伊森贝尔与瓦伦帝国所达成的诸多协议,绕过王城护卫军「直捣黄龙」的最大原因,他们料定女王陛下不敢动手、不能动手,对于护卫军的动向根本没有过多在意,而事实的确也是这样。   但...   动手不能,却还可以耍无赖。   这是那些「正直」的骑士们没能料到、根本不去想的一点,他们笃定了王城护卫军不敢打,却低估了伊森贝尔女王「耍流氓」的手段。   在战争开始之后——不,或许是在开始之前,那女人早早就想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并且都为此一步步做出安排,以至于白皓城陷入战火的一瞬间,护卫军们迅速便已做出反应,开始大举集结、浩浩荡荡的涌向月山嘴,由小雷克蒙亲自率军,这时候恐怕已在山下摆开大阵——他们当然不是去和第四骑士团扳手腕的。   维姬的想法简单直白:你们打你们的,我要我的钱。   什么?   你说现在不想给,或者没办法给?   行啊。   那你看,这钱帝国皇宫不给我,我也就给不了币行,可币行那边的期债却不等人,而且自从罗斯修斯家族接手币行之后,各方面的利率也都略有调整,条件变得更苛刻了,你们现在乱成这样,任何口头上的保证我都不信——我听说帝国的皇帝已经跑路了,我只是带人过来截他的,你们不是要打北境军吗?那赶紧去啊,别守在月山嘴堵我,我只是去皇宫里转一圈,看看凯恩斯陛下是不是真的跑路了,其他的什么也不做。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非挑这种时候——我也没挑啊,早就准备好了,谁知道你们会突然攻打白皓城,我还想问你们是不是故意的呢,想栽赃我和斯卡利杰公爵暗中结盟,举旗反抗教会?   有证据么?   我只是来要钱的,他们欠钱快两年了都不给,这还有理了?   我打他们是他们活该,既然不打算给,那我便亲手去抢回来——你们神圣教会向来圣洁廉正,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包庇这么一个混蛋?   他甚至都不信神明,他们是信月亮的。   此番对话我们当然都不可能亲眼所见,这都是那个金发女绘声绘色对我讲出来的,说到某些耍无赖的地方,那贼兮兮的小表情仿佛就跟真的一样——维姬当然不可能用这种欠揍的语气去和对方交涉,实际上她从头到尾连面都不会出——我在黑堡啊,你们不是还当面问我要过人么,凯瑟琳夫人在哪我是真不知道。   嗯,维姬打算让教会那边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在黑堡,而白皓城锁城之后,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更不可能参与到「北境叛军」的任何一个行动计划里面去,就只顾着帮你们找夫人了,结果人还没找到,你们紧跟着就吃了败仗,城又被北境军夺了回去,那些蛮狼没为难我就已经谢天谢地,我还想尽快逃出城呢。   所以你看,王城守卫军围攻月山嘴的事情,确实是我早先预设好的安排,并不是临时调动,你们不能说我有所预谋,战争开始后城里陷入混乱,我再想做些什么已经没机会了,能成功逃出去就算赚的,哪有什么渠道再对已经远在月山嘴的王城护卫军发号施令,这不怪我啊,是你们先搞的突然袭击,结果打乱了我的所有部署。   这些过后的说辞,全都是已经准备好的...   而经过这么一「闹」,第四骑士团守在月山嘴的近万骑士几乎便完全无法抽身,向白皓城或者东面战场施以支援,因为他们一走,王城军就要开始攻打皇城了,这是摆明了的事情。   可他们不能让皇城陷落,更不能让凯恩斯陛下落到他人手中,凯恩斯一但死去,所有的事情就全都白费了,赛拉姆斯团长、安斯艾尔主教等等这些人,都将为他们的激进和鲁莽,为他们的失败付出惨痛代价。   我们的确不敢打你们,可就这么在切利尔斯城的家门口招摇晃悠,你们也就轻易不敢走了,那咱就先在月山嘴耗着吧,等我们的女王陛下下令收兵再说——或者要不你们派人和北境军去谈谈,商量一下让他们把陛下从城里给放了?   如此这般,金发女只是对我讲了其中的一部分,她基本上也就只能明白这些部分,还没说完,母亲便已带着几位山特尔军的将领,在两名坎里之剑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而这时金发女也早已换好衣裙,戴上王冠勉强有了几分正经,她不再以玩笑嬉闹的语气,转而变得严肃正经,先是就城里接下来的物资、救援事项为夫人提供些许建议,随即告诉了她后顾无忧、大胆调兵的事实,并根据塔·拉夏离开之前的叮嘱,我们将尾随他所留的信号,去东面营救我的父亲。 第一百六十八章 倒吊刑者(上)   踏踏,踏踏,踏踏——   铁蹄飞驰,碾过雪地。   时间来到这一天的下午,白皓城外向东十里,从冰河北岸延绵而去的山势起伏不定,遥遥望去,远方的天空湛蓝如冰,脚下路面的积雪稍有消融,经过昨晚夜风的洗礼后,此时的雪已经变得又滑又硬,被沉重的兽蹄猛踏过后,留下一连串带着清晰钉印的凌乱足迹。   “在那边,下一个痕迹!”   兽背之上,我抬手指向不远处空旷的雪地,朝身后大声喊道。   目之所及,一道烧焦的巨大十字剑痕横于空地的中央,痕迹深深刻进土里,形成足有两三米深的鸿沟,在皑皑白雪中显得醒目无比——那便是塔·拉夏留给我们的记号,在此之前,我已经找到了十多个类似的剑痕。   那十字剑痕中稍长的一端,直指向前方河流的尽头,那片地脉与山脊交错的背后。   “走——”   颠簸之中,我看清楚了那方向,便催促着身下角马加速奔行,巨兽长声嘶鸣,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身后的剑鬼也紧紧跟上来了,我们两人兽不停蹄,在呼啸的寒风里,继续向着东面的山麓狂奔过去。   此时距离我们出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小时。   清早,我与扮作维姬的金发女、母亲以及数名山特尔军援军将领,我们在黑堡侧室中商讨许久,用最快的速度谈完并决定了城里初步的整治方案,以及如何处理教会俘虏的事。   接下来,就是针对往东援救父亲,应该如何调兵、如何应对由赛拉姆斯团长率领的第四骑士团精锐军,由谁负责率军前往、旷野或山间该要如何与能够施展神迹的军队周旋、制定战术等等一系列复杂问题...   我们几乎说到了午时。   直到火烈鸟安妮与胡佛都已回来,几名将领甚至为此吵了起来,他们都在争取这次前往救援的机会,山特尔雄狮军、埃琳堡、卡里耶新城军三方互不相让,到最后吵得个个面红耳赤,金发女听不下去便找借口溜了,母亲一夜未睡,加上心急如焚,到最后也忍不住发了脾气,说此事由她来定。   然而大家表面上虽然都尊重她、敬重她,实则除去山特尔军这边胡佛等人,以及火烈鸟安妮以外,其他人尤其是卡里耶新城那边,根本就不会听她一个女人在这种事上所做出的决策,有脾气暴躁的当即就要下令动员出城,随后又被拦住。   调动军队这种事听上去简单,实际上各项指令复杂繁琐,从一层层下发再到全军集结,恐怕还要耗时更久,如此混乱的场面之下,我也不打算再浪费那个时间了,就直接告诉了他们,这种事其实用不着太多的人,我和剑鬼足矣。   然后就很诡异的...   我说的话,没人试图反驳。   无论是山特尔军、埃琳堡,还是卡里耶新城的将领,那些早上刚刚回来,第一次与我见面,甚至对我的身份都一知半解的人们,他们都未出言反驳。   当时的气氛,好像我才是那个房间里最终话事儿的。   也就只有母亲后来上前开始劝阻,她觉得我们两个都一晚没睡了——实际上剑鬼当时正在某个房间呼呼大睡着——但母亲有她的想法,她认为即使我再怎么厉害,身心俱疲的情况下也容易使处境变得危险,到时候救人不成,万一再搭进去另一个...   塔·拉夏对母亲一再强调过,敌人中有名修女非常强大,她担心我,即便是见识过我的力量,某些想法一时半会儿、又或许永远都是不会变的,母亲不敢赌我一定会赢,这样的心情,我当然是能理解的。   理解...   但却不能就那么听她的。   母亲虽然这两年变化很大,骨子里却还是那种优柔寡断的弱女子性格,急切的想要救下父亲,明知道每耽搁一分钟,父亲那边就有可能面临更加严峻的险境,母亲为此心急如焚,也知道现今最有把握的办法,就是让我这个「灾难级战斗力」尽快赶去,以确保整个战场的绝对优势——她明知如此,却还是怕我再出闪失。   那样的打击,她不可能承受得住了...   于是便陷入两难的境地。   而我,必须很强硬的帮她做出这个决定。   我与剑鬼不顾阻拦,问猎狮军要了两头上好的角马,连道别都没有和母亲说,匆匆便出了城。   其他事,交由那些将领自己去定夺吧,之后能有援军当然更好,没有也就那回事儿了。   只是时间不能再耽误...   “哈!”   寒风凌厉,吹过耳鬓,将我脑后的兜帽都掀了开去,露出满头飘逸的黑发,与一张工艺精湛、精心雕刻打磨过的银色金属面具——面具的造型华美,依稀能看出是个古怪的鸟类模样,有尖尖的弯喙从嘴巴的部位伸出来,不算长,却像刀子一般锋利致命。   这是塔·拉夏在离城时留给我的,据说是教会「猫头鹰们」的特质面具...特质面具的仿制面具,又或许是真的,反正无法断定。   剑鬼小姐当然也有一副。   模样是叫不上名字的某种食肉动物,尖嘴獠牙卖相狰狞,恶鬼似的。   塔·拉夏并未对我们说明这些面具的由来,实际上这些面具也不算特意给我留的,他只是在黑堡曾丢给过「假维姬」不下十个,顺带还有一些圣诗班的斗篷,这也是维姬做过的「提前备项」其中之一,就在我挑选面具的时候,那女人告诉我说,女王陛下有想过直接扮作圣诗班的人,带领坎里之剑潜进切利尔斯皇宫,把那狗皇帝直接掳了就走...   这想法后来由于觉得太过冒进,似乎被毙掉了。   但他们——维姬,塔·拉夏牵扯进去的那个反教会组织——他们有猫头鹰的面具,无论那是不是仿制的,首先他们知道款式。   这可真是...   越来越有意思了。   兽蹄奔过山麓,越过山岭,夕阳自天边逐渐落去,坠至山谷之间,洒下橙黄色的光晕。   “...停。”   蓦然间,就在我们即将下到山脚的时候,我抽动着鼻子,举手对后方的剑鬼示意停下,随即猛勒缰绳,角马兽长嘶着高高扬蹄,在原地打个转后停稳,我匆匆下来兽背,剑鬼也紧跟而动。   她没有问我怎么了。   因为视野的正前方,山脚下通往更东边的羊肠小路上,我们看到了无数的尸体...数不清的尸体,两三百人至少。   血腥味隐隐飘来的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那些尸体被倒吊在路旁边几颗巨大的枯树之上,密密麻麻就像结出的果实,脑袋全部都被割去了,冻得硬邦邦的摇曳在寒风里,血早就流尽,将树下一大片区域的积雪染成了黑红色。   而那些尸体...   看上去似乎都是山特尔军。 第一百六十九章 倒吊刑者(下)   嘎——   天空之上,乌鸦飞过,发出粗厉刺耳的诡叫声。   我和剑鬼牵着角马,缓缓步至那其中一颗树下,有更多的乌鸦扇腾着翅膀,从尸体上惊掠飞走。   空气里腥臭弥漫,脚下是粘稠松软、泥一样的黑雪,我们将角马拴在了道路旁边,仰头望着树干上倒吊的无数尸体,干瘪的身躯穿着猎人制式的硬皮甲,染血的斗篷自风中飘摇而下,双手皆被捆在身后,脑袋像是被人生生锯下来的,碗大的伤口很清楚能看到断裂的颈椎骨和喉管,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几欲让人窒息。   “这里有过一场追逐战。”蓦然间,剑鬼说道,随意地望几眼四周围凌乱的痕迹,便开始认真观察那些尸体,“这些猎人,应该都是留下断后的,身上有被神迹灼烧过的伤痕,都是致命伤...他们到死都没投降。”   没投降...   却在死后被人五花大绑,割去脑袋用绳索倒吊在这些树上,放干鲜血,任由乌鸦啃食——这种事情,我以为只有真理之门才能干的出来。   “真的是教会做的么?”我呢喃说道。   两年前西尔加亚的时候,第一骑士团在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异端教徒,即便是早已对他们恨之入骨,也不曾在死后如此侮辱过恶徒的尸体...骑士的荣誉不允许做出这样的事情。   倒吊刑者...   我记得这是塔·拉夏口中那个修女的绰号。   “放他们下来吧,安娜。”   “好。”   剑鬼闻言拔剑起跃,几声「铮铮」剑鸣过后,树上的尸体便纷纷落下来了,砸在雪泥里发出很沉闷的声音,她随即化作雷电,朝不远处另一颗吊着无数尸体的大树掠去,而我则慢步绕过地上的尸体,向着树后的一座小山坡走了过去——在那里,我看到了猎人战士们的头颅。   无数血淋淋的人头,被散乱地堆积在雪坡之下,或双眼紧闭,或怒目圆睁望着天空,也有些眼球被乌鸦啄了去,黑洞洞的眼眶里,干涸的血与霜冻混杂一起,闪烁出某种诡异的晶莹。   而在那些脑袋的顶部,都被端端正正,插着巴掌大小的金属十字架。   我走过去蹲下身,就近抱起其中一个长发男人的头颅,头颅早已被冻得冰凉,像石头一样的硬,表情扭曲,我看到那十字架像是被人硬生生从头顶钉进去,深入颅骨...这里所有的脑袋,都被如此钉着这样一个东西。   我无法理解这么做的意义。   是赎罪吗?   还是...   那个修女,脑袋多少有点问题吧。   “...尸体,要埋葬吗。”   不知不觉,剑鬼已经重新回到我的身后,轻声说道。   我于是将手中的头颅放下,想为他合上眼睛,试了几次发现根本不行,便放弃了,起身回头,看到所有吊在树上的尸体都已经被安娜放了下来,横七竖八躺在暗红色的雪中。   “不了。”   我摇了摇头:“我们没那个时间,回头再说吧,让父亲派人来处理...可能并不止这么一处地方的。”   “嗯。”   剑鬼闷闷应声。   我转身朝角马兽所在的方向走去,两步之后,又听她说:“西尔加亚东域的吊尸葬,可却割下脑袋,钉上十字...这种做法,是让有罪之人死后灵魂困于肉体,被乌鸦啃食殆尽,永远不能回归神明。”   “......”   我脚步一顿。   随后,加快向前走去。   ............   夕阳渐落。   白皓城东三十公里,冰河北岸,冬风镇。   烧毁的木桩在皑皑雪地中余烟升腾,地面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焦黑的坑,倒塌的塔楼一旁,有仍泛着金光的巨大银白圣枪倒插深土,周围散落着无数血淋淋的尸体残骸,像是被什么东西将人碾碎一样。   城镇里木屋残垣分布凌乱,小路旁到处横着战死的人,有骑士的,更多的则是山特尔军。昏黄的日光掩不尽血腥的弥漫,小镇的深处隐约间喊声沸滚,规模或大或小的厮杀时刻爆发在颓垣断壁之间,金光乍闪,兽声惨烈,英勇的战士们摆命拼刀,相互将怒气发泄到敌人身上,血光里,不断地有人冲撞在一起,然后相继倒下去。   轰——!!!   巨大的爆炸声自镇西响起,将最东头的屋檐都震得簌簌战栗,神迹刺目的耀芒几近盖过天光,那光芒中血雾骤起,陡升出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某间肮脏破乱的小屋内,有猎人打扮的女人在为鬓角斑白的男人包扎伤口,男人的左胸膛似乎像被某种神迹击中过,留下差不多一指宽的可怖血洞,伤口并未流太多的血,然而周围却被烧焦了一大片。   他赤果着胸膛坐在椅子上,眼神尽管锐利,将腰板挺得笔直,可那苍白的脸色以及不断从额头淌下的汗珠、脸部抖动的肌肉,都说明男人正在咬牙忍受的,究竟是多么剧烈的一种痛苦。   那女人看在眼里,小心翼翼地为他缠上绷带,冷艳的脸上隐隐露出心疼之色。   “公爵大人,我们要拦不住了!”   蓦然间,有人从门外冲进小屋,满脸是血焦急喊道:“敌人的强大超乎想象,神迹一出我们完全就没有抵抗的余地,您还是快走吧!我会带着剩下的一千名猎狮军死守广场,为您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那人说着,目光决绝,对斯卡利杰公爵郑重行礼:“愿月光与您同在,我的大人!”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守在门口的猎人们,纷纷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面色肃穆,默默回礼。   房屋里随即沉默少顷。   “贝拉...”   待女人为斯卡利杰将伤口包扎完毕,公爵大人艰难穿上衣服,漆黑的假手指锋在椅背上敲了敲,他望着面前依旧没什么表情、即使是到了这个地步,脸上丝毫不见慌乱的女人,眼中悄然间闪过一丝欣赏与柔情。   “你说如果我们两人联起手,再与那修女战上一次,取胜的把握会有多大?”   公爵如此问道,实则心中是早已经清楚答案的,随即就见那名为贝拉的女猎人轻轻摇头:“你受伤了。”   言下之意,没受伤的时候已经输了一次,这时候更没可能会赢。   “他们是拖不住的。”   只听贝拉又说:“一千人也好,两千人也罢,没有用,她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是啊。”公爵笑着感叹,也不知为何,眉宇间透着些许轻松,“我们走不掉了,只能和那个修女正面再战一场,由我们来拖住她,至少,还能让尽可能多的兄弟们,活下去吧...”   “不。”   然而贝拉却再次摇头:“我留下,拦住她,你能走。” 第一百七十章 不能再迟到的战场(上)   “我留下,拦住她,你能走。”   轻描淡写的话从女猎人口中说出,她转身走向了屋中的角落,拿起挂在木架上的三角帽,将满头灰发撩起扎好,帽子轻轻扣在脑袋上。   这个过程中,斯卡利杰公爵一直看着对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笑意愈发渐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片晌,他如此叹息道。   轰——   屋外,沉闷而剧烈爆炸再次响起,声音比起上次,已经变得更为接近,听上去是从镇中心的广场传来,可怕的动静直震得房屋内灰尘尽落,而门外猎人们的喊声也变得焦灼,男人听着那些纷乱的声音,他心中很清楚,若要离开,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其实你觉得,我真能做到就这么丢下你,然后独自逃走?”   他望着女人平静的脸,出声反问,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   而女人此时也重新站回到男人面前。   她稍稍仰起头来,同样望着他的脸。   四目相对。   忽然间,名为贝拉的女人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抚摸向斯卡利杰那刚毅的面庞,将冰凉的掌心贴紧他温热的侧脸。   “听话,好么。”   她这样说着,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然而听上去却并不显得冷峻,那双总是不会流露出内心过多真实情感的眼睛,这一刻望着她的公爵大人,眼眸轻轻颤动着,竟是那般醉人的深情。   “你心里明白的,山特尔堡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   “贝拉——”   “斯卡利杰大人。”   男人想要说些什么,蓦然间,就见贝拉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踮起脚尖献上一吻,柔软的唇瓣一触即分,将他所有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还记得吗,你从雪匪手中救下我的那一年。”   女猎人轻轻揽住公爵的腰,慢慢的,将侧脸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因为怕弄疼伤口,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到有些不符她的性子。   “你带着奄奄一息的我回了山特尔堡,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住上这么好的城堡。你在城堡里教我使用刀叉,教我练习剑法,你告诉我说,从今往后永远都不会再挨饿,也不会再有人将我关进囚笼,随随便便的侮辱我欺负我...斯卡利杰大人,从那一年起,我的命就已经是你的了。”   贝拉听得到男人坚韧有力的心跳。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要奉献给你的,也从不奢求什么,你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我是你的猎人,永远都是。”   她顿了顿。   “而假如有一天,猎人已经弱小没用到需要主人去保护,那么她也就彻彻底底,失去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贝拉说着,又逐渐放开了揽着公爵的手,重新望向他的眼睛,目光已然变得无比坚定:“所以离开吧,请给我这个机会。”   “现在,该是我将这条命,还给你的时候了。”   “贝拉,你...”   “你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别逼我用强的。”   轰隆——!!!   猛烈的爆炸再次传来,听上去距离小屋已然又近了些,上方的一小截屋梁随之轰然塌陷,掉下来的木桩差点就砸到屋里那对视的两人。   而隐隐约约,他们已经能听到战士们在远处厮杀呐喊的声音。   贝拉望着斯卡利杰公爵,嘴角微微翘起——她似乎是想笑的,然而那表情与笑或许大相径庭。   下一刻,她抄起斜倚在木桌旁的诡兵器,转身离去。   快步走出小屋后,风夹着灰烬吹拂而至,贝拉那脑后束起的灰发俊逸扬起,她转头望向小镇的中心,那边金光闪动、火烟腾跃,血腥与杀气漫漫扑鼻,贝拉望着那场景,脚步微顿,悄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她等了等...   并没有听到从身后追出来的脚步声。   “呼——”   于是她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猎人们呐喊声说话声嘎然而止,无数双眼睛几乎都倏然沉默着、齐刷刷地向她望去。   “...猎狮听令。”   两秒钟后,贝拉自口中发出命令:“一队在场都有,护送受伤的公爵大人安全离镇,与东路猎鹰军尽快汇合,就赌上你们所有人的命...其他人都跟我走,我们再去会会那些杂碎教徒。”   她稍作停顿,眼眸里杀意弥漫着,舔了舔还残留着男人些许温度的唇瓣,声音嗜血,冷漠如冰:“你们要想尽办法,都给我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只要还有口气在,只要还挥得动手里的兵刃刀剑,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敌人,直到他们死绝。”   ............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圣枪自远处高空轰然坠落,无数的房屋顷刻间被震地四分五裂,纸一样炸成石瓦碎片,飞上高空,与它们一起的,还有许许多多猎人们残破洒血的躯干断肢。   汹涌的尘烟像沙暴般涌向四面八方,转眼吞没了十数股正在混乱交战的身影,圣光呼啸,齿轮链条寒锋闪烁,此起彼伏的嘶吼声里,有人不断地倒下去了...   利器锐枪剖开胸膛,刺穿心脏,甲胄被重物击打得「哐哐」作响,滚热的鲜血洒在冰冷的雪地上,裹斗篷的,穿金甲的,一个个染血狰狞的恶脸在尘雾里四处游荡,眼里除了敌人和同伴,什么也没有了。   乱战打到这一刻,什么组织布防,战术指挥,基本上全都失了作用,猎狮军的领队们差不多已被那不知会从哪飞来的圣枪砸死殆尽,那些教会骑士甚至都不管这里的平民有没有还未撤离掉的,空降而来的毁灭性打击,从一开始就让整个守镇军乱成一团,外布的防线几乎是摧枯拉朽式的全面溃败,紧接着便是满镇不分首尾的厮杀混战。   教会的先锋军从镇东打到镇中心,基本上没用到太多的时间,分散在城镇各处的猎人们收不到命令,几乎就只剩下各自为战,集结的号角几经吹响,都不能再召集到更多的人,回来守卫镇西这最后一道防线。   而敌军之中,那宛若恶魔般势不可挡的老修女,已然闻着血的气味,率领数百先锋骑士们杀了过来。   所幸的是...   他们暂时还没找到公爵大人。   「哐」地一声,名为西奥的老猎人挥舞着手中镰刀,已是杀得浑身浴血,巨大的怪力将挡在面前已经身负重伤的骑士长砸飞数米,倒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息,这把镰刀是他专程让工坊仿制教宗骑士希尔维嘉,也就是自家小姐的兵刃所造出的诡兵器,如今他已经用这兵器杀敌近百,刀刃满是豁口了。   而放眼望去,眼前残败的荒道、满目萧条的破屋之间,正有更多身裹金甲、自诩正义的教会骑士,源源不断涌来。   可身边属于自己一方的猎人,还能站着的,却是已经不算多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能迟到的战场(中)   “呼,呼...”   西奥满眼血丝,脚步虚浮身体微微一晃,险些摔倒,右手剧烈颤抖着,感觉镰刀快要握不住了。   奋战至此,他其实早已杀得脱力,肺部像是破风箱一样呼呼喘着粗气,只凭着一股狠劲,抱着多杀几个再去死的念头撑到这一刻——因为他先前才和公爵大人保证过,说会带着剩下的一千名猎狮军,死守住广场为他拖延时间的。   可广场已经丢了...   他带着尽可能多的猎人,退到了这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广场外西侧的一处大集市内,而集市再往西走,他们就要抓住公爵大人了。   所以,我不能再退...   我还可以再杀几个的...   我还可以——   西奥拖着疲惫的身体强行踏前,他一面走,一面用解下右臂伤口处的绷带,用绷带将手与镰刀柄牢牢绑住,做完这一切后,抬手扬刀「哐哐」两声,已是重新与迎面冲来的骑士杀在一处,两镰斩飞对方的剑,第三镰重重劈砍在肩膀,用力一拉!   “呃啊——”   那骑士嘶声惨叫,盔甲连同整个肩膀都被拉开了,血像喷泉般涌射出来,然而致命的攻势并未停下,西奥将镰刀猛地撤向身后,齿轮「咔咔」倏然转动,只见镰刀刀身「铮」地一声便绷直了,化镰为枪,闪电般刺向了骑士的喉咙。   噗!   这一刺,直接将对方脖颈捅了个对穿。   那人睁大了嘴巴和双眼,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按住喷涌而出的血,动作还未做完,身体已然软软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又有两名骑士见到同伴的惨状,双目顿时一片赤红,吼叫着冲向西奥这边,男人来不及喘息,迅速将镰刀抽出,转眼便与敌人继续厮杀起来,手中的凶刃舞地大开大合,那身影宛若浴血魔神一般,不断有骑士在他身边倒下去。   一群杂碎...   他心想。   若是没有那个修女在,就凭你们...   轰隆——!!!!   暮然间,爆炸在耳畔响了起来。   西奥只觉得耳朵一痛,脑袋「嗡」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眼中的画面就已经变得开始天旋地转了,身体似乎受到很强烈的冲击,被高高掀飞在了半空,肆意翻转,与他一同的还有那些死在脚下的骑士尸体,他和它们一起被炸飞上天...   不知道有多高,不知道飞出了多远,男人「砰」地栽在地面,脑袋朝地脖颈几乎对折,他听到「咯嘣」一声响,响声犹如幻觉,随后耳朵里再也听不见,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好半天没能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还不是很痛,但他感觉自己的左腿似乎断了,脖子好像也没能幸免。   还没死...   他如此想着,意识模模糊糊之间,竟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待回过神,已然拖着一条断腿站起了身。   视线是歪的...   但还好,镰刀因为绑在手上,所以我还能再战。   如此想着的西奥,却在下一刻试图转身返回战场时,看到了就站在他不远处,身上金光正在逐渐消散的中年修女。   普普通通的长相...   像农妇一样壮硕的身材。   这是他脑中蹦出的第一念头,他已经意识到面前之人是谁了,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个最可怕的敌人。   他看到那修女的手里,提着他熟识的另一位猎狮军队长的脑袋。   “野兽之军,罪孽深重却不自知的人...你们是祸害。”   农妇一样的修女看着她,没有立刻再出手,然而只是站在那里,便莫名能带给人极其强烈的压迫感,那感觉让西奥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自知已经离死不远。   男人听不清修女在说什么,他艰难抬起左手,想要扳正自己的脑袋——至少在死之前,堂堂正正目不斜视,看着她的脸。   但脑袋好像掰不正了...   视线正在彻底变黑。   “你妈...”   西奥用仅存的意识张嘴就骂,早已血淋淋的脸上,露出凄凉无比的笑容来——那笑容还未完全展露,脏话也没能全部说出口,便见修女倏然抬手,轻描淡写的,仿佛在拍一只苍蝇——金芒闪过,西奥没能听到轰鸣声,意识就已彻底泯灭了。   ............   轰!   惊人的爆炸伴随金光冲击而出,将集市小路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的土地霎那扫平,而原本站在爆炸中心的倔强人影,几乎一瞬间就血肉横飞,粉身碎骨,连尸体都看不到了。   “感谢神的怜悯吧,让你可以幸免于吊刑。”   凯米兰特修女目光淡然,洁白的修女袍此时已经染上了些许血迹灰尘,她收回右手,轻轻弹了弹衣袖,没再理会那些漫天纷飞、簌簌落下的骨骼血肉,视线从爆炸散去的地方收回来,远远望向那道路蜿蜒的尽头。   有一身漆黑风衣的高瘦人影,正从那边缓步而至,杀气正浓。   “...又是你。”   修女立刻认出了那道人影。   好像是兽军之中很有名望的将领,现在败在过她手上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她不记得了。   野兽蝼蚁,祸民罪人,不值得让她记住姓名。   “既然你在这里,就说明神罚已经离叛军首领不远了,对吗。”   锵!   贝拉在冲击的余波里向着修女走去,风衣猎猎作响,脑后的灰发纷乱起舞着,将手中诡秘难测的双头剑一分为二,齿轮火星迸射之间,一刀一剑已然在手,她眼中透出嗜血的目光,直射向修女的脸。   “怎么,只有你一人?”   修女对那杀气并不在意,淡声问道。   “你的部下,还有叛军首领,他们都丢下你,再次落荒而逃了吗...还真是符合野兽本能的习性。”   “废话真多。”   倏然间,贝拉踏出月步:“对付你,只我一人就足够了。”   惊人的战斗,一触即发。   身为工坊猎人之中最强的存在,名为贝拉的女人交手从不拖泥带水,月步一转身影消失,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那修女的身后,一刀一剑燃起汹涌烈火,剪刀般直接就要取敌首级,却见那修女不慌不慌,周身金芒闪烁,「嗡」地一声便消失了。   贝拉即刻收束攻势,踏起月步飞闪后撤。   站定之后,她警觉地四处张望着,暮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陡然抬头。   嗡嗡嗡嗡嗡嗡——   仿佛让空气都为止震颤的响声之中,贝拉看到那修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废墟的高处,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刺眼的金光在她身边化为数不清的光流,水一般飘摇流动着,逐渐凝聚成三个小太阳似的光团,修女面无表情,一挥右手,其中一个光团便已急速向她掠去了。   那速度快到让人难以反应。   轰!!!!   巨大的爆炸再一次响彻镇中,前所未有的威力几乎将半个集市彻底扫平,火光霎那燃烧而起,仅仅是扩散的冲击就已经将无数正在交战的猎人骑士瞬间波及,人影在尘埃里飞了出去。   而当飞尘逐渐散去,贝拉略显狼狈的身影,堪堪出现在爆炸外围的废墟里——她半坐在地上,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正在试图艰难起身。   下一个瞬间,「嗡」的一声颤吟,修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那双健壮不似女人的手,裹着金光已经朝她脑袋斩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能迟到的战场(下)   镇外以东,通往各处山麓的几条羊肠小道上,尖刺拒马横连一片,数百名骑士们持盾拎枪站在桩子后面,目光凌然严阵以待。   那其中一条路的中间,赛拉姆斯团长、安斯埃尔大主教、教宗骑士塔·拉夏骑着角马并列而立,两人脸上的神色轻松写意,小声交谈,唯独只有塔·拉夏显得心不在焉。   “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   赛拉姆斯团长笑着说道:“斯卡利杰要从镇里逃走,与更东边部署的北境大军汇合,少不了得经过这几条路。而以我让人放出的白鸟观察,他们现在只可能会从镇子的西边绕过来,其他地方基本都已被我方攻破,陷入乱战当中。”   “安斯埃尔大人,此战我们要胜了,先提前向您祝贺一声,您的枢机位置,基本上已经高枕无忧了。”   “唉~”   老主教安斯艾尔闻言摆手:“这话别说的太满,白皓城意外陷落,即使拿下了斯卡利杰,我们之后的行动也得慎重考虑,错一步,损失加重,你我都愧对圣殿的信任,要去神前祈求宽恕才行。”   “哈哈,主教大人还是有些过虑了...斯卡利杰一死,剩下的就只是一群荒地蛮子,散乱无纪律的北境野军而已,他们能做什么?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城丢了不打紧,我们有凯米兰特修女,有我麾下数千精锐骑士,转头就能再夺回去...反正城里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都在我们这里。”   赛拉姆斯团长心中轻松,他先前听到属下汇报镇子里的战况,这时只觉得大局基本已定,斯卡利杰身负重伤,就算能侥幸逃出镇里,也不可能再突破他所精心布置的封锁线了,没机会的,届时让塔·拉夏与凯米兰特修女前后包夹,等待那位叛军首领的,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一死,整个北境军就会马上陷入内乱当中,那本就是一群散漫又边缘、被皇城所孤立的贵族组成的临时联军,为利益与仇恨暂时捆在一起,一但发现大势将去,哪还有什么凝聚力可言。   赛拉姆斯团长是这么认为的,即便他想的有错,在自己这边占据绝对武力优势的前提下,获胜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过我可真是没想到啊。”   团长望着城镇中升起的烟火,耳中隐约听得激烈的爆炸声,他越想越觉得心情畅快,忍不住话就多了起来,见安斯艾尔半晌没有吭声,便又说:“那个凯米兰特修女...圣城还真是送给了我们这边一份大礼,我竟然从不知道,教宗大人在依莲娜枢机大人身边,还藏有这种强大的底牌...”   “那种程度的制裁神迹,就是圣·乔治本人来了,恐怕也得头皮发麻、牙关咬紧啊。”   “圣城对我们这边的战果很重视。”   安斯艾尔对赛拉姆斯过于乐观的态度不做评价,他听说过这个年轻人头脑聪明,善于作战,就是有时锐气过盛了些,容易沉不住气,但只要他还能冷静分析战局,那些缺点就不关老人任何事情。   “我之前和罗斯修斯家族的长子聊过,具体的情况他虽然不愿多说,但毫无疑问,新的理事会很需要钱,也更需要中央工坊这个西洲最大熔炉,迫切需要。”   老主教沉声说道:“我不得不提醒一句,团长大人,圣殿教堂现在正面临着一个巨大而艰难的挑战,一个绝对不能输的敌人,整个教会现在举步维艰,一但出错,那不是任何人能承受得住的,教宗大人不能,我们也不能。”   “您什么意思?”赛拉姆斯团长看过去,眯起眼睛,“挑战?敌人?”   他不明白安斯埃尔话里蕴藏的含义。   “请时刻都不要掉以轻心。”   然而老主教不再对他加以说明,只是严肃道:“这场仗,我们输不起的。”   “我们不会输的。”   赛拉姆斯神色自信,如此向老人保证过后,转头又望向另一边的塔·拉夏,此时眼中多了一分揶揄:“只希望塔·拉夏大人这次能够尽心尽力,别再因为「敌人太多」这种理由输给自己,好歹也是在圣殿教堂册封过的,别给教宗骑士这个称号抹黑就行...否则过后我向圣城复命,连个好话都没地方为您说了。”   “......”   塔·拉夏脸色平静,像是没听到对方略带侮辱的讽刺。   对于「希尔维嘉」的突然出现,她那比传言更加强大的秩序亲和力,以及她可能会很快就带人过来支援这里,这些事情,塔·拉夏对两人只字未提。   嘎——   远方的天空上,在谁也没能注意到的方向,有一只体型看似颇大的乌鸦,迅速向着镇外飞去了。   ............   城镇里,爆炸的轰鸣还在继续。   貌似农妇的修女手刀倏然斩下,朝着坐在地上猎人贝拉的脑袋直直斩去,惊人的圣光几乎包裹着她的整个小臂,光芒锋鸣,那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彻底劈成两半。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贝拉陡然扭转身躯,以一个滑铲的姿势堪堪躲开攻击,绕到了修女的侧后方去,单手剑尖拄地,脚下一跃而起,靠着长剑的支撑,整个身体几乎横在了半空中,朝着对方脑袋一脚重踢,火自整个脚面「呼」地燃起!   砰——   然而这一脚修女不闪不避,口中略微呢喃,淡金色的罪障护罩便已将周身迅速护住,那一脚火焰踢在上面,「轰」地一声巨响,流火四射,却只堪堪让壁障泛起几分波澜,修女的身体动都没动一下,她甚至眼睛都没看向贝拉这边,手指一挥,悬浮在头顶的小太阳,其中一颗便倏然砸向了脚下的地面。   贝拉的瞳孔瞬间放大。   轰隆——!!!!   无与伦比的炸响再次响彻镇里,金光火焰随着声音冲天而起,将四周围近百米的范围一眨眼扫荡殆尽,狂风呼啸、热浪四溢,脚下的地面剧烈颤抖着,让远处交战的骑士与猎人们难以站立,有人趁机补刀,有人在感受到危险之后,向着更远一些的地方开始撤离。   待到浓烟烈火纷纷散去,修女裹着护罩壮实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爆炸的中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逃出爆炸范围内的猎人女战士。   “呼,呼...”   贝拉的头发卷了,脸上沾着些许的黑灰,脑袋上的三角帽已经在逃脱爆炸的过程中被吞噬,化为灰烬,丝丝白烟自她的身上缓缓腾起,她喘着粗气,将手中的一刀一剑握得更紧。   “你的那个步法,叫什么。”   远远的,听到修女对她喊话的声音。   贝拉不予回应。   那修女便自顾自说着,踏步向着她走过来了:“让人觉得有些麻烦...”   贝拉望着修女头顶仍然悬浮的最后一个小太阳,眼神闪烁,汗水自额头悄然滑落。   她先前已经领教过一次那个东西,已经很清楚面前这个修女若论起近身战术,不论是灵巧,步伐,还是肌肉反应力,亦或者战斗意识,于贝拉来讲,其实全都差的一塌糊涂。   空有一些力气,看架势,大抵连兵器都不会使用。   然而那近乎变态的信仰之力,无脑乱砸一气的大范围攻击,全方位无死角的防御能力,这种无赖却有强大的制裁力量,让人连稍微近身都需要见缝插针、鼓足勇气,根本没办法进行有效反击,只有不断被动挨打的份。   而自己这边只要稍有不慎,在交战中盲目大意,以对方神迹的威力,瞬间就会毙命。   之前那两名教宗骑士,就是那样死去的。   因为对敌人完全不了解,只想着情况紧急,所以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对方的重要战力,然而才刚刚近身,便被光球巨大的爆炸所吞噬,无处可躲,当场就死了一个,另一个身负重伤,没多久也死了——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施展出各自的本事。   而贝拉因为有月步,勉强才能和修女周旋片刻...   她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为什么之前从未听过...   脑袋里念头千转,但见那修女突然间一个闪身,伴随金光出现在了贝拉面前,她陡然伸手,几条粗壮的锁链破土而出,试图缠住贝拉的脚踝,将她牢牢束缚在原地!   被抓住就完了...   贝拉心中一惊,踏起月步再次闪出十数米,站稳之后,一刀一剑连番向前挥去,数不清的火刃「嗤嗤」飞了出去,打在那坚实的护罩上,竟连一丝波澜都泛不起。   那修女见势再挥手,顶着烈火横冲直撞,一步一步迅速朝着贝拉逼近,近十跟金色的链条蛇一般扭曲着,围绕在修女的身边,从护罩外不断射向贝拉,贝拉灵活闪避,一边躲一边继续挥舞烈火反击,两人交手的动静逐渐浩大,「轰轰轰」的爆炸连绵响起。   蓦然间,小太阳再次迎面飞来,炽烈的光芒在贝拉眼中迅速放大,她连忙踏起月步极限闪躲,眨眼飞退到百米开外,巨大的爆响掀起尘埃,倏然袭来,贝拉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被这股冲击推得又倒出数米远...   而下一刻,修女强悍的身影破尘而出,倏然伸手,锁链「哐啷啷啷」,缠在了女猎人的腰间。   “还要再躲吗。”   修女的声音颇有些自满,她很不屑的望着贝拉,就像在看一只被踩在鞋底的臭虫:“北境祸害,只会大言不惭...”   她将右手再次抬起,掌心对准女猎人的脸。   “赎罪去吧。”   轰——!   金光宛若定向爆破,瞬间喷出,却见贝拉矮身一躲,那光束于她头顶堪堪擦过,马尾辫倏然着火,发丝散开了,这一刻,女猎人眼中露出惊人戾气。   三颗小太阳,她打光了...   机会就是现在。   只听「锵」地一声脆响,伴随着齿轮的转动,贝拉闪电般将一刀一剑重新拼接,刀刃上烈火赤红,蒸汽腾升,滚烫到发出很刺耳的声响。   嗤嗤嗤嗤哐!   红刃上撩,顷刻便将缠在腰间的锁链挑断了,女猎人立刻调转刃尖,两手抓稳双头剑柄,躬身扎步,一剑刺向前方——   咻!   一系列的动作,快到让修女目不暇接,完全没法做出反应。   尖锐的利刃撕扯出强烈风啸,霸道强横的剑势用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剑尖猛刺在修女弧形的护罩上,只听「咔嚓」一声响,竟是将护罩生生刺裂!   修女的脸色闪过一丝诧异。   然而危机之中,却也并无任何慌乱之色。她终于反应过来了,眼眸中金芒骤亮,整个护罩紧跟着也亮起了来,那滚热冒着蒸汽的火刀仅仅刺进去十厘米,霎那间就被卡住,再也纹丝不动。   “呃啊啊啊啊——!!!”   女猎人贝拉倾尽全力嘶吼,脸色涨红,脖颈青筋暴露,可任凭她再怎么用力,那剑刃始终无法再寸进分毫了。   该死...   烈焰的光芒,将护罩里那张平平常常的脸映得红亮,映出修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隐约动怒的情绪。   “垂死挣扎...”   修女露出冷笑:“以为我的「判罪日」,仅仅就只有三颗么。”   僵持之中,她再次挥手。   贝拉只觉得眼中倏然变得一片光明。   !   她下意识地松开武器,踏步拼命后撤。   轰隆隆隆隆——!!!   下一刻,绚烂的金芒伴随着震耳骤响,将无数残破的房屋化为灰烬——第四颗仓促凝聚的「小太阳」炸开了,惊人的风波浪潮般掀向四处——这一次,贝拉没能完全避开修女的攻击。   腾升而起的火焰黑雾中,女猎人身体高高飞出,在半空中几次翻转,跌落在百米开外的废墟里。   她滚出好远,随即「砰」地一声,撞在一座半塌的屋舍墙面上,大腿被地面立起的细木茬戳穿了,鲜血汨汨流了出来。   “呃...”   女猎人咬牙闷哼。   而下一个瞬间,金芒再闪,修女的阴影又一次出现在了面前,她的手里,正拿着贝拉隐隐已经有些烧变形的武器。   “你让我有些生气。”   修女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把武器,随即又居高临下,低头看向躺靠在墙壁上,仿佛浑身骨头都散了架,短时间再难起身的女猎人,冷声说道:“你们这些罪人,永远都不会看到自身的肮脏,看不到那双染满鲜血的手,到底犯下过多少令人不齿的罪行,你们到死都不会。”   她将女猎人的武器高举头顶,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就要猛刺下去。   咔咔咔咔——   陡然间,修女的脚下生起薄薄寒冰!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佩佩,傻瓜,回啦!   咔咔咔咔——   阴冷的寒冰倏然出现在修女脚下,数不清的冰刺拔尖而起,戳在淡淡的金光护罩上,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尽管完全不能对薄罩造成任何伤痕,可四周围的气温却是骤然降低,让本就寒冷的天气变得更加渗人。   贝拉蓦然间睁大眼睛。   她趁着修女一晃神的机会,咬着牙向旁边翻滚而去,强撑着伤腿倏地踏出月步,泥雪四溅之中,眨眼出现在三十余米开外的小路旁,栽倒后又滚出几圈,随即「腾」地起身,半跪在地,重重喘着粗气。   而那修女回过神,也并未再继续对她展开追击。   两人同时转过头,朝着西面的废墟尽头迅速望去,只听得「轰隆隆」的兽蹄声踏响而来,远远的,能看到大约二三十的猎人驭兽匆匆赶至,在距离百米开外的地方兵分两拨,左右绕开,向她们包围了过来。   下一刻,修女倏然又抬起头。   借着黄昏的最后一抹亮光,她看到有一柄巨大的寒冰之剑从天而降,笔直砸在了周身的光罩上!   「砰」的一声巨响,光罩颤动,那柄接近五米长、足有半米之宽的寒冰重剑被倏然弹开了,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重剑在半空中炸成冰雾,冻气瞬间将她笼罩。   斯卡利杰...   贝拉挣扎着站起身子,目光愕然,眼眸中闪过一丝怒色。   她循着半空中响起的破风之声望去,只看到有个健壮的身影划破气流,在背后拉出长长一道白雾,轰然降落在离她不远处的残垣废墟里。   那人正是斯卡利杰公爵。   “你!”   在看清楚他的一瞬间,贝拉简直怒到不能言语。   白费了...   这样一来,不就全白费了!   非得两个人都死在这里,才满意吗!!!   “我想过了,还是没办法就这么丢下你...咳咳。”   公爵从灰雾中缓缓走出,大抵上刚才剧烈的动作牵动到了伤口,疼得他直咳嗽,脸色都变了,然而却对十几米开外的贝拉露出笑容:“抱歉。”   “你在干什么!!”   贝拉怒斥道,她发脾气了,她从未对斯卡利杰发过脾气,然而这一喊同样也牵扯到了她的伤口,并不是腿上的,女猎人掀开风衣看向小腹,紧裹着身体的流线型厚实皮甲,已经在刚才那一次的爆炸里焦痕遍布,几处洞口果露出的皮肤也都被烧的得焦黑冒烟,狰狞的烧伤差不多覆盖了她大半个身子,稍一吸气,便是即锥心又麻木难忍的痛楚。   可现在不是顾及这些伤的时候。   “为什么不走——”   她朝斯卡利杰喊着,与此同时,又趁那修女被冰雾彻底罩住,一个月步再次踏了回去,双掌燃起火焰,向着那冰雾中心猛地一推,两道汹涌的火舌烈烈喷出,冰火交融,发出「嗤嗤嗤嗤」的刺耳响动。   “别生气,我只是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   另一边,斯卡利杰公爵的动作也没停下,眼眸中蓝光骤起,在周身凝聚出大大小小的极寒冰球,大手一挥,冰球便朝着修女的方向尽数砸去,在没入冰雾烈火之后,「嘣嘣嘣嘣」全部爆开了,一连串的闷响声里,极寒的雾气开始变得愈发浓重。   而贝拉见此,立刻又加大了火力的输出,两眼赤红,喷出的烈焰将四周围的场景照得红亮无比。   冰与火的力量在视野当中交织翻腾,白雾黑烟在刺耳的响声里汹涌升空,一瞬间,仿佛连附近的空气都扭曲了,这一过程从公爵到来开始,至此不过才三四秒钟的时间,两人持续着凶猛进攻的同时,语速飞快地对话着。   “我们其实并非毫无胜算。”   “你的火之秩序温度不够,无法透过罪障灼烧到她,但也许我可以用低温将她冻住。”   “你混蛋...”   “我们赌一赌。”   “若不行,至少也能让她受到相当程度的冻伤,你我就可以趁机一起走。”   “...痴人说梦。”   那最后一句话,是从漫天冰火之中传出来的。   嗡——   一声颤鸣,修女结实的身影已然自金光里破火而出,隔空一拳,直捣向贝拉的胸口,贝拉即刻收束火焰,侧身闪避,却仍是被轰来的金光擦过后背,翻倒飞出。   那修女正要抬脚追击,耳畔倏然风声袭至,她斜眼望去,又一柄巨大的重剑径直劈过来了,「砰」一声砸在罪障上,轻微颤动,然而无济于事,而握着那重剑的男人,她看清楚了,正是叛军首领斯卡利杰公爵。   “你竟送上门来...”   修女感到不可思议,脸上首先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只见那明显受伤的男人此时正认真盯着她的脸,眉宇间若有所思——斯卡利杰从修女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明显的霜冻,以及汗水,略显潮红的面色——她在微微喘息着,显然是刚才深处冰火之中,觉得有些缺氧难受,所以才匆匆出来,而不是选择直接释放小太阳。   有用...   男人心中一喜。   那特殊的罪障尽管无法被打破,但却不会阻隔空气的流通,这是弱点,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假如这里有个风之秩序,那么对付她就会变得简单很多,很可惜并没有...   没关系,冰与火未尝不可。   如此想着,那修女悍然一拳,朝着公爵砸过去了,拳风金芒乍亮,根本不用接触到人体,爆炸的金光「呼」地一声就挥了出去,这招斯卡利杰早有见识过,连忙踏起月步飞退,堪堪避开攻击之后,另一边贝拉也再次冲了上去。   “贝拉,用火!”   “知道。”   女猎人并未选择直接近身,隔着几米远对准修女再次释放火焰,烈火卷着高温呼啸而去,将护罩连同在内的人一起吞噬,她一面在外围迅速游走,一面加大着火势的冲击。   踏踏,踏踏,踏踏...   三人所在的战场周围,有兽蹄声渐渐正在靠近,赶来的猎人们已经将此处包围起来,一部分与散乱的骑士交起手,另一部分则开始环绕着不断缩小包围圈,他们从兽背取下锁镰,像套马一样将锁镰抡着,朝修女迅速接近。   “困住她!”   斯卡利杰公爵大喊,一抬手再次凝出数个冰球,朝修女所在的位置打了过去,然而在冰球炸开之前,火焰里金光倏然再闪,眼睛一闭一睁之间,那修女已经冷着脸,闪烁到了公爵的面前。   斯卡利杰悍然挥剑!   哐嗡嗡嗡嗡——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里,巨大的重剑砍在护罩上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惊人的反震力让男人瞬间变了脸,伤口处疼的让人头皮发麻,可他却咬紧牙关,踏步后撤的同时,松开手中巨剑,随即那剑「嘣」地再次爆开,化作冰雾。   “就是现在,贝拉撤!”   斯卡利杰一声令下,正要进攻的女猎人毫不犹豫,马上飞身后退,她的身影与策兽奔来的猎人们擦肩而过。   下一刻,十数道锁链「哗啦啦啦」丢了出去,钢铁链条长得让人心惊,像绳索般一道接着一道,缠绕住雾气里若隐若现的护罩,镰刃伴随着齿轮的转动声,「咔嚓」扣住链条,像地下监牢锁重犯那样,瞬间便将护罩连同里面的人牢牢锁住。   “拽!”   为首的猎人队长一声大喝,所有人立刻调转兽头,扯住锁镰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散开力奔,角马兽长声嘶鸣,将每一条链子都被拽地笔直,巨大而又对冲力道,直接让护罩连同修女脱离地面,被锁在半空中摇摆晃动,修女马上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倒在了护罩之中,身上本已亮起的金光也因此暗淡下去了。   好机会!   “贝拉,盯紧了——”   斯卡利杰喝叱着,眼眸中亮起前所未有的蓝光。   惊人的冰霜秩序全力凝聚,男人的周身一霎那便被白雾所包裹,「咔咔咔咔」的破冰声不绝于耳,漫天冻气呼啸而出!   随着公爵的一挥手,数不尽的、脑袋大小的极冰之弹不断砸向那半空中的护罩,几道冰凌自护罩下方破土而出,树枝似的攀上金光,很快将其包裹,延绵不断的爆响声里,森然白雾将视线逐渐遮蔽了,斯卡利杰奋力掷出手中重剑,重剑飞进雾气里,「轰」地一声又爆开了,他紧接着再次凝聚、接连丢出三把重剑,直到那冻气已经弥散至远处贝拉以及猎人们的脚下,男人才喘着粗气,止下攻势。   “呼,呼,呼...”   这一波攻击,几乎将他的力量消耗一空。   猎人们纷纷丢下手中锁链,远远看着那被极寒冻气所笼罩的区域,贝拉绕开雾气的范围向他走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满脸戒备,望着那白雾最中心的地带。   “咕噜。”   有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许久。   “成功了...吗。”公爵喃喃说道。   然而渐渐的,待白雾消散而开,他看到了雾气里金光不减反增,陡然有清脆的「咔嘣」声持续传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奋力破冰的声音。   那声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斯卡利杰的身体不禁晃了晃,他已经力竭了,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不断地在侵蚀他的意志,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撤退。”   男人脸色难看,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   “走!!”   命令之下,众猎人也是面露不甘,果断撤退。   兽蹄声纷纷踏响,毫不犹豫,向着镇西面奔走而去,有人跑至公爵与贝拉的身边,将二人拉上兽背,斯卡利杰回头看了一眼战场,视野的远处,还有许许多多猎人正与骑士在厮杀着,男人看着那些战士们,慢慢闭上眼睛了。   “神圣教会...”   轰隆——!!!   陡然间,剧烈的爆炸响彻耳畔。   巨兽嘶鸣,鲜血飞溅在脸,可怕的冲击在奔跑中迎面袭来,斯卡利杰只觉得胸口倏然一闷,像是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仰身便从兽背栽下来了。   他愤然睁开眼,见那名载着他的猎人半个身子已经没有了,血肉模糊的下半身「扑通」一声掉在眼前,恍惚中,耳畔尽是神迹的嗡鸣,以及下属的惨叫嘶喊,男人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放眼望向前方。   一支巨大无比、十数米高的圣枪斜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圣枪上繁琐的教文像呼吸一般明明灭灭,枪身的周围一片血迹,全是人与角马兽的残肢身体。   贝拉...   男人慌忙张望,随即在身后发现了女猎人的身影,她倒在地上,满身血迹。   斯卡利杰踉跄着跑了过去,将女人抱起。   “贝拉!”   他呼喊道,女人在他怀里慢慢睁开眼睛。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走啊...”   那声音听起来,还带着些许埋怨后悔的情绪。   “我其实有句话,忘记告诉你...”公爵笑了,额头上有血流下来,滴落在女人的嘴角,“我想说这次过后,你不要再躲着凯瑟琳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就看开了...”   “是么。”贝拉神色虚弱恍惚,呢喃而语。   “你知道吗,就在两个月前,有一晚...她突然间对我说,说你该有个孩子的...”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一直在犹豫...”   “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啊。”   话说着说着,却见贝拉嘴唇颤抖,眼眶突然就有些红了。   嗡——   金芒一闪。   裹着罪障的修女从半空缓缓飘落。   斯卡利杰抬头看去,满眼的疲惫虚弱,然而目光却是无比平静。   他看到那修女的护罩已与先前不大相同,薄如蝉翼的淡淡金弧之上,隐隐在流动着诡异的、像是蜂巢形状的网络光纹。   有风吹过,让那光纹变得更加清晰,而护罩里的修女看起来毫发未损,连鬓角衣摆都不曾被风扬起。   “你的自作聪明,真的让我很生气。”   她在公爵身前负手而立,脸色冷峻,像是在看讨人厌的蝼蚁:“我想杀你,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之所以没那么做,是打算暂时留你一个全尸的...你这样罪大恶极之人,应该在死后被我砍下头颅,尸体带回圣城,倒挂在赎罪碑前,脑袋钉上十字,埋进圣殿广场的石阶,任人踩踏唾弃。”   嘎——   天空之上,渡鸦嘶声在鸣叫着。   那修女挥手撤去罪障,居高临下,半张脸被天边的最后一抹昏黄照亮,另一只被黑暗遮挡的眼睛亮起金光。   “现在,说出你的遗言。”   呼啦呼啦!   渡鸦飞下,落在嗤笑着的斯卡利杰肩膀。   “哼。”   修女并不在意,冷哼一声,嘲弄着道:“连乌鸦都已经闻到你的尸臭味了。”   “佩佩——”   蓦然间,那乌鸦左右看了看,大声喊起话来。   修女倏地一震。   随即,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惊愕地转过了身。   轰...   小镇的远处,伴随着仿佛地震般的响动,她看到巨大到难以形容,仿佛山一样的寒冰轰然落进镇中,远远的,就已经让人感到战栗。   轰——!   还不待修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第二道冰山紧跟着落下来了,这一次距离自己这边已经不算远,似乎是小镇中心的位置——那边刚刚被她带着骑士们攻下不久,残余的猎人可能已经全撤了——那是针对我们的进攻?   是谁!   什么东西!?   “佩佩!!”   修女兀自震撼着,耳边又响起渡鸦诡异的嘶鸣:“傻瓜——”   “傻瓜,佩佩,回啦!”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预兆着什么可怕灾厄。 第一百七十四章 父女重逢   “佩佩,傻瓜——”   当山羊奶酪飞下高空,落在男人肩膀上,喊出这嘶哑的、许久都没有再喊过的话,斯卡利杰公爵那已经做好慷慨赴死准备的笑容,陡然间就僵在脸上。   佩...   什么?   即便是睿智如他,此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渡鸦的话——尽管难以接受就这么死在这里的事实,然而成王败寇,一招输满盘皆输,男人没能过得了「帝王无情」这一关,心不够狠,终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他认为他未必会输给教会,只是在那之前,却已经提前输给了自己。心中实难平静,只觉得辜负了凯瑟琳,辜负了信任他拥护他的那些北境骁勇战士,大事未成,女儿的仇也未能彻底得报,却要身死在一个修女手中,心有不甘,无可奈何,复杂的情绪在这最后一刻交织相错,以至于那渡鸦的话在耳中变得浑浑噩噩,犹似幻听。   而后,渡鸦又叫了一声。   “傻瓜,佩佩,回啦!”   男人转过头去,看一眼肩膀上漆黑的鸟。   心神晃了晃,迅速收束,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了。   听得清楚,但仍然没能切实的认识到,那话语中所蕴含的具体意思——他听到渡鸦喊出了女儿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已经两年没从鸟嘴里喊出过了。   斯卡利杰下意识地又抬起头。   此时正好,是那修女倏然转身,向着镇子远方的天空望去,侧脸惊愕肃穆,突然间如临大敌的样子。   于是男人的目光也随之望过去了,看到有巨大的、山一样的寒冰从天空中骤然压落的情景,紧接着便是灾难般的震动,在「轰然」传来的巨响当中,远方的废墟间烟尘爆起,仿佛整个镇子都在那寒山的威势之下,簌簌发抖。   那震动竟是晃得男人险些栽倒在地,胸口的伤被动作牵扯到,痛的他脸色一狞。   轰!   但紧接着,又是一道冰山压了下来,前一波震动还未平息,更加剧烈的震动已然接踵而至,男人抱紧怀中意识模糊的贝拉,只觉得耳膜被那巨大的响动震得一阵嗡鸣。隐约中,似乎还听到什么东西飞掠过天空、高速接近所形成的刺耳音爆声,尖锐的呼啸伴随着「砰砰砰砰」的闷响,一霎那便已经近至头顶。   是什么...   虚弱的意识,满耳的嗡鸣,伤口处撕裂般的疼痛,让斯卡利杰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冷静的去判断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浑噩中,只看到那修女突然间脸色剧变,周身金光大绽,护罩在极短的时间里重新张开!   她抬起手,似是想要释放某种神迹出来,然而下一刻,身影便「咻」地一声飞了出去,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轰轰轰轰」撞穿数不清的残垣断壁,炮弹一般贴地掠出数百米,将地面犁出长长一道痕迹。   风声隔了一秒,骤然炸起。   轰隆!   惊人的闷响这一次是在眼前,毫无征兆地从修女原先所战立的地方,向着四面八方掀起呼啸的狂澜,那一声炸响让斯卡利杰陷入了短暂失聪,他被刮得闭上眼,只觉得整个人即将跟着那修女一起飞出去。   情急之间,单手紧搂住贝拉,在另一只手仓促凝出冰刃,一刀扎在地面。   那狂风很快便又退去。   耳朵渐渐恢复听觉,斯卡利杰剧烈的咳嗽着,艰难中慢慢睁开一只眼,心中震撼的无以复加,惊愕难言,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意识到那个修女似乎遭到了不明袭击,却根本没看见是什么人以什么方式对她出的手。   眼前尘埃肆虐,飞土像烟雾般笼罩一切,肩头的乌鸦不知道被吹飞去了哪里,它的叫骂声隐约在尘雾高处回旋:“李妈妈,李妈妈!”   斯卡利杰想抱着贝拉起身,不论是否有谁到来,此时都是离开这里的最好机会,他感到了巨大的危险,那击飞修女的不论是什么东西,用的什么方式,那种狂暴的力量,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绝不可能是自己这边的人所为。   然而心急火燎地起身,却又一个踉跄,坐回到地上了。   站不起来...   腿发软...   失血过多,完全没力气了...   胸口的伤疼得越来越厉害,血已经将绷布浸湿大半,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男人太虚弱了,喘两口粗气,却又因为吸入灰尘开始咳嗽,仿佛把肺都咳出来,头晕脑胀了一会儿,发现眼前笼罩的灰雾已经在慢慢散开,而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尘埃里,不远处笔直挺立的人。   人影瘦瘦的。   披着斗篷,兜帽盖住脸,背对着他,很小的个子。   他看到那人影望着修女飞出的方向,看了片刻,倏然回过头来,与他对视。   斯卡利杰一瞬间寒毛倒竖!   他这时脑袋里混乱,意识恍恍惚惚,对于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他没余力去判断身份,第一时间想的是必须赶快离开,眼前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家伙,极度危险,那双面具下的眼睛过于冷漠,凛然的杀意、一切皆如蝼蚁的目光,让他感觉像是被毒蛇盯住的田鼠,本能的想要远离这里。   然而再次尝试,仍然没能起身。   下一刻,他看到渡鸦飞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蠢,蠢货!”   它叫骂着,扇动翅膀用喙去啄对方的脑袋。   那场景让男人陡然呆住。   山羊奶酪...   这只渡鸦很聪明,认主,能感知危险,有事溜的比谁都快,不可能毫无防备落在陌生人的肩膀上,贱兮兮的去啄对方脑袋,更何况是这么危险的家伙...斯卡利杰愣了半秒中,耳朵里嗡鸣已经彻底消失,突然想起渡鸦刚刚喊出来的名字。   “佩、佩佩...”   他不自觉的将名字呢喃说出,打从心底仍然没有将那人与自家女儿联系起来,头脑一片空白,嘴巴微微张着,思考近乎暂停。   “...烦人。”   紧接着,男人听到对方开口说话,嗓音清甜,柔柔弱弱的感觉,她挥一挥手,试图将肩膀上令人恼火的黑鸟赶开,换来的却是山羊奶酪愈发过分的啄击。   斯卡利杰的瞳孔霎那间放大了。   轰——   有某种冲击自脑海里翻腾着,伴随着触电一般的酥麻感,从脊椎一瞬间袭遍全身。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男人心中冒出一万个不可能,难以置信的感觉涌上心头,无法相信,不敢接受,却突然有种酸涩感涌上鼻子,眼睛一下子热了。   他整个人都变得紧绷:“你...”   那人影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斯卡利杰公爵呆呆望着,没了再要离开的念头。   呼吸粗重,思绪翻涌,心情剧烈起伏,连疼痛都忘记了,从看清人影到她回头、缓步朝着自己走来,时间其实只过了短短的几秒钟,男人那浑浑噩噩、乱七八糟的复杂念头,这时候才陡然汇聚一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了。   身形是贴合的...   个头也不会错...   兜帽下发丝露出来了,是黑色...   仔细一看,眼睛好像也是黑色...   声音绝对是女儿的...   一切都符合女儿的特征...   那面具,想想其实也很熟悉,在伊丽莎白女王那里记得见过...   唯独眼神,不像是她所有的。   女儿的眼神,几乎永远是单纯的,灵动的,绵绵软软的感觉...   但眼前这丫头,她看着自己,瞳眸里除了淡然平静,什么也没有。   斯卡利杰抱着贝拉,再次试图起身。   这一次,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艰难站起来了。   望着走来的女孩,想要说些什么。   倏然间,远方有金芒冲天而起,伴随着仿佛撕裂空气一般的可怕啸鸣,余光里,巨大的圣枪几乎一瞬间贯穿小半个城镇,带着无比惊人的气势,朝两人的方向轰过来了。   转眼即至。   “当心——”   斯卡利杰公爵大声喝着,眼眸中蓝光微微闪烁,下意识地就想挡在矮小人影的面前。   可他无能为力,才踏出一步,脚下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又要坐在地上。   下一刻,男人看到女孩动了。   「嘎」地一声,渡鸦大叫着展翅腾飞,几乎是同一时间,女孩脚步陡转,「砰」地一声踏飞雪泥,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顷刻又出现在十多米开外,挡在圣枪与自己之间,躬身、扎步,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前——   轰!!!   震天撼地的爆炸声响彻耳畔,那女孩单手接住了气势凌然的圣枪,五指紧紧抓住枪尖位置,巨大的枪身与那小娇的身影对比强烈,乍一看蚍蜉撼树的感觉...   然而那圣枪却仿佛一下子撞在了巍然不动的巨山上,整个枪身停在半空中寸进不能,劲风于两股力量交锋的最中心轰然扩散,那圣枪上符文亮起,「嗡」地一声,看不见的冲击波从枪身朝着四面八方肆虐,炸烂弃屋,轰飞泥雪,有一道似乎打在她身上了,斗篷「呼」地一下高扬起来。   斯卡利杰转身护住贝拉,回望时恰好看到那一幕,心猛地揪了一下——他意识到先前己方的猎人战士们,就是在这种诡异难防的冲击之下,惨烈团灭。   佩佩...   男人心中悲怒横生,可回过身时,却见那丫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小小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理解的骇人能量,只手向下一按,便将那枪头轻松按向地面,「轰」地一声闷响,深深扎进土中。   溅射的泥雪,下雨般「刷啦啦」地洒了一身。   【%^摆?>!~烂)图*书/馆!】<>?qun*(④、$琉!@兒、$#^骑)弍>酒、!似/@罢$#^仨   ?/>摆*(烂*%~外<>群{}Q/Q?群刘[6-/儿~liu&铃\?灵{霸$#^②<弍   斯卡利杰满面愕然,他从未有任何一刻会像今天这般,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运转不太过来,稍显茫然的看着那女孩纵身一跃,跃上倒插深土的圣枪柄端,而后,再一次回头向他看来。   “父亲大人。”   他听到对方这么叫着自己。   与此同时,小镇数百米开外的远处,那冲天而起、逐渐消弭的圣光之中,隐隐能看到裹着淡金护罩的修女,幽幽飘落半空。   而女孩叫过自己一声之后,便抬头转望向修女的身影,语气轻松,随口说道:“你等等哦,我马上回来。”   听起来,就好像过去散个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力挽狂澜(上)   镇外。   老主教安斯艾尔面色凝重,旁边的赛拉姆斯团长也没有了前一刻轻松的样子,他们此时都望着城镇里突然出现的巨大冰山、以及那冲天而起,逐渐又开始消散的耀眼圣光,听着骑士们惊慌不安的议论声,赛拉姆斯大声呵道:“镇定!”   待嘈杂的声音慑于他的威严而小了下去,年轻的团长转头便朝老人询问:“怎么回事,刚才从天上飞过去的是什么东西?主教大人看清楚了么。”   安斯艾尔沉声不语。   老人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另一边始终没说话的教宗骑士,目光凌厉,像是在质问,又像是试探道:“塔·拉夏大人,您不说点什么吗。”   不管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它划破天空,从白皓城的方向直直掠过来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就是冲着镇里的战斗而来,且拥有让人难以想象的霜序力量——在它出现并飞到镇上空的同时,巨大的寒冰山岳就那么砸下去了,很短的时间,随后便是爆炸的闷响——老人看不到镇子里具体的情况,他只知道自己这边没有那样的人,而冬之月里,也没谁的秩序天赋能够达到那种程度。   老人几乎是强自镇定,神情闪烁飞速思考,直觉告诉他,这位刚从白皓城战败「逃来」的教宗骑士,他仍然在对自己隐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塔·拉夏大人。”   见对方仍旧默不作声,他便向男人发出严厉提醒:“你心里很清楚,不管那来的是什么,都不会是凯米兰特修女的对手...你也一样。”   老人倒是不怕那个来路不明,很大可能是叛军援手的敌人,能真的对凯米兰特修女造成什么威胁,可他很担心再过不久,从西面会有一大批北境援军突然出现。   假如斯卡利杰有了新的强援,将镇里的混战继续拖延下去,等到那时,也许就真的没机会杀死他了。   凯米兰特修女虽然强大,能保证教会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立于不败之地,然而镇外的封锁线一但被敌军干扰甚至是打破,斯卡利杰看准机会逃走,乱军之中,没人拿他有办法的。   白鸟神迹并非万能,凯米兰特修女亦然,更何况天马上就要黑了,事情万一出现变动,到时候能否抓住他杀死他,全凭运气。   想通这些,安斯艾尔心里突然感到窝火,尤其是带着威胁的语气,对塔·拉夏说出了那番话后,朽木一般的男人还是迟迟不愿出声,老人意识到问题似乎比他想的更严重,马上就准备加强西面探查骑士的人数——手一抬,却听到赛拉姆斯团长已经发出命令,叫来骑士长几声呼喝,条理清晰的开始调动人了。   这位团长虽然年轻,的确是能令人放心的...   安斯艾尔心中略感宽慰。   而此时再反观那位教宗骑士,搞砸这么大的事情却能在这里脸色平静,几乎是摆明了隐瞒某些事的态度,这已经不是能力或者性格的问题了,他恐怕早已有了异心。   可源头呢?   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他是圣·乔治那边暗插的内线?   他是过来搅局的,虽然还不打算承认,但意图已经不加掩饰了...什么狗屁的敌军人数众多,白皓城就是他故意丢的。   老人暮然间想明白了,几乎已经在心里笃定了这件事。   他望着刻意无视他目光的塔·拉夏,心念转动,开始思考以现在的状况,该要如何处理好这个男人的事情。   直接动手有些勉强,他很强,并不怕自己,还没动手大抵是在忌惮凯米兰特修女...他在观察局势,并等一个结果。   斯卡利杰出镇之前,他不敢随随便便就跳出来,而自己这边实则也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对方破罐子破摔,凯米兰特修女又暂时顾及不到此处,对方不与自己缠斗,直接搞垮骑士团封锁线,搞乱军势,那么不用等北境援军赶到,很大概率先要被斯卡利杰逃了...   该死,教宗大人误我。   头疼之际,蓦然间听到头顶传来嘹亮鸟啼,老人举头望去,一只圣光白鸟呼啸而下,落在肩头,嘴里叼着一张令纸。   安斯艾尔心中一动,迅速打开令纸。   只见上面写道:叛军首领及其副官围杀凯米兰特修女未果,反遭重创,行动不能,位置彻底暴露,敌人强援赶到,救下斯卡利杰,即将与凯米兰特修女展开交手,我方决定趁虚而入,先行斩杀叛军首领,请主教大人静等捷报。   “哼!”   老人顿觉阴霾散去,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圣诗班的小辈们,同样能令人心安啊...   他又瞥了教宗骑士一眼,不动声色的咳嗽两声,将纸条收进衣襟,装作什么都未发生的样子。   援军的应对就交给赛拉姆斯安排处理,老人只需手握局势,等凯米兰特修女战胜归来,塔·拉夏再想跑就晚了...   届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清清楚楚的弄明白。   如此想着,安斯艾尔将视线再次望向小镇,心神大定。   与此同时,巨大的轰鸣也从那边传过来了...   ............   风啸激烈,刮过耳畔。   我从失去光芒的圣枪柄端踏出月步,犹如出膛的炮弹一般,飞跃至两百米开外,在废墟残破的墙壁高处,稳住脚步。   抬起头。   那身裹光罩的修女大妈,正在不远处缓缓飘落。   咦?   看清楚她样子的那一刻,我不禁挑了挑眉毛。   她竟然没有受伤...   是被那光罩护着的原因吗?   那难道不是昂纳斯塔西的罪障?居然能挡住我一拳而不碎...我刚才打的轻了吗?   “你是谁。”   修女飘落在距离不算远的另一处废墟顶部,隔空向我问话:“北境叛军的人?猫头鹰?为什么你会戴着猫头鹰的面具。”   我闻言瘪了瘪嘴巴,不答反问:“凯米兰特?”   是了...   这大妈肯定就是塔·拉夏口中的强敌凯米兰特。   因为打眼一看,就知道信仰之力强的离谱,刚才那冲天而起的圣光,其程度是玛格丽特比不了的,一瞬间让我还以为是尼禄枢机主教...嗯,她应该没有那个老东西强。   但也很厉害了,难怪父亲他们没办法对付...   “不,你不是猫头鹰。”那修女继续说道,“我确定我没见过你,你的面具是从哪里来的。”   她没有第一时间再动手,是对我展现出的力量产生忌惮,打算先套套我的身份?可我没什么和你聊的兴趣啊。   “教宗安吉尔给我的。”我随口胡诌。   “嗤。”   而后就听那修女不屑一笑:“我认识那面具的主人,你不是她,更不可能是圣诗班的人,你太矮了,还只是个小孩子吧。”   ...什么意思。   瞧不起我?   面具之下,我眯起眼睛。   “胆敢冒充猫头鹰,试图救下叛军首领一命,这是多么可怕的罪名,你清楚的吧?”   修女手中金光微绽:“能够仿出猫头鹰的面具,想必你是很清楚的。那么,即便还是个小孩子,我也不能放过你了。”   「嗡」的一声,修女的身影刹那间闪至我的面前,右手抬起,掌心正对准我的脸:“虽不知你是何人,但依仗着天赋异禀,便以为可以肆无忌惮,脸都不敢露出的鼠辈,我今天便让你——”   她的话并未说完。   下一刻,惊人的狂风便在她的眼前,轰然炸开。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修女这一次看得很清楚,那小小的敌人就只是抬起右手,对她挥来一记直拳,不是想象中复杂精妙的招数,就只是一拳,快到她根本无法作出反应、前所未有之强大的一拳。   那重拳破开气流,带出轰然尖啸,径直打在了罪障上。   咔嚓——   罪障应声而裂,骤然碎开。   修女睁大双眼。   这一瞬间,她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全身毛孔倏地炸开,毫不犹豫,果断闪身飞退,那一拳差一点轰在她的脸上,修女仓惶退出近百米远,从半空缓缓飘落,盯着那已经在远处的矮小人影,只觉得心跳剧烈,冷汗淌下额头,回过神时,冰凉感从头到脚侵袭着,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怎么回事...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重视对方,将周身的罪障开启到足以防御一般神之遗物的程度——她笃定那个前来支援的人与教会牵扯颇深,或者干脆就是圣·乔治预备的某个杀手锏,借助着神之遗物的力量,才在先前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对方只是挥来一拳而已...   一拳...   一拳!?   只是一拳就!!   修女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当中,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轻敌了,并险些因此就送了命。敌人的力量真真切切,堪比以往那个最强大的枢机,她甚至还未使出先前令人震撼的秩序之力——这种人物修女听都未曾听过,不可能会是北境叛军那边的。   倘若是,叛军早就能杀得整个帝国南境生灵涂炭,切利尔斯城撑不到教会赶来调解,那个罪大恶极的斯卡利杰公爵,又何苦被自己追杀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她到底是什么人!?   惊骇,茫然,混乱中夹杂着一丝丝的惊惧感,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凯米兰特心头,她深深吸气,打算全力以赴,认真对待,尽可能快地解决掉这个可怕的敌人,周身罪障再次张开,然而下一刻,远处蓝光隐隐闪烁,头顶巨大的阴影倏然压来。   修女下意识地抬起头。   她只看到仿佛无边无际、**大海般的极寒冰面。   轰——!!!   冰山骤然陨落,将修女压在下面。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斯卡利杰艰难靠在路旁半塌陷的墙壁,抱着贝拉,用余光看向远处一开始便有些惊天动地的战斗。   而男人的面前,几道穿着黑袍的人影小心翼翼,逐渐靠拢,将他包围起来。   “圣诗班...”   女儿此时大概顾及不到他了,男人想说说话拖延一点时间,只要有猎人能赶过来,他还有机会和这些人拼杀一番。   然而这些黑袍人非常谨慎,他们特意等到那边战斗开始才选择出现,出现后便没有一句废话,缓步收拢着包围圈,防止他使诈的同时,等待距离一够,便会给予致命一击。   斯卡利杰念头飞转,思考如何能拉上几个垫背。   蓦然间,上空雷芒一闪。   「劈哗」一声,惊人的闪电眨眼掠至其中一名黑袍人的身边,刺眼的亮光里隐约出现一道人影,手起剑落,霎那割开对方的喉咙。   暗血喷涌而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力挽狂澜(中)   “还有护卫!”   其他的几名黑袍人看着同伴捂住脖颈倒下,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可反应却是极其迅速的,有人金光一闪掠至远方,有人手生光刃,直接向着公爵冲了过去,随即被轰然而至的雷电挡在前方,一剑斩退,只听那人大声喊道:“敌人身手可怕,不易缠斗,优先杀公爵——”   嗡!   颤响之中,那后退至远处的人抬手射出细长激光,角度刁钻难防,雷电中矮小的人影此时才堪堪收剑,转瞬又被另一名冲上来的圣诗班缠住,根本无暇再去阻挡,而那激光也非她手中残剑能够挡得住的,刺目的光束「咻」一声掠了过去,速度快到无法捕捉,出现的同时便已经没入小镇尽头。   然而这一下,没能好好击中目标。   斯卡利杰公爵虽说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优秀的战斗意识勉强还是在的,挺着伤势,时刻都在观察那些黑袍人的动作,在那人抬手的瞬间,抱着贝拉就向一旁扑了过去,仓促中狼狈躲过袭击,滚地几圈之后,起身呐喊:“我还有力自保!劳请战士专注退敌——”   男人看清了那是个女人,和自家女儿差不多矮的小豆丁,然而秩序之力天赋惊人,一出现便杀了一名严加防范的黑袍教众,他心知这不是自己的人,那就是女儿那边带过来的了。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强忍伤痛,在头顶凝出几颗极寒冰弹,「嗖嗖」朝着正与女人交手的那名黑袍人飞射而去。   ——他叫我战士,而不是小姐。   剑鬼安娜西丽斯眼眸一亮,战意高涨,趁着敌人仓促躲避冰弹的空机,化身电芒「嗞嗞」绕着对方旋转数周,炽白发蓝的弧光霎那暴涨,将身处雷电之中的黑袍人瞬间麻痹,被最后两枚飞来的冰弹击中、脑袋开始结冰的同时,剑鬼一剑斩开他的胸膛,血光奔涌,那人僵直倒地。   “该死,你是谁——”   “居然有两名强援...”   “小心她的雷电秩序!”   “不足为惧!卢修斯,你们二人拖住她,杀了公爵我们就走,别做过多纠缠——”   还有六个...   和白皓城一样,都是圣诗班底层的执行者,没有特别扎手的。   剑鬼不理会那些喊声,短暂而冷静的观察局势之后,眼神一凌,朝身侧正试图接近公爵的最近一名敌人冲过去了。   ............   轰——!!   西面战场,高近百米的巍然冰岳倏然砸下,将身裹罪障的修女大妈重重碾在地面——我注意过了,小镇的战斗基本都没有打到这一片的,残破的房屋里平民也早都撤离了,正好可以放手干掉凯米兰特修女。   父亲伤的很重...   虽然嘱咐过剑鬼保护他了,那矮子的战斗力我很放心,可父亲的伤势却是不容乐观的,很明显已经有点失血过多了,若不能及时得到救治,情况会很危险...   所以我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然而...   只是这么一下,问题怕还是搞不定的吧。   嘣!!!   正想着,就听到冰岳底下一声巨响,整个山体连同小镇倏然间摇晃起来,脚下踩着的断墙塌了,我跳到不远处更高的屋顶,面具之下,眼眸慢慢眯起来了。   嘣——   第二声巨响传来,山岳倏然绽裂!   轰——!!!   巍然冰岳顷刻间碎裂塌陷,寒气卷着风浪霎时间扩散而开,漫天的雪雾随之飞腾起来,雾气里金光乍现,大妈裹着罪障护罩的身影倏然升空,跃到两三百米的高处,轻盈飘落。   那光罩隐隐流转着灿金华光,光罩之上,蜂巢一样的六边形纹路若隐若现,将四周围弥散的寒雾轻易隔开了,修女身处冻气之中,毫发未损,明明是向下飘落着,衣袂袍摆纹丝不动,好似置身在一个完全静止的空间。   什么路数...   我没见过。   但——   微微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嗯?   她身上好像有业火的味道...   我眉头一挑。   不,不对...   那是罪业女神的气息,很浓郁。   她身上带着罪业女神的遗骸吗?   心头疑问闪过,我抬起手,在周身凝出数不尽的尖锐冰凌,有如狂风骤雨般向着修女飞射而去!   密集又刺耳的响声里,冰凌打在那流转的光罩上,泛起无数水波般的涟漪,护罩里修女脸色阴冷,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冰凌完全不能伤她分毫,所迸发出的冻气也不行。   绝对防御...   又是绝对防御。   这种防御的方式与「不朽者」完全不同,看上去像是比罪障的更进一阶的强大神迹,连空气与温度都能隔绝的能力,的确棘手——若非遇上我,换谁来都头疼。   我一面想着,收了冰霜之力。   与此同时,视线里,那修女在半空一挥手。   金光转动,龙蛇般扭曲缠绕出无数股,自修女的周身迅速汇成太阳般的三枚光球,一呼一吸之间,其中一枚倏然已经消失不见,却于下一刻出现我的身边,自咫尺的距离发亮发热,轰!!!   恐怖的能量肆意炸开,吞没视野。   有意思...   圣光不息,卷着极高的温度仿佛在撕扯我的身体,我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呼气,催动着冰霜尽可能将自己覆盖包裹,然而却还是感到那股皮肉分离般的灼痛——想躲开,发现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于是用力一扯,伴随着链条晃动的「哗啦」声,将锁住我双脚的锁链应声扯断。   然而下一刻,飓风袭来,将我刮飞出不知有多少米远,「轰」地一声撞进废墟,被塌陷的石块瓦砾压在下面。   “呸。”   我吐出满嘴灰尘。   有意思...   似乎真的好久好久,没有遇上这种对手了。   能对我造成一丝丝麻烦的对手...   「哗啦」一声,我起身撞飞无数砖势,自废墟底部一跃而起,半空中踏出月步,狂风袭耳,霎那间闪烁出一百多米,只听得身后又是一声爆炸的巨响,金光冲天,将原先掩埋我的废墟炸得四分五裂,火浪掀上灰空,激烈刺眼。   我落在地面,转回身。   嗤嗤嗤嗤——   身上腾起烟雾,眼眸中猩红骤然乍现,破破烂烂的衣摆斗篷之下,焦黑的皮肤、狰狞的伤口正以极快速度愈合着,眨眼间光洁如初。   我随即抬起头。   那修女自爆炸未散的光烟里飞身闪出,站在数十米开外燃烧的土地,头顶仍剩下一轮「太阳」悬浮停留着,可她却脸色骇然,望着我战栗发怵:“你,你...”   修女抬手指着我:“你不是人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才是个东西。   我嘴巴一瘪...   下一刻,踏出月步闪至她的面前,眼眸中红芒大盛:“你这护盾的力量,有点意思...”   说完,径直一拳,再次轰在了护罩之上。   砰——!!!   巨大的爆响伴随着惊人的狂风,以秋风扫落叶的趋势倏然扩散四周,那声音几乎震耳欲聋,一瞬间附近的墙壁砖石全部塌了,脚下的地面倏然凹陷下去一大块!   可怕的拳劲,轰在蜂巢般流转着纹路的淡淡光罩之上,硬生生的,将那「升级版」的罪障再次轰裂,「咔嚓」一声脆响,裂纹蜿蜒扭曲,自拳头接触的点开始龟裂绽去,修女脸色震骇的无以复加,金光环绕,马上就想瞬移逃走,可我却不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了。   咔嚓——   嘣!   我变拳成爪,五指刺破那护着她的坚硬「蛋壳」,顺着裂开的豁口将整个手臂伸进其中,一把钳住了修女大妈粗壮的脖颈。   稍加用力。   “呕咳!”   差点掐得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吐着舌头怒目看我,额头青筋尽露,脸色陡然涨红。   她的炼体也不弱,居然没有被我一下掐死...咦?   这是什么...   蓦然间,我的注意力被修女壮硕的胸口吸引去了——我当然不是馋她那对鼓囊囊的肿胀**,而是在那衣襟之下,看到有黑乎乎的东西露出一角——罪业女神的碎骨?   那骨片隐隐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光芒与修女身上流转四溢的圣光交织着,我之前没太留意,现在却感受得很清楚了。   “哦~”   我露出恍然之色:“神之遗物...”   “罪...人...”   那修女脸色已从涨红慢慢转为紫青,艰难中手指微微一动,头顶悬浮的「太阳」倏然间轰下来了,带着仿佛同归于尽般的气势,巨大的爆炸将我们二人所站立的位置彻底席卷,翻涌的能量覆盖了方圆百余米的范围,灼人的圣光与极寒的霜冻纠缠相融,刺耳的声响一霎那爆发在耳畔当中!   看不见了...   夺目的光华,让我不禁再次闭上眼睛。   可这爆炸的威力,好像也很一般般啊...   还是说,我的肉体强度实在已经远超过了人类?   疼都不怎么会觉得疼啊...   脑袋里想法闪过,仅仅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惊人的气浪便将我掀得双脚离地,钳住修女脖颈的手被死命挣脱开来,倒飞出去的前一刻,我一把抓住藏在她衣襟下的黑色碎骨,「撕拉」一声,似乎将她的修女袍领都扯开了。   嗖——   风声呼啸,飞出数十米开外,感觉似乎出了爆炸的范围,我随即才睁开眼,在半空一个翻身,脚下「咔嘣」凝出冰台,踩在上面,悬空而立。   前方光烟汹涌,很大一片范围都被爆炸彻底夷为平地。   伴随着「嗤嗤嗤嗤」的响声,身上的伤口再次愈合。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碎骨。   一片像胸甲般的,经过简单的人为加工,用两条钢锁穿着,能够穿戴在身的黝黑甲骨——锁链的钩扣已经被我拽断掉了。   甲骨上,隐隐还残留着修女的体温...   我忍不住眉头紧蹙。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力挽狂澜(下)   这是...额骨?   还是头盖骨的一片吗?   碎骨很厚,入手沉重,看不太出这是哪个部位。   但一定是神躯中承载「能力」的其中某一个部分,也就是所谓的神之遗物,吉戴尔斯躯体的残骸...而这片碎骨,属于伍德沃德之森「死去」炸碎的巨大骸骨一部分。   被我漏掉的一个重要部分...   脑袋里转的飞快。   碎骨在手之后,那股熟悉的亲切感骤然加剧,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与碎骨尝试建立某种联系——形容不上来的,十分诡异的感觉,轻轻抚摸碎骨的时候,突然间就能体会到自己手掌柔软温热的触摸感——而后,在心底深处冒出了久久都未曾再出现的那种「吞噬欲」。   呼——   下一刻,我拿着碎骨的右手,整个手臂倏地燃起熊熊烈焰。   猩红色的,罪业的火焰。   嗯?   我眉头紧蹙——心想着是应该被吓一跳的,然而没有那种感受。   业火的力量并非是受到我的主观意识影响,我没有主动去释放,但却本能般的自己燃烧起来了...这不正常。   紧接着,无数细长的、血管一样的红色「肉线」,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扭曲着刺破我的皮肤,霎那间布满大半个右臂,粘上碎骨。   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   我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开始猛甩手臂,然而怎么甩都甩不掉那块黑色的骨片,就好像已经粘在了我的掌心一样,被无数蠕动的红线缠绕而上。   嗤嗤嗤嗤——   刺耳的响声里,死烟紧跟着升腾而出了。   漆黑的烟雾与燃烧的猩火交织一起,顺着血红肉线迅速攀附、眨眼点燃了整个骨片,力量的蔓延过程速度极快,且完全不受我本人的控制,好似自己这副「肉躯」的本能行动,那手中的骨片在烈焰的舔舐、死烟的侵蚀之中飞快消解,分化为红色的光烟,悄然没入我的胸口。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轰」地一下,劲风自我周身爆开了,久违的快感瞬间涌上大脑,意识短暂空白了一瞬间,回过神时,死烟业火都已经消失了,连同手中的碎骨一起。   大抵也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将拳头捏紧,放开,再捏紧,白皙的胳膊举在眼前端详少顷,没有任何异常,嫩嫩的仿佛掐出水的模样——但整个右臂的衣袖,却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而力量...   似乎变得更加充盈。   很模糊的感受,算不得特别明显。   咻——   蓦然间,还不等我思考清楚情况,前方那散去的光烟之中,倏地朝我轰来一道璀璨金光,巨大的圣枪包裹在光芒里,随风啸眨眼而至,我踏出月步侧闪,瞬间闪出十数米的距离,躲过圣枪攻击。   抬起头时,就见那修女身裹流金,自地面纵身一跃,跃上高空,朝着小镇偏中心的位置急速掠去——嗯?   不是吧,这就逃了?   淦,她去的隐约是父亲所在的方向...   砰!   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我已经完全再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反倒是因为吞噬过碎骨的原因,从昨夜到现在所积累的消沉感顿时被一扫殆尽,整个人变得精神许多,注意力也更容易集中了,身体一弓、一弹,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伴随着闷响倏然追了上去。   别想走——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音爆响彻灰空,速度快到仿佛将风撕破,一秒,两秒...三秒钟,修女的身影已然近在前方了。   她再半空回过身来,脸上带着难言的震惊与骇然,裹着金芒的右掌一掌朝我拍来!   轰!   剧烈的爆炸里,灼人的光芒放射四溢,我不再想尝试硬接下那一击的感受,脚踩冰台身形骤闪,躲开了修女仓惶中的攻击,闪到她的身侧,一手按住脑袋,向下压去——   咻!   修女毫无抵抗之力,被我按地飞进下方墙院,「轰」一声砸进石屋的废墟里,烟尘顿时暴涨,我不做停留,紧跟着飞闪下去,隐约中看到她正仓促起身,便借着强大的冲击力,双脚直接踩在修女胸口,将她刚刚坐起的身影,重新踏进土地!   嘣轰——!!   巨响如同雷鸣。   石屋彻底塌了,桌椅迸裂,横木粗梁与数不清的青石被这一下震飞高空十数米,骤起的灰尘泥雪在下一刻被狂风尽数刮去,那修女被我踩地陷进坑里,口鼻喷血,胸口肉眼可见瘪了下去。   她失去护罩的力量了...   果然。   那种「绝对防御」般的力量,连空气和温度都能阻隔,其强度远远不是寻常罪障所能比的,就连当初尼禄都没有这么硬的龟壳,一个修女又怎么可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在看见那罪障的第一眼,隐约感到那丝熟悉的气息,我那时就在想了,这股力量是不是和当初巨龙之乡里黛安娜遗骸的护罩有些像——结果事实如我想的一样,这就是教会从那具骸骨身上所获得的力量。   所谓的「神之遗物」...   原来真的都是这么来的。   结果...   到最后没有欺骗我的,居然是艾尔娜那个世人眼中的恶徒。   可惜——   她对我说过很多。   而我,当时却连半个字都没信过。   心念急转,我不禁脚下再次用力。   轰!   “呕呃——”   修女的胸口已经被我踩的完全瘪了下去,肋骨尽数折断,眼睛瞪大充血,表情狰狞可怖,暗红的碎块从她口中狂飙而出!   这一下,怕是踩的她五脏六腑全都稀碎。   我随即一个后空翻,稳稳在旁边。   “饶...饶了我...”   修女一边呕血,一边看着我,居然就这么开口求饶了。   我先是一愣,属实是没能想到她会这么说。   然而旋即,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就这么望着她,手指一挥,凌冽的冰枪倏然射出,贯穿她不安分的右臂,将整个胳膊扎得扭曲变形,牢牢钉在泥地里。   头顶,刚刚冒起的金光在这一刻骤然散去,还未凝成的金钟也随着光芒化为金色粉尘,逐渐消弭,我目光冰冷,望着她抬起再次手臂。   “等,我知道——”   轰!!   坚冰坠落,将修女的脑袋碾地直接爆开了,溅出红白之物。   她身体抽搐着,慢慢不动了。   “我可没时间听你在这废话。”我掏了掏耳朵。   这大妈...   信仰之力看似雄厚吓人,可没了那护罩之后,战斗力委实弱的不行。   本来还以为,能稍微痛快打一阵的...   真是。   摇着头,转身慢慢走出残破的房屋,望了望天色——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城外,好像还有不少敌人...   等等。   蓦然间,我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又朝着修女的尸体,看过去了。   她...   不会要突然起来,然后化身乱七八糟的天使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岁月未老   然而等了片刻,尸体并未再有任何动作。   死透了...   转念一想,能化身天使的首要条件,是体内必须有「卵」这种东西存在,然而罪业女神已死,新卵无法赋予,神圣教会走的也不是这条路子,否则早就出现拥有「母神之卵」的这一类圣职者了——我只是隐约觉得变态修女似乎都有变怪物的可能,以防外一,尸体还是不要留了吧。   于是歪着脑袋,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没有谁在,便抬起手,挥出一团炽烈的业火,「轰」地将尸体点燃,很快烧成灰烬,之后,再用霜冻浇灭火焰。   没用死烟的原因,是我不大愿意、也不需要再吞噬这种羸弱教徒的肉体。而「吃人」这种事,若非迫不得已,意识很清醒时,我还是对此感到非常的不适,所以抗拒。   做完这一切后,我拍了拍手,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衣服实在是破破烂烂、有些不能穿了,所幸在我刻意的保护下,遮挡身体的功能还保留着,不过脏兮兮的属实让人难受——去找剑鬼吧,重新换件新的好了,她那里有。   如此想着,我一跃飞上高空。   ............   镇外。   大主教安斯艾尔望着赛拉姆斯团长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完全用不着自己再多操心,心情于是愈发惬意。   “哦,镇里的动静似乎停下来了。”   激烈的、响彻耳畔,连大地都为之稍稍颤动的爆炸声,在远处伴随着惊人的圣光,几乎连三分钟的时间都没有,此时早已彻底平息了——先前那敌人来势凶凶,让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伙,心里忍不住为此担忧了一下,结果凯米兰特修女的效率,比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嘛。   强的让人心安神定...   这波稳了。   老人心想着,转眼又看向塔·拉夏教宗骑士大人,见对方脸色沉重,遥望着远方火光燃烧的城镇,一语不发的样子,便让他更觉得尘埃落定,该是处理这些内部问题的时候了。   当然,还得等凯米兰特修女稍后回来。   赛拉姆斯团长战斗力十分有限,安斯艾尔怕只凭他自己一人,对付不了这个玛吉潘妮的得意门徒。   “塔·拉夏大人,怎么感觉大局已定,你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开心啊。”   然而对付不了他,先拿句话揶揄两下,心情大好的安斯艾尔还是愿意干的:“难道心里不希望教会赢吗?不会吧。”   老人根本没想过凯米兰特修女会输的原因,最重要的一点是战斗结束的有些太快了,很显然是碾压局,碾压局的结果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凯米兰特一如既往,用神迹爆杀了来犯的敌人,弹指间轻松取胜。   他不认为有谁能反过来碾压凯米兰特修女,就是让圣·乔治本人来都不行,哪怕再强的敌人,真的强过凯米兰特修女也好,遇上那种天赋和打法,长时间激烈的消耗战总是少不了的——若没有,一定就是凯米兰特修女胜了。   塔·拉夏肯定也能想通这一点。   所以他才脸色难看,不说话啊...   怕是已经在思考如何逃走的事情了吧?   你是逃不掉的...   老人开始提高警惕,用余光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手阻拦。   就在这时,头顶鸟啼再度鸣响,白鸟呼啸而下,落上安斯艾尔的肩头,这次没有纸条,只有两短一长,不断重复的急促叫声。   老主教听到那叫声,脸色倏然间就凝固住了。   撤...   撤退!?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失败了??!   老人满眼茫然,举头望向远方。   镇里的喊杀声传不到这边,战斗的巨响早就已经停了,火焰缭绕的城镇此时网上去几乎一片死寂,根本难以看出端倪——这则消息是圣诗班传过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捷报,说明他们围杀斯卡利杰的行动肯定已经失败,可凯米兰特修女仍在镇中杀敌,为何传来的却是撤退的消息!?   “主教大人,您怎么了?”   安排好巡查的精锐骑士,赛拉姆斯团长骑着角马走过来了,看到安斯艾尔惊骇迷茫的脸色,心中甚是疑惑:“镇里的行动可还顺利?”   老主教动了动嘴,半晌没有说话。   先前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老人的心此刻已经沉到谷底去了——他开始想是不是圣诗班里哪个办事不牢的毛头小子将消息传错,尽管那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出了什么事。”   而赛拉姆斯团长看到老人的样子,脸色也跟着慢慢严肃起来,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凑到安斯艾尔旁边,压低声音问:“斯卡利杰逃了?”   老人摇头,深深吸气。   “圣诗班那边,可能出了岔子...”   他稍稍抬手,金光自周身倏然乍现,三只白鸟扑扇着翅膀腾空而去,向着镇子的方向快速飞走。   安斯艾尔神色凝重,撤退是不可能撤退的,至少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再做决定,他对赛拉姆斯说道:“西面盯紧了,所有人都做好应对敌袭准备吧。”   随后,又转头向另一边的教宗骑士望去:“塔·拉夏大人,劳烦您去一趟镇里,接应并探查出圣诗班的情况。”   老人并不指望他能真的回来禀报。   他只是忽然不敢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了。   ............   冬风镇,中心广场以西。   轰嗞嗞嗞!   惊人的雷光刺破黑袍人的胸膛,与染血的利刃一同从后背贯穿而出,人影倏然变得僵直,头发冒烟身体直挺挺地倒去,浑身是血的剑鬼安娜西丽斯喘着粗气,将满是豁口的长剑从对方胸口缓缓抽出。   环目望去,周围已经没有再能站起来的敌人了。   咻——   陡然间,有尖锐的风啸划过头顶,眼睛一眨,伴随着轻微的闷响声,斗篷衣裤全都破破烂烂的少女,已然出现在视野的不远处。   劲风吹拂,撩起剑鬼满头嫣丝。   “......”   我眉头微蹙,看了看周围倒地的圣诗班成员尸体,随即又向剑鬼望去,扫了她一眼,目光便聚焦在她的身后,父亲倚靠着废墟残壁而坐,怀中躺着昏迷不醒的女猎人,两人染血虚弱的身影。   于是我便朝着他们走过去了。   “安娜。”   一面走,一面对安娜出声说话:“我们的行囊呢?找点伤药,顺便帮我把备用的衣裤取出来,斗篷也一起。”   “好。”   剑鬼应声,收起剑朝着远处的草垛走过去了,姿势一瘸一拐的,我看到那模样,便忍不住又问:“你受伤了?”   “不碍事...”她缓缓摇头,掀起裤腿让我看了一眼伤口,“小问题。”   左脚踝微微红肿...   是崴到了?   那可真够蠢的。   “没事就好。”   见的确没有什么大碍后,我点了点头,从她身旁走过,抬手拍一拍那瘦小的肩膀:“做的不错,谢了,回去请你吃好吃的。”   “嗯。”   剑鬼闷闷回应,脑袋点的很重。   再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废话,待与她错开之后,我快步走到了父亲的面前,蹲下身子:“你伤的很重,现在感觉怎么样?稍微坚持一下,我去找人来吧...军中的医护穿什么衣服?”   “死不了...”   父亲脸色苍白,对我一笑,笑容复杂艰难,这么冷的天气,额头却都是豆大的汗珠:“我的命,硬着呢...没那么容易咳咳,被人收拾掉...”   “别说话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怎么?两年未见...咳,你还学了医不成?”   “没有,就想看看。”   “我真的没事。”父亲笑着摇头,又咳嗽两声,随即低头望去,“就是你贝拉姨...她的,气息很虚弱了...你去,捡猎狮军的号角,就在那边...吹响它,三声。”   “好。”   我看了躺在父亲怀中,安静闭着眼睛,满身都是焦伤、呼吸有些急促的女猎人,目光在两人亲昵的姿势上停顿片刻,起身就走。   不远处,惨不忍睹的猎人尸体到处都是,鲜血内脏流淌而出,将雪地染地一片一片暗红。   我眉头紧锁,找了片刻,在其中一具没了脑袋和胸腔的尸体身上找到号角,擦了擦上面的血,深深吸气,吹响三声。   悠扬的闷声响彻半个城镇。   吹完之后便将号角丢下,走回父亲身旁。   “会有人赶过来的吧。”我问。   父亲点了点头:“那个修女,死了?”   “嗯。”   应声之后,便看到他脸上露出愈发复杂的、无法去形容的表情。   有溢于言表,难以掩饰的感慨和激动。   也有潜藏在那激动之下,略显僵硬和冰冷的陌生。   “把面具,摘下来吧...”他说道。   我微微一愣。   哦...   面具,还在脸上啊。   于是我右手抬起,掀开破到几乎完全起不到遮挡作用兜帽,然后将面具摘下来了。   纯黑的秀发披散而下,宛若流水瀑布,灿若星辰的眼眸眨了一眨,朱唇皓齿、微微下垂的丹凤眼角,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倾国之相,与两年前...甚至与五年前那场失踪之前,女孩尚且青涩且稚嫩的模样,至此都一成未变。   这是他的女儿...   斯卡利杰眼眶再次红了。   他在笑,笑容难看的像是哭一样。   男人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定定注视着那张脸的。   那张与女儿有着完全相同的样貌,起死回生,于危难之时从天而降,力挽狂澜的小巧身影,喊自己父亲的那张精致却又冷漠的面庞,依稀还是女儿十六岁那年清晰无比的模样。   可是...   倘若算上今年,自己的女儿实则已经二十余二了。   而他...   也早已两鬓斑白,成了年逾半百的苍老男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清扫(上)   不多时,便有浴血的猎狮军战士们,响应了号角的召唤迅速赶来。   第一批撤回最快的猎人大抵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数十道杀气腾腾的身影便已从镇中心广场的方向陆续出现,而他们之所以能抵达这么快,是因为原本将广场占领的那些骑士军,在之前几乎被从天而将的冰山碾杀殆尽了。   等号角吹响时,他们已经仓促收拾了残局,听闻到我与修女交手时所爆发出的惊人动静,正打算过来一探究竟。   紧跟着第二批到来的,亦是如此。   他们看到那些已经惨烈牺牲的战友们,有人脱帽致敬,有人默默为其收尸,有人因公爵大人还活着的事实喜极而泣,有人不大敢相信那个近乎无敌的修女已经死了。   这些先来的战士里并没有精通医术之人,而事实上,恐怕整个守镇军的医生,在这不到三个小时的混战里,因为教会骑士们的搜捕和针对,伤兵营早就被一锅端了,此时也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的——即便有,一时半会也难找到了。   好在这些刀口舔血的北境战士,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懂一些救命的法子,止血、消毒这些基本操作还是很熟练的,捣药也有会的,在剑鬼将行囊里的草药拿回来后,一通紧急救治,父亲的伤势总算缓了过来,血也不再流了。   只是贝拉姨的情况,仍旧有些不容乐观。   “她需要输血...”   “可我们没有血袋和针管,得回去伤兵营一趟,找找看...但那里现在什么情况不清楚,估计全都是教会的人了。”   “我们人手有限,要好好商量应对之策...”   几名猎人队长围在一起探讨接下来的行动策略,也有人正向父亲汇报一些局部战况,我找地方重新换了衣裤斗篷,兜帽面具重新戴上,返回时望见天空中飞来的三只白鸟,心想那大抵是镇外的敌军放来探查情报的,于是月步踏上高空,挥手放出冰凌,精准击散目标,白鸟化作光雾,顷刻消弥。   落下时,视线穿过一众愕然望着我的眼睛,看到剑鬼小姐正躲在不远处废墟的角落,抱剑蜷缩一团坐在地上,谁也不理,撕着硬饼小口小口在吃。   而另一边,有人把活像个木乃伊的贝拉躺平放在地上。   “有问题吗?”   我走过去问他们话,猎人闻言抬起头,看到我后,眼中皆是闪过警惕之色,他们自然不认得我是谁,但也清楚大概不是敌人,于是将目光投向附近的公爵大人,见男人微微颔首,这才放下戒心。   “伤势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失血情况不容乐观,虽说血已经止住,如果不能及时输血治疗,仍旧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贝拉军长虽说炼体强健,可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能够撑多久,我们不是医生,谁也摸不准...”   我闻言皱了皱眉:“治愈神迹,能起作用吗。”   猎人们听了我的话,表情纷纷一滞。   其中一人露出苦笑:“可是,又有谁愿意为敌人施展治疗...”   “就算是威逼恐吓,那些教士一般也都会躲在大后方,要想穿过混战区抓一个人过来,极不现实...”   “哦。”   那就是管用咯。   我点点头:“你们稍等。”   随后「砰」地一声,在一众猎人们难以置信、迷惑的眼神里踏出月步,卷着音爆掠上高空,消失不见。   不到三分种的时间里,又在猎人们震骇的情绪仍未退散之际,拎着一名修女返回来了,轻飘飘落在他们的面前,按住修女的脑袋让她跪下去,猎人们惊觉起身,纷纷摸向武器,那修女吓得直接尿了裤子,尖叫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修女...我不是骑士,北境军讲道理的,你们得将道理,不能滥杀医护后勤...”   嘶喊声吸引来一片目光,其中一名猎人被气笑了:“讲道理?嘿,你们可对我们讲过道理...”   有人盯着她袍下湿润的雪地看了片刻,突然摸了摸脑袋,瞪眼怒骂:“操,我他妈以为刚才是在下雨!!”   “治好她,我不杀你。”   我指着躺在地上的贝拉,抓住修女的头发,将她的脸扯起来与我对视,另一只手「咔咔」凝出冰镰,横在对方白嫩嫩的脖颈:“说到做到,我们至少要比教会讲道理。”   霜冻从脖颈逐渐蔓延到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修女的身体抖得像是筛糠——她是我从骑士团镇营里直接拎过来的,被抓的时候正在为一名骑士医伤,虽然年轻,治愈神迹的天赋却是不赖,看上去也是个性格偏柔弱的女人。   “我只数到三。”   我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在那之前,你可以选择不从,又或者搞一些愚蠢的小动作,这都没关系,但我得提醒你,别想挺直无畏的脊梁就此死去,我保证在杀你之前,会先把你交给这些男人。”   “想必那位和你一样是修女的,你知道她是如何对待我们的战士,对吧?现在她已经死了,可却死得有些太快、太便宜了...便宜到连愤恨都还憋在心里,发泄不能,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一番话,不仅仅将修女吓得哭声停顿,连附近听到的猎人也都纷纷怔住——与修女的侧重点不同,他们之中有很多的人,并不能相信那个修女真的已经死了——至于发泄愤怒什么的,因为不敢相信修女已经死去,所以至此都还未曾意识到过。   心中的想法就只有:明明前一刻还杀得我们抬不起头,人这就没了?   眼前这个面具小女孩杀的??   简直是在开玩笑啊。   然而事实摆在这里——修女要是还活着,那么斯卡利杰公爵大人,恐怕早就已经没命在了,而自己这帮人,怕是也没机会安闲站在此处。   于是有人反应过来,面露激动,嘴巴一张就想欢呼,可往往在过于魔幻的事实面前,欢呼声是起不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   “骑士团很快就会输掉这场战争,你们没机会了,就算不被我抓住,过不久你也会成为北境军的俘虏。”   我则继续说道:“我可以许诺给你特殊的优待,前提是你得乖乖配合才行,能救下北境军的重要人物,便没人会把情绪发泄在你身上,毕竟我们讲道理,重恩情。”   一面说着,就要抬手准备数数,却不料那修女又是「哇」得一声哭,根本不等我数,梨花带雨马上表示顺从:“我什么都做,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保证不杀我...”   少倾,碧绿色的光点自贝拉周身缓缓亮起,伴随着圣光逐渐没入那数不清的狰狞伤口,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修女的天赋的确相当不错,也没敢耍什么花招,甚至还主动提出再为公爵大人进行治疗。   “其实、其实我根本就不觉得你们是...你们是凯米兰特修女口中的...呃,反正就是那个,不好听的。我从来都不喜欢她,也根本就不乐意打仗,我是被骗过来的,他们告诉我说,来这边是为了救助那些灾民,积攒圣德...”   说这些话的时候,修女那可怜兮兮、讨好又害怕的模样,把一些猎人忍不住都逗笑了。   原来神圣教会里,偶尔也是有二五仔的啊...   之后,我便让人把她带下去看好,父亲也很严肃地叮嘱猎人们不许虐待这个俘虏——经过治疗的他气色一下子好了很多,只是望向我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一些莫名的欣慰,以及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我暂时还不太想面对那些东西。   于是便径自先离开,对默默躲起来的剑鬼招招手:“走了。”   剑鬼听到,忙将手中没吃完的干饼收起来,拍拍屁股起身,小跑到我身边:“去哪。”   “镇外,稍微清扫一下。”   “哦。”   ............   老主教安斯艾尔还在犹豫。   支走塔·拉夏之后,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却又猜那叛徒会不会趁机营救斯卡利杰,想至于此心中又有些后悔,摸不准凯米兰特修女那边的情况,镇中已经许久都为传来大动静了,圣诗班也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放出去的白鸟半晌也未曾见到飞回一只。   如此远的距离,他与神迹的联系也变得十分薄弱,不知道白鸟是否都被敌人击落,心烦意乱之际,赛拉姆斯团长又在一旁不停试探,情绪也慢慢不对劲了,隐忍着想要发怒——老人自己何尝不想发怒?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这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可他着实难以开口,果决下达出撤退的命令,连撤退的理由似乎都没有,然而越是在这里耗着,老人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加严重——镇里的「强强之战」显然早已结束,然而圣诗班杳无音讯,凯米兰特修女也不知身在何处,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安斯艾尔很清楚。   难道...   真的要就此不明不白的撤退么?   可撤退的代价,实在难以让人承受啊...   要不,再等等?   或许还是会有转机的。   老人就这么摇摆不定,抱着些许侥幸的心理,蓦然间,他看到有什么东西...   一个小小的黑点,泛着微微蓝光,正以极快的速度,低空向着这边掠过来了,动静很大,越来越近,很快整个军阵都发现了那个东西,骑士们霎那间变得安静,赛拉姆斯团长也跟着沉默下去。   紧接着,他们发现还有一道雷芒,正与那黑点一前一后,紧贴着地面急速掠行——目标很明确,就是他们这些守在镇外的第四骑士团军——冰霜秩序,雷电秩序,那显然不可能是凯米兰特修女。   老人蓦然间睁大眼睛。   撤——   他这时才打算仓促下令,然而念头才冒出来,便知早就已经迟了。 第一百八十章 清扫(下)   撤——   他这时才打算仓促下令,然而念头才冒出来,便知早就已经迟了。   “坚守阵线...”   安斯艾尔盯着远方,恍惚说道。   那黑影掠来的动静仿佛对所有人敲响的丧钟一样,老主教心底此刻才终于冒出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大抵也是包括赛拉姆斯团长在内的所有骑士们,这时候隐约都能认识到的一件事情——凯米兰特修女多半已经凉了。   而先前赶来增援的敌人里,有手段近乎通神的至强者存在。   圣诗班的判断,是理智且正确的。   只是镇外的军阵早已蓄势待发多时,撤退的命令此前犹豫着没能下达,这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坚守阵线!”   “坚守阵线——”   传令的呵声此起彼伏,令旗手沿着阵线驭兽奔走,众骑士们脸色惊惶凝重,因等待多时而变得有些松散的阵型迅速凝聚,戳枪、架盾之声响成一片,后方的修士队里圣光晕染,张开的罪障稀薄横于阵前,流转的金色光芒之间,反应过来的赛拉姆斯团长仓促号令:“圣枪预备!”   年轻的男人处变不惊,只是眼神漠然向老主教斜去一眼,旋即死盯住两道来势汹汹的敌人,骑在兽背高举右手,等待片刻,倏然下挥:“放!”   嗡——   咻咻咻咻咻!   无数道尖锐的风啸跃过军阵上空,在远方划出一张弧光大网,网势扑在一公里开外的皑皑雪地之上,霎时间掀起狂风雪浪,泥石断树翻涌滚滚、轰然炸开十数米高,惊人的动静将贴地掠行的雷芒彻底掩埋,而那道飞天的黑影却陡然拔高,拖着湛蓝色的星光穿过枪网,挟裹震天撼地的音爆声,于即将被夜色吞没的高空,急速接近!   砰砰砰砰!!!   “预备!”   强风来袭,年轻的团长悍然不惧,他眯起眼睛,继续向军队发出命令:“放——”   第二轮圣枪呼啸而出,卷着凛然的气势,漫天撒向来犯之敌,可对方这一次竟是躲都不躲了,硬顶着枪雨强行突破,每逢有尖枪飞近周身,便会被突然凝出的弧形冰盾挡住,在巨大的撞击声中弹飞,别说是伤到他,连半分拦截的作用都起不到。   转瞬之间,人影便已掠至近处。   “御敌!!!”   赛拉姆斯团长咆哮着,「锵」一声将剑拔出来了,身后骑士御兽而列,也跟着他纷纷出剑,前线盾兵有序后撤,紧挨着他们架盾斜举,弧形的长盾牌紧密相接,锋利的长枪自缝隙中戳刺出来,严密的盾阵倏然成型,将指挥者和精骑死死护在身后,侧方后修士转撤,骑着角马的十数名老者踏蹄接前,他们听见团长那高亢冷静的喊令:“闪他下来——!”   嗡!   神迹长鸣,几枚光弹自老者的呢喃声里,瞬间升空。   “闭眼!”   “闭眼——”   又是一声令下,战旗束拢,传命之人声音此起彼伏,骑士们纷纷闭上眼睛,光弹掠向阵前,于灰蒙蒙的半空里陡然炸裂,惊人的白光霎那间刺亮雪原,如同白昼重临。   这一系列的反应、冷静的判断,临危不乱的指挥能力,军中骑士们果决的服从力,这便是赛拉姆斯年纪轻轻便能稳坐团长位子的最大原因,而老主教安斯艾尔直到此时才堪堪做出反应。   与骑士们一同闭上眼睛之后,老人双手握于胸前,低声吟唱,让稀薄的弧形护罩悄然笼罩在每一位战士的身上。   “睁眼!”   “睁眼——”   当炫目的白光迅速散去,天空重新回归夜幕降临的灰沉之色,年轻的团长倏然睁眼,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撞在罪障上的声音,心知那敌人已经被光弹闪到,坠落在军阵前了,转头便对安斯艾尔喝令:“钟!”   战阵当前,他才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   老主教显然也不会在这时与对方计较此事,将眼睛睁开之后,马上游目寻找敌人摔落的方位——很快他便找到了,可下一刻,神迹的施展却因老人心神震荡,迟疑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   哗啦啦啦!   视线里,就在军阵距离他们近百米的侧翼,身裹斗篷的人影轰然碾碎阵前的罪障,整个人都被白蒙蒙的冻气缠绕着,以势不可挡之姿,轻盈落在军阵里了。   很小的人影...   是个小孩子!?   没有被光弹伤到眼睛...   甚至都没有理会这边的人数优势,主动陷入包围,如此的目中无人吗??!   “安斯艾尔大人!你在干什么——”   “可他落在军阵里了!”   “放!金!钟——!!!”   面对年轻团长愤怒的嘶吼,老主教咬了咬牙,抬手就要对着军群放出神迹,手才刚刚抬起,便看到敌人也紧跟着动了,无视附近举剑迎向他的骑士,右手轻轻一打响指。   !!   一瞬间,老人只觉得寒毛直竖,浑身如坠冰窟,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危机感霎那涌上心头,千钧一发之际,他改换即将施展的神迹,只来得及扭头对赛拉姆斯喊出一声:“走!”,干瘦的身体便已消失在一片金光之中,徒留下角马兽原地踏蹄嘶鸣。   下一刻,冰霜降至,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嘎——   高空之上,兀自盘旋观战的渡鸦好似忽然间被踩了尾羽一样,不要命地开始拔升高度,只见下方皑皑雪原,那本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土地之上,湛蓝的冰晶漫天飞扬,星星落落,点缀在这个纯白色的世界、点缀在蚂蚁般簇拥林立的金甲骑士们身上。   范围之大,几乎覆盖到整个军阵,方圆千余米的地方。   那些骑士纷纷面朝阵中最混乱的方向,他们有些持剑而立,有些跨坐在健壮的角马兽背上,有些人高举着利剑,正向那混乱之地发起冲锋,有些人释放完圣枪不久,才退到军阵的后方驻足观望,脸上皆是些惊愕、仓惶,亦或者愤怒严肃的表情。   那些蹲身举盾之人,他们的视野被前方大盾死死挡住,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各异的姿态、表情,全然已经定格在了脸上,身上,数不清的骑士、修士们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他们再也动不了了。   冰霜世界。   许久都没有机会再尝试的,大范围无差别瞬死杀招。   这一招,霎那便将方圆千余米内,雪原上所有的活物全部冻成冰雕,连地上原本松软的积雪,也都结成了坚如磐石般的冻冰。   只余下那些距离更远,守在另几条小道的骑士们未被波及,他们远远望着那诡异难言的场面,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呆呆站立,瑟瑟发抖着,再优秀的骑士长也只会大脑陷入空白,连逃跑似乎都已经忘记了。   难以置信...   不敢相信。   「嗡」地一声,老主教安斯艾尔仓惶的身影,随金光出现在西面不高不矮的雪丘之上,剧烈的咳嗽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老人穷其一生,年轻时为东洲平息战乱,力斩无数业火教徒,即便是已经到了如此年纪,也还能协阵助战,杀灭卷土重来的强大异端,抗击撕裂巨龙之乡封印的神明之躯...   他这一辈子,什么都经过,什么都见过了。   他熟识这世界上所有的强者,与那些站在人类之巅的年轻后辈们谈笑风生。   然而...   老人从未见过有如今天这般,弹指间便可杀灭一切的可怕力量。   凯米兰特修女已经死了,确信无疑。   在这种敌人的面前——   又有谁能够挣扎着,然后活下来呢?   “教宗大人...”   老人跪在地上,嘴唇被冻得干裂,身体簌簌发抖,浑浊的双眼目光呆滞,望着那片已然冻成冰原的雪原,望着冰原上无数冻死成冰雕骑士们,呢喃出声:“北面要输了,是我对不住你啊!”   嗡——   蓦然间,又是一声神迹吟鸣,团长赛拉姆斯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手中捏着一颗正在褪色的圆球,头盔丢了,凌乱的头发结满亮晶晶的霜冻。   老人一怔,脸上随即露出喜色:“赛拉姆斯,你、你还活着...”   他仓惶起身,晃悠悠地朝年轻的男人走去,而男人站在那里,默默丢掉圆球,遥望着远方冰土,如一尊雕像般杵立着,久久不动。   待老人走近时,他倏然抽出腰间利剑,愤恨砍去。   “你——”   老人警觉后退,躲过了那一剑,满脸震惊望着对方。   “镇中战局出现变化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赛拉姆斯面无表情,一剑之后再未行动,声声句句的责问,直戳老主教的心里:“圣诗班后来的传报,为什么不愿说给我听。”   “我问了你多少次。”   “为什么要迟疑?”   “为什么总是不想由我掌控全局?”   “战场上千变万化,错一步便无法挽回,为什么你却总是急功近利,始终不愿让塔·拉夏和凯米兰特修女直接听我号令,就连圣诗班的调用权,你都从未交到过我的手里?”   “安斯艾尔大人,是你害死了我麾下最精锐的骑士。”   “是你,害死了第四骑士团两千英勇无畏的战士。”   “够了!”   老主教被这些话激得出离愤怒,他不再自持身份,大吼出声,却始终不敢去看赛拉姆斯冷冰冰的眼睛:“说这些都没有用,我们先离开这里,活着...活着回去。你知道这不怪任何人,你我先保命要紧。”   “活着回去?”   轰——   狂风袭耳,卷过雪丘,险些将两人的身影吹得倒飞出去,强撑着站稳身子,后退数步,待视野重新清晰,他们看到那穿着斗篷、带着面具的娇小人影,已经追到这里,此时就立在距离二十米外的岩石上。   “你们两个,难道还没睡醒?”   轰嗞嗞嗞嗞!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挟裹雷芒,从他们身后包抄而来,同样在不远处沉默而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收尾(上)   “你们两个,难道还没睡醒?”   突兀出现的面具人影个头很矮,小孩子一般体型,嗓音听上去也是柔柔糯糯、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一丝压迫,恍惚中甚至有种小丫头在开玩笑的别扭感。   可就是那样的声音,让赛拉姆斯团长和神圣教会的大主教大人,瞬间变了脸色。   强风劲流吹得两人不住倒退,心神各自震骇的同时,又听到「轰隆」一声雷鸣,伴随着一道闪电的弧光,另一位同样娇小的面具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雷光消散,人影安静立在不远处,将怀中长剑缓缓抽出,活动活动右脚踝,古怪的面具之下,一双暗淡冷漠的瞳孔死死盯住安斯艾尔——那人头身还沾有星星霜冻,兜帽下露出的发丝一股一股,硬的仿佛深紫色的冰凌,其独特的发色让老主教眼中闪过些许诧异,似是觉得隐隐在哪见过。   可他无暇再去细想了。   只听得「嗡」一声颤鸣,赛拉姆斯团长迅速掏出第二颗金色圆球,光华闪烁,身影蓦然再次消失:“自求多福吧,该死的老家伙——”   他竟毫不犹豫地撇下安斯艾尔,先行逃了。   老主教心道一声「糟糕」,马上也想施展神迹瞬移逃跑,然而下一刻,当他倏然回过头时,却看到那二十米开外小女孩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仰头冷冷望着。   !!!   霎时间,老人心神大乱,头脑一片空白。   她的头发是黑色!   意识里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他被那矮了自己一头多的娇小之人,抬起一脚踹在大腿上,只觉得像是被钢锤击中,身体一歪,以极其狼狈不雅的姿势顷刻倒飞出十数米远,滚了满身泥雪,疼痛剧烈,趴在地上喘不出气,半晌都不能再动弹。   腿...   腿断了...   “把、把他交给我。”   恍惚中,老人听到那个雷电秩序的人影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偏中性,难分清是少年还是成熟女性,只是好像有些在打颤的感觉...   “脚没问题吗?”   “莫、莫得事,他的腿伤更重...”   “我刚刚故意踢的轻,骨头应该没断。”   “我也...没有。”   “你怎么回事,被霜冻波及到了?”   “嗯...一点点。”   “不是给你说,先待远点吗。”   “我以为,够远了...”   “不碍事吧。”   “不碍事。”   “行,那我先去追另一个。”   “好。”   简短的对话,随意的语气,完全不把他安斯艾尔放在眼里。   该死...   老人挣扎着,慢慢顺了呼吸,想从地上爬起。   蓦然间,他感到头发被人一把揪住,贴在雪地上的脸被扯地抬了起来,痛得忍不住一声大叫,待涣散的视线重新开始聚焦,他看到那蹲在身前的人,对着他慢悠悠摘下兜帽,卸去面具丢到旁边。   老人微微一愣。   他看清楚了那张脸:“你、你是...”   “艾斯艾尔。”   瘦小的女人冷眼看他,眼底没有过多情绪:“可还记得我?”   “你是...剑鬼!”   老主教眼眸睁大了,他何尝又能忘记这张脸。   这张他唯一亲手杀过的,在那时还算是自己人的教宗骑士,也因此让他在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心生愧疚的女人的脸。   剑鬼,安娜西丽丝...   一个性格忠厚老实,寡言少语,总是被派去执行最肮脏最危险的任务,却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只愿能医好母亲的病,到最后遭教宗大人背叛,被当作弃子的优秀战士。   “你,竟然没有死...”   老人想不通,她是怎么从那个火场地狱里活下来的。   换做是他自己,早就在绝望中被烧成灰碳了...   怎么可能...   “站起来吧。”   剑鬼目光淡然,没有对他做出解释,那不是她的风格。   “站起来。”   她只是松开了老人的头发,起身后退,将手中布满豁口的长剑紧了又紧,居高临下,望着雪地上径自挣扎蠕动,奋力想要起身的老主教,冷冷说道:“像伍德沃德之森那时一样,打败我。”   说着,她顿了顿:“不过这次,你没帮手了。”   ............   嗡——   赛拉姆斯自骤起的金光里踉跄而出,脚下一个不稳,跌在雪地之中。   他赶忙又爬了起来,长剑横在前身,警惕望向四周,没发现有敌人之后,稍稍松了口气,仓促辨认一下方向,手忙脚乱取出第三枚圆球,身影再闪,旋即出现在西面的一处低谷,丢掉第三颗圆球,取出第四颗,如此又闪了两次。   直到将最后一个媒介球用完,男人望了望早已被甩到身后的雪坡,等了等,见那边的天空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动静,心里这才泛起一丝丝的安全感...   然而感到安全之后,他忽然又有些后悔了,实在不该这时候把所有媒介球都用完的,赛拉姆斯自知信仰之力天赋薄弱,这和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有着直接关系,那五颗「瞬闪」的媒介球来之不易,关键时刻保命用的,逃跑只需要用一枚就够了。   虽然还不清楚,那两人到底是如何这么快就能找到他和安斯艾尔的位置,想来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他先前没有防备,第二枚使用过后,其实就可以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将自己埋在雪里,等一等再离开,那可怕的小家伙大概率是不会找到他的。   只可惜...   自己心态失衡,被那种根本无法匹敌的力量吓破了胆,想要快点远离她们,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媒介球全都用完了,倘若这时敌人再过来,那就只剩下闭眼等死的份。   “呵。”   想到于此,赛拉姆斯团长自嘲一笑。   笑容很难看。   这下算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无力回天啊。   年轻的男人心中气馁,他从未尝过如此离谱的惨败,在这之前,第四骑士团军战绩赫赫,自他接手后小规模的溃败都再也未曾有过。   何曾几时,他甚至还想,假如派遣去西尔加亚抵抗异教徒的人是我,是我手下训练出来的精锐骑士,不信那些异端还能攻破莫斯里海岸防线...男人是有这般自信的,初来帝国时也抱着满心壮志,那些北境之流,什么斯卡利杰公爵,什么一挡十的工坊猎人,男人全然没有放在眼里。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一出击便势如破竹,就算没有那个凯米兰特修女,也不过是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一些而已,只喜欢硬碰硬的北境军根本就不足为惧,怎么可能和教会军抗衡,白皓城只一晚便拿下来了,如果不是安斯艾尔有意无意的争功隐瞒,他可以让战事结束的更快一点...   只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   男人将自己藏身在雪谷的山坳下,调整气息,满脑子都是心痛和自责,他的骑士死伤殆尽,先前因为无法接受现实,险些将老主教给一剑劈了,其实何尝又不明白,自己只是在发泄情绪——倘若不是他骄傲自大,认为安斯艾尔的小动作不会影响大局,倘若不是觉得自己总有能力处理任何问题,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样强大的敌人...   即便是输,他也不想输的这么彻底,输的如此一干二净。   在危急时刻如果自己能意识到,并保下凯米兰特修女,说不定还是可以赢的...   嘎——   头顶上空,有渡鸦在盘旋嘶鸣。   该死的鸟...   该死的山特尔军...   该死的安斯艾尔...   你这老不死的,就这点水平,居然还妄想擢升枢机...   死在这里最好不过...   还有该死的教会...   如此重要的情报,却全然得不到半点消息,一个个只会坐在殿堂发号施令,饭桶废物...   害我沦落至此,你们全都该死。   赛拉姆斯在心里将所有人都骂了一个遍,随即他开始想自己的退路。   仗打到这个地步,自己肯定是没脸再回去圣城了,也无颜再去面对他的家族,什么骑士的荣耀,家族寄予他的厚望,什么最年轻的教会骑士团长,百年一遇的天才将领,都是狗屁...   这一战他根本就没多少发挥的余地,就把这些头衔全部都丢了干净。回去之后,就是任人打骂的落水狗,说不定还要被吊死砍头...   毕竟要说战败的理由,只是因为对方突然冒出来那种完全无法抗衡的敌人,只身一人瞬间就消灭了两千教会骑士,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别说有没有人会相信,就算教宗大人信了,那些以往与他不对路的,比如普休斯一派的家伙,甚至安斯艾尔如果侥幸活着,他们都会不顾一切,趁机将自己按死在审判法庭。   想通这些之后,赛拉姆斯忽然觉得,好像还不如就此死在强敌手里,或许比苟活要更加的畅快轻松。   只是他不甘心...   实在是不甘心啊。   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该怎么办,远处这时似乎传来了打斗的动静,赛拉姆斯知道那大抵是敌人在收拾安斯艾尔主教了,哼,活该那个老家伙...   男人有些幸灾乐祸,也同时庆幸自己似乎并未被发现,此时天也彻底黑了,他脱去身上显眼的铠甲,解掉铠甲上的兽毛披风,裹在身上用来御寒,披风是黑色,与夜晚几乎融为一体,想来很难被找到了。   如此,便从藏身处晃悠悠的出来,快步继续向西走去——再不远,就是他安排巡视北境援军的观察点,那里还有至少三十名骑士,尽管这时候恐怕不宜再与这些部下汇合,想活命当然独自逃离最为安全,可他必须先让人传信撤离,那些守在岔路的少数战士,他们可能还不清楚情况。   而赛拉姆斯不能眼看着部下再去送死。   抱着如此的想法,他走到山谷出口,已经能看到远处和雪地交融在一起的白色营帐了,正待沿着雪坡上山,先去看看情况,暮然间,脚步却顿住了。   视线里,披着教宗骑士斗篷的高大人影,此刻就默默站在前方不远处,篷摆随风摇曳,宛如黑夜里的幽灵。   他像是在等自己。   塔·拉夏...   赛拉姆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影。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收尾(中)   “塔·拉夏大人。”   黑暗中,赛拉姆斯团长脸上先是一喜,但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未完全展露的喜色瞬间褪去,脚下后撤两步,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剑柄,冷哼道:“您倒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啊,怕是早就预测到镇子里的情况了吧...”   “怎么,这时候是想等在这里杀我,拿了我的人头,好向北境军去邀功求饶吗。还是说,你早就已经背叛了教宗大人,背弃自身所标榜的正义和信仰,打从一开始,便是斯卡利杰养在教会军的一条好狗吗。”   他一面说,一面警惕对方随时都会斩来的进攻,余光尽可能搜寻着附近可供逃跑的路——尽管已经心灰意冷,男人却绝不愿意屈死在这样一个卑鄙叛徒手中,假如没有逃走的机会,那么他会尝试拼尽全力,奋起反抗的,虽然那几乎没什么用。   如此想着,却见对方轻轻摇头:“我等在这,是希望你可以活着。”   这样的回答,让赛拉姆斯团长深蹙眉头。   “你逃不掉的。”   他看见男人抬起手,那动作让他心中蓦然一惊,不过对方的确没有战意,只是指了指墨黑的天空:“听到渡鸦的叫声了么,她已经找到你了。”   !   赛拉姆斯猛地抬头。   嘎——   仿佛是为了验证塔·拉夏的话一样,黑夜之上,再次传出一声嘶哑鸦鸣。   那诡异的声音,男人当然早就听到过了。   只是,他从未意识到那会是敌人的追踪手段,也没听说有哪个品种的渡鸦,可以通过人为的训练,在战场上拥有如此强大的索敌之能。   难怪...   难怪那两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到他与安斯艾尔的藏身之处,对方拥有堪比白鸟的天眼侦察...若果真如此,自己想逃还真是困难。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部下似乎也逃不掉了...   赛拉姆斯垮下肩膀。   “呼——”   他长舒一口气,放下防备,望着不远处的高大男人,忽然笑了:“我该谢谢你,将这件事告诉我吗?我想只要知道了,总会有办法应对的。”   “不,你甩不开那只渡鸦的锁定。”   塔·拉夏试图压灭年轻男人所抱有的幻想:“它是特殊的,是我到现在也不大能理解的存在。我先前与它有过密切接触,聪明的不像是鸟,令人匪夷所思,一但目标锁定,恐怕就连我,也没法轻易逃脱那双猩红之眼的监视。”   “......”   他的话让赛拉姆斯微微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承认你早就是斯卡利杰养的狗。”   面对如此刺耳的嘲讽,塔·拉夏也不生气,缓缓摇头:“我和北境军之间,没有任何交易。”   “那——”   赛拉姆斯眼睛眯得更甚:“你是圣·乔治的狗?”   “我不是谁的狗。”   暗夜里,教宗骑士面色坦然,沉声说道:“我与你一样,我们都在为自己想要的结果付诸行动,只是有些东西,不跳出教会画下的那个圈,你永远都看不到。”   “比如?”   赛拉姆斯闻言,仿佛来了兴趣。   “比如有人想要取代神明,并为此做出相比起真理之门,更加灭绝人性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你若愿意,就把剑放下吧,命令你的人投降,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无论是这里的,还是守在月山嘴那边的。”   “我要不乐意呢。”   “那我救不了你。”   “我要是一心求死呢。”   “你想死,你的第四骑士团呢?”   “......”   赛拉姆斯不说话了。   “救他们一命,也救你自己一命。”塔·拉夏继续说道,“我不妨告诉你,北境军来了强援,一个几乎无法用任何手段打败的强援,你看到那力量了,但我告诉你,她今天展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哪怕对付凯米兰特修女,也是如此。”   “你无法正面击败她,谁也不能,而她若想消灭你们,就像踩死一只蝼蚁,无论你反抗与否,倾尽全力,结局也只有一个而已,那是我先前都未曾料想过的,绝对的实力,你们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在对抗「神明」,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你想策反我?”赛拉姆斯说道。   “我在救你。”   塔·拉夏开始试图靠近他:“赛拉姆斯,你很有本事,不该在这里死去,死得毫无价值。你不是个贪恋钱财的人,也很清楚教会是想通过这场战争,大肆掠夺帝国近百年来逐步积累起的财富,想要将北境中央工坊彻底掌握手中。”   “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西洲需要西尔加亚尽快恢复两年前的产能,这样才能保证这片土地未来五年十年的繁荣和稳定。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必须要扫清一切拦在前方的阻碍,不惜代价...”   “可要是我告诉你,你们在帝国皇帝那里达成的交易,你们想从北境掠夺走的财富,其实有很大一部分,超过一半的部分,不是为恢复西尔加亚南境农产,不是用来建设农庄田园,那些失了家乡、失了土地的佃户,乃至贵族,他们依旧过着为争食而丧命的日子,甚至已经演变到人吃人的地步。”   “而骑士们出生入死,换取来的结果,不是安民乐业之事,是教会高层为取代并成为新的神明,不惜用令人发指的手段,愈发折磨那些受苦受难的子民,而你们筹去币行的钱,就是助长那些险恶用心的圣徒——”   “等一下。”   塔·拉夏话为说完,赛拉姆斯团长忽然出声打断。   年轻的男人望着已经走到他面前的教宗骑士,目光略显古怪,嘴角露出些许讽刺的笑容来。   “塔·拉夏大人,假如我猜的不错,你是在指「命运计划」这件事吧。”   “......”   高大的教宗骑士,眼神蓦然一凌。   这家伙是知道的...   他如此想着,便听赛拉姆斯又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像我们这种满脑子荣誉忠诚的骑士,全部都是什么也不懂的蠢货,被圣殿教堂当作傀儡操纵,指哪打哪从不问缘由的蒙昧莽夫?”   “你该不会自以为是的想,我们这些人啊,其实全部都已经走入歧途,心中贯彻的信念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是被洗脑的结果。而我,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就信什么,带领骑士团力保切利尔斯城,让凯恩斯陛下签订征税协议,并无条件信任罗德里斯家族,认为他们一定会用税款救济民生?”   “塔·拉夏大人啊。”赛拉姆斯望着面前那张脸,望着对方高大魁梧、单手就能轻松拎起自己的身影,越看越觉得有趣,“我忽然有些分不清楚,你是真蠢还是故意把我当成傻子。”   “......”   这次轮到塔·拉夏不说话了。   “我不管你是谁的狗。”   赛拉姆斯后退着,手指点了点对方:“斯卡利杰也好,圣乔治也罢,甚至是那个伊森贝尔的王,你们似乎都把教会看作是表面大义,实则肮脏的这么一个教派...你不要急着否认,你的话让我觉得,至少你是这么认为。”   “高层贪婪无度,下层顽固无知,有英雄,但更多却都是些迂腐蠢货,盲信徒,被人肆意摆弄...你这样想其实也没错,教会中的确有不少弄不清自己在做什么的家伙,比如凯米兰特,又或者圣女殿下。”   “假如你真是圣乔治那边的人,你可能会将尼禄枢机的行为视作英雄,尽管那是极端的、不可取的,但圣乔治会告诉你们,那就是所谓的「抗争」,为破坏你们理解中的命运计划,惨无人道的母神实验,将普通人当作畜生,用以让教会高层里有人能成为神明,而那个人是谁,你们心里早就已经默认了。”   年轻的男人紧了紧斗篷,表情愈发嘲讽:“对,没错。事实的确如你所想,甚至你也许亲眼看过一些事情,命运计划到现在愈演愈烈,逐渐变得不可控了,死了太多太多的人,我们为此折损了一名枢机,米歇尔大人,你或许也是知道的,打从心底认为那是活该也说不定。”   “但是——”   “这也只是你认为的事情。”   “就如同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活在欺瞒之下的。而你,你们,则人间清醒...残害子民的教会该要彻底整治,你们为此付诸行动,并认为这才是正确的事情...”   “可是塔·拉夏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自以为看清的真相,很可能也是被人修饰过的结果?”   赛拉姆斯顿了顿。   他看着塔·拉夏的眼神,逐渐变得鄙夷:“你既然自觉知道一切,那么有没有思考过一件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如此不顾一切,牺牲那么多条人命,也非得取代神明不可...嗯,取代这个词,是从你们谁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有这么多的人,枢机,大主教们,难道全是你眼中被谎言蒙蔽的蠢货,只为陪一个人的贪婪和野心,就此赌上自身性命?”   “若真如此,那个人即便身份有多高,在那个位置上又能坐多久?猫头鹰们难道都是摆设么。”   “哈哈。”   赛拉姆斯见对方一声不吭,忽然间就笑出声了:“塔·拉夏大人,让我来告诉你,你们...或者圣乔治吧,我来告诉你,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收尾(下)   “我来告诉你,他到底在做什么。”   赛拉姆斯的声音逐渐变得高亢,情绪略显激动:“千百年了,神圣教会的历代教宗大人,他们之所以能通过选举成为教宗,其理由并非经世治国,也几乎不论资历心性,少数情况下,甚至不是因权术制衡而产生,那其中最重要的原由,也是决定性的因素,是他们的肉躯强韧到足以承受那圣殿之下,唯有教宗才可支配的三大遗物之首,有资格成为「锁神链」的媒介才行。”   “而那锁神链囚禁的究竟是什么,塔·拉夏大人想必清楚。”   塔·拉夏当然清楚。   然而赛拉姆斯所说的这件事,他却是闻所未闻的。   “你似乎很惊讶?”   赛拉姆斯看到他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男人似乎很享受对方露出这种表情,声音不自觉地又拔高了:“很正常,这很正常,圣乔治绝不会对你们说起这件事情,可他一定是知道的,枢机主教都有资格知道这些内幕,所以你看,无论他们先前再怎么不满,都没人敢对年轻的教宗大人动真格的,除非他们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媒介...”   “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塔·拉夏想了想,沉声问道。   “因为现今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了。”   赛拉姆斯回答的很快:“命运计划逐渐失控,到如今已是孤注一掷,更多的人将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加上教会的分裂,流言蜚语遍布,有些东西想瞒下面的人还可以,瞒我们,早就瞒不住了...”   “千百年了,我们这些信仰神明之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面临它们最疯狂的反扑,我的父亲,爷爷...他们都曾经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他们和圣乔治的想法一样,有很多人和圣乔治的想法都一样,宁愿抱着一丝侥幸,重新跪伏于伟大存在的面前,试图亲吻它们的脚趾,祈求宽恕。”   他顿了顿,表情逐渐变得悲痛:“你知道吗,这才是教会分裂的根本原因。”   “而圣乔治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想法设法,摧毁命运计划的根基,一些教会高层在知道真相以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认为这是在亵渎神明,那其中的一部分人,甚至都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清楚仅仅只是伍德沃德之森的一个神躯,就险些让整个西洲卷入毁灭性的灾难之中...这些人里,想必也有你认识的。”   “他们,又或者你也一样。你们认识不到吉戴尔斯的危害性,听信圣乔治的蛊惑,又或者被他许诺利益,只看到眼前不堪的现状,就将深渊的出现简单归结于命运计划的启动,可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历代的教宗大人肩负重任,一次又一次的对抗着神明癫狂的意志,你以为那些深渊都是命运计划所造成的灾难?”   “不,不是的,只有毫无征兆、突然出现的极个别特例,才是阶段失控所致。更多的,则是我们与母神毁灭一切的决心,所展开的拼死抗争...”   “而在那长达数百年近千年的抗争里,渐渐的,教会就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   塔·拉夏忍不住插话道,眉头深蹙:“可近两年,没有深渊再出现了。”   “是啊,没有了...”   赛拉姆斯神情恍惚:“可是,教宗大人也很久未曾出现过了。”   塔·拉夏闻言,将眉头蹙得更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吗,安斯艾尔那老家伙,前不久和我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晃神间,只听那年轻的团长继续说道:“他说,圣殿教堂现在正面临着一个巨大而艰难的挑战,一个绝对不能输的敌人...我那时没听明白,现在忽然回想起来,是不是...灾难性的一刻,其实就快来临了呢?”   “我知道你所说的没有用到救灾的一部分税款,以及募粮的去向,罗斯修斯家族将它们送去了西尔加亚的最南边,那里有什么,不用我说吧。”   “圣墙...”   “是啊,圣墙。”   两人沉默片刻,赛拉姆斯随即定了定神:“跟据不可靠的消息,审判之拳和恩典天枰,绝大多的骑士都已经驻扎在那边了,第一骑士团的正副二位团长,西雅图克,艾萨克先生,也已经很久没有在圣城里出现过。”   “塔·拉夏大人,我说的这些事情,你可都清楚么。”   “我的确不清楚。”   塔·拉夏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是啊,你怎么会清楚。”   赛拉姆斯便又笑了:“圣乔治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这些事?他联合教会里那些个贪生怕死、又想趁乱谋求更大利益的软蛋们,亦或者是像你这样无知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的蠢货,一些对教宗大人心生怨恨的家伙。”   “你们这些人,知道的都在装傻充楞,眼见事态变得不可控制,就觉得是机会来了,圣乔治想要为他的长子复仇,想要重振威廉姆斯家族雄风,不顾一切搅乱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让你们这些自以为清醒的人,看到教会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难道命运计划启用平民当作实验,残害并折磨他们致死的暴行,这些都不算是有罪吗。”塔·拉夏忽然反问。   “...是有罪。”   赛拉姆斯顿了顿,脸色陡然暗淡下去:“可若不这样做,塔·拉夏大人,请你来告诉我,或者你干脆就去问问圣乔治,倘若要面对神明的怒火,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又该怎样去做准备呢?”   “联合所有战士,凝聚起整个西洲的力量。”塔·拉夏毫不犹豫,沉声说道,“假若强敌真的来了,我甘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可。”   “......”   这句话一出,年轻的团长再看向教宗骑士毅然决然的脸,眼中有了些许柔和。   那情绪一闪即逝,下一刻,团长的脸上重新挂起冷笑:“说的倒是容易,可当灾难真的来临,届时又有几人愿意站出来,挡在最前面呢?圣乔治他去挡吗??”   “就算挡了,又如何才能挡得住?”   “历史上毁灭深渊出现时,人类最终用神之遗物与其对抗,几经波折,终于以整个卡特尔加林为代价,斩杀灾厄,避免了生灵灭亡的危机,那时我们利用旧神遗骸的力量,打了母神一个措手不及。”   “可之后,深渊不断进化,不断演变出新的能力,神之遗物再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了,只依靠教宗骑士拼死反击,如今一千年过去,我们一直在对抗的,不过是母神冲破桎梏的一部分火种的意志,很小的一部分,几乎不值一提。”   “而今后,倘若教会再也困不住那样可怕的存在,一个拥有完整神躯的吉戴尔斯火种降临,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靠什么,才能保住那些亲友,保住各自家人的性命?!”   赛拉姆斯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几乎是用喊的了。   “所以,这就是命运计划要达成的目的。”塔·拉夏冷静的看着他,“你,或者现今的教会,教宗安吉尔,你们认为这么做,便是无可奈何之下,最好的办法了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落幕(上)   “那你们呢?”   赛拉姆斯不答反问:“塔·拉夏大人,难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还是说圣乔治他有!?”   年轻的团长,已经在心里默认对方是圣乔治的人,而塔·拉夏也不曾否认,两人的话谈到这里,几乎再无任何意义,谁也不会被谁说动。   这位身形高大的教宗骑士,是属于那种不善与人争论的性格,在弄懂赛拉姆斯想要表达什么之后,他看到对方情绪逐渐有些失控,便选择闭嘴不说了。   赛拉姆斯却在那里兀自喊着:“不,你们什么办法都没有。”   “灾难当前,教宗大人不惜一切代价,即使做出天怒人怨之事,也想要力挽那最糟糕的结局。而你们,同样的不惜一切,却是想摧毁所有人牺牲和努力!”   “你们的行为,让那些真正打算对抗灾难的人们寸步难行!到头来,你以为你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呢?权力,还是名誉?不,你们什么都不会有的,你们只会让东西两洲,一步步走向毁灭和衰亡的境地。”   “塔·拉夏大人,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和历史上那个背叛教会,最终成立真理之门的罪人莱斯利,你们和异端所做的,难道不是同一件事情吗!?”   “......”   名为塔·拉夏的男人彻底陷入沉默。   今夜过后,他当然要想办法再去弄清楚更多的真相,可面前这个情绪亢奋的年轻团长,塔·拉夏准备让他也闭嘴了。   塔·拉夏踏前一步,甩了甩手。   暮然间,他们听到上空传来第三人的说话声:“以无奈之举当作借口,从此不管犯下怎样的罪恶,便都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砰——   泥雪四溅,石土翻腾。   我踏出月步,陡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塔·拉夏脸色骤变,「锵」地一声,下意识就拔出了腰间利剑!   赛拉姆斯身体倏然一颤,掉头就要跑回雪谷,我眼神一凌,躬身「嗖」地窜了出去,拎小鸡似的钳住后颈,一把又将他甩了回去,栽倒翻滚几圈,躺在教宗骑士的脚下了。   “我听你们说话,已经听很久了。”   口中哈着白雾,我转身回头,塔·拉夏看清来人是我之后,稍作犹豫,迅速又把剑收回去了。   只是此时男人望着我的目光,相比之前,却已然多了些许防备、些许在面对不可匹敌,差距巨大的「上位者」时,不自觉就会表露出的紧张之色。   他看着我,将骑士团长慢慢扶起来了。   “这位骑士团长,你认同的歪理塔·拉夏争你不过,我却有话想对你说。”   “该死的...”   赛拉姆斯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立刻就想抽出剑来拼命,塔·拉夏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摸向剑柄的手,抢先将剑抽了出来,丢到远处去了。   嗯,他想救那人一命...   “你——”   然而骑士团长并不领情,反手就想去抢教宗骑士的剑,只可惜两人的身手天差地别,塔·拉夏迅速将他制服,像押犯人那般钳住双手,一脚踢在腿弯处,团长「扑通」跪下去了。   我走了过去。   赛拉姆斯抬起头,喘着粗气,通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盯住我。   “你知道吗。”   我眼神冷漠,与他对视着:“和你抱有类似想法的人,我还见过两个。”   “杀了我!”骑士团长愤怒嘶吼。   “其中的一个人,你可能很熟悉,特蕾莎修女。”   “杀了我——”   “她比你们先一步得知那不堪的真相,于是选择加入了真理之门,并潜伏在王城卡塔洛玛孤儿院中。她认为教会一直都在亵渎神明,不屑再使用信仰的力量,但却残害了众多无辜的孩童,为了心中所谓的「正确」,走向了一条不归的路。”   “她曾说她喜欢孩子,却在杀了那么多的孩子之后,对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废话少说!像特蕾莎那样的背信徒呃——”   我一膝盖顶在他的胸口。   男人一声闷哼,脸色陡然涨红,随后变得铁青,喘不出气,也说不出话来了。   “两年前,我去过东洲一个偏远的小镇,在那里,我才真正了解到有关吉戴尔斯一族的真相。”   我声音冷漠,继续说道:“有个从小为躲避追杀,藏匿在镇里长大的女人,我看了她的笔记,与镇里最了解她的老人促膝而谈。”   “老人对我夸赞说,她是个好孩子,她做了没人敢做的事,做了没有任何人愿意去做的事,即便是为此牺牲了数以万计的平民,老人仍觉得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些无奈之举。”   “老人觉得,那个女人纵使双手染满鲜血,化身恶魔也好,她的存在也是极其有价值的,而那些因她受尽折磨、暴尸荒野的无辜性命,只因为他们改变不了什么,所以连死都不具备任何价值。”   “杀...了...我...咳咳...”   年轻的团长脑袋低垂下去,有气无力,呢喃而语。   “他视那女人为了不起的英雄,敢于反抗压迫,面对绝境迎难而上,遭万人唾骂也在所不辞,只身面对黑暗,拥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她的行为不能单以善恶而论,因为她的杀戮,她的冷血和残忍,其实是为了拯救更多还未降生于这个世界的人。”   “别...”   赛拉姆斯声线开始变得沙哑:“别再说了...”   “女人的名字叫艾尔娜,真理之门的最后一位首领。”   “两年前,是她筹谋策划了异端的大举西征,命小丑等人带领数千名疯子,攻破莫斯里海岸防线,一路推进到亚雷提恩城,击败并覆灭了教会第三骑士团,在整个西尔加亚南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如同蝗虫压境,一手缔造了包括沉默之堡在内的无数场惨痛悲剧,并在最后一刻,释放出了你口中伍德沃德之森的恶神之躯。”   “杀...我...”   “你杀了我啊...”他在哽咽。   我扯着他的头发,将难看的脸抬起来。   “怎么样,你听着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如此说道。   赛拉姆斯嘴唇颤动,缓缓闭上眼睛。   “来,告诉我。是谁在做着和异端一样的事?”我不依不饶,扯住他的头发来回甩动,“怎么不说话?”   “我们...教宗大人...我和你口中的那两人,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   “......”   “你自己说的清楚吗。”   “......”   团长的头发有些油油的,还有水渍,应该是沾上的雪化了,我手上打了滑,松开之后,有些嫌弃地在塔·拉夏身上使劲蹭了几下。   “算了。”   塔·拉夏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我还是不理会他:“你要是说的清楚,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饶他一命。”   似乎是认为我要杀他了,塔·拉夏硬着头皮,出声求情。   男人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个该杀之人...   又或许,他其实已经被团长刚才那一番话动摇了?   “呵。”   我轻笑一声,笑声让塔·拉夏倏然后撤一步。   “别紧张。”我对他说道,兀自摆摆小手,“我也觉得让他活着,比杀了他更能让他难受。”   望着仍旧紧张,似乎有些不相信我话的教宗骑士,我忽然察觉到远处战斗的动静好像已经结束了,于是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不杀他,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他走,把他交给我父亲处理吧,你先带着人过去。”   塔·拉夏闻言点头,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我不再理会二人,身裹霜冻,踏出月步掠向夜空。   ............   锵——   剑鬼安娜西丽斯收起了剑,靠坐在雪地间的石头上,喘气休息着。   少顷,她低下头望一眼身上的伤——除了脚踝处的红肿更加严重以外,她的衣服也变得更加脏污破烂,左手断了,小臂处扭曲着,手掌近乎反转,整条胳膊软软垂着,逐渐呈现出难看的紫青色。   这点伤,对于剑鬼来说倒是不算什么。   虽说脸上的汗水还是一直淌着,可痛楚她却早就习惯了,脸色很平静,但还是希望骨折最好能够及时处理,否则手臂就要废掉——真废掉也无所谓,能保下当然更开心。   佛系大龄少女如此想着,便听到附近「砰」一声闷响,转头望去,比她更矮的少女悍然着陆,不过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望向她,而是看着不远处,那具倒在雪地里,惨不忍睹的尸体,半晌不语。   那是老主教安斯艾尔的尸体。   只是...   我看着那尸体,面具之下,小脸几乎皱成包子。   血泊之中,尸体仰天,以诡异的姿势扭躺着,半张脸没有了,是被剑削去的,但其实另外半张脸也几乎相当于没了,整颗脑袋都被电流灼的焦黑,眼珠爆裂,死相极其凄惨,若不是那老态龙钟的干瘦身形,以及穿在他身上的教袍,我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老头。   简直面目全非...   惨不忍睹。   可如果仅仅如此,倒不至于让我半天哑口无声。   我在辨认尸体的时候,发现老头裤子都被打不见了,只剩下几缕布片零星挂在腿上,因为袍摆上翻的关系,所以非常醒目,一眼就能看到双腿间蜷缩着的东西。   可那东西也爆了。   就好像是被重物击打过,不过我感觉是剑鬼一脚踢的,极其凶狠的一脚,连胯骨都有明显的凹陷,小东西血肉模糊,不,根本就是烂糊,烂糊里还混有排泄物...我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直视了。   嘶——   “你...”   我嘴巴张了张,指着尸体,片晌讷讷道:“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动起真格的竟然这么猥琐...”   “?”   剑鬼像是没听懂我说的。   “你怎么把他杀了啊。”我捂着脸。   “不能杀吗?”她反问,满脸疑惑,“你没说,不能杀啊。”   “我没说吗?”   “没有。”   “我说了吧。”   “......”   算了算了...   本来想把这老头也抓起来,然后问点事儿的。   安娜这女人,怎么让战斗结束的这么快?一溜烟的时间就——这里和原来的雪坡离的很远啊,肯定是老头想逃安娜在追,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拿了一个速杀...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这老头曾经一度成为过我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很长的时间里,只要看见穿那种金白袍的,我就觉得对方要在我脑门上敲钟...他不是很强的吗?剑鬼不是有点弱吗?   怎么就被打成这个样子...好可怜啊。   呃。   我忍不住又朝老人看了一眼,马上移开视线。   好臭...   味道飘过来了,我带着面具还不能捏鼻子。   “走吧走吧。”   挥一挥手,匆忙就想离开这里:“回去拎那个小修女出来,胳膊先给你接上。”   “等下。”   剑鬼站起身,淡淡说道。   我眉毛一挑,转头回望,看见她向尸体走过去了,单手将其抗在肩上,表情从容自若,也不嫌弃有味道。   “你干嘛?”我问她。   “带回去。”   “带回去干嘛?”   “烧了。”   “...为什么?”   “想烧。”   我盯着她,忽然就明白了。   “哦,随你便吧...等等,别靠近我!”   夜幕暗沉。   人影化作冰晶闪电,相隔很远,飞速离开。 第一百八十五章 落幕(下)   晨光之下,萧风再起。   觅食的渡鸦,飞过帝国南境灰沉沉的天空,自皑皑山头掠过。   两日后,斯卡利杰公爵率领着他的军队,朝着西面白皓城浩荡而返,数以千人计的北境军中,有自小镇一战后的第二天才姗姗赶来,傻眼的发现一切早已结束的西面援军,也有自更东边收到消息,火速前来准备抵御教会的各城先锋军。   且据率军的将领说,如今消息已经送往位居帝国腹地的雄鹰城,相信时过不久,拉法叶伯爵率领的猎鹰军也将大举南下,助阵父亲死战教会骑士团,进退与共——北境男儿们无所畏惧,哪怕对手是这个世界的霸权也好,胆敢来犯,就得做好脱层皮的准备。   如今的「北境势力」,早已不再是往昔那般,仅局限在寒地数城万余军势的程度,自战争一开始,山特尔军的猎人们就已经摧枯拉朽、以近乎平推的速度,一年内攻降北境所有大城,其令人胆寒的武力与决心,让更多看清楚局势的小城纷纷送来投诚信,雄鹰城更是吓得像个瑟瑟发抖的待宰小娘们,军队一到,门户大开,不费一兵一卒就被拿了下来。   到得第二年,山特尔堡将投降的各地领主、贵族的军队,那其中的精锐全部纳至麾下,能吞并的就吞并到山特尔军,吞不下的就归到卡里耶新城、埃琳堡的管辖之内,让原山特尔军一队、二队和三队,摇身一变成为猎鹰军、猎狮军、猎狼军,汇总起来接近十万人的浩荡大军,尽管其中的主力仍旧是以往那些工坊猎人,然而经过一年多的严酷训练,一部分有天赋的新晋猎人,数量也很可观了。   这究竟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势力——假如此时能将三军直接传送过来一半的人数,在俸粮、装备、士气都很充足的前提下,第四骑士团见了得夹着尾巴绕道走,伊森贝尔的女王如今都没有这么多的军队。   然而打仗当然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拼人数,山特尔军去年开始南下攻城,可实则北境也并非真的就能做到齐心同力了,那些愿意投诚的领主贵族们,更多的都只是些不想死的墙头草而已。   迫于压力表面归顺,一个个却都在观望着最终的结果走向,背地里使绊子的也不在少数,大家都想着望风不动,肯在这时候出死力的,还是只有埃琳堡和卡里耶新城。   且就算他们真的愿意出兵,以如今的粮草储备,也是根本支撑不起来的,走不到南境,人就得饿死一半了。   实际上,从去年开始,受西尔加亚南境灾情的影响,北境缺俸粮的情况已经愈发暴露出来,普通平民也过得更艰难,加上酒馆里刻意散步的那些流言,神圣教会在人们眼里也逐渐变得不可信起来。   于是到得今年,各地开始频发动乱,也有少数归顺的私军起了哗变,北境军不得不抽出更多精力,好去应付后方大大小小不断的麻烦,这也是为何拉法叶会在雄鹰城,而不是随父征战的原因所在。   而教会第四骑士团的兵戈相向,更是让这样的情况变得雪上加霜。   好在如今这些糟糕的消息,还并没有时间传出太远,传到帝国北境那些墙头草的耳朵里,但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假如不能在短时间内击败教会军,扫平切利尔斯城卫军,彻底消灭皇宫势力,让斯卡利杰大公稳坐皇位,那么再过不久,北境军,寒冬之城,埃琳堡和卡里耶新城,都将陷入草木皆敌、军粮断尽的绝境里。   ——假如没有我的出现,这便是注定的结局。   也是教会第四骑士团的底气。   返城的一路上,父亲是如此对我说的。   而现在,北境军将再无后顾之忧。   冬风镇一战过后,敌方最强的战力都已经死了,第四骑士团精锐覆灭殆尽,塔·拉夏生擒赛拉姆斯团长,让那个失去斗志的男人沦为阶下囚,如今就只剩下守在月山嘴、失去统帅又要与王城军抗衡的残兵散沙,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早先已经败给过北境军数次的城卫军——他们还能剩下多少愿意死忠守城的?   于是这一路上,返城的军队士气高亢,恨不得马上就去端了狗皇帝的老巢,父亲也是心情大好,伤势初愈后,话似乎变得多了,先是告诉了我近两年的帝国的境况,而后又想和治好了手臂的剑鬼交流交流,只是几句话后,发现对方实在难以沟通,也就作罢了。   那之后,顺嘴就让我说说我这边所发生的事。   我想了想,挑着告诉他了。   说法和告诉母亲的几乎一样。   而父亲安静的听完,沉默点头,那一瞬间,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悲伤,看到了哀痛,等等极其复杂的心情,似是有千言万语的话要对我说,然而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第三天一早,军队浩浩荡荡,进了白皓城。   远远的,我看到母亲的身影与一众将士杵立墙头,墙头的十字旗帜早已经换下来了,见大军归至,斯卡利杰公爵与我都在,壮汉胡佛与帕戈斯踩上城垛,拿起一面撤下来的教会大旗,嘴里高喊着什么,举着火把将旗子烧了,丢下高墙,以示庆祝。   当晚,在信鸦满城飞走的时刻,他们开始筹划进攻切利尔斯城。   ............   1189年,8月13日。   北境军合猎狮、猎狼两军一万三千余人,联合埃琳堡三千精锐,五百赤骑,卡里耶新城两千重骑,自白皓城向西推进,沿山麓两侧进攻月山嘴守营骑士军,当晚军队未到,闻到风声的第四骑士团率先炸营,数千人狼奔豕突,北境军衔尾追杀数公里,斩敌千余,火烧营地。   8月14日,北境军王城军两路相汇,于月山嘴峡谷、峡谷隧道对切利尔斯皇城展开多路进攻,八千余城卫军一触即溃,在几次对冲中被杀得残尸遍地,染血成河。   15日,北境军兵临城下,城内御皇卫居于墙头堡垒死守,半日之后,由胡佛、贝拉率领的五百工坊猎人,通过伊森贝尔匠师预先偷修的密道潜入坚垒,从内部彻底搅乱皇城防卫,北境、王城两军连夜发起突袭。   帕戈斯、斯卡利杰公爵率领先锋,于次日凌晨突破城南大门,城东尚未受到扰乱的壁垒,随即被悍然而降的巍然冰山碾碎,小雷克蒙当机立断,领千余王城军杀上墙头,霎时间血潮拥簇,喊声翻滚之中,不断有御皇卫被逼得跳下城墙,厮杀持续,更多的北境军开始涌进城中。   8月16日早,大军逼近繁丽的皇宫。   午时,负责清扫宫内抵抗势力的其中一小队猎人,在地堡密道里抓住了东躲西藏、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凯恩斯皇帝,与那位他最宠幸的美丽妃子。   猎人们对其一番羞辱,大笑着将两人押送出宫,推推搡搡,到领军驭兽,朝殿堂款款而来,一男一女、一新一旧两位君王面前。   他们押着那两人,到新君王的兽蹄前方,跪下去了。   自此,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帝国磅礴之城,便于这一年冰河未曾消冻的时刻,自无数的呐喊与四溅鲜血之中,哀嚎沉沦。   而在那之后——   便是立于北境极寒之地的那座冰雪巍城,受月光偏爱的另一脉「冬之月」所属,名为山特尔的黑色堡垒,那些居住在堡内的人们,踏上最后舞台的时刻。   铛,铛,铛!   你听,不知是谁正在敲响大钟。   ……   照例的卷末总结,长话短说   首先声明,维姬的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略过去的,用屁屁想都知道不可能,大家别着急,很多东西我都是要放在下一卷开头说的。   维姬,夫人,公爵,佩佩。   都要放在开头说,有些事情是串起来的。   先总结一下吧。   其实也就是一贯的闲聊。   闲聊的主题就是这一卷,我写的属实艰难。   可能追更的读者最能感受到了,从这一卷的中后期开始,更新的频率和时间就变得极其不稳定,断更属于常态,断更两天都很常见,你们看的难受,我写的也难受,断两天就意味着写作的情绪基本上也就断了,想要再次融进剧情,我得坐电脑跟前酝酿好久。   尤其杂事多工作多的时候,酝酿的同时还有各种电话打进来干扰,于是更久。   然后,短小无力又一章就出来了。   然后被大家吐槽。   然后我心急,但却通常没办法写更多字,想要更快推进,那就删减一些不那么必要的剧情。   这一卷最大的遗憾,是我删了太多想表达的东西。   我删了西尔加亚灾难更深层的隐喻,删了新币行和第二骑士团的种种猫腻,删了沉默之堡,智慧之眼,删了实验相关的具体运作细节,删了以圣乔治为首的一派,玛格丽特,玛吉潘妮等等在内的人们的行动轨迹,删了圣城预设的插叙,等等等等,删的多到我记不全我都删了哪些。   后来到瓦伦帝国,我又删了很多很多,关于战争的铺设...   我删的这些东西,自认为不影响大家理解主线,理解各方之间的冲突和矛盾,没有那么影响整本书读下来的感受。   只是删着删着,我发现我陷入了越写越难的境地。   我不仅仅要思考剧情的具体展现了,我其实更多的时间,都用在看着大纲回忆,这段是不是删了?删了的话那这个事儿是不是没有交代过?没交代过的话,那我现在突然插入后续是不是太突兀?那不如后续也简略带过吧...   如此,便是恶性循环。   而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我写的太慢了。   由于我写的慢,大家(尤其是追更的读者)的阅读体验很差,通常几章下来没有太多进展,你们急,我更急,一急就容易乱方寸,没法再踏踏实实,把我想表达的东西一笔一画写清,觉得没那么必要的就跳了,跳着跳着,才开始感觉不对劲。   假如我能日更万字,立刻就能避免以上绝大多数的问题。   好在我一直有看评论,总体来说,故事的主线还是说清楚了的,只是很多细节丢了,回想起来,我自己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很可惜很可惜。   可谁让我想的太多,写的却又太少呢。   或许,也因此辜负了很多人的期待吧...   不论如何,下一卷就是《深渊》的最后一卷了。   嗯...   也许在最后一卷到来之前,我会考虑插个短卷来做过度?反正现在还没想好,插还是不插,揉一起全当最后一卷的内容也行。   下一卷或许会长些吧。   我要沉下心来,给所有人一个结局。   也给佩佩一个结局。   明天请假了,后天...后天我不知道,说不准,要把最后的大纲再好好捋一遍(明天并没有时间),其实大纲也都因为节奏的问题做过调整了...嗯,你们当我休息两天吧。   两天之后,《深渊》步入最后一卷。   少女与神。   感谢一路走来,支持这本书的你们。   真的感谢!!!   西语。   …… 终卷 少女与神明 第一章 风声 故人   夜空之上,银河流淌。   月色下,伊森贝尔王城夜景繁华,纵横交错的大路火光通明,人来人往车厢流动,令人陶醉其中。   撒伯尔河岸边上,渔船收了工,荡起水波「哗啦啦」的停靠过来,船工们下了岸,将满网的河鱼齐力拖向岸边,鱼儿们在网中挣扎翻腾,鳞片在灯火下泛出浪潮般的黄红,渔夫们乐的「哈哈」大笑,满眼收获之喜。   河岸南面,热闹的集市拥挤不堪,食物的香气悠悠飘来,卖莫尔姆香肠的大叔卖力吆喝,小摊前排队的贵族仆人络绎不绝,都是奉自家主子的命,跑来买给主子的新情人吃的,这种事在下人之间通常也不避讳,若是正巧碰上认识的,免不了相互调侃,八卦一番,说谁家的哪个**,今晚怕又要双肠共进了。   不远处的酒馆门前,有女郎穿着性感,正缠住进门的男人想要讨口酒喝,男人义正言辞的推迟片刻,不情不愿地被女人抓住把柄,满脸无奈,眼中笑意满盈,搂着她走进去了。   酒馆内声音嘈杂,喊声笑声拍桌子吹牛的话语,混杂着汗臭与咸鱼干的味道四处弥漫,足以劝退任何一名喜欢端姿态的王城贵族,却是城中市井之人夜晚最好的消遣去处,什么消息都会先从这样的地方流出,甚至有时消息来得比「官方」都要快上一些。   只是消息的真假,从来有待考证。   “来!这一杯酒下肚,我给你们扯个劲爆的事儿...”   酒桌上,粗鄙的男人醉意上涌,与同桌几名男女豪放对饮,一大杯啤酒仰头喝下,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态,说道:“瓦伦帝国那边,这两年沸沸扬扬的皇室内战,凯恩斯斯卡利杰狗打狗的事情,你们肯定多少都听说过吧?”   “那能不知道么!”另一人搂着怀中陪酒的女人,闻言笑道,“消息满天飞的,都快传烂了。前段时间不是说,北境军已经打到皇城门口了,结果让第四骑士团给截了下来,斯卡利杰不是被情人给下毒毒死了么,我以为都结束了,怎么听你这口气,是又整新活了?”   “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只出现在传闻里的大贵族们相互撕破脸,然后再各自出丑,在这娱乐匮乏的时代,永远都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马上有人主动为说话的男人叫了新一杯酒。   酒上桌后,男人小押一口,观察一圈桌上人的表情,吊足他们的胃口,这才悠悠继续:“谁告诉你斯卡利杰死了?他不仅没死,还跟第四骑士团干了起来,而且我听说...只是听说啊。”   他说着,向四周看了看,声音压低,神秘兮兮的样子,一桌人随着他将脑袋凑到一起。   “前两天,我有个熟人才从北边下来的,说他亲眼目睹,斯卡利杰被教会彻底激怒之后,不带一兵一卒,一个人冲到月山嘴,秩序之力犹如神降,竟是变出一座冰山,直接砸了下去,结果把骑士团的全给砸死了!”   “......”   男人说的口沫横飞,然而如此夸张的话一出,却见原本兴趣勃勃的友人们,忽然间热情全退去了。   “切~”   有主妇打扮胖乎乎的女人,忍不住对他翻了白眼:“你那熟人,该不会是指道格拉斯吧?”   “是的话可就巧了,那货我也认识,去年跑去帝国南境,据说给军队押运粮草去了,九月份活着回来,逢人就吹牛,什么教会背地里的勾当触怒神明,让斯卡利杰得了神赐,不费吹灰之力,从月山嘴一路打到切利尔斯城,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狗屁不通的大话,这你也信?”   “不会吧不会吧。”   另一位中年男人也跟着吐槽:“不会现在还有人相信什么狗屎神明吧?”   “是啊,我很久都没去祷告了,据说城里教堂的彩窗前几天都被人趁夜砸了一扇,米迦勒修士第二天顶着一脑袋的包,前厅露一面就走了,仪式也敷衍的很...”   “谁干的啊?太坏了吧。”   “我觉得你们有些太冒犯了,神明肯定还是有的,只不过教会口中的神明,怕是讲来骗我们这些小屁民的银币而已...”   “说的你好像给奉献箱里投过银币似的,铜币都没给过吧?”   “赎罪卷我感觉今年也像没人买了。”   “谁还有钱买那骗人的东西啊...”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如今在酒馆里说起这些事,甚至都不怎么需要再避讳谁。   大家的想法其实都差不多,自从两年前谣言四起,教会强压过一次,发现根本压不住后,索性就放任不管了。   摆烂到今天这个局面,偏远的小城镇还好一些,在秩序王城这种人多嘴杂,消息尤为灵通的地儿,名声早就臭的不行,无论干什么都会被说成黑幕。   尤其是去年下半年开始,西尔加亚震灾不力的后果,终于开始在伊森贝尔发酵,粮食物价飞涨,各地税收攀升,大家生活方面过的越来越拮据,心中有怨,就把原因都归结在教会的头上,认为是高层在吃黑钱,新币行贪得无厌,导致民众都苦不堪言,而教会似乎又无心监管这些,并放任「知行会」在城里到处坑蒙拐骗,打着神的名义,做着地痞流氓的营生...   于是渐渐的,所有人都在流言蜚语的熏染之下,改变了原先坚定不移的一些想法。   “不过说北境军获胜,这个我多多少少还是信的,或者说,我希望他们能打得第四骑士团屁滚尿流。”   “你们为什么不信啊,我觉得道格拉斯没必要骗人吧,他可是跟着王城军,亲眼看见的啊——”   “啊是是是...”   “你还是多想想你那批布怎么卖出去吧,你家那女人,听说昨个夜里都没让你睡床...”   “......”   “可假如北境军真的胜了。”   有人沉默片晌,蓦然出声:“那样的话,岂不是说帝国就要换皇帝了?”   ............   “...以上,便是从帝国南境传来的最新战报。”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群贵族此时正坐在议会桌前,听一位领口别着雷克蒙家徽的长者汇报完毕,许久,都无人再出声音。   整间议堂门窗封闭,除了这些站在伊森贝尔权力顶点的十几位势力代表坐着,无一护卫,连门外连王宫御卫都全部支开了,堂内的气氛压抑寂静。   “这封密报,确认了是从切利尔斯城传来,女王陛下亲笔所写?”   直到有一位看似更年长的老人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确认无误。”   雷克蒙家族长者点头,将手中的羊皮纸传给其他人一一过目,之后,所有人面色愈发凝重,浓重里隐隐透着一股欣喜,就像是恶狼闻见了肉糜的味道,眼中所露出的,那种不加掩饰、赤果果的渴望。   “难怪,难怪今晚的议会,没有任何教会的势力前来参与...”   “北境军打赢了,他们竟然彻底击垮了教会第四骑士团!不可思议,哈哈哈,不可思议...”   “倘若真如信报所说,那么神圣教会所面临的分裂问题,就远比我们预计的要严重许多了,币行里也不是铁板一块...”   “诸位,我觉得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整个伊森贝尔的好机会。”   “雷克蒙大人,特地将我们这些和教会没有瓜葛的老家伙请来,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有人询问,有人变得兴奋,也有人默不作声,表面不动声色,私下里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   雷克蒙家族的老人将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他沉吟片刻,笑着说道:“依我之见啊,此次战事过后,王城与币行之间的债务问题,将会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缓解。”   说完,顿了顿。   话语锋利干练:“而我们呢,也可借此机会,好好整顿好顿这个乌烟瘴气的咨议会了。”   ............   隆道尔街,维洛园。   夜色有些深了,被蔷薇缠满的小院之内,名为巴里的少年汗流洽衣,举着一把钝剑不断挥砍,口中发出「哈哈」的厉喝。   而与他陪练则是坎里之剑的雷克特队长,男人满头的绿发留得有些长了,飘逸闪躲时,还不忘一面甩头,一面絮絮叨叨的指导:“角度不对,这样根本击不中要害,反应太慢了...”   「锵」的一声,他将巴里手中的剑轻松挑飞,望着对方一屁股坐在地上,虚弱的不住喘着粗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休息吧。”   “雷克特、先生...”   巴里挣扎起身,抬眼看了远处楼台上观战的奶奶,随后对男人深深鞠躬,月光下眼神坚毅:“谢、谢谢您,摆脱请您务必,明天也来指导我...呼,呼,我在这里等您。”   “啊啊,明天看时间吧...”   雷克特摆摆手,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向着园外走去。   巴里抬起身,目送他的背影。   “...哦,对了。”   蓦然间,他像是才想起什么,转头说道:“北境战事,前不久彻底终结了。”   巴里眨了眨眼睛。   “斯卡利杰大获全胜,攻陷皇城,生擒凯恩斯,城卫军、第四骑士团几乎全军覆没,嗯...那其中当然少不了你妹妹的身影,可能再过不久,她就要当公主了吧?”   说着说着,男人似乎也很困惑。   “公主...那种事情对她来讲,究竟还有意义么?总感觉像是便宜了女王陛下啊,假如能趁此良机,提个联姻什么的...呸呸呸,那当然不可能的!局势如此麻烦复杂,怎么能想那种事情...糟糕,我对你说这些干什么。”   “总之就这样那,你快回去洗洗睡,别随随便便就跑去城里啊...”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   只留下不知在想什么的巴里,久久杵在那里。   ............   “黛西你听我说听我说!”   “黛西——”   王立学院1504宿舍,名叫沙拉的娃娃脸女孩破门而出,喊声将半躺在床锡兰湖畔乳牛惊得一个哆嗦,满脸茫然,倏地就坐起来了。   “黛西你听我说!”   沙拉风风火火,关上门一屁股坐在她的床边,脸色复杂,神秘兮兮又古古怪怪的模样,满头问号的黛西抱着胸脯看她,见了她张了张嘴,却又几番把话咽了回去,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到底怎么了啊。”   于是黛西便主动开口询问。   “是佩、佩伊洛的父亲...”   “啊?”   “我从老爹那里偷听到的,说佩伊洛的父亲,斯卡利杰大公爵他,好像要当皇帝了...”   “...啊!”   反应迟钝的女孩,半晌才捂着嘴巴,发出弱弱一声惊呼。   ............   西尔加亚南境,翁斯坦港城。   海风之下,挪加威商船徐徐抵达港口,船只靠岸后,来自东洲的搭船旅人们纷纷下了船,有两道身披灰布斗篷的一男一女走在人群最后,男人临走之前还与船长依依道别,船长热情送了他一瓶上好的朗姆酒,此时被他拿在手中,酒已经打开了,「咕嘟」喝下一口。   “哈!还是这东洲的酒够劲啊,可惜我们又要回西洲了。”   他说道,语气中夹杂着独有的散漫。   “这么舍不得的话,趁现在船还没走,我们再乘着回去啊。”   兜帽之下,女人似乎翻了个白眼,火红色的卷发几缕垂在额前,她用手拨了拨,一把抢过了男人的酒瓶。   “喂莉亚,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女人漫不经心的说道,对着酒瓶也喝下一大口,“只是觉得你这男人口是心非,明明就迫不及待要去找你那个小情人,却假惺惺的在这给我装模作样...心里非常不爽,我不爽你也别想爽,这两天一口酒都不许喝了。”   “别吧...”   男人作势就要把酒给抢回来:“什么小情人,乱七八糟的,说话真难听啊你,走夜路当心点,你打得过她么。”   女人于是闪躲:“我打得过你就行。”   而见到女人闪躲,男人便抢得愈发起劲:“说的好像你真打得过我一样...”   “我打你,你敢还手吗。”   两人从相互拉扯的小打小闹,很快演变成都用起秩序之力的局面,远离港口之后,一雷一火的光芒交织纠缠着,速度越来越快,掠向远离城市的沙地森林之中。   “卡洛斯你个王八蛋,你竟真敢还手——!”   远远的,还能听到女人夹杂着愤怒,咬牙切齿般的怒吼。 第二章 似曾相识   让我们将时间回溯到1189年8月16日,兵锋蔓延、战火彻底烧向切利尔斯皇宫,凯恩斯皇室大旗燃尽,自寒风中轰然倒下的那一晚。   那一晚,修道院悠扬的钟声彻夜长鸣,城中尚未战死御皇卫悉数被俘,凯恩斯皇帝协其皇妃子女,领包括宫中宰相、财政署官员、国库长等近百大臣宣布投降,昭告全城,遂被关押在牢,候审。   那一晚,冲天的大火在教堂里燃烧起来,凡城中所有与教会相关的神职人员,不论曾经是否参与抵抗,参与过大主教安斯艾尔与赛拉姆斯团长的险恶谋划,一律卸其职权,赶出皇城,取消切利尔斯总教区的设立,若有继续反抗者,杀无赦。   那一晚,斯卡利杰大公站在焚烧过后的教堂废墟之前,以发放应急口粮为由,将数不清的饥饿城民聚集起来,激情讲演,把教会在帝国所犯下的罪行逐一罗列,号召国民自今日起人人抵制迷信,杜绝愚信,押第四骑士团团长公开游街,并承诺新的税收法永远不会实行,瓦伦帝国将在他的励精图治之下,彻底摆脱神权无底线的压迫。   那一晚,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倘若能翻阅到多年以后的史书,那么我们也许就会看到类似这样的记载:   十二世纪末期,民族主义兴起,教会与君王之间冲突日盛,教宗安吉尔与瓦伦帝国冬之月皇室,因着税款与权力的问题,矛盾逐渐变得不可调和,新皇斯卡利杰不愿再受制于圣殿教堂的压迫,成为了起军反抗腐败神权的领头者。   ............   曙光在沸腾的人声逐渐平息之时,悄然来临了。   我独自一人,坐在皇宫武器储藏楼的尖塔塔顶,抱膝蜷缩,举目望向远处。   东方的鱼肚白,正自那连绵起伏的月山背后,向皑皑世间洒下一抹光明。   视野的近处,硕大的宫前广场人头攒动,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皇城民众们几乎将前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群此时有些安静,眼巴巴都望着广场上立成两排的二十余个绞刑架,绞刑架旁的工坊猎人们脸色沉静,不久,有一队北境军压着犯人,走入到人们的视线当中。   “来了,来了...”   “那些都是谁啊。”   “是皇宫里的老爷么...”   “看衣服好像不全是...”   人们叽叽喳喳开始议论,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我的目光也随着那些被押送的犯人而去,看他们颤颤巍巍走到绞刑架前,有些人痛哭流涕,有些人挺直腰板,也有人声嘶力竭,试图再为自己做着最后的辩解。   “我!曾经是卡里耶新城资格最老的重骑兵——”   那喊话之人似乎瘸了一条腿,看上去年岁不小,大概五十上下的样子,然而却已经满脸沧桑,衣着凌乱,苍白的头发在风里摆动着,俨然一副迟暮英雄的悲壮模样。   “我为帝国、为北境的繁荣立下过汗马功劳!在这场解救帝国子民的战争当中,是我带领百余名骑兵穿过月山隧道,筹备两月有余,一心只为斯卡利杰大公拿下皇城!可却因行动失利,被北境军误认成了叛徒!”   他喊得声泪俱下,蒙受冤屈的模样,让押着他上绞刑台的年轻士兵直皱眉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让他继续再说下去。   “你们不容人,不容人啊——!!”   老男人继续喊道:“我卡登不服!你们这样做,会寒了所有忠心耿耿之人的心!你们会寒了卡里耶新城重骑兵的心!我要求严查重审,我要见斯卡利杰大公,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你们不能...”   眼见那喊声激起更多的议论,负责套绳的年轻人罔知所措,犹犹豫豫的望向台下,于是便有猎人满脸不耐,火速上台,二话不说,一巴掌先扇在了对方脸上。   啪!   这一巴掌无比响亮,打得老男人脑袋歪垂,清脆的声音直至传到我这里,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要把我们当傻子。”   猎人如此说道:“你事先串通皇宫总管菲勒,早就告诉了他那一晚会有北境军采取行动,菲勒是凯恩斯的心腹,于是当晚除了你所有人都死了。”   “而你,一步步诱导信任你的保罗骑长,你们误杀了将近两百名手无寸铁的神职人员,给了第四骑士团最好的借口,那之后你便躲在皇城,每天恐怕都是笑醒的吧?你可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凯恩斯是怎么承诺你的?加官进爵?还是把私吞进金库的钱大大方方分你一半?你没想过我们真可以击败第四骑士团吧。”   “噗!”   他说完,朝老男人脸上吐了一口浓痰。   “忘恩负义的小人,杀你几次都不过分。”   不久,犯人们纷纷被吊死在绞刑架上,屎尿顺着腿根往下流,围观的民众看到那样的场景,兴奋到举手欢呼。   我看了一会儿,便从塔顶下来了,飞身翻进楼内,兜帽扣在脑袋上,斗篷紧裹,穿过走廊又从窗户翻进皇宫正殿,在二楼的拐角撞见几名王城军人,为首的像是个将领,盔甲上有雷克蒙的家徽,看起来应该是去找维姬的。   “那个凯恩斯的妃子,不久前审出来了,确认是教会那边的人...”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不是修女,甚至没入教籍,身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但她却是圣城下来的内应,两年前有意无意接近凯恩斯,利用美色让那蠢货深深着迷,和大主教最早搭上线的也是她...”   我脚步一顿。   随即低着头,从他们身旁默默走过。   那将领似乎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片刻,「喂」了一声,好像认出我是谁了,然而见我不想理会,终究摇摇头,领着副官们又走远了。   很快,我便返回了皇宫的临时住处,一间原本应该是某个妃子的寝室,很大的房间,粉粉嫩嫩、充满情欲感的装饰风格。   “呼...”   我反身关上房门,舒了一口气。   脱下斗篷,挂在门旁的衣架上,走到窗前拉上窗帘,让房间陷入一片灰沉,窗外,隐约还能听见从广场传来的嘈杂声。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褪去衣裤,跑到盥洗室里,用凉水将全身冲洗干净——但没有惯例的放水,我已经很久不用再解手了。   东洲过后,就连大姨妈都没有再光顾过。   滴答——   滴答。   冰凉的水滴,沿着湿漉漉的头发滴落在地,我浑身寸缕不着,站在空荡荡的盥洗室中央,呆呆望着自己白皙如莲藕的手臂。   脑袋里回想起的,是在小镇与那个大妈修女一战时,我抢下罪业女神的遗骨,握在手中,身体不由意志,生出前所未有的无数血红细线,与死烟一同,眨眼将其吞噬,而后融入体内。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   却何其似曾相识。 第三章 缺失感   名为维达姆的巨龙之乡,亦或者「巨龙之冢」。   山岳般的神躯,令人憎恶的肉瘤。   铺天盖地,仿佛能够吞没一切的血管触手。   就是这个。   就是这种感觉。   诡谲而怪诞...   不死不灭,难以理解,只是远远看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便已足够致命,仿佛能站直身体就已是拼尽全力,不可战胜,强大到让人想在它面前磕头跪拜,栗栗危惧。   那是我在直面名为「吉戴尔斯」的物种时,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感受。   而现在——   我的身体毫无疑问,已经变成了近似那种东西的存在。   “......”   嗯...   看上去没那么大而已。   我低下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   手掌翻来覆去,修长的手指灵活舞动,指尖自胸口轻轻划至肚皮,感受着自己身体的顺滑如水的触感,凝脂白玉,雪肌柔骨,与以往并未有所不同。   我转身走出了盥洗室。   [它骗了我...]   关上室门,望着空荡荡的卧室,脑袋里蓦然回想起的,是艾尔娜那张染满鲜血、被烧毁了一半的脸,以及她最后告诉我的话语。   [所以,在回来之后,我同样欺骗了它一次。]   [我骗它说,身躯被教会摧毁,但是,我带回来了一部分,足以让它重新塑新神躯的一部分,那一部分就是你...]   [你,就是新的神躯。]   那个异端的女人告诉我说,我在那时的身体,就已经是被精魄淬炼过的,纯正的神躯了。   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适应到足以承载神明完整的力量为止。   [你要用你的混沌,吞下那个已经陷入癫狂的精魄,属于罪业女神的精魄,你要让它彻底泯灭,化作你的食粮...]   女人本想让这个过程循序渐进,可却没有时间了。   最强教宗骑士「剑圣」的到来,断绝了她所有的侥幸,插翅难飞,更没法带着我一起逃离,女人那时已经伤的很重了,陷入绝境之后,能做的也就唯有孤注一掷。   她杀光了梅瑟镇里所有的人,用他们的,包括自己的血来当作新的「媒介」,为了使我的肉身「重获新生」,取代并吞噬罪业女神的精魄,她设下了这个局,并祈祷我能觉醒成为某种她所冀望的...   我想,那女人最后一刻的夙愿,大抵是想缔造出一位拥有人类情感的「新神明」。   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头发身体,滑落在柔软的兽毛地毯上。   我赤着脚,一步步走向那面紧靠衣柜的大镜子,路过床边时,顺手抓起一张洁白的鹅绒薄毯,裹住嫚嫚纤躯。   从某种意义上讲,艾尔娜成功了。   我现今所拥有的力量,有如大海般取之不尽、至今未能触及到上限的力量,以及这副堪比神明的不死不灭之躯,归根结底,是拜她所赐。   在那个埋葬着无数巍然如山的巨龙,被雾气笼罩的黑色腐败之地,我从被封印的「神卵」那里,抢回并融合了属于古老神明的遗骸,以无数人的血作为媒介,那颗血珠,「女神之泪」的力量。   而如今回想起来,许多的事情都看似无心插柳,可若真的追溯,似乎这才是一切变化的源头所在。   尽管那颗珠子究竟算是什么,艾尔娜从始至终,其实都没有对我说清楚过。   可时至今日,我早就有了自己的解读。   女神之泪,血珠...   无论是怎样的叫法,那都是用来开启龙乡,复苏女神神躯的东西,它拥有那样特殊的力量。   而那样的力量,显然不可能只凭人血就轻易促成。无论多少人的血,都不行。   [以足够的血用来作为媒介。]   我记得这是艾尔娜含糊其词,曾经不止一次对我提到过的。   她从来都没有想对我认真解释过什么,或许也是到最后都没找到那样的机会吧,但其实我想,有很多的事情,连她自己其实都不敢十分肯定。   可她的话,却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   艾尔娜没有骗我。   复苏龙冢的「神躯」时,血只是「媒介」,而真正通过媒介让骸骨动起来的东西,其实是王城被盗走的那个「脊椎骨」,也就是古老神明遗骸的特殊能力。   那才是复苏神躯的真正「载体」。   以血为驱,破开封印,为罪业神躯重塑骨肉——尽管那一过程,被我强行中断掉了。   但神躯最终,还是以那样骇人的姿态降临。   假如先不去深究这其中的道理,不去想特蕾莎到底是从哪得知它会真的管用,也暂且抛去古老神明究竟是什么的问题,那颗能「唤醒」并重组吉戴尔斯肉躯的血珠,最终却被我体内混沌之力,吸收并融合了。   我想,这才是我变成如今近似「吉戴尔斯」这类存在的先决条件。   若非如此,我或许已经死在伍德沃德之森那场爆炸里了...   我走到镜子前方,停住脚步。   裹着绒毯,眼神冷淡,静望着自己湿漉漉的胴体。   白璧无瑕,软玉温香。   仿佛就像是画卷里走出的艺术品。   细腻的皮肤晶莹剔透,从上面找不到任何正常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痘痘,或者粉刺,没有任何新陈代谢的痕迹,精致到仿佛没有生命的玩偶。   完美到,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像是个活着的,有感情的...   人。   嗯,至少看起来不太像的样子。   以前,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而现在——   我想,恐怕最主要的原因,是眼底少了某些东西吧。   ...可那又如何?   这点小事,并不能在我心里掀起波动。   我面无表情,就这样看着自己,慢慢松开绒毯的同时,脑海里蓦然又回想起一些声音。   [「深渊语」填满吧...]   [「深渊语」破坏掉使吾等同族陷入沉睡的结界之卵,吞噬掉在灰烬中等候千年的身躯,将混沌之火的空洞填满吧。]   那是我在融合了血珠之后,有如洪水猛兽一般,涌进耳朵里的诡秘声音。   [「深渊语」醒来吧...]   [「深渊语」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深渊语」醒来吧,遵从神的意志,修正世界的秩序...]   这些话语,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深渊语」这才是真正的你,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你最完整的精魄...]   [「深渊语」来,接纳她吧...]   那个时候,冥冥中我看到无数的幻象,那个洪钟般自头顶敲响的声音,似乎有意引导我去接受什么,接受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而当时,我拒绝了。   [「深渊语」深渊啊,它不是毁灭的力量,是融合哦...是融合万物,即便连神也不例外的力量呢。]   我想起在东洲时,在那场浩劫临近的时候,隐约的睡梦之中,她,也就是潜意识中的「另一个我」,所对我说过的话。   [「深渊语」你看,你早就已经不再抗拒深渊的力量了,对吧?]   [「深渊语」你知道我是谁的吧。]   这也是她对我说过最后的话。   后来,在我化作「球卵」,全力消灭体内「罪业精魄」的关键时刻,为了抵抗那股神明强大的意志,我迫不得已,终于和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孩达成共识。   我接纳了她。   也融合了她的意志。   我在那时确切的意识到了,她其实就是深渊的意志,混沌的意志...   或许,还是母神的意志。   我们最终联合起来,让戴安娜彻底灰飞烟灭。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另一个我」的声音。   而我...   也从此变得不再像是自己。   我想,这是艾尔娜未曾预料过的。   她不是全能的先知,她只是普通的人类,对于吉戴尔斯这种强大复杂的生物,认知也只是停留在人类的水准而已,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她并不清楚我真实的状态,不知道其实长久以来,一直都存在着两个意识,占据在我的体内。   她无法预料这些。   她以为我的混沌之力,从来都只由我一人支配。   而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我丧失了绝大部分内心的感情——我既没有成为以往疯狂不顾后果的「黑佩」,也不再是那个内心炽热,闹腾却善良的女孩。   可是...   我想至少到这一刻为止,我依然还是我自己吧?   ............   我看着镜子里倒映的自己,许久。   绒毯滑落在地,赤果果的,少女完美无瑕的身体暴露无遗,修长的双腿,平坦的小腹,小腹下光洁的丘壑,还有那一对微微凸起的乳鸽,一切都和普通的人类少女无误,然而这么几年过去了,什么都没长大,什么都没变过。   却又似乎什么都变过了。   这副身体,一直在进化着。   从一开始的「深渊之躯」,到后来混杂了星微业火,业火越来越多,而伍德沃德之森的那场爆炸,似乎又将原有的一切力量格局全部打乱,东洲「死而复生」以后,所有的能量又经过一次斗争和重组,逐渐趋于平衡,而后稳定。   我虽然没有再尝试过,但我恐怕已经不会再生出青蓝色的手臂,化身深渊的怪物形态——我的肉体早已超过了那样的强度。   秩序、业火、混沌,三方能量汹涌如海,盘踞在这副小小的「神躯」之中。   但——   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有什么东西,似乎是不完整的。   我不知道。   只是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感觉。   还差了点什么的「缺失」感...   这种「缺失」感,是从我吞噬掉大妈修女的遗骨开始,才慢慢意识到的。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想要把它补回来。 第四章 琴曲   窗外,广场上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从床头的包裹里,翻出备用的内衬和衣裙换上。   白色连衣百褶裙,裙子是日常穿的非战斗款式,因为不会感觉到冷,裙外便只裹了黑色的亚麻布斗篷,腿套上棉质的裹膝袜就好。   这双黑白相间的条纹长袜,印象中是在去往白皓城的路上,停歇于某个小镇时买的。那是一家很简陋的裁缝店,我和剑鬼从店门口恰好路过,我一眼就看见了它,于是就走进去买下来了。   也没什么特殊的理由,款式有些怀念而已。   穿好衣服,蹬上皮靴以后,我又把有些脏了的旧衣服揉成一团,都丢进房间角落的垃圾框中。   头发依旧有些湿漉漉的。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任由阳光洒落屋内,将这片灰暗的空间重新照亮。   窗外的声音又「哄」地一下,随着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我微微眯起眼,望着广场上拉尸体的拖车来来往往,也不知要将那些吊死的人送去哪里埋了,而围观的城民此时基本都已散尽,有几个行刑台上染了血,不清楚是谁的。   广场外,似乎是一队刚出宫殿的工坊猎人驭兽向西奔行,铁蹄穿过远方的街巷,消失在红瓦白墙的背后,我在那些人里隐约看到了胡佛叔,隔着远远的,一脸喜色,他们去的方向看样子应该是教堂,父亲和母亲昨夜许是在那边稍作休息,今日一早,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得处理。   反倒是让皇宫这边暂时显得冷清。   结束了...   我心里想到。   北边火烟升得最旺的地方,不少楼都已经塌了,日光下满目狼藉,不堪的废墟之中,有许多人影悠悠走出,蜂拥着向某一处迅速聚集,那大概是北境军施粮的其中一个据点吧,又或许是城中的粮仓也说不定,想来城民们有很多是真的饿疯了,从皇宫这里远远望去,恍如丧失电影里的场景。   而紧随其后,便是数也数不尽的,混乱与冲突的盛宴了。   可不论如何,这场持续了两年,属于瓦伦帝国「冬之月」皇室之间的内战,就要在过后的几天,又或许十几天的时间,在这座充满混乱与萧条的城市中,在勇士们或振奋或哀思的情绪里,在帝国人彷徨又充满希望的目光下,彻底宣告结束。   蓦然间,我想起了最初的时候。   我想起山特尔堡的第一个年宴,宴会桌上我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以及夹杂在那些笑语之中,母亲隐约哽咽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斯卡利杰,她叫我了...]   我想起了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为父亲弹奏钢琴曲,熟悉的钢琴,悠扬的音律,脑海中蓦然出现一幕幕属于过去的记忆,有痛苦,有温馨,瞬间的回溯让我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晕倒前,我听到父亲的怒火,在整个城堡里咆哮回荡着。   [爱德华——]   [皇兄,你教的好儿子啊!]   我记得这场战争实际上是因我而起。   而现在,它要结束了。   我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些起伏的情绪。   我...   转头望回房间里的时候,我恍惚才意识到,其实在这间卧室西北角靠窗的位置,一直放有一架陈旧的钢琴。   而先前,我竟然从未将目光投向那里。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漫步走过去。   这架琴,看起来已经闲置很久,甚至房间原来的主人可能根本不会弹琴,名贵的丝绸琴布上倒是干干净净,然而琴盖却很死,普通人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打开的感觉,打开后一阵「嘎吱嘎吱」声,里面隐隐有股怪味,顶盖支架也不知丢在哪里,找许久才在墙角一堆杂物里找到。   我随即拉出琴凳,稍作调试,用手轻轻拂去上面些许的灰尘,坐了下去。   哆,来,咪...   脚踩踏板,指尖灵活如飞,稍稍试了几音。   ...音律不怎么准。   显然许久都未曾经过调试。   可惜了...   这么好的琴,遇上一个把它当作装饰品的主人。   但我并不怎么懂得调音,也没那样的心情,将就试试吧。   哆——   琴音落下。   悠扬而舒缓的曲调,伴随着那么一丝的不协调,在房间里响起来了。   还是那首德彪西的《月光》。   尽管音律算不得精确,声音却如同珠玉落于盘里,柔和丝滑,颗粒清晰。   窗外,有运送尸体的北境军抬起头来。   他们听到那婉转的琴曲。   “...嗯?”   “是谁啊,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弹琴...”   北境军们一面说着,一面无奈摇头:“不过你别说...”   “还真挺好听。”   “是哀伤,寂寞的味道啊...”   “我想起远在埃琳堡的妻子了。”   “她肯定很想我吧...”   不久,他们的身影远远而去。   更远一些的教区,领队穿行在街巷中的胡佛,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抬头,向皇宫的方向仰望而去。   男人的目光有些恍惚。   “怎么了,头儿。”身边有猎人发问。   胡佛望了片刻,摇摇头:“没事,可能是错觉吧。”   那琴声传不到他这里。   更传不到还呆在城南教堂的斯卡利杰公爵,以及凯瑟琳夫人那里。   只是皇宫之中,孤独的琴声一直都在持续。   一曲接着一曲。   坐在琴前的少女腰板笔直,双手手指舞动如风,优美的旋律行云流水,自指间倾泻而下,于这个世界落后的音乐造诣来讲,她所弹奏的每一首,皆为天籁之音。   只是喝彩——   未必再会有吧。   她只是弹给自己听的。   可就连她自己,也再无法抓住那指间飞逝而去的感情。   唯有击弦机麻木而冷静的敲在琴弦,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倾诉着属于钢琴自身的情绪。   ............   不知不觉,很久过去了。   吱呀——   身后的门,不知被谁忽然推开。   我听到脚步声在靠近。   声音轻轻的,蹑手蹑脚,有些怕打扰到我的感觉。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一个人的演奏。   十跟葱玉般的手指,犹似十只在琴键上畅快飞舞的纯白精灵,双臂不断交错之间,《第一叙事曲》正昂扬在最高亢的时刻,激烈的旋律如同飞瀑直下悠悠长河,浩瀚而辽阔的音律里,有人慢慢走到我的身后,脚步停住了。   少顷,曲终幕落。   “呼——”   我仰起头来,双手压在琴键上,长吐出一口气。   啪!啪!啪!   有清脆的掌声,自背后响起来了。   “从来都不知道,你其实会弹这么多首曲子。”她说。   我转过身,看到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世间绝无仅有的倾国女子。   “...维姬。” 第五章 再见维姬(上)   “维姬。”   我转过身去看她,眨眨眼睛。   伊森贝尔的女王此时就立在我的身后,丹唇月眉,白衣似雪,长发盘于头顶,与灿金的王之冠冕近乎一色,笔挺的身影孤傲犹如白莲,那张堪称祸国殃民、让房间内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的脸,与我仅是一抬头的距离。   好美...   她好美啊。   虽然比起我来说,还差那么一点点就是。   我犹记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情。   这个女人,美到足以让王城的星月全部失色,即便是世间最动人的风景,都得在她的面前沦为陪衬,任何华丽优美的辞藻,倘若放在她的身上,都会让人感觉差了些意思。   三年前我见她时这么想,如今亦是。   那张许久未见,美丽到无法形容的脸,仿佛能摄人心魄的金色眼眸,此时就淡然的看着我,三年之后的今天,我心中仍然会震慑于她的容颜,想到最初见她时那股油然而生,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的莫名悸动。   只是那样的悸动...   如今,似乎不会再有了。   我坐在琴凳上,半仰着脑袋静望她,脸色平静如水。   “回来了。”   随后,便听到女王陛下缓缓开口。   嗓音宛若清泉流水,冷冰冰的,有些不近人情。   然而只有对她非常熟悉的极个别人,才能听出那话语中隐隐蕴藏,却仿佛被她刻意压制,不愿轻易表露出来的某些细微感情。   细微的思念...   细微的喜悦...   细微的紧张。   细微委屈责怪,以及更加难揣测的东西。   “怎么不来见我。”   女王陛下如此问道,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看上去竟像是突然生气了。   “......”   我半晌没有回答她。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找你...   可是来了这里之后,就一直在打仗啊。   从白皓城到月山嘴,我们击溃第四骑士团守军,和她的王城军正式汇合,一起攻陷切利尔斯城,整个过程变化迅速,杀戮一场接着一场,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拿下皇城,北境军王城军几乎都没有多少喘息的时间,大军铺地几千米,这期间我甚至都没能见到她夹在军阵里的身影。   就算见到了,恐怕也暂时没有机会叙旧的吧。   嗯...   非要解释的话,像是这样那样,听上去很合理的理由,自然会有一大堆的。   然而我...   没有要对她解释的心思。   因为觉得没必要,所以根本提不起那样的心思。   我不知道该要对她说些什么。   “维姬。”   于是便歪着脑袋想了想:“谢谢你,前来协助北境,打赢这场战争。我知道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所以谢谢你,是你救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这样的话,我觉得说出口没有任何问题。   我的确很感激她所做的一切,假如不是有她在,这场战争的胜负未必能定这么快,而母亲也未必真的可以撑到我回来。   可当我说出这些话一瞬间,维多利亚的脸色蓦然就变了。   依然是很细微的变化,细微到不可察觉,一闪即逝。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她反问我,语气愈发冰冷,“我在问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   “你在害怕什么?”   她忽然俯下身,几乎整个人贴了过来,语气强势,高耸的鼻尖险些就要戳在我的脸上,幽兰般的吐息温温热热,有股说不出清新的味道,那双灿金的眼眸紧盯着我,瞳孔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怕?”   我与她对视,慢慢摇头:“我没什么可怕的。”   “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我只是——”   “只是什么?”   她忽然冷笑一声:“只是以现在的状态,你不知道该要怎么面对我,不知道该要和我怎么说?因为你感觉你的父亲应该是猜到什么了,而我比他更聪明,也比他知道的更多,你怕我会联想到最糟糕的情况?”   女王陛下顿了顿,用额头用力顶了一下我,将我顶的脑袋一个后仰,险些从琴凳上摔下去,手脚胡乱扑腾一阵,堪堪稳住重心。   而高傲的女王重新在我面前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就这么冷冷的看了我片刻。   “胆小鬼。”   诶。   怎么又突然骂人...   我捂着额头,略有些不知所措。   “不敢主动来找我,就想用琴声引我来找你么。”   “呃...”   这个好像还真不是。   “小怂包。”   “......”   不是早就说好了不骂我的么?   “缩头乌龟。”   喂,够了啊。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佩佩。”   “......”   我暮然间睁大眼睛。   心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稍稍被触动了。   很微妙的感觉。   “怎么,以为板着张脸,做出不近人情的样子,就可以在我的面前,将所以的心事全部都隐瞒吗。”女王陛下像是在嗤笑我,尽管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那样的表情,“我很了解你,你父亲亦然,假如你真的不再是你了,我们其实一眼就能察觉。”   “我——”   啊。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啊...   在来这里之前,维姬和父亲已经谈过关于我的事了吧。   可是啊,维姬...   算了算了,说这些都没意义。   “你瘦了。”   我将脑袋撇向一边去,不再看她的眼睛。   她的确是瘦了,很明显。   也许是最近一直没怎么休息好的原因吧,整个人看上去,感觉也是有点累的,虽然她伪装的很好...话说,这女人昨晚睡觉了么?   要不要问一下呢...   “你别想岔开话题。”   然而还没开口,立马就被噎回去了。   “看着我的眼睛。”   维多利亚倏然伸手,捏住我的脸颊,将我的脸又扳回来了,很用力,铁钳似的把我嘴巴都捏得嘟起来,哈喇子差点顺着嘴角流下去...   我慌忙一吸。   干什么啊!   重新看到她时,却见那张冷漠的瓜子脸上,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忽然间闪过一丝戏虐:“我告诉你,你母亲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   ???   什么?   她在说什么狗屁?!   我们的事?   我和你有什么事情!   “里...”   我有些懵了。   想开口反驳些什么,然而嘴巴被她捏的死死的,很难讲出话来:“里、肿么...”   “嗯?”   维多利亚故意皱着眉头,神色十分淡然,却给我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仿佛观察什么小宠物似的,使劲盯着我看,眼里的戏谑越来越深,印象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我忽然有些想揍人了。   “我骗你的。”   就在我手抬起来的一瞬间,这女人马上改口,闪电般松开我的脸,让我轻轻一巴掌扇了个空。   “她并不知道我们的事。”   “哈——”   我闻言白眼一翻,肩膀垮下去,长松一口气。   随后,就看到维多利亚对我眨眨眼睛:“所以,我们有什么事?”   “......”   这个混蛋。 第六章 再见维姬(下)   戏弄我很好玩吗?   神经病啊。   我又把头转过去,望向窗外,这次是真的不想再理她了。   没见过这么无聊的女王陛下...   “你生气了?”   耳中听到她的问话,我哼哼鼻子:“没有。”   “你生气了。”   于是,疑问句变成了陈述句。   “我不会生气。”   我的确没有在生气——倘若换做以前,肺恐怕都得气炸——可现在我情绪很平静,仅仅是觉得这女人太过无聊,明明长那么漂亮人却很混蛋,这种时候不去干正事,偏偏要跑过来耍我玩,恶趣味低级和卡洛斯简直不分伯仲,不,有些地方甚至比那胡子贱士更加的...   “你心里在骂我。”   “......”   ...可恨的是,她真的很聪明,什么事感觉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每次都能耍到我,即便是已经成了今天这副样子,在她的面前,我还是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剥光了毛的小绵羊,那种想遮遮不住、赤果果的暴露感,和情绪有没有起伏完全无关。   “不久之前,我找你父亲谈过了。”   “......”   “关于你这两年的行踪,他简单对我说了一些,并提起你身上的一些变化...嗯,变与没变的,他都说了。你父亲很信任我,我们很早就聊起过你的事情。”   “......”   你看你看。   就是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明明已经不想再搭理她了,决定不管她说什么,一律都用沉默或者敷衍搪塞过去,然而这女人却能在迅速察觉到这点之后,用最短的时间找出我最在意的话题,仿佛会读心术似的,永远都让我不得不跟着她的节奏。   在说完这些话后,她开始转身向着窗边走,站在窗前向着外面眺望,白衣胜雪的轻曼身影,不知不觉便又出现在了我的眼中。   “...所以呢。”犹豫片晌,我还是忍不住接话了。   这的确是我心里目前最在意的一件事。   自小镇那一天开始,我救下父亲,然后察觉到他看我时那复杂的眼神,从那一天起,我便不自觉的,尽量避免和父亲甚至是母亲过多接触。   母亲心思简单,可父亲不是,回到白皓城后,两人一定在私下里谈起过我了,我怕他们会慢慢觉得,我其实早已不是山特尔堡那个单纯善良的佩伊洛。   我怕他们会认为我是别的什么。   毕竟...   在他们眼里,我都已经「死过」两次了。   而有关教会「实验」的事,以前他们不知道,现在多多少少,恐怕都已经有所耳闻...父亲又不蠢,想必是能猜到一些关联的吧。   我怕再看到他那样的眼神。   那种好像正在怀疑我是谁的眼神。   这种「怕」或许并非情绪,可我的确是在有意无意的躲着,包括不愿主动去找维姬,这样那样的借口,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知道的远要比父亲多,她的思维很缜密,有太多的事情,在她面前根本就瞒不住。   可是...   我不想让维姬也用父亲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些事。   于是只好先躲。   躲着...   却又迫切想知道父亲那边的真实想法。   而维姬她,或许已经想清楚这些事了。   “你父亲他很爱你,佩佩。”   女王陛下如此对我说道:“他爱你,也比我更了解你,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两年前那则死讯让他深受打击,如今再见到活生生的你,身为父亲,没有再比这更重要,更值得让他高兴,高兴到彻夜难眠的事。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任谁都看得出来。”   她顿了顿。   关上窗户,转过身来,重新望向我,眼神里多了几分威严和肃穆:“可最要的是,佩佩,你看到了吗。”   “嗯。”我点点头。   她说的,我当然早就明白——   “你看到了,然后就这么躲着他吗。”   女王陛下淡然出口的话,让我突然间就有些怔在那里了。   “你现在心里想着什么,我大概是能猜出来的,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佩佩,你其实一直都很聪明,但却总是会做些蠢的让人心惊的事,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告诉我的吗?”   不等我回答,维多利亚继续说道:“他觉得是你在有意疏远他,包括你的母亲,凯瑟琳夫人,你这些天总是躲着他们两人的态度,连晚上睡在哪里经常都没谁知道,找也找不到你,稍不留神,一整天都别再想见到你。”   “你让他们感觉到,女儿虽然回来了,但可能随时都会再离他们而去,你的那些想法,顾虑,让他们始终都悬着一颗心,想和你交流,想弄清楚真正发生了什么,可你却一味的躲着他们,让他们无从下手,罔知所措,又因为战事在即,变得更加惶惶不安。”   “你父亲认为你可能就快要走了,在今天或者明天,在一切都结束之后,突然不辞而别...他很害怕发生这样的事,可却连该不该问你都一直在犹豫着。佩佩,你现在告诉我,你会这样做吗。”   “......”   我没有说话。   这一次,却是真的无言以对了。   卧室里安静了少顷。   “我不是在责怪你什么,佩佩。”   当女王陛下再次开口,语气稍稍变得柔和些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的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还有我,我们都很了解你,也认得出你是谁,哪怕性格发生剧变,又或者是你在刻意伪装,怎样都好,谁也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   “你父亲认得出他自己的女儿,只是很多的事情让他没了头绪,感到难以置信,不知道该要怎么和你交流,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虽是万人拥簇的北境之王,不久之后又即将成为瓦伦帝国的新一任皇帝,可除此之外,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受伤女儿,生怕再触及她痛处的父亲,仅此而已。”   她顿了顿。   “你觉得你和你父亲讲的那些事,其中有多少的隐瞒和欺骗,他会察觉不到吗?”   “我——”   啊。   所以那时父亲才会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父亲看我时复杂的眼神...   我为什么就会觉得,那一定是他在怀疑我的身份呢。   为什么我会顾虑这些...   说到底,我只是单纯的在「怕」而已...   我...   “还记得吗,王城宅邸的时候。”   倏然间,温香扑鼻。   在我未曾察觉到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重新走回到我面前了,她张开双臂,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像揉小猫那样,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   我闻见那熟悉的香味,以及太久都没再感受过的温暖。   “有一晚,你曾哭着对我说,我好害怕,一直都好害怕...你说你控住不住它,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   我将脸老老实实,埋在她的小腹,几乎是下意识地蹭了蹭。   脑袋里回想起她口中的那晚,我似乎也是这般扑在她的怀中。   那个时候的我...   心情究竟是如何的呢?   我想不到了。   “若是真的感到害怕,我希望你能再对我倾诉,别总是什么都憋在自己心里。你得明白,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无条件的爱着你。”   “维姬...”   我慢慢闭上眼睛。   并不想哭,没有那样的情绪。   只是...   突然间感到放松。 第七章 战利   踏踏,踏踏——   午时,铁蹄踏过萧瑟的街道,斯卡利杰与凯瑟琳夫人,带着数十名精锐猎人驭兽奔向皇宫,速度不算快,所过之处,那些骨瘦如柴的城民慌忙避让,站在路边个个衣衫褴褛,朝远去的骑队脱帽鞠躬。   “陛下您看,城民们都在感激你。”   队列之中,名为胡佛的糙汉笑着说道,看起来很享受切利尔斯人对他们的毕恭毕敬,只是跑在前面的斯卡利杰一脸平静,少顷,微微摇头:“不,他们只是害怕我。”   “接下来,我们在帝国南境要做的工作,或许比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跑在一旁,骑着骏白角马的凯瑟琳夫人插话道。   “南境不比北境,这里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山特尔军,哪怕我们已经正面击溃第四骑士团,攻破切利尔斯城,俘虏了凯恩斯皇帝,城里到目前过来向我们示好的名望贵族,也只有恩塔斯,克里姆两家而已...”   “其他人,都忙着想办法转移财产去了。”   “哪能让他们轻易出城!”胡佛此时又说,“陛下您放心,在我们离开之前,苍蝇都休想从这里飞出去!敢跑,我就带人真抄了他们的家,钱财粮食充做军饷,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那样的话,斯卡利杰和凯瑟琳均未回应。   片晌,斯卡利杰侧头询问夫人:“我听到消息说,北境军兵线封锁撤下之后,临近的费伦堡又新动作了?”   “嗯。”夫人点头,“他们集结了飞岩城、赫拉尔堡,三方近六千人的军队,准备来救援皇城,很可能这时已经在路上了,只不过应该还没收到这边已经被我们攻陷的消息,等知道了,未必真敢过来。”   斯卡利杰想了片刻:“拉法叶有消息吗。”   “拉法叶领了五千猎鹰军,早先就已经到了冰河流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能赶上佩佩的诞辰日。”   夫人说到这里,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他还不知道妹妹活着回来的消息,我故意没有在信中对他提起,想等见了面,看看会是什么反应。”   “嘿嘿!”胡佛听了,就在后方怪笑两声。   骑队拐过前面的街弯,硕大的皇宫进入视线。   “佩佩呢,和伊丽莎白女王在一起吗?”斯卡利杰蓦然问道。   “没有吧,我不清楚。”   夫人摇头,脸色一动,随即又稍作叹息:“我让人给那孩子腾了个临时房间,就在皇宫里,不过她可能也不会在那住...唉,那孩子这些天一直躲着我们,偶然出现,也不和我们多说话,刻意保持距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顿了顿。   “我这些天一直就在想,斯卡利杰,你说她到底还对我们隐瞒了多少事情?总觉得她现在的力量,性子的剧变,这一切来得绝非那么简单,让我很是不安,越想越心慌,可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再问她。”   “那不然——”   胡佛再次开口,拧巴着眉头想了想:“我去和她聊聊?”   “得了吧。”   斯卡利杰摇头,脸色无奈:“做父母的都没办法,你去能和她说什么?佩佩现在心里想的事,谁也摸不准了...”   “她到底都经受了什么,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啊。”叹息一般的呢喃里,蕴藏的是凯瑟琳夫人深深的痛心。   ............   皇宫的前厅里,有许多猎人、王城卫兵,正在忙碌清点着一箱箱的金器银器,珠宝丝绸,这些值钱的东西,都是从皇宫里四处搜刮来的,其中以皇帝妃子们的寝宫最为奢靡,说成遍地皆是财宝也不为过,猎人们通常空着手进去,出来时,身上全部挂满亮晶晶的首饰,连帽檐都折起来,塞着数不清的宝石。   如此难以抵抗的诱惑面前,少不了会有偷偷藏一些想私吞的人,北境军王城军都想这么做,负责监督的将领也在所难免,而倘若这样的行为被另一方军队的人发现,往往就会发生激烈冲突。   “去你妈的,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帝国蛮子——”   “干什么干什么!”   “敢对工坊猎人动手!?”   “不想活了...”   “老子要弄死你!”   类似这样的冲突,很快就会从几人发展到十几人,发展到更多的人。   好在大家还算克制,目前为止,没有真敢拔剑闹事的,毕竟都是友军,一通拳脚下来,双方受些伤,被闻讯赶来的将领喝止,藏了多少财宝,当面全吐出来,事情就此打住。   “你们的皇帝陛下,和我们的女王陛下是有协议在先的。”   受了伤的王城卫兵愤愤不平,便想和北境军掰扯道理,顺便放放狠话:“这皇宫里的东西,说好要充作债金还给伊森贝尔,若是不想遵守,我们就到斯卡利杰陛下的面前,再打一架!”   而事实上,这名说话的王城卫兵,不久前也偷偷私藏了一颗红宝石,这时候就放在他的内裤里。   “哼,以为是谁帮你们打下这座城的,没有我们王城军,你们怕是现在还被赌在城外头,连城门都别想进!”   “放你妈的屁——”   如此挑衅的话语,顿时又激起了猎人们的脾气:“这皇宫里值钱的东西,换成金币能把你们压死在这儿,想全吃?吃得下吗!!”   “而且你们眼瞎了,没看到东墙那冰山还在立着?什么狗屁伊森贝尔的工匠堡垒,分分钟给我们的小公主砸得稀碎!”   “佩伊洛小姐没回来,你们还能在这犬吠两下,她回来了,谁都得在我们北境军面前卧着!”   事实上,知道山特尔堡小公主两年前曾经「死去」一次的人,一直就只有北境军的顶层,例如胡佛,火烈鸟安妮,这些自小就认识她的,以及最早跟在胡佛、跟在斯卡利杰身边的一部分精锐猎人。   而其他的,直到现在也不清楚佩伊洛就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这件事,绝大多数都没有那个资格知道。   她们只以为小姐从王立学院求学归来,逆天的秩序亲和力,让她仅用短短几年就成长到如今这种程度——很多人其实连小姐在王立学院求学的事都不知道,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的更不在少数,可不论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小姐已经是远远超越父亲,如今北境军最强的战斗力了。   至于到底有多强...   他们没那个概念,只觉得放眼整个帝国,或许连教会里那些个神棍也都全部算上,没人会是她的对手。   反正他们没见过有谁能搞出小姐那般阵仗。   于是,北境军里很多的人,因此觉得膨胀。   两边争吵的越来越激烈,眼看着又有打起来的苗头,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喊声朝这边聚集过来了,整个皇宫前厅吵嚷一片,然而某一时刻,那些乱哄哄的喊声却又全部戛然而止。   嗒,嗒,嗒。   有脚步声清晰传来,众人惊愕望去,「哗啦」便散开了,一身素白衣裙的女王陛下穿过厅廊,身后跟着一众贵族将领,此时正朝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   她在众人的不远处停住脚步,四下寻望一番,秀美微蹙,问道:“吵什么?”   “呃...”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然而他们的视线很快就聚集到了女王陛下的身后,有个个子小小的身影,披着黑斗篷,斗篷长得都拖地了,宽大的兜帽遮住她的脸,让众人看不清面容,但却有几缕发丝在外飘着,是纯黑的颜色。   “是...”   “小公主吗?”   “佩伊洛小姐...”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言语在诸多认识她不认识她的猎人们,乃至王城军里迅速传开来,连成一片时,就显得有些大了。   负责监督的王城将领迅速小跑上前,对女王陛下捶胸行礼过后,小声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实则就是告北境军的小状——女王陛下听后,眉头蹙的更深了。   而正在这时,斯卡利杰携夫人踏进正门,后面跟着壮汉胡佛以及几名猎人,看到这里的乱象,他也是一怔,视线从明显受了伤的猎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伊丽莎白女王脸上。   “怎么回事?”   他走过去,问出了同样的话,脸上笑意满盈:“两家的小子闹矛盾了?”   “...这些东西,北境王城两军皆都有份。”   女王陛下淡然说道:“怎么分配,还需和斯卡利杰陛下具体商量,在那之前,谁都不准私自再拿,违令者暂时关押进牢,不许再参与接下来搜捕有罪贵族的行动。”   搜捕有罪贵族,其实就是去到凯恩斯的那些大臣、支持者的家里,和皇宫一样,把值钱的东西全部充公。   那些切利尔斯城的子民虽然疾苦,这些人的财富可是不容小觑的,比皇宫还富有也不奇怪,这些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往往到那个时候,他们是可以适当拿一些的,只要不太过分,没谁会管。   于是,无数双眼睛便亮起来了。   只有胡佛呆呆呢喃:“原来真打算抄家的吗...”   “行了,都去干活吧,之后可有你们乐的。”   斯卡利杰哈哈一笑,挥手让猎人们都散了,女王陛下也示意王城将领退去,这点小事两人似乎谁也没觉在意,帝国的新皇帝忍不住还开了个玩笑:“那几个受了伤的,丢人啊!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不能让别人伤的比你们轻。”   而女王陛下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佩佩。”   凯瑟琳夫人此时笑眯眯的走过去,隔着兜帽,摸了摸女王身后少女的脑袋,亲昵发问:“怎么样,昨夜睡的还好吗。”   “嗯。”   少女点头。   实际上,她昨晚根本就没睡觉。   不过那不重要。   “父...爸爸。”   只见她快速绕过了自己的母亲,来到斯卡利杰面前:“第四骑士团团长关在哪,我有事想问他。” 第八章 贝拉姨   柔弱的声线,听起来依旧冷冰冰的,有些距离。   然而那一声「爸爸」,却是被所有人都听在耳中。   “那果然是...”   “是佩伊洛小公主吗...”   偌大的厅堂里,原本已经安静下去的议论声,立刻又「哄哄」的响起来了。   “我就说我猜的不会错...”   “但是...”   “怎么好小一只...”   “与想象中的冰霜女神,总感觉有那么点差距...”   “看不见脸的样子...”   “这样的话,下次见了还是认不出啊...”   “不过她一直都很低调的,不怎么愿意出现在公共场合...”   “唉,真的好小...”   “不要再说第二遍了...”   「嗡嗡嗡」的吵闹,随即便在伊森贝尔女王板着脸的扫视之下,瞬间沉寂。   另一边,凯瑟琳夫人原本笑盈盈的脸,却蓦然变得有些僵住,在女儿淡淡从她身旁绕过的一瞬间,她还没收回的手徒然定在半空,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里,闪过了一瞬间的黯然,而那样的变化,除了面对面与她距离最近的维姬以外,似乎没谁能捕捉到。   “他被关在御卫的监牢了。”   斯卡利杰望了眼夫人的背影,随后才低头看向女儿,目光柔和:“你想问他什么?那里现在已经被猎狮军接管,你贝拉姨带人在看着,去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嗯。”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需要我叫人陪同你...”斯卡利杰想了想,转头对胡佛喊道,“胡佛,你和佩佩一起——”   “不用了。”   话没说话,被我直截了当拒绝:“我自己过去吧。”   “...好。”   父亲见此,便也不再提议。   我随即回望了维姬一眼,与她对视片刻,又看到母亲转身在对我笑,我于是也就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有兜帽挡着,她能否看见我的笑容。   但那不重要。   我拧身就要穿过人群,独自朝着皇宫门外走去。   然而两步之后,蓦然间又顿住。   “爸爸。”   我没有回头,随口对他说道:“我暂时还不打算要走,你别担心了。”   仿佛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可说出口后,我听到父亲倏然变重的深呼吸声。   ............   切利尔斯御卫监牢。   这地方原本应该算是帝国皇宫的独立监牢,与教会并不相干,据说是关押最凶恶的瓦伦罪犯之地,所处的位置距离皇宫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但却极度隐蔽,属实不太好找。   当然,由于现在这里还关押着凯恩斯皇帝与其一众大臣,监牢附近索性就直接驻扎了猎狮军的营地,由贝拉亲自负责看管,往来巡逻的北境军多了,找起来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麻烦,我站在高处,很快就发现了目标所在。   我率先朝营地走去,没多远,就有驭兽的猎人将我拦住,他们并不认识我,只觉得穿斗篷遮住脸的样子有些鬼鬼祟祟,然而兜帽下露出的黑色发丝却让来人有些犹豫,我随即对他们说找「贝拉姨」,在听到这个称呼后,有猎人就迅速回营禀报了。   很快,一身皮革大衣,带着三角帽的灰发女猎人,骑着骏黑的角马匆匆赶来,到我面前下了兽背。   “...佩佩?”女猎人问道。   “嗯。”   我应声,没有摘下兜帽。   然而她也只是看了我几眼,似乎连确认的必要都没有,马上就邀请我跟她一起进入营地——所谓的邀请也只是点头,然后默不作声,转身牵起角马兽,示意我跟上的程度——在某些方面,她和维姬其实是一个类型,两人都不喜欢说废话。   我们一路走进营地,贝拉将其他猎人都打发走了,随后才不紧不慢的问:“怎么突然有时间来找我。”   她似乎以为我有话要对她说。   嗯...   的确也不是没有。   “贝拉姨。”   我跟在她的旁边,这声「姨」叫的相当顺口,有很多的事情,其实还在王城沉睡的时候,梦境里都已经隐约全记起来了,这个女人她和胡佛叔一样,几乎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尽管相比起胡佛叔,她在我记忆中出现的次数,远远要少的多。   小的时候,我甚至有一段时间很怕她,因为贝拉姨并不会像其他猎人叔叔那样,见到我总是笑呵呵的,喜欢惯着我,疼我,给我吃的,闯了祸他们心甘情愿顶锅。   贝拉姨很严厉。   有些时候,她比母亲对我都要严厉。   她是猎人里唯一一个会责骂我的人。   只有她从来不骄纵我。   于是,有关于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我总是在那张冰冷面孔的注视之下,被只言片语训到惨兮兮的哭鼻子,想去找父亲告状,但总觉得有她在时,父亲对我的态度也会变得严肃很多,而母亲——母亲似乎从来都不愿意见她。   我不记得她与母亲有过同处一室的时候,或许更小的时候有过吧,反正我不记得。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她面前是没有安全感的,因为没人会再帮我说话,两个哥哥面对她比我还要不堪,他们虽然不会哭鼻子,但有可能会被关小黑屋,直到父亲「救」他们出来为止。   那时候,我们三个私下里叫她「老巫婆」。   再到后来长大一些,我变得有些讨厌她。   因为总觉得她会抢走我父亲。   那种感觉在当时朦朦胧胧,我完全不会懂,只是隐隐有那种糟糕的感觉:父亲在贝拉姨面前对我就不好了,老是向着她说话,就不疼我了,贝拉姨不让我吃那么多甜的东西,父亲居然同意了,父亲什么都愿意听她的。   父亲是不是爱贝拉姨,不爱我了...   这样的话,我在母亲面前也说过。   我那时并不清楚,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有一晚,父亲和母亲大吵一架,我听到很多听不懂的,但是能感到很不好的话,我从未见过他们俩那样吵架,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好,但那一晚母亲哭了。   那一晚我跑出家门,贝拉姨连夜将我抓了回来,带我回城堡的路上,她也在哭。   我以为贝拉姨永远都不会哭。   我不懂为什么。   但我知道,她们哭,是因为我过说的那些话。   我明白这个。   从那之后,我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贝拉姨,有好几年的时间,她都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那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其实有些想她。   而直到又过了很久,我已经十四五岁,在骑士小说里「看懂了」什么是爱情,然后才逐渐想明白了当年的事情,知道了贝拉姨这些年住在外面的军营,为父亲尽忠职守,却再也没踏进过山特尔堡的心情。   我清楚在这个世界里,像拥有父亲这般地位的人,无一例外,情人多到数也数不清,冷不丁出现个私生子,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尽管这样的观念是很错误的,但在瓦伦帝国,在整个西洲,这都是普遍存在的情况,是默认的情况,甚至在某些时刻,还能算做为「浪漫」的象征。   而婚姻,多数则为联姻下的产物。   父亲是我知道的,唯一的例外。   他很爱我的母亲,也因此在感情上,通常是由母亲作为主导方,那种「只忠于你一人」的态度,也让母亲一直都抱有其他贵族夫人绝对不会有的「幻想」,让她打从心底,没办法尝试去接受贝拉的存在。   说起来有些荒谬...   但,父亲和母亲这样的感情,其实才是特例。   哪怕他真的和贝拉姨曾经发过一些什么,在这个世界里,父亲也称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好男人——是那种会被上层贵族私下里嘲笑「是不是哪儿不行」的好男人。   所以,就连我那时也不知道是谁错了。   我一度认为错都在我。   所以到后来,我对贝拉姨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年少的我受到小说故事的熏陶,很佩服贝拉姨这种默默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的女人,我懂得能让女人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爱别无其它理由,尤其是像贝拉姨这样厉害又漂亮的女人。   我变得会时长偷跑去山特尔军营地找她,和她说说话,给她带些从店里拿来的欧斯蜜鲁蛋糕吃,尽管她从来都不吃,也没多少话要和我说。   可我不再怕她了。   我有些同情她。   我变得慢慢理解她。   理解在她心里,父亲就是全部。   但...   长辈之间的纠葛,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资格插手,我同情贝拉姨,却更心疼母亲,绝不想在这件事上让母亲再次受到伤害,可贝拉姨整日郁郁寡欢的样子也让我很难受,我可以多陪陪她,却永远代替不了父亲,我甚至都不敢告诉母亲,我跑来军营里的事情。   我因此失过眠,然后会想,我也是长大了呢,会将这些复杂的事情压在心里,在夜晚独自一人烦恼。   而那样的烦恼,一直持续到我落入「诊所」的手中。   再回去的时候,什么都已经忘了。   不过...   我现在又能记起来了。   记起来后...   就总要说些什么的。   “小镇的时候,我看到父亲搂着你。”   这句话一出口,贝拉姨脚步马上顿住。   她开始紧张了,陡然间手足无措,我看得出来。   在小镇,于危急中救下父亲时,我看到贝拉姨躺在父亲的怀里,受了很重的伤,父亲有些心疼,却又好像释然了什么的模样,我那时就马上意识到,两个人之间,也许已经有新的进展了。   而如今贝拉姨慌张的反应,更是让我确认了这一事实。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对我解释。 第九章 牢房里的交谈(上)   “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对她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   “佩佩,我那时受了伤...”   “我知道。”   我点了点头,一面又开始与她并肩走,一面淡声说道:“在我赶到之前,一定是贝拉姨在拼死保护父亲吧,我懂的。好多年前的时候,我们说过这些事,我知道姨把父亲的命,看得比自己重。”   此话过后,贝拉蓦然一怔:“你——你都记起来了?”   “嗯。”   我再次点头。   少顷的沉默过后。   “以前的事...”   贝拉姨踌躇着,似乎不知道该要怎么开口,我侧目望着她,等了片刻,却听她话锋一转,忽然摇头:“算了,以前的事就不说了。”   “我早已不再抱有幻想,佩佩。我和你父亲之间,其实一直都没发生什么,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   她抬头望向天空:“我是一名工坊猎人,誓死效忠山特尔堡的猎人,你父亲给了我一次新生,而我将会用余生来报答他的这份恩情,这是早就已经决定的事情,而除此之外的一切情感,都只是软弱又多余的累赘罢了,我已经犯过一次那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贝拉姨的表情...   看上去像是这些天里,也想清楚了很多的事。   我歪着脑袋,思考片晌。   “父亲就要当皇帝了。”如此对她说道。   也算不上是在提醒什么,更不是在这里帮谁说话,我相信不论是我还是她,哪怕母亲也一样,我们心里都很清楚的一点是:帝国的皇帝,是允许名正言顺纳妃子的。   究其原因,皇帝需要诞下更多更优秀的子嗣,相互竞争,以确保下一任皇位继承人的水平,通俗来讲,不至于是个会将帝国搅地民不安生,什么也不懂的孬种。   就像爱德华那样的,假如真由他继承了皇位,那么帝国的未来究竟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了——只是凯恩斯皇帝的几个儿子,我听说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也因此爱德华最大的「对手」,是在那时作为第四顺位继承人的拉法叶。   而凯恩斯却重猜忌,护犊子,始终不愿让父亲的血脉得势,这才有了后来让我跌下悬崖的事情。   是凯恩斯当时的默许,造成了这种「恶性竞争」的发生,可帝国需要的,是皇子之间保持一个相互促进,良好的竞争关系——所谓「良好」当然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然而不论如何,竞争却是始终需要的,这是传统,是确保帝国长盛不衰,稳固「冬之月」统治的,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   尽管现在的情况是,父亲年岁已高,而拉法叶毫无悬念,就是年轻一代的「冬之月」里,最适合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然而「规矩」,却是百年来始终存在。   这点不必我来提醒,谁都比我清楚。   “母亲,是不是对父亲,或者对姨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猜到了这一点,想要稍微先确认。   “......”   目光再次扫去,只见贝拉姨脸色恍惚一阵,道:“她,的确是有对你父亲说过...说...说我该有个孩子...”   “嗯。”   果然啊。   不待她说完,我马上打断她:“那贝拉姨,想要孩子么。”   “我——”   贝拉有些出神了。   她心里大抵没有答案,又或许早就有答案了,只是不敢说。   “好啦。”   我又笑了笑,打算在这里将话题结束:“贝拉姨,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做决定吧。我一个晚辈,也没资格来插手这些的,我今天找姨来,不是因为这个。”   ............   「咣当」一声,地牢的大门门锁打开了,一丝不苟的灰发女猎人举着火把,带我下到昏暗潮湿的石室,脚步声清晰回荡,地牢的深处,传来数不清的打骂喊冤之声。   “我要见斯卡利杰——”   “该死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不能!!”   “呃啊——”   “饶我...饶我不死...”   无数双手从石室两边的牢房伸出来,或衣着华丽,或衣衫褴褛的人们,看到贝拉时眼中露出希冀,然而那些希冀,很快被守卫猎人用皮鞭狠狠抽了回去。   而拐过数不清的弯后,那些声音总算趋于安静。   贝拉带着我走到最深处的牢房,在那里有更多手持诡兵器的猎人把守,见到我们鞠躬行礼,贝拉随即让他们都先出去,指着其中一间大牢房,对我说道:“人就在那,你想问什么就去问吧。”   “好。”   我点头,随后望了她一眼:“贝拉姨,麻烦你也出去吧。”   等她走后,我独自来到大牢房前。   “...喂。”   粗壮的铁栏杆一道一道,将里面的人死死困住,缝隙小到山羊奶酪恐怕都钻不进去,牢房里设施监牢,只有一张草席做的床,和角落里肮脏发臭的排泄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黑暗中,那人影仰躺在床上,盔甲早已经被卸下,穿着一身灰布囚衣,安安静静,也不知是否睡着了,对我的到来仿佛浑然不知。   我微微蹙起眉头:“赛托斯基,起来。”   塞托斯基充耳不闻。   但他绝对是听见了的。   呵。   就喜欢你这种小倔脾气。   咔咔咔咔咔——   冷冽的冰霜自我脚下蔓延开去,地毯式扑进牢房里,只是一瞬间,就让整张草床都裹满了霜冻,而那些霜冻恰到好处,半分都没有波及到男人的身体,仅凭着刺骨的温度,便让男人「啊」地大叫一声,连忙从床上滚下来了。   “看起来还没死嘛。”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只见男人滚下床,却发觉地上也都是刺骨的寒冰,丝丝白气蒸得他惊叫连连,狼狈爬起来的同时,拄地的手肘似乎被霜冻粘住,蓦然扯下一层皮,疼得他再次大叫。   那几乎是下意识发出的声音,他随即恶狠狠地向我跑来,手拷脚镣「哗啦啦」作响,「哐」地一声,重重撞在栏杆。   “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放了我!你们现在这样,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男人双手抓住栏杆,透过间隙对我嘶喊,凶戾的眼神被乱发遮挡着,死死盯住我。   真臭...   我后退一步。   皱着眉头,捂住鼻子,翁声翁气说道:“你要是真想死,其实并不难,对吧。”   “......”   男人倏然变得安静。   “...是你。”   少顷,他仿佛突然才认出我是谁的样子,暴戾的情绪逐渐退去,面露颓唐,一屁股坐在未被冰霜覆盖的地上。   “你知道我是谁?”   我反问,捏着鼻子走回去,隔着严密的栏杆,也在他面前坐下来了。   四目相对。   “哈。”   他看着我捂鼻子嫌弃的模样,忽然间笑出声来:“小女孩子而已。”   “是么。”   我并不生气。   兀自想了想,决定先对他抛出重磅炸弹:“我是你们所谓「命运计划」的受害者,也是「诊所」里目前最成功的案例,应该没有之一。” 第十章 牢房里的交谈(下)   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这一瞬间,极度复杂的表情自男人脸上变幻闪过,由起先的震惊,再到困惑,到茫然,到恍然到愤怒,愤怒中夹杂着莫名的狂喜,我仿佛能感到他此时内心的变化,想必一定非常丰富。   良久,男人似乎调整好了情绪。   “证明给我看。”   他低声说道,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又或者期待着什么。   我没有说话,两只白皙的手掌举在他的面前,手指舞动,左掌腾出死烟,右掌燃烧业火。   “赫...赫哈哈哈!”   一白一红两股光芒,刺亮了牢房里那张肮脏的脸,也刺亮了他剧烈震动的那双瞳孔,男人咧开嘴,发出诡异激动的怪笑声,像看圣光一样望着我,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希尔维嘉,希尔维嘉,啊哈哈哈...”   笑声压抑,自空旷无人的「特殊监牢」里,回荡开去。   我迅速收敛了力量。   眼眸中猩红一闪而过,就这样沉默的望着他,看着他因压抑着内心剧烈的动荡,而逐渐变得疯癫的扭曲面容。   少顷,那笑声止住。   团长的脸色迅速恢复平静。   “你...就不怕我把消息传出去么,传到圣殿教堂,传到教宗大人的耳朵里么。”他如此问道,听起来像是在威胁我。   “......”   我望着他,慢慢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哼。”   男人似乎很不愿意看到我那样的眼神,脸色一冷,别开目光哼道:“也对,落在你们手里了,我恐怕没办法活着从这阴暗的牢房里出去了吧...就算出去了,一个战败的军团长,失去了骄傲的部下,孤身一人,又能再做些什么呢,呵。”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而且,好像求生欲望并不怎么强烈的样子。   “我剩下的那些兄弟们呢。”男人又问。   “死了不少,跑了不少。”我面无表情,回答他道,“北境军一到月山嘴,他们就炸营了,连像样的冲锋都没能组织起来,没多久就四散溃逃,有一些活下来的,不过都已经丢盔弃甲,这时候应该正想办法混进南面的平民里,准备逃出帝国了吧...临走前,或许还会和那些穷苦平民,再抢一阵子吃的。”   绵软的话语声里,夹杂着一些讽刺的意味,男人听得出来。   “该死的...”   他抱住脑袋,低声骂道,也不知是说北境军,还是说他自己,语气里带着些许哽咽。   许久,才再次抬起了头。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他眼睛微红,充满死灰的望着我:“别让我死在这种地方,好吗,至少给我一个正当的审判,死在断头台上也行,我是不会有怨言的,即使战败,我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骑士团长。”   男人像是在对我祈求。   但——   “你死不死,死在哪里,并不由你的意志决定。”我语气不咸不淡,对他说道。   这话让男人微微一怔。   而后,瞬间就怒了:“混账!就算得了皇位,你们也只是一群北境来的野蛮暴徒!你们心中毫无信仰——”   “随你怎么说。”   我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冷漠的表情:“反正受到教会的蒙骗,带着第四骑士团前来送死的人是你,不是我...还有,我们是信月亮的,不信你们那一套。”   “我没有受到蒙骗,我不是被洗脑的傻瓜蠢货!!!”   这句话仿佛踩了他的尾巴,骑士团长将铁栏杆摇得「哐当哐当」响,暴怒喝道:“该死的,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来到这里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相信教宗大人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你们这些圣乔治的走狗,一群祸害懦夫!你们懂什么!除了我自己,没谁能够左右我——!”   我继续怜悯的看着他。   “啊啊啊啊!你滚!滚啊!你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来看教会的笑话吗!!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你这该死的,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去圣墙看看,为什么不去解决问题啊!你的力量是谁赐予给你的,若非那样的力量,你又凭什么能赢我!!你凭什么这样嘲笑我——”   可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   我瘪了瘪嘴巴。   感觉隔着牢房,他那唾沫星子都差点要喷在我的脸上。   “别喊了。”   我掏着耳朵,目光冰冷:“还是说,你觉得在这里大喊大叫,就能让你重拾属于骑士的尊严吗。”   此话一出,骑士团长果然闭嘴。   我不理会他那杀气腾腾、咬牙切齿的可悲模样,兀自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想必也清楚我都做过什么事情。伍德沃德之森的时候,你之前口中的恶神之躯,是我杀的。嗯...后来呢,我听说在圣城为我举行了很隆重的葬礼,那场葬礼安吉尔是怎么对你们说的?说我和恶魔同归于尽?”   “很遗憾,又或许对教会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也不说不定,总之我还活着。并且在那之后,知道了更加不堪的东西,你们所谓的命运计划,我也是在那时才逐渐了解...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吧?”   我顿了顿,也不等他回答。   “我并不是自愿加入那个狗屁的命运计划,和那些无辜的平民一样,我们都是被迫,欺骗也好,诱惑也罢,我作为实验体成功了,但你们凭什么会认定这样的我,会义无反顾,继续牺牲自己,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也没人愿意告诉我的目标,被无数谎言所包装的大义,从头到尾的谎言,我凭什么要为了那种东西,赴汤蹈火乃至献出生命?你认为这是正确的,是可以被骑士精神所接受的事情?”   “所以呢,你想到底想怎么样...”   面对我的反问,骑士团长垂下头颅。   “有关教会的一切,命运计划也好,你口中的灾难也好,圣墙怎么了,母神又是怎么回事,安吉尔现在在干什么,还有圣乔治那边的情况...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说道。   “...圣乔治?”   骑士团似乎感到诧异,视线再次望来:“你难道不是在为他做事?”   “他没那个本事。”   我摇了摇头:“你似乎误会了,我并没有为任何人做事。非说有的话,我生在寒冬之城,我的父亲是斯卡利杰大公,南北皇室战争的事情,你非要插手,带人直接杀过来,险些让我父亲死在那个修女的手中,我为北境军做事,击溃你们,只是顺手而已。”   “只是顺手而已...”   刺耳的话语,似乎再次将他激怒。   然而这一次,男人强压着心里的情绪,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无能狂怒,只是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与我对视:“你杀了我那么多兄弟,凭什么还能在这里大言不惭,让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凭我可以决定你的死法。”   我心中毫无波澜,静望他的眼睛:“凭,也许我真的可以解决你们所担心的问题。毕竟,我也不想让帝国就此陷入毁灭的境地。” 第十一章 “封印”的松动   “哈!就你?”   塞什么团长嗤笑出声,表情愈发不屑:“解决问题?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自信?因为击溃了我的第四骑士团,击败了凯米兰特修女,这些事情,就让你以为有资格对抗那个发了疯的神明?”   “小女孩,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他的话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哦,你还干掉了伍德沃德之森的恶神之躯。”男人继续说道,“那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战绩,你能活着,是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事。我了解过那场旷世之战,那具神躯,不过是个没了火种的不完全复苏体,冰山一角的力量而已,可即使是这样,你都险些死在了那里...你直面过那样的存在,为什么到今天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小孩子心性吗?你以为教会面对的是什么?”   “不管那是什么。”   面对骑士团长的冷嘲热讽,我依旧面无表情:“至少,我还敢站在它的面前,倾尽全力做出抵抗,而不是搞什么命运计划,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无数平民的牺牲上。”   此话一出,骑士团长的脸色蓦然僵住。   但他很快便又笑了:“你先前有一句话,说的不对。”   “什么。”   “你说是你最成功的实验体,其实未必,像你这样不可控的小家伙,远远谈不上什么成功案例,无论你是否死去,教会都已经启动更优秀的备案了,命运计划的第四阶段,你并非不可替代,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在西尔加亚南部,诞生能够替代你的——”   “你是指沉默之堡,对吗。”我突然插话,打断了他。   随后,静静看着男人的脸色变化。   “沉默之堡出了什么事??”   骑士团长呆滞了足足两秒,他想明白了,再次陷入暴怒:“该死的!你们这些异端,该死的!你做了什么!你知道你做了什么!?那是人类最后的希望,最后的!!!你们这些该死的利己主义者,你们该死啊——”   “收,声。”   嗡——   眼眸中猩芒再次绽放,数不清的画面,一瞬间闪过骑士团长的脑海,被鲜血藤蔓缠绕的巍然城堡,城堡上空悬浮的巨大眼睛,满城的枯骨,牢房里死状凄惨的人们,业火焚烧的教徒,干瘪焦黑的可怖尸体...   一幕幕的惊心动魄,一幕幕的惨绝人寰,在「幻灭」之力的作用下,霎那间全部涌入男人的眼中,庞杂灰暗的信息,让那张原本愤怒的面容陡然变得扭曲,狰狞,他抱住脑袋,喘着粗气,咬牙让自己不发出痛苦的呻吟。   “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正在做的事情。”   我的话语依然平静,听不出任何起伏的感情:“口口声声灾难将至,却把责任强加到无辜平民的身上,用他们的牺牲,来换取你们所需要的力量。你觉得对于目前的西洲来说,究竟谁才是最大的灾难?你如果认为那样做是对的,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当实验体呢?”   “你们的骑士精神是公正,是诚实,是牺牲是怜悯,你们成为骑士的第一天,就宣言誓死保护神的子民,可为什么你不让你的那些第四骑士团兄弟,去代替平民充当教会的实验体?无论是体魄还是精神,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士,都要远胜那些西尔加亚流民的吧。”   “所以为什么去死的是他们,而不是你们,不是你?”   “教会这样子做,拯救的究竟是平民,还是你们这些圣职者自己?”   “别!说!了——!!!”   血淋淋的,赤果果的质问,让面前这个还算有同理心的男人,情绪彻底陷入到崩溃的边缘,他捶着脑袋拼命喘息,将脸埋在牢房内的阴影里,许久,许久,「呜呜」哭了出来。   我没再开口说话,等他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又是很久过去。   “我一个将死之人...”   男人哭过了,发泄过了,便低垂着头,用略带哽咽的声音对我说道:“罢了,罢了,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就是...”   那话语声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抵触和防备。   “不过,我也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而已。”   ............   接下来,骑士团长说,我听。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详细给我说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从伍德沃德之森事件过后,以他的级别,所能参与和了解的一切。   实际上,在包括骑士团长在内,许许多多教会中高层的眼里,所谓「灾难」,一切事情的开端,是突然而至的,是让人毫无防备的,两年前神躯冲破封印,异端大举入侵西洲之前,他们都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那场浩劫,最终在教宗大人的英明指挥下,在包括圣女玛格丽特、大主教安斯艾尔、教会第一骑士团审判之拳分团,以及圣诗班、诸位教宗骑士的不懈努力之下,以惨痛的,牺牲了两名最优秀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和安娜西丽丝为代价,最终阻止了异端释放其源泉恶魔,以此毁灭整个西洲的疯狂计划。   截至目前,这都是教会里大多圣职者们的认知。   然而西尔加亚战乱过后,第三骑士团覆灭,威廉姆斯家族失去了他们最优秀的长子继承人,那其中的过程和原因,第四骑士团长表示他虽然并不清楚,但也多多少少明白,那是教宗一派与圣乔治一派斗争胜利的结果。   而胜利之后的清算,理所当然,都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威廉姆斯家族失势,连带着支持圣乔治的所有势力,都受到了很严重的牵连,几乎说是连根拔起也不为过。   那一年的年底,教会内部掀起的血雨腥风,差不多都摆到明面上了,几大主城教区,尤其是圣城,每天都上演神职者之间相互厮杀的场景,最糟糕的是,教宗安吉尔还是低估了圣乔治的抵抗之心,也高估了他解决这件事的能力...   这是后来私下里大家说的话,在当时,乱象因为争执开始横生,无数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不可避免会波及到数不清的各国城民,于是,怨声载道的日子,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只不过由于《教会言报》牢牢掌握在教宗安吉尔的手里,当时的言论还几乎是一边倒,所有人都在骂圣乔治枢机,骂威廉姆斯家族的腐败成性,加上教宗一派有意继续煽动民意,安排组织了「知行会」这样的民间势力,以「打砸抢」圣乔治币行的方式,让那些贵族、商人,甚至是神职者们,主教枢机在内,他们与各国诸多平民一起,都陷入了同样的恐慌之中——那就是所有人的私有财产,存在币行里的,还能不能安全保住。   于是,币行大换血的行动,在那之后就顺理成章,迫在眉睫。   就连与双方势力都算不上有过多牵扯,属于教会中立派里的第四骑士团团长,以及他的家族,很多像他这样的人,都参与到了施压圣乔治币行的行动当中。   教会以数不清的,或真实存在,或子虚乌有,各种各样的罪名,凡是能想到的,全部安插在威廉姆斯家族、安插在圣乔治币行各大负责人的头上,对他们动用极刑,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清剿了圣乔治币行中所有威廉姆斯家族势力,与教宗一派亲好的罗斯修斯家族,成为了那场行动中的最大获利方,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逐渐制定、并掌控了新的币行体系。   而曾经在教会只手能遮半边天的威廉姆斯家族,则沦为罪族,多数成员都遭到了圣诗班的暗杀。   绝望之际,圣·乔治枢机终于肯现身圣城,与教宗安吉尔在圣殿教堂激烈交手,那场传闻中金光漫云的战斗,几乎摧毁了大半个圣城教区,也正是这场战斗,将所有的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圣职者们,全部都推到了风尖浪口。   那场战斗,最后当然是以圣乔治的失败而告终。   只是——   “圣殿教区的损失,对于教会来说,虽然心痛,但不至于因此就陷入困境。圣乔治在那时就算彻底失败了,可令我们没想到的...不,应该说正是这场对抗的失控,才得以让像我这样的人,搞清楚了教会隐藏千年的背后,那些只有枢机们和圣女,才有资格知道的一切真相。”   骑士团长如此说着,我便已经知道他在指什么了。   没错。   那场战斗的后果,超出了包括教宗安吉尔在内,所有知情人的意料。   囚禁母神的地下监牢深处,名为「锁神链」的遗物骸骨,在他们两人巨大的力量对撞之下,被波及了。   「封印」提前松动。   本来按照教会的预计,「锁神链」的强大桎梏,应该还能再困住已经「堕落」的丰饶母神至少三五十年之久,「灾难」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倏然来临,哪怕是失去了「诊所」里最优秀的病患,那个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哪怕这个结果,让所有为之付诸过「努力」的人痛心疾首,「诊所」依然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借鉴以往成功的经验,创造出第二个、乃至第三第四个希尔维嘉来。   然而那场大战,让一切的可能与希望,皆数破灭。   事情的走向,发展到了最坏的那个极端上。 第十二章 “实验”败露   “战败后,圣乔治被羁押在牢候审,那时包括我的家族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就已经彻底结束,没想到...”   没想到,这竟只是一个开端。   一个让神圣教会,陷入千百年来「至暗时刻」的灾祸开端。   公历1188年四月,就在圣城的朝圣日过去不久,人类英雄希尔维嘉的「葬礼仪式」还在满西洲的发酵,形成正面良好的公众影响,以抵消威廉姆斯家族带给教会的负面声音,民众因此对教宗安吉尔重拾信心,就在那样的结果逐渐产生时...   同年五朔节的前夕,伊森贝尔王城北面的拉贝利尔大峡谷,一场惊天动地的山体滑坡,将教会私下在搞「人体实验」的事情,彻底暴露在公众的眼中。   “显然这是一场人为的,想要将教会彻底搞垮的阴谋。”   骑士团长如此对我说道,语气笃定:“我敢打赌,只有圣乔治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他这是在报复,毫无底线的报复,威廉姆斯家族的那些孬种,已经分崩离析了,一条条的丧家之犬,居然还能组织发动起如此庞大的人员网,他们一定还有大量流动的暗钱,我们查不出来的暗钱...”   「山体滑坡」这事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算不得大,以往各地的「诊所」也不是没有过病患出逃的意外发生,此类事情教会处理起来,经验早已相当成熟,本应很快就掩盖下去的事情,却在一些不明势力——大抵都是威廉姆斯家族养的爪牙忠犬——的推动之下,流言蜚语先是在王国上层贵族之间传开,并在那之后的半年里一发不可收拾,传遍西洲各地大大小小的酒馆。   起先的时候,教会是想全力镇压的,命知行会的人夜晚巡视酒馆,一但抓到散布留言的人,连夜审问,第二天便以异端罪拔了舌头,火刑示众,到后来连骑士都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抓到的「罪人」里,绝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的平民,与威廉姆斯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说所的一切话,都只是醉酒后在乱嚼舌根,发泄情绪而已。   而这样的人,越是镇压便越压不住,反而只会激起更多人的不满,教会的行为在平民们的眼中,逐渐成了欲盖弥彰的荒诞举动,越是重视这件事情,谣言就显得越是真实。   某一天起,当民众心底的怨恨大过了恐惧,当他们身边的所有人都坚信这件事情,那就是教会末日倒计时的开启。   “可如今回过头来再看,或许倒计时的指钟,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悄悄动起来了吧...”   镇压行动在后来的戛然而止,并非全是因为圣殿教堂的高层们,开始意识到他们已经中了圣乔治那条老狗的阴险算计。   事实上更多的原因,是他们在不久之后,已经没有任何的余力和财力,再去认真应对这件事情。   据骑士团长所说,换成我自己的理解,在当时,圣城理事会其实已经拟好了新的措施方案,他们决定要「故技重施」,就像二月份通过营销我的「死」,来转移民众视线的办法一样,教会想再度制造出一个超热点事件,印在言报的「头条版面」,而后大肆发行——事件都已经决定了,甚至连标题都早已想好:剑圣莱恩力破异端城!恩典天枰骑士团铁蹄踏响东洲,斩杀异端首领,邪教真理之门宣告覆灭,和平的时代终要迎来!   他们将以这一天设为新的节日,号召各国置办庆典,举洲狂欢——「神的子民」们是很好忽悠的,只要能让他们感到巨大的安逸,那些旧的,威胁到自身的概率其实很小的「不安逸」,很快他们就会忘记。   然而这项措施,最终却胎死在腹中。   没能落实下去的最大原因,是还不等剑圣老先生从东洲传来好消息,甚至恩典天枰带队剿灭异端老巢的人选都尚未正式确定,位于阿贝多利亚圣城的教会言报机构,突然间就被人连夜一锅端了。   而动手的,当然只能是言报机构自己的人。   那一晚,圣城城内突然传出惊天爆炸,毁灭的金光冲天而起,包括西洲最大的印刷工坊在内,几乎整条街的建筑都被一扫而空,而那条街正是为《教会言报》工作的神职者们的住所,也因此整个言报机构,除了爆炸的始作俑者以外,没有人能从那场灾难中侥幸逃离。   而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监牢执行官们抓住,一番酷刑审问过后,得知其只是一名拟稿的修士,之所以走向极端的理由,居然是听信了教会实验的事,身为神职者心怀愧疚,几次想要通过职务之便,向神的子民们愤慨发声,却始终都被上层压了下去,心灰意冷之际,觉得这样的机构只能为腐败者的谎言创造便利,蛊惑世人盲信,于是一怒之下,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嗯...   离谱的是,那些向来擅长逼供,喜欢滥用酷刑,心思却极度缜密的地下监牢执行官们,居然毫不怀疑,全部都信了这通鬼话,以「个人极端行事」为由,草率结案。   此事震怒了教宗安吉尔。   他在理事会上拍桌怒吼,并下令让人彻查,拥有如此威力、能瞬间炸毁一整条街的媒介球,对方一个小小的修士,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然而两个月后,监牢方对此给出的回复是:查不出来源,罪人已经在牢房里自尽了,根据目前情报的导向,八成是圣乔治那老货干的勾当。   “废话!”   骑士团长说道此处,横眉怒目:“就连傻瓜都知道,这是圣乔治那老东西的手段,他心里早就恨死了言报机构,可在当时,他人还在牢里,圣城的封锁又向来严密,那种威力的媒介球,不可能流落到外人,或是黑市之类的手中,只可能通过教会的渠道获得,而且能做出那东西的,放眼整个圣殿教堂,也都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人!谁在帮圣乔治?谁敢帮圣乔治?!”   “西蒙那个老滑头,坐着圣城监牢长的位置,尸位素餐,长一张吓人的脸,净只会吃白食!只会敛财!他敢查谁?他谁都不敢查,谁都不想得罪!绞尽脑汁的糊弄教宗大人!”   在骑士团长口中,那位叫做「西蒙」的监牢长简直罪大恶极,他就差说对方和圣乔治穿着一条裤子了——只因为没有证据,我意外发现这家伙倒是个坦荡之人,没证据的事,即便是在我这里,他也不会随便就泼对方脏水——而西蒙之所以敢如此糊弄教宗,是因为那个时候,理事会已经岌岌可危,教宗即便再怎样发怒,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混乱了,他不可能再制裁任何一位圣殿高层。   所有人所有的精力,争分夺秒,都只疲于周旋两件事情。   一个,是流言广泛发酵之后,且不说教会在西洲的信誉度大幅降低,逐渐已经开始有不同地方的人在组织闹事,相比起这一点,来自教会乃至圣城内部的家族,那些拥有威望,神明虔诚的信徒们,又或者像团长这样的骑士们,相对于普通平民的捕风捉影,他们是拥有求证事实的渠道的。   且事情败露到这一步,这类人想要查清真相,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有能力动员、甚至本身就是「猫头鹰」的成员。   所以,他们很快就发现,早在圣乔治还掌握着币行的时候,教会里就有人通过私下的运作,让每年来自各国的税款、募捐款里,有大笔的金钱流向模糊不清。   而这类暗箱操作,几乎是瞒着所有人在进行的。   那些钱究竟去了哪里?   是否真的是用在人们口中所谓的「实验」上了?   可实验的形式,目的又是什么?   是谁在背地里,做着这种丧心病狂的勾当?   而且看上去,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了。   这些人最后所能追溯到的,钱币流向的源头,仅仅就只有用于「医疗技术的改善与药草学研究发展」这一模糊概念,然而这类事情究竟是否存在,是否真的每年都要用掉这么一大笔的钱,在许多威望圣职者们的心里,都是非常清楚的。   而他们在查证之后,发现这一切的导向,最终都流往了神圣教会里那位最高的存在,也就是教宗大人的身上。   于是——   明里暗里的施压,质问,一股脑全都涌向了圣殿教堂。   与此同时,那第二件事,也是最严重的事。桎梏住发狂母神的「锁神链」濒于崩溃的边缘,属于古老神明的遗骸产生了不可修复的裂痕,承载的神力开始外泄,污秽之躯尝试挣脱封印的次数愈发频繁,教宗安吉尔、理事会成员出入监牢深处的次数开始逐渐增多,滞留时间也愈发变长...   这当然是骑士团长过后几个月才终于弄清楚的事情,但在当时,身处圣城但却仍不知情的一些教会高层们,都已经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   而后,同时面临这两件事的巨大压力,面对数不清的质疑矛头,教宗安吉尔难以承受,他没有办法了,不得不开始对那些或许帮得上忙的神职者们,袒露实情。   那其中就包括第四骑士团团长,以及他的家族。 第十三章 灾厄前夕   所谓「袒露实情」的过程,当然不会是把大家都叫来一起,直截了当的开个会,告诉他们:“没错,人体实验是真的,就是我干的,但是没办法了,母神要突破封印了,你们再想说什么都晚了,这个事我们不仅要继续,还得加快进度才行,请你们来搭把手,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事实上,以我从骑士团长口中了解到的,通过他的视角所描述出的当时境况,那恐怕是又一场自教会内部搅动而起,不为世人所知道的腥风血雨。   也是造成如今教会分裂严重的最大祸因。   “尤其是像我的家族这样,服务于教会的历史长达百余年之久,我的父辈,祖辈,都是神明最虔诚的忠信徒,在他们的心里,「神的旨意」向来是高于一切,高于教宗大人的存在,倘若突然间告诉他们,以往的信仰竟成为了如今最可怕的敌人,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差不多等同于要他们的命了。   骑士团长与他的父亲,是去年八月份被召回圣城的一批人里,身份地位最显赫的。而在那之前,他父亲的几位挚友,教会里颇具声望的大主教,第二骑士团团长等人,据说已经先后被传唤过到过圣殿教堂。   那时的他们还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仅仅是带着愤慨的心情,想趁着面见教宗大人的机会,问清楚币行钱款流向不明的具体原因,证实「人体实验」的消息是真是假,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怀着与其同样的心情。   与此同时,也不乏有人为言报机构的爆炸事件而来,或许是死了亲属在里面的,又或许涉及到自身利益,前来协商解决办法。   骑士团长的父亲,成了那一批人里的领头者,在会见教宗大人之前,他们已多次开会商讨,会上甚至有人提出谴责,谴责在现任教宗的荒唐治理之下,严重的变故频频发生,教会在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等等这些问题。   只是在那些天里,通过与圣殿教堂方面的提前接触,骑士团长与其父亲逐渐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察觉到了理事会在对待这件事上的态度,似乎前所未有、简直不讲理的蛮横强硬,他的父亲曾试图再联络那些已经会见过教宗的挚友,前不久确认并统一过态度的那些挚友,然而结果只有两种。   要不就忽然改口。   要不,就怎么也联络不上了。   而几天之后,也不知怎么的,连一些与他们一批被召回圣城的,或许昨晚还口口声声喊着「讨要真相」的强硬派,也都在第二天的私会上纷纷改口,风向变化之快,之明显,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没多久,他们里有人就开始从圣城消失了。   “不是被说服,就是被清洗,这样的蛮不讲理,简直就是在自掘坟墓的事情,在教会千百年的历史当中,没有任何一名教宗敢像他这般,做的如此彻底,如此不加掩饰。”   仿佛像是回想起当时的情绪,骑士团长说道这里,语气中是带有些许怒意的:“简直是暴君一样的手段,没了来自圣乔治方面的制约,想不到竟会让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如此肆意妄为,不计后果的教宗大人,究竟有谁还会再继续支持他,难道真不怕猫头鹰的审判吗...”   他顿了顿。   “在会见的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心里一直都抱有这样的想法...哪怕是如今回头再看,事实也的确如我想的没错。”   极端的处理手段,导致了如今的教会彻底陷入分裂,圣乔治被人明目张胆,自那个号称「连恶魔都无法逃离」的圣城地下监牢救走,而圣殿教堂内部、包括理事会在内,竟然迟迟无人追责这件事情,第二、第六骑士团对于新税收法令的消极执行,并借机在西尔加亚大肆敛财,知行会从最开始的代表「民众心声」,到后来演变为赤果果的流氓组织...   这其中的种种,就连身为「局外人」的我,一路从西尔加亚走来,都早已看的清清楚楚。   神圣教会,真的已经开始走向末路了。   “只是当我真正面见了教宗大人,那一晚之后,我才逐渐理解了,他到底是顶着怎样巨大的压力,背负着何等沉重的目标在负重前行,而我们这些人所要求的「真相」,究竟是一件多么残酷且可怕的事实。”   恍惚间,骑士团长如此对我说道:“我终于明白为何他表现的像是一个暴君,却仍然有不少的人,米歇尔枢机,伊莲娜枢机,乃至一部分的猫头鹰成员,为何这些人还能继续容忍,并且支持他肆意妄为的理由。”   那一晚,骑士团长及其父亲,与教宗安吉尔的会面,是在私下里单独进行的。   见面时,教宗大人据说刚刚才从地下监牢深处返回,当他坐在骑士团长对面的沙发上时,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教袍几乎全被汗水浸湿,头发散乱,脸色异常的虚弱疲惫,闭着眼睛,许久才像是缓过了神。   随后,他单刀直入主题,好似一点的时间都不愿耽误,将一切的实情,对团长和他的父亲,缓慢托盘而出。   “你现在已经能明白了吧?”   骑士团长反问我:“所谓灾难到底是指什么...”   那名在神临时代首个赐予人类祝福的「吉戴尔斯」一族,被后世尊为「丰饶母神」的伟大存在,早在教会成立之初,甚至是在那以前,就已经被人类利用「古老神明」的遗骸之力,囚禁在了圣城地底的最深处。   理由未知——至少在骑士团长眼里,确实如此。   这件事无论是启示录,还是由教会攥写的人类正史,在那上面都找不到哪怕一字一句的记载,在几乎所有神职者们的认知里,神明们早已经去往了人类所不能触及的那片天地,徒留下他们这些虔诚的教众,代管着世间繁琐,偶尔传达「神的旨意」,都只会通过历代教宗。   而当这件事真正从教宗大人的口中说出来时,骑士团长与父亲的第一反应,他们不能相信,也无法相信。   但——   “那一晚,教宗大人带着我们,去到了监牢放置遗骨的地方...”   说到这里,骑士团长的语速不再清晰,逻辑也明显变得混乱。   他没有向我具体描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呢喃出声:“我们根本不敢靠近...根本就...没办法靠近...只是远远的,隔着很远很远...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死亡的气息...混沌的气息...”   而那股气息,将在未来谁也说不准的某一时日——也许是几个月后,又或许是明天,带着毁灭世界的疯狂意志,彻底的挣脱封印。   “圣墙...”   “教宗大人告诉我说,那股混沌的,污秽不堪的可怕力量,会随着锁神链的逐步瓦解,其弥散的意志,首先会聚集在死亡气息最浓郁的卡特尔加林...而如今那里的渊泥蔓延,已经让圣墙再也不堪重负...”   “火种的意志所孕育的,或许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怪物...不久之后,将于卡特尔加林再次诞生,就像最初的深渊那样,毁灭的灾厄将再难阻挡,从那片死地开始,直至席卷整个西洲...”   为什么是不从圣城开始?   心底像这样的疑问,我并未向骑士团长直接问出来,我明白从他这里,不可能会得到任何答案。   吉戴尔斯这种生物...   直至现在,恐怕也没有谁能对它真正有所了解吧。   这则可怕的,令所有神职者都无法接受的消息,最终被骑士团长和父亲带回到家主那里,不过在那之前,他们与教宗大人已经签下协议,无论整个家族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是选择帮助教宗共同抵御来自「神明」的威胁,还是始终接受不了「实验」的残酷而选择中立,他们都不能再对任何不知情的神职者,再提起关于「灾厄」的任何细节。   否则,将会被以异端罪论处。   那后来的几个月里,有许许多多的神职者,连带其家人一同,都被以异端罪论处了。   而也有不少的信徒...   他们逐渐开始聚集在西尔加亚,聚集在那座历史悠久的沉默之堡,那些神职者认同了教宗安吉尔的做法,并决定孤注一掷,参与到人员急缺的「命运计划」第四阶段当中。   亦或者,协助教会推动新税法的实行。   眼前的这位第四骑士团团长,便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之一。   尽管他的家族,他的父辈祖辈,到最后也没能说服自己,接受教会「囚禁」神明的事实,清晰认识到「灾厄」的本来面目,他们不愿与「神」为敌,更不愿参与到那种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里。   可是,他们却也并未阻止骑士团长的私人决定。   而这些「真相」的袒露,自然只是针对骑士团长,亦或者其家族,像这样在教会里拥有威望和势力的高层之中。   在与那些理解并愿意施加援手的神职者们达成一致之后,圣殿理事会为了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筹集到大量的金币用于第四阶段实验,他们为各国拟定的新的征税案,那也是我从西尔加亚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包括教会插手瓦伦皇室内战的理由,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他们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   我能从骑士团长这里了解到的,差不多也就这些了。 第十四章 晚餐局(上)   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耐心的坐在牢房前,听他断断续续,或激动或悲愤的对我述说这些事情,从开始内心稍许有点抵触,到后来的情绪不断上涌,想说的不想说的一股脑全部倾诉而出。   也或许,一直背负着心底深处,那善与恶之间的矛盾和煎熬,他早就希望有个人能像我这般,听他毫无顾忌,袒露出憋在心底许久的这些事情。   整个过程,我几乎没怎么打断过他。   等骑士团长觉得说完了,这才珊珊开口:“我记得你说过,安吉尔已经许久没再出现过了,这是怎么回事。”   而男人说完了这些之后,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一种虚脱般的恍惚,他盯着牢房外的黑暗怔怔出神,许久才出声回答:“我不清楚...”   “不清楚?”我深蹙眉头。   “啊...”   只见他面色颓萎,眼神游离,也不知此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喃喃说道:“圣城的内城,早在半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封了,整个阿贝多利亚大教区里...除了偶尔有密令传出以外,再无半分消息。”   “教宗大人也好,伊莲娜枢机也好,包括那些圣殿理事会的高层们,他们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公共场合露过面了...”   “你的意思是说。”   我想了想,开口问他:“安吉尔那些人,在这半年里一直都呆在圣城教区?寸步不离?”   “大概吧...”   男人语气,听上去也不像是很确定。   于是我又问:“囚禁母神的监牢,那个锁神链的位置,也在你口中的教区里?”   “嗯。”   他点了点头。   那这样的话...   感觉就有些很不妙了啊。   “教会内部,现在究竟乱到什么程度?”   我试图理清思路,本以为安吉尔那边只是对目前的现状有些穷于应对,可倘若真如骑士团长所说的那样,他们根本就是半点都顾不上了。   也难怪第二骑士团会联合起外来的那些商会贵族,借着圣城的征税法令,明目张胆在西尔加亚南境大肆剥削,骑士们一个个只知贪图享乐,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么浓重,这事如果放在几年前,团长的脑袋恐怕早就没了。   “乱到什么程度...”   而骑士团长在听到我的问话后,暮然间又嗤笑出声。   然而这一次,他轻蔑的对象并非再是我:“躲事的躲事,敛财的敛财,躲事又还想敛财的,会和敛财又不怕事的,互相咬起来。教会法庭形同虚设,审判官与贵族们沆瀣一气,违反教条不再是令人畏戒之事,吞下几乎整个币行的罗斯修斯家族,也因为监管丧失力度,终究是露出了隐藏许久的獠牙...”   “只剩下为数不多,还想做些实事的蠢货,陷在这日渐腐败的淤泥污潭里,寸步难行...一整年了,重建言报机构的计划,却始终连议程都提不上去,没有人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一个圣乔治,多少人装模做样在找,最后找到了技女那里...”   那些话听上去,多少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   或许兴师动众前往帝国,已是他最后力所能及的一切了。   可真是——   不久之后,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罗曼尼医生在哪里。”   ............   从监牢出来,看见守在外面贝拉姨,她明白我不想让任何人听到对话的内容,一直到我出来,才又把值守的猎人们召了回去,领着我出了营地,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贝拉姨。”   临走之前,我叮嘱她道:“让山特尔军的猎人们注意一下,我回来的消息,别再让以外的更多人知道了。”   “嗯,我明白。”贝拉姨如此回答。   黄昏时分,夕阳渐落。   出了营地之后,我没有立刻就回到皇宫,而是披着斗篷,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看切利尔斯的城民们或喜或忧,聚在肮脏的角落里,谈论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有不少人已经受征开始干活了,工作多是清理街道上横尸血迹,顺便从死去的士兵身上,翻摸些钱或者吃的东西。   北境军与王城军所谓的「搜捕有罪贵族」行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远远的,在路过一条吵嚷的街道时,我看见有衣衫不整的女人,匆忙逃出一栋颇为华丽的宅邸,然而很快,士兵打扮的军人就从宅邸里冲出来,拽着她的头发,想要将她重新拉回去。   那士兵口中不住辱骂:“臭婆娘,还敢咬我!给你脸了这是...他妈的,宁愿做那种贵族猪猡的**,不愿意给老子撅起屁股,老子可是救你们于水火的大英雄,没有北境军,你们全部都得饿死在城中...”   我看出那士兵的打扮,钢铁与皮革相间的甲胄,依稀就是山特尔堡的猎人。   那一瞬间,我险些就做出了下意识地反应——踏出月步,出现在拽着女人头发的士兵面前,一拳轰碎他的脑袋。   我得告诉他们,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必须坚守底线。   哪怕在战争之中,有些东西无论你再怎么强硬,总都会不可避免。   我差一点就那么做了。   只是在动手之前,听到有脚蹄声从另一边的街头传来,看起来是另一队的猎人,为首的队长脸上有狰狞的刀疤,看起来颇为面熟,记得应该是猎狼军里,最早跟随在胡佛身边的人。   他看见宅邸门口正在发生的一幕,翻身就下了兽背,走过去一脚踹在对方胸口,力道之大,让身高一米八有余的汉子径直飞出了四五米远,而在那之前,他还打算笑着向队长行礼。   “想做这种事,先征求对方同意了,爱怎么就爱怎么,折腾一晚都没人管你,早说了不准强迫,把这话当成放屁么,都以为只是说说?”   那人躺在地上半天没动,随即被后来的同伴拖下去了。   “这种货色是哪个带出来的?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北境军了,我说的。”   威严的话语声远远传来,我想了想,不再有插手的打算了。   如此,晃晃悠悠走到黄昏,才想起要回去皇宫。   维姬与父亲他们,似乎开了半个下午的会议,我回去的时候,听说双方将领才刚刚散去不久,找了几人随口一问,女王陛下似乎出皇宫了,也不知干什么去,而父亲也已经不在这里,只有母亲开完会后没再离开。   “佩、佩伊洛小姐...啊,不!公主殿下...”   被我问话的,是个年轻但却已经跟着胡佛在做事的猎人,他是认得我的,很明显在我面前略显紧张,腼腼腆腆的大男孩模样,说话结结巴巴,不敢看我的眼睛:“凯瑟琳夫...凯瑟琳皇后殿下,好像在皇宫二楼的餐厅,她刚才还找人寻过您...也许有什么事情,您、您要不过去看看吧?”   餐厅...   我想了想,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十五章 晚餐局(中)   然而上到二楼之后,忽然意识到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可不止有一个餐厅。   切利尔斯城皇宫的修建,是早于「冬之月」统治帝国之前,由前代皇室花费二十余年的时间竣工,其结构之宏伟,奢华,时至今日,也堪称瓦伦帝国的最高建筑艺术杰作,拥有约两百余间大殿小厅,宫殿后方还有占地面积约十万平方米的御林园,小的时候,依稀记得有一次,我还在那里陪同样年幼的皇子们狩过猎...   所以实际上,我对于这座宫殿根本算不上陌生,很清楚二楼那些星罗棋布、错综复杂的各种大厅,几乎每一间都会设有餐厅的位置。   不过,我心里大概是清楚的,那年轻猎人口中的餐厅,最有可能的是哪一间。   穿过宽敞华丽的走廊,很快来到正宫主楼的东面,进入到名为「阿狄丽娜」的大厅,我记得这里,好多年以前就来过,每年我们这些皇室成员就是在这儿等候凯恩斯皇帝起床,第一次来时,我还被这里奢华的黄金灯台与水晶吊灯给震惊到过,印象中很清楚。   尽管那些东西,现在似乎都已经被北境王城两军洗劫一空,就连墙上凯恩斯与皇子们的壁画,都被全部撤了下来,胡乱丢在角落。   “佩佩?”   此时大厅里仍有猎人在往外搬运物资,我听到有人忽然唤了我一声,转头望去,看见火烈鸟安妮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安妮姐。”我叫了她一声。   “你下午跑到哪里啦,我刚还想托人再去找你呢...”   火红色盔甲的女战士几步来到面前,听到我还叫她「安妮姐」,脸色看上去有些高兴,说话声也因此显得亲昵:“中午是不是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记得你很能吃东西的...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肯定饿坏了吧?”   “...还好。”   虽说中午那会儿的确没吃什么,但我早已不再会因此就真觉得饿。   “快来快来!”   然而埃琳堡的女伯爵却很是热情,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拽着我就朝大厅深处走去:“你母亲就在套房那边,说今晚要为你做一顿丰盛的晚宴,我们找你很久啦!”   “...哦。”   穿过大厅,后面就是帝国皇帝的套房了,嗯,皇后的寝宫也在此处,母亲果然是在这里的啊。   我心里一面想着,被安妮拉住快步的走,她今天心情真是不错,与平日里眉宇轩昂的模样比起来,这时候才感觉更像个女人,话也因此变多。   “先前在谷地匆匆一见,有很多话没能来得及和你说,你能平安回来,可算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呢!”   “......”   “佩佩,你现在都变得这么厉害了啊,攻城战没受伤吧?这两年里,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啊...”   “......”   “我问过凯瑟琳夫人了,可她不愿意告诉我,你这两年难道没有在西洲吗?你知道该死的教会那时候说你什么...我们都信以为真了...”   “他们在言报上撒了那样的谎,夫人得知消息,当场就晕过去了。她这两年过得其实也很艰难,我总是呆在她的身边,所以最能看得出来...你可要好好陪陪她啊,你回来了,她整个人立马就变了,好像丢掉的魂回来了一样...”   “......”   女战士一路上显得有些叽叽喳喳,东问一嘴西问一嘴,话痨一般的小女人模样,在以前依稀是没见过的,我记得她从来都不是这样话多的类型,恐怕这时候,也只是想极力掩饰...心底深处别的什么情绪吧。   “哦哦,我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儿!”   这句话并非出自我口,而是在走出大厅来到套房前的镜廊之后,安妮耸了耸鼻子,小声喊出来的。   她略显激动的回看我一眼:“烤乳猪?烤牛腿?嗯...还有蛋和奶的香味,真是好久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了,这几个月来总是在啃又干又硬的面包,看来今晚托佩佩你的福气,总算是可以一饱口福啦!”   镜廊是直接通往行宫的,皇帝的套房就位于行宫深处,几道大门都由不少面熟的猎人严加看守,我认出他们是白皓城时跟在母亲身边的那十几人,胡佛叔的手下。   他们是最先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活着回来的人,与安妮想必也非常的熟悉,看见我们过来,自然是不会阻拦的,纷纷挺胸行礼。   这些山特尔堡最忠心也是最优秀的工坊猎人,他们在望向我的时候,眼神里俨然已经充满敬畏,有些像是在面对父亲时,才会不自觉流露出的那副心态。   “辛苦啦!”   安妮对他们笑着回礼:“一会儿我和凯瑟琳夫人说说,可得好好犒劳犒劳你们。”   而我也对他们点了点头。   食物的香气,此时闻着已经很浓郁了。   好像有甜甜圈的味道...   我也开始下意识地耸鼻子,的确是很香的味道,尤其怀念的味道,是母亲在亲自下厨,不会错的。   忽然有些想吃东西了...   尽管食欲远远算不上强烈。   等真正进入套房,绣花的天蓬、镀金的护栏蓦然映入眼中,天花板上雕刻着一副巨大的浮雕,这里相比「阿狄丽娜」大厅,其装饰程度还要奢华的多,也或许是水晶吊灯还未拆卸的原因,整间套房正室显得尤其精美。   帝国皇帝真正的居室,朝觐和举行问安仪式的地方,能与这里的豪华相比拟的,放眼整个帝国,也就只有同样位于皇宫的一楼御座厅了。   如此浮华绮丽的宫殿...   却与外面充斥着贫穷和饥饿,肮脏和混乱的城民区,仅仅只有一窗之隔。   窗里,是极尽享受天堂。   窗外,是挣扎求生炼狱。   脑袋里忽然冒出这些想法的同时,我感到安妮忽然间放开了我的手,快步朝着正室北侧的小厅走去,食物的香气就是从那边飘来的,视线穿过拱柱,已经能看到铺着红绸的长餐桌了,有忙忙碌碌的女佣人端着碟碗,将晚餐一道道端上桌。   “夫人!”   安妮的身影穿过拱柱,一边喊,一边对着像是厨房的隔间挥手:“我把佩佩找来了,孩子估计饿的够呛...”   都说了我还好啊...   我于是也就走了过去,掀开兜帽,甩了甩凌乱的长发,来到餐桌前先瞅一眼,嗯...晚餐好丰盛,甜点特别多,而且还有葡萄酒...嗯?   “来啦。”   另一边,母亲从厨房的窗口里探出半个身子,挽着袖口系着围裙,满头黑发干练的盘起来,明亮的眼眸在餐厅里巡视一圈,在看到我后,脸上绽放出和煦的笑容来。   “先坐那儿去,饿了吃几口点心垫垫,马上就餐。”   她如此说着,转身便又忙去了。   只是那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陡然让我心神一动,想起还在山特尔堡的那段时间里,我经常会看到如今这般场景,也经常看到母亲露出这样的笑容。   恍惚中...   我感觉似乎又像回到那时候了。 第十六章 晚餐局(下)   坐在餐桌前,盯着大半桌的美食怔怔发呆,那边听到安妮似乎是进厨房去了,与母亲小声的对话悄然传来。   “在哪里找到她的...”   “没找到,孩子自个儿回来的...”   “这丫头...”   “来时的路上和她聊了几句,除了话明显变少,整个人略显沉闷以外,其他方便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夫人,你会不会是担心过头了...”   “唉,真是的话就好了...”   着装华丽又不失优雅的女佣们从厨房进进出出,将做好的新菜继续端上餐桌,满面严肃的女佣长托着茶盘,挺直腰板走过来,为我斟上一杯热腾腾的名贵红茶,她将茶简单对我介绍一番,不过我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这些女佣不是从北境带来的,大抵是原本就为皇宫工作的女人,北境军看上去没有为难她们,这一点,从女佣们算不上紧张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不仅如此,有些好像还显得很高兴。   我想,此时能在这里帮母亲准备晚餐的,之前肯定都是服务凯恩斯皇帝的女佣,这些女人个个都很年轻漂亮,无论是颜值还是身材,皆都属于出类拔萃的,和山特尔堡挑选佣人的标准不同,显然能进皇宫的女佣首要条件并非吃苦耐劳...我大概明白她们好像心情都不错的理由了。   也是些苦命人吧...   一面想着,我不禁将视线再次放到了餐桌上,随后蓦然发现,母亲今晚准备的餐食,和以往在寒冬之城的时候稍有不同,以前是因为所处环境的原因,能端上桌的除了甜点就基本全是肉,然而今天——今天多了不少清汤寡水的蔬菜料理,看上去就让人没什么食欲的那种。   再加上还有葡萄酒...啊。   我好像想明白原因了。   糟糕...   不妙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我下意识地从桌前重新站起身子——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突然就想再出去走走了。   “妈妈!”   我毫不犹豫,朝厨房喊了一声母亲,然而凯瑟琳夫人忙忙碌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声音,就在这时,拱柱的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一道曼妙的白色身影,便已经珊珊进到了餐厅里。   “......”   是维姬。   这女人不是不在皇宫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欢迎伊森贝尔尊贵的女王陛下莅临餐席,能服侍您这样伟大的女性,是我们宫廷御侍莫大的荣幸,请您落座稍等,今晚由瓦伦帝国的皇后殿下亲设家宴招待,邀您品尝山特尔堡特色厨艺。”   呵,还有开场白。   我又看了一眼母亲的方向,乖乖坐下来了。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开场白...   依旧是一袭洁白绸裙,将那近乎完美的身材勾勒出来,又不会显得太正式的金发女人,在两名女佣殷勤的指引下来到餐桌,她随后瞟了我一眼,眉头轻蹙,故意绕过其中一名女佣为她安排的客座,走过来拉开我右边紧挨着的椅子,淡定入席。   弄得那女佣以为搞错了什么事情,脸色一僵,马上就变得有些惶恐,手足无措起来。   “...干什么啊。”   我下意识地警惕,对惶然的小女佣使了使眼色,摆手让她去忙自己的,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维多利亚便侧目朝我望来:“吃饭。”   随后又反问:“怎么了,很奇怪?”   她那淡然的眼神仿佛就像在说:我坐这里你有意见?我不就该坐这里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埃琳堡安妮,见过伊丽莎白女王陛下。”   这时候火烈鸟从厨房里快步出来了,满手水渍看起来像是帮了点忙,到维姬面前先行了礼,待女王陛下点头算作回应,她便笑道:“早听闻伊森贝尔有朵不得了的曼陀罗花,今日一见,心中了然,觉得传闻终究还是传闻,哪里又及得上真人的十分之一。”   安妮说这话,大抵是由自内心震惊于维姬的美貌,站在女人的角度就想着夸赞一下,只可惜,维姬从来都不会以此为豪,这「马屁」算是准头差了些。   “过誉了。”   女王陛下回应道:“火烈鸟安妮,埃琳堡的女伯爵,我听说过你,北境军不可或缺的一员虎将,此次南北战争中立下了不少功劳。”   “能被女王陛下如此赞誉,实属有幸。”   啊,开始了,无聊的寒暄环节。   不过讲道理,女王陛下一般不会像这样虚伪客套的恭维对方,火烈鸟能有如此待遇,怕是因为她与母亲亲近的原因吧?维姬肯定是看出来这点了。   啧。   这女人的心思啊...   “北境军此次能大获全胜,还要感谢王城军不留余力的支援。”   安妮在桌对面坐下来了,望着维姬满脸诚挚:“这番话本不应该由我来说,可作为战场上的率军的将领,我要代那些北境战士向陛下道谢,您挽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没有您拦在月山嘴,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安妮伯爵用不着说这些。我与斯卡利杰本就有协议在先,如今两国已是盟友国了,往后的日子,要面临的困难与危险恐怕数不胜数,如何才能携手共存,谋求更多长期又稳固的贸易发展,这才是造福两国民众的重中之重。”   “女王陛下说的极是...”   两人一边交谈,女佣长从一旁恭敬上前,想先为女王陛下斟杯热茶,却被她用手挡住,修长的食指敲了敲桌子,一指桌上那瓶未启封的葡萄酒。   她又想喝酒啊...   于是我眉头深蹙,马上转头看她。   女王陛下装作无视了我,面不改色,继续与安妮说话:“我希望这次能调派一部分王城军的铁匠,让他们与你们一起回到北境,去寒冬之城参观中央工坊的冶金技术。”   “作为回报,山特尔堡,埃琳堡和卡里耶新城,也可在之后指派一部分工匠前去克里斯罗德尼城,和我们的匠人一起探讨建筑学的研究。”   “这件事,陛下早就与公爵大人谈过了吧?”   “嗯。”   “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埃琳堡工匠人才向来短缺,此事我回去了,可要好好筹备一番才是...”   说话的同时,女佣长已经非常熟练,将桌上的葡萄酒启开醒酒,另一名女佣忙拿了高脚杯过来,放在了女王陛下的面前,随后又在我和安妮的面前各放一杯。   “我不用了,谢谢。”我赶忙拒绝。   “哈哈。”   那边的安妮正想再对陛下说些什么,看到佣人给我拿酒杯的事情,顿时忍俊不禁:“女王陛下,您与我们家的佩佩小姐,也算是熟识了吧?有没有见过她喝酒的时候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笑得有些豪放。   这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无伤大雅的玩笑话题。   可不知为什么,女王陛下的气场倏地一下就变了。   她望着安妮伯爵,先前那气定神闲的淡然顿时一敛,明明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一双金色的瞳眸在烛火中微微闪烁着,语气依旧寡淡,却给人忽然间露出攻击性的感觉:“我们家的佩佩小姐?”   轻吞慢吐,一句貌似很平静的反问。   却让餐桌上和煦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古怪。   “呃...”   火烈鸟安妮大抵满脑袋的问号。   敏锐的她已经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然而脑子根本就转不过那个弯来,只好下意识地先接话:“是啊,埃琳堡与山特尔堡是世交,佩佩还豆芽儿一般大的时候,我就带着她到处...的跑...”   话说到一半,语气慢了下来。   “是吗。”   女王陛下换了坐姿,将后背靠在座椅上,翘起二郎腿:“那还真是感情要好呢,是不是还一起在麦田里打过滚?”   她说着,食指在桌面敲的「梆梆」响,朱唇勾勒气弧度,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有...吗?”   满头雾水的安妮将视线投了向我,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很正常的一个话题,聊着聊着感觉就变了点味儿。   “......”   我没有说话。   只是将手悄悄伸到桌底下,在维姬白嫩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嗯...   手感真好。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麦田里打滚在指什么,我记得维姬给我讲的,有关她「恋爱开窍」的那个故事。   这女人别的我看不出来,在这种事情上的心思,我感觉我已经能做到一猜一个准:她指定觉得安妮姐面相偏中性,人又挺好看,加上还穿着盔甲,眉宇轩昂,一身英气的模样,说起「我们家佩佩」时,那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语气,拨撩到了她某根敏感又有病的神经。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饿了。”   于是我站起身,从桌上抓起一块甜点,塞进嘴巴里:“乌呣...好吃!维姬,你快尝尝我妈妈的手艺,我想这一口已经想很久啦。”   说着,又拿起一块点心,打算往她嘴巴里塞。   “...我不吃甜食,你忘了。”   维姬冷冷的注视着我,说出这句话后,任凭我将点心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蹭来蹭去,也不肯再张开嘴巴了。   “我没忘。”   我对她哼哼,侧过身一手拄在她的大腿上,努力将脸凑过去,举着甜点望着她的眼睛:“你不想吃,那就不准喝酒,不然我告诉妈妈,你不爱吃她做的东西。”   咦?   我是不是不经意间,发现威胁这女人的新方法了?   脑袋里念头闪过,我将蹭过她嘴唇的甜点,又扔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这是下意识的,根本没过脑子的动作。   然而咀嚼两秒之后,我看到她眼中隐隐又流出的笑意,忽然间就有些怔住。 第十七章 席坐之谈   淦...   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不算的吧。   女孩子之间分享食物什么的,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以前在学院的时候,这种类似的情况经常会发生啊...糕点啊羊腿啊什么的,大家不都是你咬一口我咬一口,尤其是沙拉,每次我吃东西,都喜欢抢过去尝上几嘴,有时还故意专挑我咬过的地方下口,我虽然不开心,可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怎么到了维姬这里,感觉就变得相当尴尬了啊。   尤其是看到她那一丝笑意...   你笑个什么劲啊笑。   我停下咀嚼了,慢慢将身体侧回椅子坐正,心情略微复杂,忽然间就觉得不自在,抬起头时,又看见安妮姐目露惊异,在我和女王陛下之间来回看着:“你们...”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其他方面上去:“佩佩,你和女王陛下的关系,原来有这么要好的吗?”   火烈鸟心里大抵相当震惊。   那可是伊森贝尔的女王陛下啊,传闻中的黑色曼陀罗,一位非常冷傲的伟大女性,尽管坐在这里,尽力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模样,可身上那股不怒自威气场,可是让她一直都有压力。   然而旁边的佩佩却丝毫不受半点影响,刚才那「喂食」的举动十分自然,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这让安妮感到不可置信,有那么一瞬间,生怕女王陛下会因此发怒,从而影响到两国刚刚建立的良好友谊...   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佩佩刚才叫她维姬,那听上去应该是女王陛下的乳名之类,唯有亲近的家人还能喊的昵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的远远不止她想象的那样。   是曾经在王城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佩伊洛是伊森贝尔和平勋章的授勋者。”维姬说话了,很官方的回答,“她还在王城时,我们曾联手抗击过强大的怪物。”   “怪物...是深渊的怪物吗?”   安妮说着,蓦然间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那年言报上刊登过的,出现在伊森贝尔的可怕怪物,有个很有名的修女,在那场战斗中牺牲掉了...”   火烈鸟紧皱眉头。   然而话接到这里,就有些没意思了,于是我和维姬,谁也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那块甜点在我的嘴巴里停留不久,本着食物无罪的想法,我还是嚼了嚼,咽下去了。   这期间,女佣们又端了两道菜食,一道颜色红红的汤食上来,长桌上至此就几乎再也放不下什么了,我数了数,这顿晚餐母亲一共做了十八道菜,且用的几乎都是些很高级烹饪方法和食材,虽然我清楚这是用来招待维姬的,但也属实有些奢侈了。   “女王陛下安好。”   很快,凯瑟琳夫人亲自端着最后一个餐盘,从厨房里悠悠走了出来,来到桌前,笑着对维姬打声招呼,语态随意:“很抱歉怠慢了您,条件终究还是有限,这已经是我能从皇宫御膳房里找出来最好的食材了,今晚算作是一场家宴,女王陛下请别介意。”   母亲将手中的餐盘端到我的面前放下,我低头一看,是满满一大盘的格雷船长。   “怎么会,夫人您太客气了。”   维姬说道:“想不到黑堡时随口闲谈,夫人您竟还记得我的饮食习惯,今天这些绿食,夫人做的很不习惯吧,真是难为您了。”   “哪里的话。”   凯瑟琳夫人笑道:“女王陛下为我们费了那么多心,顶着王城咨议会的压力,不惜冒险对抗教会第四骑士团,与这份大恩相比,一顿小小的晚宴而已,何足挂齿...”   她说着,仿佛蓦然间才注意到维姬所坐的位置,立刻捂嘴,黑眸微微睁大,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咦,陛下怎能坐在这种次末席的位置?皇宫的御侍都不懂规矩的吗,是谁让您坐在这里的?”   凯瑟琳夫人望向不远处的女佣长,女佣长嘴巴张了张,不知该作何解释,下意识地把目光又投向为女王安排座位的女佣的身上,于是夫人也就随着看了过去,那女孩正在边上调拨烛火的光亮,见此阵势也不敢多说什么,嘴巴一瘪,委屈的都要哭出来了。   “算了算了。”   凯瑟琳夫人当然并不是想真的责怪谁,她摆摆手,又走到餐桌主座的侧席,将椅子拉开来,望着维姬,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笑容中夹杂着些许的歉意。   “她们在皇宫服侍凯恩斯太久了,许是不太清楚北境的规矩。女王陛下,您哪能坐那里啊,那是家中小辈的位置,您是尊贵的客人,得坐这里才行,否则待会斯卡利杰来了,一准要说我几句。”   咦,父亲等会也来吗?   “没关系的,夫人。”   然而维姬看着母亲,一张脸淡然如水,不为所动:“今晚既然是家宴,我又比佩佩大不了几岁,在您的眼中,不也就是小辈吗。”   “那怎么行!”   凯瑟琳夫人连连摇头:“您贵为一国之君,怎能算是我的小辈?这话可不敢说,我们至多平辈论交,否则您那些将领可都在外面听着呢,要是知道您受了这等委屈,怕是了不得哦。”   她说着,就要过去「请」女王陛下起身移步了。   “...也好。”   眼看着推脱不掉,维姬干脆就自己起身,但却没有马上过去,她居然拉了一把我的手:“佩佩,和我坐过去吧。”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她硬生生把一脸懵逼的我,从座椅上强行给拽起来了。   手劲贼大,生怕我反抗似的。   ?   我是真的有点懵了。   搞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说,告诉母亲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是骗我的吗!   啊??   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几乎脑袋宕机,被她半扯着拽到了主位的侧席,在侧席的次席,也就是紧挨着维姬的位置又坐了下去,这个过程中,我明显看到母亲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女王陛下啊...”   凯瑟琳夫人愣了半晌:“这,这似乎...有些不合适吧...”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哪里不合适?”   维姬淡定反问:“我也同样很久没见她了,想和她多说说话,夫人,就随意些吧。”   “......”   母亲最终无奈,坐在了另一边的侧席位上。   “妈妈...”   我踌躇许久,弱弱出声想要试图解释,却被母亲淡淡剜了一眼,她有些心事重重,我看得出来。   而目睹了两人之间暗暗交锋的火烈鸟安妮,则是慢慢将目光视线聚焦在了满桌的餐点,仿佛谁说什么也没听见。 第十八章 家宴(上)   好的吧。   气氛到了这里,我几乎已经很确定了,母亲不知道维姬和我的事情才怪...呸呸呸,我和她有个狗屁的事情...这该死的女人肯定趁我之前不在,早早就给母亲透露过她那流氓意图了,可她怎么敢!?   我简直尴尬到想要抠脚,已经完全不能再好好正视母亲的眼睛了。   于是便低下头做起了乌龟——只望着面前的餐盘发呆,餐盘里摆的是很大一只烤禽,像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鸟类——怎么不是甜食?维姬你倒是把格雷船长也给我拿过来啊,好想吃口甜食,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   好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等回来再自然而然的换个位置...   对了!   我蓦然「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妈妈,我好像肚子有点不太——”   “肚子如果不舒服,我就去让人叫医护来。”   维姬倏然转头看我,目光犀利,仿佛要将我刺穿一般:“你这惯用的招数,我已经听夫人念叨过无数次了。”   ?   妈你怎么卖我。   我并不甘心,嘟囔着嘴又说:“只是想去趟盥洗室...”   说完,扭过头不去对视维姬的眼睛。   “...那就去吧。”   等了片刻,我听到女王陛下发话了,心里顿觉一松,随即又蓦然意识到,为什么我想去个盥洗室还得听你发号施令,我想去自己就去了...   然而推开椅子,脚下才刚迈出一步,却听那女人忽然又说:“假如不想和我坐一起,可以直说的,我没关系。”   语气听上去有些淡然,有些低沉。   “......”   这我走很难再走了。   你不能这样干啊,维姬...   简直就像是...   “哦!看上去我们迟到了啊。”   倏然间,从拱柱外的殿堂传来一声大嗓门的喝呼,将饭桌上略显尴尬的气氛悄然打断。   众人立刻闻声望去,见气宇轩昂的斯卡利杰公爵大步踏进餐厅,身后跟着胡佛,教宗骑士塔·拉夏...居然还有那个「假维姬」!   那喊话的显然是北境蛮汉胡佛叔,一进餐厅就盯上满桌的美食了,大笑说道:“哈哈,夫人亲自下厨,今夜可算是有口服了...雪酒呢?这么丰盛纯正的北境晚宴,怎么能少得了寒冬之城特酿的雪酒!”   他随即才将目光望向维姬,脸色一顿,挠头又露出憨笑:“嗨...给女王陛下请安了,对不住对不住,还以为您没来呢,嗓门大了些。”   另一边的「假维姬」则一脸亢奋,她身上穿着颇为华丽的红色礼裙,提起裙摆几个健步居然就直冲了过来,走到我背后,双手分别扶在我和维姬的座椅靠背上,贼兮兮的目光在我们两个脸上来回扫视:“咦,咦咦咦...”   “咦什么咦,老实找地方坐下。”维姬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那我想坐在希尔维嘉小姐的左边!”   她看维姬坐在我的右侧,而左边的位置是空的,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想法说出来后,又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故意不征求我和女王陛下的意见,而是将目光投向母亲与父亲:“可以吗可以吗?”   “想坐就坐吧,有什么关系。”   斯卡利杰笑呵呵的说道,但他随即被母亲回头瞥了一眼。   不过父亲并未在意:“伊丽莎白陛下,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来之前外面又出了点事情,这不,才处理完就赶了过来。”   他一面说,一面坐到了主座的位置,而胡佛与塔·拉夏则依次坐在了对面母亲与安妮姐的左侧,那其中塔·拉夏所坐的位置,已经是母亲刚才口中「小辈」的席位,只是这时候,谁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理解。”维姬对父亲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咦?你怎不不坐下?杵在这里干什么?”已经在我身边坐下的「假维姬」倏然抬头,看着我的脸诧异道。   “不要你管。”   我也不愿意给她好脸色,翻了个白眼便不再理会,至于她坐到我旁边的事情——爱坐就坐吧,随她的便。   然而经此一打岔,我也就没再要去什么盥洗室了,眼看着母亲都没有了让我换位置的心思,也就安安稳稳,重新坐了下来。   女佣长此时将那盘格雷船长又端到了我的面前,放下之后,感觉葡萄酒醒的差不多了,隔着白丝巾端起酒瓶,向众人开始正式介绍:“1154年产自西尔加亚斯玛兰卡庄园的特级干红,以其独特的口感和香浓的回味而闻名于世,是西洲最后一批出自斯玛兰卡庄园的红葡萄酒,作为酿酒师心中的传奇,令无数藏酒者向风靡然,皇宫酒窖最高级的珍藏品...”   ...嗯?   这酒...   我记得第一次维姬的时候,她是不是就喝的这个?   好像还向我炫耀来着。   隐隐有点印象...啊。   心里正走神着,反应过来的时候,女佣长已经为女王陛下斟上酒了。   “嘿,喝葡萄酒有什么劲,再好的葡萄酒喝下肚里都是甜水,有些还酸酸涩涩的,连个酒味都没有,哪里比得上我们北境的烈酒!”   斜对面的胡佛笑声豪放,他这话是对安妮说的,然而火烈鸟捂着脸不搭理他,胡佛也不介意,转头又问母亲:“夫人,有没有雪酒啊?我记得猎狮军那里还剩不少的。”   “有,怎么能没有。”   于是母亲笑着招呼边上的女佣,让她去取酒了。   “伊丽莎白陛下,我听说你喜好喝酒,待会儿要不要尝尝我们寒冬之城的雪酒,那可是在北境最受欢迎的酒。”父亲对维姬说道。   “好啊。”   而女王陛下也答应的很干脆,完全不顾我在桌底下又悄悄掐她大腿...我今天算是发现了,这女人的腿,明明看上去很纤细,根本就没什么肉,掐起来手感简直棒,就跟QQ弹弹的果冻似的,尤其是隔着一层纱裙,那摸上去细腻的感触...唉,我想这些破事做什么?   “我平时鲜少喝烈酒,偶然来了兴致,尝尝其实也不错。”   “那我也要喝!”   另一边的「假维姬」顿时也来了兴致:“我也要喝你们的雪酒,我在宫里的时候,王姐从来都不让我喝酒,可她自己总是一个人躲着喝闷酒。”   这婆娘竟然顺嘴揭起了维姬的短。   话说她真是维姬的妹妹吗?   维姬怎么会有这种憨包妹妹的...   「啪」地一下,我的手忽然被打开了,由于正在走神所以这一下惊了我一个机灵,转过头时,恰好对上维姬颇感不耐烦的眼睛。   “好玩吗。”她问道。   “什么好玩吗?”   还不等我回答,一直都装作不在意,然而却始终暗地里观察着我们两人的母亲马上开口了。 第十九章 家宴(中)   可惜她并未察觉我在桌底下的小动作,狐疑的目光在我们两个脸上望了片刻,没能看出端倪,见女王陛下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对我说道:“佩佩,你坐在那了就不要胡闹,老实吃你的甜甜圈就好。”   那语气,就像以往在山特尔堡的餐桌上时,照例对我的数落一样。   “...哦。”   我只好闷闷应声。   随手抓起一个格雷船长捏着,目光扫视一圈在坐的众人,看起来感觉是人已经到齐了的样子。除去最边上默不作声的塔·拉夏以外,大家的情绪似乎都还不错...嗯,贝拉姨果然还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那——   “帕戈斯叔呢?”   我察觉到那个总是醉醺醺的工坊巨汉也不在,由于母亲还在一直看着我,于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就随口问了一句。   “你帕戈斯叔他啊,哈哈。”   父亲正在与安妮说话,闻言便笑了:“但凡桌上有酒的宴席,是一律不能叫他的,太折腾。”   说完,转头又对维姬解释:“佩佩说的是我们中央工坊最优秀的铁匠,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嗜酒如命,酒量好的吓人,今晚他要是来啊,桌上的酒有多少下多少,我们谁都陪不住...”   维姬听了,也就点点头。   短暂的交谈过后,雪酒送上来了,胡佛两眼放光,兴致上头,吵嚷着要用碗喝才够味,最好能捧着酒桶一饮而尽,同样兴致高涨的「假维姬」举双手赞成,看起来除了我之外,大家似乎对她已经都不陌生。   然而雪酒的酒桶虽然不大,一口气全喝完恐怕当场就得躺下,哪怕帕戈斯也不敢如此牛饮,于是母亲恼怒拦住了他,数落几句,说女王陛下还在,成何体统之类的,胡佛也就悻悻收了念头。   女佣们为众人斟上酒,期间父亲问了一嘴我的「随从」,那位总是不说话的剑士小姐去哪里了,要不要叫她过来吃点东西,毕竟救了父亲一命,感谢的话在那时路上就想说,只是实在无从开口,但帝国应该给予她奖赏和荣誉的勋章,今晚可以顺便聊聊,问问她想要什么,然而被我拒绝了。   自打战争结束之后,剑鬼小姐就被我放羊了,她说想在城里到处看看,我猜是去找那些流放出城的教徒,问些关于母亲的事情吧。   她说过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动的手,那之前我以为也是安斯艾尔那个老头,结果好像不是。   反正如今她在哪里,我不知道了——虽然想要召她过来很简单,朝天空发射一枚显眼的冰弹就行,但我清楚以剑鬼的性子,不喜欢也不适应这种人多的热闹场合,她才没什么兴趣和维姬或者父亲打交道,她只喜欢听你吩咐简单又直接的命令。   “勋章就算了,爵位封地什么的,好像她也不在乎。”我想了想,“父亲可以在寒冬之城,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她早就没有家了,如今连家人也没有。”   “会不会太简单了?”   “她不喜欢复杂的,本就是个很单纯的人。”   于是父亲点头,表示知晓。   酒斟完毕,佣仆屏退,除了我所有人面前都有一杯雪酒,浓郁的酒香丝丝沁鼻,是那种闻起来就很烈的味道。   “来,敬伟大的胜利。”   父亲带头举杯,所有都将杯子举了起来,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我举的是参了水的葡萄酒,水占八分,酒大概只有两成,感觉差不多已经是我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本来就没打算喝,可大家却觉得今晚怎么都得意思意思,连父亲也这么想,而母亲也未阻止。   “敬我们牺牲的勇士,敬我们开创的历史,敬子民,敬自由,敬帝国人与王国人患难的友谊,敬我们各自家乡的故土,愿来日无惧风浪,我们同舟共进,砥砺前行,干了这杯酒!”   “嘻哈,干了这杯酒!”   父亲的酒辞,「假维姬」兴奋的附和声中,众人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而我也有样学样,感觉这时候养鱼是一种极深的罪孽,于是也将参水的酒「咕嘟咕嘟」饮尽,还没喝完就听到旁边「假维姬」被呛的直咳嗽。   “咳咳...咳!哇,哇哇哇...什么啊这是...北境人都喜欢喝这种辣椒水吗...咳...”   我放下酒杯转过头,看到那女人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啊哈哈!”   于是对面的胡佛开始大声嘲笑她:“难怪女王陛下不让你喝酒来着,艾雅瑞拉殿下,你这和佩佩差不了多少嘛,她第一次尝雪酒和你一模一样,可她那时候才14岁。”   ?   黑她就黑她,干嘛带上我啊。   “这酒...”   另一边,维姬将喝光的酒杯放下了,眉头紧蹙着,喉咙一下下的滚动,迷人的侧脸肉眼可见,有丝丝红晕泛了上来。   她喝不惯这个...   哈。   “佩佩,你这孩子,怎么也跟着一口气喝完了...”   母亲在那边隐隐又要训我了,但随后却被父亲挥手打断:“没事没事,今晚值得喝一点,难得孩子开心,你就由着她吧...”   “没错!”   胡佛叔似乎也在跟着起哄:“再来一杯!我看佩佩酒量有所见长嘛!来来来,胡佛叔敬你,敬你为北境军立下大功!”   男人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雪酒,起身就要和我继续碰杯,屁股才刚刚抬起来,被旁边的安妮姐拽着甲袍拉了回去:“你快闭嘴吧,都还没吃东西呢...”   “不行不行,我要吃一口垫垫,这就太烈了。”假维姬用绸巾擦着眼泪,还在不断咳嗽,“受不了...咳咳...”   “用餐吧用餐吧,今晚都放松,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大家随意些。”父亲说着,率先拿起刀叉。   其他人见此便也都开始动了,我一边咬着手里的甜甜圈,一边用余光瞅「假维姬」插起一大块肉就往嘴里塞,许是真被辣的够呛,吃相完全没有王室所应具备的优雅风度,哪怕是第一次与帝国的新皇帝吃饭,她也放得很开,肉汁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了,她居然还用手去接。   反观维姬,拿起汤勺先是舀了半勺汤,勺子到嘴边才俯下身,微低着头,小抿一口顺顺酒气,喝汤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独特的味道。”   她浅尝一口,将目光投向母亲,真诚称赞道:“清香鲜美,口感像柔软的绸缎滑过喉咙,酒的辛辣立刻就散了,凯瑟琳夫人贵为皇室,想不到竟有这般手艺。”   “只是普通的冬菇汤而已,北境人喝酒就喜欢用它润嗓子。”   母亲有些开心了,尽管嘴上还在谦虚,却是已经满脸的笑意:“食材很简单,只是熬的时候需要注意火候,比较费时间,我在汤中加了自己调配的香料,与女王陛下整天在宫里吃的玉馔珍馐相比,怕是有些献丑了。”   “我从未喝过这样的味道。”   维姬轻轻摇头,又低头喝了一口汤:“王宫里那些御厨可做不出来这个,您太谦虚了。”   “陛下喜欢就好,再尝尝其他的?”   “好。”   于是母亲这边开始为女王陛下介绍每一道由她亲手做的餐食,假维姬听说汤很润喉,便也连忙舀一大勺,「呼哧呼哧」喝了起来,父亲与安妮也都在吃东西,对面的胡佛动手拆了个大禽腿,咬几口便又想喝酒了,于是开始和塔·拉夏套近乎。   “教宗骑士大人,来,我敬您一杯!白皓城若不是有您在,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塔·拉夏便举杯与他相碰:“解围的是希尔维嘉小姐,我这里只是举手之劳...”   这个过程中,我干掉了四个格雷船长,正在干第五个了。   母亲做的格雷船长,味道还是比我自己做的要好,比在白皓城时「假维姬」给我弄的那一桌好吃多了,伊森贝尔的厨师感觉普遍不是很擅长做甜点,就算是维姬的随行御厨,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比起母亲做的,都差很远。   又或许...   是我很久没吃到这个的原因吧。   格雷船长...   依旧是我的最爱啊。   这点,大概是永远不会变的...   啊。   咦?   吃着吃着,我忽然停住了。   刚才喝下那么一杯酒...   虽然是兑过水的酒,可那也是酒,我喝的那样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要晕的感觉?   我眉头紧蹙,朝手边空掉的酒杯确认一眼。   嗯,真的被我一口气喝光了...   我居然没半分醉意?   这合理吗??   “想什么呢,佩佩。”   蓦然间,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母亲问道:“怎么了,是甜点不合口吗?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她像是有些不自信了,起身拿了一个甜甜圈,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尝了尝,稍松一口气,说:“这不挺好的吗?”   那副表情,似是带着些许紧张的。   然后我才忽然意识到...   母亲,恐怕很久都没做过这些事了吧。   厨艺一旦荒废过久,想要再重拾起来可不容易,这一大盘的格雷船长,相比起记忆中的味道,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母亲恐怕花的心思,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所以她从刚才起就一直都在留意我,她怕我会觉得不好吃...   就连维姬都夸她做的东西好吃了。   我却什么也没说...   “不是的。”   意识到这点后,我赶忙对她露出笑容:“妈妈,这次的格雷船长,味道比之前都要好,我忍不住吃了好几个呢。”   “是吗。”   母亲这才又松了口气:“那你也别光顾着吃甜的,来,尝尝妈做的这个...你好久都没吃过北境的餐食了吧...”   “嗯...”   状态不对,稍作调整   很抱歉,不是更新。   发出这个东西,大家也懂,今天肯定是又没了。   我今天其实没什么事情,所以昨晚才说今天正常更新,本以为没什么问题,然而问题却马上就出现了:我昨晚失眠到快五点。   应该是快五点吧?迷迷糊糊的,没睡多久,早上又被核酸大喇叭薅起来,做完核酸回家开电脑,想码字,码了几行感觉驴唇不对马嘴,算了,补个觉再写,这一补就补到下午三点,饭也没吃,也不饿,浑浑噩噩的,又坐到电脑前开始写,感觉照这时间,今天至少能写3000字以上,可我坐了三个小时,到现在写出来能看的,只有400字。   状态不对了。   虽然很希望自己能兑现诺言,前天说双更没做到,昨天说双更也没写完,到了今天,只有一更补的了,怎么还是写不出来——我这么想着,心里又开始急,更写不出来了。   我觉得,我需要花点时间,调整一下状态。   最后一卷,不能再急乎乎的这么写了。   我思考良久,决定稍微慢下来一些。   不再心急火燎的,想着大家在等更新,翻翻评论都在催更,所以我今天尽量写多点写快点,写少了,我明天必须双更补回来。   我想慢下来,好去推敲更多的细节。   嗯...   抱歉。   现在是这样想的,今晚我去到哪个湖边,吹吹风转一转,让头脑清醒些,带着耳机听着歌,慢跑一小会儿也行,让脑袋转起来,想想更多有趣的情节。   明天该是有一更的。   但如果状态调整不算顺利,接下来,我可能会两天更新一个大章。   当然,这样的状态不会很久,最多一个礼拜吧。   也不是第一次调整状态了,时间还是大概能把握住的,最多应该一个礼拜。   但那之后,我也还是想慢下来,尽可能每天一更,觉得没思路或者哪个点没想通的时候,我也不会强行去更。   总而言之,最后一卷,是线索最多,事情最复杂的一卷。   我不想再为了更新速度尽可能的快,故事节奏尽可能的快,而导致质量上让我自己不能接受,抱着这样的心情写东西,也难保证再能写出什么更好的内容。   再次对大家说声抱歉。   望理解。   西语。 第二十章 家宴(下)   窗外的天色逐渐黑了。   而我的面前,格雷船长的盘子早就被扫荡一空,整整一盘全是我一个人吃完的,期间「假维姬」想尝一口,手刚伸出去,就被真维姬用眼神给唬住了。   维姬看起来,并没有要将她正式介绍给我的意思。   待酒过三巡,餐桌上气氛便显得愈发活跃,也是借着微醺的醉意,心直口快的胡佛叔说话便完全放开了:“想不到啊,有一天真能坐在这皇宫的最深处,与斯卡利杰大人...与在做的各位英雄,像在寒冬之城的家里,像在山特尔堡那样...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他喝了大半桶的雪酒,舌头已经有些直了:“还能与传闻中...传闻中的黑色曼陀罗,伊森贝尔的第一美人,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同桌对饮...哈!斯卡利杰大人,这些年皇宫打压我们,教会也把矛头对准我们...可如今,第四骑士团溃了,凯恩斯在您面前跪下去了...他跪下去了,我就在旁边看着...那一刻我觉得,出了口恶气啊!”   “再过不久,山特尔堡就要变成皇宫了,寒冬之城...四大王城里唯一不是国都的城,这一年,总算是要...想起来就和做梦似的...我胡佛只觉得,这辈子跟着大人您...值了,真他妈的值了...”   胡佛叔说的声情并茂,激动时,起身又要与父亲碰酒。   于是父亲也就笑着举杯:“今后的麻烦事还多着,你啊...是要担大任的,可得多动动心思了。”   另一边,母亲也喝的脸红红的,眼神却很清醒,她转头敬了最边上的教宗骑士一杯酒,感谢的话说过之后,便问:“塔·拉夏先生,过些天有什么打算吗?”   教宗骑士闻言,思虑片刻。   “我随女王陛下返一趟伊森贝尔,有些事情还需要尽快处理。”   “咦...”   母亲并没有深究他到底有什么事情,而是略显诧异的望向维姬:“伊丽莎白陛下,这就准备启程回国了?”   “嗯。”   维姬小抿一口葡萄酒,淡声说道:“这里的事情谈毕,王城军就要撤了,咨议会小半的成员,近些天陆陆续续应该都到王城了,恐怕数着秒的,都在宫中等着。”   “那些讨厌的豺狼,就让他们多等等嘛!”   「假维姬」明显喝的有些多了,她雪酒红酒混着喝,此时滑嫩的脸蛋渗出迷人酡红,说话更加没边没际:“反正也就是分赃这点破事儿,要我说啊王姐,你干脆就在瓦伦帝国呆他三四个月,我们一起去寒冬之城嘛!让那些老家伙等急眼,每天晚上睡不着觉,最好等死那几个特别讨厌的,我早看他们不顺眼,反正现在也没人敢随随便便说你...”   “然后呢,给教会那边留足够的反应时间来对付我吗。”   女王陛下看着自己的妹妹,眉头微蹙:“喝了点酒,脑子都喝丢了,在这里胡言乱语。”   「假维姬」听了,也不当回事,吐吐舌头,露出古灵精怪的笑容:“可是王姐,不想就留下来,和佩佩小姐多呆几天吗?”   这句话过后,餐桌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正要与塔·拉夏喝酒胡佛,埋头吃东西的安妮,面带笑容的母亲,父亲,几道视线不约而同,下意识的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假维姬」仿佛后知而不觉,眨巴眨巴眼,表情迷糊:“怎么了啊,大家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可这该死的女人,她显然就是故意这么问的。   “王姐和佩伊洛小姐私交好,大家都知道的嘛。她们在王城时就住一起了,隔三岔五同睡一张床什么的,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见怪不怪了属于是,圣布伦节都一起过的——”   话没说完,维姬一个冷冽的眼神就撇了过去:“艾雅,闭上你的嘴巴。”   “...哦。”   「假维姬」乖乖闭嘴了,低下头假装去吃东西,金色的眼眸却「咕噜噜」转个不停,悄悄偷看着众人的反应。   那小脸贼兮兮的窃喜,挑事端不怕闹大的模样,看的我差点想一巴掌抽过去。   真屑啊...   “咳,咳咳。”   短暂的沉默过后,火烈鸟安妮似乎像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咳嗽声打破宁静,她于是连忙举杯喝酒,以掩饰内心的慌张和无措——她想起用餐之前,女王陛下和小姐亲昵的互动,总觉得忽然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佩佩,你——”   胡佛叔眼神飘忽不定,盯着我和维姬看了片晌,愣愣说道:“你和女王陛下原来这么要好?都住在一起了啊,这可真是...嗨,我说呢!帝国和王国的关系从来都是不远不近,怎么就忽然...话说你们居然一起过圣布伦节...你们为什么一起过圣布伦节啊?没记错的话,那不是小情侣喜欢过的节日吗。”   男人是真的没转过那个弯来。   这桌上也就只剩下他,没能转过那个弯来。   母亲都已经黑着一张脸了。   而维姬则挺着腰板白着脸,拿起刀叉吃下一口菜,谁也不看,似乎也没有对谁解释什么的打算。   “这个...哈哈。”   最终还是由父亲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尴尬:“说起来小女在王城的居所,的确是伊丽莎白陛下授意安排的,记得佩佩当时还写信告诉过我,说宅邸很安静,住着舒服,她蛮开心的...”   他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那段时间,小女真是受你照顾了,恐怕没少添麻烦吧?哈哈,山特尔堡里,可就数她最能闹腾...女王陛下是在隔壁也有个庭院?”   不等回答,男人又说道:“小女离了家,一个人肯定不习惯,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比较粘人,在家时,晚上就经常喜欢和她妈妈一起睡。没有她妈妈在身边陪着,连吃喝怕都是问题,呵,总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家伙...”   “也幸好女王陛下有那个心,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陪她说说话,这可真是——恐怕在她的心里,早已经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亲人了吧?佩佩有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哥哥总是心粗,她其实从小就想有个姐姐的,这下啊,可算是愿望成真了...你说是不是啊,佩佩?”   那最后一句,他是看着我问的。 第二十一章 刺痛   这几番的话说的看似随意,却是将「假维姬」故意抛出来的「爆点」,软绵绵的全部圆了过去。   与维姬一起睡是因为我怕寂寞,一个人住的不习惯,反正在家也是喜欢和母亲一起睡的——至于一起过圣布伦节?   他家的小女儿又没有什么男朋友未婚夫,这种年轻人都喜欢的热闹节日,和「关系要好,在心里当成亲人的姐姐」一起过了,又能有什么问题,很正常嘛。   “你说是不是啊,佩佩?”   父亲反问我最后一句话时,面带笑意,眼中充满着亲睦与随和,就像是在很自然的引导我点头「说是」。   父亲在表达他的态度...   与此同时,他也在向我征求我的态度。   所以说...   维姬是真的,已经什么都对他们讲了啊。   怎么这样...   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心里忽然觉得,有股东西在憋着。   我想这一瞬间,我是应该要觉得气恼的。   气恼,又或者无措。   忽然间就要面对这种事情了,简直让人毫无防备,也根本没想过要为此准备一些什么,就在今天早上的时候,维姬还骗我说,她没有告诉母亲的...   我望着父亲的眼睛,又看了看对面故作不在意,低头吃着东西,实际上却很在意的母亲,以及旁边一脸平静的维多利亚女王,嘴巴张了张,这一瞬间,思绪是卡壳了的。   脑袋里蓦然回忆起的,是仿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隆道尔2、3号宅邸还未合并,晚上我因为害怕而跑去找到维姬,在那间暧昧又香艳的浴室里,她对我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吧。   [等你明白什么是自己喜欢的,等那时再遵循内心的声音...]   我想起她对我说的话了。   时间一晃,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   而我...   对于问题的答案,却从未有认真的考虑过。   就连此时本应该出现在心里情绪,气恼也好,慌乱也罢,本该是有些什么的,可我却完完全全,一点都感受不到的。   “......”   我只是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的脸,因为感受不到自己真实的心情,所以也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究竟该要怎么和他们说。   我不可能就真的顺着父亲的话,哪怕是暂时的敷衍也好,假如点头说了声「是」,那就一定,会狠狠伤害到维姬的心。   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可若说不是,那么为难的,却又是父亲和母亲了。   他们已经很明确的表达出了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希望我可以只将女王陛下当作姐姐来看待,不要再进一步了。   而我,同样也不想看到他们失望又或者无措的样子。   毕竟这样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里,总归还是难以让人认同。   最重要的是...   我可能没办法再确认我内心深处真正的感情了。   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   于是时间一秒、两秒的过去,在我无声的沉默里,我看到父亲望着我的笑脸慢慢沉寂,母亲也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目光聚焦在我的脸上,表情逐渐变得震惊,像是有些不敢相信我的犹豫。   而维姬...   我看到维姬的眼底,恍惚之中,似乎悄悄闪过一丝黯然。   啊...   可如果不说的话,伤害的...   却又好像是所有人啊。   我...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根本就——   “她现在,还没办法回答这个。”   蓦然间,我听到维姬开口说话。   余光里,女王陛下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丝巾擦了擦嘴,动作优雅,云淡风轻,她随即看了我一眼,转过头时,目光炯炯如灿星,坦然面对着我的父亲与母亲。   “凯瑟琳夫人,斯卡利杰陛下,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些什么。”   她说着,先是对上了母亲的视线:“我先前的确与夫人袒露过心声,与令媛之间的事情,也曾经提起过一些,但那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我倏然转头望向维姬。   在那张近乎完美、淡漠而冷静的侧脸上,我并未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哪怕是先前眼中闪过那一瞬的黯然,也都早已消散匿去。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得到过她的肯定,那只是我的一点心绪,白皓城时我告诉夫人那些,是因为看到夫人整日消沉,于心不忍,想借题为你梳理情绪,顺便对帝国北境,对山特尔堡表明我的态度。”   “我想让你们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个人都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这点毋庸置疑。”   女王陛下说,所有人都听着。   此时此刻,除了表情愈发懵逼的胡佛叔以外,大家都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稍显严肃了。   “我表明了我的态度,却从未有想过用此来要挟什么,那只是我个人的情绪,是我想这么做,不论是对帝国,还是对佩佩,这无关你们的态度或者选择,也无关她最终会不会答应我。”   她顿了顿。   “我对此并不抱有奢望,我看得出来,佩佩她...似乎和我不是一类人呢。”女王陛下的话里,那最后一句,忽然变得有些软绵绵、轻飘飘的,仿佛叹息。   不是一类人...   不是一类...   而她的声音,反反复复的回荡在我脑海里。   “所以,你们谁也不用感到为难。”   女王陛下继续说道,她向父亲望过去了:“不用非要逼她做出什么选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我所求的,不过是偶尔的闲暇之余,若我们都正好有空,她能来主动找我,来看看我,不要忘记我,不要疏远我...王城时我与她说过这些,如今也不会变。对我来说,仅此就足够了。”   “王姐,你——”   身旁,「假维姬」脸色忽然一变。   许是喝了些酒的原因,女人的眼睛有些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在难过。   她喊了一声「王姐」,嘴巴紧抿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王姐淡淡瞪了一眼——这一眼,我看的出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假维姬」自然也看得出来,哪怕她心里憋着多么大情绪,也不敢在女王陛下真生气的时候,多说哪怕一句话,愣了片刻,怄气般的又将头扭过去了。   “我们一直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用力在期盼着。”   维姬轻吐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把她给盼回来了。回了家,事情也都圆满结束,那就尽可能的让她舒服一些,高兴一些,不要再给她增加心理上的负担,让她为难了。”   “维姬...”   你们谁都不是我的负担。   无论发生什么,你们永远都不会是。   我想要对她说这个。   然而却被女王陛下摆摆手,强势打断了。   她端给我一盘绿油油的汤菜:“吃饭。”   随后,又皱着眉数落我:“从刚才起,你就净吃甜甜圈了。”   “......”   我看着她漂亮的眼睛。   这一瞬,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电似的被动了一下。   那感觉沉甸甸的。   有些许刺痛。 第二十二章 酣意正浓(上)   在那之后,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但这一晚,大家都喝的有几分放纵。   最先醉倒在桌上的是胡佛叔,晚宴前就属他叫的最凶,却不想,成了唯一一个喝到不省人事的。他最后迷迷糊糊,又与塔·拉夏和安妮姐碰了一杯,杯中的酒喝一小半洒一大半,喝完眼睛都直了,整个人瘫软在靠椅上,没多久便传来了呼噜声。   「假维姬」兴致忽然再没那么高了,杯中的酒也下的快了起来,没人找她喝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喝,若不是女王陛下拦着,她也能把自己喝趴在这儿。   总是如此,到后来也眼神迷离,醉颜酡红,说话变得口吃不清,一个劲的非要和我碰酒,想把我也灌醉来着。   这女人天生媚骨,醉酒后媚态像是要从小脸满溢出来,总是不经意就趴在我耳边说话,身子也软趴趴的,一个不注意就歪过来了,脑袋靠在我肩膀,不这样根本就坐不住——我看得出她不是有意的,脑袋瓜大概早已喝糊涂了,本能的喜欢往人身上粘——正因为不是刻意,那双水汪汪的眸子若是盯着寻常男子,在这种时刻,恐怕真没几个能把持的住。   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维姬平日里不许她喝酒。   这女人在醉了之后,半点防范的心思都没有了...   实际上,只是个很单纯的女人吧?   我不知道...   思绪大抵也迷糊了。   维姬端给我的那盘菜,什么味道我几乎没怎么尝出来,脑袋里反复回想着刚才她说的那番话,然而心如枯井,始终再找不到当初哪怕一丝的悸动。   我忽然就觉得,应该再多喝些酒。   给自己重新再倒满一杯,不参水的葡萄酒,这个过程被母亲看在眼里,欲言又止,却在与父亲交换了眼神之后,谁也没有出声拦我,胡佛叔那时还没彻底酣醉,马上起身叫好,并第一个与我碰酒。   “今晚,我想喝醉。”   在对一桌人表达了这样的意愿之后,我开始与他们轮番碰酒,父亲,母亲,维姬...到假维姬的时候,耳朵里听着众人哄笑的声音,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却根本不想停下来,这种仿佛即将酩酊大醉的感觉,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体验过了。   而喝醉的时候,人的情绪是会被放大的。   我只是想试试这个。   于是,酒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酒劲,很快也就上来了。   我以为我能喝更多的,但其实一圈都还没有碰完,意识就已经开始陷入混沌了,耳朵里「嗡嗡嗡嗡」,全是些听不清楚的说话声。印象中最后一眼看到的场景,是父亲与母亲略显无奈,却又夹杂着某种我看不懂的欣慰,是他们在对视中露出的那种表情。   “我家女儿啊...”   “始终还是那个,会为他人的情绪...而感到为难的小家伙...”   这话到底是谁说的,我已经没办法分辨了。   ............   “胡佛这货,睡的死沉死沉的...”   “每次都是这样,喝不了多少,就喜欢逞能...”   “去去去,让人把他拖走...”   ............   意识断断续续,一直都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女王陛下,还好吗...”   “都回房间歇着吧...我已经有些晕了...”   “安妮,安妮...”   “塔·拉夏大人,今晚...是有什么事想和她说吗...”   “明天再说也不迟...”   ............   “佩佩...”   有人在拍着我的肩膀叫我。   “佩佩,能听到我...说话不...”   好像是母亲...   “这孩子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虽然其实...也就不到半瓶的葡萄酒...”   “妈...妈...”   我努力的想要将头从桌子上抬起来,但似乎做不到,柔弱的喊出一声母亲,一张嘴就觉得天旋地转,有些想吐:“呕——”   “哎呀...”   “她要吐了...快,女王陛下劳烦搭把手...”   “嗡嗡嗡嗡...”   恍惚中,有人扶着我坐起来了,有人一边架着我的胳膊,托着我的脑袋将头探向桌下,一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两股不同的淡雅清香瞬间扑鼻而来,夹杂着些微的酒气,似乎让恶心的感觉少许退却一些。   “好像吐不出来...”   有人说道,听声音是母亲。   “扶她下去休息吧...”   嗯,这是维姬的声音。   “我...木系...”   好像清醒点了,稍微能说话的感觉,就是舌头有些捋不直...我怎么还是会醉成这样啊。   “死丫头还说没事...也都怪我,今晚就不该放任你喝这么多酒...这明早起来啊,可得难受大半天了...”   母亲一边数落我,一边用力拽着我站了起来,但她力气小,加上也喝了酒,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连带着我一起摔倒在地。   “小心...”   似乎是维姬伸手扶住了她。   “呼...我也是有些醉了呢...”   “夫人,您去休息吧,佩佩交给我...我没喝多少酒,今晚正好照顾她...”   “...那不行。”   她们扶着我开始走了,母亲听到维姬说这样的话,很明显变得警惕起来:“佩佩今晚得和我睡...”   “我...几己...可以的...”   她们每人架着我一只胳膊,感觉像押送犯人去刑场那样在拖着我走,这姿势其实很难受,不一会儿胳膊就有些发麻了,我于是想要挣扎着让她们放开我:“不用...随...水...”   “别闹腾。”   然后脑袋就被人轻轻敲了一下,只听母亲又说:“你瞧你自己,路都走不直了。”   “我来背着她吧。”维姬说道。   “还是我来吧...”母亲却拒绝了她的好意。   两人又是将我一番折腾,随后我就感觉自己趴在了瘦弱而又温暖的后背,我下意识地将双臂环绕向对方细腻的脖颈,感觉有人在背后用手推我屁股,有另一双臂弯抱住了我的腿,随后起身。   我闻见那股和我身上很相似的气味。   丁香的味道...   算了算了,有些难受,任由她们折腾吧。   我在那股令人安心的味道里,慢慢闭上眼睛。   周围逐渐变得安静。   耳朵里回荡的,除去长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以外,还有母亲略微吃力的喘息。   “嘿...这小家伙,都这么重了啊...”   “怕是有七八十斤了...”   “我啊,上一次这么背她的时候,还只像是背了个大猫咪呢。”   “可这一转眼啊...”   “都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母亲的语气有些感慨:“论起这年龄啊,早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啦...”   我安安静静趴在她的后背,感觉到稍许的困意逐渐正在上涌,有些不想再说话了。   “女王陛下...”   过不久,母亲又开口了。   “今晚啊,我也是借着酒劲,有些话到了明天或许就说不出口了,但现在,趁着只有我们两个...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和您说一说的。” 第二十三章 酣意正浓(中)   然而这句话说出口,待维姬迟疑的「嗯」了一声,两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却是陷入了许久的安静。   直到我听见「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母亲背着我不知进了哪里,我闻见熏香好闻的味道,这大抵是间卧室,我听到壁炉燃烧的「噼啪」声,有女佣上前问了安,随即便与母亲一起将我放在了床上,为我盖上暖和的被子。   “睡吧,我的乖女儿...”   温热的掌心摸着我的头发,柔软的唇瓣触在我的额头。   “妈妈很快就回来陪你。”   我闭着眼睛,听到母亲煦柔的话语,幽兰般的吐息吹在脸上,睫毛微微颤动。   意识迷迷糊糊的,没多久,房间里烛火暗淡下去。我听到她们出门,轻掩木门,脚步逐渐远去的动静。   那之后,悄然的对话,才从门外较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过来了。   “女王陛下,这实在是有些...有些难以启齿,我明白你对佩佩,对我家女儿所抱有的感情...”   母亲大抵以为,隔这样的距离,我就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了。   可她们的话,我即便是喝的醉了,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维姬沉默片晌:“夫人,这是打算要向我表态了?”   她如此问道,声音带上了些许的防备。   然而母亲却没有着急回答她。   脑袋仍旧晕乎乎的。   安静片刻,我听到母亲再次开口,语速慢吞吞的:“在白皓城时,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这几天里,自打佩佩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我的心底...徘徊不去...”   “你那时曾说,你愿意将我当作长辈,我很荣幸,也有些受宠若惊。我明白伊森贝尔能够在这种时候,不惜与教会交恶,也依然不留余力的协助北境,我们能共度难关,其实是托了小女很大的福气...”   “夫人,我说了这是我的意愿,您不必再提这些的。”   “不,不...有些事我必须要说在前面。北境人向来都重情义,从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是吃着雪水长大的北境女人,我女儿亦是。你为我们做过的一切,我们都会牢牢记在心里,北境的每一位战士,也都该牢牢的记在心里。”   “倘若有一天,王国遭遇了无法独自应对的灾难...这一天当然最好不要来临,但倘若真的来了...届时,还请陛下不要客气,不要有所顾虑。”   “在任何时刻,不论是面对怎样的敌人,山特尔堡都将义无反顾,站在王城的一边。我,斯卡利杰,以及佩佩...北境军会像今天的王城军一样,助王国抵御最强大的敌人,这是我们对陛下你的承诺,请牢记这一点。”   “...我记住了,夫人。”   维姬的声音依然冷如清泉,可听上去却已经没有了那种疏人千里的感觉,这大概是她平日里只会对我展露的一面:“夫人,这里没有外人,您不用再称呼陛下,叫我维多利亚就好。”   “好,好,维多利亚...”母亲听上去有些开心。   可却也夹杂着些许的为难,于是她迟疑片刻:“实话说,我很喜欢你...斯卡利杰也是,我们都很欣赏你的性子,不做作,接人待事从不虚与委蛇,生在帝王家,这是很难得的品质,尤其是身处王城那样的环境...我想,这或许也是佩佩喜欢你的原因。”   提起我的时候,母亲的声音显得更加愉快了些。   “她啊,以前就不喜欢皇宫里大多数的贵族,与凯恩斯的那两位公主,也是从不往来的...不喜欢总是眼高于顶的南境皇室,觉得他们热衷于瞧不起人,比较排斥和同辈的贵族交朋友...呵呵,小孩子心性。”   “可是呢,却偏偏能和身为女王陛下的你,你们两个居然能够成为...关系如此要好的朋友。这种事,却是我们谁也不曾料想过的,然而只凭这一点,我们在正式会面你之前,也大概能想象出伊森贝尔的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一开始也不喜欢我,您知道的。”维姬说道。   “是啊,你说过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   母亲像是想到了什么,呢喃两声。   所以那些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我听着她们两人在说,渐渐感觉又不困了。   她们的话题,实在没办法让人再有困意。   “维多利亚...”   少顷,「那些事情」终究是被母亲给略了过去。   “你既然当我是长辈,那就恕我冒昧,今晚啊,就把你当作晚辈看了,我们抛去那些身份,敞开天窗说话吧。”   “...嗯。”维姬闷闷应道,“您说,我听着。”   “老实说,佩佩这孩子...”   她们又开始说起我了:“我们把她养这么大,其实从未有过什么期许的...呵,这么说倒不是在数落她。那孩子从小就我们被娇惯着,她爸心疼她,两个哥哥也是护起来没个限度,整个山特尔堡里,就没有事事不宠着她的...”   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感叹。   “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一直没经历过什么事情,我们也从未想过,要让她非去经历一些事情...”   什么嘛。   说的好像我就是个只会躲在温室里的铁five...   “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就把寒冬之城和中央工坊,把北境所属的领地,交由拉法叶,也就是佩佩的大哥去管理,那孩子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交给他我们也能放心。”   然而说着说着,母亲又绕到我的两位哥哥身上。   对了...   回来之后,我还没见到过他们啊。   “至于佩佩的二哥...呵,也是个不省心的。没什么大本事,花花肠子整天用在女人身上,我们不好管,就想交给他帕戈斯叔叔去管,那小子最怕他,能管的住。他叔那一身打铁的本领,正好也缺个传承,所幸的是,老二对这个是有兴趣的...天赋也有,就是性子不踏实,得好好磨练磨练...”   “总之呢,两个哥哥自小就处处护着她,等将来他们真正成长起来,能担更多的事儿了,这个骄纵的幺妹,护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问题,也不需要她去经历多少风雨,就任着性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由着她喜欢的去吧。”   说到这里,母亲顿了顿。   “当时我就想啊,以后等佩佩再长大一些,等到了给她配婚的年纪,哪怕她看不上那些身份显赫的皇宫贵族,哪怕是...哪怕是她私下里偷偷爱上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穷小子,哪怕是这样的结果,我们都是能接受的,只要那个男人足够疼她,能照顾好她...”   啊...   噗。   妈,回头我教教您猛男这个词到底怎么写吧。   ...对啊。   我可是猛男来着...   有多久了?没再这么想过。   “当然,出身是要干净一些的,至于家世,不重要了。未来啊,她男人给不了的东西,我们可以给她,等我们也给不了的时候,她还有两个哥哥呢,也不至于受了谁的欺负...只要佩佩过的开心,幸福...日子简简单单的,我和他爸也就放心了。”   “佩佩能有您和斯卡利杰这样的父母,是她的确幸。”维姬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的波澜在里面。   “以前啊...”   母亲稍微缓了缓,又接着说道:“很多的事情,我心里总是有底的,也觉得儿女自有他们的福泽。我和她爸,其实从未想过要让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   “只是不知怎的...”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   “到后来,很多的东西,就随着那些我们总是料不到的意外,各种让人糟心的变数里,慢慢都...脱离了原先预想的轨迹。”   喃喃的、略有些颤抖的话语声里,我听得出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无奈,怅然,像是在借着酒劲,母亲很有分寸的,把这些情绪稍微释放了一些出去:“本想着护她一辈子的...”   “可结果,唯独却只有她,经历了我们谁都未曾想象过的,最可怕的事情。”   “夫人,这不是您的错。”   维姬在试图安慰母亲:“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是啊...”   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   “如今她回来了,我欣喜之余,更觉得有些不真实,做梦一样的感觉。这些天里,几乎每天晚上,还是会梦到她离我们而去...”   云絮般飘渺的话语,梦呓一样,模模糊糊回荡在门外的走廊里。   “呵,怎么说着说着,我又开始犯病了...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些的,只是忍不住...在餐桌上的时候,我就在想了。”   两人沉默片刻。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看着你们说话,看着你们...亲昵的模样,好像突然之间,心里有了更多的实感...”   “我们其实没能保护好她,她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我们没能保护好她...我也好,斯卡利杰也好,我们都没能保护好她...”   她说话开始变得更慢,像是在努力压抑情绪,斟酌语气。   “她现在,没有以前那样的活泼了,尽管今晚在餐桌上,努力想要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可越是那样,我看在眼里,心就越像是被刀搅一样...”   “我就在想,假如能让她重新变得开朗,无论什么事情,我觉得都是可以接受的。只要能让她开心起来,只要有谁能治愈她...埋藏在心里,不愿意对我们诉说的那些创伤。”   “我这样想着,就意识到...假如你们真的在一起,你和我的女儿...你们的那种关系,若是真的,只要她会觉得开心,我是不是——”   母亲顿了顿:“我是不是就可以做到,欣然的接受。”   她的声音变得平静了起来。   那样的平静,让我的心里,升起了些许的异样感。   “夫人...”   维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被母亲打断了:“我希望她这次回来,就永远不要再参与进那些复杂悱恻的事情里去了。我知道维多利亚你,是属于内心笔走龙蛇,有大智慧的孩子,你比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男人,都要可靠的多。”   “所以,假如佩佩在将来能一直伴在你的身边,你或许是可以为她提供更好的保护的,我们老了,终究是要把她托付给另一个人,一个能像我们一样,疼她爱她照顾她的人,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有为她在考虑...那么为什么就不能把她托付给你呢?”   ?!   妈,你——   我躺在床上,眼睛蓦然睁开了。   “我想了很久,试图说服自己,要不要去试着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母亲那平静中又似乎带着些许惶惑无措的话,很清楚的传进我的耳朵:“然后却发现,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办呢...”   心绪在极度的复杂里只纠葛了一瞬。   随后就听到门外低落而又断然,那一声如同像在宣判着什么的后续。   “我好像打从心底,真的没法去接受啊。” 第二十四章 酣意正浓(下)   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   这句话犹如被施了咒,反反复复,回响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睁大眼睛,望着雕刻繁丽的天花板,面无表情。吊顶上巨大的水晶灯烛火已然尽数熄灭,整个房间昏昏暗暗,只剩下「滴答,滴答」,挂钟指针机械转动着的声音。   胸口处有些发闷。   隐隐的,我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嗝!”   蓦然间,我躺在床上打了个酒嗝,酒气蓦然间从鼻子上涌,伴随着倏然来袭的一阵强烈晕眩,我又有些想吐了,胃里再次开始翻涌。   呃...   难道酒这东西,就连神明也是可以放倒的吗...   好难受啊。~   也许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我脑袋里第一个蹦出的念头,却是有关于神明和酒的。   “说这样的话,或许是有些自私的吧...”.   门外,走廊很安静。   安静到我连她们两人的呼吸,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前些年,王城废除过禁止那种...那种事的法令。维多利亚,那是你不惜顶着巨大的世俗压力,也要亲手促成的事情吧。”   母亲说话的语调很轻,但却逐字逐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不太能理解这么做的意义,当时啊,也没怎么把这个放在心上,以为你只是太过年轻,加上又势单力薄,才会指望获得那样一撮稀少又羸弱的群体支持...”"   “呵呵。”她说着,似是有些冷俊不禁,“结果后来啊,我还是无意间中从斯卡利杰的口中听到,那一群体的力量,其实远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多了,原来我才是那个「太过年轻」的,这可真是——”   话题绕的好像有些远。.   母亲是在尝试缓和维姬的情绪吗?   “总而言之呢,直到你在白皓城的那一晚,告诉我你喜欢...喜欢我女儿,你说了这些之后,我啊,才算是真正弄懂,那个法令被废除的意义所在了...”.   头晕啊...   脑袋是麻木的。.   眼睛重新闭上,立马就感觉到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好像这时候,酒精真正的后劲才慢慢涌上来了...   “只是——”   维姬异样的沉默里,母亲还在继续说着。   我听到她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发出一声悠长而踌躇的叹息:“只是佩佩,终究却还是帝国的孩子。她生于北境,而非王城,从小在寒冬的要塞里长大,她是帝国正统皇室「冬之月」的一员,在不久的将来,她会被冠以镇国公主之名,成为帝国对外公开的和平大使...”   “维多利亚,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以上我所讲的,其实全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想请你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   温婉而又坚定的嗓音,说到这里稍作停顿。   “假如有一天你成为母亲了,成为一名普普通通,嫁人生子,为家庭延续后代的母亲。你希望你的孩子幸福,然而有一天,当你发现你面临着和我一样的境况时,你是否又能够做到坦然接受,自己的孩子爱上与她性别相同的人这件事情?”   “......”   长久的沉默。   我躺在床上,听着母亲的话,思绪又开始变得浑浑噩噩——我有些不想让她们说了,这个对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那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作为当事人的我,明明还什么都未曾表示过。   母亲肯定也喝醉了...   于是我挣扎着,想要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然而试了几次,居然没能做到,反而几经折腾,愈发有点想吐。   为什么...   为什么事到如今,酒这东西还能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离谱啊...   胳膊肘半撑着,翻身横趴在床,努力忍住那一阵阵袭来的强烈晕眩,我喘息着,小心翼翼控制力道,正打算制造出点动静——比如从床上滚下去,来吸引外面两人的注意。   而后,就听到半晌都未曾开口的维姬,倏然说话了。   “佩佩她,不会喜欢我。”   冷冰冰的声线,听上去又变得有些高傲,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我微微一怔。   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维多利亚...”   “她是不会爱上我的。”   “以前觉得兴许还有机会。这次再见,大概真的不再抱有什么奢望了吧。”   她好像深呼了吸一口气,我听到重重在吸气的声音。   “这样的回答,夫人觉得满意吗。”   滴答,滴答。   时间的指针,机械转动。   许久。   “罢了,罢了...唉...”   我又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声。   我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叹息,还是仿佛松了一大口气的心情。   “我知道今晚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对不起啊维多利亚,很抱歉对你说了这些话...我可能,真的是有些喝醉啦!”   “以前啊,从未都没想过要干涉自家女儿的感情...”   “尤其是,她现在那个样子...我...唉。这样的事情,即便我能过得了自己心里这一关,等到了斯卡利杰那里,他也是绝不会接受的...”   “帝国与王国刚刚建立起的良好关系,我不希望会因为这种事,到最后闹的不欢而散...所以才借着酒劲,私下里,先与你坦诚的...”   “你若是能理解,那就太好啦...”   ............   那之后的对话,我有些印象不深了。   不是因为困,只是脑袋里实在乱糟糟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终究没有做出打断她们谈话的行为,也不太确定维姬到底是什么时候才离开的,意识模模糊糊,只感觉到离开的脚步响起很久之后,母亲仍然独自一人,在门口的长廊,似乎站了好久。   等回过神时,恶心的感觉终于从胃里翻江倒海,一涌而出,我趴在床边「稀里哗啦」的吐,门这才「吱呀」一声重新打开,黑暗中,我看到母亲略显惊慌、心事重重的脸。她抱着木桶朝我小跑过来,桶接在床下,另一只手舒缓的拍着我的后背。   “乖,乖...吐吐就好了,吐一吐啊,也就不难受了...”   “呸...呸!”   将嘴巴里的秽物吐了干净,我忽然有种仿佛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妈...”   闭上双眼,歪头靠在她的腿上,感受着晕眩在慢慢减轻,我有气无力的问她:“维姬呢...”   “她啊,已经回去休息啦。”   母亲的语气听不出半点异常:“怎么,还想要女王陛下继续陪你睡不成?小醉猫...”   恍惚中,母亲为我擦擦嘴,随后捏一捏我的鼻子:“还难受吗?”   我点头。   “恶心的厉害?”   我摇头。   “那就躺下睡吧。”   母亲又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抵是觉得温度正常后,起身就把桶放到床底去了:“我换个衣服,马上就来...” 第二十五章 母亲的“逼问”   黑暗中悉悉索索,传来一阵换衣服的动静,紧接着又是一番洗漱。也没过多久,就在我仰躺在床秀美紧蹙,一面揉着额头,一面想心事的时候,母亲已经在我的旁边躺下来了。   她为我和自己盖好绒被,伸出纤细的手臂,轻轻将我揽进怀中。   “酒味好重...”   小声嘟囔出口的话,伴随着温热的吐息吹在我的脸上,听口气虽然是在说我,然而母亲嘴里的酒气,怕是一点都不逊色多少吧。   “睡不着吗。”她明知故问,用额头抵在了我的脑门上,“还是有些难受?”   “嗯...”   我闭上眼睛,从鼻腔里发出粘腻的哼哼。   “让你喝那么多的酒...”   母亲稍稍用力,顶了一下我的额头,随即用手指按压住我的太阳穴,轻轻揉着:“那,和妈妈说会话吧,让劲儿再缓一缓,就能睡得着了...”   “好...”   可是要说什么呢?~   【=摆+烂*%~图+*书^馆#】*@q@q@群()*私+)(*^流^迩()*祺/尔@#&%就/+)(*^思~!罢&叄   ?>!~摆()*烂{外?>!~群*%~+?裙~<⑥$⑥{耳+)(*^柳$绫[另~!8。。}耳<耳   “妈妈,刚才在门外...和维姬,说了很久的话?”脑袋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问,然而话却已然脱口而出。   “啊,你听见了?”.   母亲微微一愣,马上说:“我们是不是有些吵到你了...”   我轻轻摇头。~   “那——”   母亲稍作犹豫,又吞吞吐吐的接着问:“你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嗯...”   我下意识地就要点头。.   然而却很明显的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变得有些紧绷,搂着我背的右手有些用力,虽然只是一瞬的时间,黑暗中,我还是察觉到了她那骤变的情绪,于是踌躇片刻,还是再次摇头了:“迷迷糊糊的,又隔着一道门,所以没怎么听清楚...”   “哦。”.   母亲放松下来。   “你们,在说我的事情吗?”我又问。.   母亲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片刻,她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佩佩,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像这样睡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上一次?   我于是想了想:“三年前的时候吧...我要去王立学院,出发的前一晚...妈妈,送了我冬月之心的项链...”   然而那条项链后来被我收在了黑皮箱里,和教宗骑士徽章、帕西法尔送我的手镯,克莱尔奶奶的手抄本,那条与维姬在王城地摊买的,同款的鹅卵石腕饰...和很多重要的东西一起,被我放在安吉尔那里了。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拿回来。   正要对母亲坦白这件事,却听她忽然开口说道:“对了,你的那个箱子,我已经替你拿回来啦。”   ...咦?   我眨眨眼睛。   “两年前去了趟圣城,参加...呵,参加你的葬礼。那之后,教宗大人把它作为你的遗物,皮箱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部都交与我了...”   哦...   这样啊。   “你看看,这是什么?”   母亲语气俏皮,左手伸向自己雪白的脖颈。我这时才注意到,即便四下已经彻底黑尽,在窗外月光的照耀下,依稀还是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正被她戴在脖子上...   她将那东西反手取下来了,在我脸前晃了晃,是条冰蓝色的水晶项链,坠着一颗月亮形状的宝石。   冬月之心!   “这是,我的?”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项链上,还残留着母亲身体的余热,有些暖暖的。   “可不是么。”   母亲笑了笑,对我说道:“从圣城回来啊,我就一直戴着它了...来,现在把它还给你吧。”   她仔细为我将项链戴上,许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链扣便弄了很久:“没经过你的允许,我看了那皮箱里的东西...呵,尽都是些小女孩子的玩意儿。你呀,长再大都是个爱臭美的丫头...”   链扣终于扣上之后,母亲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我只拿了这条项链出来,其他的,都和箱子一起,埋在...寒冬之城的雪山顶了。”   她说着,眼睛看着我,有哀伤在那双瞳眸里一闪而过。   仅仅是一闪而过的程度,母亲将那丝情绪隐藏的很好,加上光线不足的原因,就连我也看的不是很清楚。   “你不会怪妈妈,擅自动你的东西吧?”少顷,她喃喃说道。   “怎么会...”   “那场葬礼仪式,办的可盛大了...西洲的王公贵族,但凡有点身份的,几乎全都来了。仪式由教宗大人亲自主持,圣女玛格丽特,几个前辈级的教宗骑士,我们抬着你的棺木走向圣殿教堂,那一路上啊,黑压压的全是人...”   “他们高呼着你的名字,称你「英雄大人」,那种场面,就连妈妈,也是从来都没见过的。”   “......”   “如今每每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我从未想过我的女儿,有朝一日能取得那样惊人的成就...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呵...”   母亲像是在笑。   这番话说的,听起来,仿佛是在为我骄傲。   “佩佩你说,他们到底怎么能做到...那样问心无愧的虚伪呢...”   “妈妈...”   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和我讲讲你在东洲的事情,好吗。”母亲忽然说道。   而此时此刻,我心里还在回想着母亲刚才的那一番话,想到她和维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就是在那场所谓的葬礼仪式上,我想象着她们那时候的表情,想象她们会在私下里相互倾诉的话语...   蓦然间,就听到她问起东洲的事情,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上来:“东洲的事,不是都已经和妈妈说了么...”   啊。   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她到底想问什么。   “你和那个真理之门...”   “和那些异教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你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那份力量究竟是什么,而你,到底又是以何种方式获得的...”   母亲用手捧着我的脸,迷离的眼神定定看着我。   “这些事,全部都说给妈妈听,好吗。”   “呃...”   我同样望着她的眼睛。   妈妈...   心里,忽然觉得有少许的不知所厝。   “怎么了。”   等了几秒,见我沉默了,母亲又搂紧了我的身体,将我的脸埋在她的胸口:“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也,不是吧...”   鼻间熟悉的香味沁人心脾,我轻吸一口气,片晌,终于算是回过了神:“就...就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而已...反正,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情...鲜血啊,死人啊什么的,怕说的细了,害怕会吓着妈妈,所以——”   “我不会被吓到的。”   解释的话断断续续,大概很明显会被听出来有故意隐瞒的嫌疑,于是还不等说完,就被给母亲打断了。   她张口打了一个哈欠,朦朦胧胧的睡意里,那话语声忽然变得有些强硬:“我是你妈妈,有些事,你不告诉我,又要说给谁听呢?别总是憋在自己心里,说说看吧,好不好。”   她像是铁了心,打算要听我讲「故事」了。 第二十六章 夜话   “嗯?”   母亲眼帘半合着,自窗外月光轻柔的辉映之下,那双与我一般,漆黑而朦胧,略显惺忪的双眼,近在咫尺,低头看着我。   我有些不愿意直视那双眼眸。   “那是...”   “总之是很复杂的原因...”   眼神兀自游离着,不知道该要看向哪里了,想翻身避开她的审视,母亲却将我抱的紧紧的,生怕我会跑掉似的。   “三言两语的,反正也说不清楚,其实连我都有点稀里糊涂...”   “浑浑噩噩的睡着,浑浑噩噩的醒来,睁开眼,教会军就都已经到了...他们对我动手,很多的人,我只好还击...卡洛斯当时也在的,是他帮了我...他伤的有些重,学院的宿管婆婆死了...我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自己答非所问,只是真的还没准备好要怎么说。   而且就算真的说了,大概也没有什么用。   身体变得不再属于人类,又或者...我其实早已是深渊的怪物了,失踪的那年被教会抓住,当成实验体...这样那样可怕的,令人糟心的事情,我若是对母亲实话实说了,真的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心里,恐怕很难承受得住吧...   那样的话,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事情向着更糟糕的发展靠拢。.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节骨眼,北境刚刚大获全胜,父亲的加冕大典却尚未举行,南境凯恩斯的势力虽然垮了,虎视眈眈的领主们却还多着,他们不会轻易臣服北境的「冬之月」,所以麻烦事肯定会一堆接着一堆,接下来他和母亲都有够忙的了,太多太多的问题都需要花大心思去解决...   我的事,只能算作徒添抑塞,含糊其辞就这么敷衍过去,或许对谁都是好的。~   “等等,卡洛斯也在那边?”   可母亲显然不是这样的想法,她不清楚若我说出来会导致的结果,于是我越是这样闪闪躲躲,追问来的便越发起劲:“他去那里做什么,你之前可没和我说过有他在的...受了很重的伤?没大碍吧?”"   “应该没——”   “应该?”.   “战斗结束之后,他同伴带着他离开了...”   “宿管婆婆又是谁?是你在学院的管理员?睡着又醒来到底怎么回事,你当时昏过去了吗...还有真理之门的教徒,我记得那个戴着金面具的丑家伙,你是不是和那类人,在东洲有过...很深的接触?”.   呃。   所以我到底要回答哪个啊,妈你问的也太快了吧。.   唉...   “妈妈,那些事都过去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显得有些困乏,为此还装模做样的打了个哈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怎么就过去了?”   却不料,母亲的声线陡然拔高一截:“你现在...这样,妈妈心里不踏实!我们和神职者已经彻底翻脸,那些教会骑士敢肆无忌惮的对北境军出击,若不是你及时回来,我和你父亲就——”   她说着忽然停住,想了想,语气又陡然放缓。   “等你父亲加冕为王的那一天,整个帝国就会与他们彻底敌对,宣战的时刻或许不久就会来临,而总有一天,教宗会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等到那时,你还是打算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事情吗?”   我张了张嘴。   然而不等我回答,母亲继续说了下去:“可我们都很想帮你。我,以及你的父亲,还有你两位哥哥,还有...维多利亚,我们都想帮你。”   “我们是一家人,佩佩,是生死与共的亲人,你我之间,应该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度过往后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我们才能够...能够让那些会令人追悔莫及的事情...不再发生...”   “妈妈...”   “可是你,却连在伍德沃德之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教会的人为什么会背叛你,那其中的理由,你都不愿意说给我听...”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你,是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已是孤身一人了吗...”   那语气,听得我胸中堵塞,有股气出不出的感觉。   “哈——”   于是我深呼吸。   该怎么办呢...   “妈...”   “该不会,佩佩你是因为和那些异教徒有联系吧?”   暮然间,母亲像是想到了什么,已经开始打架的眼皮,倏然又睁开了些。   “你说那时候,是有个异端首领最后救了你,带你去东洲的,可她为什么会救你?你...该不会你和真理之门的那些——”   “妈!”   我有些无奈,没好气的说道:“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啊。”   可真是会猜...   “那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来之后,总觉得你像变了个人...什么都不愿意说,你...你是我的宝贝,是这世上最爱的人,你这样,让妈妈怎么能放得下心啊...”   可要是说了,你会更加放不下心的吧...   那些事情...   妈妈,你真的可以坦然接受吗?   你...   还会把我当作你的宝贝女儿看待,而不是渐渐觉得我只是个怪物。   不会认为你那宝贝女儿,或许在跌下悬崖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在那之后,在我被当作「病患」残酷对待,一次次的换血,一次次吞下不知名的肉体...   在往昔的战斗当中,又一次次被打的鲜血横飞,身体破碎再修复,用混沌的力量,吞下无数的肉体与灵魂,就连神明的精魄,也都融合在一起...   即便是知道了这些...   你也不会因此就觉得,你那宝贝女儿,或许在这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里,早就已经死了。   而留下的,就只是个名为「希尔维嘉」的,不会死去甚至不会变老的可怕怪物。   你,能先向我保证这一点吗。   “因为...”   谁能告诉我,这些事我到底该不该和你说呢...   “教会里...很复杂啊,妈妈你知道的。他们...他们封我为教宗骑士,可骑士在很多高层们的眼里,就只是利益的牺牲品...卡洛斯也好,还有跟着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剑鬼安娜西丽丝,我们都是一样的...”   “看来,你还是不想告诉妈妈。”   母亲轻声叹息着,忽然就沉默了。   少顷。   “不是的...”   我还想试图解释。   然而母亲,似乎已经不想听我解释了。   “真理之门,真的覆灭了吗?”她如此问道,声音有些糯糯的,听上去像是真的乏了。   “嗯...”   “那个救了你的,异端首领...已经死了?被你剑圣爷爷给...”   “嗯。”   脑袋里稍许回忆片刻,我才点了点头:“我想,她不会再活过来了...”   紧接着,又是片刻的沉默。   “唉,实在搞不明白...”母亲说道,她已经闭上眼睛了。   “妈妈,我们宽心面对以后的事,好吗。”   “妈妈只是担心你...”   “我...我知道的...”   “佩佩啊...”   “妈,我在呢...”   “头,还晕吗...”   “好像,不怎么晕了...”   “嗯...”   “妈妈很久没这样搂着你睡觉了...”   “今晚啊...”   “应该是个好梦...”   妈妈她...   感觉好像很失望...   怎么办...   要不...   要不我稍微对她透露一点?   只是一点点的话...   不然,这些东西就会像鱼刺一样,每天每天,都卡在她的喉咙里,让她寝食难安的吧...   敢不敢,先说一点给她听呢?   比如——   “妈妈,其实啊...”   “呼,呼,呼...”   “...妈妈?”   母亲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了。   啊...   她睡着了啊。 第二十七章 进房间聊聊   然而我却睡不着了。   悄然的、慢慢离开母亲的怀抱,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里不断回想母亲刚才所说的话,犹豫着等醒来以后,到底要不要找机会先告诉她一点事情,至少能让她稍微放宽些心,可如果告诉她的话,我又该怎么去说,想着想着就又想到维姬,女王陛下这时候会不会也睡不着,然后独自一人,跑去哪里喝闷酒...   于是,越想越精神,越想越睡不着觉——本来我在睡眠这一块的需求,早都已经少于正常人很多很多了,加上先前又吐过一次,这会儿连醉意都几乎已经消失,说话时头就已经不晕了,意识变得非常清醒。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哪怕是教宗骑士也好,真喝醉了,醒酒也得等到第二天的早上。   不过...   我的这副身体,感觉再出现什么异常,我都不会惊讶了。   大概半个小时过去,趁母亲睡的很香,我悄悄起床,蹑手蹑脚换了身便服,头发随便扎起来,披上斗篷就离开了这里。   轻掩上房门,我抬头四下张望一番,来时迷迷糊糊的,没搞清楚自己到底睡在哪里,此刻打眼一看,觉得大概是套房里的某间寝室,不一定是凯恩斯的,是妃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我知道帝国的皇后...前皇后,嗯,很多年前就因为难产而过世,那之后凯恩斯没再正式立过后,所以这应该是妃子的房间,总之很独立的一间房,附近再没有其他的门了。   门外的走廊里,火烛明明灭灭,光线有些昏暗,我走了一会儿,没看到有侍女的出现,可能她们也都已经睡下了吧。   摸索着回到套房餐厅,这里也没有人了,餐桌早已收拾干净,没喝完的雪酒酒桶摆在厨房边的角落里,只有大概半桶的酒,葡萄酒我印象中好像是喝完了的,维姬大概不会在这附近。   其实也没想好要去哪里...~   只是下意识的就有些想找到她——至少看一眼她在干什么吧,是醒着还是睡了——我有些担心维姬又喝大酒,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愿意灌醉自己,本来晚宴上就已经喝不少了,我怕她再喝会忍不住想要飞到天上去,那女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蠢事情。   然而找不到人问,父亲胡佛叔他们也不知道去哪了,于是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探头向外看。.   今晚的繁夜很美,远处的雪峰高低耸立,星空之上,月光白的有些刺人眼睛,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几乎半个切利尔斯城,只见纵横交错的街道楼屋之间,数不清的火把光点游走闪动,乍看上去,就好像点缀在皑皑雪幕的无数灿星。   我没有看到维姬的踪影。~   然而瞅了片刻,却意外发现在同一层左侧的远处,大概不到百米的距离,有个延申出皇宫墙体的大露台上,一道酷似但却并不是维姬身影,裹着很厚白色的长睡裙,绒毯盖在身上,此刻正悠闲的靠在躺椅,金发披散,一手捏着高脚杯,仰望星空,独自夜饮。   ...她叫什么来着?"   反正是个神经病。   我本是不愿理会她的,然而似乎真的找不到人来问,守在「阿狄丽娜」厅外的那些护卫,未必就清楚他们女王陛下在用过晚餐之后的行踪,于是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纵身跃出窗外,几个月步,挟裹着寒风落在了大露台的护栏上。.   哐——   一脚踏上铁栏杆,所发出的声响将女人吓的「呀」一声轻叫,手一抖,险些将高脚杯丢飞出去,杯中的葡萄酒洒了一地,洒在洁白的裙摆上,她马上掀开绒毯,踉踉跄跄,站起身来:“谁...”.   「假维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以迅雷不掩之势,先把手里的高脚杯藏在身后,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惊慌,仿佛偷偷干坏事被大人发现的小朋友,然而四目相对之后,看清楚了来人是我,她这才一翻白眼,大大松了口气。   “哎呀,是你...你想吓史我啊!”.   这女人舌头打结了...   她的脸红的厉害,连眼睛都有些发红,说话时脚步又是一晃,站都站不太稳,很明显已经喝的烂醉了。   就这,还躲着继续偷喝...怎么伊森贝尔王室的女人,全都是些酒鬼啊。   “维姬呢。”   轻盈一跃,跳下栏杆,我一面向她走去,一面左右望着——露台上盆栽林立,看上去都是些漂亮又稀有的植物,后面的房间被大帘子给遮住了,但应该是个卧室——这边是紧挨着「阿狄丽娜」隔壁的那个厅吧,叫什么来着...这女人今晚睡在这吗?   “维姬维姬,这时候...才想起要找,李的维姬...”   女人听到我的问话,也不知犯了什么病,白眼再次一翻,「扑通」倒回座椅,舒舒服服的躺下去,拿起椅边半空的葡萄酒瓶,又为自己倒了一小杯。   我眉头一蹙。   想了想,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她喝不喝酒的,喝成什么样子,只要没醉死在这里,都不关我屁事。   “维姬在哪。”我又把话问了一遍,走到她的面前停下,“你没看到她?”   “看到了,那又怎样嘛!”   女人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几滴沿着嘴角流下,她用手背一擦:“你还找她干嘛,喝醉了就去乖乖睡觉,她现在不想理你...我也不想理你,嗝。”   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女人又给自己倒酒了。   我于是眉头蹙的更深:“什么意思,你听到什么了?”   这女的有情绪。   她是不是偷听到维姬后来与母亲的对话了...   还是维姬回来,给她说了什么?   “哎呀呀,我能听到什么嘛!”   「假维姬」阴阳怪气:“晚宴上的事,我什么都不明白哦,我喝醉了...只是个没人关注的小透明,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的。”   ...哦。   听起来她是很懂的。   这货色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嗯,只是单纯的喝醉了在耍酒疯。   真是...   浪费时间。   不打算再多理会这样的醉鬼,我转身就要走,然而想了想,还是说道:“她没再继续喝酒了吧。”   其实只要确认这个,我就可以放心了。   其他的...   过后再说也不迟,反正我也没想好要和她说什么。   “咦,你还知道关心她...不赖嘛。”假维姬说道,依旧是有些阴阳怪气的强调,“专程跑来看、看她一眼,怎么,自己也知道让她伤心了啊,啧啧...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她嘛?”   讨人厌的语气,听的我连连皱眉,心想我们怎么又关你屁事,维姬有难时我见都没见过你,这时候却装什么亲姐妹...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揍她鼻梁的时候,听她蓦然又说:“安啦安啦,她和你父亲,还有塔·夏夏...他们开小会去了,大概是聊圣乔治和教会的事情吧,特意等你睡了才去的,这时候应该都在国王接见室,反正肯定是不会再喝酒啦。”   ...哦。   行吧。   我想了一下,心里大概明白他们会说什么了——无非是拉拢父亲,加入那个什么「反教会联盟」——之前不同意,是因为北境还没有,也不想与教会彻底翻脸,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正好大家一起合着掀桌子。   于是就剩下这个可怜又寂寞的醉鬼,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呵。   走了走了。   干脆去找安娜——   “喂~”   就在我准备一跃而起,离开露台随便去哪里透透气的时候,「假维姬」忽然又将我叫住了:“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你反正也是睡不着吧?我们进房间里去,好好聊一聊嘛~” 第二十八章 试探?   ?   已经踏出的半步的右脚蓦然一顿。   我回过头,看到满脸醉意的女人端着酒杯,正以一种充满诱惑的眼神,情意绵绵的望着我,甚至与我对视的一瞬间,她还故意舔了舔嘴唇。   ??   这女人是在——   “我可是看出来了哦,晚宴上你装醉的吧?这会儿不是很清醒嘛,演技不错演技不错,要不要和我继续喝杯酒呀~”   女人隔空对我举杯,仰头喝下一口,金色的眼眸笑意满盈,摇摇晃晃的,又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记载中最年轻的教宗骑士,史诗级的英雄...正值锦瑟年华,却为了拯救世间苍生,选择与那可怕的恶魔玉石俱焚,令人倍觉惋惜的传奇人物...哎呀哎呀,老实说,我可是对你仰慕很久了呢。”   她走到我的身边,双脚踩在露台边缘里侧的台沿,小腹靠在栏杆上,张开双臂面朝黑夜,任凭寒风呼呼拍在小脸。   “一直就很可惜,没能有机会见到真人...但现在你可是「死而复生」了呢!真是太好啦,希尔维嘉小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可是你小小的崇拜者哦~”   “神经病吧...”   什么鬼。~   莫名其妙的突然间说些什么蠢话啊。   耍我?.   “我不是神经病哦,我叫艾雅瑞拉。”   女人倏然转头,对着我俏皮的眨眨眼睛,伸出一只手来:“怎么样,很可爱的名字对吧~”~   ???   “哈...”"   我到底跟一个醉鬼在这里拉扯什么啊。   翻了个白眼,我没理会她向我示好的那只手,扭头就打算走,却不料余光之中,女人的身体忽然失衡,看起来像是因为朝我伸手而导致重心不稳,一脚踩空....   “呀!”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色慌张,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哐当」一声摔的粉碎,整个人歪倒着向我扑了来,我一愣,下意识地就用手抱住了她。.   “哎哟~”   软香入怀。.   味道有些近似维多利亚,是那种很淡雅的香味,夹杂着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   “对不起哦...”   女人顺势软倒在我的身上,象征性的挣扎几下,似乎是想要重新站稳,然而整个人却犹如烂泥一般,完全没有在使力的感觉,不仅如此,手还在我身上不停乱抓:“我有些喝醉了呢...嘻嘻。”   嘻嘻你妹啊!   “起开。”   我脸色一黑,一手按住她的脸,开始将她向外推——第一下没怎么用力,我们两个站的位置就在露台的边缘,稍一用力我怕直接给她推得撞断栏杆,骨头稀碎掉下楼去。   不料这女人竟死皮赖脸,不仅不顺势放开,反而越发过分的贴了上来,双臂环过后颈,搂住我的肩膀,嘴里委屈的喊着:“疼疼疼,别推我,脚扭了...”   这句话中断了我的第二次认真发力,我侧过脸,条件反射般的,低头去看她的脚了,而女人则趁机马上将脸偎依在我的耳边:“扶我进房间去,好不好嘛...”   淦!   柔懦的声线,伴随着令人心痒的气息,温温热热,吹进我的耳朵里,我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该死的女人...   是正在色诱我吗!?   “放开我,我数三声,不然就揍人了。”   我几乎是强忍着一拳捣在她鼻梁的冲动,心里已经在思考这么做的后果——假如抛去外交因素不说,维姬说不定,也许,只会对此感到幸灾乐祸?   “别这样嘛~”   “一。”   “求求你啦,人家会好好嗝,答谢你的~”   “二。”   “我告诉你哦,别看我这个样子...相比起王姐,我可是要乖巧很多的哟~身体也更软,更会疼人...不像她,整日里总是板着个死人脸...而且我还很有趣,我会逗你开心,最重要的是...”   “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想怎么来都行,用道具也——”   那声音在耳边,几分妖柔,几分魅惑,犹如深渊女恶魔的引诱,假如我还是个带把的,或许早就把持不住,抱起来转身就得往床上丢。   而且,道具!??   “三!你够了死变态。”   咔咔咔咔——   感觉到再不来硬的,她甚至就敢直接舔我耳朵,这能忍?于是眼眸中蓝芒一闪,数道凌冽的冰凌霎那间凝于头顶,丝丝森白的冻气,开始自脚下升腾而出。   “嘶...啊!”   骤冷的空气让女人先是倒吸一口凉气,她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了,轻呼着松开了手,周身劲风陡然呼啸,眨眼飘出好几米外,稳稳站住。   哪里又像是扭了脚的样子。   “哎呀~”   女人呆了一瞬,待裙摆缓缓落定,她用手指点在下巴,故作可爱的歪了歪脑袋,笑盈盈的说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嘛,怎么还生气啦。”   我随即收了秩序之力,什么也不想说,冷着一张脸,静静的望她片刻。   直望的她脸上笑意逐渐退去。   “好吧好吧,没意思的家伙...”名为艾雅瑞拉的王室之女瘪了瘪嘴,白眼一翻,“这么看起来啊,我那可怜的王姐可是真的没机会啦。”   她指了指我,没好气的说着:“你啊,根本就是个不解风情的...那种只喜欢男人的无趣女人。”   ???   只喜欢男人的无趣女人?   女人喜欢男人有什么错...呸呸呸,我也不喜欢男人啊。   不解风情?   “你才是——”   我想说你才是不解风情的无趣女人,话刚出口,余光撇到她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奸笑,马上就闭嘴了。   这女人就等我这么说呢。   “呼...”   我长吐出一口气。   到底和一个醉鬼在较什么真啊...理她干嘛,真是。   “假如你不喜欢她的话...”   蓦然间,那女人又忽然变脸,语气严肃,眼神认真起来:“就早些告诉她,让她明白,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好吗。”   我张了张嘴巴。   ...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忘记了...   “你让她死心的话,她就彻底属于我一个人啦。”   艾雅瑞拉...她刚才是说她叫艾雅瑞拉,名字不予评价,脸却是真是变得比翻书还快,简直像是学过表演,只是严肃了一小会儿,立刻就又很开心的样子,说出这话的时候尤其开心,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让我惊愕在了原地。   ?!?!   你——   啊,你这——   你也喜欢维姬?!   不对不对,「也」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情敌哦~”   那女人说着仿佛在开天大玩笑的话,有些俏皮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踢着脚步,转身向地上的小半瓶葡萄酒走:“我先前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看来,根本就无需多虑嘛...哎呀哎呀,真是幸运...”   “......”   那你是真的想多了啊!   又或者,我怎么可能和你这种人是情敌啊!   爆点太多,不知道该从何喷起,只有这两句话最先在我的脑袋里冒出来了。   可哪句我都不可能讲得出口。   请假条   致读者大大们:   最近状态比想象的要差,之前的调整好像没能起到太大作用,明日一早去外地拍摄婚纱照,准备拍完多呆两天,换个风景好的环境放空大脑,故请假大约5天,月底返回,8月初继续努力更新,望批准。   西语。   2022年7月26日 第二十九章 敌袭?   “她...不是你的姐姐吗...”   思绪乱糟糟的,我最终只得揉着额头,满心复杂,幽幽问出这么一句,连我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态。   伊森贝尔的王室,到底怎么回事...   “是嗝、旁亲啦,旁亲哦~”   那女人捡起酒瓶,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找备用的酒杯——但显然露台没有酒柜,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于是摆摆手,嘴里嘟囔着:“你等等哦...”,便反身掀开纱帘,蹒跚着小步回去房间里。   不一会儿,又拿了两个新的高脚杯回来。   这期间我本是一直想要走的,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迈开脚步。   “我的父亲,是伊森贝尔的安德鲁亲王。”女人回到露台,将酒杯放在台桌上,端着酒瓶开始斟酒,姿态优雅,又透着些许的酣醉,一边斟,一边转头笑问我道:“这个名字,想必你不会陌生吧。”   ?   “谁啊...”   我下意识的反问。~   想了一下,还真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压根就不认识他好吧。   “哎呀,就是那个——”.   却见那女人斟将一杯斟至半满,摇摇晃晃抬起酒瓶,开始转斟第二杯酒,过程中洒了不少酒渍在手上,桌上,但她并不在意:“王姐应该叫他叔父的嘛,你在王城呆过那么久,见肯定是见过的...不过那种毫不起眼,成事不足又败事有余的小角色,以希尔维嘉小姐的眼界,忘记了也实属正常...嗝!反正后来没多久,就被王姐送进牢里去了。”   成事不足又败事有余的小角色?~   别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啊,神TM孝女...   “...哦。”"   我恍然大悟:“是他啊。”   你要这么讲,那我可就有印象了。.   维姬的叔父,不就是那条克莱夫家族养的王室好狗,心甘情愿被人当着枪使,既没底线又没骨气的老怂包么,喜欢拿叔父的身份压维姬的蠢货...没记错的话,他最后是被玛格丽特的人给带走了吧。   话说,那种货色原来是你爸啊....   嗯...   仔细一想,好像也蛮合情合理的。.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   “他还活着吗?”   我眉头一挑,下意识地问道。   “当然还活着啦,什么话...”女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我于是觉得诧异了。   本来这事儿,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那什么狗屁亲王,都被关进牢里几年了?是地下监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居然到现在都还活着吗?   维姬心慈手软,就这么放过他了?   “嗳嗳嗳,你那眼神几个意思啊!”   只听艾雅瑞拉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父亲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没错,可那好歹也是我的父亲,真是的,你们一个个的,别都在我的面前...嗝,露出这种盼着他死的态度啊,虽然我有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   你这——   “那种自私的混蛋,又自私又没有责任心...不仅如此还是个孬种,小时候对我不闻不问的,长大后为了讨好克莱夫家族,非要我和那个老公爵的次子订婚...叫什么亚历克斯来着?逼我嫁给那种浪荡小混混,这不是害我一辈子嘛...”   亚历克斯?   这又是谁啊...   别总是告诉我一些不知所谓的名字,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爸让你嫁给谁关我屁事...不是,我说既然你爸都被你王姐送去了牢里,你不想着报复也就算了,听口气也不怎么着急捞他出来,居然还喜欢上了送你爸去牢里的女人,跑来帝国给她当替身...   “想跑又跑不了,母亲也是个没主见的愚妇,居然用脚镣把我锁起来...否则的话,你哪里有机会和王姐整天腻腻歪歪...哼...”   说着说着,她便有些不服气了,醉颜酡红,坐在躺椅上又喝了一口酒,薄薄的嘴唇撅的老高了:“不说了不说了,想起这些我就来气。”   她望着我,又指了指面前的另一杯酒和躺椅:“陪我坐坐嘛,你不是要找王姐的,说不定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哦。”   回来?   回来你这里吗...   我忍不住蹙起眉头:“你...真的喜欢维姬?你的姐姐?呃...就是那种,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鬼使神差的,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了。   “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女人与我对视,逐字逐句,特意强调。   月光下,那张与维姬至少六分神似,放眼整个西洲,亦可说是万中挑一的美丽脸庞,那双灿金色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瞳孔之中所闪烁的,是身为女王的维姬绝不会有的,那种小女生式的狡黠之色。   “是啊,我可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呢...喜欢到想把她剥光了压在柔软的大床,想触摸她嫩滑的肌肤...想亲吻她的唇,想看她被亲到满脸绯红,喘不过气的样子...想在她的身上——”   “你够了啊。”   那女人一边说,我脑子里忍不住就浮现出她所描述的画面了,甩都甩不掉,那感觉就像是突然间吃了一口苍蝇,我绝不想再继续听她说下去:“真恶心。”   “咦~”   随后,就见她微微扬起眉头,右手食指沾一沾杯中的酒,塞进嘴巴里轻轻**:“你好像...很在意的样子嘛。”   女人像是自觉洞察到了什么,语气稍显得意。   “......”   这货色还在试探我。   维姬今晚根本不可能回来她这里。   她刚才与我说的,大抵一个字都不能信的。   心中立刻做出判断,我险些就要抄起酒瓶,直接呼在她的脸上,但转念一想,没必要和一只发了情的醉猫计较。神明和神经病,这两者之间跨越的物种级别实在太多了,是根本没办法好好沟通的。   “别再做这种无聊的试探。”   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葡萄酒「哗啦啦」地倒在脚边,我冷脸看她,做出警告:“看在维姬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但没有下一次了。”   “真是浪费呀...”   女人低头看着被我倒掉的酒,捂嘴故作惊叹:“不喝可以给我嘛,就剩下这两杯了,我还没喝够呢...”   “回房休息吧,醉鬼。”   “我不嘛,我要你陪我一起嘛~”   “呵。”   “呐呐,你想知道她小时候的事情嘛~”   “想知道的话,我会自己问她。”我起身就要走,绝不会再继续搭理她了。   “她可不是从小就这副冷脸哦,不管发生什么都好像波澜不惊...”   然而女人却穷追猛打,继续对我抛出诱饵:“小时候的她,意外的有些蠢,又有些可爱呢~被莱恩先生教训的时候,那副想哭却又不服气的模样,嘻嘻...”   “对了对了!有段时间,她还特别喜欢看骑士小说呢,就是女孩子都喜欢看的那种...看的多了,就觉得自己是情感大师,和我讲过不少幼稚又好笑的理论呢,想知道嘛想知道嘛,我都可以告诉你哦!”   “......”   老实说...   我有一瞬间的意动。   但下一刻,我倏然转身,嘴角微微翘起,对她说道:“你记住自己今晚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明天一定会传进你王姐的耳朵里。”   “呃...”   女人的脸色蓦然僵住。   她呆愣片刻,酒像是忽然间醒了大半,嘴角抽搐着,露出尴尬又惊恐的笑容:“别、别嘛,我和你开玩笑的...”   然而我已经重新走到露台边缘,不再回头。   正思考着接下来是要回房间去,还是趁着夜色四处游荡的时候,视线的余光里,只见远方城外,隐隐约约,有惊人的雷光轰然闪动,冲向夜空。   ...是安娜。   有敌袭?? 第三十章 拉米尔 艾米莉   城墙脚下,夜风怒号。   星星点点的暗血,凝固在墙外白绒般的雪地上,远处的枯树兀自立在风中婆娑呼啸,月光之下,数不清的,早已冻僵的敌人尸体,被山特尔军的战士们一具具拉抬上了驮车,运往附近的荒地仓促埋葬。   而死去的人中,若是有穿着皮革钢甲,亦或是王城卫军铠甲的,则会被运往城内,组织认领,他们的名字会被记在南境战役的英杰册里,尸体埋在城后规划的月光冢,立名册碑,以供家属及两国后人缅怀哀悼。   深夜时分,零零散散的城民仍在城外游荡,骨瘦如柴的身影如同黑夜中的幽灵,一个个低着头,在荒凉的战场中寻找遗漏之物,或许是一把断掉的钢剑,又或许是遭到重击而变了型的头盔,仅此,便足以令他们心满意足。   也有人只是站在远处,望着巍峨的城墙,被仿佛天灾般的巨大冰丘所砸出的那个缺口,怔怔出神,直到寒风将他们吹醒,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浑浑噩噩、拖着瘦弱的身体,去附近寻找可以避风的落脚处。   “啊——”   “阿嚏!”   夜幕之下,有人张大嘴巴,仰头半晌,打出响亮的喷嚏。   那是个裹着不起眼斗篷的女人,斗篷上沾着发硬的雪,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和那些无家可归的城民一般无异。   她随即吸了吸鼻子,望着附近惶然迷惘的人们,有人在死去的尸体上,摸出半个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面包,脸上的喜色刚刚展露,看见那情景的其他人便疯了似的上前去抢,他们扭在雪地里,直打的头破血流。   更远处的高地上,举着火把的北境士兵正在扎推休息,像是出来巡察的,看样子正打算回去了。他们望着扭打在一起的皇城饥民,指指点点,看热闹似的大声哄笑,只有其中一名稍有年轻的战士于心不忍,朝那边喊道:“别抢了,都去城里的施济点看看,兴许还能讨到一碗热粥!”~   他随即被身边的老兵一巴掌拍在脑袋上:“讨个屁的讨!这些人都是被流放出来的城卫军亲属,还有那些神圣教会的愚忠信徒,一群冥顽不化的爪牙走狗,帮着凯恩斯搞我们,还想喝我们的粥?没当场杀掉那是斯卡利杰陛下仁慈,活该他们都饿死冻死在这儿...”   那声音远远传到女人这里,她也笑了,似是感叹着说道:“战争打起来的时候,就到处都是狗屎...”.   顿了顿,笑容敛去,又露出一脸不爽的表情。   “话说这破地方,真是冻死个人了,不管呆多久都没办法习惯。”~   站在她的身旁,与她衣着相似的高个子男人转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随即将目光,又投向那堵被冰丘彻底碾碎切利尔斯城墙,矗立在寒冬天的巨大坚冰,约摸着足有近百米高,悍然而降的姿态势不可挡,仿佛永远都不会融化一样,只是这么看着,就能想象出直面它时的那种无力感和绝望。"   “嘶——”   少顷,女人倒吸一口凉气。.   “虽说之前在南边的谷地,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她仰着头,用手拨撩着头顶的乱发,呢喃说道:“喂拉米尔,这种级别的力量,好像真不是我们两个可以应付的啊。”.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名为拉米尔的男人耸耸肩,说话的语气闷闷的,站姿看似轻松写意,脸上的神色却是十分凝重。.   男人没有理会周围的乱象,注意力始终都在那座巨大的冰丘上。   “所以是她吧,肯定是她没错吧。”女人说道,语气说不出的古怪。   若是换作一个月前,她想她一定会为此感到兴奋,然而此时此刻,心中却只剩下复杂难言,仿佛火灰烧尽的那种疲乏和苍白感。   以至于她一反常态,居然都没有口吐狂言。   拉米尔心里深知这其中的原因。   “呐,现在怎么办...”   他听到女人嘀咕着询问,想向他这个圣诗班最强「声部长」征求意见,这放在以前,以她的性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只是——   拉米尔兀自沉默片刻。   “情报太少了,我们不可以随便轻举妄动。”   他是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人,因为不善言辞,经常会被不熟悉的人看作是朽木脑壳,只懂得听令的蠢货,然而实际上,只懂得听令的人,无论如何也坐不到声部长的位置。   拉米尔十分擅长思考,若非如此,他不会带着同为圣诗班干部的艾米莉,从被捣毁的沉默之堡「大诊所」,成功追到这里。   “不确定那个「特殊病患」是否真的存活,即**有证据矛头都指向她,那也只是我们两人的主观臆断,没发现任何有关深渊或着业火的力量,我们也没有亲眼看到她本人。”   “所以说到底怎么办嘛!逼逼叨叨这些,一句管用的都没有,你这个废物。”女人张嘴就骂,情绪逐渐烦躁起来了。   拉米尔不以为意,四下张望一番,将目光锁定在了刚才那群北境巡查兵的身上。   “艾米莉。”他喊了一声女人的名字。   女人有些意兴阑珊的回他:“干嘛啊。”   “跟我来,我们去抓几个北境士兵。”   此话出口,名为艾米莉的女人蓦然睁大眼睛:“什么?日你妈你疯了!以为我们还在圣城啊...”   她指了指远处的雪地城墙:“这里是哪?这里是瓦伦帝国,这些北境军刚刚干掉了第四骑士团,攻下切利尔斯城,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撤走,你睁开狗眼好好看看,这片地儿哪里没有他们的人?”   稍作停顿,见男人不吭声,兀自往前走了,她便着急跟在身后,压低声音试图阻拦:“喂喂喂!你这**...北境军现在警戒的很,巡察路线组织严密,我保证少一个人他们都会很快反应过来,我们是跟着流民,才好不容易进来月山嘴,到不到得了城里都难说,你妈的自己找死,别想扯上我...我不干啊!和你说话呢——”   “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拉米尔我日你妈...”   “我们没有退路了,至少得确认她还活着。”   “确认了,然后呢!?我们和圣殿教堂已经失联一个多月了!那边可能已经出问题了,拉米尔我**...”   两人沿着雪丘下的阴影,女人一路憋火怒骂,朝着雪丘上七八名北境士兵走去。 第三十一章 圣诗班的行动(上)   “我说——”   皑皑雪丘之上,风将火把吹的「呼啦」作响,强壮的北境战士们有说有笑,气氛轻松愉快,年近三十的小队长被人一把揽住肩膀,他回过头去,见是平日里要好的战友。   那人与他差不多年纪,也是战场上杀敌过十,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了,此时嘴里正嚼着提神的香叶,笑着对他说道:“队长,时间也差不多了吧?我们再绕着城南,走完这最后一遭,回去和坎拉尔他们交接了,就去喝酒怎么样?”   “行。”   小队长听后,乐呵呵的应了,这时那叫喊着让饥民们去领粥的年轻战士也说:“算我一个,头儿,我也想跟着你们放松放松。”   “还有我还有我!”   “有什么酒喝,也算我一个吧...对了斯塔夫,我记得你这家伙,这次攻城战中表现优异,被斯卡利杰陛下亲自表彰了...是不是还赠了你一桶雪酒?嘿嘿嘿...”   “去去去!什么雪酒,没有的事...”   几名战士纷纷附和,有人用力揉着年轻战士的脑袋,将他的头盔都揉歪了:“嘿!我说你这个小毛孩子,瞎参合个什么劲儿?我们要去的可是大人的场所,皇城里那些饥肠辘辘的美妇们,这会儿啊,八成都翘首盼望我们这些英雄战士的宠幸呢...”   “指不定,还捏一捏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有身份的贵族小姐,她们软乎乎的ru房...这事儿啊,队长在白皓城的时候,就已经念叨着了。”   “到时候一手美人一手美酒,怀里搂着一个,腿上再坐一个,啧啧,那场面,你经不经得住啊?还是个雏吧。”~   年轻的战士听了有些脸红,但梗着脖子表现出不服气的样子,还不等他反驳,马上又有人说:“那不正好,今晚啊,我们带他开开浑去——”   “哈哈哈哈!”.   众战士笑着收拾东西,举着火把下了雪坡,勾肩搭背就往城南外墙的方向走去,没几步,蓦然看到从远处走来一道身影。   隐约的橙黄色光影中,能看出那似乎是个女人。~   穿着不起眼的斗篷,头发乱乱的,蜷缩着身体低垂着脑袋,慢悠悠的向着他们走来,俨然一副又冷又饿的流民打扮,城里城外如今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女人也不少见,几名战士根本没在意,任由对方从附近走过,有人还朝她吹了口哨,调笑似的说道:“喂小妞,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漂亮的话,今晚的吃喝爷爷包了!”   那说话之人也就是逗逗乐子,这时候流落到城外的女人又能有多好看,稍微好看一点的,大抵早就找到活路了,何至于在这孤零零的等死。"   却不料那女人走过他的身边,脚步一顿,慢慢抬头:“真、真的吗...”   清秀健康的脸庞,小麦肤色,涂着淡紫的唇粉,灵动的深褐色大眼睛,清晰映入火把的亮光里。.   “嚯!”   男人看到她的脸,微微一愣,勾起嘴角,玩味儿的笑了起来。.   “别说,还真有点意思...”   他撩起女人的头发,借着火光看了片刻,嘴里「啧啧」有声,转头望向边儿上的战友:“喂,这妞很不错啊。”.   “我看看我看看...”   那士兵靠近两步,围过来也盯着女人的脸看:“嗯,瘦是瘦了点,小脸倒是素净...哪家的小姐?怎么沦落到这里的。”   他随即朝前方喊道:“嘿,头儿!别走了,我们给这妞点水喝,先问问情况,身份清白的话,救她一命吧!”   士兵心情很明显还不错,说是救人一命,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然而放松之际,陡然间却听见一声闷响传来,仿佛重物敲击在铁甲的声音,转回头时,正好看见前一刻还拨撩着女人头发的战友,身体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倒去。   嗤!   噗通——   火把熄灭,与略显沉重的身体一起嵌进雪地里,头脸朝下,没了动静。   士兵一愣,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个子不高,瘦瘦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随后,他看到那女子,朝他怪异的笑了起来。   “回城玩你妈去吧。”   呼——   拳风凌冽,直击面庞。   他只觉得双耳「嗡」的一声,整张脸一麻,眼前一黑,能意识到的,就只有牙齿似乎飞出去了几颗,连疼都没来得及感受到,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一秒钟的时间里,两人接连倒下,剩下的五名北境军顷刻便反应了过来。他们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勇士,尽管原先并不隶属山特尔军,两年前自费城才被收入编制,然而在那之前,就已是优秀的北境战士。   历经两年磨练,又从强大的猎人们身上学到不少本事,危机意识非常强烈,即便没能看清对方如何出手,即便那只是个女人,随着几道「锵锵」的拔剑声响起,由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带头,脸上的怒容一闪而过,火把「呼呼」丢出,朝女人径直砸去,手中的利剑毫不犹豫,也纷纷朝着那诡异的女子挥砍,力图一击毙命。   然而——   那女子侧身闪过飞来的火把,站在原地,没有要挪脚的意思,脸埋在阴影下看不清楚表情,风啸声中,小队长的剑率先到了,剑锋直逼脖颈,女人却只是慢慢抬手,「铛」一声就将长剑捏在手中,仅两指便将其死死钳住,任凭男人憋红了脸,都没办法再寸进半分。   “该死...”   小队长牙关咬紧,低声骂了句粗口,一瞬间,他就认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了。   好强...   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很明显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所能够抵御的,大抵拖都拖不了多久,远远不是一个级别。   这种角色,会在这时候扮成流民出现在这里,是很危险的信号...   心念瞬转,男人立刻回头看向身后——此时其余三人已从左右掠过他的身畔,卯足了劲的攻势劈头盖脸,直取女子脑袋,唯独离得稍远一些的年轻战士,还差几步才能跑到这里来。   “鸣哨!”   小队长怒目圆睁,轻喝一声。   而年轻的战士却在他开口之前,看到队长的剑被女人轻易挡下,他就已经明白自己该要干什么了。脚步一缓,从胸甲内迅速掏出骨哨,猛吸一口气,就要吹哨预警。   哨声一响,附近所有的巡查士兵都会赶来这里支援,他记得安妮伯爵大人,应该也是在这边的。   可下一刻,就在骨哨即将放入口中的霎那间,只听「唰」的一声,另一道穿着斗篷的身影,已经陡然出现在年轻战士的面前。   这一次,来的是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出手的速度比女人还要快上几分,一晃眼,骨哨就已经在他手里了,低头把玩一下,裹着淡淡流光的右拳,一个撩拳捣在年轻战士的小腹!   年轻战士瞪大了眼睛,像虾米一般躬起身体,「噗通」跪在地上,张大嘴巴喘不出气,剑掉在雪地里,随即被一脚踢飞到了远处,哼都没哼一声,滚几圈也不动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向女子的三名士兵「嗖嗖」倒飞出去两个,小队长从牙缝中又蹦出一声「该死」,还不等接着反击,便听到一声刺耳的锋鸣,他感到手上压力蓦然一轻,余光里,长剑已然断成两截,脱手飞了出去。   居然徒手捏断铁剑...   小队长心中骇然,立刻向旁边侧跳一步,回头的同时,见那女人揪着最后一名战友的胸甲,胳膊抡圆了,瘦弱的身体拽着体重至少有她两倍的汉子,像抡大锤一样将他砸到在地,随后附身弯腰,跨在他的身上,「砰砰」又补了两拳。   那拳劲力道之大,亦将盔甲砸的变了形,战友同样没能发出声音,口溢鲜血,脑袋一歪,就此昏厥过去——他大抵在被砸的时候,就已经昏过去了。   “我很生气...”   女人开口说话,显然不是说给小队长听的。   下一个瞬间,有人从后方钳制住了他,将右胳膊拧得背了过去,一脚绊倒在地。   “唔...”   小队长闷哼一声,摔了个狗啃泥,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冰凉的雪泥沾满了脸,浸到牙齿,剧烈的痛楚紧随其后,从右臂关节处顷刻传遍到了全身。   男人下意识地就要大喊,却忽然被人用手死死捂住嘴巴,他想要奋起反抗,然而左臂也被对方扯到背后,「哐啷」一声响,他的双手被好像锁链一样的东西铐住了。   完了...   小队长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是被那个斗篷男制服了,对方动作之快,简直毫无还手的可能,这两人的身手简直堪比教宗骑士,短短不到几秒的时间里,他的人都已经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已经全部失去了意识。   小队长听到斗篷男在他的耳边「嘘」了一声,单膝顶住后腰,捂着嘴的手按住不放,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呃...”   男人呼吸不畅,半张脸贴在冰冷的雪地上,大脑有些缺氧,挣扎的动作逐渐小了下去。   模糊的视线里,只见那女人半提起昏厥过去的战友,掏出一把造型诡异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   女人的脸色有些难看,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向自己头顶——她在看那个将他按倒在地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把他们这些北境战士放在眼里。   “你这**的东西,下次再让我做这种事情,我就扒了你的皮。”   那女人嘴里骂骂咧咧,挨了骂的男人却似乎不以为意,只把难听的粗口当成空气,用手拍拍小队长的脸,语气淡定:“把那个吹哨的带上,其他人藏到雪丘背后,动作快点,有一队北境军朝这边来了。”   对她吩咐完后,这才威胁小队长道:“不要喊,不要出声。”   “你看到了,他们还活着,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几个问题而已,问完就走,我们换个安全点的地方,这期间若你敢喊一句,所有人都得死...听懂点头。”   小队长连连点头。   可当察觉到斗篷男捂着自己嘴的手渐渐松开,男人毫不犹豫,恶狠狠地抬头就咬,仿佛要咬断对方两根手指,在被躲开之后,他立刻就想大喊叫人,然而下一刻,喉咙被用力捏住了,气息阻断,再怎么拼命也喊不出声来。   “呃...赫赫赫...”   “哼,冷血的家伙。”斗篷男捏着小队长的喉咙,语气平和,似乎也没为他的不配合而感到恼火,“走吧,不浪费时间了,先离开这里。” 第三十二章 圣诗班的行动(中)   高耸的城墙在视野中逐渐远去,意识浑浑噩噩,在雪地里被人拖着前行,没多久,小队长就慢慢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围一片黑暗,有人轻轻在拍他的脸,冷风灌耳,耳朵里听到恍惚的话语:“醒...喂,醒醒...”   除此之外,附近隐约还有人正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呻吟,是那种痛苦到了极点,嘴巴却又被堵住,想喊而喊不出的声音。   小队长慢慢睁开眼睛。   “哦,醒了醒了。”   “喂!醒了我就不管了啊,接下来交给你——”   没看清的模糊的身影,自面前快速起身离开,嘴里骂骂咧咧道:“操,你这**又在做什么蠢事...”   小队长用力摇一摇发昏的脑袋,两秒钟后,他判断出刚才那个叫醒他的,是先前头发乱糟糟的诡异女人。女人说话的时候回声很大,感觉像是处在洞窟或者什么地方。   男人反应了几秒,重新认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给抓住的事实。   手,脚,都被死死捆住了...   周围黑漆漆的,隐约只有从上方石缝里射下来的些微月光,小队长靠坐在潮湿冰凉的石壁上,奋力扭动身体,几下之后,发现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性,「呵」的笑了一声,也就放弃了。~   “你去外面,到山丘上看着...”   他转过头,看到远处的黑暗里人影晃动,听那边传来清晰的说话声:“那几具尸体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雪地难掩痕迹,他们迟早都会摸到这里。”.   “原来你这虫子脑袋也明白啊!”   “我以为你觉得北境军和你一样,都是憨狗。真被他们发现了,我们有多大的机会逃走?我早就告诉过你——哇,真惨...”~   “啧啧,这不是地下监牢惯用的那一套么,话说你什么时候学来的这手?我怎么不知道...”   “......”"   恍惚中,穿着斗篷的女人似乎走远了,紧接着「刷啦啦啦」,有什么重物被人拖着走了过来。   小队长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心中一突,待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看到有具血淋淋的尸体,被那个穿着斗篷的男人拽住一条腿,缓缓步入他的视线。.   那是...   头顶微薄的月光洒下,男人看清楚了尸体上穿着的皮革盔甲,和他是同样的款式,然而却已经被鲜血浸染出大片暗红,在湿滑冰冷的地面,拖出一道醒目的赤印。.   斗篷男将尸体「噗通」丢在小队长的脚边,小队长隐约看到尸体的脸,那张脸早已经血肉模糊,满是刀割的划伤,双眼紧闭,连鼻子都被削掉了,然而奇怪的是,所以的伤口却好像已经趋于愈合。   小队长愣了一秒,随即想起昏迷前两人所说的话,再看看尸体那暗金色染血的头发,终于认出那是他带的最年轻的那名战士。.   他死了...   不,他还活着。   「尸体」躺在地上,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小队长不忍去看他身上更加残忍的伤,只发现他的胸口,此时的的确确,还在微弱的起伏着。   “我...**...爷爷的...”   “咳、咳——”   小队长只觉得胸腔里怒火中烧,他被伤到喉咙了,叫骂声沙哑难听,一开口便觉得嗓子也仿佛着了火,剧烈咳嗽两声之后,见那斗篷男没有理会他的怒骂,就在面前随意的蹲了下来。   光线昏暗,小队长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只有那双橙黄色的眼睛,朝他射来冷冽而又淡漠的视线。   “醒了啊。”   斗篷男随口说着,不紧不慢的想了想,伸出手,指了指脚下半死不活的年轻战士:“看得出来吧?在你醒之前,我已经和他短暂的交流过了,虽然过程有些不顺,但我想,差不多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顿了顿。   “现在,我要从你嘴里再确认一遍,证实你的部下并没有对我撒谎。”   “放轻松一点,只是几个很简单的问题。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没有关系,无非就是一死,你看上去并不怕死,不过吧,我个人是觉得,没必要非得那么做,我和你无冤无仇,所以并不想杀你,你也不想你的部下就此命丧这里...不是么?他看起来还很年轻...”   “呸——”   话没说完,小队长便冷笑着,朝斗篷男脸上啐一口血沫。   斗篷男很轻松就躲开了。   “请不要这样对我。”   他说着,很淡定的反手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剑,眼睛眨也不眨,用力扎在小队长的大腿。   利刃瞬间刺穿皮肉,扎进腿骨,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捂住小队长的嘴巴,小队长眼睛瞬间就瞪圆了,浑身颤抖,从胸腔发出「赫赫赫」的声音,脖颈青筋暴露。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第一个问题...”   脑袋被剧痛占据的同时,他听到斗篷男沉闷而冷静,不含有一丝感情的话语:“第四骑士团团长赛拉姆斯,还有安斯艾尔大主教,这两个人在哪里,是你们被俘虏了,还是已经死了。”   捂着嘴巴的手松开。   小队长大口喘着粗气。   “我们现在是在城外雪原的一处溶洞里,我不怕你喊,喊再大声也不会有谁听见,我们说的话,我保证也不会有人听见...嗯?放轻松一点,想让你的人都活着,就和我好好聊聊吧,你只是一个士兵,没必要这个样子,而如果可以,我也实在不愿意干这种事。”   “...活着?”   小队长笑了,竭力忍住大腿传来的剧痛,朝脚边的年轻战士努努嘴巴:“他还能活么...”   “可以。”   斗篷男点了点头,猛地将短剑抽出,利刃沾染着暗红的血花,所传来的剧痛让小队长再次想要大吼,蓦然间,黑暗中金光亮起,碧绿的光点在视野中飘忽不定,斗篷男稍稍抬手,只见那些光点全部涌进了伤口处,温暖的、有些痒痒的感觉从大腿倏然传来,伤口瞬间便止住鲜血,抹去疼痛。   该死...   是教会!   小队长总算明白对方的身份了。   在这之前,他以为这两人是临城派来刺探情报的强者...事情远比他想的要麻烦许多,圣城的报复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必须要把消息传到斯卡利杰陛下那里...   “哈!哈哈——”   小队长如此想着,笑出声来:“就算...你能救活他...我的,其他部下呢...”   “放心吧,只要你肯配合,他们就都能活着。”斗篷男说道。   于是小队长笑容更甚:“真当...我是傻子啊...”   他在醒来的时候,听见这两人说起「尸体很快被发现」的事,那些尸体,恐怕都是他的人吧:“北境军...斯卡利杰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不是你需要操心的问题,现在,你只需要考虑,要不要救你的部下一命。”   小队长望着他片刻,露出冷笑:“教会的走狗,来多少,都让你们有来无回...嘿嘿...呃啊啊啊——”   斗篷男手中的短剑再次扎来,和先前同一个位置,小队长终于忍不住嘶喊起来。 第三十三章 圣诗班的行动(下)   “你似乎对北境军很有信心。”   只听男人说道:“这让我有些好奇,很想确认一下,你的信心究竟来源于哪里...安斯艾尔已经死了,对吗?你的部下告诉我的,嗯...让我猜猜看,杀他的人,是个小个子的女孩?她有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冰霜秩序...我没猜错吧。”   小队长脸色蓦然一变。   他记得贝拉大人今日的叮嘱,想来就是防这些该死的神棍。   “无可,奉告...”   “看来真的是了。”   然而斗篷男敏锐的捕捉到小队长表情一瞬间的变化,他已经在心里认定:“别试图想要蒙混我,你的部下什么都给我说了,再有一次,让我发现你们的口径不统一,我就杀了他,留你活着。”   “混账...”   治愈的光芒再次亮起,大腿的伤口重新愈合。   “第二个问题,城墙上那块巨大的冰丘,是否出自那个小女孩之手...不用我说出她的名字吧。”   “我不知...啊!”~   短剑在掌心飞转一圈,剁掉了小队长拄在地面的右手小拇指:“顺带一提,我的治愈神迹能力有限,手指没了,大概就真的没了...若是再剁掉一根,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握剑。”   鲜血从断指流出,紧接着又被治愈的光芒止住。.   “......”.   小队长半晌没有说话,疼的一直吸气。~   可真他妈的痛啊...   “可惜,要是带着刑具就好了...”"   斗篷男自言自语一声,随后又说:“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我也救不了你的部下...到那时,我一定会留你活着。我并不介意暴露身份,北境军和教会之间,已经是敌人了。”   “......”.   小队长还是闭口不语。   “佩伊洛小姐现在就在城里,对吧,你的部下告诉我的。”.   这该死的小混蛋...   小队长目露怒色,恶狠狠盯着对方的眼睛:“你们...不明白你们惹到什么人了...”.   “你生气了。”   斗篷男冷静与他对视:“看来我猜的不错,她的确就在城里。”   !?   小队长愕然两秒,反应过来。   他说猜...   “呃啊啊啊——”   手起剑落,又是一根手指飞了出去。   “队...长...”   正在此时,年轻的战士似乎有些清醒了,细若蚊声的说道:“我什么...也没说...别...听他的...”   “很抱歉,由于你的不配合,你没能救到部下的性命。”   斗篷男站起身来,沉闷的话语,冷的像是从冰窟里传出,他低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年轻战士,又望了小队长一眼,抬起右脚,踩在了年轻战士的脑袋上。   慢慢用力。   “该死的教会!杀了我的人,你以为你还能走得掉吗,休想活过今晚!公主殿下会像踩死蝼蚁那样,踩碎你们两个的脑袋——”   斗篷男拉米尔望着北境军队长那愤怒失去理智,扭曲而难看的脸,嘴角微微上翘,笑容转眼即逝。   公主殿下啊...   他随即松开了脚,没有杀死那名年轻战士,转而对他施展了治愈神迹,看着年轻的战士脸色逐渐恢复血气,斗篷男不理会小队长惊诧不解的目光,径自转身,幽幽离开这里。   ............   拉米尔走出溶洞之外,皮靴踩在雪地,「嘎吱嘎吱」作响,外面的夜风「呼呼」犹如鹤唳,硕大的切利尔斯城就在视野外的远方。   他搓了搓手,抬头望向身后的雪坡,雪坡高处,有身影坐在隐秘处,举目四处眺望。   城外的火把星星点点,逐渐变得多起来了,嘈杂的声音远远传出,是北境军的喊声,他们在寻找入侵的外来者,距离最近的光亮,与这边仅仅只有一两公里之遥。   “喂,艾米莉!”   拉米尔呼唤一声,女人低头一看,从雪坡上立刻滑了下来,出声埋怨:“城外已经在警戒了,动作可真够快的啊,一眨眼到处都是北境军...你这**干的好事!现在我们怎么撤啊?我都在考虑是不是该干掉你了,抢了你身上的媒介球,算起来或许还是够用的。”   “谁说我们要撤?”   拉米尔没接她的话茬,兀自说道:“找机会进城吧。”   “!?!?”   名为艾米莉的女人瞪大眼睛:“你真的疯了!?”   “她在城里。”   拉米尔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大概看一眼远处的火光,开始沿着山坡,向切利尔斯城的方向走去:“我需要亲眼确认,你可以自己一个人离开。”   “神经病吧你,找死啊!”   艾米莉在身后气地跺脚:“你已经问出来了吧,肯定是她没错了!?为什么不杀那几个北境军,你现在真的像是在找死啊,别吧!再这样我可不陪你玩了啊——”   “想办法去月山嘴峡谷,在那里等我。”   “喂!”   眼看着男人的身影逐渐走远,艾米莉咬牙切齿,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追了上去:“去你妈的死脑筋...”   小跑到拉米尔的身旁,她满脸不忿,继续骂道:“你见到她了,又能怎样?!打她一顿带回圣城?做得到吗!?虫子脑袋到底怎么想的,你够了啊,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   男人一边走,一边喃声说道:“回去哪里。”   “回圣城啊,**。”   两人借着雪丘的遮挡,避开火光,一路潜行向城,速度越走越快,待走到旷地,拉米尔率先奔跑起来,艾米莉一愣,迅速追上,黑影在夜色下辗转腾挪,从几队搜索的北境军附近悄然掠过,竟无一人察觉。   “绕过这些普通士兵,等到了城附近,就没这么容易了...真是,我究竟为什么会陪你发疯...”   他们躲在暗处悄悄观察,拉米尔没理会艾米莉充满怨气的话,片晌,他又接上了先前的话题:“圣城,我们还回得去吗。”   “你什么意思?”   黑暗中,艾米莉望着男人的侧脸,眯起眼睛。   “搞砸了沉默之堡,又擅自违背命令追到这里,你我的名字,说不定已经被写在叛逃名单上了。”   “怎么可能...”   艾米莉根本不信:“教宗大人清楚我们在干什么,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男人却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摇头。   等了片刻,两人继续奔向切利尔斯城,一路上艾米莉都因为男人刚才的话而显得忧心仲仲,骂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们又躲过一队搜查士兵,男人建议趁搜捕还未完全展开,绕远路从外围翻墙进城,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不难,前提是守在城墙上的,和城外的这些士兵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北境战士。   “反正斯卡利杰不可能在城墙上,你觉得北境军里除了那个特殊病患,就只有斯卡利杰可能会发现我们,至于其他人,全部都是饭桶,对吧。”   艾米莉能怎么办呢?   既然选择陪他冒这个险,那就干脆走到底吧——她是这么想的,但其实两人彼此心里都很清楚,虽说嘴上一直喋喋不休,但其实不管她也好,拉米尔也罢,之所以真敢做出这样的行动,原因无非其他,只有一点。   那就是他们都对自己的能力,都抱有着极大的自信。 第三十四章 我认得你   城南的外墙脚下,剑鬼安娜西丽丝裹着一身厚厚的裘皮大衣,白绒绒的皮毛又宽又长,将娇小的身材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手,靠墙蜷缩,手捧着半个硬面包,时不时用力撕下一块,小口小口吃着。   吃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裘皮下摆由于长时间浸在雪里,有些湿了,这边地上的雪不干净,夹杂着少许的污泥,粘在洁白的毛皮上,脏的很是醒目。   于是她停下咀嚼,急急忙忙将衣摆拉起来搁在腿上,面包咬在口中,一阵**,想要将上面的泥污搓干净,任凭只穿着一层单裤的小腿,果露在寒冬的夜里。   “阿嚏——”   少顷,她小小打了个喷嚏。   却不愿再将裘皮放下去了,生怕又一次给弄脏,就这么往城墙又靠了靠,取过脚边的水袋喝一口,继续撕扯面包。   这件衣服,是她今日在城里瞎走的时候,一名埃琳堡的女军官见她穿的单薄,从押货车的大箱子里,翻出来送给她的。   那名女军官似乎认识她,叫过她一声「安娜小姐」,然而剑鬼却并不记得她是谁,被叫了「小姐」本来有些恼火,奈何白绒绒的毛皮她看了莫名喜欢,比以往见过的大贵族家的小姐穿的还好看。   当然,安娜西丽丝是不会被这种「好看」所吸引的,主要是裘皮看上去很是暖和,更重要的,纯白色在雪地里是最好的伪装。   于是她便不客气的收下了,虽然压根就不认识对方,但白给的东西当然得要,剑鬼小姐将裘皮拿过来后,就扔掉了原先保暖效果不算很好,又在战斗中破了很多地方的斗篷,直接将裘皮穿在身上,果然暖和,比想象中更加舒服。   到了晚上,便越发爱不释手了。~   虽然今天的收获,只有这件裘衣。   她没能打探出想要的情报,那些被赶出城外的神职者,基本上都是最底层的人员,除了传教什么也不知道,先前在杀安斯艾尔的时候,她虽然也问过对方,究竟是谁害了自己母亲这件事情,但该死的老头到死都没有告诉她。.   或许他也不知道吧。   继续呆在这里的意义,好像已经没有了。~   安娜不愿回去城里那个繁华嘈杂的宫殿,人太多了,她不喜欢呆在有那么多人的地方,这会让她觉得缺乏安全感,她喜欢躲在谁也不会注意的角落,哪怕冷一点,环境差一点,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不用与任何人费心交流的时候,才是安娜觉得最自在的时刻。   然而躲这里却并不算自在,尽管谁也不用理会,偶尔来往的饥民却总会盯上她,目光多半不怀好意,或是想要她的食物,或是看上她的裘衣,慑于她怀中的长剑,目前暂时还没遇到上来抢的,等后半夜的时候就说不定了。"   倒是不怕,但会很烦。   外面似乎有些乱起来了,北境军的火把到处都是,安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关心,正打算再吃两口面包,就重新找个干净一点,人少又能避风生火的地儿休息,晚上在那里睡上一觉,等明天醒来,去找那个被抓的第四骑士团长,问问看他都知道什么,若还是不知道,安娜就准备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间,她听到不远处的黑夜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哈,这就到城墙脚下了...”.   “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嘛。”   听声音是个女人,但脚步声却有两个,从雪地正在慢慢接近,没举火把,显然不是北境军,可却又不像饥民,饥民都饿着,说话没那种底气。.   “可能在北境军的眼里,两个毛贼而已,又没死人,用不着动多大阵仗...你说这群蛮子是不是打赢了仗,就觉得不管来谁都好,一个个全部都是**,根本不足为虑?”   女人的说话声不大不小,很清楚的传进剑鬼的耳朵,只见两道身影穿过雪原,作流民打扮,裹着黑灰色的破布斗篷,一高一矮,自月光下逐渐步入眼中。   安娜将面包收起来了,蜷缩着没有动。   她的身影和雪地几乎融为一体,城下光线昏暗,以目前的距离,很难发现这里其实有个人的。   那两人就一直没能注意。   “噤声,不要抬头,不要让他们感到你在观察城墙。”   另一人说话了,是个声音沉闷的男人:“我们只是流民,出来找吃的,城墙上防备并不薄弱,贸然上去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大了,趁北境军还没赶来这里之前,我们去找别的突破口。”   “你耍我啊...”   “那个被冰丘砸烂的缺口,附近寒气太重,一般人没办法接近,我们可以。”   靠近城墙之后,他们开始由西向东,沿着城墙走,这时月光正巧被云层遮在背后,墙下黑漆漆一片,除了剑鬼和附近停留的三两饥民以外,大抵没人能看清这两人的行踪。   但好巧不巧,他们所行走的方向,却是几乎直奔剑鬼小姐所在的位置来的。   一步...   两步...   安娜像只躲在黑暗里的猫咪,慢慢躬起身子,眯起眼睛。   她听明白两人的对话了。   这是来砸场子的。   尽管还不清楚其目的,但与希尔维嘉同行这么久的时间里,在剑鬼的心中,她们至少是朋友了——剑鬼没有帮助山特尔军抓贼人的义务,也懒得管这种破事,可这里已经是希尔维嘉父亲的地盘,她不会真的就这么坐视不管。   于是,身体慢慢动了起来,伸手摸向怀中的剑。   嘎吱——   全&*网&小+)(*^说}资}源)共(享,#$每<>月~更&新(1000+本,*%~小/说&每?/>天+)(*^更[新.~ 「QQ小说频%道号vj4u4du4a1」(【小说@#&%中()*转群一6$6|2#6{}0{0[8)2*2】*(【小说内+部群—4}6+)(*^2$#^7*2%^9$#^4+*8?>!~3】{}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如侵犯作者合法权益,可私下联系处理,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觉得本书不错,请购买正版书籍,感谢对作者的支持!}@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细微声音,被夜风几乎完全掩盖。   剑鬼想悄摸摸跟在两人后面,先看看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这种事她尤其擅长,一般情况下,只要她不想被人发现,那么就不会被人发现。   加上裘皮的掩护,那两人果真没有发现她,慢慢的,自剑鬼的视线中越来越近,经过她附近的雪地,悠悠路过。   等只能看到背影的时候,剑鬼小姐才真正抬起了头。   然而就在此时,那其中的男人,却忽然之间,回过头来了。   剑鬼一愣。   此时她与那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十数米,夜色深沉,双方都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却能察觉出各自隐约散发出来的戒备之意,那种属于野兽才有的直觉,剑鬼从对方的身上,就这么一瞬间,嗅出来了一些。   危险...   很危险的感觉。   男人顿住了脚步。   “怎么?”   而察觉到他有些异样的女伴,也跟着停了下来,下意识的回头:“拉米尔你又发什么神经——”   她随即也看到了剑鬼。   三人就这么隔着十几米,在城墙下默然对视,一秒...两秒钟过去,谁也没动。   与剑鬼一样,男人也察觉到了,那潜伏在城墙小角落里,巨大的危险性。   诡异的气氛,安静了少顷。   “...走。”   男人最终拽了拽女人,从剑鬼身上慢慢收回视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向前走去。   脚步看似松散,随意,女人亦是,只是她没有再说话了。   两步之后,剑鬼小姐拍了拍裘衣,豁然站起。   “拉米尔?”   些许的意外,更多的冷漠,询问声自城墙下方响起的一瞬间,名为拉米尔的男人毫不犹豫,「唰」一声抽出腰间短剑,拧身就砍!   同一时间,伴随着轰然雷鸣,湛蓝的雷光向他飞掠而来,刺目的光芒里倏然斩出长剑,「铛」的一声脆鸣,两道利刃霎那交锋在了一起。   拉米尔听到从那雷光里传来的声音。   “我好像认得你...” 第三十四章 墙外交手   “我好像认得你...”   轰——!   弧光肆虐,霎那间映亮整片夜色,炽蓝的电弧在雪地间扩散游走,能听到从远处传来有几声短促的惊叫。   女人的身影自一束金芒之中霎那消失,名为拉米尔的男人挡下那缠裹雷光,来势汹汹的一剑,电弧蹿上身体的一瞬,双眼光华大绽,几道灿金色的洪流,犹如缭绕的云雾一般护在周身,顷刻便将雷电驱散。   他的脸在光晕里忽明忽灭,很清晰的映入剑鬼眼帘。   “我X你妈!”   已然出现在十数米开外的女人破口大骂,惊疑不定、满脸怒气的望着雷电中心那道矮小的人影,带电弧稍稍消散,她反身又冲了回去:“你TM的贱人,想找死啊——”   「唰唰唰」的交手声倏然响起,剑鬼一语不发,朝拉米尔连斩数剑,剑缠风雷,每一击都快到肉眼难以辨清,却被那男人或侧身或低头,游走间从容避过。   他甚至还有余暇回头,见同伴冲回来了,立刻踏步后退,闪开劈来的又一剑,一把扯住了女人的衣领:“撤。”   “撤你妈,弄死她再撤!”   “北境军被惊动了。”~   拉米尔抬头望向城墙,隐约能看到城垛间晃动的人影,火把亮起来了,在墙头迅速连成一片,睡眼惺忪的将领从城楼里仓皇出来,一边穿戴头盔,一边朝观望着战斗的士兵们喊话,惊诧的目光,纷纷朝这边投过来了。   轰嗞嗞嗞嗞——.   视线的余光里,雷芒二度暴涨,剑鬼脚缠雷电,顷刻间再次拉近距离,飞起一脚,踢向那女人的同时,剑锋陡转,刺出的风啸如同千万只鸟禽长声啼鸣,直逼拉米尔的脖颈!   “我**...”~   “圣诗班...”   嗡!"   神迹颤响,惊人的光芒自拉米尔周身倏然绽放,那剑定定停在男人喉结仅仅几厘米的地方,被一道稀薄如纸、几乎包裹住男人的全身,仿佛泡影般晃动着的光幕挡住,连同炽烈的雷电一起,排斥在外,寸进不得。   拉米尔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电光中的人脸,不怒不喜。.   砰——   而那踢向女人的一脚,居然被对方稳稳抓在了手里。.   女人抓着剑鬼的脚踝,电光「劈里啪啦」,攀沿着她的整条手臂,顷刻流窜到了全身,然而僵直却只有一瞬,女人的身上随即腾起烟来,紧接着光华陡转,碧绿的光点如同数不清的萤火飞虫一般,眨眼遍布到她的身上。   女人忽地发力,马步扎起,脚踏在地面,「嘣」地一声巨响,竟是硬生生将雪土踏裂,泥雪爆炸般的掀起!.   响声中,她抓着剑鬼的腿,将胳膊抡圆了,用力一甩,直接将剑鬼丢飞出去,一路火花带闪电,炮弹似的撞向城墙——   轰!   哗啦啦啦...   墙体被撞碎数不清的砖石,灰尘肆虐之中,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跌了下去,「噗」一声摔进雪地,周身雷电闪烁几下,慢慢消去。   “怎么回事!”   “流民在打架...”   “蠢货,你几时见过像这样打架的流民!?快吹号角!!安妮大人在哪里...”   呜——   城墙之上,混乱听不大清楚的喊话声中,有士兵吹响了号角,已然穿戴好头盔的将领挥手下令,城垛间人影来回奔走,数不清的弓弩蓄势待发,纷纷伸出垛口。   不远处的塔楼顶部,犹如车厢一般巨大的守城床弩,在几名北境战士的操控之下,伴随着一阵轮轴运转的「咔咔」声,粗长锐利、仿佛能杀死一头幼龙的精钢弩箭,迅速对准了拉米尔与艾米莉所在的方向。   “稳住!稳住...下面的人听着,站在那里不要动!不要动!敢动一下你们就是整个北境军的敌人!”   那将领站在墙头大声喊话,摆手压制着情绪紧张的士兵们,以免有人失手放箭,贸然开战。   然而剑拔弩张的阵势,下方的一男一女却仿佛视而不见,根本不予理会。   拉米尔眉头微蹙,望着那道从墙下又缓缓站起来的白影,少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呢喃:“剑鬼...”   自言自语一般的话,也只有旁边撸起袖子准备认真干架的女人隐约听见了,稍稍一愣,倏然转头,瞪着眼睛看向男人:“你说谁?!”   拉米尔扯住女人的兜帽,拽着她开始朝城墙相反的方向后退:“我看到她的脸了,好像是剑鬼安娜西丽丝。”   “那女人不是已经死了...你妈的放开我!我管她是谁,敢对我动手,非得在这弄死她再走!”艾米莉嘴里骂骂咧咧,满脸戾气。   “别任性。”   男人呵斥一声,脸色十分严肃:“如果真是剑鬼,我们麻烦大了。”   “安斯埃尔那老东西,该不会根本就没能杀得了她...草牲口的蠢货,那就干脆换我来动手——”   “狗日的修士!告诉你们别动,耳朵聋了不成!?怎么教会净他妈教出一群听不懂人话的傻子...”   城墙上的将领一看对方见事不妙想溜,想起以两人先前那般身手,真溜了怕是可得漫山遍野一阵好找,于是干脆就出言挑衅,踩在垛口上嘶声咆哮:“跪下!都给爷跪下!”   “妈的,一个个都在找死...”   那话听得艾米莉额头青筋暴跳,狞笑着挣脱开拉米尔的手,碧绿的光电萦绕周身,踏步就向回走。   “猎人!猎人呢——”   将领立刻一缩脑袋,躲回城垛之后,一面大声朝士兵喊着,眼睛通过嘹望洞口,寻找着方才与那两人交战的身影。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一手握剑,裹着已然脏兮兮的白色裘皮,个头矮小的紫发女人,前一刻还被打得撞烂城墙坚壁,此时竟有如毫发未损,从城墙之下徐行而出,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对面的敌人迎去。   「轰」的一声,雷鸣骤起,刺眼的光芒直耀的北境士兵们睁不开眼睛,附近的饥民早就四散而逃了,墙外的一大片旷地俨然即将成为战场,将领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他立刻对部下们喊道:“隐蔽——”   下一刻,他听到头顶闷雷滚滚,夜空猝然亮敞了一瞬,紧接着「噼啪」一声,巨大的炸响犹如轰击在耳畔一般,霎那间让整个脑袋「嗡嗡嗡嗡」,仿佛连耳膜都被震碎。   城墙之上,士兵们惊声喊叫起来,一个个匍匐倒在城垛的后面,待回过神时,天空又重新暗下去了,巨大的闷响「轰隆」远去,将领小心翼翼将头从垛口探了出去,耳朵里的蜂鸣还未完全褪去,他看到下方的雪地已经被从天而降的炸雷,轰出直径二三十米的一片焦土,积雪融化殆尽。   而在焦土的中心,那个前一刻还来势汹汹、会神迹的女人,此时已经近乎被劈成了焦炭,浑身漆黑,衣服破破烂烂,血红的肉翻了起来,腾着黑烟,被小个子用剑穿透胸膛,挑在半空,似乎不再动了。   这、这就死了么...   “咕噜。”   将领不自觉地咽下口水,额头有汗滑落。 第三十五章 突然出现的观众   嗞嗞嗞。   长剑挑起的焦黑躯体上,丝丝电弧闪烁着,每一次都会触动到烧焦的肌肉,手脚便因此不断抽搐。   女人看上去像是已经死透了,血淋淋的头皮上还燃着火,整张脸被烧的面目全非,浓烟从褴褛的衣物下丝丝冒出,白森森的牙齿翻露在外,缺了几颗。   只是那口中,隐约却还有些许弥留之气。   剑鬼安娜西丽丝随意的看她一眼,利剑朝向身侧轻轻下挥,女人的躯体自剑刃滑落,「咕噜噜」滚到一边,剑鬼低头又瞅了瞅身上的裘皮,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不悦。   但见余光里,倒在地上的女人手脚还在抖动,便举步跟着又走了过去,抬起剑,剑锋雷光再闪,一剑刺向那血肉模糊的焦黑脑袋。   下一刻,金芒骤闪,名为拉米尔的男人身影倏然出现在了视线当中,半蹲在地,俯身护住烧焦的女人,反手一抬,右手掌光刃「嗡」地一声成型,横接住剑鬼刺下去的一剑。   铛——!   刺耳的金属交鸣声响起,火花瞬间迸裂。   这一剑的失手,仿佛在剑鬼的预料当中一般,她表情波澜不惊,身体顷刻化为雷电,霎那间掠到另一个方向,布满豁口的长剑上雷弧瞬间暴涨,那利刃快到出现无数残影,卷着尖锐刺耳的鸣啸疾速刺出,狂风骤雨似的攻势,顷刻便将那两人一起,笼罩在内!   拉米尔不闪不避,依旧将女人死死护着,面对骤然而来,快到极致的剑雨,他面色肃穆,悍然迎击,脚步辗转腾挪之际,一连串的交锋声密集响起——~   铛铛铛铛铛哐噗噗!   他挡下了大部分的攻击,将手中的光刃挥地亦如残影,然而速度终究是慢了剑鬼一筹,肩膀、手臂几乎是瞬间就被刺出伤口,两人的身影绕着躺地的女人翻转游走,金光雷流快速交错,鲜血点点溅射,女人霎时间又被刺中两剑,只是致命的攻势却堪堪都被挡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那本该很快变成焦尸的女人倏然睁开一只猩红的眼。   “呃啊啊啊——”~   她口中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自两人激烈交手的空隙间,爆炸式地「嘣」一声,几乎是从地面顷刻弹跳起来!   她因此又挨了安娜西丽丝的一剑,长剑挟裹电弧,倏然贯穿女人的小腹,焦黑的躯体不受控制的簌簌抖动,那张狰狞的面孔露出痛苦又愤怒的表情,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竟是一把将剑刃直接抓住。"   这一刹那,剑鬼面露愕然之色。   她试着抽了一下,没能将剑从对方身体里抽出来,下一刻金光暴涨,数不清的萤火光点再一次萦绕在女人的周身,那些可怖的伤口竟然开始愈合了,与此同时,女人凶狠抬起左拳,拳劲呼啸,亮起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径直轰向了剑鬼的脸。.   “**...养,的——”   诡异难听的骂声之中,那一拳挥出去,如同炮击,在正前方掀起滔天风浪,巨大的冲击力陡然截断了皑皑雪地,一瞬间甚至压迫了声音的传导,让整个黑夜瞬间陷入失重,波动所过之处,积雪霎然起飞、崩解。.   破坏的巨响与震动,在下一个瞬间才被释放出来,狂风横扫向冲击的两边,所造成的余波近乎席卷一切,干草、枯枝,青岩碎石,如果能将这一瞬间放慢,就连那远在近百米开外,从城垛探出头来的将领瞪大了眼睛,惊骇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成型,藏在头盔下的半张脸,像是波浪一般抖动着。   轰!!!.   那声音带着延绵不绝的震撼,像是从世界的最远处响起来,自骇人的余波之中扩大,只是刹那间,便冲向了高亢尖锐的巅峰。   “啊——”   女人饱含怨戾的尖叫,刺破了这声势浩大的冲击,整个过程的发生仅仅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却几乎扫清了方圆百余米的积雪,本要趁机予以反攻的拉米尔被狂风掀飞出去了,隐隐约约,能看到冲击的中心有雷光惊鸿一闪,汹涌的电流仅仅出现了一瞬,旋即便不知所踪。   肆虐的暴风中心,女人身上治愈的光点流转越发急速,数不清的萤火自璀璨的金芒之中诞生,不断没入那些可怖无比的伤口,黑色的血痂脱落,粘连的肌肉红润起来,嘴唇、皮肤开始再生。   少顷,她摇摇晃晃向前走出两步,第二只眼睛也睁开了,目光在呼啸的气流里四处游寻,那充斥着怒火的咒骂也逐渐变得清楚:“去你妈的,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去你妈的...”   拉米尔翻转着一直飞上十数米高的半空,才开始拧身调整平衡,感觉到开始坠落的同时,视线紧盯着下方女人所在之处,他此时脸色终于有些难看了,因为很清楚女人的脾气,知道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而这将导致事情走往最坏的方向,且一发不可收拾。   “艾米莉,冷静!!”   没办法,只能先杀剑鬼了。   如此想着的同时,便听到狂风中倏然「哗」的一声,无数的电光,从四面八方的地层下、从枯树从城墙,化为惊人的炽弧,正朝着远方高处某一个点茫茫涌去,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忽然出现的巨大网兜,最远的一道电弧甚至从拉米尔的头顶划过。   男人落在地面,卸力又退出几米远,视野中,那金碧两种光芒在身上交织闪烁的身影掠地疾走,面对轰雷悍然不惧,以惊人的高速与雷光拉近距离,闷响中一跃而起!   汹涌的电流仅仅只出现了霎那间,立刻消失,那电光中心的残影隐约还停留在眼里,下一刻,交手的声音在黑暗里「唰唰唰」的响起,伴随着空气轻微的震动,雷弧躁动的余流,激烈的动静里还夹杂着神迹轰出去的响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拉米尔将那模糊的场景尽收眼底,他眉头紧蹙,俯身加速开始朝回猛冲。   两三秒的时间,才跑过一半的路程,但听又是「哗」的一声,先前聚集的电光终于被再度点亮,化成恐怖的幽蓝,那光芒映地周围一刹那如同白昼,两个女人交战的身影又清晰出现,仿佛定格在了空中:   只见剑鬼从艾米莉的手中夺回了长剑,然而那剑很明显已经被斩断了,她的另一只手掌心紧贴在艾米莉的胸口处,炽雷化作小臂粗的光束,从艾米莉的后背贯穿而出,轰在下方的焦土,劈哗——   画面在下一刻重归黑暗,拉米尔遮住双眼放缓脚步,他听到前方继续传来交战的动静,声音忽远忽近,战场不断被拉远,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蓦地出现在了近处...   无数的碎石碰撞、滚落,前方雪地在那最初的一拳之下,已经被轰出一大片扇形的凹陷,肆虐的冲击随着电光金芒一波又一波的散开,拉米尔游走在战场之外,眼睛紧紧跟着光芒的交汇和流转。   某一时刻,他倏然停住脚步,马步扎起双臂伸出,「砰」地一声闷响,接住了从黑暗里倒飞而出的女人。   嗤——   双脚在焦泥中滑退数米,强大的冲势才堪堪止住。   拉米尔长吐出一口气,将女人放了下来,女人喘着粗气站立,衣衫褴褛,脸上一道又一道的乌印,然而伤势看起来却基本好了个彻底,左胸口只见衣服上的焦黑破洞,却不见有血继续流出,就连头发都长出来了些许,愈发乱糟糟的绞在头顶。   “深呼吸,冷静。”   拉米尔对她说道,声音隐隐也已经有了几分怒意。   短暂的战斗爆发,那剑鬼的秩序亲和力远比他想象的棘手,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干掉她,恐怕并不容易。   “你给我...滚开!”   艾米莉脸色扭曲,伸手想将男人推开一边,手被「啪」地一声被抓住,她愤然转头,望见拉米尔冰冷不带有一丝感情的眼瞳。   “再这样耽误下去,你我就真的走不了了。”男人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现在开始,我来帮你杀她。”   艾米莉迟疑了片刻,不再直视拉米尔的眼睛。   “随便你...”   嗞嗞——   炽蓝的雷弧闪烁断剑之上,剑鬼安娜西丽斯从黑夜当中走了回来,步入两人的视线。   “拉米尔。”   她叫道,气息同样有些混乱,看起来消耗不小,雪白的裘皮此时比起艾米莉身上的衣服不遑多让,肮脏又破烂,握着断剑的右手不太自然地下垂着。   剑鬼随即用左手搭在右肩,眼睛眨也不眨,「嘎嘣」一声用力,将脱臼的肩骨自行接上,整个过程眉头都没皱一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声对两人发出威胁:“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告诉我,饶你们一命。”   “嚯。”   男人闻言,不禁勾了勾嘴角:“好大的口气。”   他不打算问对方为什么没有死,又为什么在这里拦下他们之类的蠢话,说这些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嗡——   神迹的颤鸣声中,淡金色的光芒再一次流转在他的身上,一旁的艾米莉早已按耐不住,发出两声尖锐的癫笑,将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整个人蓄势待发,眼看着就要再次冲上去。   另一边,剑鬼手握断剑,撕下衣缕布条,一圈圈缠在右手,扎上死结,将手和剑柄牢牢捆紧,电弧飞窜,弧光攀沿断刃,倏然将其延长到近乎两米!   她握着那电光之刃,望着两人,漠然的眼神里透出难言的狠劲。   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即将动手的时候,拉米尔倏然感到从脊背生起一股莫名的寒气。   气氛有哪里不对劲。   四周围,好像变得很安静...   太安静了。   安静到前一刻城墙上乱哄哄的骚动,好像在谁都没能注意到的时候,突然间就平息了下去。   少顷,拉米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有人正立在夜空当中。   脚踩悬浮的坚冰,俯视着黑夜下的三人,犹如在俯视着渺小的蝼蚁。 第三十七章 拉米尔的心绪   压迫力。   无形的,如同排山倒海汹涌而来的压迫力。   那人距离他们至少有百多米远,静立城墙附近的夜空,从这里看过去,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子,很不起眼,若非有霜冻的微光亮着,拉米尔可能压根就瞅不见——夜黑漆漆的,如果不是刻意寻找,谁会留意到一百米开外的人。   然而男人还是一眼就注意「他」了,并非是因为对方有随意滞留天空的能力,而是其存在根本就令人无法忽视。   仅仅只是看过去一眼,那股说不出的,好似大雪天里被冷水浇了一身,却又像脑袋重重挨了一记闷锤的感觉,巨大的压力顷刻间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拉米尔只觉得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肌肉紧绷浑身僵直,整个人如坠冰窟。   咚咚!   他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回事...   强烈的预警本能,让男人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拉米尔一向有着很强的「第六感」。   他是在卡塔洛玛长大的孤儿,自小就发掘出了信仰之力的天赋,被教会当作圣诗班的核心成员培养,历经过相当残酷的淘汰制训练,这也让他在后来拥有了类似野兽的敏锐直觉。~   所以先前,他在还未认出剑鬼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那缩在城墙下的白影,身上隐隐所透出的「危险」。   男人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然而这却是第一次,只是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就立刻感到有些呼吸不畅,耳朵里「嗡」地一声,仿佛浑身的寒毛都被炸了起来,心底居然产生出掉头就跑的念头。   与看到剑鬼的时候,所产生出的那种「危险感」完全不同。~   这一刻,他仿佛预见到自己被某种巨大的破坏力轰然碾中,粉身碎骨变成一滩肉泥的场景。   “艾米...”"   “啊哈——!!”   男人额头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连忙就想将身旁的女人叫住,然而却听她狂笑一声,已是先一步朝着剑鬼率先冲去,周身光点萦绕,架势不死不休——她没发现那个停留在夜空的家伙,该死....   劈哗!!   月色之下,雷光轰然而动,激荡的电弧发出一连串密集的鸟鸣,剑鬼矮小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原地,幽蓝的炽芒几经跳动,下一刻便已出现在那暴怒的女人身后,弓步,横剑,雷电所形成的剑刃反手抬过头顶,斩下——.   哗哗哗哗哗!   那一剑宛若裁纸般斩裂地面,斩开雪地上的岩石,有如在空间里拉出一道亮白的线条,线条的末端划过十数米开外的大树树冠,数不清的叶片正在那边分开,落雷迸射,与纷杂的泥雪秽物飞荡在空气里。.   看似避无可避的致命一击,本是照着艾米莉的脑袋削过去,然而却被早有察觉的女人一个蹲身闪开,几缕头发悠然飘起,她随即拧身挥拳,拳速快的惊人,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给予剑鬼最猛烈的反击!   「轰」的一声巨响,那拳劲金光流转,再次打出骇人的飓风,风力有如漩涡般冲向远处,在黑暗中显示出惊人的破坏轮廓,然而剑鬼的身影却早已不在冲击的中心,化作奔雷正绕着女人旋转疾走,鼓舞的裘衣像是幽灵的裙摆,手上延申的电刃猛地再次挥斩过去。   嗡,嗡,嗡,嗡——   短暂的两三秒钟里,已经难以分清在空气中颤动的究竟是神迹还是雷电的声音,战斗在两人接触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碧光雷流忽明忽灭,轰鸣声传出的位置眨眼变换数次,陡然间,炽热的电网又一次照亮夜空,只见光芒里,状若癫狂的女人横抱着直接从泥土中拔出一颗大树,如同抡锤子一般,朝着搬空扑过去的响雷扫去!   铮铮铮铮铮!   无数的雪花飞舞在夜空里,转瞬被密集的剑光切的漫天飘荡,大树的树干几乎是在挥过去的一瞬就被斩成数段,艾米莉一拳朝上空轰了过去。   金光雷电凶悍厮杀在了一起,但只是几秒过去,她便被剑鬼一剑斩在左肩,轰鸣中几乎要将整个肩膀连同左臂都一起斩下来,女人咆哮着又挥一拳,利用不可阻挡的冲击将敌人逼离,捂着胳膊嘶声大叫:“拉米尔帮我杀她!”   拉米尔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是一脸阴沉,看了看那似乎越打越远的战场,注意力却始终都在天空中的那道人影身上。   是她吗...   是她没错吧。   好像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仅仅只是在那里看着,无形中就能带给自己这么大的压迫力...   拉米尔隐约看到对方在悬浮的冰块上坐下了,似乎还张口打了个哈欠,挠一阵子后背,懒洋洋的开始在衣兜衣襟里翻找东西,找一阵子,也看不清掏出了什么,但好像是塞进了嘴里...她在吃东西!?   “拉米尔我日你祖宗啊——!!”   前方交手的动静还在继续,男人听见混乱中女人暴怒着骂出来的声音,他心里十分焦急,很清楚若想保住那鲁莽上头的同伴性命,这时候就应当与她合力击杀剑鬼,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至于那之后走是留,届时再根据情况定夺...   拉米尔很清楚,他只是在犹豫着。   一想到自己选择动手,那个隔岸观火、旁若无人坐在天上的家伙,说不定也会跟着一起加入战斗,男人的心里就有些沉重。   他对干掉剑鬼这件事是有信心的,再加一个斯卡利杰也无妨,拉米尔这时候倒很希望那个观战的人是斯卡利杰了,哪怕他唤来千军万兽,自己若想走,北境军也是留不住的。   该死...   为什么她能这么快就察觉到战斗,然后赶来这里...明明从动手到现在不过一分多钟,就算是用飞,也未免快的太离谱了...   而反观自己这边,居然连她什么时候到场的都不清楚...   差距过于明显了...   拉米尔思绪混乱,脑袋里一时间冒出无数个念头,然而很快的,男人蓦然反应过来...怎么,我这是在怕她吗?   我,在害怕?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不...   我是拉米尔,我什么都不会怕。   那只是一个特殊病患...   和曾几时,囚禁在笼中等死的羔羊而已。   我为什么会被她吓到...   我到底在搞些什么。   “呵。”   他忽然笑了,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不论如何,那家伙未必是和剑鬼一伙的,更有可能是敌人也说不定,毕竟伍德沃德之森的时候,剑鬼也是对她动手的人其中之一。   所以她才只是在那里看着,为什么我现在才想起来这个,真是自乱阵脚啊...   嗡——   已然暗淡几分的金光,自男人周身重新绽放,前所未有的夺目,他向着剑鬼与艾米莉交手的方向走去。   你既然喜欢看,那我就让你看个尽兴吧。 第三十八章 无人可挡(上)   一步,两步。   速度逐渐加快,拉米尔双眼金光爆射,他开始跑了起来。   前方战场之上,爆炸的声音延绵不绝,名为艾米莉的女人很明显已经处在下风,她的蛮劲破坏力极度可怕,然而速度却差那矮小的女剑士太远了,仿佛游龙般裹着雷电四处乱窜的身影,艾米莉拿她毫无办法...   肩膀上骇人的裂伤还未完全愈合,前胸后背霎时间又被砍到数剑,这让女人脾气变得越发暴怒,然而越是怒火攻心,她的攻势就变得越是混乱无章法,被剑鬼抓到更多的空隙,渐渐的就只剩狼狈躲闪的余力。   “艾米莉,退下!”   拉米尔大喊道,声音远远传出,也不知她能不能听得见——就算听见了,艾米莉此时怕是也根本不会在乎——遇事不冷静一度是身为圣诗班司琴的她身上最大的缺陷,遇上同级别战力的敌人,每次都会因此吃亏,然而屡教不改,根本就收不住自己那糟糕的脾性。   蠢货...   男人如此想着,化作一道炽烈的金芒,掌心逐渐缠绕上一股旋风般的流光,那光芒迅速攀升到整个臂膀,视线紧盯着在黑夜里疾速穿梭的剑鬼,打算找到机会,一鼓作气直接将其击毙。   而后,再与艾米莉一同对付那个特殊病患,在外围的北境军将这里控制之前,至少先摸一摸清楚她的底子——究竟有多强,成长到了怎样的程度,是否会在将来对整个教会造成威胁,这些事情,他都想亲眼确认。   脑袋里想法交织着,就在他准备施展神迹的前一刻,蓦然间听到上空传来了说话声,好像在自言自语的声音:“这到底是教会,还是真理之门啊...”   有些懒洋洋的,如夜莺般动听的声音,就在他的头顶。~   !!?   怎么....   男人头皮一麻,迅速变换脚步,改冲为躲,霎那间跳闪至十数米开外的位置,手上的金光顷刻淡去,满脸惊疑不定的抬起头。   他看到前一刻还在城墙方向的小小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出现在了几乎是战场侧面的低空,依旧是坐在冰块上的姿势,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口中嘟嘟囔囔,似乎是在抱怨着谁:“果然啊,甜点还是母亲做的最棒了...维姬那边的御厨完全不行...想拿这种东西贿赂我?哼,明天铁定要把那醉猫的话给捅出去...”~   拉米尔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时候..."   她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一次,男人将那人影看的很清楚了。.   小小的身段,精致到仿佛虚假的侧脸,乌黑的散发正随着下方不断轰出的冲击一下下的荡起来,还有那软软糯糯,与其说是少女到更像小女孩子的声线——正是那个特殊病患,已经「死去」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   希尔维嘉小姐突然出现,位置非常巧妙的横在他原本准备冲过去的路线,就在上空大概十多米的地方飘着,说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她这才漫不经心,将剩下的点心一口塞进嘴巴里,鼓着脸咀嚼,悠悠将头转了过来。.   与他对视一眼。   !!!.   只是淡淡的一眼,就让男人感觉整个头皮都仿佛炸了开来,先前心里的那股劲头,在这一刻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火焰,瞬间就熄灭了大半。   她在警告我...   警告我不要随便插手战斗...   该死,她与那剑鬼是一伙的。   “喂安娜。”   「特殊病患」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没了兴趣,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下方的战斗上面。   “你其实还蛮厉害的啊,之前倒是有些小看你了。”   她在对剑鬼说话:“这种程度的雷序亲和力,简直和柏莎奶奶有一拼了,我认识的某个胡子贱士可没法比...不过他的剑技很厉害,感觉你在这方面差了他很多,不然战斗早就结束了...嗯,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说话的语气,像是在饭桌上随口的闲聊。   「霹哗」一声,剑鬼的身影自倏然退场的雷电之中闪出,举剑抬头,望向那人影:“你是说卡洛斯?”   “咦,你们认识?”   “不算认识,见过两面。”   “哦。”   她们居然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完全不把拉米尔和艾米莉放在眼里的态度。   「轰」地一声,艾米莉的身影从天而降,巨大的冲击力碾飞脚下无数石泥,女人面目再一次变得焦黑起来,乱发根根倒竖,她同样望向夜空:“还有一个多事的贱人?怎么他妈的就还聊起来了...”   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咬碎的牙齿里迸出,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在点点碧芒里愈合的同时,「轰」的又是一声,整个人有如炮弹般弹射而起,卷着滔天怒火向冰台上小小的人影冲去:“敢把我看成废物,我先把你妈扬了——”   “蠢货!”   呆愣在一旁的拉米尔想要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给你爹下来!”   怒骂声中,眼看着艾米莉疾速接近,数十米的距离几乎是一眨眼,她便已经到了那悬浮的冰台附近,整个人在半空大开大合,圣芒满蓄的拳头,一拳朝那女孩轰出,仿佛在下一个瞬间,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就要碾碎冰块,将那小小的人影瞬间轰成肉泥。   而此刻本该能反应过来,去阻止她攻势的剑鬼,居然就只是在那里站着,抬起头看着,表情不悲不喜,完全不当一回事。   拉米尔心里「咯噔」一声。   要遭...   这一瞬间,无数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演变,或是那女孩轻描淡写的接住拳头,可怕的冲击无法带给她任何的伤害,随即反手一拳,将艾米莉打的口鼻溢血,又或是拳风还未接触,巨大的冰丘便已然从天而降,艾米莉几乎毫无反抗的就被压在下面...   男人的思维超速运转,在心底做出一切假设的可能,并开始考虑不同的应对方案,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当然要救下自己的同伴,哪怕是拼上半条命,否则情况就会像着最糟的方向转变。   他看到艾米莉那一拳挥出去了,脚下立刻动了起来。   只是才踏出一步,他就又蓦然停住。   视线里,那带着尖啸的一拳轰出,想象中肆虐的拳劲却并非一如既往,在轰响声里骤然炸开,那一拳在挥到一半时,忽然变得有些绵软,拳头上的金光也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已经诡异消散。   半空中的艾米莉浑身一颤,眼神僵直,逐渐失去焦距,竟是从夜空悄然跌落,头朝下脚朝上,过程里连身上的治愈神迹都开始慢慢消退,「砰」一声摔落在雪地里,拉米尔仿佛都能听见颈椎骨折断的声音,那诡异的一幕,让男人再一次的愣在原地。   她看到特殊病患眼里冒出了红色的诡光。 第三十九章 无人可挡(中)   嘎——   夜空之中,有渡鸦在嘶声鸣叫。   通体漆黑的大鸟盘旋而下,自黑夜中毫无征兆,倏然而现,艾米莉仰躺在雪地当中,脖子歪成一个古怪的角度,暗红的血自嘴巴里溢出,瞪大的双眼里仿佛看到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鸟停「呼啦」落在她缓慢起伏的胸口,左右看了看,速即低下头,侧着脑袋,盯着女人那污秽狼狈的脸,仿佛嘲笑般的发出两声诡叫,望向她的眼眸里,也亮起了犹似红宝石色泽的明光。   与此同时,拉米尔注意到女孩眼里的红光,正慢慢的褪去了。   她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已经摔回地面,虽有气息但却好像根本无法再动弹的艾米莉,表情依然平静,只是眉头有些微蹙,像是不确定的歪了歪头,随即从冰台上站起身来,俯瞰下方:“你...刚才说什么?”   盯着地上的女人看了片刻,她随即又望向剑鬼:“这女的,刚才是在骂我?”   说着,从冰面上轻轻一跃,飘忽忽的落了下来,右脚尖点在雪地,稳稳落下,头顶的冰台便「咔嚓」一声,镜子般四分五裂,洒下数不清的晶莹。   而剑鬼看到那冰晶,下意识地就退出了好几步。   “她问候了凯瑟琳夫人。”剑鬼面无表情的说道。   “......”~   女孩亦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径直走到那已经「躺尸」的女人旁边,低头看了片刻,见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啊啊」的呻吟声,瞪大的眼睛里,瞳孔逐渐在放大着,身上还未完全愈合的那些剑伤灼伤,因为失去了神迹的作用,伤口再次扩张,血将斗篷染成了更深的褐色。.   女人的身体因此开始颤抖,呼吸时而剧烈时而短促,那应该是疼痛所产生的本能反应,可她的意识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那样的疼痛,也没有察觉到靠近她的娇小女孩,失神的双眼毫无焦距,只盯着高处深邃无比的夜空。   “好像一不小心,杀掉她了。”~   女孩淡淡说道,就像是在说今天出门踩死了一只蠕虫。   “你对她做了什么?”"   等到冰晶纷纷落地,剑鬼觉得似乎安全,这才慢腾腾的走过去了,也低头看着地上的女人,似是有些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被变成这个样子的。   拉米尔同样也想不通。.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能告诉他,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米莉为什么没能打出那一拳?她会什么回莫名其妙就从空中跌下去!?   那特殊病患仅仅是看了她一眼而已。   艾米莉就要死了...   只是一眼,她就要死了!   开什么玩笑...   拉米尔站在那里,浑身紧绷着,拳头攥的「嘎嘣」作响,他眼看着同伴倒在地上,与他就隔着几个箭步便可以冲过去的距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男人准备冲过去救她,他当然要救她,否则自己一个人离开这里的可能几乎为零。   他只是腿却有些不听使唤,怎么都迈不动哪怕一步。   而那个特殊病患,自到场后用眼神警告过自己那一下,就再也没有正眼瞧过这边了。   “说起来...”   女孩没有回答关于她到底对艾米莉做了什么的问题,她只是忽然间眉头一挑,转头对旁边的剑鬼说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要问她来着,得留下一命?”   “没事。”   剑鬼轻轻摇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断剑,又瞅一瞅身上的裘皮,裘皮已经又脏又破,白色的绒毛大片大片变得焦枯,这似乎让她心情有些低落,片晌,才又说:“这女人,我认识她,叫艾米莉。那边的男人是拉米尔,他们是圣诗般的干部,伍德沃德之森时,参与过围捕你的行动。”   拉米尔脑袋里「嗡」了一下,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该死...   他看到那特殊病患,此时在听了剑鬼的话后,注意力终于舍得朝自己投过来。   四目相对。   男人看到对方冰冷的眼眸里,隐约散发着一丝的杀意。   那杀意仿佛凝如实质,一霎那竟让他感觉到了脸上阵阵刺痛。   “是么...”   女孩说道,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咚咚...   咚咚。   拉米尔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   冷静...   冷静。   不论如何,我都必须先救艾米莉,否则她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等她死后,下一刻就会是自己。   嗡——   思绪飞转的瞬间,心神稍稍稳定,男人强迫自己要沉住气,他清楚这是生死关头了,越是这种时候,头脑就越要清醒,神迹之光再一次亮起在他的掌心,锋利的光刃顷刻凝在手里,拉米尔高高举起那颤动的利刃,陡然间,竟是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扎去!   噗。   鲜红的血,在女孩微微诧异的目光之中,在男人狠厉的脸色里,飞溅开去。   剧烈的痛感,立刻让他的思维变得无比清醒。   拉米尔一个瞬闪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剑鬼的身后,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里闪过刚刚发生过的情景:那个特殊病患眼睛里亮起红光,看过去的一刹那,艾米莉便像中了魔咒一样坠落下去,她还活着,但却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丧失了感知,那种力量男人其实似曾相识——智慧之眼。   能让人陷入幻境的可怕能力...   而女孩在发动能力的一瞬间,整个人也同样僵在那里,直到那只渡鸦飞来,眼里冒出同样的红光,她才像是从某种「限制」里解除出来,眼里的光芒逐渐淡去。   尽管那是很短暂的时间,拉米尔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只是注意到了,那只渡鸦自从落在艾米莉的胸口,眼眸里绽放出红光之后,它就僵立在了那里,几乎一动不动。   ...干掉渡鸦!   至少让它从先那种诡异的状态里出来,艾米莉就有很大的可能直接恢复行动。   拉米尔如此想着,转身躲过剑鬼打来的一拳,从后腰抽出短剑,却没有选择立刻反击,而是一剑挥向艾米莉胸口的那只渡鸦,剑风尖啸,简直就像是要连同女人一起斩杀——拉米尔不怕再伤到她,假如事情如他猜想的一样,那么对于恢复意识的艾米莉来说,只要不掉脑袋怎么也死不了——而如果不是,她反正也要死了。   就赌上这一把!   嗡嗡嗡嗡!   神迹的光芒霎那间自他周身绽放,软泡一般的流光顷刻间将他的半身包裹,剑鬼再次挥来的一拳击打在光面上,拳劲有如泥牛入海,水一样的波纹自着力点荡漾开来,金光中的男人纹丝不动,手里的短剑眼看着就要斩中渡鸦了——一如他所料,那只鸟仍然一动不动,眼眸里红芒依旧,傻了吧唧的在等死。   唰!   短剑砍在渡鸦身上,利刃穿过鸟腹,「噗」的一声,深深刺进了女人柔软的右胸。   成了!   拉米尔露出一丝喜色。   这么简单么...   他有些不敢置信,在短剑挥过去的同时,另一只手早已经摸到了衣兜里的媒介球,只等那特殊病患动手,他便会再次变换位置——可她却没有动手。   是没来得及反应...不,不对。   拉米尔倏然抬起头。   他看到女孩就站在很近的距离,似笑非笑,完全没有要对他动手的意思,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只是饶有兴趣的在望着自己。 第四十章 无人可挡(下)   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没有思考和判断的余裕,拉米尔直接松开了短剑,任凭它插在女人胸口,整个人爆退出近十米远,还不等站稳,便听到那边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男人定睛看去,墨浓的夜色之下,只见那被他「杀死」的渡鸦蓦然间化成一股黑色的雾,将艾米莉的上半身顷刻笼罩,女人的双脚开始不住抽搐,身体紧绷着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而拉米尔但凡刚才犹豫一下,他的手也会被那股黑雾接触。   死烟!!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死烟会从一只乌鸦的身上释放出来!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刺破夜色,名为艾米莉的女人终于从「幻境」中脱出,治愈神迹的碧光重新萦绕在她的身上,却与死烟的浓雾混杂一起,她挣扎着从雪地起身,被不断地腐蚀着头脸,巨大的痛苦让女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开始到处乱冲。   那两名女孩见此,悠然飞身后退。   轰!轰!轰——   可怕的冲击波,自女人瞎挥的拳劲里肆意轰出,蛮横碾碎四周围的一切,险些连不远处满心骇然的拉米尔都受到波及,他因此辗转后退,只得躲到更远一些的位置,望着那混乱中心发疯的女人,心乱如麻,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清晰的想法:艾米莉完了。~   嘎——   但听又是一声鸦鸣,夜空中再一次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拉米尔陡然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一个抬手,掌心「砰砰砰」的接连打出数枚金色光弹,刺眼的光芒呼啸着消失在夜空深处,他随即看到一只体型更大的漆黑渡鸦,「呼啦啦」盘旋落下,停在二三十米开外特殊病患的肩头。.   “李妈妈!李妈妈!”   那鸟张开着翅膀,朝着男人的方向一阵叫骂,随即被女孩在脑袋上扇了巴掌:「闭嘴」,大鸟居然生气了,转头就啄。~   另一边,痛苦嘶喊的艾米莉逐渐没了力气,尖叫着向天空轰出最后一拳,狂风卷着漫天积雪,巨大的威势仿佛要将那夜幕击穿。   她倒了下去。"   拉米尔犹记得两人最早相识的那一天。   那是个雨夜,圣诗班声一部接到动员令,秘密暗杀一名「西尔加亚诊所」的长期「供货商」,翡翠之城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土地主,手握纳兰加德当时近乎一半的地下势力,连续好几年都在为「命运计划」输送「新鲜血液」,到处抓捕那些被遗弃的孩童。.   后来大抵是因为利益纠纷,与教会的某位高层产生了矛盾,居然威胁说要把秘密曝光出来...   那一晚,负责将「火苗」及时遏止的就是他们两人,那时候他们还都只是声二部里最低级的执行人员,第一次见面,拉米尔就对艾米莉那暴虐的破坏能力印象极深,仅仅只是一拳,铁壁般的小堡垒就彻底垮塌,连同埋伏在内的无数顶尖杀手,一同埋葬。.   女人是比自己天赋高的。   「爆拳女」的绰号,在圣诗班里比拉米尔的名字要响,若论起战力,在她还是执行人员的时候,就已经能让圣诗班的副总指挥忌惮三分了。.   拉米尔从未想过,有人能让她死的这么无足轻重。   蛮横霸道的力量,某种程度上比不朽者还要难缠的「不死之身」,艾米莉从来不怕落入下风,如果不是今晚情况特殊,她将有很大的可能把剑鬼活活耗死在这里。   然而这股足以傲视那些圣诗班所谓「天才」们的力量,却在那个特殊病患的面前,一切都仿佛毫无意义——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艾米莉动过一跟手指。   悲愤。   屈辱。   拉米尔望着女人仰天倒下,那威力巨大的一拳轰响声久久回荡在夜空里,风雪呼啸过后,女人没有再说垃圾话了,她永远也不会对他说垃圾话了,治愈神迹的光芒已然消散,黑雾侵蚀得她整个上身骨肉腐坏,没了小半颗脑袋,破碎的内脏稀稀拉拉洒出来。   嗤嗤嗤嗤——   数股象征着死亡的烟雾,自她空瘪的胸腔蜿蜒而出,逐渐在向着下身蛇形扭去。   随即,像是遇到了什么危机似的,扭动的黑烟陡然一顿,霎那间如潮水从女人身上褪去,飘忽着飞向漫步而走的女孩,融入到她的胸口处,消失不见。   “傻瓜,傻瓜!”   落在她肩头的乌鸦张开鸟喙,发出嘶哑而响亮的嘲讽,也不知是在骂谁。   那特殊病患皱着眉头,走到艾米莉的附近,低头看着惨不忍睹的尸体。   这一次,真的是尸体了。   “呼——”   她似乎轻舒了一口气:“差点又吃一个...”   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看到剑鬼从另一边走回来,便掩住鼻子,脚步后退着,伸手朝着尸体一指:“电她。”   轰嗞!   剑鬼听话的用掌心放出雷电,一道弧光快速劈向尸身,将女人的双腿电的倏然伸直,随后她才略显茫然的看着那特殊病患,仿佛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   啪!   剑鬼的脑袋被女孩轻轻拍了一巴掌。   “毁尸灭迹呐!还杀手呢,这都不懂怎么出来混!笨死了。”   “哦。”   剑鬼讷讷应着,再次轰出闷雷,雷声炸响,巨大的动静与刺眼的光芒,惊得那病患猛一哆嗦,「哇」的叫了一声,那声音与渡鸦的鸣叫混在一起,大鸟重新张开双翅,逃也似的飞进夜空。   待雷光散去,女孩冲上去又给了剑鬼一脚:“你等我离远点嘛!”   剑鬼就看着她,不说话了,默默拍着屁屁。   而艾米莉的尸体,在雷芒的轰击中,破破烂烂的衣履烧起火焰,整个人连同内脏都已经变成焦炭,冒起丝丝青烟——混沌的痕迹,用肉眼再也看不出来。   当做完这一切后,两个人仿佛这才想什么,目光不约而同,朝拉米尔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了。   拉米尔看到她们的眼睛。   冷漠。   满不在乎的淡然。   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头脑发热,就这么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哪怕明知根本不是对手,哪怕再也不能活着离开,至少,能给她们带去一些些的伤痕,能让她们感到棘手,烦闷,让她们觉得虚惊一场也好,做些什么,即便是就此死了,他也得做些什么。   就算是为艾米莉复仇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很清楚的明白,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他没有为艾米莉报仇的能力。   即便只是给敌人的心里稍微添一些堵,今晚睡的没那么踏实也好,这样的能力,他也是没有的。   嗡——   神迹的光芒再一次亮了起来,男人从衣襟里快速取出一颗媒介球,球体圣光大绽,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黑夜当中。   远方,有嘈杂的铁蹄声轰然奔来。   那是总算反应过来的北境军,数不清的士兵踏雪驭兽,其中不乏有猎人手持诡兵器,造型禀异的利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寒锋,大股的人马在墙头火箭的指引下,由黑夜中那一抹绯红的盔甲带头,不久便要抵达先前的交战之处。   嗡!   金光再闪,拉米尔的身影出现在百米开外的雪丘,翻滚着跌下陡坡,藏在雪堆的背后,听铁蹄声从不远处滚滚而过,这才大口大口喘起粗气,随后又蓦然意识到,从刚才艾米莉倒下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屏着呼吸。   脑袋里,那画面仿佛再次重现,女人焦黑破碎,躺在雪地里的样子,逐渐占据了男人浑浑噩噩的意识。   若不是自己执意坚持...   事情本不应该到这一步...   艾米莉早就告诫过了...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靠近就等于找死...   为什么...   就是不相信呢...   为什么...   就觉得自己肯定没问题呢...   啪!   拉米尔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并非是因为自责,只是他知道现在不能再想这些,他必须得活着逃这里,将消息带回圣城,这样,艾米莉的死才算是有了那么一些意义。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强迫自己冷静,手再一次伸进衣襟——他还剩下三颗媒介球,「瞬闪」神迹虽然他也会,媒介球却能闪出接近两倍的距离,再用一颗,先暂时远离北境军的封锁,之后再想办法悄悄离开——月山嘴峡谷肯定是不能走了,不过以他的本事,翻山应该不成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食物,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嘎!   头顶,有渡鸦一声嘶鸣。   拉米尔倏然愣住。   一霎那间,毛骨悚然的冰冷感再次袭遍全身,男人蓦地抬头,只听夜空中「嘣」的爆出炸响,还没等反应,拖着华丽冰晶的身影就已经轰然落地,降临在了他的面前,随即一闪,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那张精致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脸,转瞬便与他仅有咫尺之距了。   啪。   手腕被对方一把抓住。   有如被铁钳箍着,纵使男人咬牙卯足全力,一张脸憋的通红,右手还是被女孩从衣襟里抽了出去,他想用左手再掏,女孩却先他一步,从衣襟里将装有媒介球的布带迅速扯出,她后退一步,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东西蛮好用嘛。”   嗡!   拉米尔身上暴起璀璨的金芒。   然而下一刻,还不等神迹彻底释放,女孩的周身紧跟着响起可怕的冰爆声,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男人一瞬间呼吸不畅,他觉得身体僵住了,连嘴唇都被瞬间冻得粘在了一起!   穿在身上的斗篷布衣霎时间硬如铁甲,紧接着,眼前光芒一绽,难以形容的可怕轰鸣仿佛从耳朵里碾了过去。   嘣嘣嘣嘣嘣!!!   “呃啊啊啊啊——!”   男人双眼紧闭,撕裂嘴唇张大嘴巴,发出临死前极度不甘的吼声,脑袋一片空白,只等意识陷入死寂的那一刻。   然而,他没有等来那一刻。   轰鸣声渐渐远去了,耳朵里的蜂鸣却久久不退,浑身冷的仿佛跌进了冰河里,手脚不受控制,疯狂在抖动,拉米尔逐渐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于是慢慢睁开眼睛。   “别跑了。”   恍惚中,女孩柔柔弱弱的话语在面前响了起来:“你跑不掉的,既然敢冲着我来,应该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做好心理准备...   吗。   男人目光呆滞,下意识地先过转头,朝自己的身后幽幽望去。   他看到无数巍峨如山岳的尖锐冰峰,有如一条凭空出现,延绵如刀一般的山脉,自他后方没多远开始,一直漫到视野看不见的尽头。   这就是...   特殊病患的力量么。   不...   也只是冰山一角罢。   哗啦啦啦——   衣物上无数的碎冰在裂开、剥落。   拉米尔腿忽然软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神绪恍惚,心灰意冷。   此时此刻,男人满心只想到一件事情。   假如她真的决心要对教会展开复仇...   那么圣诗班也好,第一骑士团也罢,放眼整个圣殿教堂,或许将无一人可以阻挡住她的脚步。 第四十一章 下一步的打算   城墙巍峨,夜色暗涌,高耸的墙头上,亮起越来越多的火光,城池的轮廓在后方延伸开去,隐约间,有塔楼的钟声悠悠响起。   狂乱的风啸此时已然变得平静,冷风轻轻抚过墙头,北境军守夜的卫兵们纷纷探头探脑,身影在城垛间摇摆晃动,有人高举着火把,试图想将视野照的更远一些远:“城外面...”   “打完了?”   “好像是打完了。”   “这会儿没动静了反正...”   空气中,隐约能闻到什么东西烧糊的气味,远处的雪地一大片一大片的化成焦土,燃起火焰的枯树自灰蒙蒙的氤氲中轰然倒去,火光四散溅射,一瞬间照亮附近稍远一些的区域,影影绰绰的,能看到焦土上站着一道矮小的身影,身影的不远处,似乎还躺着一具被烧黑的尸体。   “谁赢了啊...”   有士兵仰头拼命眺望着,下意识地发出询问。   对于他们来说,先前的交手实在有些超乎理解,从打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夸张的强风闪电就一波接着一波,让这些普通的北境士兵几乎难以冒头,雷电的强光与黑夜之间频繁交替,忽明忽暗的视觉刺激,更是让整个战场看上去完全扑朔迷离,很多时候根本连直视都做不到。   一直到那像是山特尔堡小公主的身影突兀出现,紧张的战斗节奏才似乎稍有缓解。   然而那时候战场的位置却早已发生偏离,距城墙至少已经有两三百米远了,夜色弥漫,士兵们依旧处在云里雾里,看不清具体的情况,只觉得一会儿雷电爆闪,一会儿又是金光弥漫,直到此时此刻,察觉到那边许久都没有光芒再亮起来了,他们才逐渐清楚的认识到,战斗似乎已经结束了的事实。~   可却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赢了,小公主似乎也不见踪影,北境军们心中大抵忐忑,所以才有人战战兢兢,开口问出那样的问题。   他随即就被将领从后面一拳锤在身上:“问的什么废话。”.   将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先前安排人放了火矢,此时才又走回到这边的城垛,朝远方茫茫夜色望了片刻,低声道:“我们的小公主都到场了,这能输得了?”   话刚落音,就听到更远的方向传来「轰隆隆隆隆」一阵巨响,声音仿佛让整个城墙都为之震颤三分,骇人的动静把所有人惊了一大跳,那将领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城墙上一片哗然。~   旋即,他们都看到自黑夜里拔地而起,晶莹而又延绵的冰冷峰脉,最矮的目测都有数十米高,最高的绝对超过百米,错落的冷峰从城外雪地偏西的位置起,一直向东延伸接近千米,宛若真正的「神迹」。   那情景,把包括将领在内的所有北境战士,全部都给吓住了。"   直到几秒钟后,他们才纷纷反应过来,能搞出这种惊天动静的,也就只有那个山特而堡的小公主。   于是,便长长舒气。.   “嚯!你们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短暂的呆滞过后,回过神的将领发自内心,骄傲起来:“几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教会下三滥而已,瞧把你们一个个紧张的...”.   听语气,仿佛像是他一手消灭的敌人。   将领理所当然的认为敌人已经被全部消灭掉了,开玩笑,谁还能在那种逆天的攻击手段之下存活,某种程度上他理解的也并没有错,男人随即听到从西面奔来的铁蹄声,马上对身边的士兵招了招手:“走,随我去迎接火烈鸟伯爵大人。”.   ............   当火烈鸟安妮率领一众猎狮军抵达现场的时候,这边当然就只剩下一片狼藉,满面笑容的将领下了城墙,见到她立刻上前行礼:“伯爵大人,来犯之敌已经被公主殿下的侍从所斩,尸体就在那边。”   说着,朝不远处空旷的焦土一指。   安妮下了兽背,闻言便循着望去,看到艾米莉支离破碎、惨不忍睹的焦黑残躯,孤零零的就躺在不远处,周围有几名北境军举着火把,似乎正在商量着如何把尸块给清理了。   “侍从?”   埃琳堡的女战士眉头微蹙,问道。   她才从皇宫返回高墙不久,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的酒气,本想着今夜或许能够好好休息,如今显然是不行了。   “嗯。一位小个子的女剑士,我不清楚她的名字,想必伯爵大人肯定是认识她的...咦?她刚才还在这里的,人呢?”   小个子的女剑士,似乎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火烈鸟安妮闻言点头,知道这名将领说的是谁了——前不久的晚宴上,斯卡利杰陛下还问起过那位,听说是个身手超绝,雷之秩序天赋极高的剑士,跟着佩佩一起回来的,东风镇时还救过陛下一命,火烈鸟的确是见过她的,而且早在南面谷地的时候,就见到过了。   不过听佩佩的意思,那似乎是个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沉闷剑士,安妮此前也一直觉得她神出鬼没,有心拉拢,却总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只知道绰号似乎叫做「剑鬼」,名字并不清楚。   但总而言之,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   不在这里,就不在这里吧。   “就只有一个人吗。”   她随即又问,转头望向黑夜里矗立的无数冰刀峰脉:“那边怎么回事?”   “哦,当然不只这一个。”   将领答道:“还有个被吓破了胆的,想逃,小公主殿下追过去了,死的感觉会有些惨烈,我正打算带人过去看看。”   小公主殿下?   她不是已经喝醉回去睡觉了么...   带着些许的困惑,安妮继续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会用神迹。”   “...哦,教会。”   火烈鸟轻轻点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我去吧。”   她没有再凑近去观察尸体的样子,转身重新跨上兽背,对那将领吩咐道:“你继续守好城墙,把四面都看紧了,派人通知峡谷守军,暂时不要再放任何人出去。这边的战斗,已经惊动了斯卡利杰陛下和伊丽莎白女王,今夜不得松懈,就劳烦你们辛苦一些。”   “是。”   将领得命,朝城墙的方向又撤了回去,火烈鸟安妮则开始嘱咐身后的一众猎狮军队长,一道道搜查的命令接连发出,待觉得处理妥善,她便带着几名埃琳堡的心腹,驭兽奔往冰峰高耸的尽头。   ............   等到那高峻寒冰巨锋之下时,火烈鸟看到了佩伊洛。   「小公主殿下」完全没有先前印象中醉酒的样子,她很清醒,正指挥着一众北境军,将一名昏迷的男人绑起来抬上兽背,见到安妮之后,随意的点头打声招呼:“安妮姐。”   火烈鸟安妮便让随行的人先在一旁等着,自己则下兽背走了过去:“这是那另一个来犯者?教会的人?”   她没有问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想必肯定也是听到了动静——不过佩佩居然学会装醉了,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滑头...是为了逃避晚宴上难堪的气氛吧?   她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难道是因为在王城,经常会与伊丽莎白女王赏月喝酒?   等醉意上涌的时候,两人再一起做些羞死人的事情...   不好不好,脑袋里已经开始有画面了。   火烈鸟忽然就有些走神,以至于佩佩的声音在耳边都变得恍恍惚惚:“是圣诗班,不同于第四骑士团带来的那些穿黑袍的,这家伙应该是圣诗班里的佼佼者,高层领导之类的人物吧...咦?安妮姐你脸红什么?”   “啊?”   安妮只觉得好像没办法再正视女孩那张迷死人的脸了,于是连忙别开视线:“哦,脸红...我的脸很红吗?可能是因为酒劲还没散吧...”   掩饰的态度有些明显,没办法,谁让晚宴上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实在是有些大,恐怕这几天都要自己去默默消化了。   好在女孩并没有多想什么:“那安妮姐去休息啊,这家伙交给我带回去就行了,没意外的话,敌人就只有两个。”   火烈鸟看着两名士兵将那人抬上兽背,斗篷上的冰碴子「簌簌」地往下落,士兵们手都被冻红了,不断朝掌心哈着热气。   “你打算审讯他吗。”   安妮问,但见女孩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有话要和他聊聊的。”   也没有多说具体要聊些什么,她随即也翻上兽背了,一手抓着缰绳,驮着昏迷不醒的男人急转兽头,角马兽抬蹄嘶鸣,少女稳踏兽鞍,那动作看上去行云流水,骑术俨然已经非常的熟练了。   而何曾几时,她还是个连兽背都不敢上的胆小妮子。   “我准备将他带到贝拉姨那里,这家伙一般猎人可看不住,麻烦安妮姐让人给皇宫捎句话,说一下这边的事情,我怕明日母亲醒来如果看不见我,心里会着急的。”   “...好。”   火烈鸟闻言点头。   女孩对她嫣然一笑,「哈」地一声,在众多仰慕、憧憬、或是敬畏的目光注释之下,纵兽驰骋而去,逐渐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   “看来是结束了。”   斯卡利杰站在皇帝接见室的窗前,遥望着窗外墨浓的夜空,夜色下楼屋如林,昏暗的长街纵横交错,尽头是皇城高耸的外墙,那边已经没了交战的轰响和闪光,像是倏然间安静下去了。   “佩佩过去了。”   身后的屋内,烛光摇曳着,是暗淡深黄色的灯火,柜架边的书桌旁,一席红裙,金发盘起伊丽莎白女王挺背端坐。   而在她的对面,则是一脸严肃,仿佛大了好几号的教宗骑士御火者。   两人都望着窗边斯卡利杰雄厚的背影,先前那话是女王陛下说的,斯卡利杰听闻转身,笑着走了回来:“嘿,这丫头...”   他似是无奈的摇摇头,重新坐会到二人面前。   “酣醉的模样,装的倒是真像那么回事,居然连我都骗过去了...女王陛下,怕是在王城没少教她喝酒吧?”   斯卡利杰这话问的大大方方,像朋友间开玩笑的口吻,不等维多利亚回答,他便又说:“也好也好,山特尔堡的孩子哪有不会喝酒的道理?只是她不愿意和我这当爹的喝,与她的两位哥哥也从不小酌,以前总是说酒又苦又辣,是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结果啊,居然在你这里练出量来了...这可真是让人吃味。”   “不是我教她喝酒的。”   维多利亚摇头否认:“我只是与她喝过两次,那时的她沾酒便醉。”   但斯卡利杰显然是不信的。   打趣的话题就此止住,男人望了望塔·拉夏,又望了望女王陛下,笑容逐渐收束:“那么,圣·乔治老先生的下一步打算,到底是什么。” 第四十二章 错局(上)   “那么,圣·乔治老先生的下一步打算,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他是冲着伊森贝尔的女王问的。   而房间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教宗骑士塔·拉夏,也紧随着这位即将成为帝国皇帝的男人,将平静的视线,投向端坐在对面的金发丽人。   皇室战争结束了。   这是他们之间首次公开坦诚,不再如先前一般总是浅做试探,含沙射影,将这个问题真正摆在了台面上。   只因为三方彼此的信任,已然足够牢固。   在此之前,两位国王一位教宗骑士,相互都已经非常明确的,阐述了他们各自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以及立场。   有一件很深的误会因此迎刃而解。   那就是无论塔·拉夏也好,伊丽莎白女王也罢,大家谁也不是圣·乔治一方的真正拥趸者,都并非完完全全,信任那个老人如今所做的一切事情。   甚至,还对有些事情持以怀疑的态度。   这也是塔·拉夏会坐在这里的根本原因,他并非是代表谁在今晚与瓦伦新皇斯卡利杰做交涉的,也没义务和必要为伊丽莎白女王充当御前护卫,男人在这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刻离开,只是想在走之前,弄清楚更多事情背后的复杂原因——有个问题这些天一直都在困扰着他,塔·拉夏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有被第四骑士团长赛拉姆斯那一晚所说的话,多多少少影响到了。~   至于那位容颜世间罕见,让伊森贝尔不知有多少贵族夜思暮想,却偏偏与自家女儿有一腿的伊丽莎白女王,除了不相信她在晚宴上所说的话,其他的事情,斯卡利杰可以保留最大限度的信任。   而此番态度一经明确,接下来,便是真正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   只是沉默少顷,女王陛下却并没有回答男人直截了当所问出的问题,而是用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子,淡声反问:“斯卡利杰陛下,对现今的局势究竟理解多少。”   她用了「理解」而不是「了解」,两人显然在这之前,就针对许多幕后的事情有过通气的,然而这其中大部分的事情,他们都未对凯瑟琳夫人有过半分透露。~   那个刚回家的女孩亦然。   “...教会暂时没办法再抽出余力,来应对瓦伦帝国这边的变动了。”"   只听斯卡利杰沉吟片刻,说道:“哪怕是新币行,又或者圣殿教堂当中,有人对这边的溃败已经恼羞成怒。”   “我算过一笔账,去年一整年,西尔加亚对圣城的粮食供应,差不多堪堪能与城里的消耗持平,而到今年,产出就已经成了负的,整个西洲南部哪里都不够吃,就连瓦伦帝国因为战争,不少地区也都已经陷入到饥荒之境。”.   “加上新币行的税收政策条件苛刻,根本就难以落实,这两年民众对于教会的信任逐年降低,谣言四起不说,知行会的胡作非为更使其乱上加乱,某些地方教区为求存活,不惜与当地贵族勾连,强行兼并农夫土地主的田地,这种情况在西尔加亚南境尤为严重,几乎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而圣城的监管不力,只会让这些事态进一步的恶化下去,赎罪卷没人买了,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福音,各大教区开始出现入不敷出,币行便要为此后果买单,且不管罗斯修斯家族愿不愿意点头踏进这个火坑,教会财政都会因此出现极其严重的赤字,接下来就是恶性循环,他们不得不继续加大各地征税力度,民众便愈发的怨声四起,与教会之间的信任度继续降低,教区的发展将会持续陷入停滞,甚至开始倒退...”.   斯卡利杰顿了顿,望着伊丽莎白女王的眼睛:“这是圣殿教堂的那些高层们,目前所面临的最大困境,也是教会近千年以来,陷入过最严重的一次危机。”   “我想,第四骑士团已经是理事会中某位当权者的孤注一掷,如今帝国的行动失败了,对于整个圣城来讲,这将是雪上加霜的境况——他们没有条件再挑起任何一场冲突了。”.   “至少短时间内,没有这个可能性。”   “第二、第五骑士团,现如今几乎已是被放养的状态,不仅一盘散沙,没有充足的物资粮草,他们连走到帝国的能力都不具备,而那个能征善战的第三骑士团又早已覆灭,第四骑士团的溃兵甚至都还没逃出皇城多远,如今圣城唯一有可能再调动的,就只剩下驻扎在帝国北方海岸,教会第六骑士团分团,两千不到的「水手骑士」们...”   说到这里,男人笑了:“哈哈,我猜他们已经在计划如何安全撤出帝国海域的事情了。女王陛下问我如何看待局势,那么两句话来概括——”   斯卡利杰更换坐姿,身体后仰半靠在了椅背,目光炯炯,自两人脸上一扫而过,逐字逐句的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他笑意稍微收敛,接着道:“女王陛下不也开始盘算着,要如何清理王城的「吸血鬼」们了,否则的话,又何必这么着急回去呢?”   这样的话,说起来虽然依旧含蓄,却已是没了任何的顾虑,男人甚至还多问一嘴:「需要帮忙吗」,女王陛下则轻轻摇头,表示暂时不用。   “瓦伦帝国这场战争,对于教会来讲,算是开了个极其糟糕的坏头。接下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外部势力蠢蠢欲动,因为他们看清楚了,教会不过是一只被拔掉了牙齿的老虎,早已不如想象中那般强盛。”   斯卡利杰又说道:“不仅仅是外部势力,就连内部恐怕都有不少人,在等着看圣殿教堂这颗大树,到底什么时候会彻底倒下。圣城早就乱了,你们二位虽然没有对我明说过,但想也知道,几个月前伊森贝尔的那场会议,圣·乔治一定邀请了不少身居高位的神职者们出席,没错吧?即便是只考虑眼下我所说的这些客观因素,现在都已是绝佳的行动机会了。”   “更何况——”   男人又顿了顿。   他的话随即被教宗骑士塔·拉夏接了过去:“更何况,这些都还不是目前最严峻的问题。地下监牢里被囚困的神明,圣墙那边即将孕育出的未知危险,这些才是。”   “不错。”   斯卡利杰微微颔首,脸色严峻。   “塔·拉夏先生告诉我的事情,都是我之前闻所未闻,打从心底其实不太愿意去相信的,我们谁都不愿意相信,短时间内也很难求证。”   “我虽已派人打探,结果却还要等上很久,教会如今已经封锁了圣墙附近的区域,第一骑士团似乎为此倾巢而出,这当然只是不可靠的消息,却很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圣殿教堂会变得如此急功近利,在短短的两年里,就让事态糟糕到这一程度。”   “而倘若情况真的属实,如今摆在教会面前的,就不仅仅是外部动乱与内部分裂的问题。他们...不,也许是我们所有人,在不久的将来,都要面临前所未有,不可想象的强大敌人。”   “我不知道将其称作「敌人」是否合适,那似乎是一场教会倾尽全力也未必能阻挡的灾难,倘若真是如此,且圣殿教堂已经在为之付诸行动,将诸多战力集结在圣墙之下,那么圣城就等于空了,我想对于圣·乔治老先生来讲,这才是绝无仅有的翻身机会。”   “所以——”   斯卡利杰说着,话锋一转。   “我先前问女王陛下,圣·乔治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其实心里隐隐已经能猜到了,塔·拉夏先生提供了非常了不得的情报,有多方力量都在朝着圣城接近,明里暗里,我想女王陛下比起我们,应该是更早知道这些的人。”   男人直视着她的眼睛:“而今晚,我们真正需要弄清楚的,是事态背后更复杂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让我们再坦诚些吧,我想先听女王陛下这边对此事的看法,比如那听似荒谬的「敌人」是否真切存在,以及圣·乔治老先生,又是否将这些情况,如实都告诉了你们。”   ............   昏暗的牢房里,水声「滴答滴答」,顺着顶部的石缝滴落而下。   双脚都被锁着沉重的铁球脚铐,手被绑起来半挂在肢邢架上,光着身子的男人从独立牢房里慢慢醒来了。   牢房门外,有两个娇小的身影,一个端坐着,将双手轻搭在腿上,另一个靠墙而站,怀里抱着一把断剑,在黑暗与昏黄的火光交替之中,正面无表情的静静盯着男人。   男人迷迷糊糊醒来,虚弱的挣扎一番,抬起头时,便对上了那坐在脏兮兮的椅子上,黑发黑瞳的少女目光。   “醒了?”   少女说道,声音甜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语气略显讥讽:“要不先试着挣扎一下,兴许还能再逃得掉。”   听上去像只是在戏谑对方。   “咳,咳...”   浑身发冷的拉米尔颤抖着,咳嗽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尝试施展神迹,因为那几乎做不到,手脚都被限制住了,根本就没办法祈祷,他现在很虚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肺部火辣辣的疼,身上到处都是冻伤。   “你同伴的死,是个意外,我本没想就那么杀掉她,两张嘴说出来的事情更加可信。”   那黑发的女孩继续说道,声音虽然悦耳,但却不含一丝感情。   “被你掳走的那两名北境士兵,他们都还活着,所以我猜你大抵不是个嗜杀的神经病,虽然教会里很多神经病,但至少比起你的那名同伴,你显然要理智一些,所以放轻松,我不会怎么对你,只是想简单的聊聊,嗯...有打算要问你的事情,但在那之前,我想你或许更加愿意问我也说不定。” 第四十三章 错局(中)   哐啷。   牢房里链条作响,许是被拖拽着有些疼痛,名为拉米尔的男人轻微活动着双手,将勒的发青的拳头攥紧再松开,隔着铁栏杆,模糊的视线投向外面坐着的小小女孩。   片晌。   “希尔维嘉...”   他低声叫了女孩的名字,语气稍作停顿:“你,还记得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首先问出来的,竟是谁也没能料想到的问题。   “你认识我?”女孩因此觉得诧异,眉头轻蹙着,“两年前伍德沃德之森的时候,我知道你是在场的,还有你那名死去的同伴,北境军已经将她的尸体安葬了,可没记错的话,今晚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接触。”   “是吗。”   拉米尔点了点头,锁链随着动作再次晃动,发出一阵响声。   “那就是都不记得了啊。”   他如此说道,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失望:“也对,你若真还记得,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的。”~   “什么意思?”   “艾米莉那女人,烂脾气简直令人发指,当年在西尔加亚的那间诊所里,除了我和罗曼尼医生,几乎没谁能受得了她,你当然也怕,所以从不与她接触,穿黑袍的你都讨厌,但唯独只有我,现在回想起来,在你心里应该还不算太排斥吧。”.   “......”   我眨了眨眼睛。~   盯着牢房里好似在自说自话的男人,下意识地就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我还是没能想起来他是谁。   在融合了意识里「另外一个自己」之后,有很多的事早已在眼前豁然开朗,然而却还有不少记忆的碎片,或许是那些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它们都已经永远永远,消失在了我的精神世界。"   我不记得这个叫做「拉米尔」的男人,曾经与我有过接触。   但我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啊!我明白了...”   蓦然间,男人像是忽然间想通了什么事:“那只渡鸦,它是格雷船长,它的名字叫做格雷船长,对吗?是不是它!”.   !   这家伙居然知道蠢鸟的名字——.   “它还活着,它居然活着!”   “你在说些什么...”   “它是跟着你飞到西尔加亚的,那只聪明的鸟!你想用它给外面报信,被罗曼尼医生抓到了,扭断脖子,它本该是死了的...尸体被扔到...我想想,尸体应该是被扔进了废坑,和那些「受体病瘤」埋在了一起,还有很多死去的特殊病患,都被埋在一起...”   黑暗中,拉米尔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那只鸟做了什么?”   啊?   我能对那蠢鸟做什么,烤着吃了它吗。   我心中与他同样惊疑,但表情很好的掩饰过去,挺平一张脸,稍微变换姿势,架腿而坐,一手拄着下巴,波澜不惊的看着牢房里,眼神冷峻:“你看上去是想对我动用情感牌?那就麻烦演的专业一些,至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稍微表现出点愧疚的意思啊,你这冷血的混蛋。”   “...愧疚?”   拉米尔恍惚一阵:“我清楚我在做什么,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如你所说,我或许真是一个冷血的混蛋也说不定。”   “你这是打算激怒我?”   我露出冷笑,不待他回话,转头对一旁的剑鬼说道:“电他。”   “哦。”   剑鬼似乎正在出神,蓦然间听到我的吩咐,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大股电光,劈向牢房,哗!   “呃...”   光芒闪过的一瞬,男人的身体顷刻间就挺直了,电流劈在他的小腹,随即窜向脚镣,脚趾头都在绷着,整个肢邢架都闪起电芒,他仰着头,从喉咙里发出「赫赫赫」的嘶叫,脖颈青筋暴露,好半天猜缓过那股劲来,浑身蓦然一松,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哈,哈,哈——”   “安娜,你又差点电到我。”   我把抬起的双脚慢慢放下去,重新踩在有些湿漉漉的青石板,忍不住埋怨道:“真该让卡洛斯好好教教你,怎么才能精确掌控雷电秩序。”   “嗯。”   剑鬼重重点头,随后认真说道:“我还想学他的剑技。”   “......”   “幼稚...鬼...咳咳!”   拉米尔喘够了气,虚弱的话语声从牢房中传了出来:“所谓的...好好聊天,就是只说你喜欢听的话吗...你这就是,任性小女孩的行为...咳...”   “不对。”   目光从剑鬼脸上收回来,我重新看向牢房,朝似乎有些愤怒的男人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摆:“我这是在告诉你,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了,所以不要再试图用那些废话试探什么,我不在乎,也没心情和你在这里叙旧,我不认得你,只认得你身上黑色的荆棘披风。”   尽管他今晚并没有穿着那种象征圣诗班的披风。   但我想他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呵。”   男人蓦然一声苦笑:“倒是真的变成我最担心的情况了。”   “不过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说着,缓缓又抬起了头,灰暗的双眼之中,有名为感伤的情绪,隐隐似乎一闪而过。   “既然已经落在你的手里,我也就没想着真能活着出去。艾米莉已经死了,而你毁了沉默之堡的实验,那是米歇尔枢机大人与圣诗班声二部最后的心血,你看到那里的情况了吧,他们在你去之前,就已经全部折损在了那边。”   “所以你如果只是想复仇的话,那么你的仇人,其实已经没再剩下几个了。你可以任凭心情处置我,米歇尔大人如今的状态,也用不着你再费心去找他了,因为他的时日已然不多,大抵之后会死的相当痛苦...”   “哦,你如果还不知道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米歇尔枢机大人,就是教会中一直在秘密负责所有「诊所」的人,他的工作是保证每个地方的实验都能够照常且有序的进行,保证这一切秘密不会轻易外泄出去,也因此,我们声诗班双声部长久以来,其实都归于他的调遣。”   “哦,是吗?”   我再次露出冷笑:“若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等他自己去死?你毕竟是知道的啊,我去过沉默之堡了,看到过他都做了些什么。”   “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不是么。”男人摇摇头,“我们都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而你,最终也将那以惨重代价换来的成果,彻彻底底的给毁掉了,你毁掉了米歇尔大人的半生心血,毁掉了智慧之眼,熄灭了他心中仅存的希望,这...难道不比杀了他还要解恨?”   “嗯...”   我想了想,煞有介事的点头:“经你这么一说,听上去好像的确像是回事儿。”   随即眼中红芒一闪,小脸骤然转冷。   啪——   我用力一拍椅子扶手,直接将小臂粗的朽木拍断,木茬「咔嚓」飞射四溅:“可你不会忘记了吧,我去过两次沉默之堡这件事。堡里那些可怜的女人,我那年是以什么心情救下来的,像你这冷血的家伙,该不会一点都不明白吧。”   杀气肆意,让旁边的剑鬼都感到寒毛一阵倒竖。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更在意的事情...”   拉米尔呼吸有些不畅,他的双手早已经麻了,身体上的痛苦愈渐加重,咬着牙艰难对我说出一个名字:“罗曼尼医生。” 第四十四章 错局(下)   罗曼尼医生。   不久之前,我还向隔壁牢房的骑士团长打听过她的行踪,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我和她不熟,但若是不在沉默之堡,想必就在圣城里了。   拉米尔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意这件事情的。   “你知道她在哪里?”我眯起眼睛询问。   “知道。”男人立刻点头。   但等了片刻,却是不见下文。   “哦,是想以此和我交换条件啊。”我马上明白他的意图了,目光犀利,浅浅勾起嘴角,“说来听听吧,但诸如放了你你才肯告诉我,这样的蠢事还是不要想了。”   “咳咳,我明白...我明白。”拉米尔虚弱道,“在你的眼中,我是「仇人」,你不可能轻易放过我的,我刚才就说了,既然被你抓住,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这里,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是么?”   我眉头一挑,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有点意思了:“你这家伙,说的好像这事儿和你毫不相关似的...就不想再挣扎一下嘛,真不怕死?”   “圣诗班里,没有真怕死的。”~   “呵。”   这话我当然是不信的。.   但眼前的这个家伙,至少在这一刻给我的感觉,他是那种只要死的有意义有价值,就真敢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理智到近乎疯狂的古怪男人。   “说吧,想要什么。”~   我倚在靠背上,斜着脑袋望他。   然而男人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恨她的吧。”他反而问我道,低沉的嗓音已经有些开始发颤了,“我是说罗曼尼医生。”   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他马上又说:“她一直都在做的事情,想必你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对吧。”.   “我不清楚。”   我微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黑暗的牢房:“我怎么可能清楚一个疯婆子到底在做什么,要不,你来说来给我听听?”.   “......”   名为拉米尔的男人沉默片刻,倏然又抬起了头:“她想救这世间苍生。”.   “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   眼中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像是三岁小孩子会喊出的口号。”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嗯,真理之门的老大,心里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你是清楚的——”   “好了。”   我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男人想接着说下去的话:“我后悔问你这个了,让我们停止这荒诞的话题吧,再说下去,你真的多一秒钟都活不了了。”   “圣墙危在旦夕,灾难不久就会降临在这片土地。”   拉米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而你若杀了罗曼尼医生,杀了我们这些正在试图做出最后抵抗的人...接下来,你打算独自面对那个已经陷入癫狂的丰饶母神么,又要怎么去面对它呢?要知道,那可不仅仅是一具失了火种的半醒残躯。”   “......”   “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把这当作一场「善与恶」的游戏,凭自己一人肤浅的想法,就妄断哪些人是对的,哪些人又该死,随心所欲,根本就不去想这么做的后果,反正以你的能力,即便灾难真的降临,你总归也是能自己逃掉的,是吗。”   他顿了顿。   “毕竟你可是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根本就不怕渊泥的侵蚀。”   这番话,可以算作是纯纯的寻衅了。   这家伙,是真的不怕死啊...   我脸上笑容更甚,眼眸里却尽是冰冷,视线穿过铁栅栏,望着黑暗中那双没有太多情感波动的眼睛。   少顷,逐字逐句的说:“你叫拉米尔,很好,我认识你了。”   这个男人,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知道教会对我做过什么,清楚罗曼尼一手将我引向深渊的事情,他太知道我的「无辜」了,却还要在这里出言挑衅,说我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他真的没想过要活,他只是想激发出我心里的某种意识——比如,他想让我下定决心,和伍德沃德之森那时一样,正面面对那种名为「神明」的,更可怕的怪物。   即便那个时候,他早就已经死了。   这件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益处——他说过他在卡塔洛玛长大,他是个孤儿,没有亲人父母。   但他知道我是有的,他显然很了解我的性子,却故意非要将话反着说。   拉米尔...   圣诗班吗,哈。   我不知该怒还是该觉得可笑,波澜不惊的心里逐渐生出一股很复杂的心绪——假如罗曼尼医生是和他一样的人,那么到时候,我还能下得去手么。   毕竟这家伙说的,至少有一点是对的。   杀了他们,我或许真的就要独自面对所谓「神明」的怒火。   而我没有信心,能独自面对那个。   我想谁也不能。   但我是逃不了的,我还有亲人在这世上。   父亲,母亲,克莱尔奶奶,维姬...   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我希望他们能更好的活着。   “李妈的...”   我用力揉着额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指尖很清晰的能感觉到自己那并不平静的脉动:“你们这些混账家伙,是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在做着拯救世界的事情啊...”   “难道我说的有错么。”男人冷静回答。   “没错没错,你说的都是对的...”   我摆摆手,心里清楚和他在这些问题上争辩完全没有意义,就像在东洲小镇时面对那个镇长老头,现在想想,圣诗班的价值观居然和他们口中的异端,几乎惊人的一致。   “你们还真当这世界没了你们,谁都活不下去啊...这么自大的想法,到底是从哪个混蛋那里开始的...我难道就不能去找圣乔治么?”   随口的讥讽,被拉米尔听在心里,马上很认真说道:“圣·乔治那种人,你如果选择将赌注押在他的身上,一切就都全完了。那是个狡猾又卑鄙,只顾眼前利益的机会主义者,他甚至连圣城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因为那会对他不利,所以直到灾难降临的前一刻,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你将面对什么,恐怕连他自己,其实也都是不清楚的。”   ............   “斯卡利杰陛下,认为我是那种会盲目行事的人吗。”   火光通亮的书桌前,伊丽莎白女王翘腿而坐,平淡的目光望向桌上另外两名男人。   “两个多月前,伊森贝尔的那场秘密会议,圣·乔治将我们所有人召集而去的目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告诉我们,圣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发生那些事情背后真正的原因。” 第四十五章 活着的神明   “那场会议,正如斯卡利杰陛下所说。”   女王陛下轻轻敲着桌子,语气平静如水:“参加的尽管只有寥寥不到十人,每一位却都是手握重权,亦或声名显赫,站在神圣教会最高层的佼佼者,圣城中举足轻重的顶尖人物...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其中有几位,是本该站在教宗安吉尔身后的人。”   此话一出,桌上的两名男人不约而同,挑起眉头。   “我暂时不便在这里公开他们的身份,但你们或许已经能猜得到一些了。”女王陛下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我在那时真正看清楚了教会目前的处境,圣·乔治依然有能力左右圣殿教堂的局势,那场会议,他想展示的也是这个,对我们所有人。”   “哦?”   斯卡利杰双手拄着下巴,说道:“若真如女王陛下所讲,圣·乔治既然能在被判了罪状的情况之下,在威廉姆斯家族彻底失去对币行的掌控之后,逃亡的途中,仍旧还能召集到圣城里的核心人物...啧啧,这说明教宗安吉尔几乎已经完全失去对圣殿教堂的掌控了。”   “是的。”女王陛下望着他,缓缓点头。   “哈——”   斯卡利杰忽然笑了。   但男人的眼中,却是半分笑意都没有的。   只是倾斜着头,将目光转望向烛台上燃烧的火,眼神慢慢开始游离,显然已经在思考别的事情了。~   昏暗的火苗忽明忽灭,映亮他沉稳而刚毅的面庞。   “我的老师。”.   少倾之后,沉默许久的塔·拉夏再次开口,问道:“她也在吗,那场会议里。”   女王陛下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的吗。”~   这话相当于已经回答他了。   “只是想确认。”塔·拉夏皱了皱眉,他注意到问起老师的时候,旁边的斯卡利杰表情动了一下。"   “星陨雨玛吉潘妮?被誉为「一人之下」,早在二十年前门徒就已经遍布西洲,那位强大的女性教宗骑士?”   只见帝国的新皇帝神色略显讶然:“圣·乔治竟然真能请动这种人物出山...哦,这么说来,塔·拉夏先生你到帝国,其实只是奉了你老师的命令?”.   “不算是奉命。”塔·拉夏低头想了想,“我来这里,是接到了圣殿教堂的旨意。在那之前,我本是要前往圣城的,有关这一点,斯卡利杰陛下已经很清楚了。”   “嗯。”.   斯卡利杰微微颔首,思虑片刻,将目光重新投向伊丽莎白女王那绝美的侧颜。   “所以。先前说的那些事,看来都是真的了。”.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情况到底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糟糕到,或许已经无法再挽回的程度。”   只听女王陛下淡声说道,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危言耸听:“在说清楚我所了解的情况之前,我想先请问斯卡利杰陛下,对这世上所谓的「神明」,究竟有过多少的了解。”   男人想了想,回答:“神临时代或许真正统治过世界的万物创造者,但现在,更多的却是教会用来蛊惑世人盲信的一种手段,被历史化和教义化的虚无存在,本身和巨龙、妖精等种族无异,随着自然的演化,逐渐消失在漫漫长河里的物种而已...”   “但它们的确在曾经的某一时刻,与我们的祖先结盟,并给予过人类难以想象的莫大帮助。我研究过教会的《启示录》,那里面的一些内容,倘若结合考证,的确也并非无凭无据,向壁虚构而出的。”   说到这里,斯卡利杰顿了顿:“我确实对神明之事了解不多,但想必女王陛下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心里一定早就有了更确切的答案吧...你从圣乔治那场会议上,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真相。”   女王陛下一指一指地点着桌面,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教会从成立之初,一直到今天,所依靠的立足之本,也就是信仰之力,自然的神迹,制裁的神迹,治愈的神迹,以及...秩序的神迹,这些力量,能为人类所用的强大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此言一出,塔·拉夏的身体猛地坐直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接下来她所说的话,让两名男人久久不能平静。   “二位有没有设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或许在神临时代的时候,人类就已经逐渐掌握了消灭「神明」,并将其力量纳为己用的某种方法,而这样的方法,才是导致它们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原因。”   “方法说来简单,「神明」这种生物它有一个特性,能赋予「肉体」各种各样的强大的能力,而所谓的「肉体」,教会里通常将其称为「载体」,那不仅仅是局限于神明本身,这世间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可能成为它们力量的载体,只要神的意志愿意给予,这就是教会「赐福」的真相。”   “但显然教会的前身,那些与神达成第一笔「交易」的人,他们并不满足于神明主动给予它们的力量,贪婪是人类的本性,他们想要的更多,最重要的是,他们讨厌自己的命运永远掌控在别的物种手里,他们害怕「神明」有一天厌倦了自己,就像厌倦那些巨龙和妖精,他们怕被收回强大的能力,怕自己今天的成就,到头来却为神明未来某一天的「新宠」做了嫁衣,于是,他们决定杀死神明,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人类手里。”   “你想说是教会杀了那些神明?”   塔·拉夏有些坐不住了,双拳搭在桌上攥紧,喝道:“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伊丽莎白女王看着他,神情依然淡定:“即便是母神那样的存在,教会也拥有将其囚禁千年的能力。”   “谎言,欺瞒,充满诱惑力的蛊惑,那些「神明」并没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它们很单纯,很容易就相信了自己虔诚仆从的言语,最糟糕的是,这些单纯的存在却拥有着极其丰富的感情,不仅如此,它们还拥有着学习的能力,它们从人类这里,学到了贪婪,懂得了权力,明白了踩着同胞的尸骨,就可以站在族群之顶。”   “......”   这一下,连斯卡利杰都为之动容了:“这就是神临时代战争的真相?!”   “是,也不全是。”   女王陛下继续说道:“但至少战争的结局,是以无数神明的陨落而告终的,并非如启示录里所记载,神明将世界的管辖权交予教会,自身去往另外一个极乐世界。它们的肉身在惨烈的厮杀中尽数毁灭,而遗留下的部分骸骨,则成为了教会口中的「神之遗物」。”   “以及...”   她顿了顿:“那些至今仍残留着更多神力的尸骨,千百年来,教会将其粉末参杂在普通的水里,并称其为「圣水」,用在教徒们的洗礼仪式上,神职者们喝下那圣水,以自身作为载体,承受并接纳着神明的力量。”   “而这,便是信仰之力,也是他们最初意识到的,剥夺神明之力为己用的方法。”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伊丽莎白女王说完这番话后,两名男人许久都没吭声。   许久许久。   “圣水,神之遗物...千百年里,教会一直在用这些不为世人所知的手段,来剥夺残留在死去神明尸骸上的力量...”   斯卡利杰喃喃自语,他在试图理清脑袋里混乱的思路。   “难怪...我曾派人深度调查过伍德沃德之森的事情,两年前那里出现过的「恶魔」...实际上便是某位神明的残躯...那些神职者在竭尽一切可能,收集从爆炸中散落的黑骨碎片...我那时就应该意识到的...”   男人说着,蓦然间抬起了头:“佩佩,她是不是早就清楚这些事了!”   他的眼神变得凶狠,戾气一闪而过。   “可若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唯独母神却还活着?”   塔·拉夏竭力在让自己保持冷静,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在瓦伦帝国再多呆些时日了,否则的话,怕忍不住当面去找老师,甚至直接去找圣乔治去对质。   “问得好。”   女王陛下转头看向他,少顷,露出一个古怪又讽刺的笑容。   “为什么唯独母神却活着?具体的原因恐怕已经再难去追溯,也许是当时恰好它重伤未死,被教会抓到了最佳的时机,又或许是它听信了当初人类给它的某个许诺,被诱骗并且囚禁至今。”   “总而言之,我们先抛去那段「伟大复兴历史」本身的过程,如今的事实是,它已经被囚禁在圣城地下千年之久,到现在不仅没有死,反而很快就要突破枷锁牢笼,为这个世界带来最可怕的灾厄。”   “而神圣教会,圣殿教堂,他们似乎正在为了阻止这场灾厄竭尽全力,拼命的样子我们都已经多少有所耳闻了,可是为什么呢?”   “既然拥有杀死「神」的能力,拥有将其囚禁上千年的能力,为什么不在那之前就将它一并消灭,那样危险的存在,为什么却选择花更大的力气,冒更大的风险,选择将它囚禁起来...”   “原因很简单。”   斯卡利杰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若只是神明的尸骸,总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而活着的神明,力量则将取之不竭。”   “...是啊。”   女王陛下面露讥讽,她敲桌子的声音停下了,话语声如同叹息一般:“但这究竟算是远瞩高瞻,还是被贪婪蒙蔽了双眼,到了今天这一步,早就已经说不清楚,也没有任何追究的意义了。” 第四十六章 巨树与失联的圣城   “你知道吗,圣墙已经岌岌可危了。”   昏暗的牢房内,名为拉米尔的男人语气苍凉:“你曾经有看到过那堵高墙吗?就像盘踞在山野的卧龙,雄伟磅礴,无论站在多高的位置,一眼都根本望不到尽头。”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奇迹,是教会长达数百年的破釜沉舟,有多少辈神职者们,多少万人不惜穷其一生,世世代代为神的子民筑起的铜墙铁壁,他们其中的很多子孙后人,至今仍还守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间断地加固着圣墙的罪障,以抵挡卡特尔加林肆虐蔓延的渊泥,保卫着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那堵墙,关系着西洲乃至东洲千千万万的人们,他们是否还能继续安然而又平凡的生存下去,它为人类挡下灭顶之灾几百年,可是现在,却就快要抵挡不住了...咳咳。”   拉米尔很虚弱。   他剧烈的咳嗽着,有些快要抬不起头了,只是暗淡的双眼,却始终紧盯着牢房外端坐的小小人影。   “被囚禁的母神早在数百年以前,就在毁灭深渊消亡的地方,埋下了一颗孕育灾难的新种。而这颗种子,与以往孕育出的那些深渊截然不同,那是我们谁也无法理解的力量,是母神经过数百年的学习、不断的进化,以混沌之力改造而出的,新的灾厄...”   “你说的那东西,是指一颗树吗。”暮然间,少女打断了他的话。   她所说的,让拉米尔愣了愣,像是颇感意外:“是的,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咳。”   “在你之前,和第四骑士团团长聊过一些。”黑发的少女点了点头,随即朝牢房门外努努嘴巴,“他就关在隔壁。”   说完,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团长大人告诉我说,第一骑士团已经集结大军,前往圣墙了?”~   “不然呢,难道他们也要像圣乔治一样,躲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对即将降临的灾难完全不管不顾吗。”男人出言讽刺。   少女便轻蹙眉头。.   “你不用在这里和我扯圣乔治,我和他不熟。”   她像是真的对此感到不耐烦了,摆摆手,道:“长话短说吧,圣墙那边,情况到底有多糟。”~   拉米尔闻言,灰暗的眼神瞬间有了一缕亮芒,像在窃喜。   那情绪很快被他压了下去,男人安静的思考片刻,认真答道:“那棵树,生在渊泥的最深处,是差不多一年前的时候,突然间长出来的,树身通体漆黑,几乎就像是混沌之力的融合体,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便长到超过伍德沃德之森中心的那颗风暴树,树干树根蔓延到方圆几百里外,所过之处死烟蒸蒸,无人能够接近。”"   “在那期间,教会曾尝试过用无数种办法去阻止它,降下神迹也好,祭出神之遗物也罢,全都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长大,长到遮天蔽日的程度,旺盛的树根最终击破罪障,穿透墙壁,如今的圣墙早已是千疮百孔,泥沼已经从墙下开始蔓延,由信仰团和骑士们暂且挡着...”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树根的继续生长,被渊泥侵蚀的土地范围也越来越大,他们挡不了多久的,以目前的速度,最多可能只有一年的时间了,而骑士们最后的防线一旦被突破,也就是灾厄真正降临于西洲的时候。”.   一年...   少女眼神闪烁片刻,又问:“这些事,是你亲眼确认过的?”.   “是。”   拉米尔应道:“圣诗班声一部,核心成员早在第一骑士团抵达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到那边了。我,艾米莉,我们都亲眼见过那灾厄的可怕程度。”.   “而我刚才对你说的,差不多已是四个多月前的情况,那之后,我与艾米莉被换去监察沉默之堡,发现那里已经被你彻底毁掉了...”   男人说道这里,语气再次变得颤抖,像是在强压着某些情绪:“倘若那里的实验最终获得成功,我们就会拥有一名能徒步穿过死烟泥沼,不受混沌之力的侵染,抵达树干并有能力将其彻底摧毁的人。而这几乎是教会...不,不仅仅是教会,那是西洲所有生灵最后的希望,那希望已经被你彻底扼杀在摇篮中了...现在,你明白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吗。”   说到后面,像是质问的语气。   “......”   少女面无表情,看着牢房里的男人:“听上去我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坏事...我应该对此深感抱歉吗?为那种惨无人道的实验?少说这些没用的,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找死。”   略显凶狠的话语,无论多少次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都会显得特别没有威慑力,然而却足以让男人重新冷静,甚至惧怕,这就足够了。   “有没有尝试飞过去。”少女顿了顿,继续问道。   “怎么可能没有试过。”   拉米尔深深吸气,平复下躁动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镇定:“我虽然并未亲眼所见,但据说剑圣老先生从东洲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飞过圣墙去摧毁那棵树,可他失败了。”   “以老先生的风序亲和力,足以将方圆千米内的死烟一扫而空,却也只能接近到距离树干五十公里左右,且似乎因此受了重伤,险些没命。”   “......”   这一下,少女似乎真的感到吃惊了,眼眸微微圆睁。   剑圣老先生...   重伤!?   而且居然连接近都做不到...   “那棵树,是活的。”   拉米尔看出她的疑惑,立刻说道:“当有人真正靠近时,铺天盖地的树冠就会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连飞鸟也别想进去。那树是混沌之树,但凡沾到就会被侵蚀,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少女的确是最清楚不过的。   若真如拉米尔所说,那么或许也只有她可以试试了。   试试去摧毁那棵树。   当然,她不可能傻乎乎的就在这里答应,她说过自己不会再被教会利用。   “你说声诗班声一部...”   少女思虑许久,蓦然间再次开口:“那么罗曼尼医生,也在圣墙那里吧。”   “......”   拉米尔沉默了。   于是少女便知道了答案:“哼,看来是在那边了。”   “没有。”不料男人却摇头否认。   “你撒谎。”   “这个时候了,我就算不说,也没用再骗你的必要,更何况,我不喜欢骗人。”   拉米尔语气像是很认真的:“最开始的时候...至少四五个月以前吧,那时罗曼尼医生的确还在圣墙,她是圣诗班的总指挥,是带着我们所有人一起过去的,但是后来,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应该早就离开了。”   那女人居然是圣诗班的总指挥...也就是圣诗班的老大吧?这可真是...   少女抓住了男人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信息,不动声色,继续问:“更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比圣墙那边更重要吗...   有的。   刚刚问完,少女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去了圣城吧。”   “......”   男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他没有再否认的意思了。   意外的还有些诚实啊...   这个人。   少女嘴角勾了勾,坐了有些累了,便换个姿势,一手驻在下巴:“既然如此,把圣城的情况也和我说说吧,安吉尔在干什么。”   ............   皇宫,接见室。   书桌上,传来女王陛下稍显清冷但严肃的话语:“两个月前,我听到从圣城带出来的消息,教宗安吉尔协同米歇尔枢机、伊莲娜枢机,还有个叫做罗曼尼的女人,一起进到了地下监牢深处。”   “......”   两名男人沉默着,思虑着,静静等待着伊丽莎白女王的下文。   可是没有下文了。   话语声到此,戛然而止。   “然后呢?”   少顷,塔·拉夏望着她平静如湖水的脸,眉头深蹙,率先发问:“是地下监牢又发生了突变?他们做了什么。”   随即,他看到女王陛下缓缓摇头:“我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你不清楚那你在这说什么——   男人忍住没说这句话,因为他看到了斯卡利杰的表情。   这位帝国的新皇帝显然和自己不同,他更了解女王陛下的说话方式,马上反应过来她要表达的意思了,脸色变得愈发郑重:“你和圣乔治那边失联了?”   “不。”   却见女王陛下摇头,语态肃穆:“是我们和圣城失联了。”   “那场会议过去,紧跟着就返回了圣城的人,其中不乏圣殿教堂的高层,自回城后,全部都断了联系。所以,我无法再得知有关圣城的任何消息。”   “到底怎么回事?”斯卡利杰皱起了脸。   “我不知道,目前还在打探。”   女王陛下说道:“但我想,绝对不会是被教宗安吉尔控制起来这么简单,绝对不是。”   ............   牢房深处。   “我不清楚。”   名为拉米尔的男人沉默许久,如此说道:“我与圣城,与教宗大人失联,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艾米莉作为声一部的司琴,她的神迹「白鸟」足以跨越两个国家传递密信,所以从离开沉默之堡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向圣城汇报了那边所发生的情况,并告知那可能是特殊病患,也就是希尔维嘉小姐你,一手促成的。”   “由于米歇尔枢机大人的病情原因,那封密信我们是直接写给教宗大人的,如此重要的信息,想必到不了帝国,我们就能接到来自圣殿教堂的指示了...可事实却是,一直到艾米莉身死,到我被你抓住的这一刻为止,我也没能等到那封回令。” 第四十七章 传话   这家伙已经把我的事情,告知给安吉尔了?   心中首先想到的是这件事,少女眨了眨眼睛,感觉该是因此做出些反应的,然而却并没有,一张小脸平静如水,那双隐藏在牢房幽暗的环境里的黑眸,谁也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她只是冷静、且迅速的分析着男人所说的情况,少顷,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我有一个想法。”   走到铁栏杆的前方,少女如此对男人说道。   “怎么...”   拉米尔艰难抬着头,望向那明眸皓齿,足以倾倒众生的小脸。   这不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正视少女的脸。   很久以前,当罗曼尼医生将她带到西尔加亚诊所自己的面前,并告诉他说,“这是迄今为止最有望成功的一例病患,要悉心照料,绝不能再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从那一刻起,他看到少女稀世的容颜,便打从心底,对她感到怜惜。   他曾经是想过,悄悄放她走的。   有一个夜晚,当少女再次历经那极度痛苦的实验过程,哀求着让自己杀了她的时候,男人动过那种念头。~   却也只是动了动念头,仅此而已。   男人并不后悔那时候没有做出救她的选择,直到这一刻,他也从不曾后悔过。.   只是感到有些惋惜。   她曾经是那么单纯、善良的女孩子。~   现在,她不再是了。   男人从她的眼睛里,看得出来这个。"   “该问的我都与你说了...咳咳。接下来,是打算要用死烟慢慢来折磨我,还是索性用业火一把烧个干净?”   他竭力遏制着身体的颤抖,不想在最后关头,在少女的面前展露出懦弱的一面,随即,慢慢闭上眼睛了:“我都可以,随你意吧。”.   “不不不。”   然而,却听到少女对他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暂时活着。”.   咻咻咻咻!   哐啷——.   几道破风声自耳边响起的同时,锁链解开了,拉米尔感到双手蓦然一松,整个人「扑」地栽倒在地。   “我要你回到圣城,看一看那边的情况,顺便再向安吉尔带个话。”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空间里,拉米尔觉得自己听的很清楚,趴在地上呆愣片刻,不顾疼痛,蓦地坐了起来:“你愿意和我们合作?!”   ............   皇宫接见室,沉闷的气氛逐渐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斯卡利杰沉吟片晌,看向女王陛下:“圣乔治人在哪里。”   女王陛下扫了他一眼:“去圣城的路上。”   斯卡利杰便眯起眼睛:“所以,他真认为现在是机会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是教宗放出来的诱饵而已,趁局势正乱,索性故意露出颓势,引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都跳出来,为的就是将他们连同圣乔治一网打尽?”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女王陛下冷静说道:“但可能性非常小,第一骑士团倾城而出,这是已经确认的事实,圣城如今的防御几乎形同虚设,米歇尔枢机、伊莲娜枢机都老了,圣殿教堂里为数不多几个天赋极高的,也都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而倘若那其中真有内应,亦或是回城后被再度策反的人,如果是这样的情况,消息早就应该传到我这里了,因为无论内应是谁,圣殿教堂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将那几人全部控制,哪怕是教宗亲自出手,也没有这个可能性,即便有,以他们在圣城遍布的势力网,为了活命,也总有办法将消息带出来给我们,可现在,却谁都杳无音信。”   “所以,圣乔治先生就打算亲自过去,确认一眼?”   斯卡利杰听得直摇头:“然后呢,若是发现圣城真的出了大问题,他又打算要怎么做?”   “他要动手了。”   塔·拉夏蓦然插话道:“召集那么多教宗骑士过去,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动手?”   斯卡利杰哑然失笑:“怎么个动手法?杀了教宗安吉尔,杀了圣殿教堂里所有反对他的人?在这种时候?”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尽早清理那些混乱的始作俑者。”   女王陛下语速飞快:“否则的话,混乱将会永远的持续下去,没有谁能够真正团结到一起,直到最后一刻,国家,土地,权力,子民,这所有的一切,全部灰飞烟灭为止。”   她顿了顿。   “而整个神圣教会里,目前还有能力,并且有意去真正解决问题根源的人,唯独圣乔治一人。他若成了,西洲才能有机会将一切有生力量团结起来,共同面对那即将来临的可怕敌人,千年前人类就能打败的东西,没道理千年后的我们,却只能靠那种罪大恶极的实验来应对。”   ............   牢房里,拉米尔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   可他显然是误会了少女的意思。   “谁要与你们合作。”   只见少女脸色平静,低着头居高临下,逐字逐句,对男人说道:“我要你去告诉那个混蛋,亲口告诉他,说我回来了,他欠我的,再过不久,我会亲自过去拿的,不管是诊所,圣诗班,罗曼尼医生,还是把主意打到我父亲这里的罗斯修斯家族,币行的那些人,谁也别想逃,一个都逃不掉。”   “但在那之前,我想先与他见上一面,做笔交易。拉米尔,由你来做我和他之间的传话人,倘若他同意,那我们就圣墙见,时间我来定,届时会通知给你。”   尽管不是合作...   但那又如何,至少算是与少女重新牵上这条线了,男人冒着巨大风险想要进城,连累艾米莉因此死去的理由,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他心中几乎已经在狂喜了,甚至根本都没去想自己不用死在这里的事情,也不在乎她说要去找谁报仇,只要她愿意前往圣墙,那些事情统统都没关系。   因为那等于是说,她会插手教会正在面临的重大灾难。   她还愿意拯救西洲无数人的性命。   即便到了今天,她也还是愿意。   甚至不惜为此放过自己,尽管拉米尔很清楚,她只是不愿让身边的人冒这个险,所以才选择让自己回去圣城。   “好!”   男人一口答应。   “我会让那只乌鸦跟着你。”少女继续说道,“它会一直盯着你,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是杀不死它的,但它却拥有随时干掉你的能力,这点不用怀疑,你见识过了。”   “所以,别想对我耍什么心思,我能让你去,就不在乎你真的耍什么心思,但那会让交易彻底破裂,我会亲自前往圣城,杀了你们所有人。”   “我不会耍心思的。”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圣城的情况届时都报给你,绝对不会有所隐瞒,没有对你隐瞒的必要,我知道你恨我们,可我们不是敌人,母神才是。”   ............   临走之前,忽然间看到剑鬼默默跟了上来,眼神有些委屈。少女一愣,蓦然间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对了,还有件事情。”   她回身对牢房里活动手脚的拉米尔说道:“告诉我她的母亲,究竟死在谁的手里。”   脚镣已经解开,准备用瞬闪离开这里的男人微微一愣。   “...克里斯。”   但也只犹豫了一秒,他便脱口而出了:“郁金香克里斯,圣诗班声一部总务,教宗骑士。” 第四十八章 山脚下的约定   当晨曦的光辉洒自东方的天际,换了身粗简皮袍的拉米尔翻过月山嘴,与谷外零零散散的流民混在一起,向南而行。   走着走着,他抬起头,望着那高山背后的鱼肚白,深呼吸一口,任凭破晓时分的寒气侵入肺里,忽然间,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嘎——   那漆黑的渡鸦一声嘶叫,大翅飞展,盘旋在谷地的上方,自男人头顶掠过,冲向更高的天空。   三日之后,御火者塔·拉夏背上行囊,腰挂锋剑,骑在擐甲披鳞、枣红色的福罗里斯角马兽上,铁蹄踏飞雪,自月山嘴峡谷轰然远走,亦是奔向那圣殿所在的南边。   当夜,峡谷以西的冰河流域陡然间杀声四起,自雄鹰城率军南下的拉法叶伯爵,遭遇了以费伦堡、飞岩城、赫拉尔堡为首的六千皇城救援军。   双方探军先是经过短暂的半小时交手,拉法叶很快就发现了,这群乌合之众竟是连盔甲多都没有穿齐,当即便亲领五百猎鹰骑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在极短的时间里冲垮敌军阵营,并于乱军中力斩费伦领主首级,皇城救援军一溃千里,等到火烈鸟安妮率领一众赤骑匆匆赶去接应,那边早已是尸横遍野,雪沉红泥的惨烈景象。   第二天进城时,伯爵大人满身血气来不及清洗,就先去面见了父亲与母亲,见两人均都安然无恙,这才送了口气,皇城大捷的讯报几天前他就收到了,却仍然不住担忧,几人寒暄一阵,拉法叶换了衣物,便在斯卡利杰的引荐下,会见了伊森贝尔的女王。   这是拉法叶第一次见到她,顿时惊为天人。   皇宫里氛围日渐热闹,一楼的几个大厅从入殿正门开始,便已经布置好挂毯了,长桌长椅围绕着墙壁摆放,交战中毁坏的地板也被重新修缮并打理的很好,熏香炉摆在厅里的台面上,皇宫的御佣们忙前忙后,人手不够就派了猎狮军的卫兵们前去协助,做些杀牛宰鹿、搬运酒桶的力气活。   这是为晚上的宴会在做准备,于皇宫一楼的几个宴厅举办,地方不大,参加的人数也不多,仅仅作为山特尔堡、埃琳堡、卡里耶新城与伊森贝尔方的私庆会而举办,待宴会结束的第二天,伊丽莎白女王便要率领王城军,返回秩序王城。~   由于城中物资短缺,城民大多数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衣不暖体,食不果腹,早些天向北境下达的一系列「援助令」,「拓商令」,恐怕还要等很多时日才能慢慢奏效,瓦伦帝国的饥荒虽说还不至于到前些年西尔加亚南境的程度,连野外能吃的草木动物基本都被吃了精光,却也是必须要尽快解决的时刻了,于是这几日,北境军最重要的工作,是组织带领城民沿山狩猎,亦或教授人们如何捕鱼,等等,能缓解燃眉之急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下,宴会自然不能办的奢靡,一切都得从简,牛本是皇宫圈养,充公一群,分杀给城中施粮点一群,剩下的还得继续养着,宴会只杀四头,鹿是士兵们猎来的雪鹿,也没几只,剩下就是河鱼,至于蔬菜,几乎没有,唯独酒管够。.   即便如此,这两日还是紧紧张张的在准备,主要是由凯瑟琳夫人来主事,拉法叶到时,她才匆匆放下事情过去,等该聊的聊完,继续张罗。   伯爵大人不忍母亲忙里忙外,索性暂时闲下来了,便带着亲卫一起去帮她,搬空了几乎半个酒窖的酒,待黄昏临近,这才想起询问母亲:“还没到庆功的时候吧,这宴会是为什么而办的,女王陛下的欢送会?”~   “你妹妹今天诞辰日啊,忘了?”   母亲头也不回的话,让他一时间愣在了那。"   .........   几日前。.   与声诗班达成口头协议之后,丝毫不记得自己诞辰日这件事的少女,在后半夜与剑鬼小姐两人偷偷跑去了山里,抓雪兔打牙祭。   她们一边吃,一边随口闲聊,两位夜猫子女孩不打算再睡觉,生着火坐在山脚下的一处风洞口,从要给剑鬼换件暖和又好看的裘皮开始,聊到后来,剑鬼说起她有离开的想法,少女便忽悠她继续留下,并许诺说,等到中央工坊,一定会让她挑一把最好的剑。.   剑鬼的那把剑,是她从家乡带出来的,这些年一直都在使用的武器,据说从一具被野兽吃剩的尸骨身上捡的,剑有些老旧,且满是豁口,尽管被每天擦的很干净,也能看出是该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就算没有在战斗中被打断,估计也用不了一两年。   问她为什么不换,她说捡到了,这就是她的剑。.   也并非不能理解,这样的理由。   那一晚,剑鬼小姐为她的断剑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葬礼」——就是找个高地把它插进雪里,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说,等一切事情都结束了,她会回来再看它。   而她口中的「一切事情」,是少女当晚与她达成的约定,剑鬼陪在她的身边,帮她做事,她给剑鬼一把好剑,再给她找一名剑术老师,最后,找到杀死她母亲的凶手,那个名为克里斯的鸟嘴医生,杀他之前,要从他的口中,问出剑鬼母亲死在哪的事情。   她要把那柄断剑,和母亲埋在一起。   约定的期限,是一年。   又或者少女死去。   而倘若剑鬼先一步死去,少女则继续帮她完成她的事情。   那一晚的后半夜,天空繁星高照,明月风清。   到得第二天,凯瑟琳夫人醒来发现不见女儿,又听说了昨晚的事情,女儿一夜未归,心中不免难安,命人找了一早,才发现女儿与她神秘又古怪的随从,昨天夜里睡在了山上,中午醒来饿了,才下山自个儿跑回的皇宫。   于是免不了一通数落。   到下午,剑鬼小姐说了去走走,就又不知跑到哪了,少女闲来无事,到就近的食粮点帮了会儿忙,却发现大家因为她在都变得有些拘束后,也就找借口悻悻走了。   走到皇宫广场,遇见迎面而来的伊丽莎白女王,想了想,把昨晚她妹妹说过的话,告诉了女王陛下。   然后晚上吃饭的时候,没再见到艾雅瑞拉闹腾的身影。   夜晚回到房间,打开窗户,下意识地朝昨夜呆过的露台看时,发现艾雅瑞拉被人用绳索捆住双手和腰,吊在露台门框的悬梁上,嘴巴里塞着丝巾,脸朝下,四肢自然下垂着,在风中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已经死了。   少女看了一会儿,选择视而不见,关上窗户。 第四十九章 皇宫宴会(上)   这些天里,母亲再没有提起过维姬的事。   而维姬本人,恐怕是因为事务繁多,与少女见面的机会也没几次——她总是这样,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早在秩序王城的时候,便是如此。   反倒是斯卡利杰,少女的父亲,趁着凯瑟琳夫人忙宴会的空挡,有一天晚上曾找过来,与少女谈了一次心。   或许倒也算不上谈心。   少女心中埋藏的事不愿与他说,斯卡利杰其实也明白的,所以不予追问,但他已经弄清楚了少女之所以选择不说的理由,尽管还不能完全确认,但恐怕教会「实验」的真相,与自己这已经不再长大的女儿,是有着莫大关系的。   那真相,男人是在得知女儿的「死讯」以后,悲痛之余,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便私下里派人调查始末,自伍德沃德之森开始发现了端倪,后来经过伊丽莎白的话语侧面印证,如今,只有他清楚这背后的因果,连凯瑟琳都还蒙在鼓里。   因为不难猜测的是,只要确认了「诊所」这种罪大恶极的组织存在,马上就会联想到女儿失踪的那三年,联想到等她回来时,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再记得他们——她成了史上最年轻的教宗骑士,自希尔加亚的伍德沃德之森醒来——更多的事情,斯卡利杰自己都不愿再继续深想下去,那会令他感到痛苦,并且愈发憎恨教会,憎恨现任教宗安吉尔。   他以为皇室战争的结束,是终于为女儿当年的遭遇洗雪逋负,却不曾想,只是让他更进一步认识到了,女儿究竟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女儿不愿告诉的,就是那些事情。   她不想再揭那些伤疤,不想被家人以异样的、怀疑的眼光来看待——尽管斯卡利杰认为没有人会那样,但女儿心里害怕,那就不要再说了。   刨根问底,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不论如何,她总是自己最心疼的那个孩子。   孩子现在只是有些「长大」了,她学会了独自承受,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男人不能再以对待孩子的方式,继续对待她。.   那一晚,两人心里都埋藏着真正想说开却不能再说开的话,以这样别扭的状态,做了一次父女间的「坦诚」交流。   而所谓的坦诚,是斯卡利杰决定不再用以往的方式,用那种「你什么也不用操心,只要快快乐乐就好」的态度,只与自己的女儿聊些心事琐事,他将女儿当成拉法叶来看待,当做能独当一面的北境战士看待,以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试着与她说了圣城与圣墙的情况,说了圣乔治伸出橄榄枝的情况,并询问女儿的看法和意见。~   收获是意料之外,但想一想,却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的。   关于这些事情,女儿知道的,远远超乎他的想象,甚至连教会内部矛盾的始末,从几年前的王城深渊事件开始,再到后来教会南下征伐异端,第三骑士团覆灭的原因,西尔加亚的种种异像,涝灾的阴谋,等等等等,她都一清二楚。"   因为那是她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的。   女儿告诉他自作主张,放了圣诗班教徒的事情,并且说了她从那个男人嘴里听到的,有关灾厄更为详细的事实。.   她说无论如何,教会内部的纷争都必须马上结束,结果是谁赢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最终恐怕都得靠她站到圣墙,直面「神明」——她必须得去,否则一切都可能无法挽回,她曾经直面过真正的「神」,她知道那不是依靠军队和勇气,就能够轻易打败的东西。   斯卡利杰知道,这是女儿选择对自己的「坦诚」。.   “等吧。”   “等拉米尔,塔·拉夏,或者维姬那边的人,为我们带来更确切的消息,等弄清楚圣城真正所面临的情况,等...我和安吉尔做完一笔交易。”.   “在那之前,请父亲不要轻易站队。”   女儿的话,过后两日总是反反复复,徘徊在斯卡利杰的脑海里。   因为当他问起女儿,要与教宗做什么交易的时候,女儿沉默了,到最后也没告诉他。   ............   公历1189年,8月25日。   晚夜。   钟声自萧瑟的城市上空悠然响起,换了一身北境贵族正装的拉法叶伯爵关上门窗,从皇宫富丽堂皇的二楼走下来,来到宴会场。   这边已经基本上布置妥善了,几个宴会大厅此时都陆陆续续进来了人,多是些穿着盔甲的,有卡里耶新城的将领,有埃琳堡的火烈鸟安妮,有坎里之剑,有王城雷克蒙家族的长子,等等等等,拉法叶与他们一一招呼,熟悉的碰一碰拳,说声好久不见,不熟悉的,则面带微笑,尽情寒暄。   他是家里最会做这些事情的人,比父亲斯卡利杰更擅长应付这种社交场合,总是能三言两语抓住对方的特点,并将话题顺利引到别人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上去,且能够点到为止,给人惬意又舒服的感觉,尽管并未与那些坎里来的战士们并肩作战,可没多久,就能与他们笑作一团。   佣人们上菜上酒的期间,父亲母亲都还未到场,拉法叶便暂时成了这宴会的主人,引导着众人落座,安排他们坐在哪里,与谁坐在一起。   宴会的规模并不大,来的人多都是些熟客,这对伯爵大人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便与众人一边笑谈,一边将他们安顿妥当,以往在山特尔堡,每每遇宴,也多都是他代表「冬之月」来做这些,而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则通常就在门口「迎宾」,所有人不是与父亲或母亲对话,就是与自己。   当长辈谈论起子女时,都会说上一句,论成就,同辈里谁能与拉法叶相比。   所以当有人在相互介绍时蓦然说出,「哦,你就是佩伊洛小姐的哥哥」这话时,拉法叶竟然还有些不太适应。   因为换做以前,他们可都会说:“拉法叶先生,门口那位漂亮的小姐,是您的妹妹吧?”   这可真是...   那丫头,就这么回来了,居然都不给自己说一声,还不让母亲说,真是翅膀硬了,不把他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   拉法叶心里是有「怨气」的。   而不久之后,另一位与他同样,对小小女孩的回归怀揣有「怨气」的人,两米高的红鼻头醉鬼,当他晃悠着手中的酒瓶,醉醺醺的走进会场,拉法叶看到了,额头一跳,忽然感到有些头疼。   但不论如何,他都得笑脸迎上去:“帕戈斯叔。”   “嗝!”   名为帕戈斯的壮汉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迷糊的双眼半睁着,朝挡在面前的「矮小」男子看了许久,随即一瘪嘴:“我当是谁呢,小拉法叶啊...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佩佩在哪里?别、别挡道,我要找她!”   男人说着,推开拉法叶,嘴里嘟囔道:“回来这么久了,居然都想不起来看看我...亏我那时候尽心尽力,为她打造第十三把月刀...嗝!这个白眼狼丫头...”   “我要找她决斗!” 第五十章 皇宫宴会(中)   “我要找她决斗!”   粗嗓门的一声喊,引得附近无数人看了过来。   “帕戈斯叔...”   拉法叶无奈笑笑,拍一拍有些被捏疼的肩膀,赶紧又走上前:“小妹现在不在这里,您先坐,先坐...嘿!叔您这喝的什么啊,一股子劣酒的味儿,别喝了别喝了,今日逢宴,得为您备陈年的雪酒好润嗓子,您等着,我就叫人去给您拿...”   拉法叶一边为他引坐,一边使眼色给路过的佣仆,赶紧让去拿酒过来,否则还不知这醉汉在宴会上能闹出什么乱子。   帕戈斯一听有好酒,果然不再嚷嚷了,心满意足地坐到胡佛那一桌上,这个位置坐的可都是斯卡利杰的骨干心腹,帕戈斯理所当然坐到了首席,一坐下就揽住胡佛的肩膀:“来,今晚高兴,让我们嗝,喝个痛快!”   而胡佛恐怕是山特尔堡里唯一一个,《觉得》自己的酒量能与帕戈斯比个高下的,当即一拍桌子应战:“好!前些天正好发挥失常,今晚就看看谁才能站到最后!”   “你们前些天嗝!喝酒了?”   帕戈斯有些疑惑的问,旁边的火烈鸟安妮不禁捂了捂脸,拉法叶见状立刻就猜到怎么回事,肯定是父亲他们喝酒没叫帕戈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连忙给胡佛叔使眼色,胡佛叔也不笨,马上就明白过来,任凭帕戈斯再怎么追问,也闭口不谈了。   过了一会儿,雪酒上来,这才打消了巨汉刨根问底儿的念头,当即开了一桶,不等宴会正式开始,就与胡佛两人先拼了起来。   拉法叶悄悄叮嘱了安妮,让帮忙适机劝一下这两位的叔叔,别让他们宴会还没开始就倒下去一个,这话主要针对胡佛叔,火烈鸟心里也清楚,只好无奈答应。~   今日的晚宴,除去雪酒以外,还有拉法叶的猎鹰军从那六千杂牌联军的营地里抢来的,南境有名的「费伦堡火山」,也是一种帝国特产的烈酒,相比起雪酒甚至更带劲。   费伦堡本就是个以酿酒发家的地儿,缴获到这些酒的时候,就有部下对拉法叶感叹过,说也不知道那堡主脑袋里装的什么,老老实实酿酒发财不好么,非要在这种事情上掺一脚,不辞辛苦的过来给我们送这些好酒....   他们来打仗,武器盔甲配不齐,酒却管了个够。   北境军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身为帝国人,喜好烈酒是常态,普遍也都能喝,然而王城军却不尽然,伊森贝尔由于气候适宜,那里的人普遍爱喝啤酒或者葡萄酒,兴致来时,偶尔会喝诸如朗姆酒,白兰地这样的高度酒,可对于口感更加暴烈的雪酒、费伦堡火山,他们通常是喝不惯,甚至喝都没喝过的。~   对此,宴会上其实也准备了些啤酒,凯瑟琳夫人早就命佣仆们将酒桶搬到了各个宴会大厅,并且贴心的为王城军所在的桌席旁边都摆上了几桶——可是她忽略了一点,优秀的战士,往往比普通男人更好面子,因为他们有很强的胜负心。   尤其是意识到摆在北境桌席那边的酒,与自己这边截然不同时,有一部分人就会先入为主,还以为这是搞某种差别待遇,跑过去一问,结果就被那些北境的将领插诨打趣,激着喝下一大杯,顿时面红耳赤,有的当场就喷了出来。"   于是在一众北境战士无良的嘲弄声中,不服气的小雷克蒙就让佣仆将他们那一桌的啤酒全部撤去,换最烈的费伦堡火山,然而酒还没来得及换完,两边的人就已经先喝上了,小雷克蒙带着手下能喝的部将,与卡里耶新城、埃琳堡、山特尔堡的猎人战士们混坐一起,东西也不吃,你一轮我一轮的,开始相互较劲。   这场面就发生在拉法叶应付帕戈斯的时候,等有人过来向他汇报情况时,两边的劲头已经拦不住了。.   于是,当斯卡利杰与伊丽莎白女王纷纷进场,看到的就是众人喧闹喝酒,仿佛干架般你死我活的模样。   “怎么回事?”.   女王陛下顿时皱起了脸,美目向乱哄哄的酒宴一扫,立刻就看到已经踩着桌子的小雷克蒙,与一名面相精干的猎人,两人连杯子都不用了,端着大碗,看谁先把碗里的烈酒一口气喝掉。   “宴会还没开始,这成何体统。”女王陛下很是恼火。.   然而斯卡利杰见此却只是笑笑:“没关系没关系,难得大家开心,宴会而已嘛,不必拘泥于那些形式,我看这样就挺好。”   他们一边说,一边朝会场主桌走,慢慢的很多人都主意到了,场面顿时有了片刻的安静,但随即爆发出更加喧闹的起哄。   “女王陛下到了!”   “斯卡利杰陛下也到了!”   “罚酒罚酒,嗝!罚酒——”   那些喊话之人,多都是已经喝上了头的,而喊着要罚酒,嗓门最大的人,自然是醉醺醺的巨汉帕戈斯了,他当即从桌上站起来,走过去拉着斯卡利杰,就要让这位帝国新君陪他一起喝,胡佛与安妮两人好声劝说,这才让他不情不愿,重新又坐了回去。   另一边,女王陛下黑着脸,将一众闹腾的王城军部将说了几句,小雷克蒙从桌上下来了,碍于伊森贝尔之王的威严,山特尔堡这边也稍稍有所收敛。   不久,待两位陛下在主桌坐下,拉法叶走过来,将情况大致对父亲说了,斯卡利杰听后微微颔首,对女王陛下道:“都是战士嘛,感情不是在战场上杀出来,就是在酒桌上喝出来的,喜欢闹,就让他们闹,放歌纵酒,这才是北境宴会该有的样子。”   然而这话,伊丽莎白女王却不予苟同。   她虽然喜欢喝酒,但却并不喜欢这么闹腾的喝酒,酒在伊森贝尔上层贵族眼中是礼仪文化的一种,怎么喝,喝什么往往代表着修养与阶层,只有那些常年混迹酒馆,什么烂酒都不挑剔的粗鄙酒鬼,才会像今天这样子喝酒。   可北境贵族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更觉得酒桌的氛围应该自在和轻松,而现在,自己这边的人几乎全都已经被带偏,完全没有了王城战士应该有的克制。   只是女王陛下却不好再多说什么。   因为这种不克制的喝法,的确能让两国将领迅速变得熟络起来。   而这,正是今晚宴会的主要目的之一。   拉法叶伯爵与父亲说完话,并没有顺势就坐下去,而是继续返回在宴厅当中,与众人逢场作趣,喝了几杯酒,不多时感觉有些闷了,便出大厅打算稍微透透气,顺便让门口的佣仆去问一下,母亲和妹妹什么时候能到场。   然而刚走出门,就听到不远处蓦地一阵骚动,似乎是从二楼的盘旋楼梯处传来,拉法叶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就看见那个小小丫头,穿着华丽至极的蓬蓬裙,满头黑发盘扎而起,一身珠光宝气,那装扮耀眼的就如同天上繁星,却似乎臭着一张脸,像是不知何事惹了她不高兴,在母亲的搀扶下,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走下阶梯。 第五十一章 皇宫宴会(下)   天蓝白的繁丽公主裙,裙摆被撑成了雨伞状,裙边刺绣的蕾丝一层又一层,随着走动的幅度,飘摇着就犹如轻纱曼舞,整个裙身都镶满了大大小小、各种亮色水晶来点缀,甚至那张小脸还化了淡妆,打了闪粉,粉像是用磨碎的晶石涂上去的。   小小的可人儿从楼梯一下来,映入火光与众人的视线,仿佛全身都在「blingbling」,华华丽丽,闪闪发光的耀眼。   与此同时,却也给拉法叶一种「很笨重」的感觉。   那件衣服,想必沉的要命...   难以想象,当明明早就「死去」的妹妹再次出现在眼前,与她重逢的哥哥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念头,居然是关于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谁叫那衣服实在太过醒目,醒目道都让人有些难以直视了呢。   拉法叶愣在原地许久,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步一步,艰难而又别扭的沿着楼梯下来,一只手搭在母亲的掌心,然而却握地非常用力,小手都攥白了,母亲的胳膊也看得出是在用力。   她们走的很慢,少女甚至还有些一瘸一拐,伴随着「咯噔,咯噔」,听上去毫无节奏的脚步声,小小的身体在下一刻暮然朝着左边倾倒,反应极快的母亲连忙拉住,两人原地停歇一会儿,也不说话,统统面无表情,待少女重新站稳身体,又继续步向大厅。   她穿着高跟鞋...   拉法叶眉头一挑。   而且至少是十厘米的跟鞋,她都快与母亲一般高了...   哈,瞧瞧那张臭脸...~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待少女迎着众多人的目光,终于走到他的面前,拉法叶忽然不知道该要怎么和她打招呼,只觉得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然而还不待那股复杂的感情酝酿到位,少女陡然又是一个趔趄,嘴里「哎呦」叫了一声,就朝他扑过来了。   “小心!”.   拉法叶急忙伸手搀扶,因为怕弄坏她的裙摆,所以便伸直了胳膊,揽住她的双肩,以一个「想抱却仿佛怕被烫着」,相当别扭的姿势,及时制止了少女在大厅门前,摔个狗吃屎的场面。   “嘶——”~   女孩倒吸一口凉气:“哥...”   那一声「哥」,让拉法叶脑袋里顿时陷入空白,她看着少女那可人的、却早已在记忆中慢慢变得有些模糊的脸,那双活灵活现、宝石般的黑眸,在与他对视的一霎那,男人的鼻头就已经开始发酸了,眼眶逐渐湿润。"   却听那少女下一句对他说:“先别动,我好像崴到脚了...”   “......”.   拉法叶心中愈发五味陈杂,才冒出的那一股伤感、思念的情绪,顿时就有些不上不下,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眼眶还是湿润的,脸上的笑容却已经慢慢展露。.   “崴着了?怎么样疼吗,我看看我看看...”   凯瑟琳夫人刚才那一把没扶住,听女儿说崴了脚,这才慌忙就要蹲下身去察看,被少女匆匆拦住:“没事没事,等一下就好了,妈你也先别动。”.   说完,顿了顿,又埋怨道:“我就说我穿不了这个的嘛...”   “脚踝动一动,慢点动,疼不。”   “已经不疼了,妈我去把鞋子换掉吧...”   “那可不行。”   少女的建议,被凯瑟琳夫人一口驳回:“不疼就走吧,等进了大厅坐下,穿什么鞋子都一样,又不用你总站着,就这么点路,稍微再坚持一下。”   “我穿成这样,还怎么坐啊...”   “裙撑是软的,后摆稍微撩起来,该怎么坐就怎么坐。”   “可是这衣服一点都不舒服...”   “听话。”   “......”.   拉法叶立在一旁,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看看妹妹,又看看母亲,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拉法叶,你来搀着她。”   母亲随即对他发号施令,将妹妹的手交到他的手里:“有什么话,晚宴结束之后再说,你先挽好你妹妹,带她进场,记得走慢一点,别让她真摔着,我力气有些不够。”   拉法叶接过妹妹的手,立刻就感觉到了少女的重量,胳膊不由一沉,心想这丫头,差不多是把半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了这条手臂上,否则的话,可能站都站不直了。   “哥你慢点哦。”   少女稍作调整,深吸一口气,反正拗不过母亲,也就只能这样了,都搞不懂为什么,穿这么夸张的裙子还不够,还非要再踩着「高跷」,才能给自己过生日。   “嗯。”   拉法叶轻轻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胳膊当成少女的拐杖或者扶手,两人在凯瑟琳夫人的带领下,并肩向着会场大厅的入口走去。   经过这么一出,男人心中的伤感、思念、心痛,那些与「死去」妹妹重逢时,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情,被搅得几乎都全数褪去,他平静了下来,尽管依然会感到那一丝不真实的错乱,但以他的心性,至少不会再表现到脸上了。   “真没事吧。”   拉法叶想了想,如此问道。   然而当他转过头去,却看到妹妹悄悄对他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男人愕然。   等等...   她不会刚才注意到我有点想哭吧。   她不会是就为了打断我的情绪,掩饰我的尴尬,为了不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忍不住上演「真情流露」的一幕,所以才故意说崴到脚了吧。   不会吧?   我这妹妹虽然机灵...   可应该也没有这么机灵吧?   一瞬间,心思辗转闪过,拉法叶看着妹妹的脸,那恍惚中熟悉却有些陌生的脸,看见她对自己露出好看的笑,眼睛弯的像是月牙一般,用呢喃如梦呓般的声音,轻声对自己说道:“哥,好久不见。”   “......”.   那笑容如沐春风,让拉法叶顷刻又重归平静,心无杂念。   “...你这小丫头。”男人也笑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刮了刮少女的鼻子:“我想至少,我要比帕西法尔知道的早一些,对吧。”   “嘿嘿。”少女有些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算了...”   拉法叶望着少女,看她那亲切又调皮的模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什么,一如既往。   “回来了就好。”   于是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这一句话。   回来了。   就够了。   ............   哗——   兄妹两人「挽着」手,自凯瑟琳夫人的引领之下,漫步进入到厅堂,轰然吵闹的场景映入眼中,那一刻,无论是站着的,坐着的,寒暄的,还是正在喝酒的,手中的酒杯还未放下,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全部都朝这边看过来了。   仿佛整个空间都为之一滞。 第五十二章 比斗   空气为之一滞。   随后,爆发出比先前更加热烈的喧哗。   “瞧瞧,瞧瞧,是谁来了!”   “美丽的佩伊洛公主殿下!”   “我的天哪,她好耀眼!”   “佩伊洛公主殿下——”   “嗷呜~”   鬼叫,狼叫,混杂着满场的呼喊声,仿佛要将宫殿彻底掀翻一般,蓬蓬裙少女扶着哥哥手,在母亲的引领下慢慢步入厅堂,这期间除去两位主桌的王以外,无论是北境军还是王城军,所有人全都一个个站了起来,掌声随即响起。   “恭贺公主殿下,十八岁诞辰快乐!”   “什么十八岁,明明十六好么!”   “难道不是十四?”~   “这么些年过去了,公主殿下真是一点都没变!”   “简直如有不老之颜!”.   “哈哈哈哈——”   人群里,不知是谁起头开的玩笑,转瞬间带起了全场的附和。~   他们望着款款而来的少女,笑意满盈,谁也没有真将这些话当一回儿事,唯独凯瑟琳与斯卡利杰,听到后面色微微顿住。   但两人掩饰的很好,在这样的场合,也没谁真会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伊丽莎白女王除外。   热烈的欢迎之下,少女艰难走步,用僵硬的笑容,回应着所有人的欢呼,走在他旁边的拉法叶心中不禁感叹,在瓦伦帝国的宴会上,别说是自己了,就连父亲刚刚的入场,都没有激起过众人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   在场的,不论是打北境还是王城来,几乎都是沙场上拼出来的优秀战士、将领,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不会只因为「强大」这一个理由,就轻易认同谁。   然而这一刻,拉法叶很清楚的感受到,当这些人望向他身边的妹妹时,尽管有人嘴里还开着玩笑,可他们的眼神中所蕴含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尊重、敬佩,甚至是崇拜,喜欢等等情绪,是完全不想遮掩、也根本就遮掩不了的。.   拉法叶看到了这些,于是心中愈发感慨。   何曾几时,还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甩辫子的小小丫头....   那个喜欢和自己闹别扭,有些可爱,有些幼稚的女孩...   如今却已经在两国,拥有这般显赫的声望了。   拉法叶听母亲说过,这一次若是没有妹妹,北境会输。   而他也早就知道,自己妹妹曾在王城时所做过的那些事情。   妹妹...   是真的长大了。   ............   这短短几百米的路,在众人的哄闹声和掌声里,总算是顺利走了过去。   拉法叶不露声色,扶着少女在主桌坐下,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理所当然的坐在紧挨着母亲的位置,今夜晚宴的主角是妹妹,该由她坐在那里,自己则挨着妹妹坐。   而少女到场之后,大厅里气氛一度掀至高峰,有许多喝上了头的,都争着上来敬少女一杯酒,那其中属山特尔堡几个了解女孩酒量的人,比如胡佛,最为闹腾。   但他们基本上都被凯瑟琳给拦了下来,唯独以小雷克蒙为首的几位王城将领不好拒绝,连伊丽莎白女王也没有拦着这些人的道理,因为小雷克蒙虽然与少女不怎么熟悉,他不像雷克特或者沙尔曼,总是会呆在女王陛下身边,所以也鲜有和少女接触的机会,但私下里,从王城叛乱之后开始,这位年轻的统领,就与女王陛下提到过好几次,说想要见一见那个救过陛下性命,也曾将王城从危难中挽救出来的小英雄了。   后来听说她的「死讯」,还惋惜过很长一段时日。   “我就知道,教会里那些老家伙撒谎成性。”   在女王陛下的眼神示意中,小雷克蒙他们加在一起,只与少女碰了一杯酒,男人此时明显都已经喝多了,站都站不稳的感觉,说话没了顾虑,听上去还有些大舌头:“希尔维嘉...不,佩伊洛妹妹,我年纪大你几岁,喊你一声妹妹...没意见吧?早就想这么说了,你这丫头...以后来王城,再有事,找雷克蒙家族,女王陛下不好办的,你就找哥哥我...”   话没说完,就被还算清醒的另一名将领,干笑着拽走了。   杯酒下肚,少女的脸上便多了几分潮红,眼中也有了几分醉意,待小雷克蒙他们退下,不久,帕戈斯打着酒嗝便过来了,手中直接拎着小半桶的烈酒,「咚」地往桌上一放,道:“佩佩,还认识你帕戈斯叔不!”   少女看见壮汉,下意识地就是一个哆嗦:“帕戈斯叔...”   “嗝!还认识的话,来和叔干了这桶酒!”   “呃...”   “帕戈斯!胡闹些什么呢——”   “帕戈斯你这家伙,是与我女儿有仇还是怎么...”   凯瑟琳、斯卡利杰在反应过来后纷纷劝阻,推搡着想要让男人把酒拎回去,斯卡利杰趁机还在壮汉屁股上狠踢一脚,然而力道不认真,根本撼不动这个山一般的男人,帕戈斯见少女不想与他喝,转身便对着大厅喊道:“诸位,诸位,都收声嗝!我说大家,按照我们北境的庆宴传统,今晚是不是少了一个最激动人心的环节!”   众人被他说的一愣。   随即,胡佛率先反应过来,「腾」地从桌前站起:“比斗!”   “对啊,比斗!”   马上就有人出声附和:“这皇宫会厅这么大,今夜大家喝的开心,怎么能少得了比斗!”   “比斗——”   有人在醉意中怒锤胸口,带领大家喊起声音,很快的,整个大厅与副厅的北境战士们满眼兴奋,捶打胸口的声音整齐划一,那声浪此起彼伏,一浪又一浪的喊遍了小半个皇宫:“比斗!比斗!比斗!”   那场景看得王城军一愣一愣的,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少人随即也跟着兴奋起来,主桌上的凯瑟琳夫人生气呵斥:“比什么斗!今晚是佩佩的诞辰宴,又不是节日宴,帕戈斯你瞎起什么哄!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这是打算让一个小丫头下场比斗?穿成这样她怎么去比斗,她又不是战士!”   “她怎么不是战士!”   帕戈斯大声反驳:“她是我们北境最强大的战士!”   “吼!”   “吼!”   “吼——”   帕戈斯的话引起了满场认同,男人们将胸口捶的更狠了,甚至已经有人主动开始清理场地,为接下来的比斗腾挪地方,他们很快清出了一片空场,壮汉帕戈斯随即端起酒桶,仰头猛灌下几大口,烈酒从嘴边肆意淌洒,浸湿衣服。   待喝到心满意足,他又将酒桶放回桌上,撕了上身单薄的一层布衣,露出仿佛铁块般结实的肌肉,在众人无比亢奋的情绪里,率先挤进了空场,朝主桌喊道:“就由我帕戈斯嗝!来开这个场!照着比斗的老规矩,不准用诡兵器,不准用秩序之力,佩佩嗝!是爷们就下来和叔痛快打一场!”   可我不是爷们啊...   少女心中无奈的想着,转头看了看愈发生气的母亲,又看了看笑呵呵旁观不语的父亲,以及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维姬,最后又望一眼身边同样表情无奈的哥哥,轻声叹气,对拉法叶耸了耸肩膀,便将椅子朝后一推,弯腰脱掉脚上的高跟「累赘」,从座位上悠悠站起来了。   哗——   人声霎时鼎沸。   “佩佩你干什么,坐下!”   卡瑟林夫人见状还想阻止,却听少女笑着对她说道:“没事,放心吧的妈妈,只是陪大家玩玩。”   而斯卡利杰也在一旁发话:“帕戈斯说的没错,佩佩是北境军里最强大的战士,即便你给她穿上再繁琐的裙子,也改变不了所有人如今对她的期待。”   说话时,只见少女用手在裙子领口猛一扯,「啪啪」几声脆响,扯开了绑在胸前的数条丝带,将双臂褪出裙袖,让裙身自肩膀自由滑落脚下,少女抬脚跨出裙撑,总算脱去了这一身笨重枷锁,只穿着洁白的紧身束衣,下身是方便活动的及膝宽裤。   她朝父亲和沉着脸的母亲摆摆手,就抡着胳膊,赤着脚,走进了呐喊的人群当中。   “哈哈哈!”   空场中央,壮汉帕戈斯用手掰着脖颈,几声骨爆之后,他看着破开人群走过来的少女,脸上笑容狰狞:“这才是北境公主应该有的样子。”   “我喝醉了,帕戈斯叔。”   少女努力仰头,与他对视:“所以待会要是下手重了,你可不能怪我哦。”   “哈哈哈哈!”   帕戈斯听了狂笑:“来吧来吧!丫头,没了秩序之力,你还和嗝!还和我怎么比!论炼体,放眼整个帝国,都没有谁是你帕戈斯叔的对手,要不然我让你一臂吧,反正结果不会有任何悬念。”   某种意义上,帕戈斯说的是对的。   这的确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可言的比斗。   当两米多高的肌肉巨人对少女率先发起攻势,那凶猛的一拳才刚刚轰出去,少女就已经踏着月步,转眼间绕到了他的背后,也是简简单单,跳起来就是一记爆肝撩拳,「砰」地一声,将巨汉的脸瞬间就打绿了。   帕戈斯踉踉跄跄退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脑袋完全是懵的,好久都没能缓过那股子劲儿。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一拳就放到了体壮胜牛的巨人,这是非常具有冲击力的画面,整个大厅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再一次爆发出震天的喊声。   见识到佩佩公主那压倒性的力量,这些醉酒的铁血男儿们,反倒是一个个都被激起了好胜的心思,于是第二个跳出人群的是胡佛,他自认为战斗经验丰富,而少女年纪还小,所以在技巧上自己至少是要胜过她一筹的,于是在尽情嘲弄过帕戈斯一番后,他也跟着发起挑战了。   然后和帕戈斯一样,也被少女一拳就给放倒了。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北境战士,纷纷都借着酒劲,向少女发起了比斗挑战,少女则来着不拒,一个个的接下,然后再一拳把人打服。   于是,战士们心态从最开始的想要赢她,慢慢的,就变成了赌谁能接下她一拳而不倒,然而直到第三十二个挑战者失败,也没有谁能真接下她一拳的。   如此,大家反而更加跃跃欲试,就连火烈鸟安妮也有些心痒难耐,王城军那边如果不是不合适,怕输了在这里丢女王陛下的面子,也早就有人上去了。   打到最后,少女几乎是一人轻松挑翻全场,并且打了那么多场次,却连大气都不带喘一口的,这更是让在场的战士们心服口服,挑战到了最后,所有人一拥而上,将少女拥簇着高高举起,抛向空中。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他们齐声喊了起来:“镇国!”   “镇国!”   “镇国——”   那喊声前所未有,声浪就连皇宫外忙碌的佣仆们,都下意识的为之侧目。 第五十三章 皇座更替   这一晚,借着众人高涨的情绪,帝国新皇斯卡利杰,阿尔萨斯·菲林格斯·冬之月的正统后裔,北境的守护者,诡兵之王,这个壮志正酬铁血男人,与伊森贝尔的黑色曼陀罗之花,伊丽莎白女王一同,在宴会场正式宣布了两国结盟之事。   并另宣一个半月之后,将改立寒冬之城为皇都,山特尔堡为皇家堡,明日起通知南北两境大小诸城,届时将在皇家堡宣判凯恩斯的罪名,并于宣判成立之日的次日,举行新皇登基大典,邀诸臣宣誓效忠。   这一晚的切利尔斯「旧皇宫」,直到深夜依然觥筹交错,火灯长明。   星空之下,名为贝拉的女人站在军营当中,遥望着远方喧闹声隐隐传来之处,灰白的长发无拘无束,在暗夜里飘然起舞,她看了许久,瞳眸里闪烁着某种憧憬、但却又比之更加复杂的感情。   女人最终没有应邀参加那场宴会,只是在遥望之后,便掉头走往与那热闹截然相反的方向,步入幽邃又深暗的地牢入口。   于她来讲,这样的地方,至少要比穿上繁琐的礼服,去到那华丽的宫殿,与众人交觞酬酢,满嘴虚与委蛇的说道,来得更加舒服。   城南外的雪岭上,与贝拉抱有差不多想法的剑鬼小姐,拎着一纸袋从北境军新设的集市那里买来的面包棍,找到了一处能躲风避寒的浅溶洞,打算将这里当作今晚临时的安身处。   她在洞边生了篝火,将昨天吃剩的雪兔肉取出来,用雪洗了洗,烤熟,就着面包吃一边吃着,一边望向城邑的方向。   从这里,能够清晰眺望到几乎整座硕大的繁城,在深夜里被火光勾勒出的厚重轮廓。   她能看到那些在城墙上来回走动的北境士兵,他们有人在喝着酒,有人冷的搓手,有人在开心的笑着,说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也有人靠着城垛,已经在打盹了,那打盹的人随即被士官的呵斥喊醒,提着耳朵拽了起来,似乎被骂的狗血淋头,耷拉着脑袋兀自丧气。   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被剑鬼尽收眼底,尽管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那些场景,剑鬼看得津津有味。~   她总是喜欢这样,远远的,静静的,看着那些属于别人的热闹。   却从未有过一刻,想要融入其中。.   ............   那一夜过后的第二天,王城军开始大举撤离切利尔斯城。~   头戴冠冕的伊森贝尔女王,骑着骏白壮硕的角马兽,领军出城的那一刻,北境的战士们举城欢送,冬之月皇室一家与她惜惜道别,相互间嘱咐了很多的事,唯独凯瑟琳夫人曾经答应过的那个诺言,说要将宴会交由伊丽莎白女王主办,然而最终却没有兑现,唯独这件事,她们谁都没有再说了。   但也许,只有凯瑟琳夫人和女王陛下心里清楚。"   这件事,怎么都不可能算完。   凯瑟琳夫人在女王的眼中并没有看到放弃,而女王陛下也明白,佩佩母亲心里那笃定不移的坚持。.   属于她们两人之间的「斗争」,又或许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等这边结束,我去找你。”.   在最后分别的时刻,名为佩伊洛的小小英雄少女,拦在了伊森贝尔之王的高大角马兽前,仰着脑袋,对她说道:“克莱尔奶奶和巴里他们,你再照顾一段时间,我们王城见。”   “嗯。”.   没有客套,也不必说什么依依不舍的话,她们之间并不需要这些,一句「我们王城见」,抵得上千万句华而不实的语言。   王城军走后的几日里,所有的事情都在循序渐进。   在北境军的努力之下,切利尔斯城的秩序恢复进展迅速,吃的喝的慢慢多了,各种横生的乱象,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着,只是想要重回到战争开始之前的繁盛,却还是一个庞大且又复杂,漫长无比的治理过程。   整个南境都是如此。   那两三天里,第四骑士团溃逃的骑士们也有了新的讯息,据说是有个骑士长率人在更南方攻下了一座雪匪营寨,并以寨子为据点,重新召集那些分散了的兄弟,还以教会的名义,向帝国南境的部分城主发信求助,命令他们为第四骑士团提供粮草,并威胁说如果敢不给,那就是和斯卡利杰一样,等同在与整个教会作对。   这样的事情,斯卡利杰看过之后,也只是笑笑,转头说了句「交给拉法叶处理就好」,便去忙别的了。   宴会当晚,由新皇口谕的令旨也陆续发往帝国各城,短时间内暂时都没有回信,没有这么快的,但几日之后,冬之月皇室一家与他们的心腹将领,却是该启程返回北境了。   除去让拉法叶、贝拉继续留守在旧皇城,那一天的大早,斯卡利杰、凯瑟琳,小小少女佩伊洛,乘坐着黑色的角马车,车的后方是火烈鸟安妮与她的赤骑军,卡里耶新城的铁骑军,以及北境猎狮军最精锐的猎人轻骑,胡佛、帕戈斯,等等一众的将领,还有我们吊在队伍最后的剑鬼小姐,数百人的军队浩浩荡荡离城,向着北方更寒冷的地方奔行而去。   ............   公历1189年,10月11日。   旧皇凯恩斯被论以叛国罪,于当日午时,在山特尔堡大桥外的广场,那座巨大的阿尔萨斯石雕人像之前,斩首处死。   与他死在一起的,还有他最心爱的妃子。   而行刑时,据说硕大的山特尔堡里,只有斯卡利杰一人前来为他送过行。   他与妃子的尸首被新皇下令,好生安葬在了雪山脚下,属于冬之月家族的墓园之中,按照后世人们的说法,那是斯卡利杰陛下对他哥哥最大的宽恕。   10月12日,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来自南北两境的城主领主,显赫贵族,那些识时务的,静闻风向的「鬣狗」们,全部都拥挤在山特尔堡大厅,捶胸宣誓,誓死为新皇效忠。   因为在这之前,盘踞于北方的那几个最顽固最险恶,最贪婪也是最有势力的「叛徒」,都已经被回归北境的新皇,在路上顺手全都解决了。   没费一兵一卒。   据说,出手的就只有斯卡利杰陛下的小女儿,一个人。   于是在名正言顺,坐稳了皇位的第一天,斯卡利杰便宣告帝国全境,封他的爱女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为镇国公主,女孩的名号自此开始响彻全国,而在这之前,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原来斯卡利杰还有个天赋极其恐怖,从王立学院学成而归的卓越女儿。   至于拉法叶,再过不久,他将会听到自己成为帝国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消息。   寒冬就要来了。   尽管对瓦伦帝国来说,什么季节都是雪。   但寒冬一来,就代表这一年快要过去了。   而对于那些已知「世界真相」的人们而言,等这一年过去,到了明年,他们或许就将迎来一个,自有正史记载之后,最艰难的一年。   又或许,也是最黑暗的一年。 第五十四章 幕间人事(一)   让我们将时间稍稍倒回至半个月前。   公历1189年9月底,伊森贝尔王城已经提前一步进入冬季,冷风寒流呼啸在街头,尽管还没有雪,但细蒙蒙的雨点落下来,一点一点的浸着,让杂乱的街道慢慢化成了泥水淤积的巷子,角马车从街上驶过,过路的行人们即便穿着厚厚的风衣大斗篷,也都被这阵冷风冰雨冻得一个个都在搓手发抖。   镜头拉远,从鳞次栉比的青白色建筑上方鸟瞰而走,掠过城中那条川流不息的河,不久,便能看到河流上宏伟壮丽的石桥,以其石桥后巍峨巨大的克里斯特古堡,与堡中高耸而立的四座塔楼。   由于今天是休息日,加上天气的原因,硕大的王立学院略微有些冷清,路边的高树叶子都落光了,小雨淅淅沥沥,打湿树干土壤,偶尔有举着伞的学员从林道匆匆走过,也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教学楼是空的,训练场上也没有什么人,倒是四座塔楼里的声音显得最为热闹。   “呼,呼...呼!”   锡兰湖畔塔楼的楼梯间,莎拉抱着看起来很沉的置物箱,黛西则抱着厚厚的被褥,两人额头都渗着汗珠,气喘吁吁地下楼,从十五楼下到六楼,路上碰到有熟悉的男生,那男生见状打趣道:“哟,莎拉大姐头,亲自搬东西呢?要不要我来帮你们啊!”   女孩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一直走到挂着「604」牌号的宿舍木门前,她一脚踹开门,踉踉跄跄走进去,将箱子「嗵」一声放下,累的扶腰又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抱怨:“我不服气,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搬东西!”   两人已经这样走了好些来回,莎拉心疼黛西身体羸弱,所有重的东西都是她在搬,这时候实在是有些够呛了,歇息一会儿,一屁股坐在旁边还没铺好的硬床上:“索菲亚那女人到底死哪去了!开学典礼不来,上课也见不到几次人,前些天塔楼骑术比赛,她不在害我们输的那么惨,到现在马上放假换新宿舍,这么大的事情她还不来,她比女王陛下还忙啊!要不干脆退学算了,干嘛啊这是...”   “还得我们帮她搬东西...怎么这么会摆大小姐架子呢,是贵族了不起啊,父亲晋升了了不起啊,不就是个法务大臣么,我爸爸还是骑士长呢!”   这话说的多少带点酸溜,莎拉兀自发泄着脾气,说话的嗓门有些大,黛西匆忙放好被褥,跑回去先把门关上了,抱着胸口,回头望向莎拉,嗫喏着道:“好啦好啦,别生气啦...索菲亚现在是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了,她可能真有很多事要忙吧...”   “狗屁的继承人!”~   莎拉闻言,一脸不屑:“女孩子家家,整天就只想着忙男人的事,怎么没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糟老头子看上她呢,这样她父亲就能给她安排联姻了,她就该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糟老头子。”   “莎拉...”.   于是黛西就只有苦笑:“我知道...你最近心情很差,但是请别这样说索菲亚...这样...这样是不好的...”   “而且,莎拉你不也一样,你们俩啊,都整天想着忙男人的事...”~   “别别别。”   这话莎拉可不同意:“我和那个妖艳贱货不一样啊,我只是想成为一名骑士。”"   “你现在,已经是了呀。”黛西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了。   “但是她都还没有恭喜我。”莎拉撅起嘴巴,仰面倒在床上,满脸不高兴,“她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   “咦...”   黛西眨眨眼,看着她:“莎拉,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啊。”.   “...我才不是呢。”女孩拒不承认。   距离莎拉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见习骑士,到现在已经过去有差不多两个月了。.   「女骑士」这个身份,在整个教会骑士团体系里本身就不多见,女人一般想成为骑士,不仅需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女人」这个身份,本身就已经是成为骑士的最大阻碍。   尽管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过明文规定,但一般来说,教会各大骑士团,都鲜有真的吸纳女骑士进团的例子。   所以即便莎拉的父亲,已经是第五骑士团里的一名骑士长,莎拉也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要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可哪怕她已经是王立学院里成绩优异的学员,距离实现她梦想的路,依然还是有很远的。   但,这是前两年的情况。   莎拉的骑士洗礼仪式,是在王城教区进行的。   她以比同批的那些男性优异许多的考核成绩,成功获授了见习教会骑士的徽章,骑士宣礼开始的时候,莎拉忍不住哭了。   她在考核前根本就没抱希望,因为她求过父亲能不能帮帮忙,却被父亲严正拒绝,并要求她放弃成为骑士,暂时不要再想这个事情。   自打从去年开始,父亲就不再支持莎拉当骑士了,那其中的理由,女孩明白一些,更多的则不想听。   她为自己能凭借努力,不依靠任何人就成为一名女骑士,而感到由衷的自豪。   然而过了不久,当她请假参加了自己的第一次骑士集训,她看到与她一起训练的那些面孔,有的是成绩比她差了很多,还有的根本就没过当天考核标准,她看到那些人竟然都在,他们与她一起参加了集训。   莎拉看到他们胸口与自己相同的见习骑士徽章,暮然间,她好像明白什么了,心中满是彷徨与失落。   后来从父亲的口中,莎拉确认了王城这一批的见习骑士,那所谓的考核仅仅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只要有意参加,并且身体健康,无病无疾,就都可以轻易获得这份荣耀。   这一批的骑士,是教会紧急招募,不求质量,只求人数充足,打算经过一段时间的短训,就要匆忙送往「战场」的。   这是莎拉的父亲之所以拒绝她的理由。   而当莎拉问起那战场具体在哪,敌人是谁,父亲却始终不愿与她多说了。   只是在两天之后,莎拉收到了第五骑士团寄送给她的入团邀请书。   邀请人上,清晰写着她父亲的名字。   “我和我爸爸吵了一架,黛西你知道的...”   仰面躺在床上的女孩,望着上铺的床板在怔怔出神,感到有些困了的黛西将身体倚靠在床架上,闻言轻轻点头:“嗯。”   “我爸爸不让我对其他见习骑士说起那些事,他现在反正就是非要我去他那里...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本想着索菲亚会不会知道的更多一些,问问她也好...唉,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第五十五章 幕间人事(二)   “去你父亲那里,就好了呀。”黛西说道,靠着床架慢慢闭上眼睛。   “可是...”   莎拉脸色苦恼:“第五骑士团,实在不是我想呆的地方...太安逸了,王城以西的那片地儿,常年下来,遇到匪患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清,父亲熬了那么些年,到现在也没几个真正拿得出手的功勋徽章...我还年轻,我有抱负,才不要去那里混吃度日呢。”   可听你这么一说,第五骑士团其实还蛮适合你的...   这话黛西也就在心里想想,她已经有点打盹了,属于是那种说睡就能睡着的人,迷迷糊糊中,又问:“莎拉,想去哪里...”   “我想去第一骑士团。”   “噗——”   她的话让黛西蓦然清醒,睁开眼睛,忍不住笑出声了。   “你笑个屁的笑。”莎拉没什么好气的说道,“我知道很难啦,可又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说对吧。”   “是是是...”   “你那是什么口气?”~   莎拉腾地一下坐起来,伸出魔爪就朝黛西的胸部抓去,黛西慌忙举手反抗,两人笑嘻嘻在床上打闹一阵,等黛西招架不住投降求饶,莎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她了。   “黛西,你是不是又变大了。”.   “才、才没有呢...”   “你这女人,真是一头凶残的雌性怪兽啊。”~   女孩有些感慨,黛西听了则脸红红的,低下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只听莎拉又开始抱怨起来。   “唉,最近真的是...好乱好乱啊,乱七八糟的,让我完全都搞不清楚状况,总觉得短短两年的时间过去,有很多的东西,都已经变得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嗯?”   黛西微微喘气着,侧头看向莎拉,目光带着疑惑。.   “你知道不,前短时间我出门到集市买东西,那之前给母亲炫耀过我的见习骑士徽章,出门后忘记摘下来了,被过路的几个醉鬼看到,居然出言讽刺我...”   “说什么,都这年头了,怎么还有蠢货心甘情愿的想给教会卖命...教会已经连这种小丫头都不想放过了...这啊那啊的,我不想理,他们就一直说,要不是戴着徽章,我非把他们牙齿一个个都全部敲掉,现在想起来还很生气。”.   “黛西,你说换成两三年前,有谁敢对教会骑士这么说话啊。”   “就是说啊...”.   黛西附和道,但其实她没听懂莎拉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个喜欢整天窝在宿舍里,除去舍友就不怎么与谁常接触的女孩,对很多外界发生的变化并不敏感,也不关心。   “我听说最近又有一位神父,被坎里之剑的人给带走问话去了...总感觉王城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北境那边的情况说不定更严重吧...佩伊洛父亲的军队,好像是把切利尔斯城给占了...我想问父亲一些新的消息,可他却什么都不愿意再告诉我...父亲总是这样,又不告诉我,又要让我按他说的做。”   莎拉絮絮叨叨的话在宿舍里持续响起,让黛西刚刚冒出来的困劲转眼消散而去,她从床上起身,两步走到先前搬进来置物箱前,蹲下,费力打开箱盖,里面堆满了女孩子们平时生活用的物品,有发梳,发圈,苏格兰风情的小挎包,一些亮晶晶的首饰,项链,样子古怪的艺术雕塑,几套洗的发白的院校服,等等等等...   黛西将那小挎包从杂物中抽了出来,举在手中看了一会儿,便将它打开了。   “啊。”   莎拉说道:“那是佩伊洛的挎包。”   于是也就起身走了过来。   挎包里面没有太多东西,一块洁白的方巾,巴掌大的教会通牒令,锦绣的钱袋,和一本泛黄的小手册。   “咦?拿给我看看!”   莎拉满眼好奇,将小手册从黛西手中抢了过来,兴冲冲地翻开。   她以为这是日记本,上面记满了那位小小教宗骑士隐藏在心底的惊天秘密,比如抵抗深渊的方法与过程,比如吃的越多就越能激发出体内的秩序之力,等等等等。   然而打开一看,却发现是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甚至称得上有些无聊的少女吃货备忘录。   [好吃的蛋糕店有:   欧培拉杏仁蛋糕,隆道尔街那边的集市,一般晚上卖,店主有些娘娘腔,但人可好。他的蛋糕卖的很快,想吃要趁早。]   [学院出来拐去左边的巷路,大叔做的华夫饼超级棒,但路不好找,进巷口走一百米左拐,再左拐,右拐,最后直行300米,记住。]   [莎拉说她妈妈做的鹿肉饼好吃,休息日过后,我可不能忘记问她要...]   [......]   这样那样,全记着吃的事情,有些已经被胡乱涂掉了,有些则没有,笔记虽潦草歪扭,但看得出是在很用心的做笔记,生怕自己忘掉任何一条。   “莎拉,不要偷看啊,这样不好的...”   “真的是个傻瓜...”   莎拉看了几眼,便没有兴趣了,正好黛西伸手过来抢,顺势就给她又递了回去。   “结果到最后,她也不知道那天的鹿肉饼,其实是我们买来的啊。”女孩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声线蓦然变得迷离。   “什么啊,你是说佩伊洛吗...”   黛西将东西重新装进小挎包里,问道。   “她父亲就要成为帝国的新皇帝了。”   莎拉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反问黛西:“黛西,你家在翡翠之都,能不能听到有关这件事更多的消息?”   黛西闻言摇头:“不知道,没问过家里...”   “索菲亚肯定知道!”   不等黛西说完,莎拉立刻一拍脑袋:“那个铜臭女每天进出王宫,知道的可能不比我爸爸少,等她回来我要逼问她,让她把——”   “你说谁是铜臭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身香风扑鼻而来,披着昂贵的裘皮大氅,金发高高盘起的索菲亚满脸怒容,一进门就指着莎拉的鼻子:“我都听到了,信不信撕烂你的嘴巴!”   “索菲亚...”   “切!”   黛西站了起来,一脸开心,莎拉则是将头别过去,一副我就骂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   索菲亚气了一会儿,大抵是看到莎拉把自己的东西都帮忙搬下来了,就不想再与她多做计较,反身又把门重重关上,在两人对面的床铺一屁股坐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   黛西从索菲亚的脸上,看到了她的异常,出声问道。   “不至于吧,说你句铜臭女,脸都气黑了?”   莎拉的讥讽,索菲亚不予理会,她又深呼吸两口,像是在平复心情,随即望着两名女孩,郑重说道:“我来,是告诉你们一件事情的。”   “难道不是来搬宿舍的吗?”莎拉耸耸肩膀,“什么事啊,劳烦索菲亚大小姐亲自跑一趟。”   “莎拉,你闭嘴听着,待会儿可别惊掉下巴!”   索菲亚怒斥道,莎拉被说的有些蒙了:“什么跟什么啊...”   “我知道你要当骑士了,有些东西你要自己想清楚。”   只听索菲亚蓦然压低声音:“听着,这是已经确定的消息,北境军和第四骑士团在帝国南境的白浩城正面交锋了,差不多就在半个月前,而第四骑士团在那场战争中一败涂地,几名据说至少都有教宗骑士水准的神职者,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   黛西眨眨眼,满脸懵懂。   而莎拉,已然眼瞪如铜铃,将嘴巴张成O形。   “北境军拿下了切利尔斯城,凯恩斯皇帝被俘,等候审判,帝国与教会彻底决裂,而我们的女王陛下,在这件事上...选择了支持斯卡利杰。”   “莎拉,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等莎拉反应,索菲亚继续说道:“事情很快就会在王城发酵,女王陛下也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可这不是我想要和你们说的重点,北境军和第四骑士团的那场战争,那些教会里最厉害的几名神职者,莎拉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怎么...”   “我听父亲说,都是斯卡利杰那个小女儿干的。” 第五十六章 幕间人事(三)   傍晚,疏疏寒雨逐渐停了。   隐晦的天光穿透乌泱泱的密云,洒下僻静宽敞的隆道尔街,披着蓑笠的高瘦青年,怀里紧紧抱着两纸包买来的药材,一边快步的走,一边检查药包里的干药草有没有被淋湿。   他随即走到气派的庄园大门前,马上就有身披长衣、肩章有剑纹男人为他打开了门,青年鞠躬和对方道了声谢,便一路穿过花园,走过缠满蔷薇的院墙与墙下的两排蜜果树,不久,就听到「维洛园」的复合宅楼前,有传来剑的破风以及人的说话声。   “快一点...”   “再快一点。出剑要干脆,收剑要利落,生死相搏犹豫是大忌,不要给任何人抓住你空挡的机会,这点你那教宗骑士妹妹几年前就做的比你好多了,那时可没有人教她这些...”   “我不服气!”   “雷克特大哥,我们再来!”   宅邸楼下,名为巴里的男孩手握长剑,气喘吁吁着,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就要再次冲向不远处神色淡定的原谅头男人,这时抱着药包的青年走了过去,巴里听到那脚步声,转头望来,下意识地收了剑势,道:“咦?莱恩,这么快就回来啦。”   “竟然还敢分神。”   刷——   原谅头雷克特踏步前冲,身畔风声骤起,人影如同鬼魅,霎那间便到了巴里面前,抬手成刀,一刀切在男孩的脖颈,巴里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哎呀」一声惨叫,丢了剑,捂着脖子一屁股坐倒在地。~   “雷克特大哥,你耍赖!”巴里呲牙咧嘴,满脸委屈的叫道。   “嗯,下次记得对制服了你的敌人也这么说。”雷克特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可你不是敌人...”   “拔剑相对的,就都是敌人。”~   “歪理...”   缓了片刻,巴里就重新站起来了,顾不得拍一拍屁股上沾着的泥,无名之村的青年莱恩就将药包递给了他,说道:“巴里,你去给克莱尔奶奶熬药。”"   “药草都买齐了么。”巴里问。   “照着王宫御医给开的药方买的,漏一种你打我一拳。”.   “切,打你还嫌手疼...”   巴里接好药包,与莱恩照例拌两句嘴,扭头又看向雷克特,雷克特明白小子该去照顾他奶奶了,便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熬药时好好再想想,晚上和莱恩对练对练,明天我过来,你再敢犯今天这种错误,我可就真不留手了。”.   “谢大哥!”   巴里郑重鞠躬,抱着药包就跑回屋里去了。.   雷克特转身也想走,却听莱恩吞吞吐吐,叫住了他:“那个,雷克特大哥...你也教我一会儿吧?”   说完怕被拒绝,又补上一句:“我比那小子聪明多了,您就再教我两招,不会耽误太久时间的...”   “......”   雷克特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啊,真是的...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变成你们的陪练男仆了...”   嘴里这么说着,满脸不耐,男人朝那把被巴里丢在地上的长剑一指:“那就把剑捡起来,给你十分钟,冲向我,使出你浑身的解数。”   另一边,巴里抱着药草进了宅邸,「噔噔」跑出两步,蓦然回头,看见自己在地板上踩出了几道脏兮兮的泥脚印,这才想起来进门要换鞋子,他总是会忘记这个,赶紧四下看了看,没看到那个新来的女佣长,悄悄松一口气,返身回去将泥印用布擦了干净,脱掉鞋子,光着脚进到客厅。   进来客厅之后,他直奔向厨房的位置,到灶台前生了火,架上铁锅,药方的配比就贴在台后的墙上,据说那是王城中最厉害的药草大师,写给奶奶用来调理身体的配方,那位大师通常就只给王室看病,巴里瞅了一眼,其实上面的内容也早就记在心里了,但他怕出错,所以每次还是会下意识的去确认。   他将药草包打开,按药方配比将药一种一种的抓出来,等水烧开了,一股脑的都倒进去,再盖上锅盖,灶火用火棍戳一戳,填几把干柴,做完这一切后,便走出厨房,上到宅邸二楼去了。   “奶奶!”   “奶奶——”   巴里一边上楼一边喊,没听见回应,口中嘟囔一句「老婆子耳朵越来越不好使了」,加快脚步走到二楼靠近露台的一间房门前,用力拍了拍,也不等回话,门一推径直就进卧室了。   此时太阳还得好一会儿才会落下,房间里没有点灯,昏黄的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卧室里的大床上,头发散乱的克莱尔奶奶就在床边坐着,佝偻着身子,眼睛眯成一条线,手颤巍巍的捏着一根细针,正在给针穿线,一条还没缝好袖扣和领口的碎花长裙,嫚嫚搭在老人的双腿上。   那推门而入的动静似乎有些惊扰到老人了,匆忙抬头之时,看见巴里大步向她走来,嘴里嚷嚷着道:“奶,干啥呢,喊你咋就听不见!”   “你喊啥喊,没看着我这穿线呢...”   克莱尔奶奶瞪了孙子一眼:“来的正好,给我把这线穿上去...我这眼睛不行了,半天都没穿上...”   老人说着,顺手将针线送过去,巴里伸手接过,看一眼她腿上的裙子,问道:“奶,你又给希尔妹妹缝衣服呢?”   大男孩立在窗光下,嘴巴将线头一抿,非常利索的就把针穿好了,递回到奶奶手里的同时,又听他说:“你弄这些有啥用啊,一天天费神的,她又穿不上,这点事,说交给那些女佣去做吧,你还偏不,也不让伺候着,把人都赶走,放着好日子都不会享受,奶,你说你图个啥啊。”   “去去去,弄好了就一边去,别挡我光。”   克莱尔奶奶不耐烦的把人推开,颤抖的手拿起裙子,低垂着头,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缝了起来。   “...好日子?甚叫好日子?”   她一边缝,一边对巴里说道,声音也颤巍巍的:“小的不知道啥时能回来,大的整天住一块,天天就知道傻练剑,话也和我说不上几句...只让那些个规矩繁琐的年轻孩子陪着,既不熟悉,也不知道要和她们咋说,我心里膈应,不舒服。”   老人说着顿了顿,朝窗外望去一眼。   “你看这地方,繁华的像是天上才有的宫殿,邻里邻居一个个却都腌臜的很,坐着老贵的角马车来来去去,看着都像个正经人,脑门上全顶着一对儿势利眼,见到教你练剑的那个男娃子,点头哈腰恨不得给人舔鞋,却打从心里瞧不起咱们哩。”   “奶,你在说什么啊。”   巴里眉头紧皱:“我咋不觉得有谁瞧不起咱...我都没怎么和那些人说过话啊...”   “人家要是瞧得上你,老早就过来招呼咯。”   克莱尔奶奶叹息一声:“我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妇,一辈子吃苦过来的,就算住上这么大的宅子,每天好吃好喝供上,心里也只觉得空荡。还是在村里的时候好啊,一出门,想去谁家唠,就去谁家唠,唠多久都行,自在。我反正过不惯现在这安闲贵人的日子...” 第五十七章 幕间人事(四)   “你看看那些个丫头片子,整天花也不让我剪,树也不用我浇,生怕我把那好苗子都给弄折了,你奶奶我是黄土地里长大的,怎么就不会照顾个花花草草了?现在倒好,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闲得人心里直发慌哟...”   “奶,她们那是心疼你年纪大,不想让你做那些费力气的活。”   巴里坐到了老人身边,笑着抚摸她的背:“你不是也听那药草大师说了,最近一段时间,要好好主意身体啊,不能劳累,不能受寒,什么心也别操,什么活都别干,呆在家里安心静养就行...”   “咱们现在又啥都不缺,用不着你再费那些个心,赶明儿天气好些了,我再带你去城里转转去,最热闹的地方逛上一逛,想吃啥就吃啥,你要怕希尔妹妹回来没几件衣服穿,咱们就去找一家裁缝铺,花些银币,给她多做几件新的。”   “不去,不去!”   老人用肩膀将笑嘻嘻靠过来的孙子,朝外顶了顶:“这城里有啥逛的?汪汪一片全是人,半个熟络的都没得。上回实在闲着了,就想着走到隔街去看看,买些果子回来给你吃,巴掌大的一个小摊子,你没瞧见那老板娘心眼坏的...跟防贼似的防我,生怕我偷拿她几个果子,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你说我都这一把岁数了,出个门还要看那么些个腌臜人的脸色?嫌我话说不清楚,摆手赶我走的那副嘴脸...这城修的再好,楼盖的再气派,人心是冷的,就啥都不值得,我又何苦出去,找那窝囊气受?”   克莱尔奶奶越说越气,巴里继续为她顺着背,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奶,这是啥时候的事?你咋早不给我说,给雷克特大哥说也行啊,宅邸门口的护卫,就随便带出去两个,看谁还敢对你...哪个摊子?狗日的敢欺负我奶,不行,我明儿就要找她去...”   “你行了,你去干啥,想闹事还是怎么着?”   老人训斥他道:“事儿都过去了,我不愿意与那些个人计较,你别乱来,敢去我跟你急眼,也别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真让雷克特小子带着护卫去找人的麻烦,那我成啥了,仗势欺人的糟老婆子?这和那些坏心眼的有甚区别。”   “宅里的那些个小子,个个都是护国护民的厉害战士,人家一天忙的很,能抽空照拂咱们,还教你学剑,已经算对咱顶好了,你少再给人添乱,更别给你妹妹添乱,别让人觉得咱是那种在外面到处招惹事非的乡巴佬,要懂事一点。”~   她这么一说,巴里也就没了脾气。   看着奶奶继续低头缝起衣服,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抖啊抖,针都有些抓不稳的样子,巴里张了张嘴,忍不住又说道:“那就赶明儿就和我出去走走啊,有我在就没那些事儿了,我再雇一辆角马车,奶,咱们一起到处看看,散散心,想吃啥我都买给你,你也别做裙子了,真犯不着,我们去买就好了,天儿冷了,也要给你试几件新棉衣去,奶你放心,我这儿有钱。”.   “你有狗屁的钱。”   克莱尔奶奶抬起头,瞟了自己孙子一眼:“那是你的钱吗,那是人家看在小希尔的份儿上给我的,我没收,倒是让你厚着脸皮偷偷拿了...没出息的东西。”~   “嘿嘿。”巴里挠了挠头,憨笑两声,“那咱可就说好了啊。”   然而老人就是不应他:“那钱,是要给人家还的,知道不。”"   “知道知道...”   “你自己给人还,别找我要,我回头会问雷克特的。”.   “奶,你真啰嗦。”   过不久,巴里下楼到厨房去看了看火,将火弄得小了些,等在灶台前又熬了约莫二十分钟,这才把药篦从锅里舀出来,再加水,第二煎继续熬二十分钟....   等他端着熬好的药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不知在哪已经洗过澡的莱恩正在客厅,两人照面,拌几句嘴,便一同上到二楼去。   露台外,隐约能听到楼下花园传来的闲话笑语,像是莱恩的父亲道格从外面做工回来,忍不住又在和「隔壁」漂亮的小女佣们吹牛了,莱恩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说:“是莉莉她们来送晚餐了...嚯,今晚好像有鱼吃。”.   巴里没有理会,两人随即推开克莱尔奶奶卧室的门,巴里一进门就喊道:“奶,我把药给你端来了,喝完咱们就下楼吃...”   话未说完,暮然间呆在门口。   只见克莱尔奶奶捂着胸口倒坐在床边,缝了一半的裙子紧捏在拄地的右手中,嘴唇发青,脸色苍白,艰难而又痛苦的喘息着。   “克莱尔奶奶!”   莱恩率先反应过来,大步朝着老人跑去,他的喊声将巴里惊地一个激灵,险些将手里的药锅丢掉,两人一前一后,焦急跑到老人身边,莱恩跪下去扶着她:“完了完了,奶奶喘不上气了,巴里你快去找人来——”   “去啊!!”   ............   西尔加亚共和国,东南边境。   当胡子拉碴的剑士从床上睁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正午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下来,穿着单薄的麻布睡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揉着额头走到房间里的圆桌前,晃了晃脑袋,将昨夜没喝完的朗姆酒倒出一杯底,端着杯子一饮而尽,「哈」得长畅一口气,这才觉得稍许清醒。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了,满头红发,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走了进来,看见他在喝酒,脸色立马一沉。   “卡洛斯,你早晚要泡死在酒精里。”   “不,我选择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男人无所谓的耸耸肩,“有东西吃吗?”   “没有!”   女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但随即又说:“早上到隔街买了面包,给你留着,自己下楼去吃。”   “面包?不应该是一大桌的热菜热汤吗,莉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了啊。”   名为卡洛斯的男人厚颜无耻,嘴里说着找打的话,说完便眼神一凌,做好随时躲避女人攻击的准备,然而烈焰拉普莉亚却根本不打算搭理她,扭头就出了房门。   卡洛斯微微一愣,屁颠屁颠就跟了上去。   “你不生气?嗯?今天改性了?”   “我要是总和你这种人计较,怕会有一天先你一步被气死...我不想死在你前面,不然等你死了,连个为你掘坟送葬的人都没有。”   “啊哈哈。”卡洛斯闻言,干笑两声,“那你可真是对我太好了,莉亚,我就知道你才是那个不离不弃的人。”   “哼。”   女人冷哼一声:“这话,等见了你那小情人,有种就到她面前再说一次。” 第五十八章 幕间人事(五)   “什么小情人,你要让我解释多少遍才行...”   两人一前一后,从二楼的走廊下到一楼客厅,客厅并不大,整栋屋子看起来俨然像是那种小而精巧的复式木楼结构。   这栋房子是属于烈焰拉普莉亚的,位于西尔加亚东南边境的一个小镇,从窗外望去,能看到镇街上零零散散的路人,以及远方苍翠起伏的山脊。   很久以前,厌倦了浮华乱世的拉普莉亚,曾经在这里过了大约有一年的隐居生活,那是她去东洲之前的事情了,从屋内生满苔藓的腐朽木梁,与角落里密布的蜘蛛网就能看出,这栋小房子已经许久再都没人住过。   拉普莉亚给卡洛斯留的面包就放在一楼的餐桌上,面包已经放硬了,男人也不嫌弃,坐下来拿起一个就吃,莉亚为他烧了热水,泡杯茶端过来,坐到了他的面前。   “收拾收拾东西吧。”   男人一边吃,一边对她说道:“也休息过三天了,等我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   他这话一出口,女人给他递茶杯的动作稍稍停顿。   “...去哪。”   她问道,披散在肩的火红色长卷发遮住了小半长脸,让人有些看不清楚表情:“瓦伦帝国吗。”   卡洛斯伸手接过茶水,闻言有些噎住:“咳...喂,你不会真以为我回到西洲,就是为了找她吧。”~   “你难道不会去找她吗?”拉普莉亚反问。   “呃...”.   卡洛斯面色一顿,连忙喝一口茶:“至少不是现在吧...唔,茶水好烫。我说莉亚,你别再总是故意说这些怪话了,这样不好,你很清楚我在想什么的,对吗。”   拉普莉亚沉默片刻。~   她将挡在左眼前方的头发拨撩至耳后,露出那张妩媚妖艳,令无数男人痴迷痴醉的脸庞,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端望着卡洛斯,眼帘一眨不眨。   “所以想了这么久,你最终还是决定,要插手教会的那些破事情了。”"   “怎么能算是教会的破事情。”   卡洛斯微微蹙眉:“圣墙那边的情况,莉亚你也是看到了的,那种可怕的东西...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那与以往你我面临的任何敌人都不同,它不是我们认知中深渊的怪物,而是凌驾于其之上...更加危险的某种存在。”.   “那又如何?”   拉普莉亚反问:“我当然知道那东西很危险,可不是有教会的骑士团正在抵挡着吗?我们两个,如今都已经算是「叛逃」教宗骑士了,一但被他们发现行踪,派多少人追杀我们都不为过...你偷偷摸摸回到西洲,若真是想找你那小情人也就算了,难道还真要插手教会的事情不成?”.   女人将身体坐直了,声音异常严肃:“卡洛斯,你觉得你有几条命才够?别忘了东洲的时候,若不是有我,你早就已经死在那里了。”   “莉亚...”.   “是我救了你,你还欠我一条命,我不允许你再去送死。”   “谁说我要去送死了...”   卡洛斯慢慢咀嚼着面包,有些无奈地看着女人说道:“你能不能别把我想的那么蠢,东洲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我保证那种事不会再发生——”   “你怎么保证,拿什么来向我保证?”   “......”   “假如连教会最后都失败了,你认为只凭我们,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   男人不说话了,低头吃着面包,像是在冷静思考。   “呐...”   沉默片刻,他听到拉普莉亚的声线陡然软了下来,仿佛夹杂着意思哀求的话语,幽幽传入耳畔:“卡洛斯,我们就不能...抛下所有的人和事...你和我...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也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开一间小酒馆,好好的...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这样,不好吗...”   “莉亚。”   男人将剩下的半块面包丢到桌上,缓缓抬头,直视着女人略显颤抖的那双眼眸。   他握住了女人伸过来的手,眼神坚定:“我们会的,我向你保证,我会这么做。我会带着你乘船扬帆,去找到一片不属于东洲,也不属于西洲的地方,我们会在那边定居下来,好好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生活。”   还不待女人脸上笑容展露,他的话锋陡然一转:“但,那要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   “为什么...”   拉普莉亚的声音饱含委屈,眼中失望渐渐流出。   “你难道不想再见老师一面吗。”   卡洛斯不为所动,沉静说道:“你不想,我想。我想弄清楚老师的选择,至少要再见到他一面才行,有很多的话,我都想要当面和他说清楚,我想听他回答我,以往他一直教导我的为生民立命,那句话在他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重量。”   “而这,才是我回到西洲的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否则的话,莉亚,无论我和你走到哪里,我都不会感到安心。有些东西,无论结局如何,都必须要在我的心中,画上一个句号才行。”   “卡洛斯...”   “莉亚,陪我再走这最后一遭吧。”   他握紧了女人的手,感受着她手掌炽热的温度:“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你不会乖乖躲起来,等着一切结束。那就陪我再走一趟秩序王城,我不会冒险,但老师如今在那里养伤,我必须要去见他一面,更何况,还有阿普菲尔婆婆在弥留之际嘱托过我的遗愿,我也要去帮她完成。”   卡洛斯说的诚恳,脸上早已没有了往常慵懒的神色,然而拉普莉亚心里却是明白的,正如同在东洲的时候一样,她清楚事情一但开始了,就不可能如想象中那般,顺利结束。   等见过老师之后,你就会和我离开这里吗...   圣墙呢?   那个希尔维嘉呢?   西洲那数以千万计的生民,在你明知灾难即将摧毁他们的时候,真的可以做到像你承诺的那样洒脱吗?   卡洛斯...   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我有多讨厌你这种毫无道理的责任感和正义感呢...   拉普莉亚了解男人。   正因为了解他,所以她知道,男人现在说的,都是谎话。   毕竟,他很擅长对女人说谎。   ............   小镇外河畔的草丛里飞虫舞动,山麓下的池塘混合着一片蛙叫声,在微风里招摇着。   一男一女两名「前」教宗骑士,背着行囊徒步走在山间小路,而山的更东边,便是与伊森贝尔交界的国境线了。   他们沉默着向东前行,头顶阳光明媚,有渔船驶过浑浊的河水,拉普莉亚蓦然顿住脚步,转头望向河畔旁黄黄绿绿的树木,那些树木的阴影在阳光里婆娑起舞,可当光被云层笼罩之时,阴影中那些亮闪闪跳动着的间隙,便也一同不复存在了。   女人望着那光景,远远的,只是一声叹息。   或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她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着,转头便跟上了卡洛斯的脚步。   关于我不是摆烂更新的说明   给大家说明一下最近更新慢的原因。   没摆烂,原因是筹办婚礼。   我这里情况比较特殊,家里人几乎都不在我生活的城市,但婚礼却要在这边举行,所以很多的事情,乱七八糟无限多的琐事,差不多都是我一个人在搞,家里人帮不到我太多,加上新房的装修收尾,比之前掏钱买东西定家具要更加繁琐,施工的时候,总得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盯着,解决各种各样工人安装时遇到的问题。   这两件事情,几乎占据了我生活中绝大多的时间,包括工作时间也休息时间,写小说当然受到前所未有的影响,哪怕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人也累的不想动,只想让脑袋放空空。   婚礼在国庆期间,还有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更新实在没法稳定。   之前我还很期待我的婚礼,会想在婚礼中穿插各种有意思的环节,比如邀请我一些搞音乐的,或者是跳舞的朋友,我们一起排演几个节目,或者干脆搬一台三脚架钢琴到舞台上,我亲自弹一首浪漫的曲目,等等等等...   现在,我只想赶紧搞定这件事,越简单越好,弄完真就松口气了。   婚礼这玩意儿,真自己办起来,事事亲为,TMD一点也不浪漫好吧,浪漫都是给别人看的。   行了,不说了,心累。   婚礼过后,我想在年底之前,最多到年后,一口气把这本书写完...   我希望我的目标能好好实现。   西语。 第五十九章 中央工坊的新技术   公历1189年,10月中旬。   天气愈发转冷,风雪落下的后山墓园,写着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的墓碑已经被人掀倒,泥泞的夯土被穿着黑风衣的猎人们掘开,少女与母亲站在那坟墓之前,与她们身后一众黑压压的护卫,一起静望着两名猎人从深土坑里,将沾满湿泥土黑皮箱子抬出来。   随即,有人用水之秩序清洗了箱子表面,披着鸦羽斗篷的凯瑟琳夫人身后,糙汉子胡佛走上前,指挥着猎人将箱子打开,少女随即也走了过去,在打开的箱子前方蹲下身,望着里面装有的物品,手镯,方巾,鹅卵石手串,柏莎奶奶的手抄本...还有一条闪着亮银光泽的蓝宝石项链,这是维姬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少女依稀记得,那时候驭兽追向角马车的洁白倩影。   “公主殿下,箱子我让人送去您房间吧。”   身旁有猎人出声询问,少女点了点头,但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箱子里翻找一阵,找出那枚金闪闪的教宗骑士徽章,取了出来,拿在手心看。   由黄金铸造的徽章分量沉甸甸的,就算放在箱子里很久很久,表面却仍旧光滑铮亮,只是那雕刻的鸢尾兰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清晰可见。   少女不抬记得这些划痕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造成的了,但那一定代表着她先前历经过的战斗,那几场刻骨铭心的生死之战,曾经那些死去的,令她始终难以释怀的强大敌人,终究被以这样的方式,刻在了这萧瑟的人世间。   少女看着看着,慢慢站起了身。   “还是让它,留在这片土地里吧。”   她将鸢尾兰徽章重新丢入土坑,伴随着几名猎人「一二,一二」,发力抬起墓碑装车的声音,金灿灿的徽章在风雪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跌进深坑,半入泥土。   “这...”~   胡佛有些欲言又止:“多好的一块金子啊,就这么不要了?”   “嗯。”.   少女点头:“埋了吧。”   于是猎人们抄起铁锹,重新为深坑填土。一锹一锹的污泥抛下去,将象征着教会最高荣誉的骑士徽章,埋在了这片崇山雪岭,属于冬之月的皇家墓地。~   少女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望了望天边斜阳,眼神冰冷,任凭风雪打在那张倾国的容颜之上。   少顷,待她回过身时,目光又重新变得和煦,嘴角挂着令人迷醉的好看微笑。"   “好了妈妈,我们回去吧。”   .............   中央工坊。   耸立在冬雪之中的鼓风炉炉缸通红,炉口浓烟滚动,熔化的晶水经过缸外过桥流入前炉,在这落花纷飞的寒冬日里,唯独这里的温度炽热到仿佛空气都在扭曲,光着膀子的匠人们自炉膛外的火房进进出出,个个均都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仍旧是那个墙壁斑驳布满苔藓和藤曼的堡垒内,剑鬼安娜西丽斯拄着脸蜷缩在城墙下方的角落,看着忙碌的工匠与猎人在眼前来来往往,或是推着一车奇怪的盐白色小碎石,亦或者是一车黄色的粉末、木炭,运往堡垒内硕大的仓库里。   剑鬼盯着那些矿车,眼中透露出一丝丝的好奇之意。.   不久,有位匠人们同样光着膀子,一身健硕肌肉的男子吵吵嚷嚷,指挥着人将几个奇怪的陶罐抱了过来。   那陶罐差不多比拳头要稍微大一些,顶端开了个小孔,孔里伸出个长绳,光着膀子的男子让人将其中一个陶罐放在广场的空地,随后开始让好奇围过去的人都远离,剑鬼知道那男子是希尔维嘉的另一名哥哥,但叫什么名字她没去记,反正是负责这个大工坊的人。   而她等在这里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她的新剑正在铸造当中,第二,她想看这些人到底用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石头粉末在折腾些什么,从希尔维嘉的口中,她听到这些人是在弄什么「黑火药」,一种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散开散开,都散开!这东西待会儿会爆炸,知道什么是爆炸吗!砰的一声,连人带骨头都给扯碎了...”   “哎!把那车硝晶搞走!都先别过来,坎德斯你看着点人!”   “韦瑟拉,过来准备点火了!”   希尔维嘉的二哥一边喊着,一边招手,让一名拿着火折子的工匠走过去,将那陶罐的绳子点燃了,工匠表情有些紧张,弯腰点了几次都没着,这时有人拿了张盾牌给二哥,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拒绝:“那黑粉末我放的又不多,看把你们一个个都吓的,真没用。”   如此说着,便亲自走了过去,抢过那工匠的火折子:“去去去,退后退后,我自己来。”   安娜西丽丝就看他把那跟绳子干脆利落的点燃了,草绳烧的很快,二哥和那工匠一前一后,迅速跑离那片空地,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捂住了耳朵,剑鬼的眼睛一眨不眨,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静静等待着,然而过了很久,那跟草绳早就烧完了,陶罐却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   “粉末受潮了?”   “不应该啊。”   “是没烧到里面吗...”   第一次的实验显然以失败告终了,但希尔维嘉的二哥并未气馁,马上又叫人换了一个陶罐,这次他塞了两根更细的草绳进去,待重新疏散好围观人群,先前那工匠终于壮着胆子将草绳点了,点完后跑的飞快。   没多久就听「轰」地一声,火光冲起,陶罐在巨响中瞬间四分五裂,炸飞的破片射向了四面八方,众人大叫着后退,那已经逃远的工匠被惊得脚下一绊,摔了个结结实实,其他人看到后霎那间反应过来,纷纷效仿着扑倒在地,然而纵使如此,却还是有人被碎片给打中了。   “扑倒扑倒!全都给我趴下——”   “卧槽我被炸到胳膊了!”   “居然真的爆炸了...”   “谁能想到那黄石粉之前只是用来驱虫止痒的...”   待硝烟散去,人们心惊胆颤的重新站起来了,几名被破片擦伤的工匠被人迅速带走就医,更远的人也都听到了刚才那一声动静,此时都伸着脖子远远在朝这边看,缩在城墙脚下的剑鬼将眼睛瞪得老大,瞳眸里满是不解和惊奇。   “哈哈哈哈!”   她听到希尔维嘉的二哥发出一阵兴奋的狂笑,那笑声听着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果真能爆炸,果真能爆炸...这东西好啊,太神奇了...我妹妹简直就是个天才,当然我也是个天才,啊哈哈哈哈!”   少顷,反应过来的众工匠开始振臂欢呼,但其中也有人看着雪地里被炸出的浅坑,皱眉呢喃:“炸是炸了,可这威力...又能做什么呢...”   然而马上就有人反驳他:“这才多少的粉量?你敢换个大酒桶装上点着了试试,怕是连这座堡垒都能给整个炸平了...”   这时二哥蓦然从狂喜中惊醒,对着远处运送硝晶木炭的匠人们喊道:“喂,别送了别送了,都别往这里送了!那个谁,你负责让人尽快把那些黑粉末从仓库里拉出来,这些玩意儿太危险了,千万不能放在中央工坊——”   蓦然间,他听到堡垒外的西面发出更加热切的欢呼声。   那声浪霎时便盖过了这边的吵闹,安娜西丽丝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就见城墙外大约数百米的位置,有个古怪的,下方吊着一个篮筐的巨大圆皮球,随着火焰的燃烧,正在缓缓升向高空... 第六十章 兄妹之间   直到傍晚的时候,帕西法尔那股脑热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由中央工坊制造的首个热气球虽然成功升空,但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实用,还是差很大一步的,名为「黑火药」的东西同理。   帕西法尔召集了工坊各个领域最顶尖的匠人,一起坐下来讨论有关妹妹说过的纯度和配比的问题,以及黑火药从粉末化到颗粒化这一至关重要的进程,具体又该要如何落实,等等等等。   而这一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餐时分,等匠人们都散去忙了,帕西法尔又独自一人伏案在桌,写写画画许久,也不觉得饿。   今天就不回去堡里,和家人一起用餐了...   待会儿忙完手里的事情,和工匠在外面一起对付对付得了。   如此想着,面前的木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帕西法尔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穿着单薄的白色百褶连衣裙,脑袋上还有落雪的妹妹,抱着一个圆鼓鼓的牛皮纸袋走进来了,袋子里似乎还冒着热气,两人对视之后,少女便对他皱了皱鼻子。   “妈妈让我给你带些吃的。”   她迈着轻快的小步子朝帕西法尔走来,将牛皮纸袋放在桌上,自己先伸手掏出一块点心:“果仁派饼,路过看见买来的,我先尝一块哦,你快趁热吃。”   少女嘴里如此说着,迫不及待地先咬一口,眯着眼睛抬起头,鼻子里「哼哼」两声,露出像猫咪一般,很享受的表情。   “好次,真甜...”~   随即便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了,含含糊糊道:“忙什么呢,待会儿一起回家不。”   说话时,眼睛还在派饼上盯着,看也不看他。.   “你穿成这样,不冷吗。”帕西法尔皱眉问道。   鼻间,尽是少女身上好闻的丁香花味儿。~   “我什么时候冷过啊。”少女满不在乎的回答,随即又问,“对了,黑火药的事情,怎么样?我来时听猎人说,今天炸了个陶罐?”   “嗯,至少算是炸出个火花来了。”"   帕西法尔撂下手中的羽毛笔,说到这些事情上,他眼中又闪起了兴奋的光芒:“你之前说的,将混合的粉末浸湿再晒干碾碎,我们今天为此特意设计了一套工具,你看看这个...”   他随即将自己的想法与少女说了一番,两人一起探讨片刻,基本上都是帕西法尔在说,少女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指出一些她认为的问题,如此又过了许久,等帕西法尔感到腹中有些饥饿,想拿一块派饼吃时,手伸进牛皮纸袋,这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而少女此时就看着他,手里还捏着咬过的最后半个,见帕西法尔向她盯来,很迅速的把那最后半个,也一起塞到嘴里去了。   “...你不是说只吃一块吗?”帕西法尔有些无语。.   少女的嘴巴鼓鼓的,瞪着眼睛咀嚼,片晌,等稍微咽下一些,这才说道:“我也饿了...”   说话间,对帕西法尔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   “......”   帕西法尔忍住捏她脸的冲动:“饿了就回去吃晚餐啊。”   “嗯,这就准备回去了。”少女很听话的点点头。   “...所以母亲让你送吃的,你呆着这里把给我的派饼都吃光了,拍拍屁股就要走?”   “嗯啊。”少女再次点头。   想了想,又理直气壮的补上一句:“那派饼是我买的。”   “......”   帕西法尔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看着妹妹的脸,有种重新捡拾起往日与她相处时的熟悉感觉。   在失去妹妹的这两年里,帕西法尔痛苦过,落泪过,内疚过,思念过。   那之后为了逃避这残酷的,无法令人接受的现实,他选择一头扎进中央工坊的诡兵器技术铸造中,日复一日,在帕戈斯的教导下迅速成长,慢慢的,他发现自己总算找到了真正喜欢,且又擅长做的事。   如今的他,已经是中央工坊诡兵器技术的革新者,也是工坊的代理负责人了,皇室战争开始之后,帕戈斯随军出征,将这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交由他来一手操办和管控。   战时不比他时,这其中的困难和问题,究竟要从多少个错误当中汲取经验解决,也只有帕西法尔自己心里清楚。   而前不久父亲大胜归来,帕戈斯罕见的夸他做的不错,记忆中这似乎是老师第一次夸奖他,尽管他一直不怎么愿意称呼帕戈斯为老师,但听那意思,帕戈斯显然是已经和父亲商量过,要真正将他作为帝国中央工坊的接班人来培养了。   帕西法尔明白,自己这两年来的辛苦付出,已经实实在在,取得了家里人的认可。   他和早已和以前幼稚的自己做了告别,那些曾经有过瓜葛的女人也都不再来往,只一心扑在中央工坊的事情上,不断钻研新型诡兵器的技术升级,他终于明白唯有热爱才能让人充满力量,而自己和哥哥不同,既然做不了哥哥那样的人,那便只有做自己。   以自己的方式,尽自己的可能,全力守护自己所爱的家人们。   他曾在妹妹的墓碑前,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醉酒后的毒誓也发过。   而每到这个时候,他仿佛又能看到妹妹那漂亮到让人心疼的面孔,那副单纯又天真的模样,这两年来,始终都是他心里埋藏的,最深切的悲痛。   月光保佑...   妹妹她回来了。   与拉法叶不同,帕西法尔提早收到了母亲的信,在信中已经得知妹妹回归,并于帝国南境大展神威的消息,这给了他缓冲情绪的时间,然而当见到妹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帕西法尔仍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但这样的情绪,终究也在近些日子与少女的相处里,慢慢变得冷静下来。   她没变...   就算已经历经过那么多糟糕的事情,佩佩她还是她,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她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只喜欢吃甜食,天真又简单的女孩。   “算了算了,你吃就吃了吧,我能拿你怎么办?打又打不过...”   脑袋里万千复杂的念头一闪而过,帕西法尔如此说着,却见少女听到他的话后,蓦然间一挑眉头:“你还想打我!?”   “不敢不敢,我说说而已嘛!”   “哼。”   然而少女对他的解释并不满意,气哼哼的皱着鼻子:“说说也不行。”   “...佩佩,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为了转移少女的注意力,帕西法尔提议道:“你带我去这家派饼店,我们多买一些,带回去给老爷子也尝尝。”   “好。”   少女眼睛一亮:“那你再给我买一袋,我留着晚上吃。”   ............   等兄妹两人各抱着一大袋派饼出了店门,天色几乎就要黑彻底了。   心满意足的少女单手抱着比她脸要大很多的牛皮纸袋,另一只手艰难的从袋子里掏出又一块派饼,一边走一边吃,帕西法尔跟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   雪夹杂着悠悠飘飞的炉灰,自天空慢慢落下,有些落在纸袋上,有些落在少女手中的派饼上,帕西法尔连忙捂紧袋口,对少女说道:“别吃了别吃了,火灰都落上去了...”   说着,他趁着少女张嘴之际,一把夺过她手里没吃完的派饼:“脏了,丢掉吧,等回到家再吃。”   然而就在这时,某些并不算好的回忆蓦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帕西法尔立刻就抬手挡住了脸。   “等一下,先别动手——”   然而想象中的直拳却并未到来。   帕西法尔等了片刻,心惊胆颤的将手放下,他看到的是妹妹微笑的脸,抱着纸袋俏生生站在那边,那笑容让人很舒服,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帕西法尔觉得,自己的妹妹不应该露出像这样冷静的笑容。   “敢从虎口夺食。”   她说:“这仇我记下了,帕西法尔,你小心点吧。”   听着像是在放狠话,少女也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皱了皱鼻子表达过不满后,却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转身接着向前走,小步子迈的倒是欢快,然而帕西法尔站在原地,望着妹妹越走越远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妹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派饼。 第六十一章 名为家的堡垒(上)   派饼我还是很在意的。   出店门后脑袋里想着别的事情,一时间竟然忘记了炉灰,但愿纸袋里的都没遭殃,毕竟派饼很甜,还有点香。   等上了等待在工坊入口的角马车后,帕西法尔对我说他要晚些再回去,就让我先走了,硕大的角马车缓缓驶动,我坐在通体漆黑的车厢里,这才慢悠悠打开袋口,检查一番,还好,看样子并没有多烧灰落进去。   这辆角马车整体都是黑色,从车厢到轮毂轮轴,再到拉车的健壮角马,驭车之人身上穿的制服,全都是黑沉沉的颜色,只加些镶金的边线纹路点缀,车帘上烫印着一轮优美的灿金云中弯月图,让旁人乍一眼便能认出,这是从山特尔堡出来的帝国皇家角马车,属于「镇国公主」的专属坐驾。   整辆车包括那驭车之人,名叫克拉伦斯的精英工坊猎人,原山特尔军三队成员,现「镇国公主」侍卫队长,以及满编二十人的公主侍卫队,都是在我在受封成为镇国公主的那一天,帝国新皇斯卡利杰,也就是我爸赐予我的受封礼。   在受封仪式上,我为我的侍卫队正式命了名,叫做「香草芝士侍卫团」,很可爱的名字,我很满意,想了十分钟才想出来的,我为他们每个人,亲手带上刻有香草芝士图案的侍卫勋章,但记得那天似乎除我以外,大家的脸上的笑容都感觉有些牵强。   除了角马车和侍卫,新皇还赏赐了我诸如一些昂贵的首饰、宝石,几箱子好看的绸布、衣裙,临近山特尔堡不远处的庄园,还有部分北境的封地,等等等等...于是我现在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领主了,尽管我不大可能会去真的管理那些土地,就连它们具体在哪,其实都不是很清楚。   反正肯定是有人替我管着的,也用不着我这外行添乱瞎操心。   新皇在那一天里赏赐了许多的人,埃琳堡的,卡里耶新城的,还有胡佛叔帕戈斯叔他们,等等等等,那之后的几日也都在忙着这些事情,还给安娜授予了一枚霜月勋章,那是帝国战士如今的最高荣耀,能领俸禄、粮食和寒冬之城里的宅邸小楼,父亲很明显有想要拉拢她的意思,只是我不知道安娜有没有真去领的想法,刚才在工坊堡垒见到她,随口聊了几句,知道她最近几天基本都呆在那附近,大抵是没去过自己的宅邸,除了剑,她现在对这些似乎都没兴趣了...   哦。   现在是不是应该叫父皇了呢...~   呼呼呼呼——   角马车跑的很快,车厢外风雪呼啸着,像夜里幽灵齐声的呜咽。我将车帘掀开一角,看向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天色已经很暗了,楼屋炊烟袅袅,道路旁火光朦胧,裹着黑风衣圆礼帽的治安猎人在灯火下立正脱帽,朝角马车行礼的画面一闪既过,车轮碾压积雪的「咯吱」声清晰传来,恍惚间,记忆又回到了第一次坐着角马车来这里的时候。.   那时的我...   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这个世界的呢。~   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时光飞快,往事只成过眼云烟,眼睛眨一眨,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切却都早已改变。"   但不论如何,最近呆在城堡里的日子,大概能算得上是...久违的安逸和舒心了,那些个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和事,仿佛又让我找回了些许曾经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没什么事情比吃更加重要,无忧无虑、安然度过的悠闲时光。   那大概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吧....   有些可惜的是,我再也体会不到那时候的情绪了。   回到城堡下了车厢,一路穿过硕大的堡垒花园,进入内堡,那时候觉得犹如迷宫一般,无数哥特风格的大厅走廊,如今倒真是家一样熟悉了。.   我抱着纸袋直奔顶楼,一路上见到的佣仆都匆忙行礼,待闻着香味儿走到餐厅门口,我这才停下脚步,低头揉了揉脸蛋,轻轻吐息,再抬起头,一脚便将大门给踢开了:“我!饿!啦——”   脸上早已是笑意盈盈。.   “哎哟!”   “呀!”   几名忙碌的女佣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似乎正在系围裙的母亲也惊愕转头,看到是我没好气的说了声“这傻丫头...”,随后才挥了挥手:“吓唬谁呢你,都公主了怎么还不知矜持...去去,晚餐还有一会儿,那边坐着等去...你怀里抱的什么?”   “妈妈,你怎么又亲自下厨。”   我皱了皱鼻子,朝母亲走过去:“帕西法尔回不来,我给他送的派饼,觉得好吃,就又买了一袋,妈妈歇着吧,先尝尝看,肯定不如你做的甜点好吃。”   我拉着准备要去厨房的母亲走到餐桌前,推着她坐了下去,再将牛皮纸袋往餐桌上一放,拿出一块来,先看了看确认没有灰,便拽着母亲的胳膊,硬塞到她的手里:“妈妈你事情那么多,就不要再做这些了嘛,吃口派饼休息一下下,今晚呀,就让我来动手下厨吧!”   语气中很是自豪,表现出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   “你?”   然而母亲无奈捏着派饼,没吃,用怀疑的目光在看我:“你会做什么啊你,少在这给我逞能...还有,人面前要叫我母后,知不知道现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呢...”   “哎呀,这不是在自家餐厅嘛。”   我撒娇似的扭扭肩膀,见母亲又想起身,连忙摁住她不让动:“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可是一个人在王城生活过的,那时候什么不都得自己做,手艺早就练出来了,连维...连伊丽莎白女王都夸我做的东西好吃呢,哼哼!反正你坐这等等就是了,母,后!”   母后这个称谓我咬的很重,叫起来还真有点说不上的别扭,我一面解下她的围裙给自己穿上,一面对她吐了吐小舌头,不等她再说话,转身就往厨房小跑着去了。   “这孩子...待会儿可别把厨房给烧了...”   母亲的碎碎念自身后传来,不过却也没有再起身的动静,大概也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我到底会做些什么吧...   自从回来寒冬之城,这样那样繁琐的事情一大堆,永远都忙不完的样子,而母亲又刚刚成为帝国皇后,需要接见招待接见的客人络绎不绝,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做个安闲的贵妇人了,很多东西她也需要慢慢上手,即便如此还是每天坚持不懈,为我和父亲——主要是我,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母亲觉得有些我爱吃的,比如格雷船长,佣仆们做出来的都不太行,欠点味道,不如她弄的好吃,她希望我在家的每一天都能吃到最喜欢的,这件事谁说都拦不住。   所以今晚,我打算让她明白,我已经不需要别人像这样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了。 第六十二章 名为家的堡垒(中)   晚饭当然要做「中餐」的。   借着厨房有限的条件,至少用炖锅煮上一大锅的面条没有问题,面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弄了,姑且先试试看吧。   于是我一进到厨房便开始忙前忙后,吩咐佣人尽可能准备我需要的东西,然后踩着低凳挽起裙袖,待两名女佣将面粉和水桶拿来,就在灶台上开始尝试和面,这个做起来很简单,我还加了一小勺盐巴来增加面的筋性,擀面的杖没有,让人拿了根洗干净的手杖代替,饧面的时候顺便将肉切成了丁,再掰些绿菜洗了干净,一锅肉臊子面所需要的最基本材料,差不多就准备好了。   对我来说难的大概是把面条切的均匀,我刀工不好,那以往模糊的记忆里,基本上从来都是买现成的手工面来吃——本以为是这样的,然而等切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低估了自己对于挥刀力道的精准掌控能力,面条被我切的又细又均匀,几乎就像是机器压出来的一样。   做面条的过程当中,厨房里的佣仆们一个个都愈发好奇,她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没见过把面弄成这样烧饭的,母亲也跑来看过一次,还以为我是在闹着玩呢,数落两句,便被我神神秘秘的又推回到餐厅。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出锅了,我让佣仆去拿碗来盛,先盛了两大碗出来,浇上也是刚出锅的佩家自制肉臊子——这可没少花我心思,由于很多调料都是缺的,只能用现有的近似香料来代替,臊子的味道我尝过了,不能说多么惊艳,至少是北境一般肉菜的口味,又或许还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新奇在里面吧,北境人通常可不会去吃这么小的肉丁。   当我先端着其中一碗「臊子面」,放到母亲的面前时,她看到后的表情,差不多就像第一次看到流星。   “这...是什么?”   那种「怎么还有这种食物,从来没听说过,佩佩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面泡在汤汁里还能吃么,但是闻起来味道真不错」的样子,尽情展现在了母亲的脸上,她下意识地就拿起餐叉,戳了戳碗里的面条。   “这个,要怎么吃啊...”   小心翼翼又非常好奇的模样,小女生也似,随即抬起头来,眨眼看我:“这算是炖菜的一种?我年轻时也不是没去到过王城,没见过有谁这样吃的...”~   此时佣仆们将晚餐的菜肴也一盘盘端上来了,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也没弄几道菜出来,而母亲的话也蓦然间提醒到我一件事情——怎么办,光想着弄面条了,没筷子可怎么吃啊。   更何况,就算我现在去找能代替筷子的东西来,母亲也根本就不会用。.   “嗯...”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了。~   我对母亲调皮的眨眨眼,从她手里将餐叉接过来,戳到面条里卷一卷,用吃意面的方法喂她一口:“妈妈,啊——”   母亲下意识地仰头后退,然而看着我的眼睛,还是听话的张开嘴,十分生涩的吃下一小口面条,皱着眉头慢慢咀嚼。"   那样子看着我心中有些忐忑。   太久没做过这种东西了....   不会有哪里出问题吧?   “怎么样...”.   我问道,随后就看见母亲眉头迅速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些许的笑意了。   “...尚且能入口。”.   她如此说道,却不自觉的从我手里又拿过餐叉,自己又吃了一口。   “小麦粉不加黄油不加奶,也不入烤炉,切成条混进肉汤里吃,你从哪里学到这些稀奇又古怪的东西?”   “嘿嘿。”   我咧开小嘴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我会得可多了呢,要是能入得了妈妈的眼,我每天都可以变着花样,做你没吃过的东西。”   “呵呵。”   我的话似乎让母亲很开心,她又从餐桌上拿起勺子,低头舀一勺面汤尝了:“嗯...汤倒是热热乎乎,咸淡恰好,只是少了些回味,下次可以加些羊奶和桂皮进去试试...你在王城的时候,也经常会给女王陛下,做这些稀奇的东西吃吗?”   话说到一半突然转折,我脑袋里还在想哪有给面汤加羊奶的,那成什么味道了...蓦然就听到她提起维姬,微微一愣:“呃...也不算经常,偶尔有过吧?”   下意识的就说了实话。   也的确,印象中就给维姬做过那么几次,给自己做的次数倒是更多一些,然而这话听到母亲耳朵里,她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也是呢...你们在王城都住一起了,又怎么少得了共进晚餐的时日,你倒是乖巧,在家一向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去那边倒是让你懂得照顾人了。”   这话说的平淡,然而听上去似乎却有些酸溜,意有所指的感觉。   “妈妈...”   我大概笑的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感觉只要接上的话茬,事情就会越抹越黑。   “我什么时候,才能享受女王陛下的待遇呢...唉。”   母亲叹息一声,看着我。   “妈~”   我赶紧撒娇式得摆摆她的手:“我这不是做给你吃了嘛...”   母亲白了我一眼:“你刚才说,每天都会做给我吃?”   “对嘛对嘛...”我继续撒娇道。   “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一直到你嫁出去?”母亲放下餐叉,脸色有些认真了,“每天的话确实有些累了,那就一个礼拜一次,这样能做到?”   “唔...”   我有些犹豫了。   因为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妈妈,我不嫁人...”   我嘟嘟囔囔道,想要岔开话题的,却被母亲轻声打断,她望着我,眼神赤诚:“好,那就不嫁人。”   我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佩佩,你坐下。”   母亲拽着我的手让我坐到她旁边了,盯着我看了许久,漆黑入宝石般的眼睛里,有光芒微微在闪动。   “妈...”   “你不想嫁人,那就不嫁人,我们没有人会逼迫你,我不会,你父亲更不会,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心,做晚餐也是一样,心情好的时候,你愿意做就做,妈妈并不是在要求你什么。”   只听母亲说道:“这里是山特尔堡,是你的家,是能让你放下所有防备和负担的地方,你要记住,不管将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总是有我们这些家人,会为你挡在前面的。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妈,我知道——”   “所以佩佩,不论你会不会再为我做晚餐,那种事情怎样都好,答应我,既然已经回了家,那就别再想着要走了,好么。” 第六十三章 名为家的堡垒(下)   我望着她的脸庞。   那张与我至少有六分相似,仿佛三十岁之后自己的模样,略显消瘦和疲乏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有名为忐忑的情绪,不经意间流露而出。   她这是...   看出我有要走的意思了吗。   “妈妈...”   我将头扭到一边去,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目光:“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走不走的...真是,我辛苦好久给你做的面呢,再不吃待会儿就要坨了...”   脑袋里有些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她怎么说。   还以为这些日子里,自己能将想法掩饰的很好来着...   从切利尔斯城开始,一直到回来北境,这一路上,我想让父亲和母亲看见的,是我在与家人重逢后的日渐相处中,慢慢的,慢慢的,又恢复到往日他们记忆里,佩伊洛的样子。   我不想让他们再感到那种会令人手足无措的「疏离」,我希望他们对我能放下所有心中的顾虑,于是我学着自己的性格和习性,尽力演绎着记忆里曾经的自己,我以为我可以做的很好,哪怕瞒不过父亲的双眼,至少也能让母亲感到暂时的心安。   但现在看来...~   终究还是哪里出现纰漏了吧。   我似乎并没能让母亲感到真正的心安。.   她的心依然在悬着,因为我无法向她保证,我会一直像她希望的那样,老老实实就呆在山特尔堡,呆在寒冬之城,哪也不去,任何时候都不会走。   我不想骗她,所以无法向她保证。~   而此时这种明显的逃避态度,生硬的岔开话题,更是让母亲坐实了心中猜测,她的表情陡然变得惶惶起来,正待张口说些什么,蓦然间餐厅大门打开,一袭黑金长袍的斯卡利杰风风火火,大步踏入,将母亲还未说出口的话语扼了回去,也让我从无所适从的状态里逃离出来。   “哈哈哈,你没见沃特里斯那老小子今天在御前会议上的表情,如坐针毡的样子我看着别提有多爽快!”"   男人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大概是在会上让先前反对过他的家族吃瘪了,进来的同时,还笑着与跟在他身旁的火烈鸟安妮讲话,随后有佣仆小跑着上前,为他褪去了身上的帝袍,斯卡利杰将目光投向餐桌,神采奕奕地扬起眉,说道:“瞧瞧,我们的镇国公主殿下已经在等饭吃了!嗯?今晚怎么是你穿着围裙,难不成还有惊喜?”   见两人朝餐桌走来,我在悄悄松口气的同时,赶忙大步走到父亲面前,双手叉腰,很骄傲的仰起脑袋,哼哼道:“今晚我下厨了,快表扬我!”.   父亲轻轻揉了揉我的头,眼神诧异,语气怀疑:“你下厨?可别是什么烧糊的肉羹吧...”   他说着,便看到了凯瑟琳面前的一大碗臊子面,语气就更加疑惑了:“这是什么?佩佩做的...这是肉羹吗?看着不太像...凯瑟琳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脸色这么不好...我们家女儿的厨艺难道真这么不堪入口?”.   斯卡利杰在餐桌前坐了下来,嘴里开着玩笑,安妮顺势也在旁边就坐了,两人的注意力都被桌上那碗没见过的食物所吸引。   “没什么,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凯瑟琳恢复了笑意,对丈夫说道,“大概是她在王城里学来的,稀奇古怪的手艺,吃起来有点麻烦,但味道其实还不错。”.   他们说话的同时,我跑去厨房里吩咐佣人,又呈了两碗面出来,端到父亲和安妮的面前,而我也在餐桌前坐下,皱着小鼻子,对父亲发出不满的抗议:“这个,做起来可麻烦了,比汤羹麻烦多了,你都没尝,就觉得我厨艺不堪入口...我明天就要去集市摆个摊位卖,让你看看有多少人会排队等着吃!”   “哈哈哈哈。”   父亲闻言大笑,连一旁的安妮也有些忍俊不禁。   “那可不是!镇国公主亲手做的,就算是一锅黑糊的肉羹,也有的是人抢着要吃。”   ............   这一顿晚餐,大家吃的很是开心。   除了母亲觉得有些吃不惯以外,佩家料理「臊子面」得到了父亲和安妮姐的一致好评,尤其是父亲,一连吃下了两大碗,桌上的菜肴几乎都没怎么动口,即便如此到最后也有些吃撑了,揉着肚子躺平在座椅上好久,嘴里念叨着明天也要让我做这东西给他吃,那表现其中有多少水分我不清楚,但一锅面条被吃了个精光,就是食客能给予厨师的最大肯定。   夜晚的时候,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窗户吹吹风,脑袋里思考着如今紧迫的形势,目光所向,是寒冬城浩瀚无际的雪夜旷景。   星幕之下,蛰伏在风雪与云雾中的这座「钢铁爱丁堡」,八街九陌的街巷就如同巨兽延绵交错的血脉,在黑夜与雾霭当中,飘亮起无数盏幽明的火光,那一座座隐匿于冰天雪地里的不灭熔炉,炉火就犹如巨兽的鼻息一般忽暗忽亮。   真美...   我看了许久,直到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我没有回头看,因为听声音就知道是父亲,他在进来之后也没说话,默默向我走来,不久,便在我旁边站定,与我一同,望向窗外酷寒的风雪。   “...可是在想圣城的事情?我美丽的公主殿下。”少顷,已经换上便服的父亲,如此对我说道。   我转过去往了他一眼,看着他刚毅的侧脸,随后微微摇头:“圣城那边暂时还没传来消息,父皇有眉目么。”   “有一些,但不多,恐怕也算不得可靠。”   只听父亲说道:“圣乔治已经秘密抵达圣城与帝国的交界处了,具体的位置还在派人打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的进程似乎停滞在了那里,原因暂时不明。”   “...原因不明?”我问,“什么意思,这消息是我们的人带回来的?”   “不是。”   父亲摇头道:“我们派去的人,没办法也没理由接触他们,圣乔治很小心,在实现他下一步针对圣城的阶段性目标之前,不会和帝国轻易建立联系,消息是从伊森贝尔王宫传出来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似乎在圣乔治身边安插了眼线,我并不能确定这一点。”   “圣城呢?”我点点头,又问。   “完全沉寂。”父亲回答道,“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城里有人意识到圣乔治的动作,我们的密探还没能抵达那边,下一步消息大概还需要再等半个月。”   半个月...   那可能我这边要比父亲更早获知情况了,算算时间,山羊奶酪很可能就在这三五天里回来...假如一切都顺利的话。   “不过...”   父亲顿了顿,话锋一转:“在我们的人送来的信报里,有提到一件古怪的事情。”   “古怪的事情?”我又看向他。   “这个有待考证,但他们在路上接触到一群据说是从圣城周边逃出来的流民,那些流民说,他们看到南边有巨大的光柱照耀着天空,昼夜都不曾停息,如果我猜的没错,南边应该就是指圣城所在的方向。”   “......”   光柱?   我陷入了思考。   是防御用的罪障吗?   安吉尔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不管他们在搞什么,局势都会日渐变得更加紧张,寒冬之城必须要尽可能的为此做好准备才行。   “不可靠的消息我们暂且先放到一边,中央工坊研制黑火药的进展,父皇近两天有关注吗?帕西法尔今天试爆成功了,他晚上还要在那边呆上很久。”   “嗯,我已经知道了。”   父亲笑道:“这是很好的开始,就看能不能及时赶上,这场即将到来,会波及到所有人的暴风雨...假如时间充裕,那个叫做热气球的东西,必定会在未来的战场上,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不过目前,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让那东西,变得足以抵挡住教会圣枪神迹的精准攻击。”   “嗯。”   父亲说的没错。   如果不能想到好的解决方案,那么对于教会军来说,尤其是在那个信仰团的面前,所谓的热气球,也就只是个能飞在天上,有些新奇的大活靶子,除非我们将它升的很高,可如果升的太高,热气球几乎就完全失去了作战意义。   我们接下来又聊了些关于和教会正面作战的脑洞,聊着聊着,父亲突然提出想让我为他弹奏一首曲子,我这时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架钢琴,钢琴已经落灰了,不过倒是看得出来,仍旧是被人定期好好的保养着。   父亲让我为他弹一首那年曾弹给他听过的曲目,德彪西的《月光》,我在切利尔斯城时也弹过一次,但那一次他并没能听到。   我便笑着应下来了,等一曲过后,父亲站在窗边闭上眼睛,似乎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许久,他忽然转过头,对我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将手从琴键上放下,微微一顿,背对着他。   “...等山羊奶酪回来之后。”如此说道。   “也是。”   父亲仿佛早有预料:“工坊的事情都安顿好了,你那位小骑士的剑,明天大概也就能完成了,想来...也该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嗯。”   我点头,没有转回身去看他。   “所以,你准备直接去圣城,还是先去一趟王城?”父亲问道。   “先去一趟王城,看看克莱尔奶奶。”   我想了想:“我很久没见她了,也还有事要和伊丽莎白女王交代。王城那边咨议会的事情比较麻烦,不过这时候应该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如果有能帮忙的,我就以帝国公主的身份,过去帮她一把也好,把教会和罗斯修斯家族从王城清理干净,那之后,父亲就可以让中央工坊铸币坊的人,前去王宫拜访了。”   “哈哈。”   父亲笑了。   他笑的有些欣慰:“中央币行,自由铸币制度...我们明明拥有着西洲最好的炼金铸币技术,以前却从来都没敢想过这些事,到最后,居然还是由你最先提出来。佩佩,这些东西你到底都是从哪学的?真的是...一眨眼就变成大人了。”   我从琴前起身,走到父亲的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对他露出笑容。   “你母后,这些天总还是会被噩梦惊醒。”   父亲蓦然说道,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又转头望向窗外去了。   “她是不希望你走的,打从心底,只想让你留在寒冬之城,做一名安闲富贵的帝国公主...你知道的,她害怕再失去你,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梦魇,我看着心里不好受,却也是无能为力。”   “......”   我与他再次并肩,望着窗外继续沉默。   “其实我和她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只听父亲继续说道:“我也不希望你在继续踏进更深的泥潭里了,假如可能,我也会与你说,呆在家里,若非迫不得已,哪都不要去...可那是不现实的,女人有时考虑事情单一...哈哈,我不是在说你,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要面临的东西,也比我更清楚失败的后果,所以,才会显得如此迫切...”   “父皇——”   我想开口说话,被他挥挥手打断。   “在你母亲和哥哥那里,你可以对他们装装样子,对我,大可不必。”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这些天里,我也认真思考过了,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你妈妈那边,不用过多担心,我去与她说。”   “...嗯。”   “佩佩,你是我斯卡利杰的女儿。你现在长大了,我鼓励你去承担责任,去做那些也许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但是你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不要再独自一人,憋在心里。你有家人,你身后是强大的帝国北境,不论何时,你都要清楚记得这一点。”   ............   父亲走后,我继续看着窗外。   雪夜下的巍城旖旎氤氲,街道间圆形的大广场上,有身裹黑风衣,头戴圆礼帽的家伙们结伴而走,他们与背后古怪且致命的诡兵器,便是守护这座王城最锋利的矛。   而我...   假如可以的话,我想成为那个最坚定的盾。   这里是我的家。   是记忆里,名为佩伊洛的女孩,自小长大的地方。   我犹记得那家卖殴斯蜜鲁蛋糕的门店,尽管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但店员小姐姐甜美的声音和脸,她立在雪中摇曳,蹦着跳着与我说出道别,那身影时至今日,犹自清晰可见。   我曾经在心中发过誓言,深渊也好,战争也罢,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守护这里,守护这座城市里爱着我的人。   或许有的时候...   那些爱我的人,并不希望我去做这些。   又或许...   我真的再也找不回那一年作为「深渊的怪物」,第一次踏入这座城市,看到山特尔堡时的心情。   但我想,我应该没有变。   因为至少,我还记得曾经的那个誓言。   我记得它...   并且打算将它兑现。 第六十四章 骑士悲歌·序幕   公历1189年10月19日,圣墙。   当黎明时分的天光乍破暗夜,照亮大地,巍峨犹如长龙般的巨大城墙,自地面起伏的山丘上延绵而走。   墙的一边,是枯萎的山地与荒凉的旷野,有数不清的、被无数张开的金色屏障分割笼罩在内,第一骑士团与信仰团的营帐散布在那荒地之上,营帐间还残留着许多昨夜篝火的痕迹,身穿金甲的骑士们早已醒来,不少人向着城墙的方向汇集而去,不断传出的喊声夹杂在人群里,整个山地都显得有些忙碌混乱。   而与之相反,墙的另一边,则是死寂的、泥沼遍布寸草不生,漫无边际的卡特尔加林焦土。   那片可怕的、没有丝毫生机的黑色土地,被一层灰黑色的雾霭笼罩着,成千上万条粗壮的黑树根破雾而出,扭曲着,自那污浊的、沸腾的泥潭里蔓延生长,仿佛像是来自深渊尽头的活物。   有许多条已经穿破覆盖着圣墙的巨大罪障,甚至穿透墙体,延申到墙的另一边,末梢被人用利器砍断,参差不齐的木茬就好似恶魔向净土试探的无数手臂,黑色的死烟自根枝上蒸腾而起,被金障严密包裹,只是远远看去,就能感受到那股死亡的气息。   圣女玛格丽特从营帐出来,抬头望着墙那边的光景,脸色憔悴,呢喃说道:“再这样下去,混沌树突破圣墙的时间,就要比预计的还早了...”   “让开让开!别挡路——”   身旁的不远处,有骑士护送着不幸被死烟侵蚀的修士匆忙路过,那修士的一条腿已经被砍掉,伤口简单的包扎着,看起来早已陷入昏迷,他们从圣墙下来,一路焦急呼喊,奔向后方的伤营,在那里,有更多因捍卫圣墙而遭受侵蚀的战士,这两个月来,痛苦的惨叫声日日夜夜,从未有一刻停息过。   踏踏,踏踏,踏踏...   嘶——~   铁蹄声踏着混乱奔来,夹杂着角马兽的长声嘶鸣,秃脑袋教宗骑士艾萨克停在了玛格丽特的身边,他下了兽背,点头轻唤:“圣女殿下。”   “昨夜情况如何?”.   玛格丽特看着他问道,表情严峻,附近的圣女班已经开始准备生火做早餐了,但看起来谁也似乎没那个胃口。   “一晚上都没个卵动静,等到天快破晓的时候,有几条较粗的树根突然动了,妈的!还好信仰团反应得快,最终只伤了十几个,没死人。”~   粗犷的骑士走到圣女面前,挠了挠光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呸,那天杀的鬼树在慢慢适应罪障的强度,连我都看得出来了!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我们布下的所有防御,都会被它一点一点的蚕食掉...我说圣女殿下,你到底联系上圣城了么,教宗大人那边什么情况,为什么迟迟不给回复?”   圣女轻轻摇头:“我连着派人送了三封密信,西雅图克团长也让人送去了两封,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不仅仅是教宗大人,就连罗曼尼总指挥也杳无音讯。”"   “怎么回事。”艾萨克疤脸紧皱,“有人在拦截我们的信使?”   “不太可能。”.   玛格丽特说道:“生死存亡关头,谁会那么做?第二骑士团没理由,地下监牢的西蒙更没理由,就连一向反对圣殿教堂派骑士军团死守圣墙的普修斯大主教,现在也开始为这边紧急征召骑士了,除非圣城已经被圣·乔治攻破,否则信肯定早就送过去了,只是到没到教宗大人手里,这个不好说。”   “什么意思。”秃头不太明白圣女的话。.   “我的圣女班在抵达圣城之前,写过一封回执给我,昨天刚刚收到,那时她们距离圣城还有足足二十公里,却感受到了远方传来的强大神迹余波,她们在信中说,神迹的能量是从圣城方向发散出来的,前所未有的浩瀚,那不太可能是圣·乔治的手笔,没这么快的,我怀疑是城里发生了变故。”   艾萨克闻言,微微眯起眼睛:“...监牢深处的那东西?”.   “我不清楚。”   玛格丽特再次摇头:“但情况恐怕不容乐观,我们要做好孤立无援的准备。”   “开什么玩笑,别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两人一边语速很快的说着,一边携随从朝着圣墙的方向走,艾萨克牵着巨兽,颇为烦躁的拍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亏你还能冷静说出这些...我这两天都有些偏头痛了,西雅图克团长更是心急,昨晚一夜都没睡,今一大早又和信仰团的上去了,北边科斯特墙整体情况最为糟糕,那些从墙内渗出的黑烟需要大量教士和骑士去做防护,可我们现在紧缺人手...”   他顿了顿:“普修斯大主教在大半个西洲征集教会骑士,现在什么进度了,第一批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很快,不出十天。”   “十天?十天之后,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况...”   “新召集的骑士会分批次陆续赶来,人数目前报上来的准确数字有七千,只第一批就有两千八百人,这是我与大主教核实过的,若真如此倒好,我最担心的是这些人多数都未经训练,或许用过几年的剑,然而连混沌之力是什么都搞不太清,来了之后,看到这边的情况,恐怕还会再出新的问题...”   艾萨克显然和圣女殿下有着同样的顾虑,他听完沉默片刻,脸色陡然发狠:“他妈的一个个都是孬种,都不敢到这里来看一眼,尤其是第五骑士团那些瘪孙子,一听圣墙出事,屁滚尿流就躲到伊森贝尔边境去了,圣殿教堂也是窝囊,指挥不动人,就去忽悠一群懵懂无知的生手过来...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教会在干什么?真他妈出了事情,他们又都能躲到哪里去!?”   “还有圣乔治那老混蛋,丫的就像一颗毒瘤,卡在喉咙的一根刺!现在可是人类存亡的关键时刻,那老东西什么都清楚,可他在做什么?他在给我们添麻烦,在虎视眈眈下一任教宗的位子!妈的,威廉姆斯家族除了尼克团长,全都是些什么混蛋玩意儿...”   男人兀自发着脾气,一众跟在他身后的人都低着头不说话,圣女玛格丽特安静听他说着,心思却已经在圣墙高出亮起的浩瀚金芒上了,蓦然间,她眉头一动,仿佛察觉了什么,脚步一顿,扭头向着左面远处看去。   嗡——   灿金的光自高墙冲天而起,无比刺眼,紧接着又如同雨点般洒了下来,笼罩在距离二人两公里外的科斯特墙附近,那是恩典天枰分团长西雅图克所在的方向,玛格丽特随即一怔,艾萨克也蓦然止住牢骚,他们都朝着那边看过去了。   下一刻,劲风呼啸,数不尽的参天巨木自墙体、自地下生长而出,如同自深渊伸来的可怕触手,霎那间撕碎一大片罪障,摧毁城墙,夹杂着漫天的尘埃与死烟,那其中最茁壮的一条巨根自地面直冲天际,宛若与圣墙同粗的混沌之木,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拖着犹如巨兽咆哮般的动静,朝下方还在崩毁的墙体,赫然拍去——   轰隆隆隆隆隆!!!   霎那间,天地为之撼动。 第六十五章 离境之前   10月末的时候,伊森贝尔中部地区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整个王城都被积雪笼罩,气候变得异常寒冷,人们都冷的不愿再出门了,一边躲在炉火燃烧的屋里取暖,一边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一定是因为教会又做了什么令人唾弃的事情。   王立学院再过不久就要放假,有些背乡的学员已经申请好了提前离校的批书,黛西也早都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她今年受到父亲的召唤,准备回一趟翡翠之城了,起初给沙拉说的是家里有些事情,但沙拉却看出她很不开心,于是再三追问之下,黛西就如实说了,父亲这次让她回去,是打算让她与人订婚的。   “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野小子,你爸爸私自就把你嫁除去了!?”   沙拉听后气得直跺脚,在宿舍里大喊大叫道:“你家里有人是伊森贝尔的迂腐贵族吗,怎么也喜欢搞这套无聊的联姻游戏...还是说对方是西尔加亚王室?值得他们这么着急巴结,随随便便就把你交出去了?黛西你为什么会同意啊!你在王城呆的这几年,又有谁写信问你过的好不好?”   “真是...他们都不想,万一你在这里已经找到真爱了呢?至少应该提前商量一下吧,现在这算什么,通知?还是命令?哦,需要的时候才想起有你这个女儿了,你们家里人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农商啊,是农商就好好关注一下今年的收成啊,干嘛搞这些歪门邪道!”   “沙拉...”   这一番话黛西家里人听不到,反而把黛西说的快要哭出来了:“你别说了,越说我越难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两年西尔加亚很乱,父亲他们过得不轻松...家里的土地有一多半都被币行征走了...说是借用,谈好的租金从来都没兑现过,反倒还要我们家来垫付佃农的糊口钱...父亲他们也是没办法了,觉得要找一个靠山才行...”   “所以就要牺牲你吗!”   沙拉见不得她软弱嗫喏的模样,心里愈发来气。   “没办法,妹妹还小啊...也就只有我了...而且那个男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他是纳兰加德商会会长的长子...小的时候,也和我说过几句话的...”   黛西满脸委屈,哭的眼睛都红了,瘪着嘴巴,语气里不情不愿,然而表露出的意思,却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女孩永远都是这样,很多事情明明心里不愿意,却总是逆来顺受,沙拉最抵触她这样毫无底线的怯懦,「腾」地就走到黛西的面前,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黛西,你知道么,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个样子,才没有人会尊重你的想法和意愿,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你是不会拒绝他们的,甚至不会让他们有哪怕一丁点的为难。”   “不是的...沙拉,你听我说...”.   黛西还想解释,却被沙拉强硬打断:“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你不用对我说什么,有话就好好对你自己说,问问你自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回家听从父亲的安排,和一个陌生人订婚,然后结婚。假如婚期将至,你或许明年就得辍学了,你所心心念的药草学,你几乎很难有机会再实践,你再也接触不到这里优秀的药草大师,你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将后半生的所有,押在一个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父亲还有求于对方的男人身上,赌他会不会对你好,你自己想好这些。”~   “我...我...”   面对好友真诚而严肃的眼睛,黛西有些乱了,她从来没见过沙拉这个样子,「我我」了半天,把头低了下去,不再敢直视她的脸,惶恐的说:“我不知道...我想不到该怎么办了...我要是不回去,父亲肯定会让人来找我的...我从来都没反抗过他,他肯定会特别的生气...”"   “找你?找你又怎么了,这里是王立学院,他还能闯进来抓你回去不成。”沙拉不信。   “他...会的...你不了解我父亲...他生气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黛西哽咽着,抽泣说道,手都有些发抖了:“他会打死我的...”   有的时候,一个人性格上的「缺陷」,或许就是受到身边最亲近之人,在无数个日夜里的压迫和影响,才造成的。.   看到黛西怕成那个样子,沙拉一下就明白了。   “那就去找索菲亚吧。”.   她对哭泣委屈的女孩说道:“我们问问她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她会帮你的,实在没辙,大不了我们就给寒冬之城写上一封信,让那个帝国公主罩着你。”   沙拉揽过黛西的肩膀,说道这里,表情略显古怪,嘴角慢慢翘起来了:“我想公主殿下应该不会拒绝,对她来说,这大概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   隆道尔街,维洛园宅邸内。   “去去去,你这毛手毛脚的臭小子,喂个药都快喂到我鼻子里去了,走开!我自己来。”   二楼卧室,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克莱尔奶奶,一边挥手将心不在焉端着药碗的巴里从床边赶开,一边向房间里收拾药渣的莱恩呼道:“莱恩咳咳,你快别忙活了,下楼把刚收的信件拿给我,我看看是谁寄来的...”   “哎,奶奶,我这就去。”   莱恩应声跑出房间,克莱尔奶奶在巴里的掺扶下靠坐在床,自己把黏糊糊的半碗药喝完了,空碗递到莱恩手里的同时,就见莱恩风风火火又跑了回来,一进门,脸上就带着喜色,挥舞着手中的信笺,说道:“是从寒冬之城寄来的,希尔妹妹的信!”   这话让奶奶和巴里一呆,随即,巴里连忙上前,伸手就要抢信,被莱恩一躲扑了个空,莱恩拿着信走到克莱尔奶奶的床边,嘴里一边说着:「我拆开了啊」,一边迫不及待的动手撕开封缄,将信纸拿在手里,一时间甚至忘了念,自个儿杵在那里,愣愣的看。   “是希尔妹妹的信吗,写的什么?”巴里再次上前抢信,“你倒是是念出来啊,傻了!?”   莱恩大抵是已经粗略把信看完了,任由巴里抢了过去,他望着床上眼巴巴的老人,笑了:“她说,瓦伦帝国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不出月底,她就会抵达秩序王城。奶奶,这下你该放心了...”   ............   瓦伦帝国,山特尔堡。   嘎——   漆黑的渡鸦盘旋在风雪里肆意鸣叫,火炉「劈里啪啦」燃烧的房间内,身材娇小、穿着一身睡裙的少女盘腿窝坐在硕大毛皮沙发里,手中亦拿着一封信,借着桌上灯盏的火光,她目不转睛,反反复复将信上的内容读了又读,许久,将信丢进手边的炭火盆中烧了,转头看向窗外,长吐一口气。   “锁神链...”   少女呢喃道,精致的小脸在火光里明明暗暗,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居然覆盖了整座圣城,难道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刻了么...”   “安吉尔...” 第六十七章 重返王城   中央工坊西南外围,空天军工分坊。   皑皑广阔的空地之上,许多的建筑都还刚刚打好地基,叠垒的砌石与脚手架到处都是,匠人们推着矿车拉着驮车忙碌往返于雪地,不多时,远方的旷野又传来一阵爆炸的声音,剧烈的震响仿佛连脚下的地面都为之颤抖三分,然而人们似乎对这样的动静早就习以为常,眼帘都懒得再抬一下,待响声散去,继续忙着手头上的各种事情。   有关黑火药的技术研究,似乎在前两天里有了重大突破,从昨天清早一直到今天下午,匠人们总能看到二皇子帕西法尔那不眠不休的奔忙身影。   今日的火药爆炸威力听起来明显更上一层,据说连热气球也二次升了空,从这里一直飞出寒冬之城,那也是两天前的事情,有些人看到了,觉得很了不起,到处给那些没看到的吹嘘,夸赞的言辞里,对二皇子的敬业都是打从心底的服气,也有人说工坊传到他的手里,总算是没传错人。   也有人说到近些天总是在坊里晃悠的小个子女剑士,虽然她从不和人讲话,喜欢自己躲起来看这看那,但匠人们知道那是佩伊洛公主的随从,不仅身手强的吓人,还在南境的战争里立下过大功劳,斯卡利杰陛下凯旋之后,亲自奖赏她许多的珠宝,据说都没有要。   那小姑娘看上去太乖巧了,完全无法想象她在战场上是何等模样,一如佩伊洛公主殿下。   匠人们虽然和她不熟,但因为总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缩起来的模样,不愿给任何人添任何麻烦的态度,所以大家其实心里都还蛮喜欢的。   只是最近的几天里,似乎没怎么看到了,于是便有人问起来,随后从知情者那里得到答案,剑鬼小姐等的剑已经铸好了,她拿到剑便离开了工坊,去哪里则没人知道。   “那把剑啊,帕戈斯先生亲自打造的,虽然不是月刀,但用的已经是上好的瓦伦钢晶,出炉的那天我恰好见着了,啧啧...好剑啊!”   “那把剑被命名为吊唁者,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好剑配上顶尖的剑士,注定是不会让它默默无名的...”   这一夜过去,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山特尔堡门口的大桥上,罕见的站了许多工坊精英猎人,火烈鸟安妮,胡佛等人也都在,二皇子终于抽身从工坊里出来,他站在最前面,看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   没多久,一袭黑衣、裹着金月图案的斗篷,身材娇小的少女跟在斯卡利杰陛下身后,自敞开的城堡大门里出来了,少女身上背着黑皮箱,很明显是打算出趟远门了。   众人见状连忙迎上,一番践行言别,少女给了帝国皇帝陛下一个大大的拥抱,紧接着又拥抱了自己的哥哥,火烈鸟安妮,还有她的胡佛叔,这时候有人突然问起:“皇后殿下呢?”.   少女便摇摇头,笑容里尽是无奈,斯卡利杰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凑到耳边,许是说了些宽心的话,少女沉默着应了,不久,她挥挥手向众人告别,二皇子帕西法尔又问:“怎么没备角马车?”   “不需要。”~   少女如此回答他,也不多做解释。   她在诸位帝国权贵的目送里走出好远,走到桥的另一边,城堡的大门忽然间再次打开了,风风火火的凯瑟琳夫人提起裙摆冲了出来,少女听到那动静,愕然回头,她看见自己的母亲隔着大桥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她在对自己挥手,嘴里大喊着什么,表情有些生气,但似乎正在哭,隐隐有泪痕自脸上划过,少女看见了,突然又飞奔回去,扑到夫人的怀中。"   于是告别的时间大抵又延长了十多分钟,那之后少女还是走了,但凯瑟琳夫人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眼睛虽然还是红的,却静静立在城堡的门口,目送自己的女儿离开,小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她的心情,这一刻或许没谁能懂。.   ............   远离身后的巍然的城墙和巨大的城门之后,我抬起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人有风雪拍在脸上,少顷,双腿微屈,踏起月步,「砰」地一声闷响,飞上高空。.   砰砰砰砰砰——   激烈的音爆仿佛自耳边炸响,寒风气流「簌簌」如同鬼哭,一霎那飞出近千米后,我眼眸里猩芒乍现,丝丝黑气缠裹于周身,「呼啦」一声,背后巨大的双翼燃烧着,拖着猩红的火舌猛地拍打、提速,将我送上那接近云层、更高的天空当中。.   许久...   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飞过了。   我一面加快飞行速度,一面想着,这种毫不遮掩,肆意释放自己的力量的畅快感觉,仿佛真的很久都没有做过了。   但现在,剑鬼已经提前出发前往圣城,离开山特尔堡之后,我又成了孤身一人,至少在去往王城这漫长却又短暂的路程里,我用不着再顾及什么——或许今后都不会再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想到于此,心里居然说不出的轻松。   我并没有因为离开父亲和母亲而感到落寞,与之相反,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的独处,那会让我有一种脱离枷锁的感觉,就像从山特尔堡前往王城的这段路,即便是乘坐最快的角马车,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路程,而我若是全力飞行...   大概只要四五天就够吧。   这是我自己粗略估计的结果,然而事实是,我只用了三天半不到就已经抵达了王城郊外,我低估了自己可以不眠不休,不用进食,满状态全力赶路的速度,这期间我甚至都没喝几口水,然而当我在城郊外的林地降落时,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口渴或者饥饿的感觉。   但还是要吃些东西了,以防万一。   虽然已经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怕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因能量的摄取不足而再次失控,而假如现在的我一旦失控,整个西洲很可能会在母神突破封印之前,就先毁掉大半个版图了吧...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天刚蒙蒙亮,王城郊外的林野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我很快就找到了一头幼鹿,用死烟直接吞噬掉了,没什么感觉,于是又寻了一头成年的,吃完还是没感觉,摇了摇头作罢,在小河边洗了洗脸,重新裹紧斗篷,出了林子,不久就到了青城脚下。 第六十七章 许久未归的维洛园   依旧是那座巍然壮观的巨大青城,魔幻世界一般瑰丽的风景,无论多少次看到这座城市,都不免被伊森贝尔工匠那登峰造极的建筑艺术所折服,当斑驳的城墙与巨大的城门映入眼中,我抬头望去,心想即便是没有了「蛋壳」的保护,人类军队若想要攻下这里,恐怕也是近乎登天的难度。   想当年铁甲卫兵临城下,油火弹投石车在城外砸了不知多久,也丝毫未能撼动这铁壁般的防御,若非内部出了岔子,战争的走向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嗯,假如换做山特尔军的话,等热气球技术成型之后,大概是有很多的办法,从内部直接突破城墙的防护...   心中随意的想着,我裹着斗篷、戴着兜帽,走到城门前方,几名守城的卫兵立刻就围了上来,要求我摘下兜帽,说明来意,我直接丢给他们一枚令牌,王城的通行徽章早就被我给弄丢了,一直都没顾得上再补办,这枚令牌是维姬在切利尔斯城的时候交给我的,镀金铸艺,牌面上刻有繁丽的剑纹,象征着有恩于王国的尊贵客人。   只要拿着这枚徽章,我甚至拥有女王陛下不在场时的坎里之剑临时调动权,进个城门自然不在话下,卫兵们看到剑纹,马上就对我捶胸行礼,他们似乎早被叮嘱过了,看似卫兵长的男人呼了一声「开城门」后,做出「请」的姿态恭送我进城:“最贵的小姐,您的角马车早已备好了,请随我来,特拉斯很荣幸为您引路。”   我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跟着卫兵长走到城内的驻守营房,果然看到有一辆角马车停在那里,华丽的镶金车身与周围银色的普通车厢截然不同,非常的醒目。   卫兵长将我引到车旁,先是对几名盔甲明显更精良的战士相互行礼,随即朝站在附近管家打扮、梳着油头的男人打声招呼,男人看到后立刻小跑上前,鞠躬行礼道:“我是王宫的管事之一,韦瑟里斯,陛下命我等候您多时了,请您上车,尊贵的公主殿下。”   看起来维姬已经提前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于是迅速上了角马车,等管事坐在车夫的位置后,那些装备精良的王城战士也都骑上兽背,在车厢后列好了队伍,看到他们胸前的徽章,我才意识到这些是王宫御卫的人。   有人察觉到我的目光,看了过来,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便回以微笑,转过头时,眉头却轻轻蹙起来了。   干嘛搞这么复杂,还叫人专程护送...   王城最近局势很紧张么?~   脑袋里猜测一闪而过,我放下车帘,低声对着前方说道:“去隆道尔街。”   “没问题殿下,路途颠簸,请您坐稳了。”.   “驾——”   随着管事的一声喝呼,车厢缓缓驶动了,由快到慢,迅速跑了起来。~   车轮辘辘,碾过花白的大理石城道,灰白的角马兽在前方打着响鼻,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这边像是才下过一场大雪的样子,目光穿过车厢的透气窗,能看见道路两旁的房屋屋顶积雪很厚,房檐边挂着条晶莹剔透的冰凌,城里的主干道看起来似乎被简单清扫过了,皑雪堆积在道路两旁,路边的店铺多数是关门的,住宅楼也多都门窗紧闭,街上很少能看到行人,偶尔有戴着贝雷帽的仲裁处执法者结伴走过,均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雪下的太大了...   虽然目前已经停了,但这种程度的降雪量,伊森贝尔人恐怕很不习惯吧,毕竟在这里属于罕见....   还是说,这些天的王城的确不太安宁?   咨议会去教会化的事情,维姬应该已经处理妥当了吧....   我有些想问驾车的管事,但想了想,觉得对方未必能够信任,就算可以,以他的职位对此大抵也是一知半解,于是作罢,反正很快就会见到维姬,了解情况也不急于这一时。   一路上观察着整个城市的氛围,发现就连不少集市都没有开张,很多街巷都被堆积的雪封住去路,角马车在路途中停了好几次,整个城北都显得有些萧条。.   一直到最繁华的南城,情况才有所好转,商铺几乎都开着门,街道上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随处可见有卫兵在组织人手清理积雪,只是卫兵的数量似乎多了些,角马车中途走过一小段通往王宫的大道,大约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就遇到两次用拒马设立的障碍关卡,守在关卡的卫兵看上去也像是直属王宫的,但似乎和跟在我身后的御卫不隶属同一编制,驾车的管事每次都不得不下来解释一番,才能放角马车顺利通行。   总而言之,倒是没遇见什么特别麻烦的事,不久之后,车厢驶入那熟悉又陌生的隆道尔街,这里的看守似乎愈发严格,卫兵更多,但却没人再拦下我乘坐的这辆角马车,待行驶到维洛园的大铁门前,角马车缓缓停住,管事从前面下来,贴心的为我掀开车帘,伸出一只手臂:“公主殿下,您的宅邸到了,请下车。”   我象征性的扶着他的臂膀,踩着脚台下了车厢,踩在湿滑泥泞的青石板路面上,深吸一口寒气,抬起头来,望向离别已久的宅邸庄园,随即,忍不住愣了一愣。   “...哇哦。”   我差点怀疑我走错了地方。   这...   还是我以前住过的宅邸么?   入目所及,唯独缠满蔷薇花的庭院外墙,除了花都已经凋谢,只剩下略显干枯的藤曼以外,其他的倒是没有太多变化,然而透过大铁门看向宅邸之内,哪怕是比起最后一次两楼合并,印象中已经成型的建筑架构,如今宅邸的样子,也都像是彻彻底底,又一次做了大翻新。   那基本可以说是一栋楼了,原本设计的连接两楼之间所谓的空中花园,如今早就没有了花园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足有四层之高的青白色豪宅别墅,显然这栋新建成的楼体已经成为了整座庄园的主楼,高大瑰丽,充满古典元素的楼屋设计,衬得原本一左一右两栋宅邸,现在看来根本就成了庄园附属楼。   而且我一眼就看到「主楼」四楼大露台后面落地窗内的房间结构,毫无疑问,那显然是一间非常大的卧室,由于窗帘没有拉上的关系,从楼外就能看到卧室床的一角,我粗略推测一番,那张床大概至少是普通双人床的一点五倍,又或许更多...   ...我突然有些不太想进宅邸的门了。   “是、是谁啊。”   正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把克莱尔奶奶他们接走的时候,突然间宅邸门口传来粗犷但却有些紧张的问话声,我循声看去,见面相有些熟悉的中年大叔,此时手里还拿着扫雪用的大扫把,站在门内探头探脑朝外面的角马车和御卫不断张望着。   “...道格叔叔。”   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   是莱恩的父亲...   莱恩那小子也在这里吗?   我走上前去,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微笑的俏脸,柔声对他说道:“是我,我回来了。” 第六十八章 奶奶病了   “是我,我回来了。”   掀开兜帽,露出真容的那一刻,只见道格叔一下子就愣住,一米八高浑身肌肉虬结的黝黑汉子丢了扫把,表情忽而惊喜,忽而又变得像小孩子那般慌张无措。   两秒钟后,他才蓦地一拍脑袋:“小、小希尔啊,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等等,我这就去喊克莱尔婆婆下楼!”   话还没说完,急急忙忙掉头就走,两步之后蓦然想起什么,又回身对我露出憨笑:“瞧我这脑袋,差点忘记给你开门...这冰天雪地的,怎能让大小姐站在自家门口受冷受累...”   道格叔一面说着,反身又走回来了,将倒地的扫把丢去一边,「哼哧哼哧」拉开大门的铁锁:“你,你还没吃东西吧?走,待会儿先跟我进屋去,屋里头有吃的...”   他将我请进宅内,随后又去指挥角马车停靠在路边的兽桩,手舞足蹈有些蹩脚却很认真的模样,引得车厢后方几名御卫哑然失笑。   我则进门后东张西望一番,此时才注意到整个庭院有些清净,一眼望去,竟然没能看到半个人影,就连门口都罕见的没有守卫...印象中自从维洛园开始合并之后,这里就一直都由坎里之剑的战士们轮番值守...所以雷克特他们人呢,都为女王陛下去办事了吗?   连女佣都没留一个?   我心中觉得诧异,回头看去,正好看见道格叔迈着难看的鸭子步,一面对停好的角马车挥手,一面朝宅邸走了回来,于是便顺口问他:“道格叔,宅邸里的守卫呢?”   “守卫?”   道格叔闻言一愣,想了想才会意:“哦,你是说雷克特小哥他们...他们一早就去王宫里了吧?我也不太能知道,只是清晨打过照面,给我说今天没空再教莱恩和巴里练剑,让他们两个自行对战。”~   “练剑?”   我与他快步朝内宅走去,听到他说雷克特在教巴里练剑,下意识地便问:“巴里在和雷克特学剑么?”.   “是啊。”   道格叔点点头:“我听说他最近已经获得什么坎里的考核资格...那小子自打来到这里,一直都有很刻苦的练剑。如今啊,像是道格叔我这种普通男人,三个五个的,根本就别想近他的身。我有时看他站在那里,总感觉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连带着我们家莱恩也受到影响,忍不住跟着一起学东西...嘿!只是那小混球没什么天赋,人也不踏实,吃不下那个苦,倒是和巴里差了一大截的,呵呵。”   我们穿过庭院落雪的花园,我看到小经边栽种一片蜜果树。"   果树已经长的很高了,树梢光秃秃的,几乎没有叶子,但看起来枝杈繁旺,我猜大概等到明年春季,这些树就能开花结果。   道格叔走在我的身前,嘴里絮絮叨叨的,从我问他练剑的事情开始,便围绕着这个话题,讲莱恩和巴里两人之间的琐事,后来又说到他们跟着克莱尔婆婆来到王城,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还在城里有了份体面的工作。.   那工作是宅邸里的女佣长给安排的,不算起眼,但比起在村子里时每日琐碎沉重的活计,城里的工作相对而言要远远轻松许多。我问他女佣长是不是叫沙尔曼,道格叔想了想,说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接着又说,他和我婶子住在宅邸一楼的客房里,房间很大,床很软很舒服,他们以前从来都没睡过那么舒服的床,也没想能过上像现在这样,丰衣足食什么也不缺的生活,有这么漂亮的大庄园住着,就算在秩序王城这种大城市里,出了门腰杆也能挺得笔直。.   他们一家因此都很感谢我,感谢克莱尔婆婆的照顾。   道格叔说待会儿得让莱恩过来,给我郑重道个谢,没有我那臭小子指不定现在还是个什么德行。我不大清楚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于是便笑着拒绝了,感谢了他们替我照顾克莱尔奶奶,又问他为什么不见女佣在,从道格叔口中得知,克莱尔奶奶不习惯那种「无微不至」的侍奉,所以女佣通常都只有餐时才来这里后,便不再与他多说什么了。.   总觉得道格叔变了些样子。   在我的印象当中,他一直都是个脾气火爆,性子耿直的男人。喜欢听英雄的故事,崇尚那些传说中的教宗骑士,平日里直来直去,欢喜和生气都写在脸上,虽然懂的东西不多,打起交道来,却总是给人快意洒脱的感觉。   然而或许是失去家乡又「寄人篱下」的原因,这一次再见到他,似乎以往的那些的印象,都已经多多少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莱恩!”   “莱恩——”   还不等走到内宅侧楼,道格叔就仰着脑袋朝二楼开始喊了,他先是喊了两声自己儿子的名字,没人答应,正要再喊,却见巴里忽然将头从二楼露台探了出来:“怎么了叔,莱恩在厨房捣药呢!”   话刚说完,蓦然见到了跟在道格身后的我,巴里脸上的表情呆了呆,惊喜叫道:“希尔妹妹!”   “巴里。”   我笑着对他打招呼。   男孩仿佛一瞬间激动的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几次,不知道要说什么,他随即「嗵嗵嗵」的跑开了,我听到他在二楼喊:“奶!奶奶!希尔妹妹回来了——”   “走吧,我们先进屋里去...”   道格叔轻轻摇头,我们随即一起进到屋内,脱了鞋子走到大厅...哦,现在大概已经是侧厅了,一进到侧厅里,就闻见一股很浓郁的药味儿,有些酸涩,有些刺鼻。   气味儿是从厨房传来的,熏得我略微上头,蓦然又想起巴里刚才有说莱恩在捣药,于是就问道:“捣的什么药啊,这么大的味道...是谁病了吗?”   “克莱尔婆婆,最近身体不太好。”   道格叔说道,对着厨房又喊了声:“莱恩!”,转头再看向我,“药方据说是王宫里的医师给开的,基本都是两个孩子在弄,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药...小希尔要是觉得味道不好闻,我去把厨房的们关上?”   可现在哪里是药味好不好闻的问题,我眉头紧蹙,问他:“克莱尔奶奶怎么了?”   “呃,医师说是...身体不太好...”   “希、希尔妹妹!”   此时莱恩突然从厨房里小跑出来,他头发乱乱的,手上拿着药杵,看见我后,下意识地叫了声名字,随后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奶奶呢?”   我立刻问道,将他从恍神中拽了出来。   “奶奶在二楼,她都等你好些天了,希尔妹妹,你先上去和她说说话,我稍后把药弄好就过去。” 第六十九章 时日无多   轻手轻脚上到二楼,道格叔并没有再继续跟上来,我看到走廊尽头里的房门半虚掩着,那曾经也是我住过的房间,此时巴里恰好推开房门从里面出来,他对我招招手:“希尔妹妹,这里!”   我于是朝他走了过去,跟着他一起进到房屋里,一进门,便又闻见了那股混合草药的气味儿。   这间房的布局和我离开之前相差不多,只是如今看起来凌乱陈旧了些许,房中央摆着两个正在燃烧的盆炭火,角落里堆散着七零八落的杂物,依旧是那些不知从哪捡拾而来,根本就用不上的破旧物品。   而那张原本属于我的大床上,克莱尔奶奶头发花白的佝偻身影,在我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挣扎着,艰难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奶奶...”   我看到她那副吃力的样子,连忙小跑几步,走到床边,扶着她让她的上半身靠坐在床,再为她掖好被褥。   克莱尔奶奶一面喘着粗气,抬起无精打采的眼皮看我。   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了的原因——奶奶的脸看上去很瘦,颧骨显得又高又肿,我摸着她搭在被子上干巴巴的手,那双手也瘦的就像是皮包骨头,黝黑的皮肤触感犹如枯萎的老树皮,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耄耋之年的老态。   唯独那双浑浊但却炯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即使面露疲态,瞳眸里某种令人心颤的光,有如当年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样,丝毫不曾褪色。   “快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姑娘回来啦...”奶奶说道,皱巴巴的脸上笑容晕开了,声音有些粘粘颤颤,卡着一口痰的感觉。   她将我的手握紧了,脸慢慢地凑过来,眼帘微眯着,似乎想要将我的样子看个清楚。~   “奶奶,是我,小希尔。”我说道,抬手为她擦去眼角的秽物,“我回来啦,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喝的什么药啊...”   这几句话,似乎说的有些轻。.   克莱尔奶奶没听清楚,囔囔着「啊」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样子深深刻进心里。   只听她又说道:“哎呀,这么漂亮的姑娘,终于舍得回来看奶奶啦!啧啧,这小脸,还是那么的好看。皮肤嫩的,像水里捞出来似的...有没有长高个子啊,怎么看着都瘦了,在外面风吹日晒的,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吧...”~   奶奶亲昵的将额头抵过来,一边蹭着我的脸,一边絮絮叨叨寻问,嘴里吐出的气息吹在我的鼻间,能闻到有些许臭臭的气味儿。   她的身上也有些臭臭的味儿,被子上也有,夹杂着少许泥土的腥气,这让我暮然间想起了柏莎奶奶,想起她坐在角马车里对我说话时的样子,那样子与如今的克莱尔奶奶,竟是何其相似。"   “奶奶,我吃的可好着呢,身上的肉可比你多多了。”心绪转瞬即逝,我依旧笑容满面,握着克莱尔奶奶的手,“奶奶你看你瘦的,这里又什么也不缺,要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克莱尔奶奶笑眯眯的点头:“对,对,你要多吃些,长高高呢...”.   “你讲话大点声!奶奶听不清楚。”巴里走到我的身后,出声提醒。   “奶奶!”.   于是我稍微大了点声,在她耳边喊道:“我说,您要照顾好自己啊,最近身子骨可还好么,吃的什么药!”   “吃的什么药?嗐,能吃什么药。”奶奶对我轻轻摇头,“城里药师给开的处方,说是调理身体用的,可我觉着我身体可好着呢,他们愣是都不让我做活,翻泥除草的什么都不让做,就连巴里也跟着瞎起哄。嘿,这倘若真有病啊,也肯定是被闲出来的...”.   她似乎不愿多说这方面的事,拧身对巴里招招手:“对了。你去,把我做的那几件衣裙给取出来,就在门边的柜子里。”   衣裙?   “奶奶,给我做了衣裙?”   我下意识地问,随后被奶奶刮了鼻子,捧着脸蛋慈笑回答:“那不成,还能是给路边的小猫小狗做的?”   “你这丫头啊,奶奶盼星星盼月亮都盼不回来,一天天啊,忙着外面那些我也不懂的大事儿...王城最近冷啦,看你这匆匆忙忙的样子,怕是没备几件御寒的衣服吧?正巧,试试看我闲来做的...”   等巴里将衣裙取过来,奶奶便赶他出房间了,说是想和我多聊聊话,人一走就非拉着我,要我一件一件试她做的衣服。   衣服都是用的一些便宜又暖和的布料,有长裙,也有斗篷,尺寸奶奶是按照我以前的改大了,因为在她的想象中,这两年我至少还会再长些个子的。   然而遗憾的是,事情并非如她所愿。   几乎所有的衣服,让我穿上后都会显得有些宽松。   试衣服的同时,奶奶还问了我很多的事情,诸如外面是否很乱,哪里是不是又打仗了,我会不会再去到战场,我父亲怎么样,那个留胡子的剑士怎么样,教宗大人最近怎么样,等等等等。   她还记得卡洛斯,也记得我和教会「关系很好」的事,不仅如此,奶奶还知道瓦伦帝国前些日子打仗了,而领兵的其中一方,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斯卡利杰公爵。   她也曾经有过担心,不知道我会不会加入到战争当中,老人是明白战争的残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怕噩耗突然传到这边的宅邸...   然而对于整个事态的理解,奶奶其实也就仅限于此,多的,就什么都不清楚了,问我的问题往往也都直白简单,尽管她大概已经努力去想象我所经历过的人和事,但很多复杂的东西,对于一个连字都不识的农妇来说,的确是无法只凭想象,就能勾勒出那个轮廓的,早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了。   甚至对于我之前「死」过一次的事情,从聊天里就能听得出来,克莱尔奶奶也是不太知情的。奶奶不识字,那时候巴里又不在她的身边,整个小村动荡迁移,一个老婆子大抵没谁有余力多去关心,也幸好莱恩按照我的叮嘱,带着她来到了这里...   莱恩大概是收到过我的死讯的。   然而那个时候,他应该一直在瞒着奶奶。   【*(摆~烂+图%书+馆?】+*q]4||#溜<而$#^起$迩{}就/+)(*^四^8。。#弎   $摆<>烂}外}群?>!~?/裙~<琉<流<2//$#^柳%玲^另?/吧..%^二+)(*^迩   “衣服大就大了,没事,改起来反正也简单,今天我就能弄好一身,让你先穿着...”   尽管我再三拒绝,奶奶最后还是坚持非要给我改做衣服,怎么劝都劝不住。   不多时,莱恩端着药锅上来了。   这个印象中总有稚气未脱的男孩,如今也梳着油头,留着胡子了,看上去的确比以前成熟了些。   他说要给奶奶喂药喝,我本想着我来,奶奶却说让我先下楼去,喝口热茶吃些东西。   我拗不过她,于是便先一步退出卧室,在走廊又碰上巴里,他将我拉到另一个房间,很严肃的对我说起奶奶的病情。   “上次来的医师给我说,还能剩下的时日,其实已经不多了...” 第七十章 小楼宁静   滴答。   时钟的指针转动着,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音。   房间里,隐约传来巴里悄然悲痛,却又在强制压抑着自己情绪的话语:“反复发作的胸痛和胸闷,已经被确认是心脏功能出了问题...”   “他们说,这是一种就连王宫御医也无能为力痼疾,属于老年病,就算是城里那些一掷千金的贵族老爷,患上这样的病了,也只得...只得...哪怕是教会的治愈神迹,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很有限的...”   “目前,也就只能靠喝药和不间断的诊疗来续命...王宫里的药草师还是很厉害的,开的药方是真能顶事儿,至少人喝了之后,会显得很有精神...那药里本身就含有醒神的成分,只要不突然犯病,看着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   “只是,医师也说过...那药...治标不治本,而且...药效也会身体的适应程度,慢慢减弱...到最后,恐怕就不再能起作用了...”   “等到那个时候,人再犯病...就很难救得回来了...”   “希尔妹妹...”   “这次你回来,本应该在家里给你举办一场欢迎会的...我之前收到你的信,就有想过这些了...”   “他们不懂,可我知道你在外面经过的那些...那些...”   “我明白你回来很不容易,瓦伦帝国的事我也听雷克特大哥说了,真好,我真为你感到开心...我们都应该开开心心的...可是...可是你不知道,奶奶前两天才又犯过一次病...她知道你回来也特开心,但她就是太开心了,她...她不能太大的情绪波动,开心也不行...”~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希尔妹妹,你走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肯定见过比王宫御医还厉害的医师吧...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留住奶奶啊...”   “她还没见过莉丽丝呢...”~   ............   午饭的时候,女佣们从另一栋侧楼,也就是原隆道尔街2号宅邸,端来了热气腾腾的一桌佳肴,看起来都是很健康的食物。"   克莱尔奶奶从二楼下来了,被我搀扶着下了楼梯,便不要我再继续扶,说人还没老到那种程度,走路利索着呢。   奶奶走路的确很是利索,虽然身子比起几年前已然佝偻许多,背早就挺不直了,人也瘦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然而身手却完全不像是一个身患重病的老妪,除了不能干力气活,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做,吃饭也吃的很好。.   巴里说那些女佣端来的膳食,全部都是按照奶奶的口味做的,清淡却不寡淡,倒是和维姬的吃法有些相似,但奶奶可不是什么素食主义者,实际上摆在桌子的肉菜,她几乎是下口最多的那个人,除了我。   奶奶虽然愈发消瘦,饭量却依旧不减当年还在下地干活的时候,牙口亦是,小面包蘸着肉汤,一口一口吞进肚里,一连吃了好几个。.   “怎样,你们两个。这里住着感觉如何?”   “挺好的...”.   “很安静,没什么人来打扰...”   “可以好好的练习剑术...”   “嗯。”   饭桌上我和巴里、莱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多话她都听不太清楚,不知道我们说的什么,便也不插话,一个劲儿地盯着我们笑,似乎很乐意看到眼前这幅场景。   奶奶的精气神看起来真的很好,许是吃饱了的关系,那皱巴巴的脸上甚至还泛起一丝红润,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能看得出她心情也非常不错,假如不是巴里告诉我奶奶的真实情况,我完全看不出她像个病人的样子。   倒是巴里,那张因为担心而时不时流露出郁闷的臭脸,相比起来才更像是需要药物醒神的那一个。   道格叔并没有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据莱恩说,他好像去找刚才过来送饭的其中一名女佣了,似乎有什么事情,让我们不用管他,而莱恩的母亲也在外做工,一般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名为莱恩的村孩子王,许久未见,性格似乎变得沉稳很多了,一直没怎么说话,偶尔插上一句,问问我近两年的事情,见我不太想多说,也就不再吭声了。   可我其实看得出来的,两个小青年似乎都有很多憋在嘴边的话,想要说与我,却不知是顾及有奶奶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放不开。   吃完饭,送克莱尔奶奶回房休息,奶奶却说她不困,想再和我唠一唠,顺便趁着我在,赶紧把衣裙先改了。   苦口婆心才将她哄得躺下,我悄悄退出房间,下楼出门,看见巴里在园中认真练剑,路过时我和他打了声招呼,可男孩却没听见,双眼紧盯着手中虎虎生风的长剑,表情很是专注。   到了庭院,那些随我来的御卫连忙行礼,我摆摆手示意不必,将管家韦瑟里斯喊了过来:“女王陛下何时有空?”   “您用餐时我已经让人通知过王宫了,尊贵的公主殿下,相信陛下很快就会给您答复。”管家说道。   然而一直等到晚餐临至,我都没有再等来维姬的消息。   倒也不用担心她会出什么问题,如今的伊森贝尔女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踽踽独行的年轻丫头了。她的权势已然稳固,又是在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打了先手,脚踩自己的地盘,对付起如今的教会,以维姬的本事,断然不会出差错的。   最多...   可能会因为事情太多,而忙的回不了家?   晚餐过后,闲来无事,陪巴里练了会儿剑。   他拿着长剑,我拿着随手折来的细枝条,并非在刻意侮辱他,只是宅邸侧楼没有第二把剑了,而我又懒得跑回庭院,去借御卫的剑。也就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他这两年的进步,顺便指点指点,偷偷让他学一点老先生的剑步。   “刺高一点...”   “对,就是这样,用尽你的全力,刺向我...很好...”   一时间,舞剑的声音与男孩的喘气声混杂交织,响起在宅邸的楼门前。   不得不说,巴里如今的剑技,早已经达到一名优秀战士的合格标准了,我不知道雷克特是怎么训练他的,但男孩的进步堪称神速,炼体之力也早就不可同日而语,看似精瘦的双臂每劈来一剑,那其中的速度和力度,均都是普通人难以抵挡的程度。   当然对我来说,就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   我很快就看清楚了他的一些缺陷,于是针对这些缺陷偶尔发起一次反攻,用力很轻,但依然打得他直不起腰。   没多久莱恩领着克莱尔奶奶下楼来看了,奶奶坐在楼门槛,他便站在奶奶的身后面,那样的情景让巴里感到有些难为情,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我面前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便想着用激将法喊莱恩也下来和他一起练习,莱恩中招了,挽着袖子小跑过来,与巴里一起并肩挨我的揍。   对练的时候,我抽空向奶奶那边望去一眼,看到她正入神的望着我们,脸上露出怔怔的笑容,那双眯起来的眼睛里,趁着火灯与夜色,似乎有某种微弱而耀眼的光芒,隐隐在跳动。 第七十一章 围袭   “呼,呼,呼...”   没多久,两人就气喘吁吁的倒坐在地,张着嘴巴大口呼吸,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爬起来了。   “我、我原本以为雷克特大哥...就已经够严格了,希尔妹妹...呼...你这是、你这是一点不放水啊...”莱恩说道。   不放水?   真不放水,你们连刺出一剑的机会也没有,半秒钟就昏过去了。   “行了,你们自己想想我刚才说的吧。”   我丢掉手中的枝条,不打算再继续和他们玩了,今晚教的一些基本剑步,那两人想要吃透,至少也得好几个月的功夫。   天色逐渐黑的很厉害了,巴里和莱恩很快回宅邸洗了澡,莱恩的母亲不久也回来了,这女人是个老实勤劳的性子,一回来就扎起头巾系上围裙,打扫收拾起了屋子。   我从二楼克莱尔奶奶的房间出来,下到一楼时与她碰了照面,女人见到我有些讶然,她当然是认识我的,眼眸中还带着隐隐的欣喜,像是为我的出现而感到由衷的开心,只是不太会说话,人也有些紧张,拘束的站在那里,我叫了声婶婶,她好久才干巴巴的应了句:“哎,你、你回了。”   “嗯,回了,婶婶吃晚饭没有?”   “吃了,在外面吃的...”~   简单的寒暄几句,她便继续清洗地板去了,而我则出了侧楼,一个人走进庭院蜜果树林里的凉亭,凉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冷掉的茶水,一盘饱满的红色果实。   咦,阿克里果?.   我认出那果子是我第一次见维姬时所吃过的,西尔加亚特产,这果子我也就吃过那一次,印象中是很香甜的味道。   有点怀念啊...~   我坐了下去,随手拿起一颗果子,先是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后大口咬下,四溢的果香随着甜滋滋的汁水,爆浆一般顺着嘴角下巴流淌下来,我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接,以避免黏糊糊的汁液弄脏衣裙。   俯身弯腰的同时,暮然间听到远处一声细微的动静,余光一瞥,看到宅邸墙外的另一栋小楼屋顶,有漆黑的人影倏然闪过,踩着瓦砾快速没入烟囱的后面,融进黑夜。"   ...是谁。   我捧着咬过一口的果子,慢慢站了起来。.   由于视线被头顶稀疏的枝杈挡住一些,加上今夜又是个无星之夜,我没能看清那人是男是女,穿着什么衣服。   不过大晚上的跑到房顶,看那敏捷的身手,绝对不会是一般人,要不是稍微发出了点动静,就连我甚至都没能注意到...但似乎又没有敌意,是坎里之剑?.   目光迅速扫过四周,我随即轻轻一跃,身体穿过树梢,跃上凉亭的棚顶,脚尖踩在棚梁,脚跟落下,黑色的裙摆随风拂坠,我低头又咬一口果子,一边咀嚼,一边四下张望着。   隐隐约约,听见围墙外的花草丛里,不止一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正在靠近。.   我循声望去,看到草丛里、路牙边儿,都有黑影在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接近,目标显然是维洛园这里。   不,不对,不是坎里之剑...   敌人?   嗖嗖嗖——   似乎是察觉到已经被我发现,那些黑影行踪已然不加掩饰,伏起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向着这边冲刺,那其中最近的两道身影,已然横穿道路翻进围墙,眨眼突入到了庭院,直接与值守的几名御卫打了个照面。   “什么人!”   霎时间,「锵锵」的拔剑声倏然响起,只见那两道黑影一语不发,直接就和御卫交上了手,利刃与利刃碰撞,「铛铛铛」的交鸣之中,在黑夜里迸发出惊人的火星。   我眯起了眼,正想要过去支援,却陡然听到耳边「咻」的一声尖啸,有什么东西划破气流,径直朝我射了过来。   我看也不看,一抬臂就将那东西抓在了手里,还不待回头,就听见墙外的草丛中一声脆喝,余光里,有黑影像鹰一般张开双臂,跃过墙头,脚踩在上墙面用力一蹬,手掌「嗡」地一声凝成光刃,眨眼接近,光刃照准我的脖颈就刺了过来。   教会...   嗡嗡嗡嗡——   刺耳的嗡鸣仿佛像是从耳根处传来一样,电光火石之间,我下意识地举起右手,就要把手里的东西朝那黑影丢去,胳膊才抬起来,蓦然意识到这是我还没吃完的阿克里果,果断收手后撤,起跃后跳,将果子扔到嘴里咬着。   下一刻,掌心轻轻向外一推,无数股尖锐的冰刺,就在视野的前方形成了密集的巨网,360°全方位无死角,向着那半空中还未落下的黑影围射而去!   而正是此时,借着庭院小路旁那微弱照射过来的灯火光芒,我也真正看清楚了黑影的打扮和样貌。   黑袍,兜帽,光刃...   圣诗班?   等等...   好像是个小孩子!   铮锵——!!!   那无数枚围拢齐射的冰凌一霎那又全部停住,几乎是堪堪将黑影包围在半空的程度,他落在我原先站立的棚梁之上,小半张脸遮在兜帽里,正惊疑不定地望向四周,手上的光刃还亮着,却是一动也不敢再动。   而我也在脚下凝聚出雕刻着繁丽纹路的悬浮冰阶,双脚踩在冰阶之上,静立在距离棚顶不远的半空当中,取下嘴里的果子咬一口,低头看一眼手里抓到的暗器,是一把亮银的飞刀,刀背上刻有荆棘花的图案,是圣诗班的人,不会错。   但是...   孩子?   抬头望去,只见那棚梁上穿着黑袍的瘦小身影,已然开始挥着光刃,对着围笼在他周围的无数冰凌乱砍一气,那看起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他随即迎上了我的目光,身体一颤,像是求救一般,下意识地便朝着我身侧后方的位置望去。   冲动,急躁...   嗡!   下一个瞬间,金光再起,流转的光芒一霎那萦绕在我的周身,迅速凝聚成金色的锁链,试图将我整个人捆绑住,然而锁链还未完全成型,便被自我身侧爆起的弧形冰盾顷刻冲散,重新化为流光金粉,挥洒在墨浓的夜色里。   那冰盾同时也挡住了从左边斜斩而下,悄无声息的猛烈挥击,亮银的刀刃砍在坚硬如钢铁的寒冰上,只听「锵」地一声响,冰屑四溅之中,那偷袭之人的面貌,也霎那出现在了我的眼底,是个眼睛有些小,脸上有雀斑的女孩子,年纪看起来稍微比男孩大一些,却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有天赋,会些神迹。   但却没有经验,行事鲁莽...   我闪电般伸出手,掐住女孩的脖子,扼住了她的行动,将她瘦高的身体,提在半空之中,女孩挣扎咳嗽着,手上的刀刃再次向我捅来了,我连忙将咬过几口的果子递了上去,利用刀刃削掉了一片有些发黑,不知道是不是放蔫了的果皮,身体一侧避过刺击,膝盖猛地顶在她的手臂。   “啊!”   女孩痛叫一声,刀从手上滑落了。 第七十二章 反伏击   “啊!”   女孩痛叫一声,刀从手上滑落了。   铛,铛,铛——   不远处的庭院里,御卫和另外两名黑影交手的动静还在持续,昏暗的灯火之下,依稀能辨认出那也两名瘦小的孩子,他们的身影在魁梧的王城战士面前显得有些渺小,然而却异常灵活诡异,点步游走间,挡下挥来的一剑又一剑,当手上金光闪起,定会有一人闷哼着倒地不起。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已经有三名御卫躺在地上了。   但似乎受到的都不是致命伤...   他们的目标不是杀人。   那个被困在冰凌里的小男孩也一样,第一个朝我冲过来,光刃虽然直指向我的脖颈,眼里却是没有杀意的,大概只是想绕到我的身后,刀架在脖颈上先将我制服,这个小女孩也是...   “你们是从哪来的,圣城吗。”   我随口问道,看着小女孩脸色通红,被我用膝盖顶到的那支胳膊,此时已经颤抖着垂在身侧了,另一只手拼命在抠我扼住她喉咙的五根手指,怎么用力地掰却也都纹丝不动...这些是圣诗班的预备人员吗。   很明显还都不成熟,就这样派出来执行任务了?~   “你今年没有十四岁吧,为什么要袭击这里。”   “放...开...”.   小女孩咬着牙,面露惊色,夹杂着一丝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将目光又投向身后,那个还在与冰凌兀自在奋战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有点轴,即便早已经发现那些冰凌只凭他手上的光刃就根本劈不动,却也不想想其他的办法,愈发焦急的在那里劈着,满脸的仓惶与愤怒。~   你脚下又没有冰凌,直接斩断棚梁跳进凉亭里不就能逃了,这种事还需要我给你提个醒吗...   真蠢。"   “呀啊!”   小女孩眼见同伴救不了她,眼中绝望一闪而过,随即愤然叱喝,用尽全力挣扎的同时,星点金光自她身上亮起来了。.   还想用神迹...   看她决然的表情,貌似像是自杀式的攻击啊,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那种...不妙不妙~.   “放!开——”   “好孩子该睡觉了,乖。”.   眼眸中猩红之光倏然一亮,女孩与之对视的茶色瞳孔,一瞬间便失了聚焦,挣扎停止,周身还未完全凝聚的金光顷刻消散,我随即松开了手,将她丢进下方的草泥之中。   “沃玛!”   这一幕被小男孩看到,眼睛立刻就红了,大声咆哮:“你把她怎么了!我要杀了你——”   “闭嘴,小毛孩子。”   我掏了掏耳朵,面无表情,眼眸猩芒二次闪过,便见小男孩身子蓦然一僵,瞳孔随即也开始涣散。   我随手一挥,将围拢在他周身的冰凌撤掉,男孩摇摇晃晃,翻着白眼,随破碎的冰晶从凉亭上跌落,「扑通」一声,摔在了女孩的不远处。   另一边,听到外面动静的巴里匆匆从宅邸跑出来了,手里拿着剑,紧接着他跟出来是莱恩和道格叔,三人对眼下情况明显有些懵,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随即便看到立在半空最显眼的我,一愣,下意识地踏步就要走来,我远远对他们摆手示意别动,目光又扫向了庭院那边的战斗。   距离袭击发生到现在也不过才半分钟的时间,或许半分钟都不到,然而御卫那边的交手眼看着却就要结束了,王城的士兵很难应付这些会神迹的孩子,此时除了还有两人站着,其余的全都已经倒在地上。   过去搭把手吧...   嗯?   正要转身起跃,耳朵轻轻一动,我蓦然抬起了头,向着围墙外街对面的楼屋扫去,有风声伴随着黑影纠缠一处,似乎是两个人,一个追着一个,远远的,从楼顶跳进巷子里了。   夜空之中,蓦然间响起熟悉的虫鸣。   而伴随着哨声一起,几道身影从四面楼屋的死角飞跃而出,身姿迅捷,辗转腾挪间翻越围墙,进入庭院,加入到御卫与圣诗班的战斗中。   坎里之剑...   这些家伙,果然一早就在附近了。   他们在埋伏等待这些孩子?   坎里之剑的到来毫无悬念,立刻让战斗陷入一面倒的境地,火焰秩序与雷电秩序,几乎是同一时间自庭院里交织相应,光芒冲天而起,那两道瘦小的身影被瞬间压制,不到十秒钟,翻滚的泥土自黑夜中霎那圈成牢墙,将两名圣诗班的孩子死死困住。   视线的远方,风声再啸,有人影飘然而来,犹如黑夜里鬼魅的幽灵,几个旋转接近,踩上不远处的围墙,轻轻一跃,跳上我身旁的一颗蜜果树。   那人立在树杈,一手扶着树干,挠挠脑袋上绿油油的头发,随后漫不经心,看一眼我脚下昏迷的男孩女孩。   “好久不见,公主殿下。”他笑着对我说道,“一切都还好吧。”   “哈...”   庭院的交手声还在持续,却是逐渐减弱了下去,我轻吐一口气,一瞬间心里对事态已经有了猜测,望着男人紧蹙眉头:“先前就有注意到不对劲...你们非要在这里搞事情吗,是特意等我回来才动手的吧,维姬的主意?”   最早我在屋顶注意到的那个人,恐怕还真是坎里之剑的人。   这附近居民太多了,看似安静,但若是我仔细听,每一栋楼多多少少都能听到些奇怪的动静,加上这里可是王城最安全的一条街,就算发现有古怪,我也会先联想到坎里之剑,所以有些疏忽了...   根本没想过会有遇袭的可能。   “什么?不不不,你误会了。”   坎里之剑头子雷克特闻言一惊,连忙对我摆手道:“怎么能是女王陛下的主意,宅邸里可是还住着老人呢,是我们之前早就听到风声,知道近期有人可能会对宅邸动手,冲突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就只能严加防范,等着他们来了,攒到今天才行动,完全只是凑巧。”   他随即一指地上的男孩女孩:“这些教徒,是霍格特斯大主教的犬牙,霍格特斯是王城教区去年才上任的老家伙,原咨议会里神职者的党首,我们最近正在到处找他...啧,一个无能的懦夫,竟真派了一群孩子过来,简直耻辱。”   听了他的话,我将眉头皱的更深:“宅邸里有什么?”   “原本放着一些对教会有利的文书,但前些天就已经让人拿走了。”   雷克特耸了耸肩膀,目光一转,看向灯火通明的宅邸内楼:“结果老家伙还是派了人来,我猜他如果找不到那些文书,可能还想让这些孩子干点别的...他知道女王陛下很重视住在这座宅邸里的老人,而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只要能抓住一丝翻身的机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敢试试。”   雷克特说着,从树杈跳了下去。   他提着后领,将草丛里昏迷不醒的两个孩子半拽起来,一边拖着离开,一边和我说道:“详细的待会儿再和你说明,我刚才去抓一个小丫头,居然让她给跑了。公主殿下,拜托你先回到宅邸吧,以防万一,其他的就交给我处理。” 第七十三章 熟人   回到宅邸门口,见巴里一脸的惊慌失措,将手中的剑紧紧攥着,莱恩与道格叔目光有些惶悸,依旧还梗着脖子在盯远处的庭院。   我从半空轻飘下来的时候,将道格叔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是敌人,差点就把手里不知从哪儿捡的半块瓦砖,直直丢了过来。   “希尔妹妹,你没事吧!”   三人此时均都有些急张拘诸,但巴里好歹算是经过大场面的,很快就变得冷静:“怎么回事,那些是教会的人?还有坎里之剑?我刚才好像看到雷克特大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去。”   我没有多对他们解释,一面扔掉吃剩下的果核,一面朝宅邸快步的走:“陪着奶奶,别让她担惊受怕。”   “希尔妹妹...”   巴里欲言又止,随即与莱恩一起,很听话的跟在我身后。   道格叔却是又朝庭院那边眺望片刻,见动静似乎真的停了下来,再没意外,这才放心,不久便也跟上来了。   进了门,看见莱恩的母亲呆在大厅,正一脸紧张地抱着扫把,道格叔连忙上前安慰她。   “婶婶,道格叔,麻烦把宅邸的窗户全关上。”~   我叮嘱他们一句,随即与巴里、莱恩快速上到了二楼,推开克莱尔奶奶的房间门,见奶奶正半坐在床上,捏着针线给我缝衣裙。   很明显,她根本就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我于是松了口气,本来还担心会吓到她,奶奶可是受不得惊吓的...   “奶奶!”~   小跑着过去,先是朝窗外看了一眼,确认后巷没有异常,随手便将窗户给关好锁上。   “怎么了?你们三个,怎么都跑到我这里来了?”克莱尔奶奶这时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有些诧异的望着我们。"   我看到她手上厚实发黄的茧子,手指颤巍巍捏着针的样子,眉头微蹙,大声埋怨道:“奶奶!都说了不用你弄这个嘛,一个不注意,你就在这里偷偷做活。屋里光线这么暗,你眼睛受得了不?窗户还不关住,外面多冷啊,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你看,窗台上积雪都飘进来了...”.   “哎呀,我这不闲得慌么,不找点事儿做不踏实。”奶奶说道。   巴里在后面忍不住喊问一声:“奶,没啥事儿吧!”.   “没啥事儿啊,能有啥事儿?”克莱尔奶奶反倒觉得奇怪,“我说你们三个,突然一块跑进来干什么呢,怎么感觉慌慌张张的?”   “外面有老鼠。”莱恩想了想,答道。.   “啥子?”   他声音小,奶奶没能听清楚。   “我说,外面有老鼠!我们仨来看看跑进屋里没!”   “老鼠?”   克莱尔奶奶这下听清楚了,然而很明显不信:“你们仨就是那老鼠吧...”   “巴里,留在这照看奶奶,别跟她聊太久,让她早些休息。”   我叮嘱巴里一声,对奶奶笑了笑后,转身便又走出房间了。   外面已经完全没了动静...   去看看雷克特把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吧。   如此想着,快步下到一楼,客厅里大的落地格窗已经被锁上了,莱恩的母亲正在关剩下的几扇小窗,见到我下楼讪讪一笑,大抵是先前那股紧张感还未褪去,此时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说话也哆哆嗦嗦的:“你、你们聊完啦。”   聊完了?   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柔笑着应道:“嗯,聊完了,准备去庭院那边看一看,道格叔呢?”   “他在那儿坐着哩。”莱恩的母亲为我指了指餐厅的方向。   我循着看去,视线穿过厅堂的门框,看到道格叔正在长餐桌前坐着。   餐厅里没有点灯,有些黑漆麻乌的,不知道他坐在那干什么,而我也并不在意,本就是随口一问的事,于是点点头:“都好着吧,主楼有人过来查看情况吗?”   一边说,一边朝门口快步走去。   “没。”   莱恩母亲说道:“做活的小姐早前都已经来过了,说让你聊完先别急着走,过去寻一下她呢。”   ?   谁?   走到门口,脚步蓦然顿住。   “什么?”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大婶,目光带着不解,却看到她神色愈发焦急了,一个劲儿朝餐厅对我使眼色:“就是、就是那个做活的,我跟她不熟,叫不上她名字,你寻一下就知道了。”   “哦...”   我眉头轻蹙,很认真的对她点点头:“行,我这就寻她去。婶,你上楼去把药锅端下来吧,洗一洗,明早还得再煎一锅呢。”   说着,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悄悄朝厨房指了指,见她仓惶着连连点头,心里便知道有谁就趁着刚刚我在二楼的那一小会儿时间,已经悄然闯进内宅来了。   是雷克特说的,那个跑掉了的小女孩?   道格叔坐在餐厅长桌前,背对着门,根本就看不见他的表情,那桌子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有一多半是被视野挡住的,里面是什么情况也看不见,而没有光线也就没有影子,我无法判断出入侵者大概的位置。   假如真有人在那藏着,我过去制服她简单,只是在那之前,怕对方会伤到道格叔...   “走了婶~”   我用正常的语气说道,将大门打开再关上,用手背朝着莱恩的母亲挥了挥,示意她别吭声快些上楼去,自己则猫着腰蹲伏下来,眼睛紧盯着餐厅门口,竖起耳朵聆听那边的动静。   莱恩的母亲慌慌张张上楼了,布鞋踩在木楼梯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刺耳。   少顷过后,夹杂在那声音里,有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从餐厅传来了,隐约还有谁在那边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息吐的很慢。   随后便见半天都没敢动一下的道格叔,这时候忽然朝他左侧被墙壁挡住的黑暗里看去一眼,紧接着,他像是受到了示意,小心谨慎的举着双手,慢慢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而后转身。   他看到我了,眼睛与我有了一瞬间对视。   糟糕...   那一瞬间,道格叔表情不自觉地就有了些变化,尽管那变化并不明显,而反应很快的他马上就低下头想要掩饰,然而却为时已晚,我听到「苍——」的一声,黑暗中有谁将利器拔出了鞘!   道格叔听到那声音立刻就慌了,拔腿就想跑出餐厅,脚才刚刚抬起,有一道人影便从墙壁的死角冲了出来,绕去道格叔的身后,手上银光一闪,就要将锋利的尖刀,搁在男人的脖颈。   但这也同样暴露了你的位置!   电光火石之间,我「砰」地一声踏出月步,身形在仿佛爆破般炸向四周的木屑里原地消失,下一刻便已经卷着劲风,出现在道格叔的身侧,手一抬,抓住那握刀的纤细胳膊,轻轻一脚,将男人踢翻踢远的同时,另一只手也倏然扼住了人影的脖子。   好瘦...   是个女孩子。   圣诗班的斗篷。   “过家家游戏到此结束。”   砰——   又是一声闷响,女孩毫无抵抗之力的被我抓着手掐着脖子,直接压翻在地,尖刀脱手飞出,她的后脑重重撞在了地板上,兜帽被撞歪了,藏在下面的大半张脸,霎那间便映入我的眼帘。   “小孩子就不要——”   我本想讥讽她两句,然而话刚出口,陡然却像是卡在了喉咙,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当场就愣住了。 第七十四章 圣诗班的少女(上)   “艾...”   嗡!!!   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被眼下神迹的金光骤然打断,小女孩——不,已经颇有少女之姿的丫头被我压在地面,用力挣扎着,周身流光陡转,霎那间形成弧形的透明罪障,将还在发呆、猝不及防的我,瞬间弹飞出去!   “啊——”   耳中听到已经上到二楼的大婶发出惊叫,视线里画面一糊,眨眼便已经重新飞回到了客厅,我用掌心喷出几股冰雾,借着推力迅速调整好身形,双脚落地重新站稳,抬头对二楼喊了句:“道格叔没事,你别动,别让奶奶再出来!”   说完,俯身又朝餐厅冲了上去,手指在空中一旋,「咔咔」两声爆响,凝出钢针般细长的寒冰,然而犹豫了一下,却是没能将冰针果断甩出。   “喂。”   我对她喊道,然而黑斗篷少女趁着短暂的喘息时间,已经快速从地上站起来了,双手在脖颈身上一阵摸索,苍白的小脸惊魂未定,眼底满是蹙悚。   她像是被吓到不知所可,慌不择路,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顶着护盾一转身直接撞穿了餐厅的窗户,「哗啦」一声就已经跃出了宅屋。   是她...   艾丽!?~   会使用神迹,有些身手,穿着圣诗班款式的黑色斗篷,人虽然已经长得很高了,但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的瘦...   毫无疑问,那就是艾丽。.   我没可能会看错的吧?   “道格叔。”~   笃定和困惑自心底交织闪过,我来不及多想,便已经跑至倒地的道格身旁,停住脚步。   道格叔刚才也被罪障释放的冲击给波及到了,我飞出去时恰好看到他撞在了墙上,这时候被撞的已经蜷缩在地,好半天都有些直不起腰,但见我过来,还是摆摆手艰难的说道:“莫事...我莫事,喘口气儿就好了...”"   “你先追那咳咳!追那蔫儿坏的小娃子去...她是想找克莱尔婆婆的,放跑可能就麻烦大了...”   “好,我知道。”.   看到他真的没什么事,我也就不再耽误时间了,点点头,反手就抓住飘在脸侧没射出的那枚冰凌,「嘣」地一声捏成屑沫,紧跟着斗篷少女,迅速也跳出了餐厅的窗户。   砰——.   脚下的气流猛地向四周围炸响扩散,我不等落地,在半空中直接踏出月步,径直追出,视线自呼啸的寒风里不断游走,不多时,便锁定了已经跑到四五十米外的远处,眼看着就要钻进隆道尔街后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的那道瘦小背影。   咦....   好快啊。   三五秒的时间而已,更何况地上还有积雪未曾消尽,她真的是艾丽么,什么时候能跑这么快了?   而且脚步悄无声息的,也难怪雷克特都会追丢。   “等等!”   「砰」的又一声闷鸣,第二个小月步自黑夜上空轻踏而出,身形一转,眼前的画面骤然变得模糊,而后重新汇聚成火灯夜景,只是一瞬的时间里,我就已经纵跨出将近百米的距离,一跃飞过了那少女的头顶,反超在前,落到后巷外一栋矮楼的楼顶。   站定后低头望去,只见下方不远处的巷子口,那篷摆飞扬的少女此时才刚刚跑了进来,双脚抡得飞快,兜帽早就被风吹掉了,齐耳的短发在脑后飘飞起来,露出了几乎整张脸。   只可惜巷子里光线太暗,加上她的确又跑的太快的原因,我还是没办法百分百确认她到底是谁,发育期的孩子成长变化起来实在太快,不过她居然也没认出我,是因为被吓得太过慌乱的原因吗?   “艾丽!”   我于是朝她大喊一声。   奔跑中的少女惊觉抬头,一下子就看到我所在的位置了,但她似乎没能听清楚我喊的是什么,心里大概只剩下逃命的本能,在意识到继续向前跑就会直直跑向敌人后,她猛地一个闪身,躲进岔巷里消失不见了。   可你又能跑到哪去呢...   “山羊奶酪——”   我向夜空里轻声呼唤,仅仅两秒钟的时间,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大鸟「嘎嘎」鸣叫着,甚至都不用我告诉它该做什么,就低空朝着斗篷少女消失的方向,掠过去了。   如果真是艾丽...   她怎么就加入了圣诗班呢。   我兀自摇了摇头,立在屋顶静静的等,没等多久,便听到右侧方距离大约百米不到的位置,山羊奶酪幽幽的鸣叫声再次传出。   找到了!   砰砰——.   我连踏两个月步,霎那间跃入黑夜,循着蠢鸟嘶鸣的方向,目光在下方不算复杂但却很暗的巷子里不断搜寻,蓦然间,看到双眼猩红的蠢鸟,正落在一处位于石砖墙院内部的兽厩梁顶。   在那里...   我在半空中一个翻转,掌心「嘣嘣」喷出两股冰雾,借着推力向兽厩发起急速俯冲,完全没必要隐藏什么动静,等那藏在厩里的少女仓惶露出头的时候,我已经直冲而下,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一脚朝她胸口踢过去了。   我当然不是用力踢的。   差不多是在脚底触上她柔软胸膛的前一刻,我已经接连喷雾减速,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将坠落的速度几乎将为了零。   这一脚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让她失衡而已,然而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需要极度精确的力量掌控能力,包括炼体和秩序,我却很轻松的做到了。   实际上连我自己都是有些意外的,我一直都对自己如今强到仿佛无底洞的力量感到心悸,总觉得没办法做到完全收放自如,可事实似乎是,我对它们的掌控力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以一个并不慢的速度日渐增进。   “呜!”   短暂的想法子脑海中一闪即逝,那少女被我踢地一声闷哼,与其说这哼声是被踢的,倒更像是被吓出来的。   她随着惯性后仰翻倒,倒地前陡然被我拉住。   少女的反应很快,身手也很灵活,她马上借我的力道重新站稳,将右臂猛地从我手中抽开,连连后退的同时,掌心有炽热的金光逐渐亮了起来。   “艾丽,是我!”   我散去周身零星缠裹的冰霜之力,用很快的语气对她说道。   夜色很暗,墙院内似乎根本就没有人,从杂乱的兽厩也能看得出,这座院子连同院屋很明显都已经闲置很久了,附近没有丝毫的火光,我依旧不太能看清楚少女的面容,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印象中天真又善良,总喜欢帮助别人的小女孩子。   然而这一次,她似乎终于听清楚我在说什么了。   “...姐、姐姐?!”   那早已经变了声的嗓音,带着难以分清到底是惊喜还是惊惧,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语气,少顷,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啊...   是了。   她是艾丽... 第七十五章 圣诗班的少女(下)   “佩伊洛,姐姐...”   寒夜风微,吹在脸上丝丝凉盈。   头顶的暮色里,两弯亮银色的玄月倏忽间破开云团,将皎洁的银纱徐徐洒向大地,洒向石楼瓦顶间昏暗黝沉的巷子当中。   于是稀薄的微光,慢慢照亮了我面前女孩的面容。   艾丽,真的已经长到比我还高了啊。   这是我在确认了是她,不可能再有错之后,脑袋里首先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一个并不怎么会让人感到高兴的念头。   我下意识地瘪瘪嘴巴,望着像根竹竿似地杵在我对面的人影,蓦然发觉在与她对视时,我居然需要稍微仰起头才行——这样的想法,让我在一瞬间产生了不悦的心情。   什么啊。   站在那直挺挺的,真是晃眼睛...   这之后才注意到几年未见,那早已经从记忆里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成长蜕变成青涩少女的艾丽。~   她脸上的雀斑都已经没有了,齐耳的短发,显得整张脸都很干净利索,清秀的五官变化很大,虽依稀还是能看得出当年的影子,然而比起那时候娇憨的模样,如今的她,俨然已初步显露出身为女人的一丝气质。   恬静....   秀丽...   再加上如今的穿着,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简单与朴素,便于行动的黑色束衣,紧身麂皮束腰,颇为中性的打扮,再配上圣诗班的纯黑色荆棘斗篷,瘦高瘦高的个头儿,让当初那个孤儿院懵懂的小丫头,看上去已经完全褪去了身上的稚气,立在雪地中的冷峻模样,自寒风里飘扬的篷摆,那血红色荆棘花图的衬托下,尤显得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竟然还活着...”她如此说道。   那双倒映着我的眼睛,我仿佛能看到我的脸,正逐渐在她的瞳孔里变得清楚。"   少女脸上的表情,也随之而在我眼中变得清楚,一切细微的变化,从惊讶,不可置信,到难过,到觉得伤感,再到似乎由某种原因而产生的挣扎,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那变化也很清楚的,映入到了我的眼中。   “你真的还活着...”.   艾丽开始摇头后退,情绪大抵混乱到难以形容。   “艾丽。”.   我又叫了声少女的名字,想要上前将她的手拉住。   ...等等。.   她刚才说什么?   她知道我没死?   “为什么?”女孩还在后退,脸上是有些想哭的表情,“你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不像是因为见到我活着,从而激动到想落泪的样子,至少不是因为这个。   说实话,我被搞得有点懵圈了。   事发突然,过于出乎我的意料,再加上知道的信息量又太少,我根本无从判断艾丽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是看着她后退的样子,以及身上那实在无法令我忽略的斗篷,面无表情,低声问道:“你加入了圣诗班?”   “是。”   名为艾丽的女孩点点头,牙齿将下唇咬住:“又怎样...”   她好像因为我问了这句话,心里很是不痛快,强压着情绪在思考着什么,少顷,恍然似是懂得了,语气带上了些许的讥讽:“你果然,是来为王宫里那些躺在酒池肉林中...贪图享乐的贵族牟利么...”   “...什么?”我被她问的不会了。   躺在酒池肉林,贪图享乐的贵族?   维姬她们吗?   啊?   “那,就对不起了...”   嗡——   不再给我说话解释的余地,视线里神迹之光又一次骤然亮起,稀薄的罪障霎时出现,伴随着萦绕的流光将我包裹,少女这一次竟是打算用这东西直接将我困住...哈。   你是在逗我发笑吗,艾丽?   我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被磨没了。   站在原地两秒都没动,任凭那蝉翼似的罪障在周身慢慢凝聚成形,将我的身体完完全全地笼罩住。   我仰头望着少女趁机一跃,跃上了兽厩后方的高墙,上去后还不忘转回头来,再看我一眼,仿佛像是在做告别...你真以为你走得了啊。   哐啷啷啷啷!   金属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响起,少女双手一甩,朝我这边甩来两条金灿灿的锁链,然而还不等链条接近,只听到「哗」地一声,我用缠裹着业火的手指,在那半透明的弧形罪障上轻轻一戳,金光顷刻四分五裂!   下一个瞬间,那飞来的链条就已经被我抓在手里,眼眸中绯红的光芒微亮,整个人就已经破开金光碎片,再次出现在少女的视野,她放大的眼瞳在我眼中清晰可见,正思考着是要将打先打晕还是先打晕,蓦然,有一道速度极快的身影,赶在我出手之前,闪现式的出现在了少女头顶。   而后干净利索,一个手刀切在艾丽的脖颈。   少女的身体猛然一个僵直,白眼一翻,软软倒下,眼看着就要跌落墙头,随即被那人影拽着手一把拉住。   “给你说了怎么就听不懂呢,没有哪个少女能轻易逃出我的手掌...”   他抱着艾丽翻身跳下,嘴里自说自话着,几步走到我的面前,「嗨」了一声,问道:“怎么,看起来你们认识?”   “艾丽。”.   我看着原谅头,面无表情:“卡塔洛玛孤儿院的孩子,最早在寒冬之城认识的,经历过特蕾莎的事。还记得吗,当时我从钟塔下面救了两个出来。”   “哦。”   我这么一说,雷克特恍然大悟:“这是其中的那个女孩子?”   “嗯。”   我点带你头,转身就走:“宅邸怎么样,都抓着了?”   原谅头男人像夹小鸡一样,单手将艾丽夹在腋下,脚步声跟上来了:“应该没有漏的,等回去把这姑娘也关一起,正好你熟悉,醒来后交给你问吧,公主殿下?”   我轻轻蹙眉,没有立刻答应。   ............   等回到宅邸,庭院打斗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东面墙塌了一块,有几颗树倒了,不过看起来倒是都没什么大问题。   那些孩子据雷克特说全部都被抓起来了,有一个受伤重的被送去王宫治疗,其他人都被带到了宅邸主楼的地下室里,我因此才知道原来《我家》连地下监牢都修了——干脆什么时候再修个大寝宫吧?就修成你维多利亚喜欢的样子,我搬走。   巴里、莱恩跑出来问了情况,我告诉他们没事了,都回去休息,让奶奶也睡下吧。   巴里说奶奶有些担心,我于是想了想,便自个儿回去和她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哄她睡着了,才再次走出侧楼,到主楼门前找到雷克特。   “说吧,怎么回事。” 第七十六章 罗斯修斯(上)   寒风呜咽,灯火摇晃。   昏暗的主楼二楼小露台上,圆桌旁,我翘着二郎腿,坐在原谅头雷克特的对面,单手拄着下巴,听他说起近些天王城里麻烦的情况。   “霍格特斯·米勒沃尔法特·罗斯修斯。卡塔尔·J·罗斯修斯的胞弟,西雅图克·波多尔·罗斯修斯的叔父,从圣城下遣过来的大主教,伊森贝尔总教区负责人,王城新币行现任总理事,咨议会神职者派系党首...”   “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老混蛋,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定他的罪。”   “头衔还蛮多的嘛,听起来很麻烦的样子。”   我耸耸肩,说道:“罗斯修斯家族的?那倒是应该挺欠揍...不过卡塔尔是谁?西雅图克又是谁?等等,西雅图克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在哪里听到过来着?   “神圣教会第一骑士团,恩典天枰分团长,风暴之眼西雅图克教骑总督,圣城最强教会骑士。酒馆里有关于他的传奇,同一件事你换八个地方,信不信能听到十二个不同版本,那么一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你怎么可能会不耳熟。”   雷克特说着,语气忽然变得戏谑起来:“他在私下里被戏称为最受少女们欢迎的教会骑士,有不少无脑恋爱骑士小说,据说就是以他为原型写出来的,公主殿下,指不定你以前都有看过。”   “你才会去看那种小说。”我当然不可能承认,于是对男人翻一翻白眼,以表不屑。   第一骑士团恩典天枰分团长?~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有点想起来了。   我在东洲干掉过他的兄弟....   记得没错是弟弟吧?   罗斯修斯家的纨绔废柴一个,死前还曾威胁过我,说他哥哥一定会为他报仇,怎么怎么的——他弟弟名字叫什么来着?~   反正我总是记不住这些龙套角色。   “至于西雅图克的父亲,卡塔尔·J·罗斯修斯,十五年前的时候曾就任过枢机主教一职,和圣·乔治、伊莲娜是同一辈神职者,只是擢升不到两年就又被投票罢免了。”"   但听雷克特继续对我说道:“那是个出身在贫民窟的贤才,性情果敢算是个人物,奈何生前却一直不受上任教宗的待见,满胸的抱负无以施展,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84年的时候病死在圣城了。”   “哦。”.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也就是说罗斯修斯家有名有姓,大概,也许,说不定,需要我稍微留意一下的,就只有西雅图克一个人。.   只是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圣墙吧?   和他的恩典天枰骑士团一起....   “威廉姆斯家族没落后,罗斯修斯家争当现任教宗的第一走卒,为表忠心,没少做一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后来圣·乔治币行就落到了他们的手里。”   “去年大概年中的时候吧,伊森贝尔总行的人员变革总算告一段落,凡是与威廉姆斯家有过瓜葛的几乎都被赶走,霍格特斯大主教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被调任为王城新币行的总负责人...而在那之前,罗斯修斯家族就已经打起了王城债务的主意。”   “霍格特斯等人实际上是提前一年进入到咨议会的,他们的野心可不仅仅是那几百万金币,还想通过与咨议会中立派成员达成协议,来控制和左右女王陛下政治决策的目的...”   “呃,总之呢,这期间那些复杂的弯弯绕,无聊到极致的勾心斗角,我想你也不会有太多兴趣想了解。”   “所以简单的说,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教会失势,第四骑士团在帝国吃了大败仗,币行想要自各国推动加大赋税的计划,一下子就受到了重挫。”   “他们本以为搞定了西尔加亚,假如再能趁机把陷入战乱的切利尔斯城和寒冬城搞定,那么剩下的伊森贝尔王城,拿捏起来就会轻松多了。罗斯修斯家的老狗们对教会的实力太过自信,他们不相信一群雪地蛮子能和所向披靡的教会骑士相匹敌,然而事实终究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瓦伦帝国的获胜,给了咨议会里伊森贝尔贵族们很大的信心,与帝国的盟约更是使所有支持女王陛下的家族都感到振奋无比,他们不再畏于第五骑士团的武力,相反甚至还有人开始觉得,教会骑士也不过只是徒有虚名而已,这样的信心一直持续到女王陛下凯旋而归,咨议会去教会化的事自此正式开始落实。”   雷克特稍作停顿,端起茶杯喝下一口,润一润干渴的嗓子。   “你是了解她的。”   他放下茶杯说道:“不动则已,一但动了,就不会再给对方留有半分余地。”   “这两个月来,整个王城表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我们与那些教士交手已不下十数次了,如今王城教区已经被全面封锁,我们搜集到了那些修士、主教多年来以权谋私,侵吞王国金库财物,窃取国民利益的重要罪证。”   “在你来王城之前,那些人里该抓的差不多都抓起来了,咨议会在女王陛下雷厉风行的动作中,也已经被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遍,事情差不多是该结束了,唯独霍格特斯那老家伙见事不妙,早早就躲起来了,怎么找都找不见。”   “怕是早就跑出城了吧。”我顺嘴说道,“不然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去监牢和他的老教友们团聚么。”   “不,他又很大的可能还在城里,或者城郊外也说不定,总之不会离王宫太远的,他还有想要拿回去的东西。”雷克特说道。   “拿回去的东西?”我反问。   “罗斯修斯家的罪证。”原谅头压低身体,朝我俯了过来,微微眯起眼睛,“甚至可以说是教会的罪证也不为过,今晚他派了那些孩子过来,预计想要从宅邸拿走的,就是那些罪证。”   “罪证?”   我蹙起眉头:“你先前口中的文书?”   “没错。”   雷克特微微颔首:“那是我们挖空心思,才找到并从王城总行的财政秘柜里窃取来的,有关先在西尔加亚实行的那一系列加税政策,其中所征集的税款去向,费用明细,罗斯修斯家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谋取的利益...”   “那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一笔财富,公主殿下。”   原谅头看着我,脸色罕见的严肃起来:“不仅仅是东西两洲的商会,商船,又或者共和国南境那些穷困佃农的钱,那些神棍在共和国扶持了傀儡政权,大刀阔斧改革了土地条款,压榨翡翠之城等地的贵族、农商,逼迫他们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售土地、出售劳动力,不惜以毁灭整个西洲的粮仓为代价,哪怕让所有人都没饭吃,也要为自身谋取到足够的暴利。” 第七十七章 罗斯修斯(下)   “他们甚至不愿给翡翠之城的土地主们,付哪怕是牲畜过冬的口粮钱,而那些几乎算是强抢过去的粮食,罗斯修斯家族转头就会以高价再卖给各国商会,或者是地方粮食紧缺的城主和领主们。”   “那是近乎十倍的价格,公主殿下,并且这个数字,到今年年底可能还会再翻一番。”   说着,原谅头男人笑了起来。   那笑容中带着浓重的轻蔑与不屑:“若是不想饿死,不想被饥民暴民推翻统治,你们就得想尽办法,变卖资产也好,凑钱来买我的粮食,实在凑不起这个钱也没关系,土地能折价,变卖也能换粮...”   “至于卖多少,怎么个换法,那就是由我说了算了。三折算你打点的好,一折卖你不也饿不死么。怎的,不服气?那就想想翻脸的代价吧,如今大半个教会骑士团都是我们罗斯修斯家在养着,你要不反抗一下试试?”   他以剥削者的嘴脸说完这番刺耳的话,望着我眉头一挑:“猜猜看,这些不计后果,疯狂掠夺来的财富...到最后,有多少用在了共和国南境的灾后重建上?”   “十分之一,不足吧。”我揉揉额头,随口猜了个数字。   “呵呵。”雷克特又笑了,没告诉我猜的到底准不准确,“你若是感兴趣,回头都可以让你看看那些文书...垒叠起来差不多快一米高吧,密密麻麻的账目记录,放眼望去触目惊心,有关于西尔加亚南境,又或者亚雷提恩城这些地方,出现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而与之相反,我看到钱款去向最多的几个地方,有圣殿教堂,有第二骑士团团长的老家菲林格勒堡,有第四骑士团的战争支出,有各大主教所谓的「传教」花费,地下监牢的修缮,言报机构的重建...那其中出现次数至多的,不用猜你也知道。”   男人顿了顿,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眯起眼睛:“沉默之堡。”~   “沉默之堡。”~   我们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又同时陷入沉默。   我明白了。.   雷克特——   不,维姬现在手里已经攥住了教会的命门,那份账目里一定清清楚楚的写着,在沉默之堡进行的实验,甚至是整个命运计划第四阶段,所有一笔一笔的花销,用于残害民众所产生的,一切血淋淋的费用。~   而那些费用,居然同样是吸民众的血吸来的。   假如王宫选择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那么本就已经对教会怨声载道的西洲子民,乃至那些商人,贵族。"   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我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居然想在伊森贝尔上演一场同样的把戏,想把女王陛下的咨议会,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短暂的沉默过后,雷克特再次开口:“再加上挑唆插手你们冬之月的战争,罗斯修斯们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所谓圣理衣钵的继承者家族,想要的其实是整个西洲啊!”.   “呵呵。”   听到他的话后,我面无表情的干笑两声。.   “你笑什么,公主?”雷克特眉头微蹙。   “没什么。”   我轻轻摇头,随即皱了皱鼻子,瞪他一眼:“你别再公主公主的叫我了,有完没完。”   “你不说点什么吗?”原谅头略感诧异。   “有什么好说的。”   我背靠着座椅,兀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个新兴权贵,好容易爬到了顶峰山巅,还没站稳,就以为从此便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俗不可耐的三流故事...接下来你们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我懒得再费什么心思。”   说完顿了顿,慢慢闭上眼睛。   “不过有一点,雷克特,我提醒你,可别让克莱尔奶奶再一次陷入危险境地,她身体不好,受不得一点惊吓,你知道的,有任何事情,找我,但别再波及到她。”   “......”   原谅头似乎在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尽管我没有睁开眼,但隐约感觉到他的视线了。   “你变了。”   片晌,他如此说道:“虽然说不上来是哪里,但总觉得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听到我说的这些,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   “是么?”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说不上来是哪里,可能因为我们根本没那么熟吧。”   “喂!”   雷克特听了,像是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那些孩子,哪来的。”我又问。   “孩子?”   似是没跟上我突然跳转的话题,原谅头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啊,你是说今晚的...你在问我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看到那些黑色荆棘花斗篷了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的来路才对。”   “圣诗班预备队?”   “谁知道呢。”   雷克特耸耸肩膀:“不过,差不多可以那么理解吧...回头让人查一下卡塔洛玛孤儿院,他们最近新收了一批孩子,我猜明早再去带人看的时候,会发现大概少了那么几个。”   “圣诗班为什么会听罗斯修斯家族的?”这是我唯一觉得不解的地方。   “嘛,这种事情...”   雷克特故作沉吟,道:“当然是有人不想丢掉王城总币行的掌控权,更不能让教会的罪证真的落到我们手里,大费周章,不知道用什么条件说动了圣诗班...这不像是霍格特斯能做出来的,他没那本事,有人在帮他,至于是谁,你怕是要问问教宗大人了,也许他最清楚...嗯,假如你还进得去圣城的话。”   “又或者,等我们抓住了霍格特斯那老东西,你直接去问他也行,前提是他愿意和你说实话。”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我忍不住皱起脸来。   不等他张口反驳,马上又问:“你的女王陛下呢,我已经到了大半天了,怎么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她还在王宫里,大抵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情。”   雷克特闻言,眉头一挑:“怎么,你还在等她回宅邸?那我的建议是待会儿早点休息,她今晚大概率又要住寝宫的,否则女佣们这会儿早就已经接到通知了...她没派人来知会你一声?”   “没有。”   我摇头,随即瘪瘪嘴巴:“我以为你就是来知会我的,通知我陛下愿意召见我的时间,让我提前准备好面圣呢。”   “......”   雷克特忽然不说话了。   我忍不住半睁开一只眼睛,迎面就看见那张略带谐谑,贱兮兮的面孔。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明知故问,问完就觉得不该多嘴的。   “咳,咳咳。”   男人轻咳着,揉了揉鼻子低下头去,像是在掩饰脸上那憋不住的笑意:“那什么...女王陛下最近要操劳的事情比较多,你也知道,去教会化什么的,可不是只有喊喊口号...也因此会出现很多种不同的声音,她得坐镇会议,这两天人都在王宫休息...”   “你不用给我解释。”   他话没说完,便被我不耐烦的打断:“我懒得听,反正她什么时候见我,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呃——”   雷克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在这时,有风声自头顶掠过,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突然出现,蹲伏在不远处露台的栏杆上,低声说道:“队长,那个女孩醒了。” 第七十八章 分歧(上)   维洛园的地下室,入口位于新修建的主楼其中一间耳室。   穿过一楼设计简洁但却不失品味的雅致大厅,走到大厅右侧的最后一间隔厅,像是特地用于堆放箩筐杂物的房间里,居中修有一条盘旋而下的乌木扶梯,楼梯的位置和造艺都很显眼,不是那种需要刻意隐藏起来的地窖,一进来就能看得见。   我和雷克特沿着楼梯下到地下室,走在我们前面的是两名面熟的坎里之剑成员。   这下面并非我所想象的那样,像是监牢一样阴暗又潮湿的石室。敞亮的地下厅堂,墙壁是由打磨光滑的青白色大理石推砌而成,造型古朴的木雕酒柜统一陈列在厅堂两侧,那上面几乎摆满了年代不一、各大酒庄酿造的收藏级名酒。   整个地下大厅灯火明如白昼,一下来就能看到贯通大厅两头的拱形通道,也就是说地下室可不仅仅只有这么一间大厅,它修建的比我想象中更为开阔,跟随通道至少还能去往两个厅室。   “维姬让人修的?”   我望着满厅的藏酒,闻着空气中略微有些发酸的酒气,忍不住问雷克特。   “不然呢。”原谅头走在我的旁边,耸耸肩膀。   他接着又马上补充道:“不过女王陛下也不可能总盯着修缮宅邸这种小事,很多时候,她也只是提一些自己的想法吧,最后具体弄成什么样子,主要还是看沙尔曼怎么理解陛下的话,嗯...沙尔曼通常都会过分理解陛下的话。”   说的也是...   沙尔曼,有时候总觉得是个一言难尽的人呢。~   说起来,今天在宅邸里没有看到她?   “沙尔曼呢,呆在维姬身边吗。”.   想到顺嘴就问了,然而雷克特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她不在王城,半年前就辞去女佣长的职务了。”~   咦?   我转过头去看他。"   “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吧,这个我不好说,回头你单独去问女王陛下,她会告诉你的。”   “......”.   好吧。   反正人已经走半年了,如今说起来,倒也不再是什么要紧的事。.   虽然沙尔曼的离开让我有些倍感意外,然而现在却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两名坎里之剑将我和雷克特领向其中一条通道,通道并不算长,穿过拱门没几步,就被前面一道厚实的木门拦住了。   那其中女性的坎里之剑很快取出钥匙,为我们打开了门,门后面是另一间与酒窖差不多布置的空间,只不过这里再没有酒柜了,有的只是几张木桌,几把椅子。.   通亮的火灯,照映出堂室两侧沿墙壁凿出的排水渠,有道身影被铁链锁住了手脚,碎布堵住嘴巴,随意丢在排水渠的旁边,另一名矮个子的坎里之剑在旁边蹲守看着她。   是艾丽...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半湿透了,见到我们进来,愈发死命地开始在地上挣扎蠕动,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我。   “其他孩子呢?”   我皱着眉头问,只是看了少女一眼,便不再与她对视。   “在另一间密室。”   带我们来的两人中,那名男性坎里之剑笑着说道:“因为队长叮嘱说女孩由您和他亲自审,所以我们就只把她单独关在了这里,本以为今晚会呼呼睡上一晚,没想到却醒来的这么快...她应该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素质也最好的。”   “嗯。”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们在点着油灯的桌前坐下,雷克特坐在我的旁边,身材很好的女性坎里之剑站在不远处,望着其他两名男人,将艾丽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带过来了。   “呜呜——”   少女奋力挣扎着,满脸怒容,我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一直到感觉她稍微冷静了些,这才挥挥手,示意取下她口中的碎布。   “脚镣也解开吧。”视线又望向艾丽的双脚,我又说道,“她跑不了。”   两名坎里之剑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望向雷克特,看到他点头后,才蹲下去给艾丽将脚镣解开了。   “坐。”   我目光淡然,示意少女坐下来说话。   然而少女虽然情绪平静下来了,眼睛却仍然紧盯着我,我看到那里面有怒火,有固执,有伤心,有困惑,就是看不到哪怕一丝的妥协。   我于是也仰头看着她,目光与少女对视。   ...艾丽这身高,看起来都快有一米七了吧。   怎么几年没见,感觉就像是被人捏着脑袋攥住脚,整个身子都给硬生生地拉长了?   有必要这么长个子吗...   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看起来根本都不协调好吧。   她今年多大来着?该有十五岁了吧,女孩子十五岁是要好好长肉的,有些地方没有肉,出门脸上也没光啊。   乱七八糟的想法,自脑袋里霎那闪过,我下意识的又将目光瞅向艾丽的胸脯,见那对荷包鼓囊囊的,由于衣服斗篷被打湿了些许,突起的线条便显得愈发明显,我蓦然间想到先前踢她那一脚时的柔软感触,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心里忽然间有些不愉快了。   算了算了,你喜欢站那就这样站着吧。   不过——   “先把她身上的斗篷脱了,我看着碍眼。”我对着两名坎里之剑说道。   艾丽问闻言一愣,紧接着,情绪马上又变得激动起来了。   “干什么!你们别动我——”   “士可杀不可辱!今晚就是死在这里我也认了,斗篷背后的荆棘花是我宣过的血誓,它将代表身为圣诗班所肩负的责任和荣耀,伴随我直至死去!你们想如此折辱一名战士的信仰,我艾丽就是死,也会瞧不起你们,瞧不起你——”   少女一边声嘶力竭的喊,一边拼了老命似的挣扎,我看得直皱眉头,连忙摆手阻止,待两名坎里之剑停下动作,这才幽幽反问:“责任?”   “荣耀?”   我看着她的脸,蓬乱的头发,再看她背后的血色荆棘花斗篷,嘴里念叨这两个名词的同时,忍不住就露出轻蔑的嗤笑。   “圣诗班也会讲这些吗,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了...艾丽,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说来我听听吧。”   “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艾丽忿然作色。   “你叫我一声姐姐。”   我弹了弹指甲,将小拇指尖放在嘴边,轻轻一吹:“我就有那个义务,把你从歪路上给揪着耳朵拽回来。” 第七十九章 分歧(下)   许是这一声「姐姐」,又或者这句话,不经意间触动了少女心中最柔软的某处,她愣了一下,眼中饱含的怒火,有那么一瞬间退去了。   但旋即却马上反应过来,大声朝我吼道:“我才没有走上歪路!”   那模样有些像是小孩子被激起了逆反的心理一样,少女突然间就显得悲愤异常:“走上歪路的是你们这些人才对,不是我!”   夹杂着愤怒,委屈,却仍旧带有少许稚气的娃娃音,回荡在空旷安静的地下密室里,将那两名本已经放松后退的坎里之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再次上前,就要将少女重新制服。   但脚下刚刚一动,就被雷克特一个眼神制止住。   另一边,少女则对她现在所面临的情况丝毫不惧,眼神凌厉,泛着微微的通红,愈发愤怒的对着我们喊道:“你们到底明不明白,世界现在正在面临着什么!”   “你们知不知道,远在西尔加亚的圣墙脚下,那些抱着满腔热忱,为子民安生死守而不退的骑士、教士们,他们每天洒了多少滚热的鲜血!”   “而在那片荒芜的死地,又有多少的人,在痛苦的折磨中慢慢死去!”   “你们知不知道...”   “教会,圣诗班!为了保住你们脚下的这片净土,保护人类不受恶魔的侵害,为了能让你们维持现在这样安逸幸福的生活,他们有多少的人,都为此默默献出自己的性命!?”   突如其来的怒斥,语速飞快的一连串反问,直接将毫无心理准备的我和雷克特,问得当场懵住了。~   怔怔看着她的同时,但听少女冷笑一声,清了清嗓子,望着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样子,便将声音稍稍放低些了:“不,你知道,你们都知道。”   “你们又不是那些贩夫皁隶,什么也不懂被人蒙在鼓里,你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大人,你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可是你们却装作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管,谁也不理会,你们觉得反正那都是教会的事情,和你们都没关系,不对吗?”   “瞧瞧你们多么聪明,多么的有默契,你们就像围绕在虚弱雄狮身边的那群鬣狗,就等着圣墙哪一天倒了,等那些拼命的修士骑士都死光了,你们正好一窝蜂的冲上去,喝鲜血啃骨肉...”~   “......”   我愣了片刻,总算弄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艾丽...”   正打算开口打断她,却见少女蓦然间一抬手,纤瘦的食指,指尖分别朝雷克特和其他三名坎里之剑点了点:“他们!这些人!”.   她虽然指着雷克特,眼睛却从始至终都在盯着我的脸:“以及王宫里享宴作乐的那些达官显贵,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趁着西洲危难之际,趁着教会倾尽全力,赈灾济民,全力对付圣墙那边的可怕敌人,顾不得其他事情的时候,他们背信弃义,非但不愿再履行原先的承诺,还要把霍格特斯大主教赶出议会,赶出币行!”.   “你们不就是觉得教会已经穷途末路,自顾不暇,所以才想要趁此机会,独吞王城总行那数百万金币的库存么!?”   “可在做这些事之前,谁可曾还记得!当年如果没有教会的从中帮助,伊森贝尔王宫的金库,说不定到现在还是空的呢!”.   “艾丽。”   我叫了她第二声,秀眉几乎都要皱在一起了:“停。”   可少女很显然已经喊上头了,对我的话根本就充耳不闻,只瞪着一双红通通的杏眼,立刻又将谴责的矛头对准了我。   “我本来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变得沙哑,“你知道么,我那时有多么的崇拜你,喜欢你...”   “我真的好崇拜你,你是我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哪怕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哪怕在离开王城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动摇过很多曾经坚信不疑的念头...”   “可是不管我再纠结,有多少日思夜想都想不通,分不清到底是对是错的事情...当我在那年的言报上看到你的消息,我看到你...你...”   少女说到自己开始哽咽,「你,你」了两声,终究还是略过了她当年看到言报时的心情。   与此同时,雷克特挥手让其他人悄悄离开。   “那一瞬间,就好像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所以,她是知道我「死亡」的消息的。   那么——   先前在看到我时,那句你「真的」没死,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板着脸,不再开口,仰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仍是我心目中不朽的英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圣殿教堂,不是英雄归来时隆重又盛大的授勋仪式,不是站在万千拥簇你爱戴你的人群里,仰望你的英姿...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见到你,为什么!?”   女孩终于潸然泪下,在我平静如水的目光里,慢慢低下头去,泣不可仰:“姐姐,你为什么会和这些人在一起...”   “你难道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吗...”   “为什么要和这些坏人,沆瀣一气啊...”   “为什么啊...”   她「呜呜」地哭着,很是伤心。   那三名坎里之剑此时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我和雷克特谁也没说话,看着站在那里抹眼泪少女。   少顷,男人对我呲了呲牙,似乎有些头疼的说道:“听上去...似乎还有不浅的交情来着,嗯?要不你们先聊?我出去吹吹风去?”   他不等我回答,便挤了挤眼,径自也离开了桌前。   雷克特走后,少女又抽泣了一阵,终于将头重新抬起来了,红肿的双眼再次向我望来,眼神坚定。   “所以,他们就是这么告诉你的。”   我望着她的样子,勾起嘴角漠然一笑:“众人皆醉我独醒。拯救西洲苍生的伟大重任,就只能落在教会,又或者圣诗班的肩上?”   “难道,不是么。”艾丽反问。   “艾丽。”   我并没有与她辩驳的兴趣,转而岔开话题:“这两年,都呆在哪里?”   “......”   丫头倔强着脸不回答,而我也并不在意,其实心里多少已经有点猜测了。   “有没有时常到外面看一看,看一看如今的西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用你自己的双眼去确认,而不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第八十章 你见到她了   对视着少女饱含委屈、怒气的眼神,我的目光依旧无比淡然,语速缓慢:“你觉得是教会在尽心竭力,救灾济民,那你有没有去到灾情最严重的西尔加亚,到西尔加亚的南境好好看过。”   说这话的时候,脑袋里蓦然闪过的,是亚雷提恩城那条最繁华的街,和蜷缩在街道最阴暗的角落里,靠着残渣泔水为生,蛆虫一般活着的流民们。   “你看看那些遍地饿殍的地方城池,充满着污垢和尸臭的腐烂街巷,那些瘦骨嶙峋,仿佛随时都会跌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的人们,神圣教会,圣殿教堂,又或者驻扎在那里的第二骑士团,究竟是怎么救济他们的。”   “艾丽。”   眼见少女张嘴就想辩,我摆摆手,抢先将她的话堵了回去:“你知道人为什么要吃人吗。”   “我——”   艾丽大抵本是有话想说的。   然而在听到我刺耳的问题后,话就一时间卡在了喉咙。   “与真理之门发生战争期间,我见到过吃人的事。”   歪着脑袋想了想,没理会她脸上复杂的表情,我径自说道:“那是个被誉为共和国小粮仓的美丽地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挺拔的松树。可它的美丽并不能让它逃脱战争的摧残,军队行进到那里的时候,附近村镇的佃农、从各个地方逃难过去的流民,因为没东西吃而发了疯。”   “他们受到异教徒的蛊惑,与城内的叛徒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杀死了城主,杀光了城里所有老人孩童,尸体烹煮吃肉。”~   说话的同时,我观察着艾丽的脸色。   “他们太饿了,异教徒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迫,那时候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把肉吃下去。”.   我看到她露出些许不可置信,无法想象的表情,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见到过那些吃人者,也亲手杀了好多个。”~   我想了想,没有再将其他的事情说给少女听:“不仅仅是吃人,他们犯的是十恶不赦的罪过,纵使上十次绞刑架也不过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犯下不可饶恕的恶行,在那同时,他们也是受害者。”   “他们是涝灾的受害者,战争的受害者。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畜牧,被灾害,被异端毫不留情的抢夺,他们不吃人就得死,所以他们吃了。”"   说到这里,我稍作停顿。   “但是艾丽。”.   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少女:“如今战争早已经结束了。”   “那些穷凶极恶的异教徒,也早就被教会的英雄骑士们击溃千里,纵使那也让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战争早已结束,真理之门已经彻底消亡,我亲眼见证,他们再也祸害不到西洲大地神的子民们了。”.   “而你口中的赈灾济世,教会早在前年的时候,在战争结束没多久后,就应该开始所谓的倾尽全力实施,到现在至少有两年过去,那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假如真已经多到再也无暇顾及除圣墙外的任何事。”   “假如事情真的是这样,如你所想——”.   我将身体向后仰去,靠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在桌子上「咚咚」敲了两下,将眼眸眯起来,仔细看着少女脸色细微的变化。   “这时你却意外的发现,在那些表面文件的记载上,所谓赈灾力度最大的城市,商车往来,骑士穿行的街道里,仍然还存在有人吃人的现象。”   艾丽的表情蓦然怔住了。   “你、你是说...”   她语无伦次,想说些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信我。   “艾丽,你也不小了。该是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了,你觉得他们之所以吃人的理由,还能剩下什么呢。”   我继续问道,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了。   “我...”   “或者我换一种问法。你觉得如今是谁在剥削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又是谁,夺走了他们救命用的食粮呢?”   “......”   丫头红肿着眼睛,苦着脸,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我了。   她站在那里,再次低下头去,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攥的都有些发白了,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心里其实是有数的...   虽然很多东西并未亲眼所见,但她心里是有数的。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看到艾丽重新抬了起头:“我听懂你在说什么了。”   火光之下,少女的脸色几近涨红到了耳根,表情难说是哀伤还是苦痛,眼眸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怒火:“他们对你不好么,姐姐...”   ...什么?   我眉头紧蹙,一时间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圣诗班,还有教宗大人,他们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要如此诋毁教会的名声...”   “为什么?”   颤抖的、压抑的声线所说出的话,陡然间让我感到一阵愕然。   那愕然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之后,便是油然而生,发自内心的某种失笑感:“所以,你信他们。”   我朝着少女轻轻点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艾丽的眼神分毫不退让,带着一丝丝的决然,与伤感,她倔强说道:“别想了,我是绝不会告诉你,霍格特斯大主教的行踪的。”   可你这话不就等于承认了,你们这些孩子,手里至少掌握有他的线索吗。   哈...   还只是个小女孩子而已啊。   “我对那什么大主教并不感兴趣,艾丽。”   我对她说道,面无表情,从桌前站起身体:“我来这里,并非你所想,是来瓜分教会利益的,我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我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不过我的确是来找你眼中的...怎么说?只贪图享乐的伊森贝尔王宫贵族?那些你痛恨的敌人,她们正在做的事情,无论对或者错,也都远非你所能想象的...算了,你不信我,我也没必要和你再做解释。”   许是我望着她的眼神,让少女感到了一丝丝的心悸,她抿着嘴,以为我要对她做些什么了,便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慢慢后退。   “呵。”   我轻笑一声。   她现在对我有着很深的戒备...   想想也是。   若真的呆在圣城,由圣诗班训练(洗脑)至少三年的时间,身处在那样的环境,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再轻信我。   算了...   “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吧。”   就在这地下室里,让她自己冷静冷静。   抱着如此的想法,我不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了,抬脚就朝出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   没几步,就听见艾丽在身后出声喊道:“我们还没有说完,你别想走——”   “回来,我们说清楚!”   我仍旧不理会她。   “为什么选择站在他们一边!”   “为什么要和教会为敌——”   “停下!”   那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密室里,清脆而又焦急。   “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有人告诉我,是她重新给了你能够奔跑的双腿,是她赋予你本不会再拥有的自由!你这么做,对得起那个人吗!!”   蓦然间,我停下脚步。   猛地将头回了过去:“你见到她了。” 第八十一章 风平浪静   “你见到她了。”   嘣——   那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凌冽的风啸便已经自地下室里骤然刮起,沉闷犹如鼓雷声,尘烟在那声音中炸开了,飞灰里一双猩红眼眸蓦地一闪!   下一刻,在还未反应过来的高瘦少女视线里,比她矮了近半个头的姐姐,伴随着将她短发瞬间吹至脑后的猛烈气流,和那双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红色眼睛,霎那的时间里,便已经「凭空」又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仅仅是咫尺的距离。   那双漂亮到有些不真实的眼眸里,血一样的光泽正在慢慢褪去,死盯着她。   “她在哪里。”我如此问道,仿佛轻描淡写的语气。   听上去非常冷静。   “...啊!”   艾丽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剧变。   她被吓到了,脚步仓惶后退,随后便听「嗡」地一声颤吟,金色的华光自少女周身闪烁亮起,神迹流转的光晕自身前开始凝聚,形成薄薄的光幕,横在我与她之间——然而那光幕根本来不及成型,我抬起手,反手一巴掌,「哗」地一声,将其拍地稀碎。~   “呃...”   艾丽愈发仓惶的后退。.   她慌乱无比,情急中后腰「嗵」地撞在了桌角,那桌上的灯烛被她撞得一阵摇晃,少女旋即也捂着后腰,一阵踉跄。   我看着她狼狈慌神的模样,脸色平淡,蓦然间脚步再次一转,身影「唰」的移动回到桌前,轻扶一把艾丽,另一手扶正即将歪倒的烛灯,以几乎肉眼难辨的速度,眨眼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告诉我,艾丽。”   我将左腿搭在右腿上,背靠座椅,眼眸像猫儿一样眯起来:“她在哪。”"   “......”   名为艾丽的少女杵在那里,不知所措,眼神惊恐,瞳孔颤抖...她望着我,像是无处可躲的仓鼠在望着它的捕食者。.   我吓坏她了。   这时厅堂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满头绿藻的雷克特自门后的昏暗里探出一个脑袋:“怎么了,怎么了?”.   男人显然是听到动静然后过来查看了,然而哪语气听起来好奇要远远胜过担心,我没有理会他,依旧盯着艾丽,以类似维姬那样的命令口吻,淡然说道:“坐下。”   少女一个激灵,马上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面对着我,将腰板绷得笔直,双手交叉搭在小腹,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不再说话,一晃也不晃了,连眼睛都不敢再看我。.   而我也同样沉默下来,看着她躲躲闪闪的样子,快速开始思考。   艾丽见过罗曼尼医生。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王城的?记得没错的话,是我在决定去西尔加亚干掉异教徒的前夕,从王城临行之前...那段时间罗曼尼医生在哪里?   拉贝利尔大峡谷吗,还是圣城?   她是以什么目的接近艾丽的,又为什么会特地告诉她这些话...   从我与艾丽短暂交手的情况来看,她的天赋算是有一点的,相比起寻常教士肯定优秀得多,但却远远谈不上惊艳绝伦的程度。   艾丽并不特殊,像她这样的孩子,圣诗班应该不会缺,今晚来的哪个都差不多,不可能是因为这个才引起罗曼尼医生的关注,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是冲我来的...   罗曼尼知道艾丽和我的关系不浅,所以有意接近她的?可是目的呢——那女人知道我还活着?否则艾丽为什么会在看见我时,说出那种仿佛早已预料到的话。   我就是镇国公主的消息,已经彻底公开出去了吗?   不...   不可能这么快的。   脑袋里思绪万转,我对艾丽说道:“是你告诉了她,你认识我。”   “不、不是...”   少女对上我的目光,猛然间又打了个激灵,身体紧绷的厉害,说起话来都有点大舌头的感觉。   她在发抖...   难道我刚才表现出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你是怎么加入圣诗班的。”   “......”   “她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些话,是想通过你来告诉我,对吗?”   “......”   艾丽抿着嘴什么也不说了,满眼只剩下不安和惶恐。   假如说先前她那样叫嚣吵闹,是因为有我在所以才显得有恃无恐,那时她清楚无论自己如何闹腾,我都是不会真正伤害她的。   那么现在,她就像是陡然间失去了羽翼保护的小雏鸟,总算明白什么是害怕了。   我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   随即蓦然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艾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想躲开,没敢躲。   “...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他们就好。”   我如此说道,顿了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知道走出木门,少女也没有再对我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   回到亮敞的酒窖大厅,满脸八卦的雷克特早已经在通道口等候多时,见到我出来,立马就跟在身后,问:“你们,聊的不高兴?”   我径自走着,没有理他。   “嗯?我听见那丫头喊了些什么...后来怎么没动静了?你没问她霍格特斯大主教的下落?这帮孩子应该最少知道一点什么。”   “嗯,他们的确知道一些。”   我点点头:“让你的人先去盘问其他孩子吧,留那女孩独自冷静两天...别再让她和圣诗班的其他孩子接触。”   “哦~”   雷克特在背后发出怪声。   “还有。”   想了想,我又补充一句:“别对她动用私刑。”   “你当我们坎里之剑是做什么的?”   男人听了,似乎有些没好气:“我们是王国最训练有素的战士,不是那些给教会看守地下监牢的混混,他们还都只是孩子,王国的战士不会对孩子随便动粗的。”   “......”   是吗?   我瘪了瘪嘴,没有接他话茬。   “你不会信了那丫头的鬼话吧?”雷克特不太放心的追问。   我于是回头瞪了他一眼。   沿着回旋的阶梯出了地下室,回到雅致的大一楼厅,宫廷女佣们已经在做着一天最后的清扫工作了,我转头望了望窗外,见天色早已黑如碳墨,这才意识到差不多该到睡觉的时候,转身便想和雷克特道声晚安,随后却陡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不是,我今晚睡在哪里?”   ............   心心念盼着我回家的克莱尔奶奶,居然没有让人提前为我准备好休息的房间和床铺,连巴里和莱恩也都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要说其中的原因,用屁股想也知道,当然是维姬。   问过之后我才知道,那女人老早就吩咐过她的新女佣长,叮嘱说一定要把克莱尔奶奶安排住进我原先的房间,理由是要让奶奶觉得有人气儿,本就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睡在主卧也是她「小孙女儿」的房间里,当然要比睡在冷冰冰的客房要舒心。   至于我回来以后到底要睡哪里?   我们深思远虑,冰雪聪明的女王陛下,自然也早就安排的妥妥当当——她给奶奶说主楼的大卧室就是我的新房间,每天都要有人打扫的,并且还点上所谓「我最喜欢的香薰」,说我闻不得灰尘的味儿,怕过敏。   但那其实是她的卧室。   喜欢点香薰的,也是她自己。   而我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后,面无表情坐在墙头想了快十分钟,最后觉得还是算了。   睡主楼就睡主楼吧,反正今晚她不在,没必要非得睡房顶,有软床当然比躺在硬瓦砾上好,我用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这一晚,风平浪静。 第八十二章 女王召见   当我从宽敞柔软的大床上醒来,掀开盖在身上,轻如纸张却暖和馨香的鹅绒绸被,蓬乱着头发,耷拉着眼帘,任由窗外的阳光照射在我脸上,我环视着一夜过后却仍旧显得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人的卧房,心中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维姬昨晚竟然真的没有施展她的千层套路。   因为按照她一贯的风格,既然早已经把「前期铺垫」工作准备好,那么肯定就是在等着套路我了,什么忙的回不来之类的,雷克特一本正经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反正是不信的。   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尽管睡眠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但当有舒服的床,暖和惬意的房间时,能踏踏实实将自己裹在被窝里的感觉,还是会让人觉得蛮舒心的。   而倘若睡不踏实,就会觉得尤其的不爽。   昨晚夜深时,我躺在床上,脑内预演了至少十多种接下来有可能会遭遇到的套路,比如那女人说回来就回来了,喝的醉醺醺然后搞突然袭击,又或者等我洗澡的时候发现没有换洗内衬,叫人来送结果她出现了,等等等等。   迷迷糊糊的,满脑子都是她真要来,我就怎么怎么,毕竟都上多少次当了,自认为我早就已经摸清楚了她的套路,本来打算趁此机会,对她来一次反套路的。   好以此告诉那个女人,别总认为随随便便就能拿捏我,我和当年可大不一样了,已经对你了如指掌。   这样的心态,随着夜幕的越发深沉,逐渐演变为「她应该快出招了」,「搞什么东西」,「再没动静我就要睡着了」,「奇怪,她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是新的套路」,「她不会真不回了吧」...   “真放我一个人睡在这儿?”   于是到了早上,当我发现我真的是一个人睡了一整晚的时候,我的心情其实是非常复杂且微妙的。~   这种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微妙感,让我从醒来开始就一直感觉心不在焉。   直到我为克莱尔奶奶特地炖好一锅补汤,我们坐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吃饭,然后女佣长匆匆忙忙走进来,告诉我女王陛下传唤我进宫为止,那股微妙感才逐渐消退了。.   或许她是真的忙到顾不上我吧...   如此想着,等早餐过后告知奶奶一声,便随着雷克特一起乘坐角马车,在一众御卫们的护送下,奔驶向金碧辉煌的王宫。~   路上,同坐在车厢里的原谅头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眉头一扬,诧异问道:“咦,你梳过妆了?”   “梳什么妆。”"   我将头瞥向车帘外,望着冰雪消融的街道,语气轻描淡写,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你至少涂了唇粉,打了面霜...还有腮红?蜜粉?化的有些淡,不仔细看看不太出来,不过很适合你。”.   雷克特轻拍两下胸口,像是在真心夸赞我的样子:“这身宫廷裙袍,配上紫黑色的蕾丝小礼帽...啧啧,举手投足间都是神秘和优雅的味道,早上可没少花时间吧,嗯?我可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希尔维嘉小姐。”   “闭嘴吧你。”.   我不想让他再絮絮叨叨下去了,这些恭维的话听到耳朵里,并不能让我感觉到很开心。   “女王陛下想来会格外喜欢今天的你。”.   然而雷克特却反而愈发来劲,充满兴趣的望着我,语气略微调侃起来:“你知道,她总是愿意让你显得更成熟一些,今天这一身,都是从她为你准备的衣柜里翻出来的吧?”   “昨晚的审讯怎么样,有眉目了吗,在这里逼逼叨叨的。”我没好气的强行岔开话题。   而听到我问起这个,雷克特便也再没心思招惹我,他目光同样望向车帘外,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孩子比起女人还不好对付,更何况是一群被洗脑的死忠教徒。我看得出他们是很害怕的,但宁可死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而且我据我的判断,他们十有八九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   “什么都不清楚,敢来这里送命?”我皱眉道。   “也许只需要几句煽动性的话就可以了。”雷克特耸耸肩膀,“孩子嘛,倘若满腔热血,就特别容易被那些瘪三蛊惑利用,有时甚至钱都不用出,让他们认为自己代表的是正义,这就足够了。”   ............   角马车抵达王宫,韦瑟里斯管事很绅士地扶我扶下了车厢,雷克特从另一边自行下来,稍作整理袖口。   我抬头望着依然如记忆里那般,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宏伟宫殿,同时也注意到自己一下车,就成了宫前广场往来贵族们的视线焦点,瘪嘴的同时,让管事先行进殿通报去了。   “雷克特先生,许久未见。”   很快就有人主动上前,与原谅头开始寒暄起来。   “哦,我亲爱的雷克特爵士,我听说昨夜隆道尔街的维洛园邸出了些事情,您没受伤吧?可恶的咨议会毒瘤们狗急跳墙了,您最近可得千万小心...”   “不过这恰好也说明他们已经走头无路,我在这里提前预祝您与雷克蒙公爵大人的胜利...对了,女王陛下近来可还安好吗。”   前来攀谈的都多是些看起来颇有身份的人,年轻一些的也有,还有一名上了年纪的伯爵大人,印象中宫前广场总是少不了这些安闲贵族,他们在雷克特面前都把姿态放的很低,尽管论起地位,这些人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呃,请问这位尊贵的小姐是——”   很快便有人将话题引到我身上来,随即大家也都自然地将目光看向了我,他们大抵早就注意到了我的黑发,然而小礼帽上的蕾丝网纱,却是将我本就很小的脸挡下大半,所以他们看不清我到底是谁——即便是看清了,也没几个真能认出我的吧。   于是便静等着雷克特的介绍。   然而雷克特没有对他们介绍,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女王陛下的贵客」,随即便以面见陛下为由,推脱着与我一起,告辞离开了。   然而没走多久,还是会有人上前寒暄。   从宫前广场到王宫大殿的这一路上,几乎能见到的贵族都很热情的在和雷克特打着招呼,且基本上都带着些许讨好奉承的态度,有的甚至能让我感到卑躬屈膝的程度——他一个坎里之剑的队长,虽然厉害,以前就连贵族也都根本算不上,这才几年时间过去?   已经是王宫当红炸子鸡了。   嗯,绿毛炸子鸡。   可见跟对领导,究竟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炸子鸡将我引到了大殿后花园处,有两名看起来很精明的女佣看起来早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见到我们过来,立刻就迎上前:“公主殿下,雷克特队长,请随我到长风亭处,女王陛下正在那里等候二位。” 第八十三章 维姬的态度(上)   我和雷克特在两名女佣的指引下,从王宫后花园的长廊漫步而过,走向前方那皑皑积雪的更深处。   冰雪消融期间,空气自然就变得越发寒冷,连雷克特都忍不住哈着白气搓着手,鼻头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   花园里没有沁鼻的馨香,也没有印象中五彩斑斓的艳丽花丛,素白的雪像是为整个世界裹上一层绵云,唯独长廊两边那本该是作用于陪衬点缀的常青树,被冬雪冰凌尽遮盖的茂密枝头,开满了样子毫不起眼的紫红色怪异花朵。   那花朵的样模样真是说不出的丑陋,仅有的两片花瓣就像两块被冻得发紫的肉,垂在树杈分布的密叶之间,通常都被青翠又漂亮的叶子挡住,偶有露出来的,花瓣上分布的纹路,就仿佛老蜥蜴身上的鳞皮,而被花瓣包在其中花蕊,则更像是什么果子吃剩下的尖核...看起来真的有点丑。   但它的花叶却真是葱绿水灵,翡翠一样的色泽,形状犹如展翅欲飞的化蝶翅膀飞,非常漂亮,漂亮到会让人觉得费解,为什么这么好看的花叶,却非要陪衬着它丑而多余的花朵。   为什么修建如此瑰丽的王宫后花园里,会被人栽上这样奇怪的景观树。   “公主殿下,雷克特队长,长风亭到了。”   穿过长廊,来到一片小空地之后,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空旷的雪地,四周围布置有喷泉和造型颇具艺术气息的花坛,花坛里自然也是没有花的,泥土被积雪所覆盖,怪花树零零散散栽在周围,而空地最中央的位置,赫然矗立着一座石雕凉亭。   偏宫廷风的浅绿色穹顶之下,硕大的圆石桌上摆着很丰盛的茶点,桌边斟茶的是一名瘦瘦的金发女人,头戴冠冕的维多利亚女王坐在桌间,身着一袭赤红袍裙,肩上披着繁琐华贵的绒毛披肩,雪白的脖颈上,戴着一条从很远看去就在闪闪发光的红宝石项链。   她端坐在那里,也并非刻意,然而腰板永远挺得笔直,此时正与人交谈着,声音不大,脸色一如既往,冷得像是凝冰,再配上她今日的装扮,整个人就显得气场异常强盛,王者风范尽出。~   而她的周围,几名气概非凡、不怒自威,上了年纪的长辈贵族们,从穿着的品味就能看出身份必定显赫,但却多都摆出一副谦逊聆听的姿态,他们望着女王陛下,时而有人沉思,时而有人含笑点头,回上几句。   当我和雷克特走过去时,交谈声很快停止,所有人都跟随着女王陛下的目光,将视线投向我们。.   “瞧瞧这是谁!”   那其中一名中年贵族热情道:“我们亲爱的雷克特先生,你看起来气色真不错,昨夜的行动可还顺利么?”~   “安托尔伯爵大人。”   雷克特朝对方点点头,笑道:“托您的福,都抓住了。”"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我就说嘛,凡事儿放在雷克特先生那里,你们根本就不必多虑。”.   “罗斯修斯家那个老狐狸呢?”   “还在审。”.   “证据都在我们手里,他跑不了的...”   几人寒暄一阵,目光有意无意都朝我瞥着,谁也不主动发问。.   少顷,女王陛下敲了敲桌子,发话说早会就到这里,众贵族们便纷纷起身告退,女佣为我们端来新的餐盘和茶具,我和雷克特在圆桌前坐下,有人凑过来为我斟上满杯热茶,我抬起头,这才发现那斟茶的金发女,是维姬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妹妹...她叫什么来着?倒茶时还不忘偷偷对我眨眼睛,但我没理会她。   “用过早餐了么。”   坐下之后,见伊丽莎白女王一边切着盘中的餐点,一边很随意地说道:“没有的话,先吃点吧。”   她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从刚才起就没有正眼好好看过我,我于是坐在那里也没说话,对石桌上满满的清淡素食很不感冒,没什么胃口。   倒是雷克特毫不客气,二话不说拿起刀叉,吃的滋滋有味。   等了一会儿,女王陛下大抵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细嚼慢咽吞下嘴里的食物,结果佣人递去的餐巾擦擦嘴巴,这才终于舍得将视线望向了我。   她应该是想说什么的,然而看到我的瞬间,眉头一挑,话到嘴边就停住了。   哼。   终于注意到我收拾自己了...   然而稍作等待,本以为会有的夸赞并未到来。   维姬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般,放下餐具,转而又看向了凉亭之外,那些被积雪覆盖的花坛,以及花坛附近,栽种的几株奇怪树木。   “还记得这树么。”她蓦然道。   也不等我回答,便又说:“冬幽兰,本以为在王城永远不会开花的,现在却开了。”   冬幽...啊。   我想起来了。   是那个,只有在大雪天才会开花的树。   维姬和我说过,它的花很丑,又不起眼,所以人们希望它永远不会开花,它是最适合伊森贝尔气候的景观树。   它现在开花了...   果然很丑啊。   “......”   不对,我才不关心这个嘞。   心里如此想着,话却是脱口而出:“我以为你会种蜜果树。”   我记得上一次她带我看王宫的花园,那时候是在三楼的私园里俯瞰,当时还没有这些树。   “这不是我要求种的树。”   维姬说道,看了我一眼:“我不会在意这里种什么树,更不会在这里种下蜜果树。”   什么意思?   这才多久没见,她怎么变得这么神叨叨的?   她都没夸我今天穿的好看!   “宅邸里的蜜果树,去年已经产下第一批蜜果了。”女王陛下又说,“那些果子放在库房里,没人吃,后来烂了一些,我就让佣人把剩下的拿走分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一如从前,看不到什么情绪。   “她在怪你不回来看她。”但这时候,她那人才妹妹站在旁边,冷不丁的插嘴了,说完马上就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艾雅瑞拉。”   “在!”   “回寝室面壁,不到午时不许出门。”   “...啧。”   斟茶女咂了咂舌,放下茶杯,默默离开。   “我那时,没办法回来。”   望着那逐渐远去,挑事之人的背影,我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解释了。   尽管知道没那个必要。   “维姬。”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维多利亚对我的态度有些冷淡,虽然她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那副样子,态度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我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出来。   于是早上那股复杂的微妙感再次涌上心头,很不是滋味儿,我心底有些烦躁了,不打算再和她扯这些莫名其妙的,摘下摆弄了好久才戴上的蕾丝礼帽,胡乱丢在桌上:“圣城被封禁了,知道么。” 第八十四章 维姬的态度(中)   “嗯?”   维姬还没有说话,正在吃东西的雷克特惊觉抬头,延伸诧异,向我望来:“什么,圣城?”   看上去他是不清楚这件事的。   然而维姬却神色镇定,低下头,慢悠悠往嘴里送了口热茶,视线不经意间,朝我丢在桌上的礼帽瞥去一眼。   “那顶帽子,是我在默斯韦尔街,一家蕾丝做工最好的店里挑的,全西洲只此一顶,我很喜欢。”她如此说道,气定神闲。   很显然,这女人对我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你和圣乔治那边,照常保持着通信的吧。”我问道,没什么心情再和她聊起礼帽的事情。   维姬将头又抬起来,挑眉看了我一眼。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转而像是心不在焉,看过我一眼之后,便放下手里的茶杯,举目又望向花坛边那些名为冬幽兰的树。   眼眸中,带着些许我看不懂的赏鉴之情:“锁神链。”   可说出口的,却是与之毫不相关的事情。~   “只由历代教宗所掌控的教会三大遗物之一,少数知情人士称其为三大遗物之首,形状未知,用途不明,自恩赐之日以来,一直都被保管在圣城地下监牢的深处,非教宗不得接触,不能启用,千年间也从未有过启用记载。”   “我从圣乔治那里得到过更确切的信息,锁神链其实是源自古老神明的强大遗物,换句话说,它是「吉戴尔斯之祖」的某个遗骸部位,所谓的三大遗物均是如此,但锁神链又似乎是其中最特殊的。”.   “它的具体作用,便是用来囚禁被关在地下监牢深处的丰饶母神,然而囚禁的方式与遗物的能力属于教会核心机密,圣乔治似乎对此也知之甚少。”   “枢机主教并没有进入圣城监牢深处的权力,管理监牢的西蒙同样没有,就连整个圣殿教堂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对此事真正知情的人,就只有历任教宗与那些身份不明的猫头鹰...又或许圣诗班里也有人知道一些吧。”~   “......”   所以说,这女人还在和圣乔治保持着紧密的通信。"   源自古老神明的强大遗物?   所以它才能困住发了疯的母神吗,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   “在东洲时,我见过一次。”.   我看着维姬的眼睛,说道:“没有教宗在场,只是圣诗班的,还有第一骑士团,他们曾经释放过锁神链...或者说打算释放吧。”   顿了顿,转身看一眼在身后站的很远的两名女佣,又望着旁边满脸困惑的原谅头男人,稍作犹豫,还是说出来了:“那一次是想封住我,很澎湃的信仰之力,但没有成功,中途被打断了,我不认为他们是在虚张声势。”.   雷克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而维姬则还是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立刻朝女佣那边挥了挥手,让她们迅速退下去了。   “...封住你?”   等女佣走远,女王陛下便开口反问,但她似乎马上就想到什么了,摆摆手示意我不必解释,眼神冷静道:“那不会是真正的锁神链,锁神链必定离不开圣城,否则那边将会变成一片废墟死地。”   “但不排除教宗为了防止某种突发事态出现,就以锁神链为基准,自行开创出一个能力相仿的高级神迹出来,并将其传授给教会的中坚力量们...你和顶尖的神职者交过手,最清楚他们每个人都有独到的神迹,这是极其有可能的。”   她说的对。   “而现在封锁圣城的,却是真真正正的锁神链了,不是那种集人力凑出来的劣化神迹所能比拟的。”   女王陛下继续说道:“虽不清楚究竟做到什么程度,但现今的情况,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笼罩在城外的金光不仅仅能挡下一切活着的动物,连城里的景象乃至声音都完全障蔽,现在谁都不清楚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   连圣乔治也不知道吗?   嗯...   维姬能这么说,就是不知道了。   “这些,都是圣乔治告诉你的?”我问。   “不全是吧。”她淡声回答,低头喝茶。   “不全是?”我皱起脸片刻,旋即恍然,“你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说完想了想,又问:“沙尔曼呢?”   “......”   维姬吹着热茶,抬眼扫了我一下。   旁边的雷克特看看我,又看看女王陛下,一直都没说话。   少顷,女王陛下突然道:“你在那边的人,又是谁。”   “圣诗班声一部,拉米尔。”   我眼睛眨也不眨,立刻就告诉她了:“算不上我的人,是个随时都有可能倒戈的家伙,但我想在重要的事情上,至少他不会骗我。”   维姬侧头想了想:“切利尔斯城放走的那个。”   “嗯。”   “你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   想知道?   就不告诉你。   “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想办法进圣城了。”   我迅速岔开话题:“他说他也许有办法,准备试试看,顺利的话,进城后会再和我联系。”   “知道了。”维姬点头。   以她的性格,见我不想说,她是不会继续纠缠的,从脸上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在意的。   可谁知道心里会不会稍微纠结一下呢...   哼。   “虽然还没有正式露面的打算,圣乔治已经开始在城外部署他的势力了。”   女王陛下忽然又说道:“包括他的那些支持者在内,星陨雨玛吉潘妮·霍尔琼斯,大主教普修斯·赫灵顿,以及陆陆续续共计有十三名教宗骑士,都已经先后抵达外城的圣天使堡了,准备尝试与圣城进行第一次对话。”   “地下监牢的凶爪徒们也在其中,他们半月前控制了拉赫拉姆城邦大殿,圣城通往外界的桥梁已经初步落入圣乔治的手中。”   “......”   你突然给我说这么多的地名人名,让我有些搞不懂啦。   我眨眨眼,将手背到身后,偷偷挠了一下屁股。   “星陨雨,玛吉潘妮·霍尔琼斯?”   最后还是觉得,对这个名字似乎最感兴趣。   “曾被誉为「一人之下」的杰出女性教宗骑士,上一代举世瞩目的天才人物,精通岩火双秩序的运用,一生中唯一的败绩,是在决斗中输给了我的老师,剑圣莱恩先生。”   “哦...”   “她是圣乔治最坚定的拥护者,据说年轻时曾经得到过威廉姆斯家很大的帮助,不过在我看来,她或许只是想再与老师一战,获胜并以此为己正名。”   星陨雨,一人之下...   “她是御火者的老师吧?塔·拉夏离开帝国南境后,是去找她了?”我问。   “嗯。”维姬淡淡应声。   “沙尔曼也在圣城外的吧。”我一手拄着下巴,盯着她的脸,“这些详细又具体的动向,圣乔治肯定是不可能随时向你汇报的,你把沙尔曼安排过去当内应了?” 第八十五章 维基的态度(下)   “什么内应。”   女王陛下闻言,秀美微蹙:“内应是针对敌方而言,但圣乔治却并非你我之敌,至少现在他还不是。”   至少现在?   脑袋里念头一闪而过。   “佩伊洛,你已经贵为一国公主,有些时候,有些话说出去,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代表帝国及其盟友的态度的,你需要学会更加的严谨和小心。”   “所以,她果然是你获取消息的真正途径。”我歪着脑袋,轻声对她说道。   这时候,一直安静听我们说话的原谅头蓦然出声:“沙尔曼的处境,很危险吧。”   “谁的处境是安全的。”   维姬侧过脸,看他一眼:“战争,灾害,人祸,这三年西洲人心惶惶,无处安宁。到了今年,就连伊森贝尔都不得不开始正视,那些逐渐在各地各城显现出的粮荒隐患,尤其是在王国西南地域,一些临近边境线的城镇,实际上已经闹起饥荒了。”   “而教会,圣城,这两个加快事端恶化的源头所在,如今看起来,却更像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问题太复杂了,已经复杂到近乎不可调和,随时都会崩盘的程度,一个不好,就可能继续为整个西洲带来不可预计、更加严重,甚至是灾难性的可怕后果。”   “雷克特。”~   女王陛下顿了顿,语气略微加重:“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尽可能的解决更多麻烦,或者如何更好的预防那些最坏的打算,做好调查和策略,并且及时汇报给我,而不是去担心某一个人的处境,究竟是否安全。”   “是,陛下。”雷克特垂头应诺。.   但我总觉得她这话有些像是在提点我。   不管如何,沙尔曼被她派去圣乔治身边「卧底」,已经是十有八九的事情了,为了实时掌控事态的动向么?~   可那冷面女佣是怎么获取到圣乔治的信任的,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呢?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女王陛下接着又说:“沙尔曼如今已与王宫解除契约,今后不再会担任或掌管任何御前事务。她离开王城并成功申请加入教会,现在是伊森贝尔北域教区所属的神职者,一名合格且优秀的修女。”"   哈...   沙尔曼?.   修女?   我闻言蹙眉,脑袋里画面不禁一闪而过。.   一张三十多岁的「死人脸」,穿着修女服站在面前,眼睛眨都不眨,态度冷淡:“主教大人,您回来了,请问是先烧水,先用餐,还是先...”...噗,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在想什么东西。”女王陛下忽然问道。.   “没什么。”我面不改色。   呸呸呸...   沙尔曼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又为什么会冒出那种奇怪的念头?   “我们暂且不提她。”   维姬将身体向后微微倾去,背部轻轻贴在靠椅上,翘起腿,葱玉般的手指勾在下巴,眼眸清冷:“你在信中提到有事找我商量,说说看吧,这才是今天的正题不是吗。”   语气之中,颇有些居高临下,以及冷冰冰的味道。   今天的正题,难道就不能只是我来找你喝茶吗?   我被这女人奇怪的态度搞的很不自在,感觉上像是迫不及待要被送客了——可她难道不是应该忽悠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然后紧紧地搂着我抱着我说想我摸摸我吗?   虽然这样做了我也同样很为难,肯定会不留余力的反抗,可是...   怎么回事?   维姬她在想什么?   我到底哪里惹到她了?   心念转瞬即逝,我并未在脸上表现出什么,至少我自己并不觉得。   不解归不解,困惑归困惑,我似乎也能做到和对面那女人一个样,就算母神降临头顶,然后突然开始叫卖莫尔姆香肠,我也可以摆出一张波澜不惊的臭脸,淡定看着——也罢,你既然说要进入正题,那就进入正题吧。   “我记得王城里,本来有两大神之遗物。”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兀自挺平一张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坐在椅背上。   “被称作「蛋壳」的博斯韦尔,虽早已被特蕾莎所销毁利用,可另一个叫做...叫做什么来着?什么语言,还是古神言?王立学院每年的开学典礼,都必定会用到的那个,被装在教会的媒介球里...”   “古老神明的神言。”维姬插话道,语气不耐——她是在瞧不起我的记性?   这个人,今天看我很不爽啊。   “对。”   我点点头,吸一口气,不愿与她去计较:“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种可以扩大和扩远声音的神之遗物,至少扩音是它的能力之一。”   “音的传布。”   摆着臭脸的女人悠然平和:“它的能力是「音」的传布,不单单只是扩大扩远那么简单。数百年前,「神明」赐予秩序王城两大神之遗物,「博斯韦尔」与「古老的神言」,对于外界的说法即是如此。”   “然而事实上,这两件遗骨大约是在700年以前,正值真理之门最强盛的时期,神圣教会曾以都城坎里为据点,与异教徒有过一场惨烈鏖战。两件遗物都是在那时交归这里控制,并在战胜后赐给先王,作为勇于抵抗异端的奖赏,也是防止异端再一次大举入侵坎里的保障。”   “还有这种事?”我心中顿觉诧异。   传闻中那两件遗物不是抵御恶魔而存在的——   哦,异教徒就是恶魔啊。   “多年以来,秩序王城一直都是与教会合作最紧密的都城,没有之一。我们的先辈曾经与教士们驰骋沙场,浴血作战,好几百年前那看似坚不可破的友谊,如今再回眸,却是倍感唏嘘。”   她不知是感叹了一下,还是不紧不慢,故意先吊足我胃口,随即才问:“那遗物由王立学院历代校长保管,你提起它,是想做什么。”   “我需要它。”   “什么意思?”维姬准备去拿茶杯的手稍稍一顿。   雷克特也不禁将目光向我投来。   “或者我换一种说法。”   我想了想,觉得也没有兜圈子的必要:“「古老的神言」,这东西能否直接转交给我?如果可以,我需要付出什么。”   “噗!”   雷克特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水:“你说什么?你要拿走王城的神之遗物...”   “对。”   我没有看着,只望着维姬:“直白的说,就是这样。”   “......”   女王陛下没有回答,她看着我,沉默不语,像是在飞快的思考着什么。   许久,才再次开口。   “我虽为伊森贝尔之王,但神之遗物的所有权,却并非由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女人像是在斟酌用语,说话间仔细观察我的表情:“它属于王城的财产,也是克里斯特王立学院的财富,同时还牵扯到与教会那边的契约...很复杂的情况,不是我说想赠与谁,就能赠与谁的。”   “所以就是说,没有任何的可能咯。”我耸耸肩膀,“哪怕只是让我拿在手里,看上一眼,这也不行?”   “我可以安排先和学院方的人来谈。”维姬眯起眼睛,“只是这件事的话,很快就能落实,但前提是——”   “筹码?”   我打断她,反问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的问话似乎有些噎住她了。   维姬沉默了很久。   “但前提是,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准备拿它做什么。”   她的语气似乎变得更加冷漠:“假如你把这个,看作是我们交换的筹码,那它就是吧。” 第八十六章 重返学院(上)   [假如你把这个,看作是我们交换的筹码,那它就是吧...]   离开王宫之后许久,维姬所说的这句话,以及她说这话前后的表情,那副微微惊讶,随后失神,黯然,再抬头时凛凛的眼神,孤高的样子,就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心里那股五味陈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也因此变得愈发糟糕,像根鱼刺死死卡在喉咙,难受又隐隐刺痛。   [我在为万不得已的那一天做准备,而它或许能够帮到我。]   这是我思虑良久,最后给到她的回答。   维姬在听完之后,没有犹豫太久,当场就写了封信交给我,让我拿着去学院,找现任校长梅尔维尔先生,初步谈一谈我的想法。   再后来,我们没说几句,小雷克蒙就有事来找她了,匆匆忙忙的样子,身边还跟着不少人,我见她繁忙,便起身说要走。   维姬点头应诺,也没挽留。   她似乎不再如往常那般,会左右照顾我的情绪了。   我想,这大抵才是我心中那股复杂微妙感的源头。   不过...~   当最后我说出她要听的回答时,维姬眯着眼睛,盯着我看了片刻,眼神凌厉仿佛将我心思穿透——在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但她没有。.   维姬那时应该只是在判断我有没有撒谎。   她很擅长从人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神态,又或者细微动作里,捕捉到对方不愿透露出来的一些真实心理活动,我知道她很会这个,所以我没打算骗她,即使我现在也许真的能骗到她。~   我需要「古老的神言」,的确是为了对付「母神」在做打算。   可我却没告诉她,我打算尝试将它直接吞噬看看。"   我这算不得对她撒谎。   所以,她没能看出来。.   ............   王立学院,训练场。.   硕大的场地之内,只有零零散散的学员,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或是在努力练习秩序之力,挥动着手中的小团火焰,飘飘忽忽击中十多米外的标靶,又或者几人聚成一团,「叮叮当当」你进我退,相互交流切磋着剑技。   沙拉与黛西走在场地的边缘,绕着铁栅栏慢悠悠在散步。.   两名女孩看似心情都有些欠佳,文文弱弱的黛西走在前面,低着头抱着胳膊,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慢她一小步的沙拉则跟在身后,她望着黛西的后脑勺,几次欲言又止,一张娃娃脸上写满了担心和忧愁。   她们穿着学院的校服,看起来是在漫无目的地走,少顷,只听到不远处突然「轰」的一声,巨大的炸响将两名女孩吓得一个激灵。   沙拉随即怒目望去,见靶场那边浓烟滚滚,燃气的火焰将金属制作的人形标靶烧得都有些变了形,有人仓皇跑去灭火,附近几名男孩见沙拉朝他们看去,便也笑嘻嘻地回望向女孩。   那其中一人挥手道歉,朝这边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用力过猛!没看见沙拉大姐头本尊路过,骚瑞~”   “失敬失敬...”   “你们没事吧——!”   其他人也附和说道,言语之中,多为戏谑,没听出太多诚心道歉的意思。   “彼得!”   于是沙拉瞪着眼睛,跳脚朝那边怒骂道:“打标靶是你这么打的吗,你怎么不顺道把旁边的教学楼也炸了?故意的?!是不是上次揍你还不够,没隔几天皮又痒了!?”   “嘻哈——”   被骂的男孩讪皮讪脸,不以为意。   黛西不愿与这些人纠缠,便拽了拽沙拉的袖子,想要拉她走,而沙拉心情也闷,便也不打算与男孩子们计较,又骂了两句,准备离开时,却见那被她骂的男孩走过来,突然丢给她一包牛皮纸包。   “诺,斐乐街买的炒杏仁,排队快一下午,特地孝敬大姐头的。”   “哟呵。”   沙拉伸手接过,闻一闻,瞟了男孩一眼,收下了,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   “你们什么时候回家?”名为彼得的男孩又问,“大姐头你家就在王城的吧,黛西呢?我们这一级的都已经走了一多半了,你们现在还在训练场里晃悠,今年这是不打算回去了啊?”   “那过些天我们塔楼约你们,大家一起出去玩啊!”   男孩热情邀请,然而沙拉看起来却不怎么想理会他,转身就和黛西离开了,用后脑勺招呼对方道:“再说吧再说吧,黛西这会儿心情不太好,我陪陪她,你们几个离远点,安静点,别烦我们。”   女孩这番态度看似冷漠,然而熟悉她的人可都知道,假若她真不愿理会这些男生,那是断然半个字都不会多说的,不想去就明确拒绝了,模棱两可并非是她的风格。   那男孩显然也是了解沙拉的,于是摊了摊手,笑道:“那就回头我找你啊。”   便不再打扰两名女孩散步。   如果名叫佩伊洛的少女此时在这里,看见这一幕场景,大抵会觉得那个名为彼得的男孩有些面熟,又或许压根儿就认不出——那名男孩曾经因为她被人在校外打断过腿,他就是1504的女孩们当年在参加开学典礼的路上,遇见并发生过争执的两名男孩其中之一。   有些时候,有些事一眨眼,已成过眼云烟。   “黛西...”   两名女孩又径自走了一段,沙拉终于有些忍不住,开口劝阻起黛西来:“你这样一直烦恼,根本就没什么用的...”   “别想那么多,大不了就等你父亲来找你,他若是真能进得来这校门,你再悄悄躲起来就行,学院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他找不到你,剩下的可以交给我去应付。”   “......”   黛西不说话,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沙拉愁眉苦脸,咬着指甲边说边想,她也不知道何时染上佩伊洛这臭毛病:“我们去找彼得他们,说道说道这事儿吧?你看,他父亲不是伊森贝尔的大将领吗,女王陛下的心腹,我们给他说一声,让他到时候把你藏在王宫里,你父亲就算知道,也不敢随便进去抓你走。”   “......”   黛西还是不说话。   “要不干脆,你和我一起去骑士团实习吧!”   沙拉见她那样子,也是没辙了,开始随口瞎提建议:“你的药草学,最近可是吃香的很,走特招渠道,当个医护,我们找我父亲去?到第五骑士团营里...你看,治你父亲的办法可多着呢,你...”   “你也别怕成这样啊...”   “别再多想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不是怕。”   蓦然间,黛西终于出声,语气有些沙哑。   她红着眼,转回头望着满脸忧愁的好友,也明白沙拉是真的一心为她考虑,可是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她不明白自己并非是害怕见到父亲,她怕的,是如果真的逃避这次婚姻,其后果,不管是她还是她家里人,可能都不再承受得起。   黛西前些天见到了索菲亚。   她鼓起勇气,将事情与索菲亚说了,试图寻求帮助。   而不想得到的回答却是,建议听父亲的,和他回家。   索菲亚没有过多解释,但她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   黛西有些心灰意冷了。   “沙拉,我决定了...”   她抱着胸脯,抬起头,望着沙拉紧张的娃娃脸,表情难过。   踏踏,踏踏,踏踏——   蓦然间,还不等黛西把话说完,她们听见训练场外的石道远处,有兽蹄声踏响而来,夹杂着角马车的轱辘声,声势浩大,正在迅速接近这边。 第八十七章 重返学院(下)   踏踏,踏踏,踏踏——   角马车队声势赫赫,从南边挨着训练场的道路奔腾驶来,首先映入沙拉眼帘的,是身穿金纹板甲的御卫骑兵,英武的、流线型的盔甲从头到脚,连身下矫健的福罗里斯马兽也穿戴的密不透风。   巨兽的铁蹄步伐沉重,踏在地面上犹如击鼓一般震动。   蹄声伴随着金属颠簸摩擦的铿锵声,逐渐跃入眼底的,是被一众骑士庇护其间,防范的涓滴不漏,一辆非常华丽的镶金宫廷角马车。   角马车自扬洒的雪泥里飞驰驶来,车身造型奢华,车架轮毂上珠宝璀璨,熠熠生辉,一下子就吸引了训练场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你们看!”   “王宫御卫,那是王宫的角马车...”   “废话,能这么大摇大摆进学院的,也就只有王宫的角马车。”   “还有教会的...”   “现在只有王宫的了。”   场上的学员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纷纷望向那自场外疾驰而过的角马车,议论声叽叽喳喳,逐渐响起来了。~   “御卫真帅啊...”   “没看错的话,那驾车的管家,穿的可是宫廷礼装啊,王宫的管事?”.   “这么说来,车厢里坐着的,就是王室的人了...”   “怎么,难道明年有哪位伊森贝尔的王子公主,到这里来入学的吗?”~   “有...吗?”   “没有吧。”"   “没听说过啊...”   角马车与护送的御卫们很快绝尘而去,沙拉与黛西站在铁栅栏内,隔着生锈的栏杆,遥望着铁骑车厢慢慢消失在道路那头。.   刚才说到一半的话,连同那决意的情绪一起,早就被打断了。   “啧。”.   沙拉忍不住咂了咂舌:“排场可真大,好像恨不得走到哪,都得让人知道他是王宫里来的,和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可不一样。”   “嘘!”.   她的话将黛西吓了一大跳:“沙拉,你小点声...都还不知道那是谁呢...”   “嘁。”沙拉瘪瘪嘴,“管他是谁。”   女孩有些不以为意,她向来都对这种出个门必须结驷连骑的事情不屑一顾,看不惯那些贵族非要弄出很多复杂又做作的礼仪规矩,并以此来显示他们与寻常子民的不同。   只有那些御卫们身上穿的盔甲,以及他们腰间价值不菲的好剑,沙拉是真的羡慕。   目光不舍的离开训练场外后,她又感叹道:“学院最近好像很热闹啊,感觉挺多人都来拜访,今天也不知道是哪路大人物。”   “兴许,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吧...”黛西依旧忧愁。   “喂彼得!”   两名女孩其实也没走出多远,这时候还能听到身后男孩们的叫喊,许是由于刚才那角马车队的缘故,他们似乎也在朝着铁栅栏边缘的方向靠近。   “刚才过去的那些,不是你父亲的人吗?”   “护送的谁啊,这么大阵仗。”   “一般这样的,不是都不让进学院的大门嘛...”   由于距离很近,沙拉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还是说王室里的谁,明年要过来?喂,是不是公主啊...”   “漂亮不?”   “啊,说起公主...”   彼得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好像听父亲提过,这些天有个什么公主,从帝国要来王城...”   “瓦伦帝国的公主?”   “瓦伦帝国的两位公主,不是因为凯恩斯战败,都在切利尔斯城被降了么?后来就没有消息了...”   “**,你声音敢不敢再大点?不知道这些事现在尤其敏感啊。”有人骂道。   “怎么...”   那声音马上压低了:“意思是说,帝国还有公主?”   “我不知道啊。”   “哪个公主?”   “镇国...”   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却被早已竖起耳朵的沙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她表情立刻变得愕然。   “啊?”   身后边聊天还在继续,与彼得同行的男孩都没听懂他刚才说的什么,还在那里问:“你说哪个公主?”   然而彼得却突然改了口:“不,没事,我也不是太清楚...”   你不清楚个鬼你不清楚!!   “喂——!”   沙拉只觉得瞬间上头,有什么东西开始猛烈敲击胸口,砰砰砰砰,也不管旁边满脸被惊到的黛西,转身过去,拉住彼得就走。   “哎哎哎,大姐头你干什么,你这是要抢人啊...”   彼得先是讶然,旋即嬉笑:“不是说不让我烦你嘛。”   “你刚才说了镇国公主?”沙拉用力盯着他。   这让彼得脸上的笑容转瞬凝固:“什么?我不知道。”   “你放屁。”   沙拉冷笑:“我刚才听见你们说话了。”   “那是你听错了...”   “镇国公主。北境军大获全胜,诡兵之王称帝之后,在寒冬城正式册封的公主。”   “...王宫命令严禁传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得知的?”彼得四下看了看,将说话声压得更低,满脸惊疑不定。   “这你别管。”   沙拉摆摆手,眼眸略显激动,急不可耐道:“把你知道的,悄悄都告诉我就行。”   ............   角马车沿着熟悉又陌生的道路,在近二十名王宫御卫的护送下,缓缓停在了这座学院里最高的塔楼前。   管事举止得体,很绅士的扶着我下了车厢,我拍拍裙摆,压低重新戴回头上的蕾丝礼帽,将大半张脸遮在阴影之中,耳中听到四周围嘈杂的议论,举目望去,见不少学员都立在路边,好奇张望着。   王宫御卫们见状,便纷纷下来兽背,将我护在中间,有人对我说道:“公主殿下,走吧,我们不易太过引人注目。”   随即便开路领人,朝着塔楼率先走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听着四周围愈发议论纷纷的声音,忍不住轻声叹一口气,忽然有点搞不懂,到底怎样才能算是「太过引人注目」。   这么多御卫的护送,当然不可能是我主动要求的,早上到王宫,我本以为这些人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然而离开时才知道,他们被下了命令,近些天一部分人会守在维洛园宅邸,另一部分就始终跟着我,问理由,说是为了安全起见。   狗屁的安全起见。   守在宅邸我能理解,可跟在我身边——维姬难道真的认为,我需要他们来保护?   监视还差不多。   然而大可不必的话也对他们说了,但御卫队长似乎相当的为难。   昨夜出了那样的事,虽然圣诗班的孩子们下手还算有分寸,没死人,可情况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有些剑拔弩张的,这些忠诚的王国战士被下了死命令,倘若违背,我这里倒是没什么,但御卫队长却没法对上面做交代。   思来想去,算了,也不为难这些人。   跟就跟着吧。   踩着盘旋的阶梯,一直上到塔楼的顶部,校长室的大门赫然就在眼前,御卫队长为我推开大门,跟着我一起走了进去,其他几人就都守在门口。   房间里,面相白净的学士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我鞠躬行礼,将我引到红木桌前坐下,说了句稍等,转身离去。   我于是咬着指甲默默等待,御卫队长拄着长剑,笔直站在我的椅子后面。不多时,就看到戴着一顶大学士帽的老头,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老头白发长须的模样,六十多岁了,有些瘦,身体看上去很硬朗,进门时脸色不太好看,步伐有些心急火燎,显然是从哪里匆匆才赶过来的,见到我先是笑了笑,一边说:“王宫里传信说有人要见我,我还以为又是哪家的蠢小子,害怕到明年连面试都过不了,跑到我这里来指手画脚的...”   一边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给我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杯递到我面前,随后端着另一杯,在对面的校长椅坐下了。   “却不想,倒是位身份尊贵的大小姐。”   他说着,吹两口茶,就要喝下:“小姐看上去不像是王城人,也不像来找我入学的。说吧,让我这老头子听听,看看有什么事能帮到您?”   “嘻。”   我轻笑一声。   掀开蕾丝网纱,慢慢摘下礼帽:“好久不见,梅尔维尔老师。”   “噗——”   梅尔维尔一口老茶喷出:“希、希尔维嘉?!” 第八十八章 遗物失窃   “希、希尔维嘉?!”   老先生热茶口水天女散花,星星点点差点就喷到了我身上,也幸好我反应的快,脚下一蹬,连人带椅瞬间挪出近一米远,这才幸免于难。   “咳,咳咳咳!哎哟,我这老心脏啊...”   梅尔维尔被茶水呛坏了,脸色涨红连声咳嗽,声音有气无力,手用劲捶打着胸口:“哎呀,哎...不行不行,老了老了...”   “这人老了啊,可真受不得半点惊吓,受不得受不得...咳。”   “老师,您没事儿吧。”   眼见他呼吸不畅,好半天缓不过那个劲儿,我便起身走过去了,绕到老人身后,轻轻为他拍着后背:“您看您,喝个茶悠着点呗,怎能这么着急呢,下回可要注意啊,伤身体。”   “嘿你这鬼丫头...”   “我差点以为是幻觉呢...”   等他终于缓过来,我便又重新坐回去了,眨眨眼,望着老人,脑袋里还在思考要怎么开这个头,就听梅尔维尔老师坐在对面,兀自缓缓道:“自那之后,有多久过去了?”   语气听起来,仿佛在感叹着什么。~   “两年了吧。”   我回答道:“两年多?”.   “两年啊...”   梅尔维尔似是看着我,又像是在看我的身后,怔怔出神片刻。~   “从来没有哪个学员敢向你这样,一旷就旷两年的课。”   “咳。”"   这次轮到我被口水呛住:“梅尔维尔老师...”   “呵呵呵。”.   老人收回目光,见到我的反应,似乎感到开心,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也没有多话,就这两句。.   梅尔维尔老师,应该已经提早知道很多事了吧...   “怎么,来复课的?”.   只听老人又说,话音里带着些许打趣:“瓦伦帝国镇国公主,以一己之力平定南北两境皇室战争,歼灭教会第四骑士团万人军阵,已经在上层贵族中威名远播,如今的希尔维嘉小姐,还能看得上我们这小小王立学院么?”   “恐怕就是整座学院里的老师,再加上校长我一起,也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   怎么听着好像以前你们就行似的。   “老师,您就别调侃我了。”   我有些无奈,又注意到他刚才话里所说,忍不住便问:“怎么,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我回来的事情了?”   “很多人?”   老人一愣,随即摆摆手:“不多,不多。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伊森贝尔也就咨议会里那么一小撮,而且他们就只知道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这个名字。”   “哦...”   我点点头,也对。   “老师,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拜托你的。”   许是梅尔维尔老人那随意亲和的态度,让我想起了以前还呆在学院里的时候,我记得他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绕圈子的人,稍作斟酌之后,我决定还是直接向他表明来意。   “这个,请您先过目。”   我将维姬交给我的信件取出来,放在桌上递了过去。   “哦?”   梅尔维尔老师眉头一抬,将信接过:“女王陛下的亲笔信?”   他一眼就认出了维姬的字迹,于是小心翼翼将信纸摊开,认真阅读起来。   我便看着他,安静等待。   少顷,老人重新抬起头来。   他看着我,略显浑浊的眼眸里,说不出到底是倍感惊讶和意外,还是觉得有些始料未及的无奈。   “你想要古老神明的神言,那个神之遗物?”   “嗯。”我点头。   “你打算插手圣墙那边的事情?”他又问,表情逐渐变得郑重和严肃。   不等我回答,老人继续说道:“嗯,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对此不闻不问,坐以待毙,女王陛下早就看出这点了。”   ?   怎么好端端扯到她身上,维姬说什么了吗。   正想问他,却不料刚一张嘴,就被梅尔维尔老师打断了:“很遗憾,你来的时间有点不凑巧。”   他揉揉额头,看着我道:“现在不是说我们谁能做主,把那件遗物交到你手里的问题。说来惭愧,这件事你来之前,我们其实正在进行颇为令人焦头烂额的调查讨论,以及决定出究竟由谁来向女王陛下汇报...”   老人犹豫片刻,看看我又看看御卫队长,我即刻会意,挥挥手让男人下去了。   待门「吱呀」一声关上,梅尔维尔沉沉叹了口气。   “古老的神言失窃了。”   他说道:“时间应该就在昨晚,到今日大约清晨时分。”   ............   塔楼之外,不少学员还在对着停靠在门口角马车议论纷纭,且人似乎有越围越多的趋势。   不久,沙拉和黛西也匆匆赶过来了。   两名女孩自然不是好奇来凑这个热闹的,至少沙拉是这么认为,她从彼得口中得知了瓦伦帝国「镇国公主」的最新消息,已经能确定那位公主于昨日晨时秘密抵达王城,并由他父亲所统领的御卫相护送。   但彼得并未能确切的告诉她,所谓镇国公主的「真实身份」,也就是她的名字。   据说这是为数不多的上层贵族圈子里秘而不宣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由女王那边下的命令,反正至少彼得是没资格得知公主的名字,男孩的父亲对他守口如瓶,并且很严肃的告诉他,无论何时,都不准再问起这件事。   沙拉有些失望。   但对于她来讲,「镇国公主」的名号,其实早在索菲亚那里就听到过了。   并且她还知道一点,那位帝国新册封的公主殿下,是帝国新皇斯卡利杰陛下最小的女儿。   这也是索菲亚告诉她的。   她与索菲亚在那时就几乎已经认定了,这个被封号为「镇国」的公主,有非常大的可能性,就是佩伊洛。   她们在心里笃定的认为,是她不会错。   尽管这样的认定,是没有任何依据的。   她们不知道斯卡利杰到底有几个女儿,或者说那位新皇最小的女儿,到底是不是叫佩伊洛。   其实...   她们也不大敢相信「死而复生」这件事情。   沙拉不相信。   索菲亚亦然。   她们认定,是因为她们打从心底,想要这么认定。   仅此而已。   然而即便如此——   至少在心底留有一丝的期盼,难道不好么?   也许...   也许她真的就是呢。   也许今天,也许待会儿,那印象中娇憨美丽的小小少女,就会突然跳出来到她们面前,说一声好久不见,然后就拉着她们奔向食堂,抢刚出炉的烤羊腿吃。   假如真是这样,那该多好啊。   “黛西,这边这边!”   沙拉有些心急,拉着黛西的手强硬破开人堆,想要靠那辆角马车更近——很快,她便重新看到了那辆被御卫们重重围守,造型华丽的王宫镶金车体。 第八十九章 回眸暖光   “呼,沙、沙拉...”   黛西在后面微微喘气,她们刚才是从训练场一路小跑过来这里,黛西的身体素质一直不太行,在学院属于炼体课从来都是垫底的类型。   这大抵和她身上那对永远无法摆脱的负重也有关系,此时被沙拉强拽着过来,已经跑到脸颊通红,神情委屈,大冬天的细汗沾着刘海贴在额头,看起来竟然还有些莫名的可爱,让人忍不住会产生保护欲。   “你、你慢点,呼,你拽疼我了...”   她被舍友连催带着拉,已经到了校长室所在的塔楼附近,可却还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来这里,脑袋都跑懵了,沙拉也没来得及和她解释,好像生怕耽误一会儿,就再也追不上那辆角马车似的。   她们穿过学员扎堆的地方,站到塔楼的对面,选了处人相对较少一些的道沿边,黛西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气,待呼吸顺畅了,这才抬头问起沙拉:“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为什么要追角马车...”   却听好舍友头也不回,小声说道:“镇国公主。”   “...啊?”   黛西眨眨眼睛。   那辆停在塔楼之下,镶金的华丽宫廷角马车,距离她们大约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附近守着十多名王宫御卫。   沙拉指着车厢,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那辆角马车里坐着的,可能是帝国的镇国公主。”~   “......”   两秒钟后,黛西反应过来了,瞬间瞪大眼睛:“镇国!”.   “那不就是说——”   “嘘!”~   沙拉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表情紧张——尽管沙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紧张,但反正就竖起食指,对黛西做出了噤声的手势:“别,别喊出来,别在这里说...”   她顿了顿,望着黛西讶然又迷茫的脸,又说道:“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没想太多,就着急跟上来了...我们就看一眼,先看一眼再说...”"   后面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沙拉一面说着,又重新将视线投向角马车了。   满心盲然的黛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少顷,她那小脑袋里大概是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了,慢慢惊讶的捂住了嘴。.   “沙拉,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瓮声瓮气的询问,小心翼翼从沙拉身后传来。   “猜的。”.   沙拉秒回答,随后又想了想,将脑袋凑到黛西耳朵边:“那些御卫,是彼得父亲的部下。刚才他在训练场告诉我的,御卫昨天在城外接到一位公主...”   她当即将彼得说的,昨日清晨御卫奉命接到镇国公主的事情,告诉了黛西。   “彼得那家伙,也是无意间听到他父亲与御卫队长的谈话,我本来半信半疑,但他说他刚才见着那名御卫队长了...就是角马车队里领队的那个。”   沙拉说的认真严肃,听得黛西一愣一愣的。   “就...这样吗?”女孩表情有些呆。   她没太能想明白,就算镇国公主真的到王城了,这又和今天来到学院的角马车有何关系,为什么沙拉说公主就在角马车里,还非要拉着自己,追到这里来看...   “哎呀!”   沙拉看到她傻乎乎质疑的样子,心里一恼,也清楚只凭彼得的一席话,自己就表现的这么急不可耐,确实是有些神经质了...   但她就是想看一眼,不然今晚恐怕都睡不着觉。   当然,如果看了发现根本不是,可能就更睡不着觉了。   心情矛盾之下,跺了跺脚,便不再与黛西解释——她忽然觉得,今晚自己大概横竖都得睡不着觉了。   两名女孩不再说话,就站在塔楼对边的道沿处,吹着冷风,和附近其他好奇的、又或者单纯路过的学员们一起,傻傻望着角马车停靠的那个方向。   此时车厢里应该是没有人的。   因为车帘没有完全拉下来,所以沙拉和黛西都能看得到。   “是来找梅尔维尔校长的?”沙拉呢喃自语。   “我们就在这里等等看...”   “咦?”   蓦然间,有认识她们的人走过来打声招呼:“沙拉,黛西?你们都还没有返乡吗,三级生不是都已经没课了,怎么这时候还在学院里晃悠着?”   来人是两名女学员,宿舍搬迁以后就住在她们隔壁,也是同级,看穿着家里似是都有些底蕴,贵族气息感觉浓重,不过说起话来倒是挺随和。   “嗯嗯,我们不着急。”   沙拉转头扫了她一眼,随口敷衍道,紧接着又问:“你们刚才,有看到角马车里的人了吗?”   “没有啊,我也是刚刚从那边过来。”   那其中一名女孩说道,顺嘴问了句同伴:“你有看到吗?”   “我看到了。”   同伴的话,让沙拉本已经快要转回去的脑袋,陡然间又重新转了过来。   “之前刚好在这里,好像是个女孩子吧...”   “...吧?”沙拉懵然。   “离得太远,人又太多,又有这些御卫护着...反正穿着宫廷装吧,带着很宽的礼帽,头脸都遮住了,根本就看不清楚。”   那女孩说着,顿了顿:“不过,应该从是王宫里...嗯,我看到那顶帽子上的花卉,是伊丽莎白王室独有的设计,你们懂的,加上有这角马车和御卫随行,除了王室也没别人了。”   “...哦。”   沙拉听了,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她立刻就想接着问,你能不能确定那是个女孩,年纪大概多大,是不是个子小小的,有没有胸部...然而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沙拉和她其实也没多么熟,突然这样会显得很奇怪,没礼貌,沙拉脸皮有时候很薄。   “王室的人,来这里做什么啊?”黛西想了想,问道。   “谁知道呢。”   那女孩看了看她,不以为意:“八成又是和教会有关吧,反正明年到底停不停神学课的事儿,到现在都还没个准信呢...王宫最近总是频繁来人,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你们又不是不清楚,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也是啊...”黛西笑着应道。   “走吧,别呆在这里了,你们要一起去食堂吗?”   对方随即邀请黛西和沙拉共进午餐,但这当然只是句客套话,沙拉和黛西婉拒了,两名女孩接着又提醒她们,说最近王城还是不安全,如果不回家的话,最好也不要随便在外乱晃,沙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等那两名女孩走后,她和黛西便继续在这里等。   不论如何,总归要看到人出来,亲眼确认过才行...   如此想着,却不料这一等就是许久,等到很多看热闹的人都走了,阳光破开云层,从头顶正正洒下,差不多已经是到了午时的时候。   “糟糕。我想嘘嘘,快憋不住了。”   “我、我也是。”   沙拉从道沿边等到不远处林园里的长椅,黛西在旁边一直不吭声陪着她,两人终于有些等不住了,决定起身一起去附近的盥洗室——距离最近的当然是在塔楼里,而那些御卫虽然守在门口,但并非不再让人进去。   这里是王立学院,除非特殊情况,否则谁也没有那个权力。   于是她们便去了。   塔楼并不绕,只是一二层倒也并不小,盥洗室在角落里隐秘的位置,沙拉和黛西虽然在学院里待了快三年,校长室所在的塔楼倒是真的第一次进,找了很久才找到。   然而还正在「淅淅沥沥」的时候,就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   随后,是角马车驶动的轮毂声。   “他们要走了!”   “快点快点——”   等两人急匆匆再次跑出来的时候,塔楼外早就已经没有了角马车和御卫的影子。   “人呢?”沙拉愣了许久,闷闷说道。   “走了。”   黛西的声音也闷闷的。   两句废话过后,她们站在那里,望着路上偶尔来往的学员,久久都没有再出声。   沙拉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这就是时运吧。   有些落寞。   其实心里也都清楚,那辆角马车中坐着的,不会是她们心里想着的那个小小女孩。   没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回去吧。”   少顷,也就只能憋出这么句话来。   用手使劲搓了搓脸后,沙拉看着黛西,又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午餐想吃什么?”   “不知道.”黛西摇头,“感觉没什么胃口...”   “嗯...”   “那就回去再商量吧。”   沙拉轻握住黛西的手,拉着她朝锡兰湖畔塔楼的方向走去了。   “本来还想,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你父亲的事,很容易就解决了呢...”   “嗯...”   “别灰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我们再想一想办法。”   “好...”   回到宿舍楼前,沙拉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冀望,心里想着如果真是她的话,没道理不来这边看一眼的,假如没有特别着急的事情,角马车兴许会在这里,停留片刻。   然而并没有。   宿舍楼前空空荡荡,一如既往的平静。   沙拉长舒一口气,肩膀松垮下来了。   今天真是...   昏了头了。   “沙拉。”   黛西看出舍友的失落,忍不住出言安慰:“晚上...我们去看一场话剧演出吧?城南的费舍琳大剧院,最近不是有孤勇骑士的重演,你一直说想看的...”   沙拉笑了笑,没应。   她们进了塔楼,沿楼梯盘旋而上,一路沉默着,回到挂有「604」木牌的宿舍木门前。   宿舍门是虚掩的,但沙拉记得她早上走时关门了,于是呆了一下,脑袋里下意识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索菲亚可能回来了。   因为能打开「604」宿舍门的人,除了锡兰湖畔的宿管以外,就只有她、黛西,以及索菲亚,不会有第五个人了——这些沙拉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她没有更多的念头,只是心中冒出了索菲亚那张臭屁的脸,然后很快的推开门,踏步走了进去。   “索菲...”   一步之后,当场定在了那里。   宿舍里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纱帘洒下。   而小小的丫头,正站在窗外洒进来的煦暖里,回眸望她。 第九十章 故事 旧人(上)   那一瞬间,对于沙拉而言,就仿佛整个世界,忽然间全部鸦雀无声。   她定在那里,脑袋是空白的,也不知道原因,明明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但她看着那个毫无征兆,突然就出现再眼前的少女,整个人蓦地一下,就像木偶般失去知觉,僵在那里。   而两秒钟后,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黛西。   “是、是...”   在看清楚眼前的女孩,的确是她们那个消失许久的舍友之后,黛西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分不清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只是条件反射,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佩伊洛!”   她声音不大,喊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宿舍,这一声「佩伊洛」,仿佛将呆愣在那的沙拉也喊了清醒,「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用力眨眨眼睛。   然后两个人杵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了。   “...呃。”   这一刻,不知所措的人也不仅仅是她们。   少女亦是。   “那个...”~   小小的丫头一袭紫黑袍裙,裙腰修身但不显束缚,裙摆华丽却并不累赘,站在那里,只让人觉得神秘优雅,贵气逼人的少女,此时同样望着门口的两人,言语踌躇,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对着她们笑笑。   那笑容有些抱歉,有些羞涩,想说什么,但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便又眉头微锁,兀自想了片刻,忽然「哈」的叹气,像是放弃解释了。.   “嘿!沙拉,黛西,两年不见,有想我嘛。”   少女扬手挥摆,对她们甜甜笑道,好似一个无聊透顶的假期总算度过以后,见到有趣的舍友们心情愉快,然后打招呼的那种态度。~   非常随意。   “我们说话小点声,我回来的事情,要保密噢...嗯...好像到也没太多可顾虑的...嗯,但如果让别人知道,可能...大概,也许,还是会给你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吧?”"   这一番话说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真的,是你...”.   少顷,黛西捂住了嘴巴:“可是那一年,言报上真的说,说你...他们还举行了葬礼仪式,我们,我们都信了...”   “啊...”.   少女张了张嘴,又想解释,但随即却将脸颊鼓起来了,歪着脑袋,眼睛斜看向上方,手指点着下巴,大抵是稍微想了一下。   “嘿嘿。”.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咧起小嘴傻笑:“言报上的话,不能随便就相信啦...”   很显然,少女并不想多说有关这方面的事情。   沙拉当然看出来了。   “嗳,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呀...”   “沙拉,干嘛要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蓦然间,沙拉动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朝着少女走去,在对方懵然的表情里,一把将她抱紧,搂在怀里。   而后便是无声的哭泣。   沙拉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鼻子喉咙,全是不断上涌的酸涩。眼泪从眼眶滑落,滴在少女毛茸茸的脑袋上,打湿了她的额头。   女孩突然间表现出来的「过激」反应,不仅一旁的黛西没能料到,似乎也把少女搞得有些束手无策。   “好、好啦...”   她轻轻拍打着沙拉的后腰,本想做出安慰她的姿态,然而却被抱的很紧,脸深埋在沙拉的胸膛,脚尖都不禁点起来了,还是没能将小小的脑袋,探出那不大但却柔软的胸口。   “憋、憋这样...”   少女的声音变得有些瓮声瓮气:“我这不是...不是好好的嘛...”   “沙拉...”   旁边的黛西也赶紧上前安慰。   黛西本来没打算哭,这件事情触及不到她的泪点,然而偏偏看见沙拉情绪这么激动,无声的张着嘴,哭的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女孩上前也摸着她的后背,嘴里说着「不哭,不哭」的话,没说几句,眼睛也便跟着红了,声音哽咽起来。   “喂...”   少女总算挣脱了沙拉的怀抱,她后退一步,看着房间里两位曾经的舍友,看她们哭红眼的样子,心中泛起一丝丝触动的波澜。   然而与此同时,倒也觉得两人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记忆中她从没见过沙拉哭的样子,这时候只觉得场面颇为有趣,原来她哭的时候,会将眼睛闭起来,嘴巴长大但却不会发出声音,口水会拉丝。   “沙拉,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少女转过身去,推开她放在桌上的宽礼帽,拿起摆在旁边细长的黑色盒子,朝沙拉递了过去:“双手接好,打开看看...”   “什、什么啊。”   沙拉抽泣着,听话接过,将盒子捧在手上打开了。   “噔噔噔噔!”少女很开心的哼着曲调,“中央工坊最新出炉的精钢长剑,最好的钢晶,最厉害的铁匠,我让他们在剑身上刻了你的名字,喜欢吗?”   说话间,俨然一副哄小女孩子的语气。   “喜欢?”   沙拉捧着长剑,破涕为笑,红彤彤的双眼仿佛都在放光了:“我真的,要爱死你了啊...”   这把剑,是少女托帕西法尔为剑鬼打造武器的同时,顺带让他另锻的,对于锻造的要求自然不会有剑鬼那把严格,只是告诉说是女孩子用的,要轻一些,细一些,顺手。   少女来时,把剑和包裹一起丢进龙乡里大白的巢穴,本来就是打算带给沙拉的,毕竟很早以前答应过她。   这次若不给...   那之后,恐怕就再没什么机会了吧。   少女如此想着,见沙拉异常激动,像抚摸最心爱的男人那样,伸出手将剑鞘抚摸个不停,袖口哈一哈气,仔细擦拭剑柄上属于中央工坊的刻纹图标。   大抵已经完全忘记,她刚才为什么会哭了。   “黛西黛西,这是给你的...”   少女接着又衣襟里掏出一本书来,递到黛西手上:“克拉克隆德的《药草学概要》,手抄藏本哦,我从父亲的书架上偷来的,哼哼~”   语气颇显得意。   这本书在药草学界非常具有权威性,学院的图书馆里虽然也有,但却不是完整且稀有的藏本。   黛西知道珍贵,又听少女说是「偷」来的,心里一惊,马上就想要推辞:“啊,这、这怎么行,佩伊洛...”   “安啦!”然而少女大咧咧的摆手,将书又塞回到她手里,“你信不信再过三年,我父亲也不会发现在他的书架上少了本书,那个人啊,假斯文着呢...”   两件礼物送出,还剩下包裹里准备的最后一件,少女四下看了看,有些奇怪的问道:“咦,怎么没见索菲亚呢。”   锵——   沙拉已经迫不及待,将闪着寒锋的剑从剑鞘里抽出来了,闻言,瘪瘪嘴道:“索菲亚现在可是个大忙人,身份尊贵,要务缠身,哪还有时间再理我们这些闲人...”   少女听了,便有些好奇,追问之下,了解到索菲亚父亲已经是法务大臣的事。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   少女对这些事情不以为意,只觉得今天来没能把宿舍三人都见全,有些遗憾,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索菲亚的礼物,你们帮我转交给她吧。”   少女为索菲亚准备的礼物,是条只看一眼就知道价格绝对不菲的宝石项链。   华丽,高贵。   在她心目中,这是最符合索菲亚的礼物。   她将项链交到沙拉手里,丝毫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而沙拉听到少女的话后,也是一愣。   “你...”   她犹豫了一下,脸上的喜色转瞬褪去了。   “你这就要走了?” 第九十一章 故事 旧人(下)   “你这就要走了?”   听到沙拉低沉的问话,旁边黛西也蓦然惊觉,手中的书不翻了,眼睛睁大大的,将目光投望向少女。   “我这次来...”   少女认真想了想:“其实,还打算再看一眼伯莎奶奶。”   她的话,算不上回答。   然而两名女孩,却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   克里斯特王立学院的上任校长,剑圣夫人伯莎奶奶的灵位,还依旧摆放在学院里的教堂当中。   在宿舍简单的收拾一番过后,我和沙拉、黛西相伴而行,带着从学院外街买来的花簇,打算步行前往祭拜。   而来时所乘坐的那辆角马车,以及那些御卫,我已经让他们都去学院的图书馆附近,在主干大道上等着我了。   那边离学院大门近一些,离开时也都顺路。~   我先前是被途中偷偷放下来,一个人前往的宿舍塔楼,为此可算费了不少口舌。然而只有这样,我才不会继续显眼到进了塔楼一眼就被别人认出——至于为什么我会知道,原先的宿舍已经从「1504」改成了「604」,以及我到底是怎么拿到的宿舍钥匙——这还用问么,我才从梅尔维尔校长那里出来的。   同样显眼的除了角马车和御卫以外,还有我穿在身上,一看就知道是玉叶金枝,身份尊贵的宫廷礼服。.   那件紫黑色的裙衣,我在出宿舍之前就换掉了,换了在学院陈放许久,以前自己的那件院校服。   纯白的立领羊腿袖衬衣,青白的蓬松燕尾裙,皮革束腰仅仅裹住小腹。~   王立学院的校服穿在身上,尺寸「三年如一日」的适合,也非常的干净,连立领和袖口都如同崭新一样洁白,完全没有衣服在木柜里久闷过后的异味。   不仅如此,上面还有一股好闻的薰衣草清香。"   “有谁给我洗了校服吗。”   这样问过沙拉后,得到的回答是,黛西在每次为自己洗衣服时,会顺带着,默默给我把校服,包括床单被褥,也都一起洗了。.   我于是对黛西说了声谢谢。   而女孩对此的反应,则是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说话,略显害羞的对我笑着。.   换好校服之后,那顶帽子也不能戴了,因为不搭配。   我便又换了以前留在这里的圆毡礼帽。记得那时候为了掩盖发色,有段时间我买过很多顶的帽子,这些帽子黛西也是给我洗过的,我挑了顶和校服搭配的款式戴上,这样至少可以将头发先遮住。.   至于脸——   哼,我敢拍着胸脯自豪的说,只要戴着像这种有宽檐的帽子,学院里就没几个能站着看清我样子的。   临行前,我还在宿舍洗了把脸,将眉目间淡淡的妆容洗去,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满意点头,觉得还是这样不施粉黛,才能更凸显我皮肤的水润白皙。   压低帽檐,走去教堂的路上,我们再一次路过训练场外的那条宽道。   这个时候,两名女孩的心情早已经平复很多了,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走过场外栅栏的时候,蓦然间,沙拉指着不远处的前方,对我说道:“就是这里,你第一次打人鼻梁的地方。”   “啊?”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但沙拉不理会,兀自又说:“从此开启了在学院的传奇道路。”   “噗...”   黛西先忍不住笑了。   我于是才恍然,她说的,是我们刚开学时候的事情。   气氛自此似乎就开始变得愉悦轻松,一路上总算是有说有笑,恍惚中,就仿佛回到了先前在学院的时光。   直到走进教堂之后,在供奉厅撞见了我自己的灵牌。   两名女孩愣了愣,相互对视一眼,她们好像已经忘记有这茬了,而反应过来之后,沙拉首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我想起那个时候了...”   “我,索菲亚,黛西...在你的葬礼仪式上,我们为你送甜甜圈,噗...和烤羊腿的事情,哈哈哈...”   女孩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你都不知道...”   “当时那仪式现场,简直是人山人海...我们的学员,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太多慕名过来给你送花的,整间教堂里堆的全是花簇,以至于...以至于我们几个送的烤羊腿,最后都臭了、臭了好几天,才终于被人给找出来...”   “维尔梅尔老师知道后,气的嘴巴都歪了...不过也算他老人家厉害,也不知问的谁,最后知道是我们放的了,狠狠教训了我们三个一顿,痛批我们亵渎英雄,索菲亚当场跳脚,和他怒怼...”   “哈哈,什么亵渎英雄!他根本就不懂,我们送烤羊腿,才是对英雄最大的尊重...”   我听了,就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沙拉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在教堂里说起这些事儿,主要是因为现在的学院,除了偶尔会有人来,祭奠死去的旧人,或者历任校长以外,平日里,这间教堂就只剩一位耳背的,听说是从城区大教堂被逐出来,孤寡伶仃的老修女,留守其中了。   伯莎奶奶的灵位没有被摆在厅堂,有一间特地供奉王立学院历代校长的灵室,我上次与维姬一起来过着这里,所以倒也不算陌生。   在灵位前献上花簇之后,我和沙拉,黛西半跪在地上,默默为她祷告。   老人去世三年了。   她临终前的模样,以及所说的话,仍然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可见。   [奶奶年轻的时候,走过高山流水,看过人生百态,明白这世间啊,多都是些可怜由卑微的人...]   [有许多的强大,倘若真的来了,他们是挡不住的,连抵挡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奶奶我能遇见你,心里其实是庆幸的,也很为你感到骄傲。在你身上,奶奶看见了莱恩年轻时候的影子...]   曾经许多个夜晚,我一如现在这般,闭上双眼。   那些话语,总是会不经意的,从我最深的心涧处,杳杳浮现。   [你这样的丫头...]   [当应做出真正顶天立地的事。]   ............   离开教堂的时候,也不知是否错觉,那位坐在门廊打盹的老修女,似乎有抬起眼帘,刻意看了我一眼。   只是隐隐的感觉,反正当我有意识的再看过去时,只见到老修女低着头,鼾声微起,打盹打的非常实,仿佛自我们进教堂到离开,这中间根本就没醒过。   祭拜完校长奶奶,沙拉忽然提议,三人一起到食堂,吃点东西。   “我请客!”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大大方方笑出两个酒窝,然而我看得出来,她只是有些不想让我走而已。   “角马车和御卫在等着我...”   我说道,在沙拉露出失望之前,嘴角勾了勾,立刻便改口:“嘛,反正又不是我让他们跟着的,你们知道我讨厌那个,非要跟,那就让他们多等等吧~”   然而我们并没有真的坐到食堂里,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就算吃饭的时候全程都戴着帽子,也是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的。   我只是让沙拉和黛西两人进去,帮我要了一份烤羊腿,一份土豆炖牛肉,奶油芝士鱼羹,蜂蜜蛋糕,面包——差不多这些就够了,再多不是吃不完,沙拉并不是索菲亚,没法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撒谎说她哥哥妹妹姐姐弟弟卧病在床,需要照顾。   不过她多给我带了份炒豌豆。   这并不会让我感到高兴,我已经很久不会再吃这种没用的东西了,然而沙拉不依不饶,走在旁边还不忘挖苦:“你看看黛西,这两年又变大了,今年年初,已经是第三次申请改换校服...”   “哎,豌豆啊豌豆,罪魁祸首。”   我和黛西听了,均拉着个脸去瞪她。   那之后,沙拉又提议我们去训练场走走,总得找个地方,先把东西趁热吃了——这时候差不多午餐的点刚刚过,一般训练场上是不会有什么人的。   铺张方布,找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吃着吃着,沙拉突然又指向不远处:“我们之前,在这里为你哭过。”   不待我回答,她「扑哧」一声就笑了。   “就是葬礼仪式的那天,送完烤羊腿,就跑到这里散心了。”   “本来好好的,大家都在说你坏话,可说着说着,不知道谁先哭出的声,然后就都没忍住...嘿嘿,我记得那天就属索菲亚哭的最大声,哇哇哇的,嘴巴张的老大,嗓门都快赶上学院门口卖华夫饼的大叔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哭起来这么丑,简直奇丑无比...”   “可是,沙拉...”   听到沙拉又趁着索菲亚不在时损她,老实人黛西忍不住就拆穿道:“我记得哭最大声的那个人,明明是你才对...”   “胡说,就是索菲亚。”沙拉自然矢口否认,“说佩伊洛坏话最多的也是她,还总是嘲笑你不会骑术...什么啊!自以为是的女人,我们锡兰湖畔的小妖精可是教宗骑士,哪里有不会骑角马兽的教宗骑士!佩伊洛你说是不是。”   “......”   “对了,你现在还讨厌角马兽吗?我记得有一次炼体课,你因为不敢...不想骑角马兽,还揍了兰姆老师的鼻梁呢。”   “......”   “说起来,就在这片地方,到底多少人都被你揍过鼻梁了?”   “连那位坎里之剑的队长,雷克特先生,到了这里都不能幸免的。”   “而且没记错的话,他被你揍了个双管齐下...”   “鼻梁终结者,多凶残呐。”   “...沙拉。”   “哈哈哈哈哈——”   女孩没心没肺的笑声,在冬日薄凉的寒风里,逐渐远去。 第九十二章 悠悠一别   清朗的阳光从空中倾泻下来,照射在训练场边外堆积的雪,洁白的积雪银光耀眼,萧瑟的风儿低空卷过,吹掉雪堆上零星散落的几片枯叶。   吃饱喝足的女孩们,慢悠悠在路上走着,从场内走到场外,叽叽喳喳一直说个不停,少顷,待路过雪堆时,沙拉悄摸摸的拾起一堆雪团,「嘿」的就朝那矮个子的少女丢了过去,正中她后背。   少女蓦然回头,佯装气鼓,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灵动的眼珠咕噜一转,笑了,嘴里嘟囔着「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指尖朝雪堆轻轻一点,几枚拳头大小的雪球忽然间浮空而起,在沙拉的惊呼声里,朝她砸去。   “等等,你耍赖——”   “谁耍赖了!”   “你不准用秩序之力...”   “你偷袭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哎呀!”   “哎哟...”   “可恶,我要反击了...”   打闹一番过后,认输的沙拉顶着满脑袋的雪渣,一脸不服气,朝着从头到尾都在看热闹的黛西叫道:“黛西!你怎么不帮我,还在那里偷笑!”~   “你太勇敢了,沙拉。”   黛西笑意更甚:“我可不敢和教宗骑士大人打架...”.   “嘁。”   沙拉闻言瘪瘪嘴,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模样:“教宗骑士大人,又怎样嘛?扔雪球我扔不过她,待会儿若是敢再回宿舍,我就挠她痒痒...”~   “我已经不会再怕挠痒痒了。”   少女说道,装作根本无所畏惧,眼睛余光却紧盯着沙拉,生怕她搞突然袭击似的,戒备的小模样,显然与她放出的话并不一致。"   然而沙拉也只是说说而已,女孩们没有再继续闹下去,沿着宽道继续向前走去。   少顷,黛西突然开口:“沙拉,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佩伊洛...是教宗骑士了吧...”.   “...嗯嘿。”   沙拉憨声憨气,应了一声。.   但她随即又忍不住解释:“其实,也不是特别早的时候啦,大概就比你们知道的早一点吧...主要是...黛西你还记得吗,那一年王城的血难...我只是恰好看到了,这小丫头披着教宗骑士斗篷,和怪物战斗时的样子。”   “咦...”.   小丫头露出惊奇的表情:“还有这种事?”   “有啊!而且我好像告诉过你啊!”   “有吗?”   “我不太记得了...”   “......”   “对了。”   安静许久,沙拉蓦然又问:“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几年了,想问问佩伊洛你。”   “什么。”   “教宗骑士,是吃的越多就越厉害吗。”   “噗...”   少女忍不住翻了白眼:“什么蠢问题...”   “回答我啦!”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啊。”   “真的假的...”   “真的,你别看我每天吃这么多,在某些更厉害的人面前,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我就看到过剑圣莱恩生吞活牛,一口一个,连吃八个都不带喘气的。”   “吓...”   “沙拉,佩伊洛。”   走在旁边的黛西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   “......”   “...啊。”   沉默片刻,少女忽然指着道路两旁的皑白,说道:“好像开始消雪了。”   此时学院里人迹稀少,除去临近放假的原因以外,大抵还和今年出人意料的降雪有关,天气凉寒,学员们在用过午餐后,通常喜欢躲在宿舍暖和的被窝里睡觉休息。   如此,便显得宽敞的道路有些冷清空荡,三名女孩的影子在雪地里茕茕孑立,肆无忌惮,而她们的笑闹言语,也仿佛能很清晰的,映刻在王城学院这深冬的午日里。   不久,女孩们走到了学院图书馆,那耸立的高影之下,仰头望着,停驻脚步。   “说起来...”   顶着略微刺眼的阳光,沙拉眯着眼睛,对夹在两人中间,矮小的少女说道:“你很久没去过图书馆一类的地方了吧。”   “是啊。”   少女想了想,她的确是很久没有再去过了。   “知不知道,已经有教宗骑士希尔维嘉的传记书了。”沙拉又说。   ???   少女满脑袋问号:“谁写的?”   “叫什么杰克的,似乎是一名修士吧。”   “修士?”   “嗯。”   “我都不认识他,他怎么写我?”   “就是因为不认识,所以才写的出来吧。”沙拉说道,听语气似乎意有所指,“反正内容蠢乎乎的,而且太假了,我看不下去,奉劝你自己也别去看。”   她马上话锋一转:“我说教宗骑士大人...”   “干嘛。”   “像你这么了不起的小家伙,当初为什么要来学院报名啊,闲的慌吗。”   “你把小字给我去掉。”   少女没什么好气的看向她:“当然是为了吃这里的食堂啊,你今天怎么净问些蠢问题。”   “......”   沙拉沉默片晌:“但这次回来,是来办理退学手续的吧。”   啊...   这个倒是没想起来。   “差不多吧。”   少女想了想,如此回答:“大概,不太会来这边,继续上课了。”   “也是啊...”   沙拉有些恍然,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喂,干嘛啊!”   少顷之后,少女忽然看了看身边的两名女孩,见她们露出的那副深沉模样,一翻白眼,用胳膊肘猛地捅向沙拉的腰:“突然就哭丧个脸,搞得以后都再也见不到面了一样。”   “呃...”   沙拉吃痛,一声闷哼,反手也给了少女一记肘击,然而被轻松躲过了。   “嘶,我可真要挠你痒痒了啊!”   接下来便是一阵你追我躲的闹腾,待沙拉累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来,扒扶在黛西的肩膀,有些慵懒的抬起眼帘,看着不远处那兀自还在警惕,无论她如何撒腿追逐,始终都摸不到一片衣角的少女。   沙拉眨眨眼睛,忽然间,就「扑哧」一声笑了。   “也对呢。”她说道,“知道你还活着,对我们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至少,我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以后啊,我们可有的是时间呢...”   “嗯嗯,就是说嘛。”少女连连点头。   “佩伊洛...”   黛西蓦然插话,语气弱弱的:“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啊...”   少女歪着脑袋,手指点在下巴,故作思考片刻:“大概是,杀掉一百只深渊?然后拯救个世界什么的。”   “呃。”   “真厉害啊...”   她的回答让两名女孩不禁茫然对视。   “怎么说呢...”   “果然是,教宗骑士的理想吗?”   沙拉感慨,随后蓦然蹙眉:“不,你其实是在耍我们吧。”   “怎么会。”少女耸耸肩膀,“我可是很认真的。”   “啧...”   “我觉得,佩伊洛是会做到的。”黛西突然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总是敢做那些,我们不敢想的...我很羡慕你,不是指力量。”   “啊...”   少女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径自挠挠脸:“黛西...你突然这么认真夸我,我会害羞呀...”   “黛西还是倾向于药草学的吧?”   “依我看啊,再过不了几年,我们称呼黛西的时候,就要加上「药草大师」的前缀了。”   “没有啦,你别胡说...”   “沙拉呢?”   “两年过去,沙拉你的想法,还是没变吧。”   “嗯。”   “而且说不定再过一两年,我就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哦...”   “是吗...”   “我怎么不信...”   “给我相信啊喂...”   ............   直到「轰隆隆」的铁蹄声踏过图书馆前,角马车车轮的「吱呀」声渐行渐远,还留在原地的沙拉和黛西,望着接走公主殿下的骑队绝尘而去的情景,等到再也看不见那辆角马车的踪迹,她们才缓缓收回目光,身影却还是杵立在那里,不肯离去。   “走掉了呢。”沙拉说道。   “走掉了啊...”黛西轻声叹息。   “不过,大概很快还会再见的吧?”   “嗯,也许...”   “黛西。”   蓦然间,沙拉眉头一蹙:“你怎么不和她说说你的事,我中间已经几次提醒了。”   黛西闻言,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对沙拉笑了笑,旋即转过身去,看样子是打算回宿舍了。   “沙拉,我决定了。”   然而两部之后,女孩将双手悠悠背在身后,如此说道:“这件事,我想试试...自己去面对。” 第九十三章 “老朋友”   角马车驶过隆道尔街,在维洛园的大铁门前停下,御卫们持剑驭兽守在四方,我掀开席帘从车厢走下来了,抬起头,便看到几名坎里之剑聚在门口,骑着角马兽各自交谈着。   看起来,似乎是准备去哪里的样子。   而雷克特也在他们之中,我一下车,他就看见我了。   于是挥挥手对旁人打声招呼,快步朝我走了过来,带面前张张嘴刚想说话,蓦然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很绅士的对我鞠躬行礼:“公主殿下安好,用过午餐了吗。”   “你少来这一套。”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有屁就放。”   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呢...   “公主殿下说话可不能这么粗鲁。”   原谅头男人又调侃了一句,随后面容严肃:“审讯出结果了。你有事吗,没事和我走一趟吧,顺便借用一下你的角马车,我们上去再说。”   “喂...”   结果就是我刚回到家,还没进门,脚都没沾多久的地,就又被雷克特「赶」回车厢里了。   而他则返回去,与其余坎里之剑吩咐几句,紧接着又和御卫说了些话,随后将原本自己的那头角马**给了别人,他则毫不客气,掀开车帘上了车厢,在我对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公主殿下坐稳了。”   角马车缓缓驶动。.   我轻蹙眉头:“去哪里,都不用和我说一声吗。”   女王陛下派给异国公主的护卫和车夫,随随便便就给这家伙使唤动了?虽说我并不怎么在乎这个...但显然对于这些人来说,原谅头的命令优先级,是比我要高的。~   维姬一早交代的?   怎么,怕我跑了?"   我想跑他们拦得住嘛,真是...   拉着个脸望着雷克特,然而对方却并不打算接我的话。.   “你怎么换了学院校服出来?”   他随口问一句,也不等我回答,又说:“已经见过梅尔维尔校长了吧,那么神之遗物失窃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咦?   这家伙消息这么灵通么。.   “所以我们是去抓人的?”我问,“维姬知道这件事了吗,学院派人通知了王宫?”   “等那帮老家伙的消息,该要等到什么时候。”雷克特耸了耸肩,“遇见这种事情,学院的第一想法肯定是能压则压,恐怕现在正焦头烂额,坐在那里商量对策着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捅到王宫去的。”   他顿了顿,继续又说:“是昨天夜里逮住的那几个圣诗班孩子,早上的时候有人顶不住了,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   “......”   我没回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喂,想什么呢?”   雷克特赶紧辩解:“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只是昨晚没让他们睡觉,最多再吓唬吓唬他们,这种程度而已,到早上就有人不打自招了。小孩子瞌睡多,容易犯迷糊,你可别觉得是我们真把他们怎么了...”   “我也没说什么啊。”   我摊了摊手:“我又不是圣女玛格丽特,你就是真对孩子们用了刑,只要不违反人道,我也不会多嘴管闲事,圣诗班毕竟是敌人,我最多也就只会瞧不起你。”   “......”   雷克特张了张嘴,被我噎住了。   “好了好了,我们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他随即岔开了这个话题:“说正事,昨天夜里宅邸这边的行动大概就只是个幌子,有另一批圣诗班的人与他们同时行动了,直奔学院去的,策划这两场行动的人也在其中,那可不是个孩子。”   “是谁。”   我低头抠着指甲,随口问道。   “郁金香。”雷克特声音低沉,“郁金香克里斯。”   “...什么?”   我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郁金香克里斯?   那个鸟嘴医生!?   “你认识他。”   雷克特从我的反应里,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他是教宗骑士,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和药草大师,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位医生,怎么会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说着,男人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呵,倒是个挺聪明的家伙,他一定是和霍格特斯达成了某种协议,且很懂得抓住咨议会目前监管缺失的空挡,趁整个王宫的人都在盯罗斯修斯的时候,自己藏身暗处,结结实实摆了我们一道。”   “是摆了你一道,别随便带上我。”   我忍不住讥讽他一句,随后呢喃:“难怪...”   “难怪什么?”   “梅尔维尔老师告诉我,那件遗物,他们一直都收在教学塔顶楼的储藏室。”   我一边回想校长先前告诉我的情况,一边整理说给雷克特听:“那是整个王立学院看守最严密的地方,向来都由学院里的老师轮番值守,昨天夜里是露西亚老师,在王城里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了,身手和天赋并不输你太多,我以前还上过她的课。”   说着,顿了顿。   “她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据说是中了曼陀罗的剧毒,还有别的什么毒,反正危在旦夕,然而现场却什么都没留下来,也没有任何交手的痕迹,她是被对方一招制服的,无论来人是否偷袭,都不是几个半吊子的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露西亚...”   雷克特闻言点头,陷入短暂的沉思:“我认识她,的确是个厉害的女人。”   “那件储藏室里,除去神之遗物,还收有不少价值连城的东西,其中甚至还包括一把月刀,但对方什么都没有拿,只盗走了「古老的神言」。”我又说。   “听上去目标非常明确。”   雷克特抚摸着下巴思索:“老校长倒是什么都不瞒你,是想借你帮助,找回丢失的遗物吧?”   “学院已经在行动了。”我看着他,翘起了腿,“但暂时还没头绪,而我也未必真能帮上什么忙,也是打算回来再等等消息。”   “嗯...”   原谅头沉默片刻:“郁金香克里斯...以前,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有关于他的传言。”   “他是王立学院出来的人,怎么被册封的教宗骑士不清楚,但医生一直都是他对外宣称的身份,似乎也的确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是现任教宗的首席医师,为人据说幽默风趣,浪荡不羁,走到哪里都不会缺少女人的追捧,郁金香的名字大概也是这么来的...”   “印象里,似乎是个不怎么擅长战斗的教宗骑士,也没听说过他与谁交手之类的事情,可我毕竟没接触过那个人,完全不了解,连他是什么秩序天赋都不清楚,这些传言也就只当一听,佩伊洛,你对他熟悉吗。”   “熟悉?”   我冷笑一声:“啊啊,那可算是「老朋友」了。” 第九十四章 郁金香克里斯   “咦?”   雷克特闻言,眉头一挑。   “克里斯·拉布雷斯,绰号郁金香的教宗骑士,圣诗班声一部总务,兼圣诗班大总务,是圣诗班总指挥家,罗曼尼·阿比妮奥女士唯一的门徒,也是她最得力的助手。”我用手拄在侧脸,微微歪着脑袋,对他说道。   也不打算绕什么弯子,就直截了当,把还在切利尔斯城时,名为拉米尔的男人告诉我的,挑重点简短说给他听。   “他被誉为「血色荆棘」的圣理继承者,是圣诗班内部公认的,下一任总指挥家的不二人选,一位天资卓越的医生,病理学术专家,香熏师,毒药调配大师,等等等等...还有些我不知道的头衔吧。”   “咻~”   雷克特闻言,轻吹一声口哨。   “这可真是,来者不善啊。”   他的脸色迅速变得严肃起来:“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很有可能,就得面对圣诗班的「二把手」了?”   “没错。”我点头。   然而克里斯可不仅仅是「圣诗班的二把手」这么简单。~   作为罗曼尼医生身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那个男人曾经在伍德沃德之森,受教宗安吉尔的召集,带领拉米尔、艾米莉等一众「诊所」相关人员,包围了才刚刚从巨龙之乡出来,身体极度虚弱的我,并试图将我带走「就医」。   很显然,他们是最清楚真相的那一群人,明确知道我在巨龙之乡里有可能会碰上的遭遇,也知道那里面关着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而那之后,他们以为我死了,于是便在沉默之堡,启动了「命运计划第四阶段」。   那场由圣诗班声二部负责执行,声一部作为监督,沉默之堡惨无人道的可恨试验,用屁股想也知道,作为圣诗班总务的克里斯,一定在其中功不可没。~   这些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了想,并不打算把我后来在沉默之堡见证的事情,在这里告知雷克特。   尽管雷克特之前是有过这方面的调查,但他应该对所谓的「命运计划」,实际上是知之甚少的。"   而我若告诉他多一些,也就等于同时告诉了他的女王陛下。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也不太想过多的告知她。.   “那个人,我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思绪一转,我继续对雷克特说道:“在我来到王城之前吧,克里斯曾经去过一次寒冬之城,他与卡洛斯似乎也是旧相识,当时他们一起在调查异教徒与菰果草的事,那是我第一次接触他。”.   “一个轻浮油滑,感觉不怎么靠谱的三流行医,带着鸟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可能是因为长的太丑,这就克里斯给我的第一印象。”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郁金香」那时候的目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调查异教徒。.   替教宗或者罗曼尼跑个腿,到寒冬之城来确认一下我的情况,确认斯卡利杰一家有没有起疑心,保证事情发展的轨迹一定符合安吉尔的预期,这或许才是他当初见我的理由吧。   “呵,听上去是个善于伪装,不太好对付的家伙。”   雷克特说道,目光恍然:“这么说起来,事情似乎就解释的通了,这个克里斯,多半就是霍格特斯与圣诗班牵上线的理由。”   “这个我可不清楚。”   我继续抠着指甲,找个舒服的姿势,身体靠后而坐:“我不认识什么霍格特斯,说到底,也没见过那鸟嘴医生长什么样子,我猜他这次不太可能会戴面具...说不定他总是戴着面具,就是为了方便这种时候,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随口胡诌一句,我抬起眼帘,重新盯着雷克特的脸:“所以,你这么急急忙忙拉上我,是已经想好怎么摸到他们的尾巴了?”   “不然呢。”雷克特耸耸肩,“拉着你去私会吗?”   不等我张嘴骂人,他便正色道:“他们必定还在城中,不可能这么快就潜出城。不管是圣诗班也好,还是什么总务医生,管他到底戴不戴着面具,这些人想进城不算难,可若要潜出去,不会那么容易的。”   “嗯,这个我倒是看得出来...呼。”   我将手掌摊开举在眼前,对抠完的指甲轻轻吹了口气,然后塞进嘴里,含糊道:“几个大城门,守关很严嘛,各个主干道都设着卡,最近没少和教会闹冲突吧,这是关起门,准备把狗一窝全打了?”   “差不多吧。反正现在守城门的,都是小雷克蒙培养的心腹,还有雷克蒙家训练出的死士,几乎没有被外人收买的可能性。这件事关系到咨议会的根本,也是他们利益的根本,女王陛下非常重视,没人敢轻易怠惰的。”   “克里斯是教宗骑士。”我出声提醒道。   “那他会飞吗。”雷克特笑了,“这里可是王城。”   “所以?”   “葛玛斯。”   “什么?”   “我们把那些孩子分开审讯,让他们每人说出一个撤离地点,说错了就惩罚他...嗯,不给糖果吃,就这样问出来的名字。葛玛斯,王城的一个地下黑市。”   “......”   不给糖果吃?   我看起来像傻子?   “他们大概是想走黑市的货船,乘水路通过撒伯尔运河闸口,离开王城。撒伯尔河道船只来往频繁,数不清的渔船商船每日进出王城,而闸口不像城门,船只不像商队,搜查起来程序繁琐,困难重重,大多时候,是不可能真查到每艘船的每个角落的,所以这是他们最有希望潜出城的路子。”   “哦。”   我咬着指甲,眨眨眼:“我们现在在去黑市的路上?”   “不。”   雷克特对我摇摇头:“黑市那边,由御卫从王宫调人去查吧,扑空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得先去西河岸,试试堵水路,仲裁处的人会先一步行动,假如这件事是他们筹划已久,我猜这时候差不多都已经上船了。”   “好吧...”   我点头:“反正找人我不在行,交给你们了。我给学院那边也是这么说的,找人查人是你们的事儿,我可以帮你们追回遗物,条件已经和梅尔维尔老师讲过了,你再知会女王陛下一声...”   “嗯?”雷克特佯装诧异,“原来还有条件的吗?”   我没想理会他,径直道:“遗物到手先给我,一天之后,我会原封不动归还你们,若不能,我会还你们另一个,说到做到...还有,咳。”   嗓子有些干。   我拧开包裹里的水袋,喝一口润润喉咙。   “如果这次的偷盗者主谋,真是圣诗班的那个鸟嘴医生,在见到他,或者得知他的位置之后,你们不准轻举妄动,谁也不能擅自交手,把他交给我来对付。”   “这个没问题。”雷克特马上答应,“但第一条我做不了主,只能先报上去了。”   “你只管报就是。”我说道。   车厢里短暂安静片刻。   “佩伊洛。”   蓦然间,雷克特再次开口:“你觉得他们...圣诗班的人,突然偷走那件神之遗物,目的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   我耸耸肩,目光望向车帘外,嘴角勾勒出些许的弧度:“等我抓到他,问问看不就清楚了。” 第九十五章 查船(上)   撒伯尔西河段,汀沙闸。   宛若城墙般坚固的青石水闸,其位置在于北城水门向南一公里处。   只要站在城垛,便能很清晰的看到,那高耸的翼墙,恰似一座敦实厚重的青石大桥,横跨撒伯尔长河东西两岸,将贯通南北城区的河流拦腰截断。   一边,是风车流转的大型水磨坊,以及商船停泊的河岸船坞;而另一边,则是与城墙接连的巨大水城门,以及飘在水城门前内出口河段安静等待,数不清准备出城的商渔船只。   秩序王城共有水门两道,城南的沙克门,城北的威尔门,两道水门均有另设闸口,截断从北向南流通的撒伯尔运河。   只是撒贝尔河南通静月湖,河水汇到湖泊里,即是终止,河道至今也未能开凿连通到海域,往南的水门闸口通常都是紧闭的,偶尔会定期放一些渔船出入。   而北边的河流,却在城外与紫藤河交汇接通,这两道长河近乎了横穿小半个伊森贝尔王国,最终通过香榭湾注入到东海海域,从各城来的货船,乃至东洲挪加威的贸易船,都少不了走这两条河道,自城北水门进入王城。   所以北边的汀沙闸,时常是开的——以前王城「蛋壳」还在的时候,北城水门与汀沙闸口,几乎昼夜都不怎么有关过的时候。   而「蛋壳」被特蕾莎摧毁以后,闸口端墙与翼墙便新添设了瞭望台,闸口关卡的盘查流程也严谨了许多,不管是从哪里来的船只,只有拿到相关签署文书,过审才能入城,出城也同理,都需要审批文书。   负责审批文书的是王城仲裁总处,王城商会时常也要参与其中,一般的商船,通常需要双方都在申请文书上盖过章,方可通行城中。   然而印章这种东西,想要造假也没什么技术壁垒可言,有胆量就行。~   王城的几大黑市里,都存在有造假印章的事情发生,且这种现象几乎是没办法打压的,抓一批过不久就会冒出新的一批,没完没了。   加上仲裁处里一些人员之间的猫腻,逼得仲裁处总务后来实在没辙,干脆就扶了个「黑市老大」上位,以这种方式来压制、管理王城商业乱象,从侧面加固整个贸易市场的秩序稳定。.   “看到那些过了闸口,还等在内出口河段的船了吗?”   沿河西岸边,人来货往,华丽的王宫角马车停靠在船坞边上,我与雷克特就走在距离不远处的河堤,他指着停在紧闭的巨大青石水城门前方,大大小小的货船渔船,对我说道:“北城水门一小时开启一次,定时不定船,所有出城船只都必须先过闸口的盘检,再停到内出口河段,等开门时间一到,才能出去。”~   他说着,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现在距离下一次开门,还有十八分钟。”   “所以,你跟着我瞎等在这干什么?”我呛他一句,举目望向那波光粼粼的河面,“他们都在忙着呢,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船坞那边,还有闸口的端墙上,头戴着贝雷帽的仲裁处人员,正在持剑盘检那些出城的船只,偶尔,也能看到坎里之剑以及御卫们的身影。   还有人乘着小船,飘在河面,正朝着那些等待在内出口河段的货船靠近。小船距离这边也不算远,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船上面,基本都是些穿着学士袍的,王立学院的人。.   由于事发突然,学院那边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以目前的推算,从遗物失窃到现在,已经至少有四五批船出了城。   其中仲裁处细查过一批,其他的有文书就放走了,学院的人不久前才珊珊来迟,现在去查下一批即将出城的船。.   而紧跟在后面,那些还没过闸口的船只,则由坎里之剑督促,仲裁处配合上船详查,不排除圣诗班已经带着遗物出城的可能性,所以情况还是有些不太妙的,然而旁边的雷克特看起来却不慌不忙。   “着急有什么用?”.   他说道:“船太多了,仲裁处人手不够,这么一个个的查,查不出来的,我们要先等御卫那边,通过仲裁处总务,接触到黑市的话事人,在那之前,只需要保证这里不漏一艘船就行。”   “放心,有我们坎里之剑在,他要是还在城里,躲不到哪去,你只需要配合我们,帮忙抓人就行。”   话虽如此说着,过了一会儿,雷克特还是被手下喊去查船了,不过看情况倒也不像是有了眉目,应该是那些走不了的商船在找麻烦,得他去处理的样子。   而我又等了一会儿,觉得站在河岸边有些无聊了,返身走回到了角马车里,让驾车的管事帮我买了一包糖果,一杯热乎乎的阿克里果汁,坐在车厢里慢慢吃着。   就这样等了大概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听到闸口方向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掀开车帘探头往出看的时候,正好看见雷克特带着几个人,从河岸朝的方向朝着船坞走来了。   我于是也就下了车厢。   “走走走!”   “到岸边站成一排,把他们的手给我绑了——”   “上头交代了,今天我们要是放跑了人,回去就得脱了这身仲裁服!”   闸口的方向人声杂乱,仲裁处的执行正在将一些货船的船员绑了,带到河岸边,让他们在地上跪成一排,这副景象被水面上停留的船只看到,有不少人隔着很远就喧哗起来,朝岸边扔东西的也有。   端墙上也有人在和仲裁处的推推搡搡,感觉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怎么闹成这样?”   我看着那些情景,待雷克特快步过来,蹙起眉头问他。   “没事。”   他摇摇头,给身旁的同伴打几个手势,便让他们散开了,自己则走到我的面前,从我怀里的牛皮纸袋掏出几颗糖果,塞进嘴巴里咀嚼:“两个小时不通船,有些人着急了,问题不大。”   “喂,你真不客气啊。”我瞪他一眼。   雷克特对我的目光丝毫不予理睬。   “不如说动静闹得大一点更好,那遗物要是还没出城,就在这里的某一艘船上,圣诗班们,那个郁金香克里斯听到动静...嗯,就会思考水路是不是也行不通,一慌神,再想办法往岸上走...”   他将糖果在嘴里咬的嘎嘣响,继续说道,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你说他是游上岸呢,还是跳上来?总不能一直躲在船上等死,所以我的人,早已经在瞭望塔上看着,等着他露头了...对了,你要不要也去塔上呆着?视野很好的,能看城景。”   “谢谢,没兴趣。”我翻着白眼拒绝了他,“赶快给我找到人。”   “是是是,公主殿下...”   雷克特的安排应该是没问题的。   如果只是抓一个普通人的话,对方或许已经插翅难飞了,但鸟嘴医生是教宗骑士,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特殊手段,甚至不知道他的秩序之力是...   等等。   蓦然间,我想起一件事情。   我知道鸟嘴医生的秩序之力,那家伙在伍德沃德之森的时候,对我动过手。   尽管只是短暂的余光一瞥,我看到他身上冒出过清澈的水光。   水之秩序!   “原谅头。”   我连忙叫住又准备转身离开的男人:“你觉得如果是教宗骑士级别的水之秩序,能在这条河底待多久?” 第九十六章 查船(下)   雷克特闻言一愣。   他停住脚步,先是下意识地回答我:“水之秩序天赋异禀之人,可以做到轻松操控水流,在身边形成能阻隔空气的密闭水涡,这就相当于用水膜将自己整个包裹,若淌在水下,短时间内,憋肯定是憋不死的。”   “至于在河底能待多久,这要看水的具体深度了,水压越大肯定就越费劲,撒伯尔河的话...”   他说着,蓦然间反应过来:“那个克里斯,水之秩序?”   “啊。”   我点头,往嘴里丢块糖果,眨眨眼睛。   “你怎么不早说!?”   “才想起来嘛。”   “......”   雷克特目瞪口呆的望着我。   而我面无表情,仰头望着他,想了想,掏出最后几颗糖果,牛皮纸袋扔掉,给他递到手上:“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如此说着,又对着他眨眨眼睛。   我觉得,这事儿确实不能怪我。.   因为王立学院的秩序课程没告诉过我,厉害的水之秩序都能做到什么——那是高级生的课程,我这种低年级的不知道,不知道就没往那方面去考虑,心里其实也无所顾及,反正怎么着都不会是我的对手,觉得那些都不重要,脑袋就放空了。   不然的话,恐怕早就能想起来的。~   呃...   这个糖,吃多了有点齁甜。"   “雷克特队长——”   铁蹄声踏踏而起,由远及近,我和雷克特转过头去,看到几名御卫骑兽奔来,在附近停下,御卫队长翻下兽背,快步走来。.   “查到了。”他说,“一共五个人,三男两女,有一个孩子,三小时前上了一艘出城的货船,船是商会的,往东去。”   “三小时前...”雷克特眼睛一亮,“那就应该还没出城。”.   男人随即看了看手里的糖,丢进嘴里,对我说道:“走,去查船,你跟着一起来吧。”   .............   快步走出船坞,回到河岸,雷克特安排的小船立刻靠岸迎接,驶船的三人,均都是仲裁处的执行人员,雷克特马上叫其中一人先去瞭望塔,从那边带一名水之秩序的坎里之剑过来,自己则和我们一起,翻上小船。   “商会的船,往东走的,都没放跑吧!带头的是哪艘?”   他问,立刻便有人给他指道:“那边——”   放眼望去,但见被堵在闸口下方,最前面的十余艘货船里,有几艘的桅杆上,正挂着王城商会飘逸的旗帜。   “靠过去靠过去!让你们的船都来,先围住了!”   “没问题。”   “学院的人呢——”   “可能还在水门附近...”   小船晃动的厉害,河水翻腾飞溅,打湿裤角皮鞋,我坐在船头脸色不太好看,手紧紧扒着船沿,耳朵里尽是他们「嗡嗡嗡」的声音,有股轻微的恶心感逐渐涌了上来。   淦...   忘记我会晕船了。   好在距离目标商船不算很远,仲裁处的人船桨也划的很快,从大船的夹缝中迅速绕行,只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船就已经停到了商船的前面。   “放绳梯!”   仲裁处的人开始朝着船舷大喊:“坎里之剑奉王命查船,不想惹麻烦就好好配合——”   “配合?我配合你妈床上翻滚!”   那头顶高矗的船头上,立刻有传来粗鄙至极的叫骂声:“爷们刚准备出城,你们就让人关了闸口不放行,一个小时前查一遍,现在又要查一遍,连个理由都不给,你们的老婆是搭船跑了啊!”   “坎里之剑?坎里之剑怎么了,耽误了商会的贸易行程,给王城带来的损失,坎里之剑负责赔么?!”   “嘿我草...”   喊话的仲裁处脸色一变,眼看着也要张嘴骂人了,我有些烦躁,蓦地站起身来,脚尖一点,月步踏出,「刷」地一声,在人们的惊呼声里跃上高空,压住帽檐一个翻身,准确落在了商船的船头。   而后,转头朝那个叫骂的壮汉看了过去,面无表情:“放绳梯。”   “你...”   那人满脸惊怒,似乎是想问我是谁,然而嘴唇抖了抖,慑于我刚才所展现出来的身手,没敢再出声了。   “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冷声道,感觉道背后蓦然袭来寒风,一回头,见雷克特也跟着跃上来了。   “我是坎里之剑的雷克特,你们的船长是谁,找过来我问些话,快点。”   “雷、雷克特大人...”   “是坎里之剑的队长...”   围在四周的船员们小声议论,脸上都有些惊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纷纷将目光投向壮汉,似乎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我就是船长。”   壮汉深呼吸几口气,慢慢平复心情,望一眼雷克特,又看看我,脸色阴沉,说道:“雷克特队长,你们这么行事,恐怕有些欠妥吧。”   “很抱歉,船长先生。”   雷克特倒是对他好声好气,和颜悦色:“我这里有点紧急情况,想你打探几个重要的犯人,因为查到他们上了你们的商船,所以才过来问问...”   “什么犯人?”   那船长一听,马上变得紧张起来:“你意思我们潜藏犯人出城?别开玩笑了,这是商会的船,我们都是做生意的本分人,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情。”   “不不不,你误会了。”   雷克特连忙摆手:“先别紧张,船长先生,这件事和你们,和商会应该没有关系,那顶多算是你们船上的偷渡客,假如他们真在这里的话。”   “王城商会的信誉从来没人怀疑,你们是本分的商人,但也不妨有的时候,会被一些奸恶的漏网之鱼钻了空子不是?”   “这事儿我过后会亲自与你们会长解释,现在,请先让我们和仲裁处的人上船吧,别为这一点小事,最后闹大捅到王宫里去,这对你我都没好处...”   几番劝说之后,眼看着更多仲裁处的船都已经围了过来,船长最终还是无奈让人放了绳梯。   查船开始的时候,我便独自依靠着栏杆,站在船尾人少处,假装遥望波光粼粼的河面风景,实则努力平复着胃中的翻涌。   早知道就不跟上来了...   好在船并未航行,只是随着波浪轻微晃动,所以晕的也不是很厉害。   可惜,昨晚着急让山羊奶酪飞圣城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仲裁处的人将船舱都查遍了,商船船长很配合的叫所有水手都在甲板集合,挨个点过了人,也没有发现哪个可疑的家伙混在其中,坎里之剑和御卫们已经有人下了水。   蓦然间,却听到「嘣」地一声闷响,船身甲板猛地一颤!   “哇呀...”   “怎么了,怎么了!”   “什么声音,船怎么晃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震动,险些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的我震翻下船,好容易稳住身形,带着茫然回过头,见甲板上似乎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水手船员们东观西望,不知发生了什么,满脸迷茫。   几秒钟后,有人匆匆从船舱跑上甲板,慌张惊叫:“不好了,不好了!船底炸破了——” 第六十七章 截门   “船底炸破了——”   惊慌失措的喊声里,更多人从船舱跑了出来,站在甲板上踉踉跄跄,人有晃着跑到了船长的身旁,死命拉住他的手,惶恐大叫:“水、水!”   “底舱!船头货舱损毁严重!河水、倒灌进进来了——”   “我们的货呢,搬出来没有!?”船长一听,顿时气急败坏,嘶声怒吼,“货舱里有四十箱的茶叶!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翻腾的河面上,有人「噗」一声潜了出来,朝船上呐喊道:“雷克特队长,是媒介球!”   “水里,不,船底有媒介球!”   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闷响来的非常快,响声传出的同时,船身晃动的愈发猛烈,就像是疾驰的角马车忽然碾过碎石时的感觉,我连忙扒紧栏杆,这一次很明显能听清楚了,那响声的的确确,是从甲板更下方的位置传来。   船底...   “快,快!排水,把货都搬到——”   嘣!嘣!嘣!!~   紧接着,三声连续而沉闷的巨响,从船身四周又陡然爆起。   我转眼望去,另几艘挂着商会旗帜的船似乎也遭到了袭击,爆炸依然是从水下传来的,伴随着几缕暗淡不易察觉的金芒,船体木屑四散迸射,水波浪花倏地溅起!.   “船...”   “那也是我们的货船...”~   甲板之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有些呆住了。   “有人在攻击商会的货船!”"   “是什么东西!”   “谁他妈命不要了,胆敢袭击王城商会——”.   咆哮声气急败坏,呐喊歇斯底里,船员水手们骇怒至极,那船长立在他们中间,跳脚骂了几句,随后便招呼着人,急匆匆下甲板抢救货物去了。   横生的混乱,以几艘传出爆炸的商船为中心,犹如瘟疫般迅速扩散蔓延,受到惊吓的船只试图调转方向避开险境,然而慌乱之中,却是撞到了旁边做出相反规避动作的船,喊声顿时一片,巨响中有人掉进水里。.   “救、救命...”   “啊——”.   这样的情况立刻就引起了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船在情急中开始慌忙升帆,转舵避让随后撞上其他的船,撞角戳进船舷,有的小船当场便被大船撞翻,更多的人落进了河水中,顶着冰凉刺骨的温度,从四面八方奋力向着河岸开始游。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整个河道都已经乱作一团了。   “都不要慌,不要慌!所有船只,不要随便乱动!”   “不要擅自开船——”   船体的崩裂,夹杂在数不清的惊叫声里,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竭力维持秩序,但那些零星之声,几乎完全被空气中弥散的恐慌所埋没,喊声虽大,尤显无力。   乱套了...   脚下的甲板还在晃。   “呕。”   我扶着栏杆,忍不住干呕一声,揉揉眼,望着四下满目的混乱,小脸微微一皱。   这样下去,就谁也找不到了...   尽管心里如此想着,但这时候显然救人最为要紧。   我果断跃下了船,身姿轻盈,脚尖在河面快速一点,接触到的河水瞬间便被冻结,自己则借力往前,再次跃出了十多米,到一名像是快要溺水,挣扎正在减弱的女人旁边,提起她的一只手,踩着月步返回船尾。   将女人丢在甲板上后,也没时间听她说感谢的话,我马上又跳了下去。   如此反复数回,把看得见的,能捞的都捞上来了,那些很会游泳的自然不用我管,而这时候,仲裁处的那些小船也慢慢都反应过来,游走在附近开始全力捞人。   我于是甩了甩手上鞋子上的水,蓦然回头,看见湿漉漉的雷克特,正一边朝双手哈着气,一边走了过来。   “该死。”   他看着越来越多落水然后向岸边游去的人,忍不住小声咒骂了一句。   此时船体的摇晃已经逐渐平息,也没有爆炸声继续在水下响起,雷克特在我身旁站定,蓦然回头,喝呼不远处手下:“你们两个,跟着一起到船底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人应声跑走,他向我看了过来。   “船底被炸了吗?”我问。   “大概吧。”雷克特回答,“水可能灌的厉害。”   “他们要跑了。”   我咬着指甲,盯住水面,脑袋快速思考起来:“原谅头,有没有办法?”   “没有,事情这下很麻烦了。”   雷克特严正说道:“抱歉,是我高估了他们,怎么说也算是教会的神职者,为了制造混乱,方便自己逃跑,居然能做出毁船这种混账行为,这是已经完全不考虑平民伤亡了。”   “呵。”   对于雷克特到现在还抱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我忍不住冷笑一声,以示嘲讽:“他们在沉默之堡做的,可远远比这过分多了。”   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   “开闸口吧。”我建议他道,“现在这么乱,已经拦不住也查不出谁了,先保证人的安全吧,让能走的船去内出口避一避。”   说着,蓦然间想起什么,转头往向闸口后方,那一公里外连着城墙的巨大水门:“雷克特,那扇大石门,有没有那种...能通向外面,人可以钻进去的通道?”   我想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   “通道?”   雷克特却只是稍稍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有。不过不是水门,是水下门柱,有为了防止意外而开凿的排水孔,孔口一般只用木板封堵,以刚才那种威力的媒介球,想炸开简直轻而易举...”   我们对视片刻,雷克特忽然回头,看见不远处,有属下正在安抚那些被我救上来的人,立刻便喊道:“赫兹勒!”   那名坎里之剑闻言,马上应声:“我在,队长。”   “开闸口,放船去水门那边!这里就交给你了,怎么做和仲裁处商量着来,船保不保得住不强求,务必要减少伤亡,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是!”   “其他人,跟我走!”   雷克特展臂一挥,大声喝令:“把瞭望塔上的全叫下来,我们去水门墙,佩伊洛你——”   砰!!   他似乎想喝呼我也跟上,然而话才出口,便被出其不意的重响生生惊了回去,零星的冰屑,呼啸的寒风,都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等回过神时,早就已经再看不到我的踪影。   ............   城北水门。   与城墙连为一体,巍峨如山般高耸的水门墙头,早已经笔直站在城垛上的我,正低头朝下方望着,单手压低帽檐,看船只摆动间,平静的河水不断被激起的层层涟漪,任凭寒风吹动掀起校服衣摆,安静等待。   不多时,雷克特率先登上了墙头,身后还跟着前来增援的十数名坎里之剑。我瞥了他一眼,说道:“太慢了。”   “不,是你在耍赖,明明只是个用冰的,偏偏却比风之秩序还会飞。”   他随口回到,快速走到我身旁:“怎么样,有发现?”   “并没有。”   我轻轻摇头:“河面平的像个镜子,丝毫没有动静,你确定那些排水孔是封住的,需要炸开才能走?”   “当然。”   他说道:“那些是应急的孔,一般是防止石门卡住,或者下暴雨,河水排不出去才会启用,平时不可能会拆掉封板,毕竟在水下将近三十米深的地方,太麻烦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能做到精准运用水序的人,在水里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很轻松的摧毁木板这类东西,从水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是没这个可能。”雷克特摸着下巴,稍作思考,“但说到底,只是在水下用涡流存住空气,想做到这一件事,难度就已经非常大了,想要无声无息,据我了解,反正阿普菲尔婆婆做不到。”   “......”   我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不管怎样,先下去确认一眼吧。”雷克特说着,稍稍整理一下原谅头发型。   就在我以为他要直接这么跳下去的时候,那男人一挥手,三名看坎里之剑便从后腰摸出了造型奇特,锋利铮亮的绳索爪勾。   他们将钩索的一头系在腰间,随即走上前来,将另一头牢牢卡死在垛口,有着钩爪的绳端交给同伴,随后与我一般,迅速站上墙头。   “检查排水孔,注意水的流动。”雷克特认真叮嘱,“只需要看封板是否损坏,完事儿就摇绳,有危险也马上摇绳,那不是一般的敌人,不要贸然与之缠斗。”   “嗯。”   “放心吧队长,去去就回——”   他们说着,便从墙头纵身跃下,体态轻盈如风,像是飞檐走壁一般,踩着墙壁一路疾跑,眨眼便「噗通」落入河中。   “盯紧点,有情况别犹豫,立刻把他们拉上来。”   雷克特又对其他人叮嘱几句,随后望向我:“你猜,那些圣诗班的人,有多大的可能出现在这里?”   “什么意思。”我闻言蹙眉,盯着依旧平静无比的河面,“你觉得,他们不太可能会出现了?”   “我可没说。”   雷克特耸耸肩膀:“不过我猜,只是猜测啊,假如我是他们,以目前的情况,我是绝对不愿意再冒这种风险,继续走水路了。”   我看着男人,没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刚才来的时候,我想了一下。”雷克特解释道,“那个克里斯,就算他水之秩序的天赋再怎么卓越,有一点我们可别忽略了,他并不是一个人啊,一起上船的里面,除他外还有两男两女。”   “嗯,其中还有一个是孩子,总不能这些人都是水之秩序,那他要怎么做,才能带着所有人,潜水从我们眼皮底下逃出去?”   “......”   听起来,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虽说圣诗班的人,假如做出丢下同伴独自逃跑这种事情,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那样的可能性比较小,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没老鼠敢轻易制造内讧吧?   猫还在头顶盯着呢。   “所以刚才那阵骚乱。”雷克特继续说道,“很可能只是他们认为逃脱无望,打算制造混乱再和人群一起游上岸,先撤离藏匿起来的可能性,我觉得会更大一些。”   “没关系。”   我点点头:“别的门他们反正也走不了,只要还在城里,总会露出马脚。”   话虽这么说...   可我却隐隐觉得,假如真是那个鸟嘴医生,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也没有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人,想法可能会有不同,那不是个安分的主。   还有...   刚才那三名坎里之剑,下去河里多久了? 第九十八章 冻河   “喂,他们下去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了?”有人问出了和我同样的疑问,“谁在算着吗。”   “一分多钟了。”有人回答。   “怎么没动静?”   “拉一拉试试吧,可别是绳索缠绊住了。”   “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坎里之剑们说着,有人拽紧钩绳,试着用力先拉了一下,没拉动,便招呼同伴帮一把手,两三个人合力拽着一条绳,脚踩蹬住青石墙借力,很轻松的,就把绳子拉上来了一大截。   “他们好像在往上游了!”   “继续继续——”   “其他两个,也都拉上来吧,时间有点久了。”   我听他们喊着,压着帽檐低下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见三条绳索正被快速扯出水中,除此之外,河里似乎再没其他动静。   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就在我如此想着的时候,蓦然间,就看到距离绳子不远处的河面,毫无征兆,「咕嘟嘟」的开始泛起小水泡,紧接着,一条肥硕的河鱼,就翻着肚皮游上来了....   不,不对,那条鱼不是游上来的——浮出水面之后,它肚皮朝天,一动不动。   那根本就是一条死鱼。~   不仅仅只有这一条死鱼,还有第二条、第三条,水泡浮动间,好些条死鱼接连浮出水面,短短两三秒的时间里,就已经多达十数条河鱼,翻着肚皮,浮在河面上,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不可能是正常死亡的鱼。   什么?"   ...毒!   脑袋里念头一现,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是诡毒!”   而坎里之剑们同样反应迅速:“快把人先拉上来!这河水里有毒——”.   那惊喊声中,略带着些许的焦急,他们将绳子拉得愈发卖力。   少顷,只听「哗啦」一声,那最先下水的人终于被拽出河面,只见他此时耷拉着脑袋,四肢绵软下垂,被打湿的头发半贴在脸,腰间的绳索依然系的很紧,整个人像虾米一般,弓着身子蜷缩对折,任凭上面如何粗暴的拉拽,也丝毫没有反应。.   死了...   还是昏过去了?   “芬里斯!”   “快快快,TM的动作再快一点——”   「哗啦、哗啦」,又是两声,那下水的另外两人,紧接着也被拽出水面了。   三位坎里之剑的样子都差不多,他们的身体被勾绳吊在半空,水顺着头发、指尖滴落,从上面向下看,很难看出究竟是死是活,同伴们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拽回墙头。   “喂!”   “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他们中毒了,谁身上带有解毒剂!?”   鸟嘴医生!   是你没错吧...   我站在城垛,仍自望着河面,眼眸微眯,也没有对谁打招呼的心思,下一刻,右手蓦然抬起!   咔咔咔咔咔——   伴随着冰块压缩,密集仿佛爆豆般的响声,一刹那间,在雷克特、坎里之剑们一众惊愕的目光里,寒风呼吟,近百枚钢针般的冰刺,转瞬聚集于城垛上方所有人的头顶,并随我手掌倏然挥下的那一刻,雨点般悉数朝向河面射去!   咻咻咻咻咻!   那是肉眼根本难以辨析的速度。   犹如穿刺耳膜,让坎里之剑都难以忍受,本能堵住耳朵的风啸声中,悬浮在墙头的无数冰刺,好似忽然的出现,又在寒气弥散里眨眼消失无踪。   分不清是尖啸还是风鸣的声音,与河面震荡的涟漪同时崭露,但那也并非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动静,这些王城最精锐的战士里,有不少人其实压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子矮小的异国公主殿下,到底做了些什么。   但那些浮在河面上的死鱼,忽然间「噗噗噗」的,就炸开了。   炸的血肉模糊。   坎里之剑们被这动静惊得不轻,可由于不少人都没看清楚发生的事,所以也就不会有多大的反应。   他们的注意力,更多还是都集中在那三名就要被拉回墙头的同伴身上,只有离我最近的雷克特转过头来,眼神震骇,深深看了我一眼。   然而现在,并非多说什么的时候。   暂短的波澜过后,河水重新回复平静,没有异常,看不出刚才的攻击到底有没有奏效。   “再加把劲!”   “他们还活着吗!?”   “看不清,不知道啊——”   另一边,那三人眼看着就要被拉上水门高墙,陡然间,在视线的余光里,我看到雷克特低着头,不知瞧见了什么,脸色倏地就变了。   铮!   下一刻,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锋利的剑刃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放手!”   男人脸色阴沉,怒喊一声,不由分说,在坎里之剑们惊诧的眼神里,「铛」地一剑,砍在了坚硬的青石城垛,那勾在墙体的绳索上。   !   就连我也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   火星迸射间,紧贴着墙体的勾绳被直接斩断,有人下意识的急呼,然而雷克特剑锋不收,转身又是「铛铛」两声,把另外两条绳索,也斩断了。   坎里之剑们眼睁睁的望着,那三名即将被拉上来,生死未卜的同伴,由于绳索被斩断,迅速又朝着河面,坠了回去。   “队长...”   “你干什么——!!”   回过神来,便是愤怒不解的质问,然而疾呼声才刚刚响起,下一刻,却听那下坠的三人身上,陡然传来「噗噗噗」的闷响声。   众人惊觉转头,见有黄灰色的粉尘,从他们身上炸放而出,在半空被风一吹,隐隐竟有几分飘过来的趋势。   “是毒雾,退后!”   雷克特跳下城垛后退,挥手朝所有人喊道:“他们已经死了,但敌人还活着,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出离愤怒。   我跟着他跳了下去的同时,转头看去,见雷克特脸上露出狞,额头隐隐有青筋在跳动。   “这该死的东西,居然真敢从这边走...和我们动手?找死么,到底是有多不把人放在眼里啊...”   敌人已经先手,一出手就直接干掉三人,我估计他这会儿,生吞活剥对方的心思都有了。   可我也不打算再等,只要确定了圣诗班的确实在河里,那么接下来,我并不准备再让任何人,插手我与他们,尤其是那个鸟嘴医生的战斗。   “雷克特。”我叫了他一声。   “怎么。”   “看起来,你们暂时没什么好办法,逼他们浮出水面?”   “你有吗。”男人反问。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   待黄灰色的粉末自空气中飘远、消散不见,便又纵身一跃,重新站在城垛上,「咔吧,咔吧」,活动起了拳脚。   “待会儿啊,我要是把石门哪里弄坏了,王宫该不会让我赔钱吧?”我问道。   不等他开口,又抢着说一句:“那女人要是敢找我赔钱,我就敢找她打架。”   雷克特一愣。   “你想干什——”   嘣!   他的话才说一半,我便已经踏出月步,飞至半空,鱼跃般调转头身,停顿片刻,随后在墙头一众人愕然的视线里,像支箭一样,朝下方的河面「射」去了。   呼——   风声只有一瞬。   眼中的画面,也就只模糊了那一瞬。   眨眼间掠过墙头与河水的距离后,我在半空再次翻转,右脚单脚一点,仿若蜻蜓点水那般,鞋尖轻盈,触在河面。   波...   一声波澜。   冰封沿着河水,自我脚尖点到的位置,蔓延并冻住了一大块的河面。   「吧嗒」一声,我落在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块上,单手按压帽檐,任由裙摆衣诀飘然,随风自然静止。   藏在水底还真是麻烦。   我从来没有过与人水下战斗的经验,因为不怎么会游泳,而且就算能游,这一小片水域,毒什么时候能排走,谁也说不请,就算排走了,他还可以再投一次...   虽然不清楚是用什么手段,算了。   有点不想太快杀掉他们,尤其是那个鸟嘴医生,但没办法,再等下去他们就要跑了。   没什么犹豫的...   那就——   眼眸中蓝芒乍现,我抬起手,盯着脚下的河水,五指虚握在身前。   ...冰霜世界。   嘣!!!   时间仿佛在这一霎那,趋于静止。   又在仿佛冰山坍塌的巨响中,直接跳过了一个阶段。   高墙之下,石门前方,河水被冰封的没有过程。   一如先前的冰刺雨那般,少女出手的速度实在过快了,那一声巨响过后,对与墙头的雷克特众人来说,只觉得风一下子先从墙下倒灌了上来。   等回过神时,看到的便是下方寒气弥漫,冰冻像雾一样,处处蒸腾而起,水门前方的河面几乎被全部覆盖,乳白的烟煴缭绕迤逦,竟一时让人有些分不出,这到底是热蒸汽还是霜冻。   反正气流劲风扑上脸的时候,第一时间的感觉,都是刺痛。   然后才察觉到寒冷,本就是冰雪正消的天气,却看到旁人的头发眉毛,包括自己的,全都结了冰。   视野下方,那雾气遮蔽了露在河面外的大半个水门,雾气的另一边,还正在向偏南的内出口河段慢慢扩散,雷克特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看到那冷雾的边缘,在临近停靠的渔船货船,只有大概一百米,或许都不到的时候,险险停住了。   而冰封的河面,也就堪堪停在了那里。   雷克特紧张的心情顿时一缓,他差点拍手叫绝了。   这种一股脑的招数,大到一眼都看不全的攻击范围,居然还顾得上不伤及那些船,或许还要加上我们,难以想象,这得多么惊人的控制力才行——等少女上来,男人想这么夸赞她一番来着。   然而听到从河段那些船上传来的喊叫,再看看被寒冰封了个半死的北城水门,他忽然又没那么心情了。   “我...”   愣神两秒种后,也就只能感慨一声:“谢特...” 第九十九章 战(上)   然而雷克特不知道的是,我的控制其实比他想象的,更精准一些。   因为这一次的冰霜世界,不是针对横向范围,而是脚下,是河底。   那些蒸腾在河面上的冷气,冰雾,就只是这股毁灭性力量的余波,余韵,仅此而已。   真正的霜冻,是直接迸发向着河底的——就算如此,我也是尽可能的,把威力压制到最小范围里了,也就覆盖了北城水门门口,这一小片的区域。   若再大一些,我怕雷克特他们这会已经成冰雕了。   “哈——”   脚踩在坚硬像石头一样的冰河上,我哈一口气,眼眸中蓝芒逐渐淡去。   抬起头,甩一甩身上沾到的些许冰碎,视线穿过慢慢开始消散的寒雾,在那高耸的墙头上,我看到了有人影还在隐隐的晃动。   那些坎里之剑们,似乎都在朝下方这里探头望着,没有混乱,没有惊喊,也就是说,寒冰的威力如我所料,并未真正的波及到那边去。   见此情景,我心里是稍稍松了口气的——因为说实在的,虽然我很有自信,但这也的的确确,算是我第一次尝试,精确控制「冰霜世界」的释放力度,要说不失误的把握有没有百分之百,那肯定是没有的。   为了不让圣诗班的逃跑,于是对水下释放霜冻,也就那一瞬间的决定,我认为我对于自身力量的掌控,已经慢慢变得很稳定了。~   还好还好...   不出所料。.   心念转瞬,一闪而过。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朝冰面之下随意瞅了几眼,嗯,至少脚下这一片的河域,都已经完全冻结成硬冰了,假如有人在这下面藏着,那么结果不言而喻。~   他不可能跑得了了。   这一下,应该就结束了吧?"   砰——   月步踏出,耳畔风声啸鸣,视野中画面一糊,下一个瞬间,巍峨的墙头便已经在我身下不远处,我看到雷克特他们的惊呆的表情,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茫然,随着我的出现,纷纷抬起了头。.   「啪嗒」一声,我重新落回城垛。   “收...”.   想说收工来着。   然而却不料,坎里之剑们几乎全部,见到我落回墙头,下意识的「哗」,退了一步。.   与先前不认识我是谁,也满不在乎的态度相比,如今他们的脸上,多了些许的愕然,忌惮,以及防备。   那人是在见识到超乎想象,轻易能杀死他们的力量之后,下意识的反应。   我的话就这样顿住了。   这些坎里之剑当中,没有老资历的,以前算是与我熟识的人物。   似乎在这两三年里,王城精锐战士的队伍,或许在雷克特或者女王陛下的号召当中,多了很多的新面孔,这些人,他们不认识我,不知道我,也没听过谁是佩伊洛。   从帝国来的神秘公主,有点天赋,但大差不差的是个无所事事,喜欢凑热闹的安闲贵族——这才是这些坎里之剑新人们,对我的印象。   他们甚至连我之前在船上施展月步都没看到,其中大部分是后来才赶到的增援。   我有点吓到他们了。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气氛的确有些僵住。   “嗯...”   于是心念一转,我拍打拍打帽子衣服,朝着雷克特比出「OK」的手势:“一不小心,好像搞定了?”   说话间语气轻松,将帽檐稍稍抬起一些,以只有雷克特能看到的角度,朝他悄悄眨眨眼睛。   “......”   雷克特嘴角抽了抽。   他当然不会随着那些坎里之剑一起后退,用像是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但很显然,男人也有些被骇到了。   事情实在发生的太快,在他的眼中,从少女招呼不打的跳下去,再到冰雾倏然炸起,水门河流被冰封,整个过程不到几秒钟,他立在墙头,完全搞不清下面到底发生什么了,只觉得冷,冷的人脑袋都是麻木的。   还在想等等那冰雾散一散,再好好瞅瞅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少女小小的身影一闪,人又回来了。   依然是那副学院院校服的打扮,带着普通不起眼的遮阳帽,脸色淡然,但语气有些得意,对自己说了「搞定」,还眨眼睛。   !?   雷克特人是傻的。   但听那少女又说:“我本来朝着河底放的,已经有很好的收力了,霜冻蔓延的还是比预计要快,可能,也许,算是...收的不那么完全?把石门冻的稍微结实了些,应该没问题吧?”   说完,对他摆摆手。   “总而言之,先稍微等一下。等雾气再散一点,没那么冷了,我们再下去捞人吧?看看神之遗物在不在他们身上,应该跑不了...”   “捞人!?”   雷克特终于回神,听了少女的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你让人怎么捞?!”   男人这一吼,也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去了,而对于我的忌惮,也就随之消散了几分。   “不是,你这二话不说,为了抓几个毛贼,直接把北城水门冻成这样,整条运河是不是就彻底瘫痪了?”   只见雷克特指着下方晶莹的河面,瞪着眼睛道:“得,这下好了,里面的船全都出不去,外面的船也休想再进来了,现在怎么办,啊?你去给他们解释解释!?”   他的嘴巴像是连珠炮,「巴拉巴拉」把我一顿数落,愕然过后的他,看起来像真是被郁闷到了。   “呃...”   但他说的很对,我没法反驳,有些尴尬的抠了抠脸,也知道刚才其实是自己脑子一热,光想着不能让鸟嘴医生跑了,其他的,实则没考虑太多...   怎么办?   嘁,这还不简单。   “放心吧。”   我从城垛跃下,走过去想拍雷克特的肩膀。   然而手抬起来,马上意识到问题,于是改为拍他的手臂:“别那么大惊小怪嘛,我既然敢冻,就有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雷克特没好气的问,“你难道还会解冻不成...”   这本是他的一句玩笑话,但其实他说对了。   解冻这种事,很久以前我不会。   现在嘛,用业火就行。   “我会的可多着呢。”   如此对他说了一句,见其他人渐渐又放松了,我便没再多做解释。   转回头,想再瞅一眼河面,看看冻气散了多少,有没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就在这时——   咔嚓。   我听到一声轻微的,似乎像是冰面裂开的响声,从下方远远传来。   那声音让我刚刚抬起的脚步,蓦然一顿。   没可能的...   脑袋里才冒出这个念头,下一刻,无数像是什么东西划破气流,「咻咻咻咻」的尖锐风声,在谁都反应不及的时候,急速接近墙头。   “雷克特当心!”   我下意识地喊道,脚下一拧,月步条件反射,就要踏了出去。   然而余光之中,却看到那些坎里之剑的身影,踏出的步伐便又生生停住,小手一挥,伴随着「嘣」的一声闷响,巨大而坚实的冰盾倏然凝成,挡在所有人的前方。   下一个瞬间,十数股激荡的水流,仿佛高压射线一般,轰击在了冰盾之上。 第一百章 战(下)   嘣嘣嘣嘣嘣!   那声音宛如无数的重锤,一瞬间全部凿击在冰面。   只是顷刻间,沉重的压力,就从整条挥出的手臂传了过来,隐隐约约,我听到仓促凝成的巨大冰盾,发出仿佛要裂开一般,不堪重负的刺耳悲鸣。   眼神一凌。   嚯...   还不赖嘛。   瞳眸中蓝芒微闪,周身的寒气瞬间加重,挡在前方的冰盾传出「咔咔咔」的响声,加固只在眨眼间便完成,变得更加厚实、隐隐呈浅蓝色的冰块,在后续更多激流的冲击下岿然不动,将攻势全数挡住。   而这个时候,坎里之剑们也总算反应过来了。   “该死...”   “敌人出现了!”   “**姥姥的,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逃过一命吗——”~   “今天都是什么狠角色...”   这些王城最精锐的战士们,尽管年轻,经验资历或许浅薄,但也并非都是什么平庸之流,只是在我这样的级别面前才显得弱。.   实际上,一个个的反应能力与战斗天赋都是顶尖的,意识到受袭之后,「呼啦」一下就散开了,身形灵活,各自以城垛当作掩体,施展手段,朝墙下的冰面发起一轮进攻。   霎时间,火焰,激流,土岩雷电,秩序之力在空中化为形色各异的绮美光流,通通朝着河道倾泻而下,伴随着呼啸,砸击在坚若磐石的冰面上!~   轰轰嘣嘣——   低响传来的同时,冰盾上压力骤然一轻,先前射来的激流停止了,我于是再次挥手,将巨大的冰盾朝着墙下丢去,自己则一跃站上城垛,压住帽子,低头搜寻敌人的踪影。"   冰雾散了。   水门墙之下,河面一片霜白,已经被冻的结结实实,看不出半点裂纹缝隙,连近处合河岸两边的卵石、栅栏,都被覆上了一层白冰。.   然而就算是这样...   也能活下来吗?.   “人呢...”   我下意识的呢喃,随即被跟着跳上来的雷克特猛拍肩膀:“在那里!”.   他伸手一指,我视线随之望去。   只见更远的地方,在被完全冰封河面之外,那片有船只停靠的正常河流,河流之上,有一道很小的黑影,身姿矫健轻盈,但似乎又伴随着些许不自然的僵硬,双脚踩在水面,却犹如踩在平地那般,朝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快速飞奔。   随后,那黑影一闪,消失在星点金芒当中,转瞬又现在更远的东南河岸。   那家伙会神迹,他想逃!   追——   心里念头一升,也顾不得思考对方为什么没被冻成冰雕了,这逃命的速度大概也能说明一些问题,我踏起月步,径直就追了出去。   砰砰砰!   气流的炸响在半空轰然而鸣,身体一霎那就窜出了几百米,将北城水门、坎里之剑们远远甩到身后,伴随着狂风在耳畔的怒号,眨眼间,就已经将距离拉近至少一半了。   然而举目望向河东岸时,却恰好看到那人影一闪,再次消失于金光之中。   淦...   瞬闪神迹,真是好用又不值钱啊。   双脚落在冰河河面,这里已经快要接近坚冰的边缘,我举目望去,找了半天,终于在东河岸外的城墙附近,再次看到那逃串的身影——那家伙似乎在与城卫交手,他被缠住了!   于是抬脚便要继续追过去。   “喂——”   蓦然间,后方传来一声呼唤,我回过头,见雷克特身体浮空,正以飞快的速度,向我这边冲来。   “咦?”   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了。   是从墙头直接飘过来的?   居然能很快跟上我...   男人身裹刺耳风吟,不需片刻,在我身边旋转落定,能跟上来的当然只有他一个人,不待我开口,他便嚷嚷道:“你能不能每次行动之前,至少先和我打一声招呼?”   “打个屁的招呼!”我马上回怼,这时候哪能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没看到那丫的跑多快,你叫住我就为了说这个?”   “我知道你想独自干掉克里斯,但是别着急,确认清楚神之遗物在哪,在不在他手里,还有其他几名同伴,他们的目的,对方只有一个人,不排除诱饵钓鱼的可能性。”   雷克特脸色严肃:“还有,若真是那个克里斯,你们别在闹市动手,太容易波及平民了,那家伙不管是不是教会的,很明显已经像条疯狗,无所顾忌了,但是你不能。”   “说重点。”   “河东岸,费里克街区,那边荒了,没什么人,知道在哪里?”   “知道。”   “速战速决。”   “......”   砰——   不再和他继续废话,我再次踏出月步,掠上高空,瞅准人影的位置,俯冲直去。   距离大约一千米...   他还在和城卫交战,被十几个人围着,其中有一半都已经倒下了。那人影明显不想恋战,突破后转身就走...五百米。   人影向东跑去,速度很快,穿着盔甲的城卫根本追不上,但不远处还有骑兵正在靠近,他似乎察觉到动静,伸手就向怀里掏去。   两百米。   我已经看清楚了人影身上的穿着,简朴的黑皮革刺绣大衣,是王城医师时常会穿的款式。   他从那大衣衣襟里不知掏出了什么,朝身后猛地一洒,洒出一片肉眼可见的火花状粉尘,随后脚步不停,继续跑动,两名最先追上来的骑兵毫无防备,一头扎进粉尘之中,他们穿过粉尘又向前冲了一段,连人带兽翻滚在地,人被压在兽躯下,当场没了动静。   五十米!   “克里斯——”   惊人的狂风从天而降,我卷自风中大喊鸟嘴医生的名字,那男人听到了,倏然回头。   他脚下步伐放缓,眼神里,似乎有着一丝迟疑和惊惑。   下一刻,我从腰间拔出「龙爪」,蛮劲带着速度的冲击,凶悍朝他斩下!   千钧一发之际,对方展现出极其果决的判断能力——他没有躲,知道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这一击的,于是迅速转身,让身体面向我,一个急刹,硬皮鞋底摩擦青石路面,发出「吱」一声刺耳尖响——他随即抬起手,双手攥着利刃,在「龙爪」闪电般挥至脸上的那一刻,刃锋一横,堪堪挡下这狂暴至极的进攻。   铛嗡嗡嗡嗡!   金属的交鸣,仿佛能将人的耳膜震聋。   只是这一剑虽然挡住,然而其中所蕴含的可怕力道,霎那间便让男人放大了瞳孔。   就像是蚍蜉撼树,抵抗只进行了一瞬间,根本不足以让他做出卸力的动作,下一个瞬间,男人就像是被飓风刮起的一片破布,「嗖」地倒飞出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圣诗叛徒(一)   轰——   烈风如雷吼,险些就要扯裂耳膜。   简单朴素,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却仿佛是男人二十多年以来所见,最为悍戾的一剑。剑还未到,锋已刮来,狂乱的气流吹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杀意毫无死角,已经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彻底包围。   他知道,这一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于是转身,抬手,招架的动作一气呵成,想要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剑,却在双刃交锋的霎那间,被那股远超想象的力量,震得直接眼前一黑。   对方握在手中的,明明只是把很小的短剑,那握剑的手同样也小小的,然而斩出的一剑,却仿如山峰重锤压来!   开什么玩笑...   男人虽然挡住了,但是却根本没法挡住,只堪堪坚持了一瞬,不,半瞬,手背旋即就砸在自己的脸上,双脚倏然离地,被身体犹如被狂风卷起,「嗖」地就倒飞出去。   轰!   一声巨大的闷响过后,剧痛便从浑身各处袭来,他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撞到了什么,只觉得「哗啦啦啦」,周围的石块不断滚落,压在腿上,身上,男人痛的无法呼吸,好半天终于喘出口气。   “呃,咳咳——”~   然而飞灰扑鼻,呛得他不停咳嗽,咳到肺里像是火燎一般,脑袋昏昏沉沉,一抹嘴角全都是血。   鼻梁断了。.   左下第三、四根肋骨断了。   右手月骨或三角骨严重损伤,尺骨粉碎性断裂。~   身为医生,他下意识先对自己的伤势做出判断,左手颤抖着,从衣襟里迅速摸出一个香瓶,放在鼻前,狠狠一嗅。   下一刻,便听到头顶再次吹来狂风。"   来不及起身,丢掉香瓶,迅速掀开压在胸口的石头,男人一个飞扑躲向旁侧,在石堆里翻滚出好几圈,但听「轰」的一声炸响,石块从头顶「呼呼」掠过,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先前所在的地方,是人影。   巨大的动静当中,风烈烈舞动,卷飞更多的尘土,男人在不远处踉跄起身,站稳,嘴里默念,眼眸中金芒闪烁,有碧绿的光点开始在他身边萦绕、快速修复断骨。.   他拍拍袖口的尘土,用手梳理着散乱的头发,深呼吸,再吐气,如此反复两次,脸色凝重,不悲不喜,脚下慢慢后退着。   旋即,便看到从烟尘里缓缓走来,那个少女的身影。.   ............   混乱不堪的旧街巷里,我从被一脚彻底踹塌的石楼中走出,拍拍裙摆,望着正对面那个逐步在后退的人影,眨眨眼睛,停住脚步。.   那是拥有一头浅红色头发的男人。   身上的医师袍装,因为刚才那一下的撞击,此时已经显得又脏又破,上面隐隐还残留着霜冻的痕迹,可男人的身上却并没有明显的冻伤,不仅如此,连撞击的伤痕也没有...   治愈神迹?   他带着银色的面具,不过并非鸟嘴面具,而是只遮住半张脸的雕刻面具,露出的另外半张脸脸颊消瘦,肤色有些苍白,嘴唇乌青,眼圈很重,眼神萎靡不振,像是几天几夜都根本没睡觉的感觉。   这应该是个相当帅气的家伙,很年轻,肯定还不到三十岁,只是现在的样子,让他的脸看起来显得阴鸷又虚衰,颇为死气沉沉。   “好了,好了,这可真是令人意外...”   他一面后退,一面开口对我说道,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容,若不是带着面具,应该是那种很绅士的,从容不迫的笑容。   “克里斯?”   我站着没动,轻声问他。   尽管不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之前我从未见到过他的脸,所以压根儿就不认识,声音也印象不深。   然而这家伙的身上,却有着让我感到亲切又熟悉的气息...   是神之遗物吗?   还是——   “哦~”   那男人眉头一扬,做出一个很意外的夸张表情之后,躬身举手,朝我行了很标准的,却显得有些病态的贵族礼。   “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这实在让我感到非常的荣幸。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你,希尔维嘉小姐,你不明白,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惊喜的事情。”   哈。   还真是他,一点不带掩饰的...   而且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能认出是我?   我可是带着帽子呢...   “话虽这么说。”克里斯医生继续道,脚下还在不住后退,“今天的时间却有些不太赶巧,相信你也看到了,我有点忙...”   “假如要叙旧的话,我想不如我们改天再约好了,找个浪漫绝伦的好地方,类似庄园什么的,喝喝茶,赏赏月,最好再度过一个美丽的晚上。”   他说着,身手摸向后腰。   是想掏媒介球?   怎么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去和李妈,度过一个晚上吧。”   唰——   一个月步,我闪到了他的面前,将他掏向身后的那只手抓住。   克里斯瞳孔宛如地震!   面对面的距离,他眼里一瞬间表露出了极度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我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在怕我,非常怕的我。   然而那样的情绪只展露出来了一瞬,克里斯马上恢复冷静,脸颊两侧咬肌一动,张嘴朝我喷出一口黄雾!   哇...   有点恶心。   本已经抓住他的手,霎那间又松开来,反正这股雾不管有没有毒,我都完全不想接触,对于这种攻击,打从心底产生抗拒。   于是脚步再动,自接触到那雾气的前一刻,消失而后又出现在克里斯的背后,眉头紧蹙的抬起手,五指化作掌刀,瞄准后颈就切了过去。   “啊哈!”   下一个瞬间,却听克里斯一声短笑,他没回头,然而激荡的水流,倏然间出现在我们的四周。   哗哗哗哗——   十数股拔地而起的粗壮水柱,化成十数条柔软的水鞭,在男人躬身躲过手刀,向前猛扑拉远距离的同时,「哗啦」一声将我淹没。   “呜...”   水流以我为中心快速聚集,眨眼间就成了一颗浮空大水球,我被淹在水球之中,双脚被带着离了地,有些无法呼吸了。   球体内流水急转,漩涡式地疯狂搅动,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眼中蓝芒一绽,寒气便自周身轰然涌出,冰冷的温度瞬间就将水球冻成冰球,「砰」的摔回地面,破碎绽裂——   咯嚓,咯嚓!   眼眸中蓝光褪去,有猩红的火焰一闪而灭,我哈出一口白气,双手撕扯开裂纹边缘,冲出碎冰的霎那间,只见克里斯已经手握金色圆球,从容笑着,已经在对我挥手道别了。   “还想跑。”   嘣!   月步再现,身体挟裹流风,蓦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同时,巴掌快如闪电,扇飞手里的媒介球,五指再摊开,向回一拉,反手又是一巴掌,「啪」地一声,打在他没有面具保护的那半张脸上。   力道不重,声音尤其清脆响亮。   “既然认出是我,你还觉得你跑得了?”我甩甩手,淡声说道。   克里斯被这一下打的踉跄退后,捂着脸看过来时,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呵,呵呵。”   但他马上又笑了,怒意眨眼消逝,掸了掸肩膀上被水渍浸湿的泥尘,举止恢复到很绅士的样子:“罗曼尼果然没说错,你不可能那么容易死...” 第一百零二章 圣诗叛徒(二)   “不仅不会死,还会比伍德沃德之森的时候,更加强大,也更加接近神明。”男人说道,眼重隐隐透出兴奋。   罗曼尼...   又是罗曼尼。   “你们一个个的,真是——”   就像是讨人厌又阴魂不散的背后灵,躲在深邃的黑夜,不敢见到光明,但却总是随时随地,仿佛生怕我忘记似的,冷不丁就会被人提起的那个名字。   那个表面温柔娴静,骨子里却冷如蛇蝎的女人。   我已经不想再听到她了。   呼!   乱风之中,娇小的身体再次消失,突然又出现时,已是半跃至克里斯的面前,右手五指成爪,单手扼向他喉咙的姿态。   这一瞬,男人放大了瞳孔。   如果说刚才在交手中短暂的失利和吃亏,是因为急切想要离开这里,所以没有太多心思应对,那么这个时候,他已经打起十二分的戒备了。~   特意说出罗曼尼这个名字,就是试图先扰乱少女的心神,克里斯是准备反击的,他明白如果不付出一点代价,想从她面前逃走绝不容易,最有效的手段还是毒,虽说曼陀罗对少女早已不起作用,可他的手段当然不止那一种。   而且那一巴掌,也的确打的他脸火辣辣的痛。.   男人打算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时机就把握在少女下一次出手的瞬间,他如此想着,说话时眼睛就已经眨也不眨,盯着少女身上每一个细微动作的变化。   然而就算这样,克里斯还是没能很清晰的捕捉到,少女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当身影又一次近在咫尺,他根本连半点反应都做不出,脸上的表情甚至还维持在前一刻的笑容,等喉咙传来强烈的压迫感,一下子觉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脸才骤然间变得扭曲了,嘴巴下意识地张大,眼睛快速变得充血,突出。   “咳——”"   嗖!   那一瞬间灌进耳朵里的风声,就像是被剑圣莱恩一剑斩在了脑袋里,所带动的延绵不绝的震撼,犹如从世界的最远处传来。.   而眼中所看到的画面,那肮脏的乱巷,倾塌的旧楼,也在狂风乱流自脑中陡然「爆开」的同一时间倒飞远处,迅速变得模糊。   若是将视角由天空往下鸟瞰,在那河流的东岸,肮脏又不起眼的某个街道角落,猛烈的劲风如同龙卷,以环形的涡流状,「轰」一声向外扩了开去,风浪的波纹肉眼可见,冲击之强,连同地面都随着一起下陷。.   一刹那间,那些道路旁的架车、箩筐,无数的碎石垃圾,就在这股惊人的震荡之中,变得四分五裂。   灰浪突兀暴涨,断裂的木屑飞到几十米外的高空,骇人的动静将不远处趴在矮楼二层,贼头贼脑打开窗户偷看的平民,吓地猛打一个哆嗦,赶在飞灰浪尘扑来之前,赶忙又缩回屋里去了。.   而下一刻,两道纠缠的黑影,从那风中倏然冲出!   咻——   他们以近乎肉眼难见的高速,自巷道向着更东边的废街飞速射去,轰轰轰轰,接连撞毁四五道拦路的巷墙,一路所过,烟尘如爆炸般拖拉散开着,偶有靠近的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隔街露台上的小孩子在哇哇大哭,随后被其母亲快速抱离,关上门锁。   更远一些的地方,三四个模糊的人影正沿着屋顶快速跳走,隐约能看到他们肩头显眼的剑纹徽章,这是雷克特带着坎里之剑们追上来了。   他们靠着敏捷的身手,很快就接近到战斗所在的方向,立在那缭绕尘雾外围的屋顶,朝附近看热闹的民众严厉挥手,喝呼着,示意让他们都躲回家去。   紧接着,便听到「轰」的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让所有人肩头一缩,转望去的同时,见交战的动静已经在费里克旧街区停了下来,随着一座被废弃许久的教堂,在「隆隆」声里和冲天的烟雾里轰然倒塌,那股惊人的破坏力仿佛也终于到了尽头。   见此,雷克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看来她还是有听进去的...   “都别轻举妄动!”   如此想着,他迅速给同伴打出手势:“把人交给她,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随便靠近,小心被波及!我们的首要人物是确保救人,都知道吗——”   “是,队长!”   ............   轰隆!!!   巨响之中,被撞塌的老旧教堂,顷刻间便化为一片废墟,乱石砸落的同时,飞扬的尘垢里,隐约能看到那披肩散发,少女娇小的身影。   她用来遮掩面容的帽子,早已经不知飞到哪去,长发随着混乱的气流,在脑后肆意摆动,一只脚踩在横倒面前的石柱,弯下腰去,将衣衫褴褛、似乎已经受伤很重的男人,从废墟中猛地拽出!   “拜托。”少女轻声开口。   哗啦——   那身形虽算不上强壮,但却比明显比她高大很多的男人,名为克里斯的医生,从一堆石块里被扯出来后,手刚刚抬起,就被少女一击轰雷般的左拳,以极其暴力不留情的姿态,生生又给砸了回去!   轰——!   震响带着回声,掀起更大的烟雾,骨骼断裂与痛苦的闷哼里,少女接着刚才的话,用冷漠而又淡然的语气,继续说道:“现在是我在揍你诶。”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柔弱,还有点调皮,说的也很随意,小女孩子在和大人逗趣的感觉,然而话音还没落,「大人」就已经从烟尘里被丢飞出去,影子一晃,「嗖」地飞出废墟,摔在十几米外的草坪,所过之处,暗红的鲜血扬扬洒洒,泼了一地。   “认真反抗也好...”   少女紧跟着从废墟里跳出来,一步一步,慢慢朝他走:“要不,就再多逃几次试试...”   她头发有些凌乱,校服衣裙随风猎猎作响,漆黑的眼眸里红芒一现,紧接着暗淡下去,将「龙爪」重新插回腰间,那张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上去尤其清丽柔弱的小脸,在这一刻,带给克里斯的压迫感,或许是前所未见的。   衣衫褴褛、满身鲜血的男人艰难起身,猩红的浆液沿着脸、手指流淌而下,他大口的呼吸着,肺部就像是个破风箱,「呼哧呼哧」不停,脑袋里近乎一片空白,只是看到少女步步逼近,感觉心脏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本能的催动起秩序之力,在周身凝聚起激荡的水流,疯狂射了过去。   “不绞尽脑汁,想想到底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克里斯听到少女在说话,声音「嗡嗡嗡嗡」的,嘴巴一张一合,根本不知道说的什么,去他妈的吧...   男人看到他那连钢板都能轻易洞穿的水流,十几道水流射出去,根本连靠近少女都做不到,瞬间就被她周身所释放的寒气冻成了冰,紧接着「咔咔」碎裂,裂成更多的尖刺冰针,在少女随意勾勾手指头的同时,朝自己反射回来,发出尖啸声。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去他妈的...   那速度与距离,克里斯根本无法闪躲,胳膊,大腿,胸口,瞬间就被好几道冰刺扎穿了,还有一道「铛」地被面具弹开,他听到了轻轻一声碎响,身上血没流出来就被冻住,没感到痛,有的只是麻木...   于是身体一软,就要跪下去。   下一刻,少女脚步一变,「呼」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左手抓住他的肩膀,右拳紧握,蓄力拉满,根本就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拳劲有如虎啸,径直捣了过来!   “和我说什么,罗曼尼——”   砰!!   这结结实实的一拳,再次捣进他的胸腔,将克里斯整个人砸地后仰,背部像重锤般砸在地面,闷响中土地寸寸龟裂。   “噗!”   男人口中鲜血狂涌。   他觉得这一下,自己的肺已经被打爆了。   什么也顾不上,含血的嘴快速默念,眼眸中金芒骤聚,身上立刻亮起治愈神迹的光。   “该死...”   浑浑噩噩的意识,在这一瞬间恢复清醒。   男人先前那绅士的笑容,假惺惺的作态,这时候早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凶狠的本性,布满戾气的面容。   他从身上拔下一根冰刺,朝少女细嫩的脖颈猛地扎去!   “唧唧歪歪,唧唧歪歪的...”   然而少女轻松躲过,说话间又是一拳,拳劲带着更刺耳的风声,这一次,竟是朝着男人的脸砸来的。   命中就死!   “啊——!”   克里斯瞳孔震动,被骇得脸都扭曲了,忍不住嘶喊大叫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掏出媒介球,随金光「嗡」地一声闪走。   这是他最后一颗媒介球。   仓促中施展出来的瞬闪,连清晰的目的地都没有,然而逃脱后的克里斯也顾不上这些了,他从衣襟中掏出一包粉末,给自己吃下的同时,更多碧绿的光点萦绕在身上的伤口,排出冰刺、接上断骨。   伤势看样子很快就能愈合。   可却在还没完全愈合的时候,伴随着惊人的风啸,少女眨眼间追上来了,矮小的身影落在附近,脚一点地就冲到面前,也不用什么招数,靠着那股子蛮劲,挥拳就往脸上揍。   交手声「唰唰」响起,克里斯强自镇定,勉强挡下了几击,紧接着催动秩序之力,更多的水流在周围旋转、聚起,化为水刀朝着少女砍去,自己则趁机脱身,想要跳走,可刚刚才跃起来,脚踝就被抓住了。   克里斯陡然回头——   “喂,我问你。”   水刀被少女冻住,慢悠悠跌落脚下。   她看着他,不悲不喜,说不上来是悠哉还是冷酷的情绪,就像是被不喜欢却也没多讨厌的人,很普通的搭了讪,然后很普通的去拒绝,以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和他说道:“我们很熟吗?”   那张记忆中让人怜惜的脸,足以倾倒东西两洲的面容,这一刻,在男人的眼里,比世间最邪恶的魔鬼,还要让人恐惧! 第一百零三章 圣诗叛徒(三)   “啊啊啊!”   克里斯放声嘶叫,并非他真的被一个小女孩吓破了胆,而是对方抓住他腿的手倏然收力,「咔嚓」一声,捏碎了男人的脚踝。   “说了有我在,你跑不掉的。”   那魔鬼一般的少女如此说着,在克里斯愕然惊悚的眼神当中,弓步拧身,画面在下一刻倏然模糊,他被整个人提着抡起来了,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大半圆,重重砸在地面!   嘣——   石板崩裂,无数碎子飞舞。   “还有,我讨厌说话只说一半的家伙...”   意识短暂的陷入了黑暗,恍惚中,听到少女的声音又近了几分。   她似乎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克里斯艰难睁开眼,他的半个身体已经被砸的嵌进地里,血一股一股,从嘴巴里不断往外涌出。   “喂。”   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娇小的人影低头在看他,头发长长的垂下来,看不清楚表情:“没死吧。”~   然而听那语气,有些像是担心自己就这么被打死了,紧接着便是小声的呢喃:“教宗骑士都这么不经打了吗,奇怪了...不应该啊。”   说着,还望了望自己的手,染着血的小拳头,径自捏几下,仿佛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实在用力过猛。.   “咳!”   “咳咳,赫——”~   克里斯一口气喘上来了。   还活着..."   “嘿,嘿嘿嘿嘿...”   还活着,所以才能愈发炽烈的感觉到,此时憋在胸腔里的,仿佛随时都会炸开,那股痛到烧心的难堪,令人发疯的屈辱。.   他笑的嘶哑,笑的浑身都在发抖。   十几年了。.   从一只丧家失所的贫贱野狗,到备受世人尊敬的卓越医生,再到教宗骑士郁金香,血色荆棘的圣理继承者。   亲手杀死母亲,加入圣诗班的那个雨夜之后,十几年了,没有谁再能让他如此尊严丧尽,如此狼狈不堪过。.   谁也不能...   谁也不能!   “说的什么蠢话...”   金光自周身流转绽放,克里斯陡然伸出胳膊,闪电般抓住了少女的手——   “你以为,我是谁啊!”   砰——   一声算不得剧烈,古怪诡异的闷响,自脸色狰狞的克里斯身上骤然传来,妖异的黑绿色雾气紧随其后,在少女的面前倏地炸开,扑面而来!   反手抓住对方手腕,「咯嚓」捏碎,待对方松开手再起身,起身的同时就已经向后踏出月步——这一瞬间,少女的反应极快,不到一秒,人就已经退出到二十多米以外。   然而即便如此,却还是一不小心,沾到那黑绿色的雾了。   她眉头微蹙,面无表情的抬起右手,看了一眼。   只是一霎那的接触,那只手手掌和五指血管却已经开始发黑暴起,原本白嫩的皮肤也变得肿胀紫青,毒素显然已经侵入体内,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蔓延着。   少女眉头蹙的更深了。   有些疼...   视野的前方,毒雾还在升腾着,逐渐覆盖了废屋、道路,变淡稀释之后,散至更高的天空之中。   哒,哒,哒...硬底长靴踩在坚硬的青石上,那脚步声从雾里越来越近,几秒钟后,陡然踏在了破碎的石板路,克里斯的身影自毒雾里显现而出。   依然是那身有些脏的打扮,原本破破烂烂的医师外套,此时却不翼而飞了。   密集的,弯刺一般的骨茬,从他的手臂、小腿,从背后戳出——不,不仅仅是骨头,他的后背甚至还长出了第三只粗壮异常,野兽般的胳膊,那只手攥起的拳头,简直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了。   此时的克里斯,看上去俨然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黑根毒。”   他说道,黑绿色的毒气有如沸腾,从他身上每一根骨茬的中心空洞里,喷涌而出。   “听说过的吧?产自东洲北部的死亡血毒,经过皮肤接触,只要十分钟,就能使人体所有的器官全部陷入衰竭,治愈神迹都没用。”   男人笑了起来:“除非是我调制的解毒药粉,很抱歉,仅有的一包,我已经自己用过了。”   那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极其阴冷恐怖。   “我本不想这么做的,因为很憎恶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   哗!   踩着激荡的水流,克里斯霎那间朝那仿佛「吓呆」了的少女冲去,流水的冲击加快了他奔跑的速度,一呼一吸之间,人就已经到了少女的面前。   那第三只手「咔咔」一动,掌心倏地又戳出两根骨刺,毫不留情,照着少女的脑袋,狠狠就拍过去了!   “这是你逼我的——”   轰!   巨大的手臂,带着如有千钧的力道,挥砸下去的那一刻,青石板瞬间龟裂,少女的双脚被硬生生砸进地面,然而她身体晃也不晃,只单单举起一只手臂,就把克里斯那极其凶蛮的进攻,正面挡了下来。   但还没完。   「嗡」的一声,治愈神迹的光点自男人身上再次亮起,毒气弥散间,第四只手从他的肋下陡然生出,握拳,「砰」一声击打在少女小腹!   毫无防备的少女,被这一下捶的倒飞而出。   “糟了...”   不远处的屋顶,雷克特望着下方弥漫的毒雾,呢喃道:“怎么感觉小公主殿下要吃亏...”   “头儿,那好像是毒气。”有人在他身旁出声。   “那是黑根粉雾。”   “该死,只有最阴损的,毫无荣誉感的家伙,才会在一对一的交手中用毒...”   “这玩意儿,不会扩散到居民区吧?”   “应该不会,散不远的。”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让外围的稍微做一做防护...喂,我们要下去帮忙吗。”   有人问道,雷克特随即摆手:“别着急,再等等看吧。”   “我倒是更好奇这个医生,他的样子...看不起很不妙啊,是被动过手脚的吗?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轰——   灰尘参杂着毒粉,随劲风席过卷废街街道,下方人影交手的动静还在持续,节奏越打越激烈,克里斯挥动着四只手臂,挟裹着致命的水流和毒气,对少女展开极其迅猛的追击,脚步不断前进,看起来已是将对方压着在打了。   “如果不是我着急要走——”   双拳从头顶砸下,被少女闪身堪堪避过,第三记直拳紧跟着轰了过去,少女抬手格开了,仓促后退的同时,克里斯抬脚跟上,「唰唰唰唰」的交手声中,第四只藏在下肋,伺机而动的那只胳膊,蓦然间化作长鞭,朝着少女又抽过去了。   “你以为——”   「啪」的一声,粗壮的臂鞭被她挡下,掌心死死按住,克里斯目露凶光,又一拳轰向少女的脸庞。   “你以为——”   屈辱也好,激怒也罢,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再想着离开了——就算走,也要先将这傲慢的实验体,彻底踩在脚下。   你以为,你真能轻松胜过我吗!?   然而这句话,卡在克里斯的喉咙,没能说出。   他注意到了,少女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   那是先前已经先中了毒的右手,可此时毒素不仅没能继续蔓延,手背的皮肤甚至已经恢复了白皙,五根手指葱葱如玉,哪里还有半分中过毒的样子。 第一百零四章 圣诗叛徒(四)   克里斯脸色剧变。   脑袋「嗡」的一下,恍神了那么一瞬间。   当他再度凝起目力,聚焦望向身前时,少女那精致绝伦,有如人偶般染血的脸,在眼中陡然放大!   “我在想...”   音如鸟啼一般,说话声响起的同时,寒芒骤闪——   铮!.   冰冷的刺痛,自耳畔倏然划了过去,余光里,霜雾一霎那驱散了周围的毒气,克里斯眨了一下眼睛,大脑暂时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就已经冻成冰块,从后背疯狂飙射出去!   嗞...   剧烈的痛感,在下一个瞬间才堪堪来袭。   “呃。”   闷哼一声,将视线摆向后方,男人看到他那只最为粗壮的手臂,这时候已经旋转着高高飞起,血块滚洒到很远的地面,而少女握着冰晶短镰的右手,正越过了他的肩膀,伸去背后,在斩掉他一臂的同时,手指翻动,倏然间又倒转镰勾——~   “你这个...”   铮!.   冰寒的锋刃猛地向回拉来,直取克里斯的后颈。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做出了生平最快的一次闪避,俯身低头,以近乎毫厘之差,躲过了这致命的刃锋。~   冰镰自头顶险险拉过,被割断的发缕在额前飘摇着,这一刻,克里斯脑袋里是空白的,只凭着本能动起脚步,全力向后跃去,拼命地想要与少女拉开足够远的距离。   待几个跳转,跃出二十余米,眼看着少女并未紧追而来,男人这才稍稍感到些许心安,紧随其后,才是让人脊背发凉的后怕情绪。"   他眼睛紧盯着女孩,一刻都不敢挪开,豆大的冷汗从鬓角悄然淌了下来。   “这是治愈神迹吧?”.   他听到对方在询问,手里的短镰「哗啦」碎开,随手丢弃,模样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将双手背在身后,漆黑如夜的眼眸里,隐隐藏着困惑,不解,以及止不住的好奇。   “嗯,我应该不会看错,你刚才就是在施展治愈神迹。”不等克里斯回答,少女兀自点点头,“那本是愈合的力量,却被你用来滋生新的器官骨肉,更加强壮和灵活的肢体...”.   “怎么会...”男人不可置信,呢喃着。   “这算是只有医生,才能做到的独特用法吗,圣诗班的又一变态研究方向?”.   “难道...是罪业之火...”   简短的,完全是两个频道的对话过后,克里斯蓦然怒目切齿,眼中暴戾流出,剩下三只手倏地朝身侧两旁撕扯,凭空抓起三团水流旋涡,交叉着朝前方蓦然甩去!   与此同时,少女也动了,一个闪步,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   “呃啊——”   男人大喝一声,手里的水漩涡,在甩出去的瞬间便化作三条水线长鞭,斩在地面「轰轰轰轰」,宛若削铁如泥的水刀,细长的水流直伸向百米开外的地方,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数不清的沟壑在前方犹如蛛网交错,烟雾,尘土到处飘散着,仿佛整个街区都被水流切割的四分五裂。   “呼,呼,呼...”   克里斯重重喘息,毒气再一次向四周弥漫开去,治愈神迹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闪着碧光萦绕身体,以确保他再受到任何致命的伤害,哪怕意识陷入昏迷,都能在第一时间先行为自己疗愈。   然而想要保持住这样的状态,必定是极度消耗力量的,这场战斗他不能再拖下去,不论是逃走还是击败少女,男人都必须尽快做个了解。   如此想着,视线在漫天灰尘里快速游走,试图找出那消失的少女的身影。   在哪里...   在哪里!   某一个瞬间,克里斯突然向前踏步,「嘣」一声踩在地上,稳扎下盘,三只手刺拳轰向前方,拳风带出的尖啸,毫无保留,伴随着螺旋尖矛一样的流水,像是笃定要将视野中的一切撕碎!   然而这一击,却注定要扑空了。   「嗖」地一声,少女半浮空的身体,蓦然出现在三股拳劲的夹缝,灵活的身姿位置恰到好处,刚刚能绕过那惊人的进攻,她随即一拧身,游刃有余,抬手扯住了克里斯的衣领。   “该说,不愧是圣诗班的败类吗。”   她嘴角微微勾勒,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里,一瞬间,克里斯从中看出了像是不屑,又像是嫌恶,某种能直刺人心的情绪。   “好好的神迹,居然能让你搞出这么恶心的用法...”   她如此说道,手中再次凝出极小的镰刀,一刀斩下男人肋下的第三只手。   血线划过,迅速冻成晶莹,「唰唰唰」的交手继续上演,对于克里斯来说,疼痛在这一刻感觉并不强烈,远不如少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睛,更加令人感到刺痛。   “哈...”   他笑了一声:“你这该死的怪物。”   嗡——   两人在前进与后退中不断向对方甩出快拳,陡然间,克里斯周身光芒大绽,「啪啪」两声,他们互相抓住了对方的双臂,男人嘴角溢出鲜血,眼中凶光乍现,半张脸上的面具「咔嚓」一声,裂纹又扩大了一些。   “尝尝被侵蚀的滋味吧!”   他吼道,身体向侧面用力转去,随着碧绿的光点飞萤般卷向四面,那令人感到不适的粘腻声中,一条光秃秃的,脊椎骨长在皮肤之外,布满倒刺的尾巴,喷吐着黑绿色的毒液,倏然朝少女柔软的腹部,刺了过去。   “我要把你的内脏全部溶解——”   “哇...”   男人充满恶意的咆哮,夹杂着少女愈发嫌恶,紧蹙眉头的叹息声,那一击尾刺被侧身轻松躲过,少女将镰刀换至左手,一刀斩下,直接将尾巴连同骨头斩成两截,紧跟着第二刀迅速撩起,「噗」一声划开克里斯的胸膛,刀刃深深嵌进胸骨,血根本来不及喷洒,便被冻住。   少女握紧刀柄,眼眸中蓝芒暴涨,寒冰冻气沿着刀身,直逼进男人的体内:“你这样...”   “赫赫!”   克里斯面带决然的狂笑,对蔓延在身上的霜冻毫不理会,在少女惊愕的眼神当中,他仰起头,一记头槌狠命撞了过去——   砰!   闷响声里,少女被撞到脑袋猛地后仰,身体险些失衡,「噔噔」后退两步,表情惊讶,额头隐隐泛出微红,显然她没料到,对方竟会打出这种不要命又无聊至极的进攻。   而反观男人自己,依旧是那般狰狞的笑容,带着几分痛快,额头此时却已经鲜血直流。   “你...”   望着对方狼狈至极,却依然挑衅般笑着的模样,少女的脸色快速恢复淡漠,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第一百零五章 圣诗叛徒(五)   嘣——   那骤然间踏出的一步,纤细的腿踩在地面烟尘爆起,石板倏地龟裂开去,少女虚影一闪,以克里斯根本无法企及的速度,卷着烈风,重新贴了上来。   克里斯霎那间绷紧了全身!   这一瞬,他脑中冒出了无数种反制的念头,然而脚步刚刚一动,才发现早已经寒气入骨,四肢都冻麻了,身体变得无比僵硬...   那把深插进胸口的镰刀,不断在朝体内渗透的霜冻,对于普通人类来讲,已然足以致命。   若不是有治愈神迹的加持,克里斯刚才就应该倒下去了。   “你这...”   他张嘴想骂,然而少女却已经闪电般伸出了手,柔细的五指,铁钳般直接扼住他的喉咙,将男人还没说出的话,硬生生给扼了回去。   嘣!   又是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巨响。   霎时间,克里斯只觉得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汹涌推来,眼前画面一闪,整个人就像拔萝卜一样,直接被少女扼着脖颈拔了起来,以惊人的高速,直直插上天空。~   “我操操操操...”   不远处的旧街废墟,倾塌的老屋横梁折断,街道下方烟尘还未完全散去,雷克特立在附近的高处,身边是四五名坎里之剑的成员。.   “真的假的。”   他们望着那如同流星升起,散发着星点蓝光的轨迹,有人激动的说了一句:“他们要打到天上去了...”~   “是谁刚才讲,那位小公主要吃亏的...”   “这就是教宗骑士的实力吗?”"   “到底哪个才是教宗骑士啊...”   这些半途而来,正巧目睹了交手最激烈的瞬间,年轻的坎里之剑们情绪有些亢奋,稍微显得冷静些的,只有雷克特的身旁,那个看上去像是他副手的性感女人。.   “我刚才就想说了,头儿。”   她将头凑到男人耳边,悄然问道:“那个帝国来的公主,是叫...叫佩伊洛吧,斯卡利杰家的小女儿?”.   “嗯哼。”   “她和前几年风头最盛的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她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   雷克特看她一眼,旋即又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道:“我想可能,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也说不定?”   “......”   半空之中,狂风呼啸。   少女几乎是钳住克里斯的脑袋,拖着他直冲而上。   几百米的高度眨眼掠过,男人身上一直在落下冰霜,他已经被半身冰冻,脸色铁青,连舌头都是僵的,话也说不出了。   唯一勉强还能动的右手,将插在胸口的短镰奋力拔出,反握住刀柄,咬牙仿佛拼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少女倏然斩去,但却被一拳打在手上,镰刀脱飞,坠落下去。   “知不知道,你这副样子——”   少女在半空喊着,将他拽近了,反手就是一巴掌,将克里斯的下巴打到脱臼,他瞪着少女,眼中充斥着疯狂的恨意。   “看起来——”   少女满不在乎,一拳轰在他头上。   “真的!”   紧接着又是一拳,克里斯鼻梁塌陷,血洒长空,面具都被打到变了形。   “让人——”   少女又抬起了第三拳。   然而犹豫了一下,这一拳没有再挥出去了,慢慢放下来。   她看到克里斯眼睛微合,身上的金光闪烁几下,倏然熄灭了,血混着冰渣从口中不断吐出,整个人软趴趴的,已经明显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   “...完全不想靠近啊,该死的圣诗班。”   少女看着他,将后面的话说完,语气失了先前的凌厉,变得颇有些无趣的感觉。   她在脚下凝出冰台,停在数百米的高空站定,单手将克里斯提着,盯着男人已经完全不会再让人联想到绅士的脸,秀眉微蹙,看了片刻,蓦然又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男人就这么直接丢下去。   丢下去的话,以他现在的状态,很可能会摔死吧?   少女一边考虑,一边突发奇想,蓦然又伸出手去,指尖靠近克里斯的脸,似乎是打算摘下他的那张面具。   “赫赫...”   然而这时候,男人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   他艰难睁眼,咧开已经有些溃烂的嘴,牙齿沾满血和冰碴,笑容犹如恶鬼一般恐怖。   少女立刻将手缩回去了。   “你...呢...”   嘶哑的,含糊到难以辨认的话,从克里斯口中缓慢说出,听到少女的耳朵里,无比清楚:“你的样子...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赫赫赫...”   “可悲的...实验体...”   “深渊的,怪物...”   “你找死?”少女冷漠的问。   不等克里斯继续说话,她松开了扼住对方脖颈的手。   男人的身体立刻向下坠落,宛若飘摇在大风之中的一片碎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摔进下方荒芜无人的街道,「砰」的一声,激起烟雾。   远处,一直在观摩战斗的坎里之剑当中,有人忽然说了一句:“啊,他掉下来了...”   “这是——”   “结束了?”   兀自站立在天空的少女探头看着,等了等,便也跳下冰台,湛蓝的锋芒掠过长空,然而还没等落到地面,就看到星点治愈神迹的光,又在克里斯坠落的地方,那烟尘还未散尽的下方道路,幽幽亮起来了。   “啧。”   少女忍不住咂了砸舌。   简直比血祭阶段的异教徒还能苟命...   如此想着,她踩出月步加速掠去,翻身落在那光芒的不远处,立在倾斜倒塌的高墙头。   少女没有着急上前去,而是先整理整理衣裙,拍拍身上沾的灰尘,将散乱的头发撩至脑后,用一只手抓着,转而在身上一阵摸索,看起来像是在找扎头发用的东西,然而没能找到。   这个过程中,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一直望着克里斯。   她看到男人的身体扭曲着,从光点中慢慢站起身来,脸上、身上的骨刺脱落了,断腿、断手正在逐渐恢复。   咯嘣,咯嘣...   随着很刺耳的声音,扭曲的骨骼被重新拼接起来,而胸口的冻伤,在拔出那柄镰刀后,伤口沐浴在金绿交织的圣光里,也在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悄然愈合着。   等差不多恢复了七分伤势,克里斯终于能喘着粗气,抬头望向少女。   “继续啊。”   少女便对他说道,模样显得漫不经心:“怎么不跑了?”   “......”   那目光居高临下,有如俯视着一只被玩倦的蝼蚁。克里斯沉默许久,仰起头,长长吐一口气:“...哈。”   另一边,雷克特与那名像是副手的女人,身影正从高处沿着房屋接近,蓦然看到圣光自那边亮了起来,停下脚步,有些愕然:“呃。”   “这是还没打完呢...”   女人如此感叹着,忽然像是望见了什么:“嗯?”   愣了愣,雷克特也随着看过去了,而后脸色一变,张嘴刚想喊什么,忽然间天空骤变,金色的华光有如烈阳般破开云层,洒了下来! 第一百零六章 圣诗叛徒(六)   “怎么回事——”   “快退后!”   仓促的喊声中,雷克特拉着女人急速后撤。   然而还没等退出多远,天空中金光霎时翻涌,一声嘶哑中带着极端愤怒的狂吼,随着近乎肉眼可见流波气浪,从前方视野尽头的道路倏然扩散,转瞬便已袭来。   “呃啊啊啊啊!”   轰——   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如同雷吟,轰然间仿佛让天地旋转,两人被那声波一扫,就像突然被无形的巴掌一击拍中,从半空突然朝着地面跌去。   “什...”   废街道路外的墙头,少女讶然抬手挡脸,劲风气浪正面朝她压去,将秀发衣诀吹地猎猎而舞。   她半睁着一只眼睛,目光惊奇,透过指缝朝前方费力望去。   就在前几秒钟,名为克里斯的男人佯装伤重力竭,他看出对方并不打算在这里直接击杀他,并借此空挡,使用治愈神迹挽回一条命的同时,趁少女正漫不经心、大意之际,手指赫然抠进左臂的血肉里,将埋藏在内,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碎骨片取出。~   那是他费劲周折才从学院带出来的,装在媒介球里的那个神之遗物,他们叫它「古老神明的神言」,实际上,这东西是一块吉戴尔斯鼻骨的碎片。   克里斯知道。.   这块碎片,承载着古老神明的其中一部分——尽管是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部分——但那也是属于古老神明,深邃不可测的神力。   而这份神力,他本是想用来救自己的命。~   克里斯将藏在体内的碎骨取出,骨片霎那间金光大绽,天空一瞬间圣光翻涌,他被沐浴在那阵光晕里,将碎骨紧紧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拳头颤抖,鲜血横流,那双盯着少女的眼眸里,有彻骨的恨意疯狂流露。   “呃啊啊啊啊——”"   嘶哑的,带着最极端的愤怒,那吼声如同野兽,从男人的嘴里喊出,与掌心攥紧的骨片共鸣,高亢的声浪化作骇人的气波,以克里斯为中心向外扩散开去,顷刻间震塌了四面八方杵立的房屋!   巨大的波浪轰然袭来,在那一瞬间之前,少女其实有感受到那股似曾相识,熟悉的气息。.   只是那气息,似乎与男人从一开始身上就隐隐传来的,在感觉上略有差异。   少女起先就因为那气息,猜测神之遗物八成就在他的手里——虽然结果看来与她想的一样,但那气息中存在的差异,的确在很短暂的时间里,让少女感到有些迷惑,稍稍反应了那么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让男人成功施展出了遗物的力量。   惊人的声波在扑面袭来的一刹那间,少女脑袋里「嗡」了一声,伴随着剧烈的耳鸣,开始有些眼冒金星。.   “头疼啊...”   另一边,跌到旧屋废墟里的雷克特匆忙起身,捂住耳朵,那女人跌在了他的附近,此时显得很是痛苦,抱头大喊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生猛的吗!?”   “是失窃的遗物。”   雷克特冷静发声:“快,先离开这里,让人去告诉帕西,不用搜河道了,遗物果真在这家伙身上...”   嗡嗡嗡嗡嗡...   废街道路上,声波的扩散还在持续,少女艰难立在墙头,险些被这股声浪轰的掉下去。   她按住青筋突跳的太阳穴,忍耐到了极限便陡然挥手,可怕的霜冻自前方暴起而出——   轰轰轰轰轰!   随着一阵震天骇地的动静,无数巨大的,刀峰山一样的冰凌破土而出,只在顷刻之间,就已经将包括克里斯在内的,至少方圆两三百米的范围,全部冰封。   喊声,音浪,在这一刻几乎同时消失。   少女秀美紧蹙,用力甩了甩头。   她清醒的很快,那声波虽然可怕,但也仅仅只能让她觉得恼怒,很不舒服,远谈不上造成创伤的程度。   少女意识到对方在这时候拿出神之遗物,恐怕是终于要毫无保留,准备与她放手一搏了。   她看到自己刚才大范围的杀招扑了个空,克里斯在冰霜之力轰过去的前一刻,就已经炮弹般高速的跳走。   他恐怕是要再次发动猛攻的——借着手里的神之遗物,抢先机上来一波输出。   然而抱着如此的想法,当少女目光警惕,在远处搜寻克里斯的踪迹,提防他突然出手的时候...   蓦然间,他看到那狼狈的身影,出现在已经至少五百米开外的街道,姿势艰难,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一瘸一拐,正拼命奔向更远处。   “......”   少女蓦然间愣住:“喂...”   ...这家伙...   明明刚才还气焰熊熊,一副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亡的态度,怎么突然之间,溜的这么果断且迅速...   她愣了足足两秒,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烦啊...   有点不想玩了,算了。   既然已经确定遗物在他手里,那就赶快结束吧。   如此想着,少女四下观望一番,确认无人之后,便从高墙跳下。   落地的霎那,一股漆黑的雾从她左腿脚踝冒出,雾团凝成实质,像是有生命一样落在地上,扭曲着,很快化成通体漆黑的小蛇,「嘶嘶」吐着蛇信,在少女眼神的示意下,速度飞快,朝着克里斯正离开的方向,「嗖」地窜了出去。   “...呵。”   少女在原地思考片刻,不知想到什么,一声失笑。   她随即慢悠悠的,也朝那边走过去了,几步之后,「唰」的闪出数十米,出现在远方破碎的青石路尽头,依旧是看似慢吞吞的步伐,眨眼便又消失了踪影。   风声呼啸间,少女很快就重新出现在了克里斯的面前。   而这时候的男人,被拦在前方的黑蛇嘶吐着蛇信,用凶猩红如血的竖瞳盯着,已经浑身是伤的站在那里,衣服破烂不堪,双目失焦,一动不动了。   他已沉寂在那「幻灭」的梦境里。   若这时候少女再想杀他,只需掏出腰间的龙爪,在那本就满目疮痍的脖颈轻轻一划——克里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意识就会在梦境里,逐渐消弭。   少女一手点着下巴,脑袋微微歪着,像是正在考虑这件事。   虽然一开始,她是想和克里斯「好好」聊聊的,也并不愿意这家伙死的如此轻松,可更重要的,她其实并不想让雷克特抓住他,因为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   这是少女的私心。   五秒,十秒...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少女并不担心克里斯能再掀起什么波浪,幻灭的力量一旦中招,差不多就是死局了——她如此想着,陡然间,却到「波」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咬破的声音。   嗯?   诧异抬头时,见到面前一动不动的克里斯,不知什么时候,脸上脖子上已经青筋暴起!   灰色的烟雾自他口中飘出,丝丝烟气飘到了少女这里,她轻轻一嗅,这味道有些熟悉...菰果草。   脚下骤然后退。   下一刻,克里斯动起来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匕首,并毫不犹豫,狠狠刺进自己面具外的那只眼睛!   “唔...”   “唔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凶戾的叫声中,男人「噗通」跪在地上,匕首掉在旁边,任由眼中的血飙射而出,他似乎恢复了神智,大口大口开始喘气。   “为什么...”   血从眼眶,从鼻腔、嘴巴里,从身体各处汨汨流出,淌在地上,星星点点,一片暗红。   男人低着头,像是已经放弃抵抗了。   他用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癫狂和绝望,喃喃说道:“安吉尔也好,罗曼尼也好...连你也是...为什么...”   “你们谁都不肯给我一条活路...”   他说着那样的话,再慢慢抬起头时,脸上早已变形的面具,「哐当」掉落在地。   少女看清了他的另外半张脸。   那是一张被深渊严重侵蚀,丑陋又可怕的脸庞。 第一百零七章 圣诗叛徒(终)   溃烂的黑色脓疮,伴随着疮口上轻微挥发的死亡烟雾,被深渊的力量侵蚀,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伤痕,像已经腐烂的皮肉,几乎遍布克里斯被面具遮掩的那半张脸上。   他的一只耳朵已经掉了。   面具滑落后,几乎没什么头发、全是烂疮的半边头皮也能一览无余,黑洞洞的眼眶烟气腾腾,眼球早被侵蚀殆尽,只留下一根金针插在里面,针上隐约能看到些许流转的金光,光芒虽然微弱,却几乎能渗透男人脸上的每一处溃烂伤口,压制着黑雾不让其继续扩散,否则他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然而尽管能勉强吊住一条命,可若遮住他另一边相对完好的面容,眼前这个名为克里斯的男人,他的脸看起来其实根本就是——   一具已经开始溃烂发黑的,腐尸的脸。   对了...   就是这股气息。   我最先感受到的,就是他身上这股混沌的气息。   脑袋里念头一闪,我收了脚边不停扭动着身躯的黑蛇,黑烟「嗖」的没入体内,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定定看着克里斯的双眼,只剩下眼眶黑洞的,和不停在淌血的另一只,以及他痛苦的表情。   这家伙为了脱出幻境,不惜把自己彻底搞成瞎子,居然还有这种操作...看起来,他很清楚幻灭这种力量的施加方式啊。   还有,那脸上的疮伤又是怎么回事?很明显他已经被深渊的力量侵蚀了——可这是谁干的?反正绝对不是我,我刚才根本就没有——好吧,我承认,他真的有点惊讶到我。~   所以稍微反映了一下,才捕捉到男人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里,所蕴含的某种信息。   “你说什么?”.   我先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后迅速思考起来。   安吉尔也好,罗曼尼也好...~   没有谁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这家伙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那么也就意味着——   我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克里斯,你和圣诗班或者说教会,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顿了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又说:“据我所知,近两年西洲都没有再出现过深渊了,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   “为什么你的脸,会被深渊的力量所侵蚀。”.   不仅仅是脸...   他身上的衣服,尤其是上半身,这时候已经因为战斗严重破损,露出的皮肤上,除了还没能彻底恢复的冻伤,亦有几处被死烟侵蚀的旧伤——只是这些伤势看起来远不如脸上的恶劣,像附带的溅伤一样并不明显,所以先前在交手的时候,我并未注意到这些。.   “你...”   我说着,蓦然间就想到了一件事情:“难道是从圣城来的?”   不会吧。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如果西洲出现除我以外的深渊,那么最可能的只有两个地方:圣城,以及圣墙。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情况,圣墙暂时并未失守,灾难还处在可控的阶段,以克里斯在圣诗班的地位,从那边直接受到深渊侵蚀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么就只剩下状况未知的圣城——罗曼尼和教宗都在那边,而克里斯刚刚提到了他们,且听上去,似乎还发生过什么糟糕的事...   想着想着,脸色不自觉就严峻了起来。   “赫,赫赫...呵。”   只听克里斯有气无力地笑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而反问:“想...知道?”   他此时半趴在地,很明显已经失血过多,且有些力竭了,站也站不起来,才说了几句话,便张着嘴「呼哧呼哧」不停喘气,肺里就像是个破风箱,一呼一吸之间,声音嘶哑无比。   “我...告诉你...了...”   “你...会放我,走么...”   男人身上仍旧还亮着神迹的光。   只是那光比起先前来说,已经暗淡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胸口被冰镰割出的致命伤,还有自己捅瞎掉的那只眼睛,骇人的伤口上,虽然还有不少萦绕着的碧绿萤光,可怕的伤势却只恢复到一半的程度,剩下的无论如何都不肯继续愈合。   他脸色因此逐渐惨白,嘴唇血色尽失。   大概...   这时候脑子也变得浑浑噩噩,连思考的能力,或许都在逐渐流失了。   “会。”   于是我眨眨眼睛,看着他不假思索:“前提是,你没有对我撒谎。我不久前见过你的同伴,我知道你有没有对我撒谎,所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会放你走。反正杀了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克里斯闻言,将头抬的更高。   他像是仰天而望,尽管已经瞎了眼睛,却像是能看到什么一样。   “赫,赫...”   少顷,男人深深呼吸着,脸上的癫狂之色正在褪去,嘴角露出些许平静的笑容:“我...信你...”   “才有鬼了...”   说完,便将右臂平举在面前,臂膀上血淋淋的伤,伤口陡然散发出微微金光——那片又被他嵌回了血肉里,名为「古老神言」的神明碎骨,眼看着,便要再次展现出它的威力来。   男人的笑容在嘴边扩散。   可这一次,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嘣!   月步倏地踏出,闪至克里斯面前的霎那间,我一个高抬腿,踩住他的右臂,猛地向下压去,将手掌压回青石地板的同时,一个响指。   带着锋利倒钩的尖锐冰刺,自空气中陡然凝聚,而后射出,扎穿男人的掌心,将他的手牢牢定在路面。   “嘶——”   男人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而我则趁机俯身弯腰,将光芒逐渐又变得暗淡的碎骨片,从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取出来,甩了甩上面的血渍,握在掌心把玩几下,脚慢慢从他的胳膊挪开了。   把这东西拿在手里的一瞬间,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身体会像上次在帝国小镇时的那样,不受控制,把遗物直接「吞噬」。   然而等了等,红色的「血管」并未出现,骨片好好的还在手中。   ...嗯?   “这东西——”   这东西是古老神明的遗骨,而非罪业女神的,我想这么和他确认来着。   陡然间,却听到「嗡」一声响,轻微的震颤感从胸前传来的同时,白光骤然亮起,许久都未曾再有过动静的白树枝条,从胸膛忽地漂浮而出,一眨眼,就把我手里的骨片吸了进去。   根本来不及反应。   吸收完骨片,那树枝「嗡」的又突然消失,我这时才手一抖,心里猛地「突突」两下:“淦——”   “这、这是...”   耳朵里传来的,是克里斯断断续续,嘶哑的惊叹:“圣树布里芬...古老神明,所孕育的...万年白树,这是、它的枝条...”   啊?   他那只眼睛,是慢慢恢复视力了吗。   “伍德沃德...之森,那棵风暴树...居然...是你带走的...”   “最初的,吉戴尔斯...神力的源泉...”   “什么?”   我有些搞不懂他说的。   “赫...”   然而男人又是一声笑,刚刚激动起来的情绪,转瞬重归平静:“事到...如今...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是,希尔维嘉你...握有那封禁神力的...白树枝条...也...没用了...”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悲观。   仿佛彻底放弃了什么似的,充满着灰暗,却又带着几分我不明白的嘲讽在里面。   “圣城...完蛋了啊...”   他忽然说道,语出惊人:“圣乔治,猫头鹰...赫赫...贪权窃柄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等着他们...”   “什么意思?”我揪住他的衣领,将男人半提起来,“说清楚点。”   “赫,赫赫...”   克里斯的笑声非常难听:“凭什么,告诉你...”   他如此说道,笼罩的眼睛的治愈之光,慢慢开始消散。   “圣城完了,教会完了...”   “现在,连我也要...跟着玩完...”   紧接着暗淡下去的,是萦绕在他胸口的碧绿光点。   “而你们...”   “又能再躲多久呢...”   男人笑着。   那只黑洞洞的眼眶里,光芒闪烁几下,随着他轻轻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息,插在里面的金针「咔嚓」应声而断。   而缠绕在他的半张脸,被神力压制的死烟倏然暴涨,「呼」一声,将他的整个身体吞噬,化为飞灰飘散。 第一百零八章 圣城外的交涉(上)   数日后,西洲中部交界处。   天光翻涌,云海滚动,幽深的晦暗与璀璨的金流,有如海水潮汐时的波动,光波交映在天幕的穹顶,遮日蔽月,已经变得让人有些昼夜难分。   视野的远方,在高山与流水的交汇处,那本应落于原野的朝圣之地,名为阿贝多利亚的圣城,如今已经被冲天而起的光柱所罩笼。   金色的、周边缠绕着无数的闪耀符文,比附近山脉还要粗上些许,巨大的圆柱形光幕直插云霄,仿佛像是一圈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以往繁华的圣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封闭在了圈的内部。   那些壮丽的城景,宏伟悠久的建筑,如今已然蛰伏在光幕深处,雾霭一般的金流里,变得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从外望去,影绰朦胧,灯火人迹一概看不清楚。   金光渗透天穹,替代太阳洒下大地,映照出这片土地清晰的轮廓,那些枯萎干瘪的树木,有如患上死斑病的草坪,原本肥沃的土壤,似乎已经出现原因不明的污染,尽管目前看起来,情况还不算严重...   圣城外五公里,拉赫拉姆城邦。   做为不受共和国、帝国、王国之中任何一个国家管控的城镇,被西洲誉为圣地之邦的拉赫拉姆,其建成之初的目的,是为了便于安顿那些不得进入圣城的朝圣者。   也因此,这地方多少年来,都是朝圣者们的聚集地。   只是现在,这座城邦显然已经被外来势力掌控,穿着甲胄的战士,腰系长剑,裹着长斗篷的私兵,是城镇中到处都能看到的身影。   其中人数最多的,当属披风扣被雕成利爪章,凶神恶煞的地下监牢凶爪徒,平日里西洲子民最害怕的群体,其名号不仅拿出来吓唬小孩子管用,吓唬山匪流寇更为管用。~   按理说,这些人若成群结队,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城镇里,就一定会对平民造成或多或少的恐慌,然而拉赫拉姆看起来却反常的平静,因为这座在以绝对称得上繁荣的城邦,最近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自从圣城光芒冲天的那一日起,短短几天的时间,城附近的土壤颜色就开始逐渐发灰,草木枯死,鱼虾翻肚,田地作物萎蔫了,人和牲畜接连病死,源头未知的灾害首当其冲者,就是距离圣城最近,早已作为其附属镇而存在的「拉赫拉姆」。.   于是在确定那冲天而起的光芒,并非是神明的恩赐,也并非伟大的神迹,反正有可能是降下的神罚之后,这里绝大多数能逃走的人,全都设法逃命去了。   在来时的一路上,安娜西丽斯看到有不少往北去的流民,其中的一些人,已经在更远的地方,建起了简易的聚落。~   而往南走,越是靠近圣城,就越看不到什么人影,没有人影也就没有吃的,连山兔野鹿都几乎见不到,剑鬼小姐这一路下来,饿过好几次的肚子。   抵达圣城脚下后,她藏身于拉赫拉姆城邦外的木林,倚靠在一颗半枯死的树下,将落叶当作草席,稍作休息,从包裹里取出最后半块硬饼,就着河里舀的冷水,小口吞咽下去。"   嘎——   蓦然间,天空一声鸦鸣。.   剑鬼抬头看去,见黑色的大鸟扑闪着翅膀飞下来,「呼」的落在她肩膀,安娜认出这是希尔维嘉的那只鸟,名字叫山羊奶酪。   “山羊,奶酪...”.   于是她试着叫了一声,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喂它吃些饼屑,然而从鸟那里得来回应却是:“蠢货——”,嘶哑难听的嘲讽。   它将头转过去,把爪子伸到剑鬼面前,绑在鸟腿上的信筒戳在她的脸,眼中满是嫌弃。.   “......”   剑鬼悻悻取下信。   皱巴巴的羊皮纸展开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着,吃下本来想喂给渡鸦的最后一小块饼。   随后,她将那信收进衣襟,从树下起身,渡鸦「呼」一声又飞出去,剑鬼抬头看了看,确认过方向,便跟在那鸟的身后,身体化作雷电,疾驰追去。   与此同时,位于拉赫拉姆城镇中心的圣天使堡堡内大厅,似乎正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以背生巨树,怀抱婴孩的女人为形象,巨大的丰饶母神使者像前,有不少人零散的站着,穿利爪斗篷的,带着奇怪面具的,还有不少护卫打扮的战士正四处走动。   而母神使者像的正对面,被众人拥簇在最中间的,是一名看起来相当年轻,但却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   他望着神像那双微微发光的眼睛,端正而立,看上去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假如名为佩伊洛少女在这里,大抵便能一眼认出,这是当年与她一同前往西尔加亚,那个还没等怎么熟悉,就在异教徒的疯狂进攻之中再也没有了消息,名为贝亚德的王立学院同级生。   或许她还记得男人更多的身份,比如尼克·威廉姆斯之子,比如圣·乔治之孙。   而若是她愿意再多环视大厅一眼,便会发现,这里可不止贝亚德一个熟人。   就在厅堂靠后一些的位置,前不久离开切利尔斯城的教宗骑士,性格沉稳,体格高大的双秩序剑士,塔·拉夏此时也正规规矩矩,与一众穿着打扮看起来都很不寻常的人,一起立在那里。   而他们的前方,是一名拄着拐杖,有些瘦小的精致妇人。   妇人看起来可能还不到五十岁,穿着一身偏男性的白礼服,戴着白手套,高顶圆礼帽帽檐压的很低,拄着拐翘着腿,正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放眼望去,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坐着的人。   此时厅堂里虽然乱,总有人员在走来走去,气氛却显得有些安静。过了一会儿,有带着奇怪但很明显能看出造价不菲的面具,像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走过去,弯腰凑到妇人耳边,嘀咕几声。   妇人听了一会儿,不耐烦的回道:“那是你们猫头鹰的事情,不要来问我的意见,问题出在谁那里,就由谁去解决。”   嗡——   蓦然间,神迹的嗡鸣自大厅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望去。   只见金色的流光,自使者像的双眼中倏然绽放,刺眼的光芒,几乎将硕大的厅堂全部映亮,许多人抬手遮住眼睛,不堪直视。   少顷,等光芒稍显暗淡,有声音从中传出。   “诸...位...”   “很...高兴...前来...觐见...”   那声音起初模糊,但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这里是圣殿教堂理事会。” 第一百零九章 圣城外的交涉(中)   “这里是贝亚德·威廉姆斯。”   贝亚德脸色沉稳,没有出声,只听他旁边的男子开口介绍:“以及站在他的身后,星陨雨大人和她的群星会,弗塞尔教区的利爪大人,风沙堡工会,帝、王两国监守塔的猫头鹰们。”   他随后顿了顿。   “接下来,将由贝亚德·威廉姆斯先生,全权代表圣·乔治神使与我方联盟,与理事会的各位展开和平倡议会谈。”   男子说完,贝亚德将身后的披风一甩,上前两步,张嘴就准备发言了。   却被仿佛从巨大石像内部传出的声音,陡然打断:“不是圣·乔治本人么,咳。”   那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颇为虚弱,有气无力,像是某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伴随着病怏怏的轻咳,他不等殿堂里的人回答,兀自又说:“呵,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不来,让一个小娃娃替你们说话...这算诚意?”   “还是说,即便是现在圣殿教堂由我主持,圣·乔治那老家伙依然信不过,怕我们使诈,所以才躲在后面不出现么?哼,倒是符合他那胆小谨慎的性格。”   “霍夫曼大主教。”   面对光芒里声音的嘲讽,贝亚德脸色依旧平静,认真说道:“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我,还是我的爷爷,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殿教堂,威廉姆斯家族及其盟友,我们双方之间的诉求,能否顺利达成。”~   “我相信您也明白,这一次的会谈,将成为关乎西洲,关乎整个人类兴盛衰亡的重大转折,事已至此,我们都在顶着各方的压力,能呼吁所有人保持冷静,从而促成此次对话的机会,已经实属不易,还请大主教莫要在意多余的事,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   “我可以在这里向您保证,今日只要是我提出的和我答应的,一切都将由威廉姆斯家族负责,当然,这也是我爷爷的意思。”.   年轻的男人态度不卑不亢,慢声说话时,眉目沉稳,傲然挺立,身上隐隐竟已经有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与那一年在学院,翻墙为佩伊洛买甜点的时候相比,他的变化,已经大到快要让人认不出了。~   “嗯...”   他说完后,那边沉吟着,像是正在思考权衡。"   少顷,贝亚德不可察觉,轻轻长舒出一口气。   他心里当然并不轻松,因为这一次所肩负的任务,是与圣城内部已经彻底陷入分裂的圣殿教堂,其中由霍夫曼大主教牵头,并且已经逐渐主导了话语权的「反教宗派」举行秘密会谈。.   就在这间堡垒大厅,几次私下的联络过后,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正式对话,目的是初步获悉对方真正的诉求。   这是为下一步的两边联合,彻底推翻教宗安吉尔的世俗政权做好打算,而想要促成这个结果,当然并非易事。.   但总归也不是今天就要把一切都立刻定夺妥当,首次的交涉,更多其实是想先听听对方到底要怎么说。   只是贝亚德等了等,看出来光芒的另一端,似乎并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摆+烂~!图<>书*(馆(】*%~峮群+*私*&^琉*&^2///骑?/>②*&^玖|私^巴#馓   !@摆!@烂]外#群$#^~!裙~<刘*(六【!@兒、?⑥+铃\&*凌|8。。$尔=弍   于是他与身边人小声交谈几句,仰头望着石像,再次道:“那么,就由我先陈述我们这边的首轮条件。”   年轻的男人停顿片刻,清了清嗓子。   那边似乎并无异议:“咳,说来听听。”   贝亚德点点头,稍作斟酌。   “我们需要知道地下监牢的掌管着,凶爪徒领袖西蒙大人,以及其手下执刑官的如实情况,能听到他的声音最好。”   他问完这句话,身后安静聆听的凶爪徒们,立刻骚动起来了。   “告诉那些只敢缩在城里的乌龟!”   “要是西蒙大人掉了一根汗毛,我屠尽你们理事会——”   “收声!”   叫嚣的狠话顷刻间又被人制止,贝亚德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听到光芒的另一端,似乎同样有人在窃窃低语。   片刻后,那边传来回应:“很抱歉,你们暂时没办法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   贝亚德问,他听到身后骚乱又一次响起,赶忙举手,做出噤声之势。   “三个月前,教宗安吉尔以反叛罪命人将他逮捕,他现在被关在深层地下监牢,而通往那里的钥匙,除了和他关在一起的几个行刑官,大概就只有圣诗班声一部的人有,很遗憾,他们并未选择站在我们一边。”   光芒背后,那声音听上去,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   “但是——”   不等贝亚德再发话,那人继续说道:“我可以用圣殿教堂的名义向你们保证,西蒙大人还活着。”   “如何确认他还活着?”贝亚德又问。   “因为这里是圣殿理事会,任何人想要处死西蒙,都必须先经过我们的批准。”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底气十足。   西蒙想了想,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他转身让人去安抚情绪激动的凶爪徒们,自己则继续说道:“西蒙大人必须得或者,我要求必须在入城之前,不论你们用什么方法,确认这件事情。”   “好。”   对方一口答应。   “那么第二条,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份详细的名单,是关于圣城各方势力当中,有多少偏向教宗,有多少倒向你们...”   这之后,贝亚德共说了大大小小十多条诉求,很快他这边的发言便接近尾声。   “那么最后,我要求以神圣教会圣殿教堂的名义,恢复我威廉姆斯家族的名誉,恢复我家族之主圣·乔治的名誉,撤销对他的指控,并向世人公开澄清,洗清那些子莫须有的罪名。”   此话一出,光芒的另一边陷入犹豫。   贝亚德听见他们像是在交头接耳的琐碎声音,很快有一人咳嗽着说道:“唯独这件事情,我们不能轻易答应...”,话没完,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像是被人突然拉去一旁,窃语悉悉,不断在持续,贝亚德等人眉头紧蹙着,想听却根本就听不清。   但他能感到这些源自圣城的声音里,似乎都带有些许焦虑的情绪。   “可以。”   少顷,有人出声答应,嘈杂在这一刻才终归安宁。   那声音听上去干脆无比,让贝亚德身边准备许多说辞的人都不禁一愣,随即眼眸中闪过喜色。   但那抹喜色很快退去,有清醒的人凑到贝亚德耳边,小声提醒:“有古怪,他们答应的太爽快了。”   “我知道。”贝亚德冷静回道。 第一百一十章 圣城外的交涉(下)   他没有立刻问出疑虑,而是稍作斟酌后,点了点头,暂且先把他们说的当真:“你们,如何能保障这一点?”   光的另一端,便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讨论。   少顷,有人回答:“会面时...威廉姆斯家族将在第一时间,拿到由理事会超半数的神职者,咳,所签署的一份洗罪书。”   听声音,是那个叫做霍夫曼的大主教。   而所谓洗罪书,说白了,就是首先向教会内部发告的一份澄清状,澄清罪人是无辜的,应该交由教会法庭重审。   一般情况下,直接从圣殿教堂理事会发告出来的洗罪书,基本就等同于无罪赦免书。贝亚德心中当然清楚,但他还是要问一句:“然后呢。”   因为对于爷爷圣·乔治,以及威廉姆斯家族来说,只是教会内部宣判无罪可不够,失去的名誉与民心,究竟要该怎么去挽回,这才是最重要的。   “洗罪书将会在浩劫平定之后,教会重新发放给西洲民众的言报里,占据整个首版的位置。”   而名为霍夫曼的大主教,显然也很清楚威廉姆斯们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这里有两个前提。”   可他随即话锋一转:“第一,是拿到洗罪书以后,威廉姆斯家族及盟友必须协助我们,落实当年教宗安吉尔设计污蔑、并迫害圣城最优秀的神职者,也就是我的儿子,尼禄枢机一事。你们必须在适当时机,于教会法庭与猫头鹰们面前,出具由你我协商而来的书面证词。”~   “这个没问题。”贝亚德一口答应。   这本来就是个有利于双方的好事。.   “至于第二...”   霍夫曼继续说道:“未来圣城新的言报机构,应当由圣·乔治,或者威廉姆斯家族出钱建设。”~   此话一出,贝亚德眉头皱起来了。   他思索片刻道:“关于第二点,我需要下来再做一次确认。”"   “无妨。”   对此,那边听起来并不介意。.   于是贝亚德的发言到这里就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由圣殿教堂方谈谈他们的诉求。   而躲在光芒另一端,大抵多是些奸诈狡猾的老家伙们,在经过漫长的思索,讨论之后,前前后后,对贝亚德提出了不少的先决条件,作为两方达成利益共识的基础,那本应该是很苛刻的——贝亚德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然而将近两个小时过去,对方说的,却全是些不痛不痒,蝇头小利的诉求。   贝亚德听着,一一答应,当然不可能不答应,可包括他身边的人在内,大家的眉头都皱得越来越深了。.   这和他们所预想的,似乎有些不同。   “哦,对了。”   直到最后,说完了所有的诉求,霍夫曼嗓子略显沙哑,用好似顺带一提的口吻,提醒着厅堂里的众人。   “呼唤「古神之眼」,利用神之遗物「世界」的力量,两方配合建立「通道」,打破圣城的封锁,这是我们之前商定好的计划。”   来了——   贝亚德心道,他安静的听着。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出差池,设立在圣城外的那个传送节点,具体怎么施布,布在哪里,以及什么时候开启,这些事情,该由我们来告诉你,咳咳...”   他轻咳两声,语气随意:“这个,我想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   “不行。”贝亚德一口回绝。   这个传送节点的位置,就是到那一天双方会面,圣·乔治以及盟友们集结进城的位置。倘若这个位置由对方来安排,并且提前准备,到临近时再以通知的形势告知这边,这种情况对于他们来说,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这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先别着急否决嘛...”   霍夫曼自然也很清楚这点,听上去他一早就准备好说辞了:“贝亚德·威廉姆斯,对吧。”   “若是你那老不死的爷爷,圣·乔治今天在这里,此番提议,他至少会认真考虑,你太年轻了,知之甚少,不懂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呼...”   光的那边,传来轻微几声喘息。   喘息声很快止住,霍夫曼的声音继续道:“神之遗物「世界」不会在我们的手里,一如这打不开的屏障,「锁神链」不在我们手中,是一样的道理,安吉尔将它们藏的很深,这也正是我们需要召唤古神之眼的理由。”   “但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举措,弄不好,是会死很多人的。传送进城的人越多,有可能死的人就越多,因为缺失真正的遗物,所以要肉体来作为替代,用于承载神力。”   “而这件事,我不可能牺牲信仰团的人来做,这些天赋异禀的孩子,已经因为内战消耗了太多,无法再蒙受更多损失了,所以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亲自上场,可我们老了,能力的确有限...你回去好好问问你爷爷吧,告诉他,这是圣殿教堂坚持要做的,他自会明白。”   “......”   既然对方这么说,贝亚德也就沉默了。   “那么...”   霍夫曼稍作停顿,道:“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你们这边预计进城的时间,大概准备在什么时候?”   “我们明天定夺。”贝亚德回答。   霍夫曼忍不住催促:“快点吧,要知道时间不等人。”   “明白。”   贝亚德眉头一挑,他似乎在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些许焦急的味道。   “今天就到这里...”   “等一下——”   就在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蓦然间,贝亚德听到后方传来的喝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   「星陨雨」玛吉潘妮手拄黑杖,赫然起身:“我有一个问题,剑圣莱恩是否身在圣城?”   “......”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却铿锵有力,光的那边沉默片刻。   “在。”依旧是霍夫曼的声音,他说道,“只是受了些伤,卧床不起,身体很虚弱...所以放轻松,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威胁的。”   玛吉潘妮闻言沉默。   不久,流转于石像双眼的璀璨金光,渐渐消失殆尽。   ............   会谈散场后,星陨雨玛吉潘妮与她的诸多门徒,率先走出圣天使堡,名为塔·拉夏的剑士走在她的身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老师...”   他顿了顿,见老师无意搭腔,便继续说:“老师,觉得正常吗?”   “你指什么。”   玛吉潘妮快步的走,拐杖敲在地面,清脆有声。   “圣城变成那副样子,背后真正的原因...”   塔·拉夏看着老师平淡无常的脸色,闷声试探道:“我觉得,事情根本不是表面呈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为战争与毁灭   “如果说是提前收到消息,知道我们要来,恰逢这个时候,城里又发生了内乱,用大主教霍夫曼的说法,教宗安吉尔选择用封城的方式,打算先解决掉教会的内患,转头再来对付我们...”   “可我见过那位教宗本人,且不说圣殿教堂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我们要来的,这样畏手畏脚的行事方式,我觉得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你觉得?”   玛吉潘妮侧目看他一眼。   这一眼,让塔·拉夏心口顿时一紧。   他忽然记起,老师其实很不喜欢总将「我觉得」挂在嘴上的人,认为会跟在「我觉得」之后的,全都是一些毫无根据,只凭自己瞎想,或者脑子都不过的乱猜,一些无意义的废话。   塔·拉夏忙想解释:“是——”   然而刚开口,就被玛吉潘妮沉声打断:“那你觉得,事情本该有多复杂呢。”   这是在问他了。   问话的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悦,塔·拉夏跟在老师身边时间最久,最能从话里听出来她的情绪。   他不太明白老师因为什么而感到不悦,但有些该说的话,塔·拉夏必须得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   男人几番斟酌,朝周围望了望,又看一眼身后的远方,那冲天而起,高耸入云的金色光芒,郑重其辞道:“有没有可能,圣城里的...那个,已经突破封印了呢。”.   “......”   玛吉潘妮顿住脚步,将拐杖敲在地面,「咚」地一声响,转过头,看了他片刻。~   “失心疯了?”   如此反问一句过后,女人的表情不以为意,继续朝前走了,脚步比起先前,似乎稍微加快了些。"   塔·拉夏短暂的失神,随即又赶忙跟了上去:“我不是在毫无根据的乱猜测,老师。”   男人追在玛吉潘妮身侧,与原本跟在后面的其他人拉开稍许距离,那超过两米的高壮身躯,对比起身高还不足一米七的「星陨雨」,更是显得她瘦小无比。.   可两者之间的气魄,却是与之完全相反,强大的剑士,御火者塔·拉夏在其老师面前,总好像因为过于尊敬,而显得时刻都在谨言慎行。   “帝国那边的所见所闻,我都如实告诉您了,包括那个希尔维嘉的事...”.   他微微弯腰,压低声音道:“现如今,母神的封印明明已经危在旦夕,到了圣殿教堂这里却矢口否决,圣城里究竟发生什么了,只是因为内争就要封锁整座城?这种事谁会相信?”   “然而包括圣·乔治在内,他们都好像在有意避开这些,就连您也嘱咐我要守瓶缄口,可是——”.   “嘘。”   话没说完,玛吉潘妮忽然竖起食指,搭在嘴边:“没有什么可是。阿塔,你说的那些,对群星会而言,并不重要。”   女人说道,神色间尽是峻冷:“还是说,你真打算推心致腹,毫无保留,愿意为那个圣·乔治献出一切,以助他坐上圣殿教堂最高的那把交椅?”   她的话,让塔·拉夏有些愣住。   正在这时,有人从旁边快步走来,是群星会的一名情报人员,他走到玛吉潘妮的身边,看了塔·拉夏一眼,随后凑到女人耳边去,小声的说:“已经确认清楚了,剑圣莱恩的确不在王城...”   这话塔·拉夏听得清清楚楚。   玛吉潘妮旋即点了点头,挥手让对方下去。   她没再理会一旁眼神复杂的塔·拉夏,兀自走到高处,隔着拉赫拉姆的长桥,望向那金光流转中,隐约浮现的圣城。   眼里,隐隐露出了热望。   ............   圣城外十公里的某处。   破旧的木屋内,一张发了霉的木桌前,农夫样貌的老人正与长相冷峻的女人在下棋,很古怪的棋盘,两人都穿着朴素的衣服,而站在旁边的,则是不久前刚从圣天使堡赶过来,汇报完详细情况的贝亚德。   “传送节点的设立,全由他们说了算?”   啪。   镀金的投车棋子落下,老人收回手,笑眯眯地问道:“此事你怎么想,沙尔曼小姐。”   名为沙尔曼的女人盯着棋盘,看了片刻,像是认输般的摇了摇头。   “不妥。”   “哦?”老人眉头一挑,“怎么个不妥法。”   “太冒险了。”   沙尔曼说道:“假如城里决心要对我们设下埋伏,那他们可以早十天半个月就开始准备,到临近的前一天再通知我们,到时候,我们想跑都来不及了。”   其实,她已经把话说的尽量委婉。   “那依你的意思...”   老人想了想,道:“圣城很有可能,到目前还是铁板一块?”   “这个倒是不太可能。”   沙尔曼再次摇头:“教宗安吉尔独断专行,早在前两年,就已经惹得理事会的中立派强烈不满,加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尼禄枢机身死王城,霍夫曼大主教因此心生恨意...”   “先前他因为种种顾虑,一直都不肯真正露面,现如今事已至此,已经是压垮安吉尔的最好机会,圣殿教堂不可能再维持原先表面的平和了,连猫头鹰都开始分裂两派,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但是——”   她说着,话锋陡然一转:“我们现在不清楚的是,在城里占上风的究竟是哪一方。”   “是霍夫曼嘴里,已经在他控制之下的圣殿教堂,那群坐在高椅上只动脑的,还是以教宗安吉尔为首,米歇尔枢机,伊莲娜枢机,圣诗班声一部,这些圣城里真正的实权派,情况我们不得而知。我们能接触,且仅能接触到的,只有其中一方。”   “他们表现的比我们还要着急。”   旁边的贝亚德蓦然插话:“给出的条件实在太宽松了,而且一旦问起城中详细情况,马上就绕着弯开始含糊其辞,一心只想打开入口放人进城,态度着实露骨,甚至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下意识地看一眼圣·乔治。   “甚至对爷爷的神职地位,倘若威廉姆斯回归圣殿教堂,那么圣城哪些方面谁说了算的事,那些老家伙都刻意避而不谈。”   “他们不可能想不到这个,只是故意在忽略而已,也就是说,他们打从心底,认为事情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感觉很危险。”   “贝亚德说的不错。”   沙尔曼接上男人的话:“我认为在做出决策之前,应该先想想办法,弄清楚圣城目前的真实情况。”   “要怎么想办法,弄清楚。”   圣·乔治望着两人,依旧是那副笑眯眯,处事不惊的模样:“没有「世界」的力量,我们谁能进得去那座城?而若不进去,又怎会把里面的事情,彻底搞清楚?”   “......”   沙尔曼不说话了,贝亚德皱眉思考着。   “你看,要都这样去顾虑,事情是不是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老人继续说道:“但我们还有那个时间,继续耗在这里吗?”   “我们没有了,西洲没有了,教会更没有了。再这么继续耗下去,尔虞我诈,谁也不愿意信任谁,谁都想成为最后的那个赢家,那么最终,每个人都会输的彻彻底底。”   老人一边说,扶着桌角慢慢站起来了,沙尔曼,贝亚德相继去扶。   “不为战争与毁灭效劳,而为和平与谅解祈祷。”   老人无奈的摇摇头,笑了:“你们啊,以为我这把年纪的老家伙,说这话就只是装腔作势,喊喊而已么。”   沙尔曼与贝亚德对视一眼,愕然道:“老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不能再这么争下去了。”   老人摆开两人掺扶的手,径自走出木屋外,抬起头,望着远方璀璨的天光,娓娓而言:“人,不能再学着野兽的样子,继续这么撕咬下去,若不然,就会落得那些灭种族群一样的下场啊。”   他缓缓的,长舒一口气。   “这简单至极的道理,到最后,能醒悟的究竟有几个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肯回来就好   临近11月中旬,王城冰雪消融。   阳光照射之下,运河畔的枯草随风微微飘动,矮树亦在旁边招摇着,水波粼粼,天空也清澈明净,河岸边扎下的军营不远处,停靠去船坞的大船收帆抛锚,船工扛着一箱箱的货走下甲板,小贩们搞了些东西在附近摆摊售卖,河边散步的女孩们顺路跑去摊前,蹲下身在那里挑挑拣拣。   严冬里天气逐渐已经开始回暖,进出码头的众人大都穿的没月初那么厚了,街道上行人也多了起来。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撒伯尔河流西段,汀沙闸边磨坊风车流转,闸外约一公里处,与城墙相连的巨大北城水门,那早先将半个城门都封住的骇人冰冻,不知何时都已经基本消融,只留下些许的碎冰,漂浮在河岸两边,被一些淘气的孩子捡走,使出吃奶的力气,相互乱丢。   根据近些天城里流出的传言,那些冰是一夜之间消失的,连同冻住的河面一起,都在第二天恢复了正常,联想起那一天的炸船事件,很明显,这是王城商会惹了很厉害的人,据说商会会长连夜给人赔了罪,否则的话,这水门不知还得被冻上多久,连累的渔民们都没得饭吃了。   还有人说,水门被冻住的那天晚上,他在河岸边看到了天火,冲天的火光像血一样,将城北整个夜空都染亮。   总而言之,运河西段恢复了正常,船只来往间,由于雪消天暖的关系,竟是显得比之前还要兴盛。   水闸另一端,内出口河段偏南的方向,沿河西岸不远处,几艘停泊在河面的小船重新划动,调转船头,朝着岸边的方向快速过来了,船上除去衣服湿淋淋的渔民外,隐约还能看到有穿着仲裁处制服的人影。   小船很快停靠岸边,有人拖着渔网费力上岸,网中兜着的物体沉甸甸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具已经泡的肿胀,发白,许多皮肤和肉都已经分离脱落的腐臭尸体。   不论面容还是衣物都已经实难辨认,腹部破裂,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臭秽味儿,不少部位都被鱼虾啃的露出白骨,然而依稀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具年轻的女尸。   尸体被捞上来后,有医师打扮的人上前检查,仲裁处的人在附近喝呼着,想要将那些围过来的好事者赶走。~   不久,雷克特带着两名坎里之剑抵达此处。   “最后一具了?”.   他望着地上的尸体,问众人,有人回答他:“两男一女,一名孩子,看衣物的布料,以及从她身上搜到的媒介球,这是那个一直都找不到的女性圣诗班成员。”   先前检查尸体的医师走上前,递给雷克特一份手写报告,雷克特一边看着,随口又问:“怎么死的?”~   “和之前那三具一样,中毒的同时,还被神迹洞穿了心脏,帮忙捞尸的渔民先是发现了死鱼,在死鱼的附近地毯式搜索,最后才会找到了这具卡在石缝里的女尸。”   “嗯...”"   雷克特点点头:“基本上,死于内讧的推测是坐实了。”   “杀人灭口吗。”身后,雷克特的性感副手看着尸体,眉头紧蹙。.   “差不多吧,也可能是想到带着这些累赘逃不走,与其大家一起死,不如全部清理掉,自己能活就行。”雷克特耸耸肩膀,“毕竟是水之秩序的教宗骑士,没有那位公主殿下出手帮忙,指不定还真能让他给跑了。”   “真狠啊...”.   有人听了雷克特的话,感叹道。   “虔诚的教徒是这样的。”有人满不在乎,随口讥讽。.   “所以那位神秘强大的异国公主殿下...”   女副手从后边捅了捅雷克特的腰,故意撅嘴道:“看起来,你们的关系好像很要好嘛。”   “那是自然。”   雷克特耸耸肩膀:“毕竟那小女人曾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揍过我的鼻梁,一点面子都没给留,我可是王城坎里之剑的队长诶,似海深恩,势必是得记到老的。”   “只等能打过她的那一天了...”   “噗——”   不多时,等渔夫们装着尸体准备抬走,又几名坎里之剑匆匆到场,其中一人趴在雷克特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男人旋即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通知隆道尔街以外的集合吧。”   “怎么了?”副手问他。   雷克特压低声音道:“霍格特斯藏匿的窝点,有眉目了...”   ............   克里斯特王立学院。   穿着一身简便棉服,披着黑斗篷将身体整个裹住,少女从学院里最高的那座塔楼出来,上了塔楼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角马车。   待车帘放下,车厢驶动之后,她摘下兜帽,露出藏在下面,精致如同人偶般的面容,用手将车帘拨开一道缝,望着后方逐渐远处的高塔,眉头微蹙,面无表情。   这已经是她在近几天里,第三次受到梅尔维尔校长的召唤了——原因很简单,是关于神之遗物「古老神明的神言」失踪一事。   嗯,没有人能证明遗物是被少女拿去的,毕竟那个时候,除了已经死去的克里斯,谁都没有看到那一幕。   可看到归没看到,知道的人还是有——少女在私下告诉过雷克特和维姬,这两人目前知道遗物算是握在少女手里,以怎样的方式少女没说,而两人谁也没问,反正大概是还不回去了,知道这一点就行。   至于对学院,少女倒不是有意想骗这些人,只是实在没办法解释,后来一合计,索性就与受到过女王陛下指示的雷克特串通一气,统一口径告诉梅尔维尔说,遗物失踪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不算骗人。   从克里斯手中抢回来的骨片,融合进树枝所发出的白光里,那一瞬间,遗物就已经不复存在,化成神力回归白树枝里的「世界」。   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   少女没办法再把它重新「取出来」,物归原主,归还给学院,也没办法说明遗物其实在她身上,只是不能再交还的理由。   她唯有白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告诉老师们,东西压根儿没找到,人已经给打死了。   学院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信。   克里斯死前在城中施展过遗物的力量,威力暂且不提,所造成的动静,整座城不论人在哪里,都能看得清。   于是这件事扯皮了十天,到得今日,才算是总算告一段落。   结果就是学院认了,不认又能怎样,本就不是完全隶属他们的东西,而掌握所有权的另一方看上去早就放弃——又或者,压根就是女王陛下想借此机会把东西彻底收回去——这个可能性比较小,就算大也没谁愿意真摆在桌面上说。   总之,少女和王宫两边一口咬死,东西就是没找到,耍无赖的态度让学院压根拿她们没辙,东西又是他们自个儿丢的,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然而看着梅尔维尔老师那张愁苦的脸,少女却有些不好意思,就在今天的时候,她露出了一点想要给学院补偿的意思——那本意是安慰老人说,遗物丢了没关系,自己毕竟是从这里出来的学员,会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再弄一个。   没想到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少女的提议被他一口回绝,就像是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思,老人马上笑呵呵的,说神之遗物可以不要,但你刚刚自己说过的啊,毕竟是这里出来的学员,以后可要记得,在学院有需要的时候,别的不讲,你肯回来就好。   老人软磨硬泡,恩威并施,最终让少女答应了这个。   汇报一下   反反复复烧了两天,以为该好了,早上起来也才37度多,想着今天应该能恢复更新,结果立刻打脸,现在又开始升温...   唉,刚刚捋好最后的细纲,正一鼓作气准备一口气写完,结果才开头就又被打断...烦。   先吃点药,看看晚上什么情况吧,我感觉最迟明天能复更,毕竟稀里糊涂烧三天了,也该闹够了吧?   看到评论留言里很多同样中招的小伙伴,不用慌,多喝水,好好休息,三餐也要吃好,让身体保持足够的状态去战斗,烧的太高就吃布洛芬之类的药物降降温,注意服药不要过量,有些药物不能混合吃,具体大家百度搜搜,都能搜得到。   以上!   我再去躺会儿,骨头又要散架了...   奇怪的是,很多人嗓子疼,说像刀拉一样,说话声都明显变了,但我嗓子一点不疼...   我脑阔疼...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白痊愈   从最高的那座塔楼出来,坐进车厢之后,我没有着急离开学院,而是嘱咐驭车的管家,乘着角马车又去了一趟宿舍。   本打算将以前遗落的一些东西,大部分是项链珠宝衣物,还有笔记徽章啊什么的,能带走的收拾收拾带走,带不走的,就让沙拉她们处理掉。   因为上一次我忘记了,而今天之后,王立学院这个地方,短时间——或许好几年以内——我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抱着如此想法,进宿舍却发现一个人都不在了。   索菲亚依旧不见影踪,连同那床昂贵的天鹅绒毯被都被卷走,沙拉、黛西也不在,我本以为她们是出去干嘛去了,然而问过宿管才知道,前些天黛西的父亲找到学院,和两个女孩大吵了一架。   而那之后,学院里似乎就没人再看到过她们了。   经过再三的追问,确认了两人不太可能有危险,却也暂时不太可能会回来后,我便将东西简单打包一番,随后离开学院。   其实也都是些已经用不上的东西,除了一个手记本,我觉得最好还是拿走,以免让其他人乱翻以外,像衣服,首饰这些,都已经不再是我会钟情的事物了。   包括床铺在内,只是觉得没必要再继续占着宿舍的地方,沙拉她们或许将该有个新的室友,这是我唯一收拾这些东西的理由。   夜晚。   繁星陪伴冷月,天光朦胧像银纱织出的流雾,点缀在幽邃旷古的深空。~   王城外以南近二十公里处,仍旧是那片熟悉的,在夜幕下苍翠幽静的树林,月芒辉映之下,成海的枝叶好似那风中浪潮一般,婆娑翩跹着,发出寒夜里幽冷孤寂的声响。   我站在树海当中最高的那一枝脉,斗篷加身,仰望着远方的青城,举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慢慢闭上了双眼。.   嗡——   嗡鸣震颤声中,胸口,刺眼的白芒倏然间亮了起来,有如玉雕的白树枝随之悠悠浮现,隐约能听到凶兽的「呼噜」声不知从哪传来。~   下一个瞬间,在那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吸力当中,我的身体逐渐腾空,漩涡般被吸入树枝,进入了那片虚无当中。   天旋地转的两秒钟过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脚下。"   四面环起的黑色山岩,岩石表面布满一层层难看的,岩浆冷却过后所形成的褶皱,有古怪却惊艳的红藻和银白色花朵,生在那些褶皱的缝隙当中,放眼望去,那颜色占据了近乎整个山头...   上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很明显没这些植物吧?.   我居然还在更远的山腰,看到了几株歪七扭八的小树...   从半空随风落下,篷摆「呼啦」之间,落在脚下早已被神躯毁掉一半的山岩巅峰,我不禁掀开兜帽抬起头,任由脑后黑发随风飘舞,远方的灰空雾霭流动,隐约还是能看得到,那些耸立在四周的巨大龙骸岩脉,它们仰天长啸的姿态,朝向这边的脑袋。.   一切似乎都没变。   一切....   似乎又都变了那么一点点。   只见那些死去的龙头之上,龙头下隐于灰雾的岩脉身躯,远远望去,在那些岩石的夹缝,高耸的峭壁犄角,五颜六色的奇异植物成片生长,小数枝桠零星分布着,分不清是菌类还是植物的红色植芽漫山遍野,一直延申到灰雾深处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还是那么的死寂,幽暗。   但是变得有些生机盎然了起来。   这种感觉非常矛盾,以前这里也并非没有植被,只是要么枯萎,要么黑糊糊的,和腐臭淤泥根本就没什么区别,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在这片仿佛被神明所抛弃的土地,看见除腐败和灰烬,荒芜与死亡之外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灰烬...   对了,天空似乎也不再有灰烬飘落下来。   头顶之上的远方,茫茫迷雾像水波,又像层层发散的厚云,缓慢流动飘荡,雾气中洒下灰白色的光,那光芒相比起记忆中的之前,似乎要更加透彻明亮。   “吼昂昂昂昂昂——!!!”   蓦然间,一声震天慑地的咆哮,从天空雾气浓厚的极远处悍然传出,吼声响起的一瞬,巨大的波动,连天边的雾气都仿佛驱散了几分。   我微微一愣。   脸上随即露出喜色来。   「劈哗」一声,天空中雷电划过,破开雾霭流动,炽白的光芒让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而下一刻,一条骇人的白色巨影,在灰雾里如同一头体型发胖的游龙,随风啸「轰」地出现在视野当中,穿梭云霞有如戏水那般轻松,几个摆尾扫清浓雾,掉头朝着我的方向,发动惊人俯冲。   轰轰轰轰轰——   那风压有如火车碾脸一般,一点点的声响在远处天空响起来,于迎面的冲击里瞬间扩大,裹至耳朵里只剩下延绵不绝的震撼,仅仅只是眨几下眼睛的时间,仿佛前一刻还遥在天边的白色巨龙,已然「轰」地一声,落在山巅的巨大岩石上,距离我只有不到五十米的正前方。   草屑,碎石,纷纷自风里,到处坠落下来。   “吼昂——!!”   巨龙落地之后,仰天长啸一番,它全身长满白毛,前肢细短,胸膛血红色的外骨骼,脑后长有无数弯曲粗壮,盘错复杂的犄角,庞大的身躯半直立着,当在我的面前,有如遮天蔽日。   “大白。”   我轻轻叫了它一声。   巨龙弯下山一般的身躯,缓慢匍匐在地,又是「轰轰」两声,双爪前搭在两侧的岩石,只是不经意间的划拉,锋利的龙爪就在看似坚硬无比的黑色岩峰上,留下几道深度接近半米的细长沟壑。   这头龙,的确是我的大白没有错。   那大到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生物的头颅,慢慢慢慢,低垂到了我的眼中,然而蓦然凑近之后,仅仅是苍白又湿漉漉的,散发着难言臭味的巨龙鼻子——的其中一个鼻孔——俨然就已经占据我的整个视野了。   至于大白的整个龙躯...   粗略估计,说一百米应该是少很多了,说两百米,看起来总之也并不为过。   “别。”   如此庞大的体型,显然再也无法让我们像以前那样轻松互动,我见龙头似乎将要有所动作,赶忙后退阻止:“不要顶我...”   否则这一顶,我多半就会被它顶进鼻孔。   那也太恶心了。   “大白,你总算完全恢复了。”我说道,双手俏生生背在身后,有些安然的望着巨龙。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伊始(上)   “呼噜噜噜。”   巨大而响亮的鼻声,伴随着腥臭的热风扑面而来,熏得我白眼一翻险些窒息,赶忙屏住呼吸,自飞扬的灰石之间,「噔噔」退出好几步。   随后,便看到大白忽然间张开了嘴,血红满是粘液的龙口在我前方大敞而开,仿佛血肉所形成的巨大活体洞窟,森然的獠牙每一个都比我看起来要大,那股恶臭的腥味儿愈发浓重了。   就在我忍不住要训斥它闭嘴的时候,但听「铮」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在巨龙的舌头上亮起红光,巨龙则顺势用舌头一送,一柄通体墨黑,扭曲的刀柄亮起无数血色纹路,巨大如同邪恶死神的狰狞镰刀,「哐当」一声,落在我的脚下了。   “啊。”   是我的格雷船长...   我于是重新上前两步,弯腰将它拿起来了,顺势用袖口擦了擦上面沾着的粘液,握在手中。   嗡——   刀身再次鸣颤,伴随着轻微的「嗤嗤」声,镰刀巨大弯曲的刀刃逐渐染上微红,蒸腾的热气夹杂着丝丝死烟,自刀身刀柄缓慢升腾,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便将上面巨龙的口涎蒸发殆尽。   咚咚!   咚咚——~   我听到从刀身传来,仿佛与我脉搏完全同步的心跳声。   两米长的骇人镰刀,如今有多重就连我也不知道了,但握在手里却没有任何异样感,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我甚至能感受到它此刻兴奋雀跃的「心情」,连同自己也被那股情绪不禁带动。.   “这段时间,真是有些冷落你了呢。”   抚摸着它,轻声呢喃过后,我将镰刀猛地甩向身侧!~   嗡轰——   仿佛撕裂空气的一声锐响过后,紧接着是山崩般的震耳轰鸣。"   黑镰仍未出手,仅凭这悍然一挥所产生的滚热气浪,就已将侧方数十米开外的草木山岩斩地四分五裂,烟尘肆虐间,一道至少十多米长,深不见底的鸿沟裂缝,赫然出现在这曾经被业火淬炼过漆黑岩浆岩上。   下一刻,我提着镰刀,纵身一跃,跳上巨龙那匍匐的头顶,龙躯像山一般动了起来,随着脚下岩脉所发出的持续悲鸣,视野中的景象几乎是瞬间拔高,紧接着「轰」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里,大白那巍然如山的身躯倏然起飞,带着我摇摇晃晃,没入上空那云层般的灰雾之中。.   它明明没有翅膀,却像能自由驾驭风一样,在灰空中畅意翱翔,速度竟让我有种能和月步相媲美的错觉。   巨龙头顶的犄角,已经粗壮到就算环抱我也抓不住了,只得一手抗着格雷船长,一手牢牢扯住像钢丝一样的龙毛,盘腿坐实在它脑袋上,任由大白带着我盘旋天空,发出霸主一般的吼声:“吼昂昂昂昂昂——!!!”.   仿佛吞天噬地的回声在灰雾里波动荡开,一瞬间四周豁然开朗,那本应震耳欲聋的吼声,听在我的耳朵里却久远悠长,仿佛耳膜被贴了层保护一样,我不禁闭上双眼,享受被自由的风猛烈拍打在脸上。   少顷,蓦然间感到大白一个俯冲,身躯开始急速下坠了。.   我重新睁开眼,悍然的龙躯在空中欢快扭曲着,眨眼间,又重新落回到先前那座山岩高峰的峰脚下。   「嘣轰」一声,落地巨响,地面随之震颤起来,尘雾爆炸般扩散开去,巨龙缓慢俯身,山岳般的头颅重新低垂下去,将巨大的脑袋搁在地面。   而这个过程中,我从龙头上悠悠起身,四下一望,便看到那些自飞散的尘雾里渐渐出现,黑压压一片攒动着的脑袋。   这是巨龙之乡里,那些受诅咒的妖精们...   这些妖精将我和大白团团围住,数量一眼望不到边际,它们跪伏在地,将瘦骨嶙峋的腰肢,躬成有些畸形的角度,青色的皮肤在黑暗里隐隐泛着白泽,有几位或苍老或强壮的男性妖精,骑在脱了毛的恶心狼狗背上,位列所有妖精的最前方,看似是它们的首领。   而位于这些首领最中间的,看似也是最强壮的那名男性妖精,拖着满身溃烂的皮肤,在尘埃散尽之后,骑着光秃秃的丑恶狼狗,慢慢来到我的跟前,下了兽背,小心而虔诚的跪在地上,脑袋低下去,右手举起,将拳心触在自己的额头,连同那身旁的狼狗也都「呜咽」一声,将那颗狰狞的脑袋,低了下去。   “「深渊语」伟大的...维达姆之主,森林一族、拯救者,赫勒维斯信仰化身,被布里芬所选中的神人啊——”   妖精如此说道,话语声听起来不仅要比先前流利,连腔调也都不再那么嘶哑,难以辨认,隐隐还有一丝上位者的威严夹在其中,让人凛然。   “「深渊语」吾等族群,被囚困,诅咒千年而不死,守在这片焦土,与腐朽和龙尸相伴,今日,终将等到转机。伟大的维达姆之主,吾族愿信守承诺,待来日,彻底解放,必将奉令唯谨,追随神人,直至百年。”   ?   “等,等等!”   等下,先暂停,我有点被搞懵了。   听他意思,诅咒已经解除了?不,不对,很显然并没有解除,看样子就知道了,身上腐臭的气息正在往这里飘呢...但怎么说,是我的错觉吗?上次说话的也是这位妖精吧,它的脸,以前是不是溃烂的?现在已经好了?   这些妖精身上的溃烂,仍然还有,但似乎真没那么严重了,甚至连狼狗也——   还有,我的身份不是使徒大人吗?   刚才那串新称呼是怎么回事?维达姆之主我懂,森林一族拯救者我当之有愧,赫勒维斯的...什么来着?赫勒维斯不就是大白么,以及被布里芬所选中的...?   一段时间没进来,我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啊。   妖精不敢与我对视,我便盯着它糟乱的脑袋,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敏锐的抓住了布里芬这个词。   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那鸟嘴混蛋医生临死前给我整的那几句谜语人,他很显然知道的比我还要多一些,包括突然吸收掉神之遗物的白树枝条,那家伙叫它「圣树布里芬」,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名词,我不会记错的。   这之前,舞女艾尔娜叫它「古老神明所孕育的万年白树」。   “呼——”   我轻吐出一口气。   静静又望了妖精首领片刻,再看看它身后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心里还在琢磨着,感觉妖精的数量太多了,看得我头皮发麻,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于是挥挥手:“「深渊语」让它们先撤下吧,留几个人就好,我有话要传达。”   妖精首领非常听话,立刻对身后几人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语言,那些人便又朝着跪伏的妖精们喊了起来。   没多久,那些佝偻的身躯便又浩浩荡荡,匍匐离去,很快消失在远方的浓雾与黑暗里,只留下五名首领和它们的狼狗,安静跪伏在我和巨龙的前方,仿佛正在等待「神谕」。   给我讲讲布里芬的事——   我扫视着它们,本打算就这么直接问,话倒嘴边一转,却变成:“「深渊语」布里芬已然长辞于世,陷入永恒的沉眠,如今还剩下的,就只有我手中细小的枝条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伊始(中)   这话,我应该不算骗它们。   这几天里,我已经查阅过王宫的大书库了,看了不少有关千年前神临时代的历史文献,然而没有找到与鸟嘴医生口中的「布里芬」相关的任何资料,学院的图书馆里,印象中也是没有的。   不仅如此。   在以前我看过的、查过的那些历史文籍,包括在东洲小镇的地窖里,看到过的那本圣诗班的「经书」,连那个上面,都没有提起过有关「树」的任何记载。   我于是做出判断。   不论它是什么,这棵树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并且在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教会有意抹去了其存在的事实。   现如今,人们只能在一些非正统的,不纪实的,不会被刨根问底的传说故事里,窥探到其存在过的一丝影子,比如某部恶龙传说故事中,被尼德霍格所吞噬的那颗「世界树」。   这判断很好做,我想的应该不会错。   而求证这件事,也算是我进到这龙冢所抱着的目的——当然,主要还是察觉到了大白已经痊愈,所以进来看看情况。   但看上去,我算进来的很值,或者说,时机恰到好处。   只见那些妖精听了我的话后,一瞬间,像是蓦然有些反应不过来,都失神了。~   足足两秒钟过去,它们才重新看向我。   逐渐流露出悲伤,又或者些许的释然....   像是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只是内心依然无法平静接受,复杂又哀恸的表情,很生动的,体现在那些青恶丑陋的脸上。   “「深渊语」布里芬,世界树...”~   强壮的妖精重新开口说话,它的嘴巴在抖,连同声音也跟着一起抖动:“「深渊语」大沃土的生命之源,万物之伊始所在,请、请安歇吧...”   “「深渊语」在永恒之河的长流里,在巨龙之王的尸冢间,和那阻断的归路,失去的荣耀,一道安歇长眠...”"   它说着,与其余四名妖精首领一起,面朝着我,跪地祷告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后面所说的妖精语,我一句也听不懂了。   大概过了不算太久,妖精们结束祷告,重新抬起了头。.   “「深渊语」崇高的神人啊...”   率先说话的还是那名最强壮的妖精,它望着我,小心询问道:“「深渊语」敬谢,您...愿聆.   听吾等,祷告。吾等,森林一族,向神人求问,敢问...树之所在的那片神土,现今,可否   安然?”.   可否安然?你问我?   我不知道啊。   我当然是懵逼的,甚至压根儿都不清楚,那颗树还在的时候,到底是在哪里。   但很显然,妖精们是清楚的。   那颗所谓的「圣树」,它们似乎叫它「世界树」,这棵树和克里斯口中的「圣树」,以及艾尔娜说过的「白树」,我猜应该是同一棵树——至少是同一类的东西,「布里芬」就是它的名字。   而我手里的白树枝条,能将身为赫勒维斯的巨龙大白变成「精神体」,开辟这片「龙冢」,幻化成「风暴树」,囚禁无数的巨龙和妖精,封印「吉戴尔斯」的肉躯,这股神秘不可测的力量,就只是那颗「圣树」的其中一根枝条,仅此而已。   所谓「圣树」,又或者「世界树」也好,如今看来,必定和「古老的神明」联系密切,甚至于,和圣墙那边如今出现的「灾厄之树」,亦有联系。   而这些在「龙冢」之中被囚禁了千年的妖精们,它们清楚这些事情。   它们受到诅咒而不死,也因此无法繁衍后代,没有传承,它们的认知还停留在一年多年前的时候,它们是如今我能问得到的,最清楚所谓「真相」的群体。   最重要的是,由于前些天白树的枝条吞噬了古老神明的一小片「遗骸」——我猜大概率就是这个原因——母神拉比斯赫墨斯在这里所降下的诅咒减轻了,「龙冢」变得重新富有生机,尽管这可能只是个开始,但当妖精们说起深渊语来,与之前相比,很明显,它们的深渊语水平,已经到了可以开始正常沟通的程度。   哪怕只是这名强壮妖精,只有它到了这种程度,那也足够了。   “「深渊语」告诉我你的名字,森林一族。”我从大白脑袋跃下,镰刀拄在地上,问它。   那强壮妖精身高远超过两米,见我走下来,本已经半起来的身体赶忙重新跪下,低垂着透露,根本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深渊语」阿鲁苏。”   它说道,语气仍难掩颤抖:“「深渊语」狼牙聚落,阿鲁苏。”   “「深渊语」很好,阿鲁苏。”我点了点头,“接下来,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如实回答,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多的不要说,有任何疑问,放到我问完以后,我会给你机会解惑。”   “「深渊语」是。吾等,与有荣焉。”   我看着它,满意地勾了勾嘴角:“「深渊语」现在,告诉我,在你们那个时代里,世界树到底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问出来,那妖精就想抬头了,眼中露出些微的愕然之色——它像是有些不确定,我是不是因为真的不清楚这些,所以才问它的。   但随即它便明白,那并不重要。   “「深渊语」世界树布里芬,生命之源,万物之伊始所在,巨龙们最初的栖息地。”妖精低头回答,语气虔诚像在拜神。   而我在听到这话后,委实觉得有些意外:“「深渊语」巨龙的栖息地?意思这颗树,曾经是龙的巢穴?”   “「深渊语」世界树,不仅只是,龙的巢穴。”   妖精首领回答的依旧很快:“「深渊语」祂是万物之伊始,久远到,上古的时期。我们森林一族,是诞生自树根的生命,花朵一族们,则为绕树而生,还有巨魔,飞鸟一族...而龙,则是栖息在世界树的,树之信徒。”   “「深渊语」树之信徒?”我反问。   “「深渊语」红龙为王龙,赫勒维斯龙为祭司龙,而尼德霍格龙,是为最受外族敬重的守树骑士龙。龙族们,栖息世界树,信仰世界树,它们是树的捍卫者,侍奉着树的主人,那位最古老的神明。”   “......”   也就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是那颗树创造了世界万物,而树其实是有主人的,就是那位最初也是最古老的神明?   等下,这怎么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深渊语」那棵树,的确已经不存在于外界了,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古老的神明,所以我想,你或许对这其中的原因略知一二,不是吗?”   “「深渊语」略知,一二...”   妖精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它在沉思,或许是在琢磨这个词的含义,又或许是还有些听不懂我这种反问的意思。   片晌,才似乎有些恍然。   “「深渊语」远古...以前,世界,只有一位神明。”   妖精蓦然开口,话乍听上去莫名其妙,然而几秒钟后,便让我愣在这里,好一阵都不再说话。   “「深渊语」被万物所崇信的,世界树。以孕育出树的主人,那位,最初的神。”   它说道,言语中迎上去有种异样的悲伤:“「深渊语」直到某一天,神的侍女,拉比斯赫墨斯,遇到了人类。一个在起初,不受世界树祝福的,弱小种族。”   “「深渊语」而那个人类,想要她,成为他们神。”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伊始(下)   [   短暂的两句话,让我足足消化了好几分钟。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继续问,它如实答...   在这个过程当中,丑陋的妖精用它那仍显得有些蹩脚的语言,让我慢慢拼凑出了一场曾经的浩劫。   一场源自它们那个久远无比的时代,到今天早已被人类尽数篡改和遮掩,包括吉戴尔斯们在内,让所有的异族绝种覆灭,消失在漫漫历史长河里的浩劫。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以人类目前的公历算法,根本就再难追溯,妖精阿鲁苏口中的“托卡·塔达卡(意义不明,尝试沟通但未果,应该是那个时代它们所用的历法)”这一天,当巨龙还是树的守护者,世间生灵需通过依附树,拥抱树(这里的拥抱,大概是指某种崇信方式,而非具体行为),从而荣获树的恩赐,接收树的力量,而那时的世界树,便是这世界规则的集合体,所具象化后的产物。   在当时,吉戴尔斯(某种古语里,吉戴尔斯的含义是为巨人,这是妖精首领阿鲁苏艰难给出的解释)一族,是名讳不可言说的古老神明,世界最初古神明的树仆(我再三与妖精确认,所谓树仆,大概就是负责照顾世界树的仆人)。   而有关那场祸端的伊始,就要从古神明的树仆们之中,一位名为拉比斯赫墨斯的「侍女」,开始说起。(侍女这个词要打引号,从透露的信息来看,侍女绝不是指服侍的佣仆之类)   以下,是我把妖精首领口中极其碎片化的,部分晦涩难懂的信息,加以个人理解和整理,尽可能的拼凑出来,站在一个非人异族的角度,还原那场浩劫的始末:   在某一天,野心勃勃的侍女遭遇到了人类,一个不被世界树所祝福,阴险狡诈的矮小(划掉)弱小种族。   那名人类对侍女施加了魔咒(妖精将其理解为魔咒,实际上在我看来,那大概就是人类语言的可怕力量),他让一部分吉戴尔斯变得邪恶,生出异心,其中妖精有一句原话是,伟大的(妖精们知道吉戴尔斯是「树仆」,但称呼时仍将其视作上位者,或者伟大的存在)拉比斯赫墨斯,从人类那里习得了卑鄙和谎言。~   我试图问清楚这一点。   但可惜的是,尽管这些妖精里,有活过千岁还未死,亲身历经过浩劫之末的存在,然而那场浩劫在它们的眼中,从始至终却都是模糊和不理解的。.   它们的视野很局限,我因此费了不少脑筋,在与妖精们交谈过后,又独自伏案一夜,写写画画,思来想去,这才将事件的脉络理了差不多有大半...   总体来说,根据妖精首领的口述,继拉比斯赫墨斯之后,被人类言语所蛊惑的,还有爱斯梅拉达(后世治愈之神),戴安娜(后世罪业女神),达纳尔西斯(后世秩序之神),等等吉戴尔斯一族十数余。~   这些强大的吉戴尔斯背着古老的神明,偷偷赐予了弱小人类树的恩泽,让他们拥有了原本所不曾拥有的规则之力,吉戴尔斯们则因此获得了人类的信仰,它们借此成为了新的神明。   和妖精确认过的一点是,不论是否成为神,吉戴尔斯都是远强过巨龙与不老一族的种族,它们分管树的各个规则之力,但在称神之前,被众族群视为树之「仆」,尽管这里的「仆」或许并无贬义。"   弱小但却繁衍迅速的人类(妖精的说法原话),在获得不应属于他们的力量(对照人类史,最初应该是确保丰收的力量,也就是自然之力,随后是驱散瘟疫的力量,也就是治愈神迹)后,族群日渐壮大,与异族们的摩擦也日渐增多。   很快,他们便鼓动了战争,并蛊惑巨龙摧毁世界树,尼德霍格成为吞噬树的元凶,苏醒的古老神明极度震怒(据妖精所言推测,古老神明时常陷入沉睡,且极有可能本身也是吉戴尔斯一族),整个龙族因此受到牵连,红龙王事后主动请罚,不惜将自己的身躯深埋树下,以供养分,换来龙之一族的放逐,而非抹杀。.   同样被放逐的,还有「指示」尼德霍格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元凶,名为戴安娜的吉戴尔斯(罪业女神)。   而这件事,似乎也成了吉戴尔斯内战的起点。.   根据妖精的口述,那段时期的世界秩序已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战争与战争过后所留下的白骨尸体,巨龙们在内讧,飞翔一族也在内讧,就连妖精们自己也不例外。   直到不愿服罪的戴安娜,领着数个强大的吉戴尔斯和其天使(天使诞生于树卵,吉戴尔斯赋予生灵更强大力量的一种方式,此说法同样出自妖精首领),与拉比斯赫墨斯(丰饶母神)大打一架(很久以前,我做过这样的梦),那之后,古神域(又称大沃土,现卡特尔加林)被彻底摧毁,戴安娜遭到放逐。.   如此结果,却并不能为这场残酷的争端画上句号,反而愈演愈凶,更多的吉戴尔斯在不留情面的厮杀中相继死去,世界树因此开始崩毁,首先随之一同枯萎的是花朵一族,紧接着,妖精们便也开始失去驾驭自然的力量了。   它们在吉戴尔斯的纷争里,作为战败的赎罪一方,和那些惹怒神明的巨龙一起被流放,在这片暗无天日的「龙冢」里,对伟大的拉比斯赫墨斯立下誓言,日复一日,看守「罪神」戴安娜的尸骸。   “但是,拉比斯赫墨斯欺骗了我们。”   妖精首领对我说道,它们早已经察觉到世界树的枯萎,古老神明也因此抛下这片土地,又或者随树一起,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而这片流放的土地,也早已被降下了可怕的自然诅咒,那是已经成为「丰饶母神」的拉比斯赫墨斯,其所掌握的自然之力当中,最为可怕的一种力量,是与自然的生长截然相反,一种能让万物凋亡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名字,叫做混沌(混沌之力)。   千百年过去,妖精们受到很严重的侵蚀(但它们似乎并未直面过混沌),而它们口中一同被流放进来的那些强大巨龙,法夫尼尔,阿吉·塔哈卡,库雷布雷...这些龙的尸体,如今早已腐化成漆黑肮脏的巨岩,被永远的同化为「龙冢」的一部分。   以上,差不多是妖精们所看到(纪录)的历史之实。   至于这些话里究竟有多少可信——我觉得它们是不会骗我的,但即便是亲身经历,它们也不过是千年之前那场旷世战争里的...   好吧,说难听一点,仅仅只是炮灰而已。   它们所知道的,未必真的都是正确的事实。   但不论怎样,结合我之前所了解的,包括从圣诗班的诗经,真理之门艾尔娜的那间地窖,等等我所了解过的信息,将它们结合起来看的话,其实抛去诸多不太好理解的细节,神临时代那场战争的大概全貌,我想,至少在我这里,已经有一个「正确答案」了。   而「龙冢」如今因为吸收了古老神明的力量,它的世界似乎正在有序复苏——这是好事,但过程将要持续多久,我也不是很清楚...   算了算了,今天就写到这吧。   思考这些破事儿可真累人,我有点想吃东西了。   希望以后有机会能看到我这本手记的人,不会把我当成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疯子...我是不是应该拜托维姬,把这东西藏在王宫里的那间大书库?   问问看吧,反正明天得去找她。   ]   啪——   我合上手记本,将羽毛笔随手丢到桌边,靠在椅背上伸直了胳膊腿,舒舒服服一个懒腰,从椅子上跳下来了。   房间窗外,是隆道尔街墨浓的夜。   我走到窗边,出神的望着夜景,耳中听得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巴里响亮的呼噜声,如此过了许久。   胸前白光一闪而过,我不禁低头摸**口,从那里传来低声的龙鸣。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关于维姬的两三事(上)   十二月初,瓦伦帝国中央工坊使团抵达王城。   由帕西法尔带队,坊匠们以及学徒在王宫会见室面见了伊丽莎白女王,还有从克里斯罗德尼城远道而来的伊森贝尔建筑师,双方在王宫举行为期三日的学术交流大会,而我作为瓦伦帝国的镇国公主,自交流会开始的第二天,也顺道赶去了一趟王宫。   最近这段时间里,除了因为遗物的事情偶尔跑过学院,跑王宫的次数当然实属最多的,上一次面见女王陛下的时候,是让她帮忙在王宫大书库给我留个地方,除了手写本以外,有些关于神明的文献,资料,以及伯莎奶奶写给我的手抄,我都一并收在那里了。   当然,伯莎奶奶那一年写给我的手抄不止一本,还有一本我交给了梅尔维尔校长,至于最后那本没来得及写完的,我自己留下了,权当作念想。   算一算,来到王城也快有一个月了,时间过的很快,每天都会被这样那样繁琐的事情缠身。   王宫咨议会的事,我一直都没直接插过手,然而暗地里,却也没少替王宫干过「脏活」,堵人抓人,审讯逼供这些事儿,等回过神来,似乎已经做的得心应手。   倒不是维姬非要我做这些,这次来,我本就是抱着加快结束王城「去教会化」的进程,好让维姬抽身腾出手,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帝王两国的联合上,让双方关系的加固再无阻力,这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今日去到王宫的目的,自然也是如此。   近几天里,坎里之剑们似乎还在忙着撒网和捞鱼,据雷克特说,那个老主教再逃不了几天了。   而圣城自始至终,都没有对王城的动乱,再做出任何的应对或者回应。   这使得除王城以外,整个伊森贝尔东部地区,都在伊丽莎白女王的推动下,开始所谓「去教会化」的举措,王国的子民不再需要伪信者,这是他们喊出来的口号,并且这样类似的口号,在伊森贝尔各大城市,一呼百应。~   如此契机之下,我与父亲近日也及时通过了信,在信中拟定了工坊与克里斯罗德尼城交换匠学徒的合约,以及商议用寒冬城诡兵器冶炼技术,与伊森贝尔交换防御工事垒筑技术的先决条件,与伊森贝尔的和平条约后续,等等等等。   这些事项,会在学术交流的这三天里,由帕西法尔与王宫方洽谈具体细节,这是他此次前来王城的任务,二哥也因此带了些负责谈判的人,然而父亲貌似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许是考虑到我和维姬私交甚好,特意在信里叮嘱洽谈必须有我在场。.   他当然不会明说这个,只是让我留心并督促事情顺利进行下去,对于女王陛下则只字不提。   倒是母亲忍不住在信里提及了维姬,假惺惺问女王陛下是否安好,要注意休息等等,废话说了一大堆,最后才附上重点,让我不要总是和她呆在一起,说什么以我现在的身份,再和女王陛下同住一屋,不合适了,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稍有不慎,一点小事流露出去,都可能会被放大无数倍,变成不堪入耳的谣言,破坏两国稳定。~   她就差直言:小心你俩搞姬的事情被有心人给传出去。   母亲的担心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实际上,她的忧虑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最近我和维姬的交集,除了两国会谈以及公务上的事以外,私下的会面,几乎就没怎么有过。"   唯一称得上私会的一次,大概是在四五天前,一场小会结束后,我在她独处的时候,跑去问了圣女玛格丽特的下落,并让她帮忙联络。   记得那时维姬告诉我说,她最后一次听到玛格丽特的消息,是对方在圣墙抵御渊泥,之后就不清楚了,我们接着又聊了不少教会的事,然后我以私人的名义拜托她,让她帮我查出剩下有关古老神明的遗物,都在谁的手里。.   维姬想了很久,点头答应。   这个过程中,她对我的态度并不冷淡,但也仅此而已,就像是对待一个牢靠的盟友,需要什么尽可能都满足,然而除此之外,多余的话一句也不会说,也不怎么会回到维洛园,偶尔去一趟,都是匆匆就离开,好像很忙的样子。.   这个态度持续到今天,亦是如此。   这一日的交流会,直到旁晚时分才结束,会开了大半天,女王陛下在中途就匆匆离场了,看上去她真的有很多事要忙,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这边的管事,一定不能怠慢我和二哥,但却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心里因此觉得膈应。   然而等从王宫出来,帕西法尔却在我旁边一个劲儿夸王宫礼数得当,女王陛下显然很重视这次的交流会,对帝国盟友的态度,也是一目了然的热情,他很喜欢那些克里斯罗德尼城来的那些匠师。   事实上,今天的交流会气氛的确热烈,或许觉得有些舒服的人,只是我而已。   那之后,帕西法尔兴致勃勃的提议说,想在王城到处走走,看看这座与寒冬之城齐名的城市,到晚上又是一副怎样热闹的情景。   他邀请我当他的向导,我不怎么乐意,然而经不住软磨硬泡,勉强答应下来。   乘坐角马车来到繁华的街道,我们在人少的地方早早下了车厢,到集市一路逛吃逛吃,一手拿着烤鱼串,一手拿着糕点时,忽然就想起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还是好几年以前,我从王宫把维姬硬拉出来,换了平民的衣服,让她陪着我一起逛夜市。   印象中,那也是个热闹无比的夜。   那时候轻松惬意的心情,似乎很久都再也没有过了。   如此一想,就觉得今晚和帕西法尔逛逛王城散散心,把什么圣城啊神明啊之类的事情,全部都抛到脑后去,好像也挺不错的。   “可惜啊...”   一边吃一边走,帕西法尔在旁边已是满嘴流油,丢掉手里啃光的鱼骨,又意犹未尽的嘬嘬手指,他感叹道:“我在这里也就呆个四五天,就算每晚都这样悠闲,也不够把往城里有名的地方,都走一遍。”   言语之中,颇为遗憾,也有几分的期待。   “你就是真有那时间,也别想再拉上我。”我瘪瘪嘴,对他说道。   “为什么?”帕西法尔露出失望痛苦的表情,他紧捂住胸口,“难道我妹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没兴趣再和哥哥一起玩了吗?告诉我是谁,我今晚就去干掉他。”   “......”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又问起他工坊的进度:“黑火药的事,怎么样了。”   “试验很顺利。”   说起这个,帕西法尔马上就来了精神:“火药桶的威力,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了,不过想要在战场上真正发挥作用,还是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哦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火铳的事,我也研究过了...”   这一说便是许久,等帕西法尔吃饱了,逛累了,回到角马车边上,还在对我喋喋不休:“要不等下我不回王宫了,去你那间宅园,我给你看看新诡兵器的设计草图——”   “喂。”   蓦然间,有人出声喊道。   我和帕西法尔循声转头,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另一辆白金相间的宫廷角马车,看起来似乎是在等我们。   喊话声传来的同时,车帘也被掀开,金发的女人从车厢里露出小半个脑袋,她对我招招手,说道:“有空吗?”   是维姬的那个神经病妹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关于维姬的两三事(中)   “夜色难得,我们走走?”   女人如此说道,将车帘又掀开了些,脑袋轻依在门框上,秀发如帷幔轻垂,眼神迷醉。   长夜漫漫,满天星斗,稀薄的月光映出她那副轻佻的样子,妩媚的神态轮廓在夜色里影影绰绰,那张脸看得帕西法尔蓦然呆住,余光里眼神都直了。   我猜他肯定正在怀疑,白天里那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女王陛下,到了晚上是不是会展现出她的第二人格。   我懒得对他解释这种事。   只一脸淡漠的望着那女人,轻声问道:“有事?”   “嗯...”   女人歪着脑袋,故作可爱的想了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南区有家吃东西的地儿,我正打算去呢,路上认出了你们的车,想一想,觉得上次你来我们还不熟,这次不带你去坐一坐,有些可惜呢。”   她说着,兀自跳下车厢,边上的年轻女侍急忙上前,却又被挥挥手赶了开去。   女人提起蓬松的裙摆,踏着小碎步向我走来,到面前站定后,嫣然一笑,转头看向帕西法尔,媚眼横生,含情脉脉。   “你要是不想去,我可就邀请旁边这位帝国来的帅哥哥啦!不知道他是否肯赏脸,陪我打发这偶感无趣的长夜...嗯?”~   这话说出来,帕西法尔居然真的犹豫了。   “哥。”.   我板着脸,用胳膊肘使劲怼他一下:“你先回去吧。”   帕西法尔这才蓦然回神。~   “啊...”   他终于认出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并非白天里与他们会谈融洽的伊森贝尔之王:“那,我还是直接回王宫吧,角马车留在这,你们聊?”"   “不用,让管事送你回王宫吧。”我对帕西法尔说道,“这儿离隆道尔街不远,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那你注意点,别回太晚啊。”.   不多时,帕西法尔便走了,女人望着绝尘而去的角马车,故作遗憾:“我后悔了,要不你把人再喊回来吧...那是你哥哥?有没有婚约在身?有也没关系,恋爱是自由的,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   我懒得搭理她这些胡言乱语。.   上了女人的车厢后,我们谁也没说话,角马车缓慢驶动,在南区最繁华的几条街上七拐八拐,穿过好几道人多的巷子,最后停在一个黑漆漆的窄巷口。   我们在巷口又下了车,我穿着斗篷带着兜帽,女人今天也穿着很朴素的裙子,下车时把帽子也戴上了,没让护卫跟着,我们钻进了小巷,黑漆漆的道路没走多久,眼前豁然一片开朗。.   巷子的后面,居然是一条热闹的街市。   有些脏,些许的凌乱,角落里到处堆着垃圾、木桶和箩筐,道路两边却是灯火通明,整条街都散发着一种并不好闻却也谈不上臭的味道,像是食物,酒,夹杂着男女荷尔蒙的味道。   街道上人很多,一眼看过去,从衣着光鲜到穷困潦倒,喝醉的,打架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大冷天着装暴露,姿色妖艳的女性,从我们旁边经过时,身上酒精参杂着劣质香水的味道,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呛鼻子。   这里是王城南区,南区算是富人贵族区,到哪里都是敞亮,讲究,男人女人都很有气度,像这样鱼龙混杂,看上去贝雷帽都不愿意管的街道,出现在城南就显得有些让人意外,城北倒是有不少。   不是维姬的神经病妹妹带着我,这种地方的确不好找。   “我以前,经常偷来这里喝酒的。”走着走着,女人忽然说道。   “哦,是吗。”   我耸耸肩膀,表示并不怎么在意。   有人在我们身后隐秘的跟着,应该是女人随车的侍女,脚步声很隐秘,看来除了侍女,她还担任着护卫的角色。   “你知道我姐姐,小时候有偷窥癖吗?就是那种,一个人偷偷飞去天上,到处乱看别人隐私的癖好。”   “......”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里啊,就是她偷窥的时候发现的。”   女人见我不搭腔,也不在意,径自说道:“王城南区繁华很久了,但十几年前,这一片却是城南最乱的地方。那时候王宫侧殿翻修,石匠工人,做苦力的,两三千外乡人吧,基本上全都被安置在这里,算是王宫脚下的贫民窟,乱人场,这条街就是当时遗留下来的。”   “那个时候啊,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伊丽莎白女王,就总是喜欢偷偷来这里,有时在天上看,有时也跑下来,试图融入到她眼中的疾苦世界,她那时真的以为这里就是世间最疾苦的存在了,哈哈哈哈,真是蠢的可爱。”   没走多久,女人在一块写着「杰出贱人」的肮脏招牌前,停下了脚步。   “喏,就是这里。”   她说着,率先走到街边,找了张空着的桌子,拿出方巾擦了擦桌椅,随意坐下。   那张桌子周围也三三两两坐着客人,这里看上去像是个酒摊,连馆都算不上,就是在路旁摆了些桌子,用木架支起简易的吧台,挂好牌子就营业了。   两名微胖的女人在忙前忙后,又是送酒又是摆弄食物,还有人让她们跳舞助兴,胖女人象征性的扭两下,被客人拍了屁股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接着倒酒,貌似这条街有不少像这样的摊铺。   我不是很想在这里坐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坐下了。   维姬的妹妹招手唤来胖女人,随便叫了些吃的东西,又叫了一杯麦芽酒。   她似乎和两个胖女人都很熟,酒给我们送了,还问我喝不喝,我摇头谢绝,等胖女人去吧台准备吃的,便反问她:“你口中不去有些可惜的地方,就是这里?”   倒不是在嫌弃什么,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这里的氛围,感觉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嘴里不干不净的小流氓给调戏,遇到那种特恶心人的,就很影响心情。   “嗯哼~”   女人察觉到我的不悦,笑着道:“等一下啊,这里自制的腌河鱼端上来,你先尝尝味道,再说其他。”   腌河鱼端上来,我尝了几口,味道很鲜,是用撒伯尔河鱼腌的,明明是腌鱼吃起来却并不觉得很咸,也没有腥味,我记得这河鱼味道很腥,很多家摊店都去不干净,这里却可以。   实际上,这女人能带我来这种地方,就已经让我很意外了,王室里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可没几个会像她这样坐在路边,喝啤酒吃腌鱼。   不过,女人当然不是专程找我来吃鱼的。   等一杯酒下肚,她又续了一杯,胖女人端走酒杯的时候,她望着街上来往的人,忽然道:“刚才和你说,我以前总来这里偷喝酒,其实王姐也一样,我们偶尔都会来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关于维姬的两三事(下)   “因为你们两个,都是酒鬼。”我随口敷衍。   那胖女人恰好又走了回来,续满的酒杯放在桌上,一份酸果炖兔汤连锅端到了我们面前。锅看起来不是很干净,但香味随着飘忽的热气瞬间扑鼻...咦,好香,是我从未闻到过的奇妙味道。   我拿起碗和汤勺,就想尝一尝。   “因为整个王城南区所有的酒馆,只要我们去了,分分钟就会被王宫里知道。”   耳边继续响起维姬妹妹的声音:“然后就有人,管事也好护卫也好,把我们给抓回去,先挨一顿骂,再关禁闭,只有这个地方,他们不清楚也不熟悉,所以找不到,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热乎的肉汤舀进碗中,我浅尝一口,汤底鲜美浓厚,还带点酸酸甜甜的余香,味道是真的不错,我忽然感觉到这里也不算是浪费时间了。   心情变得不错起来,顺嘴就接着她的话,奚落道:“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   “你是不是对喝酒有什么意见?”女人眉头微蹙,望着我。   “我对喝酒没意见。”   我说道,叉起一小块肉,放到嘴边吹两口:“但我对酗酒的人,很有意见,呼——”   “谁酗酒了?”~   女人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但她马上就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勒,看着我眨眨眼睛,忽然就露出些许「我懂」的暧昧笑容:“你不是对酗酒的人有意见,而是对某个女人酗酒有意见,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这话让我将肉送到嘴里的动作稍稍一顿。   而后继续若无其事,品尝这意料之外的美食,并不打算接她的话茬。~   这锅兔肉,应该是西洲四耳兔的肉,肉很新鲜,吃起来有些劲道,但其实肉炖的很烂,这种奇妙的口感,应该是和炖汤时的火候有关...   这里的胖老板娘,的确有点东西啊。"   心里对肉汤的口感和味道啧啧称赞,我想了想,对女人淡声说道:“所以,你拉着我来这里,就是想和我讲,你和维姬小时候偷偷喝酒的事情?”   “那何必费劲找像这样隐秘的地方,王宫酒窖里的藏酒,难道不比这里的好?你们偷几瓶飞上天去,随便找个顶楼高塔呆着,别人更找不到。”.   “你真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喝酒啊。”维姬的妹妹瘪嘴道,想解释,但看见我作弄的眼神,一愣,旋即忽然失笑,“嘿,差点让你给绕进去。”   我耸耸肩膀,低头吃肉。.   “其实啊...”   蓦然间,听她又说:“小的时候啊,我和维多利亚的关系,没有那么好的。”.   “系吗...”   呼哧呼哧,兔肉真香,配着汤绝了。   “她其实是个很小气的女人,只是现在长大了,懂得收敛性子了,以前啊,可别提有多气人...”   维姬的妹妹喝着啤酒,也开始小口小口吃兔肉,接下来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我有没有认真在听,一边吃,一边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维多利亚不怎么跟我们这些王宫里的孩子玩的。”   “很小的时候,除了她已故的亲弟弟,还有莱恩先生的那几个门徒,其他同龄人,她基本都是爱理不理,特别傲气,从小就那副德行,因为总是让人觉得瞧不起人,脾气又臭,我们也都不愿意和她玩儿。”   “所以呢,有那么几年,我们的关系说起来是有些差的,谁也不理谁的状态吧,但一开始不是那个样子,小时候我觉得她好看,所以有段时间其实挺喜欢和她玩,事情的起因我到现在还记得,说起来尤其的没劲...”   “那时候老国王还在,他喜欢狩猎,有事没事儿的,带着一大帮子人去猎场,我们这些王室子女,经常也会跟随。”   “有一次在路上,看见一家服装店,我们同时喜欢上店里的一件裙子,老国王当时随口说了句,那件裙子不适合她,更适合我,并让人顺手为我买下来,就因为这个,她赌气好久好久,都没再理我。”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够没吃相,因为在这里并不需要繁文缛节,为了方便我直接上手抓肉,很快就吃到手上都是油,休息的空挡抬起头时,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吃,和我一样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形象,她居然也是用手抓的,油都快吃到鼻子上去。   “很小气,对吧?”   女人撕咬着肉骨头的样子,显得有几分笨拙,说到这里,俨然像是在拿手里的兔肉发泄:“明明就不是我的错,但就是不再理我了,老国王去世后,我本来想安慰她的,结果她还骂我,说我和我父亲,都是一路货色...跟太后也是,母女两人赌了好多年的气,也是谁都不理谁,结果最后呢...”   “到最后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的,她懂,但她就是那样的性格。”   女人是如此说着,放下手中啃干净的骨头,抄起喝剩小半杯的啤酒,仰头一口气灌下,「哈」了一声。   “赌气的时候,不可理喻,没法沟通,就像是一只受惊炸毛的小猫,马上就要和你保持距离,躲在远处眼睁睁地盯着你,等待你下一步会做什么,接下来你若是不主动上前示好,为她耐心的顺顺毛,她就真能和你一直炸上好些年...”   “而起因呢,可能也就是坐下来多解释几句,就能说清楚的事,她也不是想不明白这些,也许...就是差那几句主动的解释?”   最后那一句话,忽然就成了疑问的语句,女人歪头看着我,再次眨巴眨巴她那双大眼睛。   “你想说什么。”我问道。   “王姐现在,正在闹别扭呢。”   女人拿出方巾擦擦嘴,便将那名贵的丝缎,随手丢弃在桌上。   她看着我,表情有些调皮:“从切利尔斯城开始,到现在,别扭的情绪不仅没有被抚平,反而愈演愈烈,最近啊,还经常拿我撒气,欺负我呢,那天你也看到了嘛。”   “唉,我真是可怜...”   唉声叹气过后,她蓦然起身:“吃饱喝足啦。”   伸了个懒腰,又摸摸小肚子,女人走到路旁,愁眉苦脸说道:“大晚上的,一个没忍住,又吃这么多,一吃饱人就犯困...不行不行,明天开始,要和女王陛下一起吃草了。”   自言自语片刻,她蓦然转头,笑着对我招招手:“今晚聊的很愉快哦,我困了,先走啦~”   说完,周身风声骤起,在无数行人惊愕的目光当中,倏然飘至空中,跃上矮楼,不多时,身影消失在墨浓的夜色当中。   我愣了愣。   之后便独自一人,把大半锅兔肉汤给干完了。   准备走的时候,蓦然被胖老板娘拦住:“一共三枚银币,啤酒当送你们的,谢谢惠顾。”   这一晚,帕西法尔回了王宫给他安排的住所,我在繁闹的街市散了许久的步,等回去隆道尔街的维洛园时,夜色已深,所有人都睡下了。 第一百二十章 冬月寒风   阳光在树木枝杈的掩映下,从街道的这一头,到另一头,逐渐倾斜过去。   维洛园大门前方,宫廷式的角马车,随着拉车巨兽的响鼻和嘶鸣,在一众御卫们的护送下,向着街道的尽头行驶而去,不久,便抵达了王宫。   学术交流会的最后一天,伊森贝尔年轻的女王陛下没有再出席,我见到她时,她正一如既往,坐在宫庭花园间的凉亭,独自一人,孤赏这树间古怪的异景。   丑陋的花朵,陪衬翠艳的绿叶。   冬幽兰。   冰雪彻底消融后,暴露出冬日花园里荒凉芜秽的景象,冷风吹过,枯草飘摇,唯独还是那些树,挺拔苍翠的常青树,环绕在凉亭的四周,挺拔而孤独,一如那亭间静立的身影。   琥珀兼雪白的裘皮长衣,满头金发盘缠扎起,厚重的冠冕在日光下闪烁着绚丽光泽,伊丽莎白女王背对着我,站在凉亭间望景出神,我上前时也并未收回目光,只是大抵察觉来人是谁,倒也不设防备。   “坐吧。”她说,“今日疲乏,就不让人为你添茶了。”   宛若清泉流水的嗓音,听上去的确有些委顿,没休息好的感觉,也不知昨天夜里忙了什么。   反正今儿早来到王宫,我看到停在宫前广场的角马车,很明显要比以往的多,而且还要一些印着陌生家徽的车,我猜有可能是王国北境的家族。   大抵还是咨议会和教会的那些事儿吧...~   她应该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如此想着,我在凉亭里安然坐下,倒也不在乎石桌上有没有一杯泡好的热茶,女佣们此时都守在园外候着,这里只有她一人。.   很多时候,哪怕她身边群雄集聚,众星拱月,我也经常觉得,她还是一个人。   “很累吗。”我不禁问。~   但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也因此女王陛下没有回答。   “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吧,我时间不多。”她说道,声音寡淡,一丝沙哑。"   我下意识的眉头一蹙。   但想起昨晚神经病妹妹的话,稍微理解了这女人最近无聊透顶的心态,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然而今天没去交流会,过来找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简单说了些圣城以及神之遗物的情况,问了咨议会还有没有事情需要搭手,顺便把鸟嘴医生死前说的话,对她提了一提,有关那男人被深渊侵蚀一事,我推测源头很可能是在圣城,而非圣墙。.   长话短说过后,也不再打扰,干脆拧身「告退」。   只是在走出凉亭之后,我顿步回头,正好与那双幽幽看过来的金眸,目光交错。.   我勾起嘴角,她表情一怔。   “神诞日之前,事情能告一段落吧?”   想了想,我隔着冷风,向她提议:“昨晚和哥哥走了一圈街市,想起我们那一次了,忽然就觉得,我们要不要再找个时间,散步也好,就只有我们,好好聊一聊呢?”   ............   十二月中旬,巴里正式受获剑纹徽章,成为坎里之剑预备成员。   这并不代表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坎里之剑,王国最精锐也是最忠诚的战士,以巴里这种半吊子,不论是炼体还是剑术,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事实上,坎里之剑的预备成员非常之多,他们经过初期一套很严格的筛选和考核,随后分配在王城卫军、王宫御卫、仲裁处,甚至是管事又或者女佣的体系里,继续磨练,继续考核,被授予的剑章和真正的坎里剑纹,也有着很大的区别。   而最后能通过层层筛选,又有众多威信之人的举荐,成为坎里之剑,荣获这个国家战士最高荣誉者,或许千分之一都不足吧。   不论如何,对于巴里来说,这算是一个重新起步,非常好的开始了。   剑纹的受获仪式并不隆重,甚至有些简陋,是在维洛园的庭院里举行的,然而授予他徽章的人,却是坎里之剑的队长雷克特。   对于战士,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最大的殊荣,双手接过勋章的那一刻,我看到巴里眼睛红了。   男孩已完全摆脱稚气,日渐成熟,就连嘴里说着不在乎巴里能做到哪一步,生怕他又离家远去的克莱尔奶奶,在那一刻,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孩子啊,和他爸爸一个样,看着孬,骨头茬子可硬着呢...”   ............   两日之后,那个叫霍格特斯的大主教,抓住了。   “这老家伙,可真会躲,你猜猜我们在哪找到他的?拉贝利尔大峡谷附近的村子!”   “两个多月以来,他就躲在那种,离王城不远也不近,不起眼的地方,隔着撒伯尔运河,操控着城里的一举一动,人材啊...”   雷克特对我说这些话时,脸上隐隐竟露出几分佩服。   或许也是讽刺。   审判大主教的那一天,我去了仲裁庭,带着默不作声的艾丽一起。   早在半个月前,艾丽就随着与她一起来的,那些圣诗班的孩子,被从宅邸地窖,转移到了王宫的地下监牢,在伊森贝尔沦为有罪之身,接受看押,等候审判。   是我出面保下了她,将她从那个肮脏恶臭的监牢里,接了出来。   在这之前,艾丽显然已经吃了不少的苦头,出来时人有些恍惚,虽说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痕,但是很脏,闻起来酸臭,人也更瘦了,因为更瘦所以显得更高,竹竿一样立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让人心中不爽的同时,也有些微心疼。   我知道,我其实可以早些接她的,但我没有,只是和御卫队长叮嘱过,人要好好活着。   我希望她这次之后,哪怕恨我也好,能懂得一个道理。   人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果负责,哪怕你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很简单的道理,但这世上总是不懂的多。   带着她洗去一身污垢,换了干净的衣服,去仲裁庭,从公审开始到结束,艾丽一直沉默的看着,听着,而我也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没必要多说什么,她不蠢,也不是孩子了,能看明白的。   从仲裁庭出来以后,我们上了早已备好的角马车,艾丽还是一语不发,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若是觉得荒谬,难以置信,觉得庭上的那些,过于一面之词...”   我于是对她说道:“你可以去西尔加亚看看的。”   “去到那个国家的南境,亲眼看看,教会和币行,圣诗班,罗斯修斯家族的人,在这两年里,对他们口中神的子民,都做了些什么。”   “我会给你这个自由。”   车厢颠来簸去,耳中尽是车轮碾动时所发出的「嘎吱」声。   过的一会儿,名为艾丽的少女终于有所反应,她缓慢抬起了头。   “至于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选择走哪条路,是祸是福,是敌是友...”   那个在她心中,其实胜过亲姐姐的女孩,此刻面对着她,眼眸如寒霜一般冰冷:“这些,也都由你去决定。”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落定(上)   寒冬正凛,饕风虐雪所带来的刺骨凉意,在王城还未完全敛去,天空中乌云骤然又起,哗啦啦下起了瓢泼大雨。   对于城中的居民和贵族们来说,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雨,并不能掩盖城内热烈而沸腾的情绪。   公历1189年,12月下旬初,罗斯修斯家族控制下的新币行,被曝出有神职者以权谋私,利用职务之便聚敛钱财,私吞王国税款,数额之大,触目惊心。   消息似乎是从王城仲裁总处流传而出,几天内整个王城人尽皆知。   传言里,那些钱财一部分似乎被用作维持王城教区的经济开支,而王城教区因为地处王城,近些年一不用赈灾救民,二没有大兴土木,更别提什么抗击深渊,又或者剿匪行动,有也和新币行扯不上什么关系,城里城外都很安逸,真有事跑动的也是王城护卫,又或者仲裁处。   唯一兴师动众的一次,是前两年为了压制有关人体实验的流言,在城里大肆抓人,割舌头挖眼睛这些事情。   除此之外,那些神职者就顾着兜售赎罪卷了。   而币行,自从被罗斯修斯家族的人接手,每天也就只想着税收加征的事情。   不解决实际问题,不为城民提供庇佑,整日里打着神明的幌子愚弄民众,主教也好大主教也好,和罗斯休斯们是穿一条裤子的,满脑袋装的就只有铜臭,眼中哪里还有神明——如此背离民心的印象,于教会来讲,也终于是让事情的发展,走向了最坏的方向。   “什么狗屁的传教经费,那些被私吞的钱财,都用在高级神职人员私底下奢华糜烂的生活上了。”   “修道院背地里还在做着令人不齿的勾当,有很多见习修女想要成功洗礼,都必须给那些主教们卖屁股才行。”~   “奸恶币商,无耻神棍,一群依附王国的吸血鬼,将伊森贝尔人的钱财还回来!”   闲来无事的城民们不惧严寒,不怕风雨,数千人不惜打着伞,先围堵了新币行伊森贝尔总行,围堵了大教堂,推倒圣徒雕像,砸烂大门也讨不到个说法后,连夜又跑去围了王城仲裁总处,纷纷高喊着讨要真相。.   至于王宫——   王宫他们不敢围,因为真的会被抓走。~   如此闹了几日,声势非但未减,反而愈发壮大,眼看着仲裁处压制不住,就要演变成城民暴动,将教区搅个天翻地覆的时候,王宫里终于做出动作。   由伊森贝尔王室联合雷克蒙家族推动,伊丽莎白女王携手超过半数的咨议会成员,与币行正式签署《坎里尔斯合约》,取消教会设立的诸如土产税,畜牲税等名目繁多的征税项目,其余正常税收,也应首经王宫核审,留存金库,任何神职者不得擅自转移税款、运送圣城,否则将以伊森贝尔的律法,重罪论处。"   消息一经发布,轰动全城。   次日,咨议会提出《五十六条论纲》,并以布告的形式张贴在大教堂的门口,以及全城大街小巷,反对任何教区在伊森贝尔境内,以兜售赎罪卷敛取财物,同时呼吁民众抵制迷信愚行。.   由于昨日的减税引爆了民众欢愉的情绪,伊森贝尔人大夸爱戴着他们的女王陛下,同时也对教会、币行的所作所为愈发怨声载道,所以此举深得民心,一呼万应。   十二月下旬,女王陛下向伊森贝尔境内各城颁布赦令,取消教会异端罪的刑罚授权,赦免被以异端罪无妄论罚的伊森贝尔人,公开烧毁教宗通谕,并将知行会定为暴力组织,各城卫军剿灭有赏。.   于是那些曾经嚣张跋扈的知行会成员,一时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十二月末,又公布总币行近百名高级职员的罪状,细数罗斯休斯家族罪行,新币行管理人员被大批清除,王宫喊出伊森贝尔金银矿的开采权力,应当属于伊森贝尔人民的口号,至此,便打响了王国矿业主权,铸币主权的争夺大战。.   而这场沉默厮杀的战争,是从起始就能看到结果的战争...   ............   随着「去教会化」的诸多事宜渐进佳境,伊森贝尔热火朝天的这段时间里,与帝国的联系也愈发紧密。   帕西法尔不多日便带着一批王国优秀的铁匠离开王城,返回帝国寒冬之城,接下来他们将在中央工坊继续学习研究,留下一众工坊的学徒,则跟着王宫的安排,被带去了克里斯罗德尼城,去进修西洲最为高超精湛的建筑艺术。   同样是十二月的下旬,来自山特尔堡的帝国节使抵达王宫,同日,会见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双方就铁矿采购,武器盔甲锻造购买等等事项合约,进行了密切沟通。   而这整个过程,几乎是由我全程操劳筹备。   其中诸多的繁琐暂且放下不提,那一日对于霍格特斯大主教的公审过后,少女艾丽被我秘密安顿在了维洛园的侧楼。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与谁说话,几日不吃东西,饿到昏厥又被佣仆救醒,某一天晚上找到我,主动对我说,没必要再去什么西尔加亚南境。   “姐姐,我知道你想让我明白什么。最近这些天,在王城里,该看到的,我其实都已经看到了。”   如此说着,少女眼眶通红,再次对我敞开心扉,说起她这三年经历的事情。   “那一年我离开王城,谁也没打招呼。”   “我是抱着寻求事实的心思,进到圣诗班的,到了圣城以后,洗礼仪式进行的很顺利,也算是我幸运吧,他们说我有这个天赋。”   “再后来,他们得知我来自王城,是卡塔洛玛孤儿院幸存下来的孩子,我和他们讲了一些当时发生的,也许是出于怜悯吧,有人就告诉了我,说特蕾莎...其实是真理之门的高层议员,这件事情。”   “在那之前,我其实也有认识到,想到过一些的。我看到过特蕾莎和姐姐的战斗,成为圣诗班的预备教徒之后,我知道那是业火的力量,很强大的业火。”   “那个时候,我才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些认识,但更多却是新的困惑,我发现似乎知道的越多,不懂的反而也会跟着越多,有段时间我又陷入了深深纠结当中,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动摇的人...”   “然后,偶然的一次机会,我遇见了罗曼尼医生。”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落定(下)   「偶然」的一次机会,艾丽遇见了罗曼尼医生。   那是个阴雨天,艾丽说她记得很清楚,在教宗骑士希尔维嘉的葬礼仪式结束九日后,最后一场私人礼拜仪式上,她所在的合唱团,刚刚为逝去的英雄,献唱完第二十八次的祝颂歌,下台后因为没带伞,就和几名孩子躲在屋檐下,想等一等,看看雨会不会再小些。   而那个今天临时调换,戴着宽檐帽遮住大半张脸,为她们这些孩子指挥合唱的女人,在当时主动靠近了她。   [埋葬在圣殿教堂的那具灵柩,里面其实是空的。]女人如此对她说道,将自己的伞递到艾丽手中。   温柔,娴静,优雅。   不太像神职者,更像是大家族里的尊贵夫人,拥有笑起来非常柔煦的面容。   这是艾丽对罗曼尼医生的第一印象。   也是长久以来,刻入到她心底的印象。   在那之后很久,艾丽才逐渐明白,女人「指挥家」的身份,对于整个圣诗班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后一场礼拜仪式结束后,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里,艾丽总是能在圣殿教堂的小祈祷室,看到那女人虔诚祷告的身影。   好巧不巧的——~   那段时间,正好是她在负责打扫那间小祈祷室。   [你说灵柩是空的,你怎么知道?].   翻来覆去的纠结,犹豫好几天都睡不好觉后,艾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女人。   而女人的回答,委实让她感到意外,震惊不已,并那之后的几晚,陷入了彻夜难眠的境地。~   “她说,因为躺在里面的那个孩子,是我毕生心血的结晶。”少女对我说这话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波动,但我发现,她似乎在有意观察我的反应。   我大抵面无表情。"   再三的追问之下,我确定少女至今仍然不清楚深渊以及实验的事,也不知道圣诗班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她其实还不能算作圣诗班的人,甚至「候补」都不算。.   “我以为我是受眷顾的...”   艾丽对我说起自己的「幸运」,从一个流离失所,什么也不懂的孤儿院小女孩,到神圣教会的「亲神者」,重点培养的神职人员候补,这一过程,她说就算现在想起来,也还有些恍惚。.   那之后几次简短的交流,罗曼尼医生看上了她优异的信仰之力天赋——尽管让我来看,那女人看上的,恐怕更多是她「孤儿院事件幸存者」的身份,以及和我结下过友谊这件事情——但艾丽很单纯的就是认为,自己被看上的是品性和天赋,就像在王城的那个时候。   当然,她也不清楚所谓的「天赋」,只是身体对于吉戴尔斯的血肉接纳程度。.   罗曼尼告诉她,要她从当时的合唱团脱离出来,加入新的灵命合唱团中,而所谓灵命合唱团,就是真正训练圣诗班的合唱团之一。   公历1188年的一整个春季,罗曼尼医生都在圣城,并亲自教导灵命合唱团,告诉她们信仰是什么,以及使命是什么。   [在神明看不到的阴暗角落,存在有最坚韧的污秽清理者,这就是圣诗班的使命。]   她是这么告诉艾丽的。   这些所谓「圣诗班候补」,根本没经过更严格的筛选,还处在观察考验阶段的孩子们,需要在接下来好些年的时间里,被灌输「圣理至上」的观念,慢慢扭转对于「神」的认知。   到最后可能仅剩下极少数,甚至个别能彻底接受的人,才会被告知真相,授予《诗经》,成为圣诗班声一部或二部的正式成员,否则的话,就只能成为编外执行人员,就像雄鹿镇时的三位炮灰牺牲者。   而艾丽,则连编外都算不上,根本接触不到圣诗班真正的「业务」,罗曼尼医生她们到底在做着怎样丧心病狂的尝试,女孩一概不知,她其实仍然什么也不懂,这是我在听完她的话后,所作出的判断。   但少女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进入新的环境后,艾丽正式开始学习运用信仰之力,也是在那个时候,她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罗曼尼是圣殿教堂理事会的成员之一,拥有和圣女玛格丽特不相上下的自然神迹天赋,以及同样优秀的治愈神迹天赋,是教会医术最杰出的疗愈者。   有如高山仰止般的身份,平易近人又体贴入微的形象,让艾丽逐渐将罗曼尼医生的话,当作至理来看待。   [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喜欢对你有所隐瞒吗?]   某一天晚上,在少女照例打扫小祈祷室,然后遇到独身一人的罗曼尼时,女人主动对她说起了我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特蕾莎那件事的幸存者,从卡塔洛玛活下来的孩子。]   女人那晚,看上去情绪很明显的低落——艾丽是这么对我说的,她说罗曼尼像是在倾诉着什么,一下子对她说了很多,比如她知道是希尔维嘉在孤儿院与特蕾莎交手,然后救下的艾丽,比如她说她之后虽然未再与我谋面,但却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有关我的事情。   [她的命是我救的,也是我给了已经双腿残废,每天只想着寻死的她,一个重获新生,奔向自由的机会。]   这是罗曼尼那晚告诉艾丽的,让她最吃惊的话。   她对艾丽说,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现在的我,然而却在等待「花朵」成熟,眼看着就要绽放的那一刻,被人从手里抢走了。   [那孩子是属于我的。]   [但很不幸的是,有人和我抱着一样的想法。]   她说抢走她「花朵」的那个人,为了让花绽放的更大更美,不惜揠苗助长,断鹤续凫,到最后搞砸了一切,追悔莫及的同时,反过来逼她再给一株。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罗曼尼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艾丽说清楚。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即便是她的亲生父母。]   罗曼尼医生告诉艾丽,那具灵柩里没有尸体,也不可能有尸体,伍德沃德之森一战,巨大的爆炸与冲天的业火,将一切能焚烧的,全部焚烧殆尽了。   而留下来的,只有被业火淬炼过后,最精粹的息魄。   是的,罗曼尼坚信我不可能死,但这件事,她似乎没有再告诉任何的人。   除了艾丽。   那一晚,圣诗班的总指挥家,圣殿理事会的一员,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和一名不起眼的,双亲尽丧的少女,在深夜无人的祈祷室中,做了一个约定。   [教会已经不再是教会,圣诗班虽然现在还是我的,但过不久,可能也就不是了,又或许再过几年,连我也会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吧。]   [在那天来临之前,小艾丽,我会把你调离圣城,你离开这里以后,想办法去找她,找你的佩伊洛姐姐,告诉她——]   [我为她留了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一年多后,公历1189年6月,艾丽忽然接到来自圣诗班声一部部长的命令,她和她的灵命合唱团被全部调离圣城,由角马车专程接回伊森贝尔王国,潜伏在拉贝利尔峡谷之外的某个镇子,伺机待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咏叹调   “所以圣城的情况,你是不清楚的?”   “那个找上你们的大主教,医生克里斯,他们怎么和你们说的,克里斯从哪来,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又知道多少?”   “你都不知道吗——”   对于艾丽来说,她和一同前往镇子的灵命合唱团,一众人就像是被突然丢到此处,虽然教会给足了她们吃住用的钱财,但车队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联络过他们。   甚至她都不知道要在这里等谁。   直到名为霍格特斯的大主教,在十月底的时候找上他们,艾丽的合唱团才重新恢复了与教会高层的联系——她心里是这样以为的。   当然,那个时候其实都有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主教吩咐,因为在非特殊情况下,除米歇尔枢机之外,哪怕是其他枢机主教亲临,也没权调动圣诗班的人。   但没多久,霍格特斯领着他们的大总务来了。   克里斯医生。   艾丽她们虽然不认识也没见过对方,但他的的确确,就是职位仅次于罗曼尼医生的圣诗班大总务,不仅仅是因为罗曼尼曾经有一次提到过他的名字,圣诗班内部有相互辨认身份的一套暗语,艾丽不愿意和我详细说这个,而我也不想追问。   现在知道这种事,意义不太大了。~   克里斯医生出现在那里的理由,是要带走他们之中一名会开锁的孩子。   若非如此,合唱团的孩子甚至可能都不会知道,还有另几个人,在袭击当晚是和他们同时行动的,而自己这边,从一开始就只是抛出的诱饵。.   教会也压根不在乎什么秘密文书,无论是大主教还是那个大总务,使唤她们去隆道尔街那间宅邸的目的,全都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这些事,艾丽在看那场公审的过程里,就已经都想明白了。   庭审上民众对于教会,对于币行的态度,她也看明白了。~   ——根本就不是圣殿教堂说的那个样子。   根本就不是。"   “结果到头来,我其实还是...什么也不懂...”   聊完所有该聊的后,艾丽坐在二楼灯火通明的侧厅,望向窗外,看着夜里连绵不断的寒雨,听着雨点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身影单薄又瘦弱。.   火光透过金属的窗框反射在她脸上,光影忽明忽暗,摇摆不定,仿佛像是她此刻的心情。   我坐在她的附近,沉默了很久,很久。.   “什么也不懂,是因为你还远远没有做好相应的觉悟和准备,那并非人人都可承受的事情。”   我问她道:“所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你想清楚了吗?”.   突然开口说话的同时,艾丽的视线也向我慢慢投了过来。   “我...”   我看女孩眼中的迷茫和无措。   就像是站在狭窄的道路中间,看不清前方更远的路,不知该往何处去走,待彷徨中回过头,发现身后竟也连一盏灯火都没有。   “佩伊洛姐姐,还记得吗,我们都还在寒冬之城的时候。”   听她如此说着,我点点头:“嗯。”   我当然是记得的。   记得那时候的艾丽,人小小的,脑袋瓜毛茸茸,揉起来很舒服,脸上总是带着很简单,很纯粹的笑容。   我一直很喜欢她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刚认识姐姐不久...有一次姐姐迷了路,我就为姐姐指路,路上和姐姐说了很多的事情...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我这几天总是有想,可是发现好多都已经忘记啦。”   少女说着,眯起眼睛又笑起来了。   “姐姐那时候好像问过我,为什么要成为修女...我记得这个,可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呢...想啊想,却怎么也都想不起来。”   那笑容夹杂着些微的伤感,失落,心事重重,少女看着我,轻声说道,带着些许自嘲的语气:“看来年纪小,还真是不记事呢。”   我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容。   ............   冷月高悬的深夜,我独自一人,来到艾丽所说的那个镇子。   这当然也是那位被抓大主教潜伏的镇子,很多事情艾丽虽然想不到,我却从她的话里立刻就能听明白,圣诗班目前多半也是要完了,克里斯基本排除是从圣城以外的地方,比如圣墙或者哪里赶过来,那么他被深渊侵蚀的事,很有可能,就是在圣城发生的。   而且算算时间,极有可能是封城的前一刻。   他和罗曼尼因为什么而起了很大的分歧,甚至也许背叛了圣诗班也说不定,跑来王城为偷古老的神言是为了救自己。   他知道艾丽她们被派遣到了这里,那本是一群不起眼的孩子,在如今的大局面前可有可无,但充当个诱饵炮灰,让他活命的概率更大一些,还是可以的。   对于克里斯来说,霍格特斯大主教的价值,大概也相差不多。   反之亦然。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小镇里还是能看到零散王城卫兵的身影,这是一座靠山吃水的农庄小镇,虽近王城但却远离主道,属于那种很偏僻的地方,平日里自然没这么热闹,如今也是因为大主教那件事情的影响。   不过我来到这里,却是和这些事没什么关系。   找到艾丽她们潜伏的那间房屋,借着月色,在篱笆院里挖出艾丽偷偷埋的铁盒子,这就是少女口中,罗曼尼医生留给我的东西。   我将铁盒打开,里面是一个老旧的八音盒。   有些脏、木制的雕塑盒,雕工非常精细,是个女孩坐在钢琴前弹奏的身影,黑发飘飘顺在脑后,屁股下面坐着的不是琴凳,而是轮椅。   八音盒的底部有个发条装置,拧动后琴前的女孩身姿摆动,盒子里响起《G弦上的咏叹调》,曲目婉转悠扬,随着音盒那颗粒感十足的清脆乐奏,动人的旋律飘散在这片深邃无比的夜空。   我听着听着,慢慢闭上眼睛。   仿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一片片缓慢涌上心头。   纷纷扬扬的雪自山崖间悠悠飘下,暮色里陨落的白蝶一般,崖壁边坐着轮椅的少女轻抚琴键,蓦然回头,那穿着黑袍,礼帽遮住半张脸,名为罗曼尼的娴雅女性,就在身后笔挺的看着她,露出恬静柔煦的笑容。   原来,还有过这么一段时日。   原来——   我曾经真的毫无保留,对她如此的信任过。   而那些原来,都早已随着雪,随着风,随着苍白的病床,无数个针筒的折磨,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失望,消耗殆尽了。   “你现在还给我这个,是想让我重拾当年刻骨的恨意吗...”   “罗曼尼医生。”   黑夜之下,随着音盒旋律的收尾,少女的双瞳,慢慢变得如血一般猩红。   ............   克里斯特王立学院,学院教堂。   胡子拉茬的剑士与满脸不爽的带球女,半跪在很多天前沙拉、黛西与小小少女一起跪过的地方,为名人伯莎的老人献上花簇,闭眼祈祷。   他们的身后,那位坐在门廊前休憩的老修女,眼眸微微眯着,带着浑浊慵懒的目光,将那剑士的背影瞧了又瞧。   “终于来了吗。”   她随即小声呢喃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两人走去了。   “卡洛斯先生...”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劫车   城南。   十二月末的清晨,天空中弯月轮廓还未退去,东面朝霞红红的,太阳自地平线的远方慢慢升起,由南向北的宽街上,两辆华丽镶金的宫廷角马车,正在一队御卫的护送下飞驰过去。   陡然间,一道黑影从半空中直扑而下!   那黑影速度极快,身手矫捷,似是从街道边三层小楼的露台跃下来,准准扑在正高速行驶的第二辆角马车车厢顶部。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御卫竟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驭兽奔在后方奔腾的御卫队长,惊愕中甚至还与那黑影对视了一瞬,随后眼睁睁看着对方猛一个翻身,双手扒住门框边缘,「嗖」地就钻进了车厢里面。   他愣了半秒,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但紧接着,又变为一丝嘲弄和不屑,男人拉下铁盔面甲,大声疾呼道:“有人劫车!保护陛下——”   “驾!”   他拔出腰间利剑,加快奔向角马车的霎那间,心中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不知教会的哪位狗急跳墙——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王城。   王城不是已经被搅地乱七八糟的翡翠之都,那间车厢里坐着的,也不是共和国软弱无能的国王,而是伊森贝尔手腕强横,深具睿智,把整个罗斯休斯家族都踩在脚下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   谁敢在王城,劫持女王陛下的角马车?~   别说单枪匹马,来多少人都绝不可能。   且不说城里3万常备军,个个尽忠职守,骑兵步兵皆都武装到牙齿,陛下出行「影子」随身,车厢里还坐着那位坎里之剑的队长,雷克特先生。.   就算没有他,女王陛下本身的剑术更是了得,秩序之力天赋异禀,哪怕很厉害的教宗骑士,真打起来都得好好掂量胜算。   劫车?~   这不是找死不找死的问题了,脑子怕是有大毛病!   念头万转之下,飞踏的兽蹄眨眼便奔到了车厢侧面,此时其他御卫也都纷纷惊觉,奔腾中快速绕至角马车前,有人对着驾车的女管事喊:“停车!停下来——”"   然而角马车速度不减,说时迟那时快,紧闭的车帘霎时间又被掀了起来,有人影从车厢倏然跌出,闷哼中径直撞上御卫队长,「嘭」地一声,两人在巨兽的扬蹄嘶鸣间跌落兽背,滚到路边。   御卫队长顾不得疼痛,马上起身,转头望去的同时,看到角马车继续加速,绕过拦在前方的两名御卫,拐过街角消失在视野中,御卫们紧随其后,男人心中一急,就要再追上去。.   这时才看见那与他撞在一起的人,也在前方不远处幽幽起身,随后回头,顶着一张脏兮兮的,相当不爽的脸,向他望来。   “雷、雷克特先生...”.   “......”   原谅头的男人白眼一翻,表情憋屈,像是有苦难言,好半天才对他挤出一句:“没事没事,女王陛下很安全,去让你的人撤回来吧,其他的交给坎里之剑。”.   ............   咯吱吱,咯吱吱——   车轮碾过湿滑的土地,被「劫持」的角马车在城中一路畅行,那些御卫根本就没追出多远,随后就被人拦住,下令退了回去。   等驶到城门的时候,驾车的女管家也没多话,取出令徽让卫兵看过之后,他们连查都不查了,直接挥手放行。   沿着出城的大道,角马车很快就将王城甩远,看起来很精明的驾车女管家,到这时才显得面露难色,脑袋微微偏了偏,朝后问道:“女王陛下,那个...殿下,我们已经出城了,请问...现在要往哪里走啊。”   管家问得小心翼翼,过不多时,便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沿着路走,我们往亚哈玛山的方向吧,到山下的清湖去。”   那声音婉转动听,隐约是芳华少女的音色。   女管家等了等,没等来另一人的声音,于是耸耸肩膀:“哦。”   应声的同时,颇为无奈的驭兽加快车速。   车厢内。   醒神的熏香香气馥郁,然而空气中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   头戴冠冕,锦衣华服的伊丽莎白女王倚靠在车厢靠椅,一手拄在侧脸,闭目养神,气质宛如神仙玉骨。   而她的对面,一身朴素便于活动的宽松衣裳,精致如人偶的黑发少女,此时正饶有兴致,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向路边的衰草和旷野,望着远方延绵起伏的山脉,手里捏着棒棒糖一样的甜食,一边舔一边说道:“嗳,你看,路边都有草芽长出来了,明明之前才下过一场大雪...”   “感觉再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春天了,伊森贝尔的气候,还真是奇特呀。”   少女此时早已摘下蒙面的黑巾,「劫车」时穿的黑衣也丢在脚边,满头秀发随着吹进车厢的风,发梢在脑后悠悠荡着,穿着小红鞋的脚丫子也跟着荡啊荡。   “帝国与王国,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   少顷,便听女王陛下蓦然说道,眼睛并未睁开,语气颇显冷漠:“你贸然做出这种荒唐事,万一真闹出误会,损失是小,两国关系就此降到冰点,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真发生了,我也没法阻止。”   “我面都没露,你不对他们说,谁知道怎么回事嘛~”少女哼哼着鼻子,侧目偷瞄女王陛下一眼,口吻撒娇似的。   听得陛下眉头直蹙:“你当那些人尽都和你一样蠢?我被劫持的消息瞒不住,马上他们就会发现你也跟着一起失踪。帝国和王国的结盟是大势,在现阶段下符合多数人的利益,但仍有少数持反对意见,你猜猜他们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做?”   “哎呀~”   她说得少女有些不耐烦了,小脸微皱,兀自摆手:“明天嘛,明天我们就回去,悄摸摸的不留痕迹,谁也查不到的...”   说完顿了顿,转头望向女王,嘴巴撅起:“还有,你不是早说过不骂我了,你说话不算数。”   “......”   女王陛下睁开眼睛,与少女对视片刻:“这件事,雷克特是知道的吧。”   “他不知道啊。”少女一摊手,说道。   但她名字自己很难瞒眼前这个女人,于是又补充一句:“他不知道我具体要干什么,是我把他耍了,你可别怪他。”   “哼。”   女王陛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眼睛又闭上了。   少女望着她臭屁的样子,脸上忽然有了笑意。   这女人当然是可以回去的——我知道那个驾车的管家,其实是她的贴身女佣,也是贴身护卫之一,根本就不会听我发号施令,假如维姬执意不跟我走,管家死都得把她带回去的——更何况,我不可能真的强迫她。   但实际上,这女人在角马车被我劫持后,不仅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还叮嘱那些追来的坎里之剑,让他们劝返御卫,接下来全听雷克特命令。   然后出城的一路都臭着脸,表现出非常不耐烦,但却什么也不阻止的态度。   呵,真是个别扭的女人...   我看着她的脸,嘴角微微勾起——连我自己都没能注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如果那些年后(上)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没有吧...”   “笑了。”   “就是觉得,抢女王还蛮有意思的...”   “我很忙,你会耽误我事情。”   “唉呀,那么多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也该休息一下了嘛,你又不是机器人...”   “机器人?”   “嗯...还别说,有时候你这张脸,说是机器人,大概也有人会信,仿生娃娃什么的...噗,糟糕糟糕,不能再想下去了...”   “......”   ............   角马车轮声辘辘,在风与枯叶的欢送下,追赶着日光奔过一条又一条的土道小径,伴随着一路上稀奇古怪的交谈,渐渐的,便将那光芒甩到身后去了。~   黄昏临近傍晚时,车停在了乡野外的湖畔旁。   雨后的湖水,湖面恬静清澈,像是一面镜子,在昏黄日光的照映下,泛着微微的波澜,跳动起无数耀眼的光斑。.   层层鳞浪随风而起,远方是迷雾笼罩之下,宛若仙境的亚哈玛山,山峦叠嶂间,远远还能看到尚未化开的积雪,有鸟飞过湖面,向山颠飘摇而去,扑向那被山遮挡的落日。   湖畔的边上,几栋木屋看上去早已废弃很久,破败的墙壁屋檐生满苔藓,驶来的宫廷角马车缓缓停在附近,黑发少女跳下车厢,兴致勃勃,将一袭华贵礼裙的金发女王,半推半就拉了下来。~   “唉呀,天有些黑,看不清山上的花了,我们稍微来晚了一点。”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湖畔,没几步少女就忍不住跑了起来,到湖边脱掉鞋子,挽起衣袖裤腿,踩着淤泥淌进湖水,水没脚踝处站定,脚丫在水里来回踢着,回头浅笑道:“好凉啊,好舒服!大冬天湖水不结冰的地方,果然也就只有伊森贝尔才行~”"   少女随即向女王陛下招手,示意她也跟着一起淌水,女王陛下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番幼稚举动。   她立在湖边十几米外的地方,没有再继续向前走了,此时脸也不再如先前阴沉,抬头仰望向湖畔远方的山景,看夕阳落在山后,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不一会儿,少女从湖里又跑了回来,光脚丫子踩在泥地,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湿漉漉脏兮兮的,脸也抹上了一道污泥,头发扎在脑后晃啊晃,很开心的对女王陛下喊道:“出来玩的第一件事,先开饭——!”   维多利亚被她的喊声拽回神,定睛一看,见她手里竟抓着两条「扑腾扑腾」的大鱼。.   “尊贵的陛下,劳烦哎呀!乖乖的别蹦达...能劳烦您帮忙捡些树枝生火不?”   少女如此询问,也不管陛下答不答应,扭头往木屋跑去了,坐在门前的卵石路,手忙脚乱抓着鱼头,「咣咣」就朝石头一顿猛磕,一边磕一边催促:“快点快点,我饿了...”.   女王陛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华贵的裙摆因为长,此时已经沾上不少的污泥。   她索性将裙子撩起来,过膝盖打成结,长裙变成短裙后,便四下寻望一番,见离湖畔远一些的地方,立着几棵凋谢的枯树,于是真的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干枝。   将捡来的枯柴找个空地堆叠好,再用大一些的鹅卵石围住,这些事虽然没做过,倒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头绪,火绒盒车厢里有备用的,女王陛下取了过来,并拒绝了女管家的服侍请求,让她把车停远些,没有命令不要打扰。   然而堂堂伊森贝尔女王,居然在生火这件小事意外笨拙,生手生脚地划了几次火镰,都没能成功点燃干草柴堆,飞溅的火星,反倒把身上名贵的裙子烧了好几个窟窿,这样的窘境很快就被少女发现了,手指着黑脸的女王,发出「哈哈哈哈」,响亮异常的嘲笑声。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女王陛下没和少女再说话。   火最终当然生起来了,虽然这个过程用了将近二十分钟,女王陛下依旧坚持没让少女插手。那两条湖鱼被两人烤着吃了干净,虽然没有香料,好在盐巴少女随身带着,味道称不上多么的好,但鱼肉总算鲜美,吃着很是舒服。   此次「劫走」女王陛下的行动,少女当然是提前有所准备的,谈不上多么详细,盐巴,毛毯,驱虫药,等等备用的东西她都带着,最重要的是,她还带了一瓶葡萄酒。   酒是维洛园地窖的藏酒,拿的时候,少女还特地询问过雷克特,哪些酒最名贵,哪些是维姬最喜欢的,本打算挑上两瓶,想了想,最后只拿了一瓶。   尽管不喜欢看她总喝酒,但这次就算了,陛下最近很累,是该好好放松。   吃过烤鱼,两人将木屋前的石阶简单清理一番,坐下去,少女忘记带酒杯了,于是葡萄酒打开后,就只好对着瓶子喝。   这大抵是女王陛下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着瓶子喝红酒,在伊森贝尔,这是粗鄙至极的举动,但今晚,她这么喝着,什么也没说,吹着微风望着夜空,表情似是有些许的惬意,些许的享受。   “给我尝尝!”   少女忍不住也喝了一小口,喝完后微微有些上头,才意识到这算不算间接接吻,但此时的氛围,似乎谁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你看,今晚有好多星星啊。”   脸色很快酡红的少女,将脑袋不自觉依在维多利亚肩膀,望着繁星密布的天幕,呢喃道:“这样的夜空,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了。”   女王陛下望着她绝美的侧脸,轻嗅着发丝间传来的淡淡丁香,沉默片刻。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如此问道。   “前些天,路过。”少女回答。   “路过?”女王陛下蹙眉。   “路过。”   “......”   少顷,少女在那双金眸的注视下,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是去峡谷那边拿东西了,回来时看见这里的嘛。”   说罢坐直身体,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白光一闪,取出那个木雕八音盒,随手抛给女王陛下:“喏,这个。”   维多利亚接过,顺手拧动发条,两秒钟后,清脆的琴曲悠悠响了起来,委婉而动听。   “什么曲子?”   女王陛下问,少女随口胡诌:“别扭人儿不会生火曲。”   她感觉有些晕乎,但今晚的确放松,于是端起瓶子,又喝一口。   然后对上金发女王面无表情的脸。   “开玩笑啦!”   少女赶紧说道:“曲名是什么不重要嘛,只要好听就行~”   “我听过你弹这首曲子,在切利尔斯城的时候,除此之外,整个西洲都没这样风格的东西。”   女王陛下将八音盒拿在手里端详,一边看一边评价:“雕工很细,看得出学过一点手艺,不是专业的,但很用心,人脸还原的很好,姿态也恰到好处...很特殊的礼物,应该出自一位细心的女士之手。”   看似不经意间,随口说出的话,陛下顺势又问:“谁送你的。”   好嘛!   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重点啊。   我看着她一本正经观察八音盒的模样,心里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果那些年后(中)   “罗曼尼医生。”   脸色平静,带着些许的潮红,似有似无的笑意,少女如此干脆的回答,却是让女王陛下的表情,一瞬间发生了些微变化。   那变化像是告诉少女,她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而且,不仅仅是只知道名字。   于是少女心中便了然了。   “...对了!”   两秒钟后,少女蓦然岔开话题起身,反手拽住维多利亚的手掌,将她也拉了起来,嘴里说着:“跟我来跟我来~”,就朝着湖畔的方向跑。女王陛下跟在身后,也不问干什么,任由她拉着。   跑了有一段距离,在湖畔边上看到简易又破旧,布满青苔的码头,码头旁有两只同样残破的小木船,一只已经彻底报废,倒扣在水里,另一只弃置在岸边,几乎和周围干枯的植被融为一体,但似乎有被人简单的清理过,至少船里看起来是不脏的,船身有破洞,但应该还能下水。   “船我收拾过了,这会儿晚风很舒服,走,我们到湖面吹吹风去!”   少女略显兴奋的邀请,似乎让女王陛下有些无语:“现在?”   “不然呢?”少女反问。~   她将船身的破洞用冰堵实了,推着船「噗通」下了水,看着小船飘摇片刻,蓦然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对女王陛下说了句:「你等等」,转身又跑走,不一会儿,把那瓶葡萄酒给抱来了。   “上船,上船——”.   少女一面喊着,自己率先跳了上去,葡萄酒放在船舷,胸口白光再闪,掏出一张毯子,铺在船上,坐下去拿起木浆,对着还在发愣的女王陛下招手:“你快上来呀,陪陪我嘛。”   陛下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拗不过少女的意思。~   两人上了船,浆船慢慢划至湖中心,船桨老化的厉害,划到一半时断了,少女就用冰做了一个接着划,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维多利亚则坐在船的另一头,表情漫不经心,手里还捏着那个八音盒,眼睛盯着远方黑夜里起伏不定的山脊,似乎正在想心事。   “想什么呢!”"   少女注意到后,开口就问她了,却似乎并非真想知道陛下的心事,马上又说:“嗳,我们要不要就这么划过去,到湖的另一边,然后上山,在山里过一夜?”   “山里可能还有野味,不知道伊森贝尔有没有雪兔,我之前就在山里吃过一次雪兔肉,好香呢!”.   “不过亚哈玛山看上去没什么树,遍地都是爱沙木,等过一会儿风要是大了,找不到个避风地儿,呆着可能就没那么舒服了...”   少女自说自话,女王陛下则显得有些沉默,片晌,她又拧动了八音盒的发条,悠扬的乐曲,响起在被夜色笼罩的湖面上,女王陛下喝一口葡萄酒,安静听着。.   少顷,她忽然说道:“这里,有个锁孔。”   借着月色,女王陛下发现在八音盒的底盘下方,有个不起眼的小小钥匙孔——这底盘是可以打开的,她举着音乐盒晃了晃,隐约能听到有东西在里面发出声响。.   “嗯,我知道啊。”   少女说道,她望着维多利亚,神色淡然如常,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那笑容让女王陛下再次蹙眉。   “不打开看看吗。”陛下说道。   “没钥匙。”少女耸肩。   陛下将眉头蹙得更深:“这是问题?”   “送我八音盒的人,她如果希望我第一时间就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干嘛不把钥匙,一起直接给我呢?”少女如此解释。   “你尊重她的想法?”女王陛下反问,似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少女轻轻摇头,“我只是没那么感兴趣,却又觉得直接丢掉,有些可惜。”   “......”   女王陛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她将八音盒抛给少女,问:“圣城那边,你的耳目是谁。”   这话问的似乎有些突然,少女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圣诗班声一部部长拉米尔,剑鬼安娜西丽斯,塔·拉夏。拉米尔最近突然失联了,我让剑鬼去找他,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   “不过前两天传来的信件中,有提到她和塔·拉夏的私下会面,得到的最新情报是,圣乔治正试图打开圣城封印的缺口,但他对圣殿教堂的态度有些过于温和了,已经透露出不是假和解,而是有几分假戏真做的意思,这导致威廉姆斯家族内部首先出现了反对声,有人开始不希望和解达成。”   “塔·拉夏居然告诉你这些?”女王陛下感到有些意外。   “他和他的老师,似乎有点意见上的分歧,对我们坦言最坏的情况,可能得需要足够强大的援手,才有希望稳住局面。而在这一方面,或许他认为,相比起限制诸多又公务繁忙的伊森贝尔之王,我才是那个更合适更可靠的伙伴。”   说到这里,少女颇为得意的看了女王陛下一眼。   维多利亚对她的小心思视而不见。   “你——”   她顿了顿,再次望向远方的夜景。   “你真的不一样了。”   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对某些心中一直的牵挂,稍许放下心来:“以前的你,除了吃,什么都不往脑瓜里去,哪里会操心这些事情。”   “所以,你也不想告诉我这些事。”少女蓦然说道,语气颇为轻松。   维多利亚知道,她是指这次来到王城,自己总对她有所保留,不愿透露更多的态度。   “我只是想让你,在王城多留一留。”   女王陛下想了想,解释道:“圣城的情况,如今依然很不明了,我怕你会轻举妄动,直接杀过去也不是不可能,我们不能这样,现在谁都不能冒那个险,你不再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了,你是镇国公主佩伊洛,你做什么都会牵连到帝国,甚至是王国。”   “所以我在你眼里,从来就是个鲁莽又无脑的傻瓜咯。”   少女看着她,不高兴的撅起嘴巴,忽然撩起冰船桨,「哗啦」一声,冰凉的水花,溅在了维多利亚的身上,打湿了她名贵的衣裙。   “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女王陛下拍拍裙摆,面无表情的说。   你这就把我父亲卖了?   少女瘪瘪嘴,有些不服气的想着。   所以说,父亲也是担心我头铁,什么都不管,一股脑就冲到圣城去——我会这么做嘛!?以前也不会啊。   “也不是不让你有所动作。”   就听女王陛下继续说道:“只是现在还没做好准备,你明白的,我和圣·乔治之间,表面上还维持着友好合作的关系,有些事情,有些选择,还没到必须要做的时候,因为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在那之前——”   “你是不是还在顾虑,圣乔治那边对我的态度?”   少女蓦然打断她道:“毕竟,保守派一直竭力反对命运计划,反对教会利用母神的活躯,做那些残忍的人体实验,尼禄枢机最早就是因为这个,不惜堵上性命,哪怕用整个王城来陪葬,也要杀了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女在笑着。   她看到女王陛下再次变了脸色。 第一百二十七章 如果那些年后(下)   似乎是没想到少女会突然这么直白,毫不掩饰的说起教会实验的事,一向从容自若,遇到任何事都能坦然处之的伊丽莎白女王,突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呐,维姬。”   她听到少女平静的声音,轻声问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呀,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我完全没有察觉过...”   倒不是真的一点都没察觉。   当年的王城死战过后,虽然有玛格丽特城外帮忙清场,端倪却是已经露出不少,少女曾经还在维姬面前大哭过一场,尽管那时候没有告诉她理由,但以维多利亚睿智的脑瓜,应该早就已经察觉很多事情了。   关于这一点,少女的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只是一直以来,不愿往这方面去想而已。   假如王城一战过后,维姬也和少女父亲所做的一样,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背地里一直在派人调查真相,这样那样的信息与日俱增,再加上少女后来的「死」,拉贝利尔大峡谷的山体滑坡,满天乱飞的谣言,说她不清楚少女与教会实验之间的联系,反倒会让人感觉费解吧。   ——她选择与圣·乔治合作,也是和安吉尔一派做出这些事情有关吗。   如此想着,少女也不知为何,嘴角愈发上扬起来。   “你怕我不。”~   一半认真,一半恶趣味的话语说出口,少女盯着女王陛下,蓦然间对她做了一个丑丑的鬼脸:“嘎——”   小船飘泊向湖的中心,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墨夜之下,少女将船桨忽然丢了出去,「噗通」落入湖中,船渐渐静止在湖面,与少女相对而坐的女王陛下,久久都未曾再开口。.   “噗。”   少女看到她那副正襟危坐,满面严肃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睛,陡然就笑出了声:“咯咯咯咯,我吓到你了。”~   “很好笑么。”维多利亚说道。   她望着少女,脸色依旧严肃。"   “生气了?”   少女歪头问她,将两只腿伸出船外,白皙的脚丫子浸到水中,「扑腾扑腾」,在水面上来回搅动。.   “古老神明的神言,到底哪里去了。”维多利亚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转而出声反问。   “被白树枝给吞掉了。”.   少女想了想,并不打算隐瞒她:“白树枝,古老神明的遗物,两件东西的力量本源,都是那个最初的神明。”   “树枝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我能感觉到它在成长,所以好像很需要养分,神之遗物可以作为它的养分,但只能是古老神明的遗骸,不能是其他的,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清。”.   “如果是古老神明以外的遗物呢,你要拿来干什么?”女王陛下又问。   少女不假思索:“当然是我自己吃了。”   “吃了,然后呢。”   “然后?”   “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你就会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啊。”   “看上去,你是想过的。”   维多利亚盯着她,语气认真,灿金的眼眸一眨不眨:“知道吗,你今天一整天,表现的完全都不像是你,举手投足间,都是过分表演的痕迹。”   “咦?”   少女闻言一愣,将脚从湖水中蓦然抽出,返回船上坐正,挠了挠头:“母亲都没怎么看出来的事,怎么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真认为夫人没看出来?”   “......”   少女反应片刻,伸手指向陛下的鼻子:“你和母亲,有在通信!”   “不然你以为,这些天我为什么懒得搭理你。”   “好啊,你承认你这些天在和我赌气!”   听到女王陛下不小心袒露了心声,少女顿时就乐了:“快说说快说说,我母亲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能把堂堂伊森贝尔的冷血女王,气成只会闹别扭的幼稚小女生...”   说着,她蓦然想到什么:“啊,不会是她让你以后不准和我多说话的吧?!”   “佩伊洛。”   维多利亚轻喊道,声音不大,然而面对眼前的少女,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暮色之下,气氛安静了稍许。   “正常一些吧。”   少顷,女王陛下终究一声叹息:“你这样,并不有趣。”   “......”   少女的笑容消失了。   夜风吹过,撩动起两人的发丝。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沉默许久之后,少女再次开口,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哀乐在里面。   维多利亚看着那样的她,过了片刻。   “或许,你可以试试恢复以前的样子。”   她对少女说道:“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先留在王城里,到处走走看看,继续去王立学院上课也行,剩下的,就全部交给我们,交给我和你的父亲——”   “不行。”   女王陛下未说完,便被少女打断了。   “不行。”   少女轻轻摇头,连着说了两遍不行,语气坚定,旋即望向隐匿在云层背后的明月,呢喃而语:“你们没有胜算的,一丁点都不会有,即便是我...也...”   她后面所说的话,维多利亚没有听清。   她也不想听那么清。   “那你知不知道。”   女王陛下只是看着她,逐字逐句,对她说道:“假如你死了,不在了,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的事情,都将变得再无意义,至少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女王陛下声音略显沙哑,她说着,脑袋别向一边去了。   少女依稀记得,上一次听到她以这样的语气说话,是在王城的教堂里,那个被她称作母亲的女人,服毒倒下的那一刻。   那一次,是抱憾终生的诀别。   而这一次——   不知道算不算作是别扭的人眼里,最深情的告白。   这番话惊得少女愕然回头,她看着故意不与她对视的女王陛下,望着绝美又别扭的侧脸,柔和完美的线条,少顷,「扑哧」一声笑了。   “咯咯咯——”   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自湖中心的小船杳杳荡开,这一次,女王陛下竟有几分弄不清楚,那笑声是否发自少女真心了。   “我不会死的。”   浅笑过后,女孩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嘴角依旧洋溢着笑容:“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我说维姬,我现在有多厉害,你到底明不明白啊,更何况,你这不是都为我立下反向FLAG了,这下我彻底无敌了已经。”   “......”   等了片刻,女王陛下才又将脸转了回来:“我想阻止你了。”   “你打不过我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那就来啊。”少女眨眨眼睛,“这里正好宽阔。”   两人当然没可能真打起来。   那之后她们一直让船飘摇在湖的中心,少女在船边点起烛火,光影斑驳,夜风中兀自摇曳着,两人将那瓶葡萄酒喝光了,并排躺在毯子上,望着月亮,唱起了歌。   “两个流浪者,离家去看世界,外面真是精彩无比...站在彩虹的末端,凝望彼岸...织梦的人啊,伤心的你...”   “无论你将来要去哪里,我都会与你相随...”   “月亮河...”   歌唱着唱着,便有些累了,睡意渐渐上涌,但谁也没有划船离开的念头。   “你就放心吧。”   朦胧中,少女忽然说道,她抬起手,仿佛想要抓住那天上的月亮。   “我一直有很认真的在想这些事,我不会再犯傻的,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爱我的人。”   “你说——”   她随即听到维姬躺在旁边,昏昏欲睡的声音:“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在这里吗?”   难得这女人会问出这种平日在她眼里,根本就毫无意义的问题。   “只要你还想来。”   “那,二十年后呢。”   “当然会啊。”少女忍不住一翻白眼,“在说什么呢,喝多啦?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问按十年呢,五十年呢,会,一百年后也会。”   开玩笑,我都还没喝醉呢。   “我不问一百年,五十年足够了。”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等那时候我老了,你却还像是个小孩子,见到我,你记得要叫我一声奶奶,这样才行,我说不定就会很开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骑士悲歌·永夜   西尔加亚南部,圣墙中段。   灰风萧然,卷过那苍凉荒漠的原野,蛮烟瘴雾间,死的味道混杂着焦糊与腐臭,充斥在乌云之下的每一个角落。   那巍峨如奇迹般的金色城墙,依旧像是一条骇人的长龙,沿山丘盘踞起伏而走。只是那「龙」此时看来早已千疮百孔,残破的身躯,被数不清的巨大枯黑树枝贯穿、拍成断节,坍塌的墙体废墟里,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同样干瘪枯黑,模样丑陋而惨烈的尸体。   混沌的雾气,自墙对面死寂的焦土飘荡而来,灰黑色的死亡雾霭,笼罩着一段又一段破碎不堪的高墙。   墙的另一端罪障高涨,以燃尽神职者们的信仰之力为代价,那半透明的金色壁垒,作为仍还抵挡着可怕灾难,保卫人类土地繁荣的最后一道屏障,稀薄的墙体不时闪烁虚晃,已经是明眼能见,岌岌可危了。   寒冬的冷风,从死地吹拂向生的黄土,距离圣墙两公里外的伤兵营,到处都是英雄战士们,挣扎哀嚎的身影。   触目惊心的伤者被抬进来,焦黑的死者被裹在尸布里,小心翼翼拖走,营地里里外外,放眼望去,都是或痛苦或麻木的肮脏面孔,血的味道,混杂着屎尿的臭气和土腥,飘散在惨烈又沉闷的空气中。   “这是今天第几个了?”   “三十八个吧。”   “我怎么记得是四十个。”   伤患者之中,有人在数着从早上到现在被抬出营地的尸体,那些尸体有的他不认识,有的是昨天还相聊甚欢的同队兄弟,到得今天早上,却发现已经被裹了白布抬走。~   混沌侵蚀的实在太过迅速,迅速到有时连痛苦和折磨都还没有真正感受,就已经在漫漫黑夜里,长睡不醒。   “若是明天,我也变成那个样子了,别让那些医护抬我走,找个地儿,你们俩偷偷给我埋了,放几块石头就当立碑,回头给我家里稍封信,让我妈能找到我就行...”.   那说话之人,整个左臂已经被截了,仍然没能阻止混沌之力在他身上蔓延开来,淡淡的黑气,自他狰狞的伤口处缭绕着,小半个肩膀的皮肤,已经很明显变得枯瘦如柴,也不知何时,那股死气就会侵蚀到他全身。   “别想了,谁知道那时候,这片地方还在不在。”~   “也可能我们会死在你前头,蠢驴。”   “挡不住那鬼树,别说你死了人埋在哪,你妈可能也都不在了吧。”"   “哎,你他妈的——”   他们立在营帐外的荒地,身体还能正常行动,谈笑自如,便是属于这营里伤势最轻的,然而却也明白,最终都将难逃一死,此时说话语气虽显得轻松,但倘若看着他们的眼睛,便能发现那潜藏在瞳孔里,灰冷与惊惧。.   这些第一骑士团的骑士,教会信仰团的修士,守在圣墙抵挡「灾厄」,教会里最精锐,信念坚不可摧的英雄战士,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直到死去,尸体变得焦黑干枯,都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与什么抗争,也不曾明白,那名曰「灾厄」的敌人,到底算是什么。   他们明白的,唯独只有侵蚀中的绝望,沉默中的畏怯。.   “举剑——”   第一骑士团军营营帐外,数十名手脚被绑的汉子在荒地跪成一排,头颅低垂,穿在身上的棉服肮脏不堪,有的正在低声求饶,有的喃喃自语,闭上眼睛,他们的身后,分别都站着金甲环身的第一骑士团骑士。.   那一声命令下来,骑士们「锵锵」拔出腰间利剑,抵在了跪地之人的后颈。   秃头艾萨克骑着角马兽,与几位同样驭兽的骑士站在不远处,盯着那片简陋的刑场,又看了看脚边堆放的几十把骑士剑,剑是从跪地之人身上缴下来的,由中央工坊设计锻造的精钢长剑,样式与执行骑士手里的别无二致。   男人不忍再看接下来的一幕,对身旁的骑士做了个手势,无言掉转兽头,片刻之后,听到那一声决然的叱喝:“行刑!”   利剑铮鸣,头颅滚落,鲜血喷洒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十分刺耳。   艾萨克不禁想起一个小时之前,在接到骑士团里有人脱逃的消息后,他便亲自带人,将这些叛逃的孬种抓了回来,那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曾经跪倒在他的面前,苦苦哀求,痛哭流涕。   “我不是怕死,团长,我不是...”   “只是来这里前,我女人有了身孕...算算时间也该生了,我不是跑,我就想看孩子一眼,让娃记住父亲的脸,我知道我要死,我...我在审判之拳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怂过的时候,你就放我这一次,我保证我会回来,骑士团才是我的归宿...”   那张脸浮现在他的眼前,仿佛还是活生生的,第一骑士团勇敢的骑士。   艾萨克不住揉着额头,凶蛮彪悍如他,也终于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   “西雅图克团长呢,他的伤好些了吗?”   男人问道,马上有人回答他:“今早圣女殿下去看过了,还是有些下不了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真是...”   艾萨克用力挠了挠光头,想要抱怨什么,没说出口,随即吩咐旁人道:“叛逃者的脑袋,稍后挂在旗杆上吧,警示一下其他人,之后还有谁敢逃,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顿了顿。   “这种事,下次还是让西雅图克来做吧,别再喊我了。”   如此说着,艾萨克回过头,望向营地上方的天空。   天幕之上,黑压压乌云的遮天蔽日,如瘴气般翻涌滚动着。   视野的远方,圣墙之后,数不清的参天枯木,缠绕纠葛在弥漫的雾霭死气当中,雾的深处,不时会传出幽邃诡谲的古怪叫声。   “真他妈让人瘆的慌...”   ............   第一骑士团圣墙中段防线,总指挥营帐。   “圣女殿下...我说圣女殿下!”   诸多的骑士长,信仰团主教们,在每日惯例的会议后,将准备离开的玛格丽特拦在营帐门口,一位看上去资历很老的神职者,强硬说道:“圣城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今天你就给我们一个准信吧!”   “这几日里,每次我们问及,你都一拖再拖。第二骑士团,第五骑士团,说好的增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圣墙守的如此困难,教宗大人有没有新的决策,到底要派哪位枢机,前来坐镇?”   “哪怕是那些穿黑袍的,圣诗班!到了今天,也别讲再什么往日恩怨,什么理念分歧,统统都得放到一边,若声部愿来支援信仰团,我们这些在坐的老教士,愿与他们尽释前嫌,大家戮力同心,必定不会让守护西洲的最后一道光壁,真的倒下去...”   “我们没人了——”   人群中,有人忽然声泪俱下:“死守在圣墙中段的两千修士,教会二十年的心血,才培养出这么一批优秀的神职,短短两个月时间里,有一半都回归了神明!”   “你知道么,他们之中有很多的人,不是被灾厄的力量侵蚀,而是信仰之力透支,生生累死在墙头上的...死的可惜,死的憋屈啊!”   “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要没人了...”   玛格丽特望着他们,那一张张苍白的脸孔,有人站在人群的远处,对旁人悄然提议:“倘若圣城真的抛弃我们,我们难道不该多为自己想想吗...”   那人随即被骂成野心家,圣·乔治一样的机会主义者,争吵加剧,也有人感叹着「人心要散了」的话,场面逐渐混乱起来,推搡中有人将她撞倒,跌坐在地的圣女面若冷霜,她看着这一幕,嘴角抖动,眼底流露出决然与哀伤。   ............   营地北侧,晦暗的天光下,上千人影列阵端立,寒风中喊出磅礴的气势:“愿神明与我同在——!”   他们是前天跟着运粮队一起赶来的援军,是教会在西洲各城放宽审核,大肆招揽而来的见习骑士,男女都有,一个个穿着不合身的盔甲,顶着稚嫩但却热血沸腾的脸,其中有不少的人,拿剑的日子满算起来,不过也才几个月的时间。   他们列阵荒野,被年迈的骑士长亲手授予了荣耀勋章,满心期待着再过不久,他们将为了守护西洲万千同胞,守护他们的父母,亲族,守护人类社会的繁荣长盛,高举着手中的长剑,奔向那浩然宏壮的圣墙,将满腔的热血,洒在那伟圣的墙头。   “历史会记住你们,记住你们引以为傲的名字,教会以你们为荣,骑士团以你们为荣,你们的家族也将以你们为荣,他们会将你们的名字,赐予下一代最有勇气的孩子,等你们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教宗大人将亲自授予你们骑士最高荣耀,你们会荣获教宗骑士的称号,受万人推崇敬仰——”   营地另一侧,火光和烟柱,升起来了。   阵列里,有人在极度亢奋的心情中,望向黑烟滚起的远方。   那是无数被混沌吞噬侵染,干枯焦黑的丑陋尸体,信仰团的修士们早已再无余力,去清理这些危险至极的混沌残余,麻木的医护人员、蓬头垢面的修女,将他们装在肮脏残破的裹尸布里,挑着架棍,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   这些尸体大多已经面目全非,只有极个别还能看得出来,是与那些气势高涨的见习骑士一样,有着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   他们终将在火焰里化成灰烬,只留下已经不再闪闪发光,那枚象征勇气和荣誉的勋章。   ............   大火燃烧的熏烟,一直飘到西面被骑士团重兵把守的粮仓营地。   从亚雷提恩城来的运粮队卸空驮车,刚刚才离开不久,各路骑士长便闻风而来,为粮食如何均分堵在门口,险些就要大打出手。   他们之中有的分队,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分到新粮了,骑士们就快饿着肚子搏命,眼看着满满的粮草袋子堆在谷仓,多要快要溢出来的程度,只是迫于艾萨克的威慑,大家都强压着火气,暂时还没有敢出手抢粮的,怨念却是与日剧增,都不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一步,还不让人吃饱了去送命。   硕大的粮仓里,唯独分管粮食的老骑士们,第一骑士团资历最老,最受人敬重的那几位骑士长,他们望着满仓鼓囊囊的粮袋,心里明白,这些都只是趁夜填充的泥土。   “还能撑多久呢...”   黑暗中,有人低声叹息着。   “总会有办法,再撑下去的。”   不知何时,墙的方向又响起了地震般的轰鸣。   ............   轰!   巨大如盘龙的黑枝,自残破的圣墙废墟之外,卷着凛风与死气,悍然拍下!   十余米粗的树枝毫无保留,硬生生轰击在罪障之上,金色的光墙立刻闪烁,墙后方的瞭望塔上,几名信仰团的教士,直接被这一击震的口鼻喷血,失去意识,从塔上翻倒坠落,摔得不成人形。   “顶上顶上!快顶上——”   稀薄的光幕轰然破碎,出现一块巨大的缺口,守在下方的骑士迅速反应过来,口中吟唱着神迹,弧形光罩旋即加身,手持巨大的尖盾,短短十数秒内,就在缺口处堵成一排坚实的人肉盾墙。   “来啊!”   骑士们喊声凶戾,铁质头盔下的眼睛赤红无比:“哇啊啊啊啊——!!!”   前方雾气缭绕的黑暗里,数不清的细小枯枝,有如蛇一般扭曲着,向着盾墙抽射而来,巨大的力道打得铁盾瞬间变形,砰砰砰砰的闷响里,有人倒下,有人在冲击里倒飞出去。   粘稠的、温热的血浆,在地上奔流肆涌动,盾形被冲散,更多的人从后面又补了上去,黑泥逐渐渗倒脚下,有人踩了上去,脚被侵蚀地冒出白烟,「嗤嗤」作响,他将牙齿咬碎,张大嘴巴发出狂笑:“挡住这一次,爷正好凑满能十次,十次没让你这鬼东西越界,死得值了!啊哈哈哈哈——”   不久,信仰团的教士终于又将缺口补了回来,罪障里外,留下十多具发黑干枯的泥泞尸骸,刺鼻的血,以及满地破碎的大盾。   “去你妈的吧!”   双目通红的骑士长喘着粗气,向那些又缩回去的枯枝大声叫骂:“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只要老子在这,再过十年,也休想把那些污秽的手,伸到我身后干净的土地上去...”   他随即惨笑起来,嘴角溢出鲜血,右臂腾起丝丝黑烟。   蓦然间。   在远方的雾霾与死气中,那些枯枝缩回去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悉悉索索,靠近过来。   骑士长表情一怔。   下一刻,他附身将脸贴在地面。   轰隆隆隆隆隆...   那像是数不清的活物,正从很远的地方,全速狂奔而来。   骑士长倏然起身!   他看着光幕之外,许久,口中低声又骂了一句:“你妈的...”   手中的长剑举起又放下,露出狰狞至极的表情后,紧绷的身体慢慢开始放松,旋即闭上了眼睛。   ............   从营地外回来的艾萨克等人,正与玛格丽特站在火灯旁说着什么,暮然间,他转头向着南面望去,眼神惊悚。   那边正传来连续高亢的鸣动,挡在圣墙里侧的金光壁垒,正如同被砸碎的镜面,一片一片,轰然破裂。   绝望的一幕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所有人都因此呆住,头脑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最先反应过来艾萨克,朝着玛格丽特厉声大喝:“去找西雅图克团长来,只有他在才能稳住后方——”   他说完重新跨上兽背,就要不顾一切,朝罪障破碎的方向冲过去,巨兽嘶鸣,铁蹄踏响的霎时间,陡然有人影从一侧冲过来,「噗通」一声,跪在艾萨克的角马兽前。   “艾萨克团长,怎么办...”   他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道:“西、西雅图克团长带着亲信,两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营地了...”   听到这个消息,艾萨克,玛格丽特,都像是傻了一样,杵在原地好久。   陡然间,那骑在兽背上的高蛮汉子,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来。   他仰头望向天空。   翻涌的乌云,似乎比先前还要暗淡一些。   “这里的天,已经不会亮了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乱世   公历1190年1月16,神诞日。   北风刮得猛一些时,山谷中的驮队收到了休整的指令,百余人的队伍原地栓了车和兽,在避风处扎好营篷,不久便燃起篝火,煮好了汤粥。   这里是佩文西峡谷偏南的地域,距离圣墙中段大约还有八十公里,驮队从峡谷外的镇子出发,在教区督粮队的监管下,押送五十大车的粮草,运往驻扎墙外的第一骑士团营地,为守墙的骑士们送粮送药。   粮草药草都是从各城强募而来,分了好几批运送,他们是第三批驮队,由亚雷提恩临城的某个商会负责,好处当然是给足了的,但眼下阶段,整个西尔加亚南境,仍旧还处在粮荒地荒的时刻,城镇纷纷自顾不暇,本来预计的八百大车,软硬兼施之下,最后也只募集了不到四百车。   这已经是整个督粮队上上下下,戮力同心的结果,其中的艰辛,重重障碍,也只有他们心里最清楚。   所谓督粮队,原本就是为保障常年驻守在圣墙的神职人员其吃穿用度,因此而在南境各教区成立的队伍,第一骑士团加守圣墙后,督粮队的管理者全部大换血,如今几乎都是骑士团或者信仰团的人,骑士,教士都有。   这些人,为近半年来保卫圣墙做出了巨大贡献,尤其是在如此艰难的时刻,不光要解决筹粮问题,还要面临南境越来越多的饿匪流寇,有时整个驮队的粮草都被劫走,车毁人尽亡的境遇,不时也是有的。   “西洲要乱起来咯...”   督粮队的成员,在近几个月里,时常会听到总队长这样的自说自话。   然而至少目前为止,遇到那些真正成气候的恶匪势力,次数终究还是不多的。最多的是那些五个十个饥民,小帮伙都够不上,就是因为饿肚子才聚起来的,这样的就算遇上了,他们也不敢真上来抢粮草,顶多就是偷。   即便如此,也为驮队运粮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以往到镇子是歇脚,如今镇子却成了最需谨慎防范的地方,督粮队负担加重,不得不想办法弄到更精良的盔甲和装备,每次运粮也得加派更多人手,以增加粮队的威慑力,防止被那些铤而走险的饥民饿匪盯上。~   尤其是,最近又传出一些糟糕的风声。   “第二骑士团的窝囊废,擅自拦下了亚雷提恩城的运粮队,缴了我们运往圣墙的粮食?”.   篝火前,歇脚的骑士们坐在石堆上,捧着碗,喝着热汤,蓦然听同伴说起这件事,有些还不知道情况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他们怎么敢!这消息你听谁说的?”   “亚雷提恩城一个熟悉的行商朋友说的,我前些天在鸾镇看到他。”~   “他们之前就往圣墙运过几次粮,这次募来的四百车,那边的商会也是出了份力,本来计划和咱们差不多时间出发,结果城门还没出,就被第二骑士团的拦住,粮草和人都扣下了,还强占商会的地儿,城里粮库也都封了,那位女城主几次出面调解,据说都没用。”   “怎么回事?”"   有人听了,觉得愤慨:“这帮王八羔子,**养的软蛋,敢打第一骑士团粮草的主意,不想活了?”   “何止!我见到那个行商朋友时,他正为了这事奔走呢,找了几个商会,城主,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骑士团不仅扣下了他们的粮草,很多商会,农庄的储粮,也全都私自扣押了,没有任何理由,甚至为这事还死了人...”.   “他们这么干,和那些恶匪没有区别了,如此明目张胆,藐视教条,这是完全不把圣殿教堂,把教宗大人放在眼里了?”   “这两年圣城内乱加剧,很多事情再也顾不上,让那些毫无信仰可言的混蛋,什么罗斯休斯家族,第二骑士团那个没胆的老小子,柯拉隆斯团长,还有第六骑士团的,这帮成事不足的窝囊废,可算是让他们逮住撒野的机会了,胆子越来越肥...”.   “队长那边怎么说?”   “我们都知道了,他怕是早就着手开始对付了。”.   “反正都小心些吧,现在哪哪都缺吃的,柯拉隆斯养了那么一大帮吃闲饭的,真饿急眼了,难保会干出什么事儿...他们去年联合币行搞的那一套,搅得整个南境愈发混乱,几次发生暴动,那不是一群省心的家伙,我们可别大意。”   几人在这边说着,山谷上,守望的驮队人员眺望远方,蓦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表情一怔,眼睛慢慢瞪大了。   他随即从腰间掏出号角,用力吹响。   呜——   沉闷的号声悠长响起,山谷内驮队成员纷纷放下汤粥抬,抬起头,骑士们瞬间警觉,摸剑起身。   “怎么回事!?”   “谁吹的号,有敌袭?”   “是饿匪吗——”   很快,那吹号之人从岩石滑下来,找到督粮队的骑士,慌张说道:“有、有人来了,好多人,是骑士,骑士团!”   “什么!?”   而这时,他们也听到了兽蹄响地面的震声,十几个人匆忙穿戴好头盔,朝着声音的方向迎去,看见很多角马兽踏着尘雾奔腾而来,来势汹汹,数量至少四五十,有人看清了兽背上的骑士,很明显是教会骑士团的甲胄,毫不掩饰。   “第二骑士团...”   督粮队强自镇定,喊声阵阵,安抚着后方粮队的情绪,待角马兽纷纷停在前方,堵住山谷前进的路,有人坐在兽背上,朝粮队喊:“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把驮车留下,收拾东西走人!”   这是来抢粮的。   “你们疯了吧!?”   明白过来之后,督粮队的骑士们感到不可置信,这条谷路基本上是给圣墙运粮的必经路,看对方的架势,显然是堵在这条粮路上好久了,只等他们这些驮队来——可这些孬种怎么敢!?   “这是第一骑士团的运粮队,你们真敢抢?西雅图克团长知道了,定会扒了柯拉隆斯的皮!到时候你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有人愤怒叫喊,也有人试图打打圆场:“等一下等一下,你们是第二骑士团的吧,我们是负责给圣墙那边运粮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对面根本不想多说,只是平静道:“可能的话,我们不想动手杀人,你们还有四分半,把武器都丢掉,转身离开吧。”   “若想反抗,也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我去你奶奶的——”   有人头脑一热,拔剑就要上前,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同伴拦下:“冷静,他们是认真的。”   督粮队只有不到二十人,对方是他们的两倍有余,身后那些运粮的虽然人多,真打起来就只会鸟兽散,看似粮队领头的骑士阴沉着脸,问:“真要闹到这一步?”   “你们可想好了,这事儿,就算在这里把我们全都杀了,也瞒不住。别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当了谁的替死鬼。”   “三分钟。”   他的话,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那领头骑士又看了他们一会儿,强压下心头怒火,收了剑,低声吼道:“把东西留下,我们撤。”   “可是——”   有人不甘心,脸色憋的通红。   “我们争不过他们的,死在这里,毫无意义。”   粮队很快打包好了行李,放弃了驮车,他们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气不过的行商边走边骂,边骂边哭,他是压了全部身家的,血本无归的回去,也不知全家又该怎么挨过这个冬天。   “真就这么放他们走?”   眼看着驮队人员渐行离开,第二骑士团的队伍里,有人不禁发问。   “这些人若是走了,肯定会通知后面的驮队,再来的,就有防备了。”   “放他们走吧。”   骑士长沉默半晌,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说:“趁现在我们还能这么做,放他们一命,算是给孩子留的福泽,过不久,我们的手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   亚雷提恩城临镇。   大火舔舐着倒塌的农庄,铁蹄踏过田圃篱笆,盔甲环身的骑士们举剑相向,目标却是那些仓惶逃跑的妇女佃农。   哭泣,尖叫,倒在地上的孩子被兽蹄踢向远处,血溅了出来,染红巨兽蹄前鬃毛,有骑士抱着半袋小麦冲出民房,一脚将身后拉着他哭喊的中年妇女踢倒,有人嘴里都是血,笑着点燃了自家的仓房,也有骑士拽住年轻女人的头发,想要将她拉到人少的地方。   一车车抢来的粮食,被他们集中运走,徒留下空无一物的农舍,满地狼藉的磨坊,还有那些寒冬日里,失去活命希望的人们。   神的子民。   而这样的事情,在短短三日不到的时间里,西尔加亚南境就发生了数十起,从村庄到城镇,再到一些存粮相对多的大城,第二骑士团强攻城门,抓走城中工匠,洗劫城内一切粮食财物,将其运往沿海方向。   十日后,包括亚雷提恩城在内的城市,领主们迅速做出反应。   为了防止成为下一个被抢的目标,数十年来从未再团结过,就连异端入侵也只是各扫门前雪的几方势力,罕见的联合起近万人大军,雷霆出击,在莫斯里以北的谷地,与第二骑士团两千骑士军正面交锋,角逐两日,遇第六骑士团突击后方,当即溃败,伤亡超过半数。 第一百三十章 东撤   港城翁斯坦,是夜。   “罗斯修斯的那帮老蠢货,舔教宗的屁股得了势,吞下整个币行,又怕西雅图克一人钱财占尽,索性联合起来,逼他去了圣墙,那些恩典天枰善战的骑士,竟是一个也没给家族留下。”   长桌前点着烛火和香薰,佳肴美酒丰盛无比,怀里有东洲买来的梅瑟美人作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第二骑士团团长柯拉隆斯·莱昂里奥靠在了椅子上,表情得意,脸色酡红,眼中已然有了几分醉态。   他捏了捏怀里女人饱满的胸部,女人故作娇羞,偎依在他胸口,柯拉隆斯「哈哈」大笑两声,接着道:“靠着皮肉生意发家的暴发户,爱财如命唯利是图,越老越贪,越贪越蠢,眼光短浅的厉害,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刻,为了多拿几枚金币,竟不惜亲手折了自己的双腿,哈哈哈哈,一帮大傻子!”   他喝下杯中烈酒,「咚」地将酒杯砸在桌上,心情甚好。   “所以柯拉隆斯团长你,干脆就想用行动让他们明白,这世道什么是底气,什么又是真理。”   坐在身旁的第六骑士团团长罗德里斯听了,点头陪笑道。   “我好人做到底嘛!”   柯拉隆斯说道,叉起盘中的火腿肉,大口吃着:“老东西们想要推动西洲各国,增加赋税,又担心敛来的钱财,全部都进到西雅图克的口袋里,就放弃了整个教会最厉害的骑士团,转而跑来拉拢我们...”   “送上门的肥硕屁股,那不得先爽够了,然后再狠狠地抽,下一次,他们就长记性了,希望他们还有下一次吧,哈!”   “要我说,那些老小子心也是够狠。”~   罗德里斯慢慢喝着酒,说:“掏空了共和国国库还不够,又要大搞什么土地改革,搅得翡翠城那些农商生不如死,佃农们更是活不下去,一这举,算是彻底毁了西尔加亚的立国之本,也毁了西洲想要在短时间内,经济也好,秩序也罢,拨乱反正的可能性。”   “很明显,罗斯休斯们也是打着捞一笔就走的主意。”.   柯拉隆斯团长拍了拍女人的屁股,示意她为自己和罗德里斯团长斟酒。   酒倒好,两人随即碰杯,眼神交汇,笑意浓厚。~   柯拉隆斯继续说道:“他们这么干,害死的人比谁都多,就凭这事儿,我们砸烂他们的墙门,抢了币行的总库,干出怎样过分的事情,也都不算委屈了他们。”   “罪有应得,自作孽不可活。”柯拉隆斯笑着摇头。"   “只可惜,王城的那个总行,我们是吃不着了。”   “那是伊森贝尔那位女王的猎物,那女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当初,罗斯休斯本计划要用债务压垮王城,通过咨议会,架空王室与雷克蒙两方的权力,再侵占王国的土地和国库,可结果呢?”.   “他们连个屁都还没放出来,就已经被一锅端了。”   两位团长各自又举了一杯,罗德里斯随即发出感慨:“王城其势汹汹啊。”.   “现在的伊森贝尔,正是三十年以来,最和衷共济的时候,同时啊,也常备军数量最充足的时候。”   “伊丽莎白女王好手段呐。”.   “让那几个多少年从来都不对付的家族,和谐地坐在了一张桌上,就连王国北地的顽固毒瘤,当年蔷薇战争都没打服的那些刺儿头,如今也都坐在咨议会了。”   “这股粗绳,我们没空子可钻,坎里人不会像西尔加亚这样,到处都是任凭你拿捏的软柿子,我们犯不着为了这事,在此节骨眼上犯蠢。”   “说起犯蠢...”   柯拉隆斯忽然问:“第四骑士团的那位,现在是死是活,有消息么?”   罗德里斯想了想,道:“听说是在帝国南境,一个叫冬风镇的地方,被擒了,之后再没有听到消息,不过以帝国北境那群蛮子的作风,怕是早就死了吧。”   “罗斯修斯以暴利捆绑,左右圣殿教堂下了荒唐的命令,没想到居然真有一个甘愿奉行的,跑到帝国摆开阵仗,做了皮肉贩子的刀不说,精锐心腹尽都折在了那,你说他蠢吧,那小子确实又是个打仗的材料,调兵遣将比我们谁都在行,只能说,这就是小看了斯卡利杰的下场。”   “那片寒冬之地,有工坊猎人,有卡里耶的重骑兵,还有埃琳堡那群甘死如饴的酒鬼,本就不是轻易能招惹的,真对上了,输赢都只会是赔钱买卖,我以前还挺欣赏赛拉姆斯那小子的,有天赋,有那股子冲劲儿,只可惜啊——”   柯拉隆斯团长「啧啧」两声,似在为他人可惜,脸上却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看了看见底的酒壶,便将怀里的美人挥手赶走,让她再去拿些好酒好肉。   “最后绕了一大圈,罗德里斯团长,只有你是西洲最清醒的人。”   柯拉隆斯这话说的恭维,罗德里斯听了,自嘲式的低笑一声:“呵,迫不得已之下的选择,谈何清醒?”   “港城我呆着舒服啊,现在却要放弃这块,潜心经营了七八年的好地方,举家被迫迁往东洲...等那边联邦的刀军收到消息,不会让我们轻易登陆的,怕是少不了几场艰苦鏖战,我这心啊,忐忑着呢。”   “所以,这不就是我们坐在这里的理由么?”   柯拉隆斯拍着罗德里斯的肩膀,笑着说道:“西洲不行了,教会挡不住那种东西的,谁也不可能挡得住,既然挡不住,那就别再做无用的挣扎,何必呢?”   “我们已经筹到了足够的粮食,和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你有船,我有人,现在有近一万名装备优良的骑士,都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何必在这里等死呢?你说对吧,这片土地呆不下去,我们不呆便是,东洲虽说贫瘠,倒也算是个好去处。”   “......”   罗德里斯不说话,过了片刻,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柯拉隆斯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知道这个男人,还是有些过不了心中那一有关,他倒也不介意,就算心里再怎么想,事到临头,还是会做出那个正确选择的。   毕竟他们都一样,都有自己信赖的心腹,想要保护的家人,以及那些对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数以千计的骑士们,骑士们的家人。   无论是从信念,责任,还是从权势的角度去考虑,柯拉隆斯看得出来,罗德里斯和他是一类人。   他们都无法用那种所谓大义之类的字眼,又或者喊着拯救人类,拯救西洲的口号,高举大旗,为了多数与自己根本毫不相干的人,而选择牺牲身边那些信任自己,忠于自己,甚至是爱着自己的人,这样的蠢事,他们都不会去干。   他们只会做出相反的事情,哪怕心有惭念,觉得愧疚或抱歉。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美丽的梅瑟姑娘拿来了新的酒,为两位团长大人细心斟上,餐桌上美味佳肴早就已经有些凉了,夜风虐饕,将木窗拍地「哐哐」作响。   隐约的,能听到窗外翻涌上岸的海浪声,已经工匠们连夜加造船只的动静。   “不出半个月,消息就会传遍整个西洲,届时就算圣城无力阻挠,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猫头鹰,喜欢多管闲事的教宗骑士,甚至王城,山特尔堡,他们都会收到消息,然后做出行动,等那时你我就是众矢之的,会死的莫名其妙也说不定。”   “所以啊,等粮食一到,就开始定制出行计划吧,船要加快造,抓来的匠人应该是够了,之后也让他们跟上船,这对我们有好处,也算竭尽所能,给别人一条活路走。”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风满楼(上)   傍晚,篝火在城中陆续亮起,火光映亮灰空的时候,弦乐竖琴,歌剧之声,也悠悠响起在这片被月光逐渐笼罩的天色里。   神诞日已过数天,王城的街道上,祥和热闹的氛围依旧仍未散去,乐声伴随着流淌的火光,渲染着入夜前的熙攘,火灯之下,舞台娇影翩动,诗歌优美的唱法点缀其中,歌词杳杳,余音绕梁。   “风笛彻响,在深谷里徘徊回荡...你要离开,我会等待...但当你归来,或是在夏天的绿茵,或是在白雪皑皑的山头,阳光或阴影里,我都在...”   唱的是教宗骑士希尔维嘉,与伊丽莎白女王之间的挚情。   这一年的神诞日前后,与沉浸在欢愉中的王城子民不同,城北教区沉沦,知行会彻底垮台,总币行回归伊森贝尔王室掌控,「去教会化」正式开始第二阶段进程,王宫进入了紧张有序的反教会宣传准备当中,而这一过程首先最要防备的,就是常年驻扎在伊森贝尔南方地区,教会第五骑士团的突然进攻。   “与瓦伦帝国的钢铁采购与冶炼合约,半月前在西地哈萨尔堡正式签订,接下来的推进事项,将由王宫财政大臣全权负责,初步预估到月底,第一批钢剑,勾镰枪,改进教会式板甲,都能运回王城了...”   国王办公室的木桌前,老者正在向伊丽莎白女王做汇报,桌上火光摇曳,能听到窗外远方那些热闹的动静。   “有关杰尔曼骑士团的重新组建,已与雷克蒙家族交涉完毕,咨议会同意小雷克蒙放弃参与其中,并举荐北方轻骑兵世家的老亨利暂任首领,目前已获得半数成员认同...”   “帝国方面,斯卡利杰皇帝传来信件,祝贺我们在去年荣获的胜利,并提议下月初在西北边境,举行两国精锐军的联合集训...”   “......”   等说到最后一条时,老者声音微微一顿。~   “南方传来噩耗,驻扎西尔加亚南境的教会第二、第六骑士团,因为粮饷紧缺等一系列的原因,对整个西尔加亚南境以东的地区,包括城镇村庄在内,实施了计划周密的抢粮暴行。”   “此举遂招致南境多城的联合反攻,近万联合军于佩文西峡谷会战第二骑士团主力军团,两日后联合军战败,死伤据说超过半数,期间平民伤亡无法统计,翡翠城目前对此事任然保持沉默。”.   “据悉,第二骑士团现已于港城翁斯坦和第六骑士团两军会合,柯拉隆斯团长与罗德里斯团长高调会面,不排除他们船撤东洲的可能。”   那一晚,据说伊丽莎白女王在听到这则消息后,沉默良久,只说了一个词。~   “备战。”   ............"   几乎是同一时间,为了两国多项合约的顺利签订,半月内差不多将硕大的王城跑了个遍的少女公主,也收到了来自多方的消息信件。   关于中央工坊黑火药研制进度的,第二、第六骑士团脱离教会掌控的,以及圣城那边,圣·乔治近期的行动。.   “老乔治打算求和了。”   等到晚上,女王陛下回到维洛园,少女便去到房间里,就事与她讨论。.   “有塔·拉夏的担保,剑鬼现在已经潜入了他们内部,山羊奶酪今天返回了一趟王城,带来的最新消息是,圣·乔治的求和意向已经逐渐不再掩饰,他主张与圣殿教堂握手言和,清理教会极端思想主义者,也就是教宗安吉尔,还有他的那些死忠,两个老枢机,罗曼尼医生,这些人。”   “晚了。”.   维多利亚换了身丝绸睡衣,很薄的材质,露出香肩玉腿,她刚从浴室出来不久,头发还有些湿,没有叫佣仆帮忙打理,二十坐在床上,由少女为她悉心擦拭。   “不过若真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女王陛下闭着眼睛,说道:“圣·乔治统一圣殿教堂的声音,我们便可和圣城恢复联系,教宗倒台,一切责任都可归咎于他的头上,帝王两国与教会冰释前嫌,为抗击未来可能到来的灾厄暂且联合,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前提太多了,变数也不胜枚举。”   她顿了顿,反问少女:“你怎么看?”   “我不看好。”   少女轻轻摇头,俏丽的面容稍显严肃:“阻力太大了,现在意向求和的只有圣·乔治,包括威廉姆斯家族在内,还有那个一人之下的教宗骑士,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威廉姆斯家族在圣城仇敌遍布,圣殿理事会中有一半的人,多少都与异端战争那年,第三骑士团的覆灭,以及威廉姆斯的垮台脱不了干系,包括信仰团,尤其是第一骑士团团长西雅图克,罗斯修斯家族。”   “这些人或直接或间接,害死了家族中最优秀的那一批子弟,其中多少人的儿子,父母,都惨死在后来的那一场清剿当中,这种血仇,不是说和解就能和解的,可要是与圣殿教堂言和,这些事情就得先放下,甚至从此既往不咎。”   “他们现在已经包围了圣城,失去第一骑士团的庇护,再加上圣城里已经发生内讧,假如掌握了突破封印进城的手段,所有人最希望的,就是冲进去,将仇敌一个个手刃...”   “他们不会想这么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甚至还有人希望第一骑士团全部死在圣墙,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说,我们现在一直听不到圣墙那边的风声,不清楚情况到底严重与否,很可能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而那些地下监牢的什么爪子徒,他们更看重的是利益,见风使舵,目前态度暧昧,不清楚到底怎么想的。至于那个一人之下,依塔·拉夏的感觉,似乎也是倾向于杀进圣城,这也是他会找上我的原因,他怕他的老师会乱来,若是那样,他是没能力阻止的。”   少女一边为伊丽莎白女王梳头,小嘴「巴拉巴拉」不停说着,语速很快,思路清晰,显然这段时间,也是经过了认真思考的。   女王陛下听着,露出说不清是在笑还是苦恼,很不起眼的复杂表情。   等少女说完,她没有再继续接着讨论,而是过得片刻,仿佛暮然间想起什么:“哦对了,卡洛斯最近也到了圣城,你知道么。”   然后扭过头去,盯着看少女的反应。   ............"   圣城外,荒村。   破旧的茅草屋内,佃农打扮的圣·乔治坐在脏兮兮的躺椅,看着站在面前,故作镇定,低头不敢与自己的对视的贝亚德,眼中不怒不躁,问:“告诉我,圣女班的人在哪里。”   “还有,是谁压下了她们手里的消息。”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风满楼(中)   名为贝亚德的男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慌乱,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   “是我。”   贝亚德将头缓缓抬起来,而后深呼吸。   他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老人,那张消瘦沧桑的脸,脸色从平静,漠然,到逐渐展露出失望的样子,那双盯着他的,浑浊的眼中,寒心之态尽显。   那目光让贝亚德心里刺痛了一瞬。   而后,怒火从胸腔翻涌上来。   “我做错了么?”   “错了。”   “错在哪了?”   “你父亲豁出性命保下的一切,你却想要毁掉它。”   “你别和我提我父亲——!”_   贝亚德怒意横生,忽然间大声吼了出来,他从来不敢和自己的爷爷这样说过话,除了在这一刻,老人又提起到他的父亲,那个为了信仰和荣誉付之一炬,却在死后落得一身污名,第三骑士团尼克·威廉姆斯团长。   “你现在大义凛然的说起他!可在他人生中最后艰难的时刻,被异教徒抓住,折磨,豁出命的那个时刻,你在哪,你在哪!!”~   “我父亲死了!你现在要和害死他的那些杂碎,握手言和!!!”   “凭什么!凭什么!?”~   他喊的血脉贲张,气喘呼呼,望着爷爷依旧冷静,仿佛一副事不关己的脸色,长久以来,那潜伏在胸腔中的怒火,终于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你知道你孙子我,那时候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看看我身上的伤疤!看看我这只眼睛!!”/   贝亚德脱掉他上身的衣服,摔在地上,指着他那一只瞎掉的眼睛,寒冬天侵入骨髓的冷,浇不灭此刻他心中的悲火。   “十几个圣诗班执行,加上骑士团信仰团快两百人,在南境追杀我了半年!整整半年!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没和你说过,我现在也不想和你说,但你知道我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吗?”_   他说着,忽然笑了,眼角泪痕滑落:“我他妈的,是被一帮真理之门救下来的...”   “杀人饮血,罪不可赦的异端教徒!在亚雷提恩城被第一骑士团击溃,四散而逃,藏在荒山野岭吃黄土祈求活命,在我重伤时将我捡了回去,一个个瘦的皮包骨头,不成人形,然而聊过之后,你猜怎么着?”`   男人的笑容后在嘴角扩散,似是怒火褪去,将声音逐渐放低了:“他们竟都是西尔加亚的佃农...”   “因为天降涝灾毁了家乡田地,加入真理之门的原因,是因为那些人给了他一口吃的,能让他们活命。”/   “你想要表达什么。”   圣·乔治脸渐渐皱地更紧,他的问话,眼前的男人没有理会。   怒火过后,贝亚德更像是开始对老人倾诉自己的想法,而这些想法,他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我活下来了,我以为回到圣城,把西尔加亚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圣殿教堂,理事会,猫头鹰,总有人会还威廉姆斯一个公道,可结果呢?”   “所有人都想杀我,所有人都希望我们死,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只在乎威廉姆斯家族留下来的财产要怎么分!为此不惜要杀光我们家所有的人!我二叔,奶奶,威斯克表哥,芙蕾雅妹妹!他们死时的样子,我忘不了,那晚侥幸活下来的威廉姆斯们,又有哪个能忘得了!?”   忽然,贝亚德将眼罩一把扯了下来。   “这只眼睛,明明已经没有了,每天晚上却都会痛。”   那像是被刀剑刺瞎的右眼,丑陋而狰狞,所失去的或许不仅仅是一半光明,还有照亮心中的那盏长明灯。   “我希望它能更痛,因为那会一直提醒我,不要忘记那些发生过的,不要让那些仇人过得快活。”   “贝亚德,你失智了。”   老人毫不回避,看着自己孙子那只瞎掉的眼睛,眉宇间,已经初显些许愠色:“你该下去好好想想,冷静一下了。”   “......”   贝亚德与圣·乔治对视着。   这一刻,在他心中,或许是希望爷爷也对自己发怒,然后倾诉的。   但男人其实很清楚,爷爷永远不会这么做。   于是那仅剩的一只眼,眼中某种热切的东西,逐渐熄灭了。   “两年前,有个女孩子...”   贝亚德想了想,打算最后再告诉爷爷一件事情。   “王立学院认识的,我很喜欢她,于是那时候就想,如果能把她带回家里,给父亲,给你看看,你们肯定也会喜欢。”   他说着,老人蓦然扬眉,像是已经猜到他说的是谁。   “那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子,她叫希尔维嘉,单纯,善良,勇敢,正直,耀眼到需要我去仰视。我当时就想,要是好好努力一下,以我的条件,兴许是有机会的,反正她看起来很好骗,给吃的就行。”   说到这里,贝亚德露出有些哀伤,有些怀念,很复杂的表情。   他叹息道:“可是我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所以,你就要毁了西洲?”老人慢慢起身。   “倘若这片土地上,没有了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只剩下多不胜数,那些活得很滋润的仇人,我毁了它,又何妨呢。”   “懦夫!”   嗡——   霎那间,就在贝亚德话语落音的一瞬,圣·乔治周身金光大盛,滔滔不绝的信仰之力,随着神迹刺耳的嗡鸣声,冲击波一般轰向四周,破败的房子顷刻便被掀翻了,毫无防备的男人发出闷哼,一下子飞出好几米远。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   “圣·乔治大人,您没事吧?”   几秒钟的时间,守在房屋周边的十数人均已闻讯出现,他们之中有教宗骑士,有凶爪徒的头领,甚至有教会的修士,在看到倒地不起的威廉姆斯家小少爷后,纷纷沉默下来。   “滚。”   木屋摇曳着倾塌,老人被圣光包裹着,自扬起的飞灰中飘然而出,对周围沉声道:“抓他下去,关十日。”   ............   “圣女班的找到了。”   贝亚德被拖走后,裹着灰布斗篷的沙尔曼走到老人面前,将手里半烧毁的信纸,递到老人手里。   “她们被下了**,囚禁在圣天使堡的一间民房里,几个拿了钱的堡卫守着,那些堡卫不清楚里面关的是谁,只知道是样貌姣好的女人,有人起了歹意,过后就打算毁尸灭迹再逃走,很遗憾...最后只剩下这半封信了。”   在她说话的同时,老人已经将信摊开,抹去残页上的灰尘,低头看着,许久,脸色严肃,嘴唇颤动。   他收了信,望向南方。   “这则消息,你已经让人报去给女王陛下了吧。”   沙尔曼蓦然愣住。   紧张中等待片刻,老人却再未就此多说什么,转而吩咐她道:“南方已经先乱起来了,翡翠城被罗斯修斯死死攥在手中,什么都做不了,你帮我再写一封信,顺带稍去给山特尔堡吧。”   “西洲再不团结,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满楼(下)   贝亚德被凶爪徒们带走后,关在了荒山野村的另一间破旧房屋,说是关,其实无非让他先呆在这里,象征性的派些人来看守。   贝亚德独自坐在破屋的地板,低着头,许久都一语不发,圣·乔治刚才的那一击,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也只是相当于用力把他推了出去,男人并未受伤,至少身体上没有。   他像是坐在那里沉思,过不久,有人将一盘烤熟的鹿肉,放在了他的面前。   贝亚德看了一眼,嗤笑道:“这是把我当狗吗。”   说完,随手将其打翻,切成片的厚肉从盘子里滚到地板,沾上了些许肮脏的苔藓秽物。   “浪费。”   声音从破屋里响起,是那个为他端来食物的人,贝亚德稍稍抬头,见对方弯下腰,将那几片肉又捡了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脏物,重新放回盘子里。   “人总得先吃东西,才能处事。”   她说道,是个女人的声音,沉稳而有磁性。   贝亚德慌忙站起身:“霍尔琼斯女士。”   来人正是那位星陨雨,玛吉潘妮·霍尔琼斯。_   一身礼装的瘦小女人,将拐杖轻轻拄在地上,稍稍抬头,望着贝亚德窝囊不振的模样,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一声冷哼。   “看起来,老头子心意已决,想法不会再变了。”~   “......”/   贝亚德抿了抿嘴,默不作声。~   “算了,我倒是并不在意,反正到时候,谁也挡不了我就是。”   玛吉潘妮转过身去,仿佛在自说自话一般,顿了顿,随口又问他:“传送节点进度如何。”/   “...七天。”   贝亚德回答,声音沙哑:“七天后,我们就能进圣城了。”_   “呵。”   女人发出轻蔑的笑声。`   “这么说起来,恐怕你真的要被关十天了。”   “......”/   贝亚德再次沉默。   “好好想想吧。”   玛吉潘妮也不多说,放下盘子转身就走:“你记得我们讲过的,假如你下定决心,那么我会帮你,帮你搞定你们家那个老头子,条件是,你们也要帮我创造一个环境,一个完全不被打扰的环境。”   她走到门口,顿了顿。   “尤其是,我那几个顽固的门徒。”   贝亚德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女人走远后,他突然端起地上的盘子,抓起肉猛吃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阴狠。   ............   “老师,我不懂。”   荒岭之上,塔·拉夏站在玛吉潘妮的身边,脸色紧绷:“仁善为正义之花朵,剑则为正义的仆人,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老师您总是这么教我们,可为何我恪守行事,反而却招来了您的疏远?”   “您这一次选择出山,到底是因为西洲陷入危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   “比如说——”   “闭嘴。”   塔·拉夏的话未说完,便被玛吉潘妮强势打断。   气氛沉默少顷。   “阿塔。”   “我在。”   “从你跟在我身边学剑起,到现在有多少年了。”   忽然听老师问起这个,塔·拉夏先是一愣,随即回答:“十三年了。”   玛吉潘妮微微颔首:“这十三年间,我曾经试图将剑招星陨雨,传给包括你在内的十四名门徒,你们个个都是天赋异禀,但最后却只有你一人学会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   塔·拉夏斟酌片刻:“因为只有我和老师一样,幸得土火双秩序的青睐。”   “错。”   玛吉潘妮摇头:“我的星陨雨,土火双秩序的确是基础,以力驱土,以剑意驱烈火,一剑斩落,天火焚空,这灭城的剑术,倘若陨落的不是火流星,而是狂风,是大水,威力其实相去无几,皆可灭城。”   “那...”   “之所以只有你能学会,不是靠天赋,更不是因为秩序之力的差别,而是剑意,是欲念,是喜剑,是爱剑,是自信能够做到以剑斩万物,一剑在手,从此再没有什么能挡住你的脚步,是这股纯粹而又强烈的执念,促使你手中的剑,变得与他人开始不同,也让今天的你,成为声名赫赫剑术大师御火者。”   塔·拉夏默然,他明白老师在说什么了。   “而如果有一天,你的剑意,你的执念,终于被道路上一尊巨大厚重的顽石挡住,当你再没有那股自信能斩断它的时候,你的剑术之路,便也止步于此了。”   玛吉潘妮说这话时,目光从御火者身上离开,望向远方那束冲天而起的圣光光柱,以及藏在那光束之中,只有轮廓依稀可见的浩然圣城。   塔·拉夏明白,老师口中的那块顽石,那尊挡了她二十余年的顽石,就在那座城中。   剑圣莱恩。   老师是来杀他的。   除此之外,什么圣墙,灾厄,岌岌可危的西洲,陷入疯狂的神明,一切的一切,在她心中,都得为了此事让路。   “那么老师。”塔·拉夏颤动着嘴唇,“为了清理这块顽石,您会违背一直以来,您所教导我们的那些事吗...”   “剑有优良之分,剑术亦是,保持一颗争强好胜的心,踩着他人之剑站上去的,才是属于用剑者的巅峰,这,才是我一直想让你们明白的道理。”   玛吉潘妮收回目光,再望向塔·拉夏时,那股属于世间最强者之一的意魄,不再敛迹:“离开这里吧,阿塔,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挫你剑意。”   “现在的你,还没资格挡在我的路上,等有一天,你已经能将我的剑踩在脚下,等到那时,你再来质疑我的做法。”   ............   公历1190年,二月初。   西洲中部,那片数百年来人们心中的朝圣地,笼罩着屹立不倒的神圣之城,据说那片地方的天空,在某个夜晚,下起了惊世骇俗的流星雨。   消息最初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但传的很快,短短几日之内,便有无数蜂拥过去,想要打探情况的各方势力人员,不久,便带回一则令人意外,猝不及防的震撼消息。   圣城打起来了。   这是一则很模糊的情报,基本上无论是王宫接到的,还是名为佩伊洛的少女,通过她自己的渠道所接到的,亦或者其他的人。   他们几乎都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圣城那边的直接消息源,然而信报无一不写的仓促混乱,很明显传信之人也根本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剑鬼安娜西丽斯在内,各方传达回来的内容,几乎都是混乱中只站在各自角度的自说自话,让人看了云里雾里,然而有几点却是共同的。   公历1190年2月4日,包括圣·乔治在内的二十三人,于凌晨时分,通过与内部成功连接的传送节点,率先进入圣城内部。   而在他们进入之后,留守在城外的人群忽然间起了内讧,起先只是玛吉潘妮的群星会,与拥簇圣乔治的教徒、猫头鹰们打了起来,不多时部分凶爪徒也加入战团,紧接着又演变成群星会的内战,猫头鹰打猫头鹰,然后就全乱了。   十五分钟后,圣殿教堂的人突然出现在传送节点,他们的状态非常古怪,身上似乎有深渊侵蚀过的痕迹,出来后第一时间就想趁乱逃走,随后似乎被阻拦下来。   半小时后,城里发出惊人的战斗动静,圣城的封印开始剧烈震动,而这时混战几方的周围,早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靠近的了,诸如剑鬼、沙尔曼都已经深陷战场,不能自拔,两人在仓促中写下信件,交予信鸦传回,潦草的报告截止于此,再无后续。   而一些距离更远的情报人员,以及在之后的几日陆续赶过去的,混战发生的那一瞬间,这些人就已经没办法再接近那片危险的战场了,仅仅教宗骑士就有十数人的混战,根本不是他们这种能涉足的。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将那场混战发生之后,整个事件的大致轮廓,以及后续的情报,发回到王宫的伊丽莎白女王手里。   也就是那场流星雨。   根据信中那些苍白干涩的描述,宛如浩劫灾难般的火雨,在后半夜时突降临圣城,紧随其后的,是几乎割裂一切的飓风,这两股力量从出现到交锋,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后,封锁着圣城的那股粗大光束,骤然间就暗淡了下去,随即出现巨大裂缝。   由于火流星和飓风的破坏力太过惊人——写信的人用天灾来形容——他们不得不退到几公里外更远的山岭,直到半小时后风平浪静,才敢重新靠近圣城,这时候已经能远远看到,城外已经没多少还在战斗的了,封锁圣城的光束也变得愈发暗淡,摇摇欲坠的感觉。   等天逐渐亮起来,他们留意到脚下的草木,似乎比昨天变得枯萎了很多——他们打算返回去看看情况,然后再做更进一步的汇报——这些人的信件几乎不约而同,写到这里,做出回探的决定,戛然而止于此。   之后的数日,再无一封情报传回。   与此同时,嗅到危机将至的帝王两国,开始更快的推进起双方的联合事项,军备的采购、定制,联合军集训在边境正式开始,并于2月10日正午,由伊丽莎白女王与帝国镇国公主牵头协商,两国正式签下协议,建立起为期五年的《共同防御条约》。   2月11日,南面的天空变得灰起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卡斯特洛夫斯基   焚风压过山脊,吹倒野草乔灌,天色已然渐暗下来,远处的青城火光洋溢,城外荒镇以西三公里处,崎岖的羊肠小道旁,幽幽暮光倾斜洒在一排排冰凉的石碑上。   这是一座建在王城郊外的大墓园,并非是埋葬平民的墓园,但凡沉睡于此处者,都是那些曾为伊森贝尔王国牺牲奉献过的人们。   其中有些墓碑立地颇为奢华,大理石碑上用流金镶刻出逝者的名字,生平,墓前摆放着几堆新鲜花簇。   然而更多的墓冢,则显得相当朴素,甚至简陋,有的连一块石碑也没有,周围长满杂草的更是不在少数。   其中最特殊的,是以一把造型诡异的黑色重锤,斜插在坟冢当作墓碑的墓冢。   那座墓碑前,此刻静坐着一位老人。   胡子花白,衣袍掣襟露肘,瘦巴巴的老人。   阿斯特尔·弗朗克斯。   这并非老人的名字,而是斜插在他面前的那柄重锤,曾经所拥有的威名。   陪伴过两代水之秩序最强天才,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剿灭深渊,都曾与主人一起立下过赫赫战功,令无数异端闻风丧胆的诡兵器,月刀——阿斯特尔·弗朗克斯。   老人面前的墓冢,沉睡着阿斯特尔的第二任,也最后一任主人,水星奥莉维亚。_   夜风轻抚,沿着墓园间的黑暗处,往园门外的方向掠行而过,拂起老人许久未曾打理的头发和衣裳。   不知何时,两道人影从后方逆风走来,站在了他的身旁,是一男一女,均为旅者行头,其中的男性剑士蹲下身,将手中的花簇慢慢放在墓前,单膝跪地,闭眼祷告。~   “省省吧。”   剑士祷告了一阵,老人开口说话了。~   像是一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看也不看,便已知来人是谁的模样,语气听上去有些讽刺,轻蔑说道:“人都死了,做秀又是给谁看呢。”   站在旁边的女人闻言,眉头一皱,似是想要出言反驳什么,但看了看那个沉默不语,继续祷告的胡子剑士,终究没有开口。/   “走吧。”   那老人继续道:“她若还活着,也不会想要看到你们的脸,尤其是你,卡洛斯先生,你会让她重新回忆起那场噩梦,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件事。”_   少顷,名为卡洛斯的剑士祷告完毕,重新起身。   他没有回应老人的话,只是盯着那柄骇人的重锤,看了一会儿。`   “把它立在这里,不怕有识货的偷了去吗。”   卡洛斯问道,随后听老人一声冷哼:“若是喜欢,有本事拿得走,那就趁早拿了去,负担而已。”/   “…说的也是。”卡洛斯耸耸肩。   若是以他平日的性子,这时候大抵会再接一句玩笑话,「我看着就蛮喜欢的」之类,但他没有,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他知道那柄大锤的真实重量,找两批角马兽来拉都够呛,一般人卯足全力,甚至都不能让它稍微挪动一下,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他即将要把这柄大锤老主人的遗物,在它新主人的墓前,交给那两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就是面前的老人,从而让他更深切的认识到,他的女儿奥莉维亚,以及他的伴侣,沧澜之蝶阿普菲尔,在这短暂的一年里,都已经相继离他而去。   是的。   昔日那位「叱咤」学院锡兰湖畔塔楼的宿管,因为太过令人恐惧而被学员们封号「肥婆奶奶」,她那瘫痪在床多年的女儿,曾经的天才教宗骑士,水星奥莉维亚已经死了。   在某个曦光璀璨的早上,悄然离开人世。   卡洛斯在王立学院的教堂,从那位守堂老修女口中得知消息时,距离那位昔日果敢勇武的战友,奥莉维亚·龙舌兰·特兰克斯的葬礼,已经过去了有三个月之久。   也算是解脱吧。   不论是对于奥莉维亚,还是被阿普菲尔在临终时拜托杀掉她的卡洛斯而言,或许都是如此。   只是——   这位印象中没见过几面,老实木讷但却把家人看得很重的老人,从此之后,他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卡洛斯沉默许久,将一件物品交予到老人手里。   阿普菲尔的教宗骑士徽章,金色的鸢尾兰图案,看上去已经被高温灼烧到扭曲。   “呵。”   然而老人只是看了几眼,认出是伴侣身份的象征物后,便将那纯金的徽章,随手丢回卡洛斯的脚下。   “人都死在东洲了,我要这没用的徽章做什么?”   “就当留个念想,这样也好。”卡洛斯说道,将徽章重新捡起来了,擦了擦上面的泥土,重新递给老人。   “不用了。”   老人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随即指着面前那柄漆黑的重锤,说:“和这玩意儿一样,都是被她们视若珍宝,我却一直想扔掉,不想她们去碰的东西。”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只会催人命的东西。”   “我不否认你的观点。”卡洛斯说道。   他不想与老人争论这些事,既然对方不想要,他便又将那徽章重新收好,“徽章我会放在学院教堂,把它交给米勒修女保管,年轻时她也曾跟随在老师身边,与阿普菲尔婆婆交情最深,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就从她那里去拿吧。”   说完,对拉普莉亚示意,两人旋即转身离开。   “那位剑圣先生...”   没走远,却又听老人在背后出声道:“他是又去了圣城吧。”   卡洛斯脚步一顿。   “...是啊。”   随后,便听到老人发出一声嗤笑。   “是吗,他真的去了啊...前些日子我见到过他,嚯,左边整个胳膊都没了,都成了那副样子,真还打算再折腾啊...”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听起来像是叹息,言辞间却充斥讥讽之意,脾气火爆的拉普莉亚当下就想转身,被卡洛斯眼疾手快,揽着肩膀拦住。   “你们这些,所谓的英雄啊...”   但听那老人继续道:“从来不知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后虑么?心中难道真的了无牵挂,说为大义赴死,就可以只身英勇赴死...呵,呵呵...”   他说着,忽然自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又摇头:“不理解,不理解啊...你们这些...呵,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   卡洛斯无言片刻。   本打算解释一些什么,想了想,不过也都是些废话,不身处其中的人,永远没办法理解的。   “你只当我们是群固执的傻子,路见不平,除了逞一逞匹夫之勇,其实也不会别的事情了。”   ............   当天色完全黑尽时,卡洛斯与拉普莉亚回到王城,在城门口处,有道身材娇小的人影,倚着高耸的城墙墙壁,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们。   看到那人影时,卡洛斯微微一怔,拉普莉亚则瘪瘪嘴,一脸不爽的扭过头去。   “哟。”   一高一矮的身影对视片刻,那人影旋即摘下兜帽,露出满头飘逸的黑丝。   “好久不见,卡斯特罗夫斯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动身(上)   1190年,2月15日。   伊森贝尔气候回暖,树木长出嫩芽绿叶,有大风吹过时,发出「唰唰」的轻响声,城里的气氛颇为热闹,城南的拒马尖刺都已经全部撤掉了,道路上行人车舆布遍,忙忙碌碌的样子,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时而抬头看天色的人,稍微变得多了些。   “这天,阴了有多久了?”   “总感觉灰蒙蒙的…像是憋着场雨,一直都下不下来…”   “不会是场暴雨吧?”   “说不好啊…”   “反正出门随身带把伞吧,被淋成落汤鸡的滋味可不好受…”   …………   城南,伊森贝尔王宫,国王会议室。   长桌上摆着果盘,香薰四溢,伊丽莎白女王与几位老者贵族坐在桌前,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议室里气氛稍显肃静。_   于是就显得坐在女王陛下身边,那位穿着黑裙的少女,捧着水果「咔咔」吃着,声音格外突兀清晰。   “第五骑士团撤退了。”~   会议桌上,其中一位老者正在汇报:“就在我们与帝国签订共同防御条约的第二天,2月11日,安托万率一万六千骑士东撤格斯堡,同时派遣使团送信示好,表示说他们无意与任何一方政权势力或国家为敌,并承诺永远不会与女王陛下所执掌的咨议会为敌。”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满场嘲讽。~   这之前,王宫有多少人还在费心预测,第五骑士团拥有盔甲精良的骑士近两万名,若想突然发难,有可能会从哪路哪路进军王城,小雷克蒙为此商榷数日,做了充足的准备,不料对方见势不妙,竟是演都不愿意演一下,果断溜了。   “我早就说了,若论起无能,非安托万手下的第五骑士团莫属,自从他擢升以来,第五骑士团就成了一帮闲养的废物,不是剿匪就是剿匪,十几年毫无功勋建树,在坐山吃空这一点上,连第二骑士团都得自愧不如。”/   “看来圣城那边出结果之前,他们不会再有任何动作了...”   “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得小心防范,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大意,要留意对方的回马枪啊…”_   今天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无不是现今伊森贝尔如日中天的势力代表,处尊居显的家族之主,此次王室针对教会与币行的行动上,也少不了他们的从中推助。   这些人现在拿了大头好处,最担心的便是第五骑士团的报复,蓦然间听到安托万率军东撤的消息,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落下了,欣喜之余,已经开始想思考要不要大办宴会庆祝之类的事。`   然而女王陛下将他们紧急召来此处,当然不是为了讨论庆功宴该怎么办的。   “既然我们后顾之忧已去,当下是该把焦点全部投入到南面了。”/   她说道,坐在另一边的小雷克蒙立即接话:“圣城那边,至今仍未有新的战报再传回来。”   “从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圣·乔治一方无疑是起内讧了,而祸乱的源头,推测是玛吉潘妮和她的群星会,目的暂且不知,情报中所说的火流星,我可以肯定是玛吉潘妮的剑招所致,至于飓风...”   “风之秩序,女王陛下以外的人,能与曾经的「一人之下」缠斗到那种程度,我想,诸位心里应该是有答案的。”   他说完,马上有人发出感叹:“看来老先生在离开王城以后,真的是去了圣城...我那时还见过他一面,见他伤成那样子,还劝他干脆就去我的疗养院,好吃好喝伺候着,安享晚年的…”   也有人眼睛一亮,似是来了兴趣:“这么说起来…有二十多年了吧,快三十年?”   “惜败当年的玛吉潘妮,时隔这么久的重整旗鼓,为了洗脱「一人之下」的名号,与那位最强者再度交锋,嚯…”   “能亲眼目睹就好了啊。”   “可没记错的话,老先生在圣墙那边,丢了一只胳膊吧?”   “重伤未愈,又拖着如此年迈之体,那玛吉潘妮多年躲在深山中休养生息,只为磨练剑意,对世间诸事充耳不闻,只怕听到老先生受了伤,才赶着找过去,这…”   “这是宵小之徒的做派啊。”   “诸位在聊什么…”   听到桌前的老者们说的尽兴,小雷克蒙看了面无表情的女王陛下一眼,英眉微皱:“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咳,咳…”   见议室中最有实权的小辈目露不悦,有人尴尬的轻咳几声,也有人半开玩笑的回应:“这不你起的头么?我们顺着说下去而已,随便聊聊…”   “我想说的是,南方现在危急尽显,老先生之前在城中奔走告诫,现在他把命都压上去了。圣城有极大的可能气数已尽,圣墙那边情况暂且不知,但从第二、第六骑士团走向极端的做法上看,情况只会比我们想的更恶劣。”   小雷克蒙郑重其事:“诸位大人,我们必须对此重视起来,抛去一切侥幸心理,积极采取措施,并与帝国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我在这里提议,我认为两国组建联合军的事情,可以提上议程了。”   他说完,马上有人附议:“我赞成。”   “我也赞成。”   “与帝国联军,这是件很好的事,只要进展顺利,我们就将有机会,在未来的十年内彻底取代教会…”   “呵,有那么简单吗?”   “现在的问题是,南方局势混乱,圣城、圣墙情况完全不明,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贸然做出任何决定,先探清楚虚实,获得更多准确可信的情报,这才当下最重要的事。”   “圣城没有骑士团了,你们觉得,这次有可能会蒙受多大损失?”   “就目前来说,恐怕不会小啊...”   “唉,不能这样妄断...”   “教宗安吉尔阴险狠辣,手段不能以常理推测,定是对此早就有所防备的,以圣·乔治带去的那帮乌合之众...”   “不论如何,封锁着圣城的那道壁障,几乎百分百可以肯定破裂了,不管安吉尔有什么手段,圣·乔治能否真的有所作为,双方目前战况吃紧,有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再等等。”   “让更多的人再去探,到有更多确定的情报传回来,那时候再下定夺也不迟…”   “帝国那边,现在对此事持什么态度...”   “佩伊洛公主殿下...”   ............   在这种推托,拉锯,和稀泥式的商榷下,「等等」党们磨磨唧唧,将信将疑,始终都犹豫不决的态度里,大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件事情都没能定下来。   等到下午临近黄昏时,少女从王宫出来,乘坐角马车,准备返回隆道尔街。   她是中途与维姬一起退出会议的,剩下那些磨唧的还在开会磋议,女王陛下对他们下令说,若今天商议不出个结果,那就明天继续开会,什么时候拿出办法来,什么时候离开王宫。   她们都看得出来,那些人表面上说的都好听,实际却根本不想再沾惹任何麻烦,在解决了教会的几个心腹大患后,危机感彻底消除,觉得该是庆功,享受的时候了,就打算藏身在安逸处,坐等圣城两败俱伤,教会自自取灭亡的消息传来,对于什么圣墙,什么灾厄,事情没来之前,没谁会真正放在心上的。   所以让他们坐在议会室里多久,都没用,山特尔堡实际上也面临着差不多的情况,在看不到灾厄的真正面目,感受不到其可怕之前,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会抱有侥幸心理的。   而动员军队或物资,又或是在南方大张旗鼓,布设防线,甚至要与圣城正面作战之类的事,都是即危险,又麻烦,又很耗费钱财,完全看不到好处的事。这一点,不论是少女还是那位女王陛下,心里都很清楚。 第一百三十六章 动身(中)   回去宅邸的路上,看见街边有卖华夫饼,有些想吃,就买了两大纸袋,一袋在路上顺便吃完,另一袋拿回去,给巴里和克莱尔奶奶。   到了隆道尔街,抱着纸袋下来车厢,踏进大铁门的那一刻,少女便已经听到从宅邸庭院传来,巴里莱恩练剑的声音。   铛——   “快一点…”   铛铛!   “再快一点…”   “慢,太慢了…”   “你这剑,老奶奶单脚跳着都能随便躲开…”   维洛园最近来了两名新客人。   严格来说,这两人算是不速之客,到王城几天都没打声招呼,少女主动找过去时,开口便说「我知道你那宅邸空房不少」,不客气的跟着住进来了,说两天就走,两天过后,又说两天就走。   少女便懒得再搭理,由他们去了。_   不过他们的到来,却让巴里和莱恩——以及是莱恩的父亲——非常激动。   毕竟,那可是以前他们在村子里,经常谈论的英雄,可以说久闻大名,而其中有一位,巴里当初还是见过的,一直后悔那时候没有壮起胆子,上去和英雄大人说句话。~   而现在,英雄大人在教他们练剑了。   “出剑快有什么用?出剑快,哪怕是只比敌人快了一个起手,半秒钟都不到的时间,他死了,你活着…”~   “就这一剑,你刺出去,未必需要有多大的威力。这世上天赋高于我的人比比皆是,一抬手动辄石破惊天,但那样的人,有不少已经败在了我的手上。对于我来说,斩敌之剑用不着那些花里胡哨,看上去很唬人的东西,只要足够快,刚好够取他们性命…”   少女走过去时,胡子拉碴的男人正抱着双臂,教巴里将剑一下又一下地刺出去,听到脚步后转头,看到她,眉头一挑。/   “袋子里装的什么?”   他问道,少女脚步不停:“华夫饼。”_   径直向着侧楼走去。   “饿了,给我吃一个。”`   “不给。”   “拿来。”/   “做梦。”   说话间,少女开始加快脚步,随后听到男人骂了一声「小气鬼」,脚步一顿,回头拿眼瞪他:“小气鬼骂谁?”   “小气鬼瞪谁。”   男人耸耸肩,下一刻脚下迸出闪电,姿势没动,人「哧溜」就没了影,那速度看的巴里、莱恩,还有坐在凉亭里莱恩的父亲,三人一阵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拳头大的冰块「砰砰砰」,擦着脸就打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位「英雄大人」就这样在院子里展开追逐,一边追一边还吵吵,活像两个幼稚鬼,鸡飞狗跳般的动静,惹得主楼几名女佣都特地跑出来看。   过了一会儿,少女顾虑怀里的华夫饼会掉出来,不追了,朝巴里说了声:「等会进屋吃饼」,抱着纸袋,不再理会男人,反身小跑回宅邸。   稍后,名为卡洛斯的男人若无其事,慢悠悠走了回来,一脸稀松平常,继续教催促巴里练剑。   侧楼二楼,一头散发的拉普莉亚,这时也将窗户重新关上了。   那位绰号「烈焰」,不爱说话,看起来似乎有些凶,但身材好的不得了的教宗骑士姐姐,巴里依稀记得,姐姐艾丽娅有些崇拜她——这样一来,巴里就把艾丽娅生前所崇拜的两位教宗骑士,全部都见过了。   这些天每每念及此事,巴里心中都是有些感慨,和怀念的。   但,悲伤已经没有了。   至少眼下,不是软弱露怯的时刻。   巴里很清楚的明白,这些教宗骑士大人,还有其他一些很厉害的大人物,他们近期越来越频繁,进出又或者干脆住在这间宅邸里,是因为大概不久之后,整个西洲,将会有他无法想象的,天大的事情要发生。   又或许已经发生了。   巴里感受的到。   虽说不管是希尔妹妹,还是卡洛斯先生,又或者雷克特大哥,这些人在他和莱恩面前,从来都不会说「正事」,也不会表现出郑重其事的样子,反而时常会有像刚才那样的轻松场面。   但背过身去——偶尔是在晚上,夜深人静时,他看到过他们——卡洛斯先生,拉普莉亚小姐,还有希尔妹妹,凝重的模样,或者听到过很严肃的谈论。   那股「大敌当前」的沉重感,他和莱恩都能看得出来。   不仅仅是从这间宅邸里,外面也是。   由于巴里的努力被坎里之剑所认可,他通过了第一轮的考核,本来是要被分到王城卫兵的队伍中,但后来不知怎么,突然间就变了,雷克特大哥前来通知他,说他将被归编到名为「杰尔曼」的骑士团当中,授勋坎里骑士勋章,并恭喜他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女王骑士——的见习者。   那之后,雷克特大哥简单对他讲了杰尔曼骑士团的由来。   本是伊森贝尔曾经最精锐的骑士团,也是直属伊森贝尔王室的骑士团,因为摄政太后,也就是现任女王的母亲执政,将目光偏向了新兴的克莱夫家族而被迫解散,其中有很多的人,在后来又被高价收买,欺骗,成为了叛军「铁甲卫」的一员。   直到克莱夫家的瓦解,女王率军攻破夫勒斯克堡,老公爵彻底失势,早已内讧多时的铁甲卫中,有一部分拨乱反正者,戴罪有功,投降后被重新纳入王室麾下,如今想要恢复头衔,女王陛下准了,将这些战场上的佼佼者,再加上西域,北方,诸多想要追随「黑色曼陀罗」的优秀战士,甚至是一些境内小有名气,秩序之力的亲和者,一律收编到杰尔曼骑士团中,打算让属于王室的「杰尔曼」之名,重新享誉东西两洲。   雷克特大哥告诉他,以巴里目前的水准,暂时还无法加入这种,由伊森贝尔最顶尖的战士们,所组成的骑士团。   然而王室现在希望骑士团能尽快吸纳到更多有潜力的战士,不论是西尔加亚人,还是帝国人,哪怕是东洲人,哪怕经验技巧暂时都不足,也可以先成为见习者,接受统一严格的训练,以这样的方式,最快速有效的扩充伊森贝尔军力。   于是那些先行进团的战士,都可以获得推荐入团的名额,像是坎里之剑,则有三个名额。   除此之外,他们还将那些因为教会在王城权势的瓦解,而被放弃不管的见习教会骑士统统收编,那其中很多的人虽然都是菜鸟,也不乏一部分优秀的存在。   这些人,再加上巴里这样的,还有更多慕名应召的,算起来其实是很庞大的基数,他们都将以「杰尔曼」之名成为见习者,巴里已经正式参加过一次集训了,而在答应之前,他记得一向随性的雷克特大哥,罕见严肃的对他说了一番话。   他说,我推荐你,不是因为你的希尔妹妹,不是因为任何人,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潜力,虽然天赋不高,但你肯努力,你有你拼尽全力也要追逐的东西,这是我喜欢你的地方,骨子里不服输的那股劲儿。   但是你要想好,让你加入杰尔曼骑士团,是我给你的选择,私下里悄悄给你的选择,别急着答应,先听我说,一但加入了杰尔曼骑士团,等待你的将是夜以继日,超高强度的训练,你现在想象不到有多困难,坚持不住也是有可能的,如果等到那时再后悔,想退出肯定是不行了。   因为再过不久,我说不上会有多久,可能很快,有一些事情,就会压到所有人的头上。   等到那时,杰尔曼骑士团,还有我们,坎里之剑,一定是挡在最前面的第一拨人,豁出去性命的事情,你现在不用问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是真的打算入团,就暂时先不要让你妹妹知道,她会阻止你的,一定。   今天这番话,我告诉你,我当你是一名战士,勇敢的战士,我教了你这么长时间的剑,这个选择我认为有责任给到你,你有权利选择你要走的路,但是,假如以一个大哥的角度,我要我保护的弟弟,那么我一定不会给你这个选择,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言尽于此,好好考虑吧。   巴里没有考虑太久。   他当时犹豫片刻,只问了雷克特大哥一句话:那些挡在最前面的人里,有我妹妹吗?   那之后不久,他收到了从西尔加亚南境寄来,丽莉丝的信。   …………   同日,克里斯罗德尼城以西,帝国与王国的交界处,拉赫希姆盆地。   山间冬雪与葱茏绿松,交织错落在起伏不定的山丘,岭外大片的空地上,人头攒动,旌旗飘扬,战士操练的喊声有如浪潮涌动,铁蹄踏响大地,震耳欲聋。   这是伊森贝尔王城卫军,杰尔曼飞翼骑士分团,王立学院格尔特教室后勤团,与瓦伦帝国山特尔军,卡里耶重骑军,埃琳堡赤骑队,双方联合举行演训的场地。   此次演训,帝王两国都派出了各自最优秀的战士,暗中较劲之间,本以为两国文化差异巨大,联合作战或许会有难度,然而军队磨合起来,却意外要想象中顺利许多,几路军队从防御到配合冲锋,再到不同兵器、大盾小盾的交替运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这些居然都可以变得有模有样了。   据说接下来,帝国工坊的人陆续会到,他们将在这里进行新战争武器的实战投入测试,一种名为「黑色讣告」的玩意儿。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动身(下)   杰尔曼飞翼骑士分团,简称飞翼团,杰尔曼骑士团重组后的首批血液,汇聚伊森贝尔秩序天赋者,战场经验丰富、最精锐,最有潜力的战士们为一体,其中不乏王立学院优秀在校、毕业学员,团内目前共计三千八百六十余人,由现任伊丽莎白女王担任团长,亨利·沃德担任副团长兼总指挥。   亨利·沃德人称老亨利,王国北方受人拥戴的轻骑悍将,年轻时据说曾以一人一兽一锤矛,挡杀过百余穷凶极恶的异教徒,伊森贝尔著名的骁雄,为人凶悍,脾气暴躁,有一副横眉怒目,满是戾气的面容。   所以在私下里,又被莎拉等一众团员称为「魔鬼终结者」。   “骤风——”   轰轰!   “骤风——”   轰轰!   士气高昂的齐声口号,伴随着令人震耳欲聋的击鼓声,全副武装的飞翼骑士们在空地上列阵摆开了,右手持勾镰,左手持剑,身下的巨兽也被轻铠裹得密不透风。   不多时,待两翼的山特尔军,向着空地前方巨大的稻草人齐射两轮火矢,骑兵们便在号角声里踏蹄冲锋,带起烟雾将阵线迅速推前,手中的钩镰枪纷纷蓄力,随着一阵齿轮转动的「咔咔」声,长枪呼啸而出,拖着绳索飞掷向稻草人的腰腹,腿部。   长刺扎入,弯镰紧勾,骑兵线前进的冲势蓦然一顿,从两侧迅速开始时掉头,无数的镰枪拉扯之下,巨大的稻草人失去平衡,轰然倒下,早已伏在阵侧的山特尔军收起重弩,抬出高近三米的厚实黑盾,两人抗一盾奔走阵前,大盾轰然扎地,架起城墙般密不透风的防线...   一轮的演练下来,黑着脸的老亨利驭兽站在阵前,大着嗓门将所有飞翼骑士全部骂了个遍,认为他们冲锋不够快,头摆得更慢,一慢拖千慢,所有人都松懈散漫,其言语之难听,差点没让藏军中的莎拉「扑哧」一声笑出来。_   “莎拉,出列!”   她憋笑的模样随后就被发现,与其他几名飞翼团骑士一起被叫出来,卸下头盔,被老亨利骂的狗血淋头,再挨个爆敲脑袋,那情景被更远处联合医护班的黛西瞧见,站在营地的边上,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杰尔曼飞翼骑士团的组建,与边境此次的两国联合演训,这两件事的促成,都少不了那个名为佩伊洛的小小少女,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然而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那两位好室友,竟然能悄然绕过自己,在冥冥之中,加入到了这场演训里。~   两名女孩的事说起来也不复杂,事情的起因,还是黛西那个强硬要带她回去的父亲,在不经过黛西的同意之下,居然擅自开始为她办理退学手续,最终导致两名女孩果断翻墙,离开学院,万般无奈之下,去找到了索菲亚寻求帮助。   索菲亚给她的主意,是借着王宫这次敞开大门扩军的机会,加入伊森贝尔正规军,进入王国军队编制,并借此向学院提交外出历练申请。/   这样一来,她的父亲既不能再为她办理退学手续,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她带走了,否则黛西就会变成一名王国「逃兵」,她又是西尔加亚人,家中从事农商,农商现在都是罗斯休斯的「奴狗」,黛西的父亲断然不敢冒这个风险的,他想要黛西回去,不是为了给家族再添麻烦。   至于沙拉——莎拉的父亲在那之后又与她吵过几次,随着第五骑士团的东撤,作为骑士长的父亲带着怒意,试图用隐晦的方式告知莎拉,现在除了跟着骑士团远撤,除了呆在他身边以外,哪里都不再安全了。_   父亲想让家里人跟随他一起东撤,但由于方式不当,几次的争吵过后,反而愈发激起了莎拉的逆反情绪,明知大敌当前却软弱选择了退却,让女孩对于教会骑士这个身份,彻底失去了以往的憧憬和敬重,连带着父亲所在的第五骑士团一起,形象在她心中一落千丈。   带着一丝赌气,如今正好又有这个机会摆在眼前,莎拉毫不犹豫,在父亲给她的《第五骑士团应召书》上,写下大大的「懦夫」寄送回去,转头就加入了杰尔曼骑士团的队伍。`   两人的机会,自然是好舍友索菲亚给的。   有王立学院优秀学员这层身份,秩序之力天赋不敢说多好,也绝不会差到哪去,加上黛西在药草学方面的知识储备,让索菲亚身为王宫大臣的父亲安排两个推荐名额,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一番审查考核过后,莎拉成了飞翼骑士团的骑士,而黛西,则成了飞翼骑士团见习医护,两人随军参加了此次联训,远离王城来到帝王两国边境,黛西随后并入两国联合医护班中,因为见多识广,加上以前那些实践课上的经验,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喊她「药草师」了。   这让从未受到过如此关注的女孩不知所措,但与此同时,心底某些不自信的想法,也逐渐变得坚定很多。   到得下午休息时,莎拉交回巨兽,卸下盔甲,跑去黛西所在的医护营地,两人坐在一起,黛西为莎拉脑门的大包做按摩,就这样她们望向远方的盆地,帝国重骑兵正在那里绝尘陷阵,手中的圆盾大到几乎盖住半边兽身。   而训练的「假想敌」,依旧是那些隔着很远都能看得很清楚,个个都有十几二十米高的巨大稻草人。   “那到底是什么呢...”   莎拉忍不住呢喃道,这是她们已经说了好几天的话题,“让父亲,第五骑士团...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   “问索菲亚,就连她也弄不懂...”   “黛西,你说到底有没有那个可能,就是我之前说的...”   “是的话,谁也躲不掉的吧...”   “所以别想太多...”   “大不了...”   “关门放出佩伊洛...”   三天之后,第一批名为「黑色讣告」的杀器抵达拉赫希姆盆地,并将以这里作为存储中转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有更多帝国新研制的兵器武器,源源不断,送往此处。   …………   夜晚。   灯火通明的维洛园宅邸书房,壁炉炉火旺盛,一身睡裙的少女坐在书桌前,手里的羽毛笔晃啊摇,正趴在桌上,给远在山特尔堡的父亲写回信。   “嘎——”   漆黑的渡鸦此时就立在她的肩头,这蠢鸟自从上次带着剑鬼的最后一封信,自圣城狼狈飞回来后,说什么都再也不去那边了,被吓得半死,刚回来那两天,嘴里不住地喊什么,火啊,风啊,死啊的,躲在床底惊惶失措,两天后情绪逐渐平复,又变回那副嘴贱的样子,但只要对它提起圣城,马上就会拍拍翅膀逃走。   如此一来,最后有可能与那边恢复联系的方法,也断绝了。   少女干脆让它送快信给父亲,信写好绑在鸟腿,叮嘱它加快速度,信送了马上回来,刚刚将蠢鸟从窗户放出去,外面就有人敲响了房门。   “谁啊。”   少女揉揉额头,声音有些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清清嗓子。   「咔嚓」一声,门打开了,克莱尔奶奶佝偻着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走了进来。   “哎呀,奶奶!”   少女慌忙迎了上去,接过汤碗,语气埋怨:“你别端着碗跑来跑去啊,我饿了自己下去会吃,万一把你烫着摔着了,可怎么办啊...”   “我没事,我没事。”奶奶摆手说道,看着少女吹了吹碗沿,喝下一大口,满意的笑了起来,“趁热把它喝完,暖暖肚子,再下楼,巴里他们弄了些餐食,去吃点去,娃儿呀,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   说话间,听得出老人很是心疼她。   “吃了。”   少女站着喝汤,含糊道:“早上吃了面包...”   “那怎么行!”   汤喝完,奶奶伸手就想接过,被少女拒绝了,“我自己端下去,奶奶你快歇着,医生说的话,你要好好听呢。”   “那你也得听我说说,赶快下楼吃晚餐。”   少女一手端着空碗,一手扶着奶奶再椅子上坐下,老人微微喘气,上一层的楼梯,很明显能感到她的吃力。   “再大的事情,也得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干好...呼。奶奶我啊,种了一辈子的地,懂的不多,但想来,再复杂的事情,道理上和种地没啥区别。饿了,病了,人就得倒,倒了,地也就种不好了...”   “奶奶,说的什么跟什么呀。”少女好看的笑着,眼睛弯的像月牙一样,拉了拉老人的手,“我好着呢,你别想那么多,安心养病——”   “是不是,要打仗啦。”   奶奶的话让少女一呆,本以为她身体不便,耳朵又不好,这些天呆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知道。   却没想到,她一直都有在看着。   “嗯。”少女想了想,点头,“差不多吧,有点不一样,很复杂,不过问题不大,奶奶你就别操心啦。”   奶奶摇头,“哎,打仗的事,哪有问题不大的?奶奶这辈子,都数不清经历多少次了,年轻人一个个的送死…”   她大抵是准备和我讲人生哲理,转念又不知想起什么,打住了。   “小希尔啊,奶奶知道,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呵,了不起的很。后来啊,村里的人提起你,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你现在都已经是公主啦,肩膀上啊,有担子了,人也一下子,变得成熟了...”   奶奶忽然感慨起来。   “不过啊,奶奶最近总是做梦,有好几次,梦见你...刚刚到村里的时候。那一天,奶奶到现在,都还记着呢...你裹着个破布斗篷,脸上,头发上,脏兮兮的,满眼的惊恐,警惕,但是...又好像,期盼着什么似的...”   “那个时候啊,奶奶一下子,就被你的眼睛打动啦!怎么会有这么黑,这么漂亮的眼睛...心里这么想着,就希望啊,那双眼睛,以后就只看着高兴的事。”   “奶奶呀...”   少女忍不住,蹲下来偎依在老人怀里,老人便向以往那样,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少女则闻着她身上腐朽的气味儿,眼中黯然闪过,渐渐闭上眼睛。   “后来好长时间过去,你才放松了,来时身上那股子紧绷劲儿,慢慢的没有了...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说过,要当一辈子的小村姑,呵呵...”   “奶奶,我记着呢,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小希尔啊,你知道不,奶奶看得出来,你现在啊,身上又是那种紧绷的样子了...”   “......”   “一个人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是谁说的...奶奶没啥子文化,记不得。但是呢,奶奶还是要给你说,有的时候,别太给自己压力了...别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扛...”   “你叔,巴里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有什么事,不给我说,谁都不给说,自己兜着,所以啊,他也老是绷着一张脸,心里头啊,想得太多,顾虑太多,人就不幸福...”   “奶奶现在是老啦,以前你在村里,奶奶让你吃好点,穿好点,现在啊...你的那些个大事,我是想都想不来,也靠不住啦...”   “但是啊,你认得楞个多厉害的人,最近家里来的那些个...你连女王陛下都认得,还有你父亲,现在也是皇帝了,哎呀...可是不得了哦...”   “所以,你要多靠靠他们呢。”   “把身上的担子啊,该卸的,卸下来一些,就像村里的时候,我们割麦子,拉车回去一样...麦子压得多了,车跑不动,就卸下来几捆子,这样,车就又跑得动啦,不然,轮子都给磨坏喽...”   “你看,你认识那多了不起的人呢...多让他们帮衬着...”   “奶奶要是也能帮你,就好了...”   “说起来,奶奶还没见过你的父母呢。小希尔啊,什么时候,等你忙完了,等西洲安宁了,奶奶身体要是还硬朗,就带我见见他们,好不好啊...”   “你点头,那我们就说好了...”   “......”   公历1190年,2月16日晚,克莱尔奶奶重病垂危,被紧急送往王宫疗养院,在众多宫廷医师的抢救下,九死一生,暂时保住了命,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苏醒。   ............   2月18日,持续了三天的国王议会,依然没能讨论出任何的结果,会议上各方相互推诿,唯一能统一的意见,还是继续等消息这件事,其中半数建议先联络翡翠之都的王族,把情况彻底弄清楚,有人随即开始装病。   同日黄昏,两夜未眠的少女走出疗养院,将自己打算动身前往圣城这一决定,正式告知伊丽莎白女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向西去   暮夜渐深,夜色中云层涌动,犹如倒悬于天空的大海。   维洛园主楼的房间里,灯火依旧温暖,小圆桌上摆着红酒与果盘,两道丽影坐在篝火燃烧的壁炉旁,说着话,感受着窗外夜色安静的流逝,半晌,果盘和酒都没人动。   “圣城陷入混乱前,沙尔曼那边还曾送来一些消息,是关于圣墙的。”   华容玉颜的伊丽莎白女王今夜里轻衣薄衫,柔顺的金发编成卷盘,曼红的纱裙领口遮不住分明的锁骨,露出的半边酥胸有如凝脂玉白,火光之下,映照出她那倾国倾城的半张侧脸。   “恩典天枰,审判之拳,已确认集结全部军力,尽锐出战,联合信仰团原先主和一派,死守圣墙中、东两段大半年,到如今粮草耗尽,断港绝潢,随时有可能沦陷。”   女王陛下说着,嗓音很淡,也不知是否在感慨,坐在面前,稍显发呆的黑发少女,抬头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到现在才有音讯。”少女问,但实际上心里大约早有答案。   “这半年里,圣女班总共向外送报三十余封,尽数被拦在了圣城门外。整个西洲包括圣殿教堂在内,有太多人希望看到第一骑士团军势锐减,甚至全部折损在南边。”   “到后来圣城封锁,玛格丽特又曾三次尝试派人,将信报直接送往圣·乔治的手中,却也均被威廉姆斯家族成功阻拦,直到不久前,圣天使堡的各方图穷匕见,这则迟来的消息,最终才能飞到我们手里。”   “但——”   女王陛下后面的话,被少女接了过去:“覆水难收,已成定局。”_   若是放在两三年以前,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这样的口气,是出自这个满心只有吃吃吃的少女口中。   而她如今的谈吐,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些时候,很像是维姬。~   “呵。”   少女颇含讽刺的笑了一声,将目光望向窗外,外面夜幕很静,灰云在上空翻涌,遮住融融月光,暗了满天繁星。~   “要不干脆,我们跑也去东洲好了。”她如此呢喃着说了一句,随即又笑着摇头,“最近偶尔,也会冒出像这样的念头呢...”   “圣女班的最后一封信报,送出圣墙到现在,至少也有两个月过去。等消息到了沙尔曼的手里,据说南面,西尔加亚的方向,连天色都已经变得不太正常了。”/   维多利亚望着少女,继续道:“翡翠之城不作为,圣城自顾不暇,罗斯休斯敛财无度,第二、第六骑士团兵变南方,整个西尔加亚一片狼藉,在这种情况下,第一骑士团还在坚守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冷峻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些许温度,“所以,你如果要去东洲,我马上让人为你准备行李,这样,在你父亲那也好交代一些。”_   “哈哈。”少女笑了,白了眼女王陛下一本正经的脸,摆摆手,“我父亲那你放心,用不着你交代什么,我已经写信和他说过了,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你拦不住我,谁也别想拦住我...”   “我是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两人蓦然坐直身体,对视片刻。/   少女「呼」地舒了口气,半分无奈,半分严肃,对她说:“我去东洲,你呢,你和我一起去吗,我父亲,母亲呢?”   “......”   “不说话了?”   “可真双标。”   少女说着,便又笑了,“好了,都快吵吵一晚了,歇歇吧,今晚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我去给咱们探风,你和父亲搞定所有后面的事情,然后吧,就一鼓作气,管它什么东西,敢来就别想再回去。”   她笑得很甜,伸出小拇指,对女王陛下勾了勾,“就这么说定了哦。”   维多利亚看她片刻,终究也是嘴角微翘,露出几分笑容,伸出手,与少女勾在一起了。   “明天,让雷克特随你一起去吧。”   “不用。”   “时间紧迫,我只带速度最快的那个。”   ............   庭院外,夜风轻拂,果树长出嫩芽来,树杈在风中兀自摇曳。   侧楼的门口,巴里背风坐在台阶,怀里抱着剑,望着头顶的夜幕,怔怔出神。耳朵里,听得微风中隐约夹杂而来,二楼露台吵嘴的声音。   “你就不能不去吗...”   “说好的这里是最后一站,你骗我多少次了...”   “就算找到了老师,你又能怎么样呢...”   “卡洛斯,我认真警告你,要是敢把我丢下,你就永远!永远都别想再找到我...”   巴里知道,那是冷酷的拉普莉亚姐姐,在和卡洛斯先生吵架。他还知道,卡洛斯先生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与自己的妹妹一起。   于是他听着那声音,左手不禁握向剑柄,越捏越紧。   ............   瓦伦帝国,山特尔堡。   帝国皇帝坐在桌前,手捧着女儿刚刚的来信,渡鸦山羊奶酪立在窗外梳理羽毛,猩红的眼眸不时向远方看去,中央工坊鼓风炉黑烟滚滚,整个王城灯火繁明,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紧张备战的氛围。   那封信,斯卡利杰已经来回看了好几遍,到最后内容都已经在脑中发散了,只是盯着女儿歪歪扭扭的笔迹,心里想,小时候真该让她多练练笔的。   想着想着,就有些忍俊不禁。   而在他的右手旁,一垒文件的最上方,还放着一封署名「圣·乔治」的信,信是打开的,已经看过了。   不久,房门被推开,打着哈欠的凯瑟琳皇后走了进来,见到丈夫在看信,一怔,连忙问:“佩佩送来的?”   “是啊。”   斯卡利杰笑着点头,不动声色,将圣·乔治的信拿下来,收进抽屉里,“说她在王城吃的好睡的好,让我们放心,主要是想让你放心。”   “你少来。”   凯瑟琳瞪了他一眼,显然不信,“骗谁呢,你家女儿现在的心思,早就不在那些吃吃喝喝上了,变得跟你一样,整天操心着那些...唉。”   她说着,叹了口气。   “上次的信写那么长,没几句提到家里的,一个女孩子,卯着劲儿想要促成两国联军...你们啊,现在倒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都不和我讲了,整天变着法子忽悠我,连帕西法尔也是,都在想些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不是怕累着你嘛...”   见凯瑟琳一上来就埋怨,斯卡利杰赶忙放下信,起身过去,揽着肩膀就开始安慰:“主要不还没出什么大事么,庶务琐事的,哪敢劳烦我们帝国皇后陛下!皇后陛下每天处理城中内政,已经够辛苦的了...”   “去去去。”   凯瑟琳不吃这一套,推开丈夫,不耐烦的道,“你还盼着出什么大事啊,什么事都没有,这样最好...”   “我来是提醒你,拉法叶率领的一万六千猎鹰军,两个小时前就已经扎营城外,带着南边好几个将领,现在都等谒见你这位皇帝呢...”   凯瑟琳离开后,斯卡利杰走向窗边,一改先前轻松的脸色,眼神威严肃穆,望向才刚刚入夜不久,就已经灰暗不见边际,没有半点星光的夜空,自言自语道,“回来了,回来的正好啊。”   “再不回来,这天就该要黑尽了...”   ............   公历1190年,2月19日清晨,少女与剑士背上行李,在伊森贝尔之王的悄然目送下,启程向西,五日,抵达圣城边境。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灰烬死城(一)   时至正午,天还是灰色的。   凛冽的北风刮着漫天灰烬,在枯朽焦黄的山岭原野之间呼啸,数不清有多少凋零的树,在风中被压断多少枝条。   不知名的山岭上,犹有人影在动,一高两矮,随着视野的拉近,他们爬上了荒凉的高岭,而远方,已经隐约能看到,那破碎的、冲天而起的光束,还有在那光束之中,影影绰绰的巨大金色城堡。   圣城阿贝多利亚。   历史记载上的首座城市,人类文明的发源地,曾经无数人心中的朝圣之邦,黄金之城,到如今放眼望去,似乎只剩下破败,灰暗,毫无生气,好像一座充斥着腐朽与衰亡的死城。   那情景的的确确,超出了我和卡洛斯,也超出王城咨议会,山特尔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虽说来时路上,看到那些逃亡流民的表情,心里其实就已经有准备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的...”   难以想象。   看到这片已经成为废土的地方,我脑袋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当初寒冬城外,被「暴食深渊」毁掉的千里赤地。   竟是差不多的凄凉,荒寂,一眼望不到尽头。_   “...城毁了。”   “看不到活人的气息啊。”~   “要上前吗?”   “废话。”~   说话间,我已经率先踏出月步,身影「呼」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数百米外的半空,身后雷声轰鸣,卡洛斯紧随其后跟了上来,我回头看一眼,顿时又加快速度,不多时,落在城外越两公里的高坡,等了几秒,卡洛斯身裹雷光,闪至身旁。   “太慢了。”我说道。/   “这话说两次就够了啊。”男人耸耸肩膀,“我不是小孩子,没你那么旺盛的精力。”   “哼,借口。”_   这一路上,也没见哪次你能快过我啊。   随口闲扯两句,疏解一下彼此的情绪,我随即抬头眺望,只见那浩然的圣城已经近在前方,史诗般的建筑,雄伟的城墙,就算被雾气一样的金色光芒所笼罩,虚幻的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却仍然能看出这座巍然之城,被称作人类最伟大的圣城,所展现出的宏伟气魄。`   哪怕那气魄只是些许轮廓,哪怕那些城墙,建筑,已经被摧毁的不成样子。   到了这边,越是靠近圣城的位置,脚下的土地就越是发灰,甚至出现黑褐的颜色,土质松软,草木皆数枯萎,除了一个个焦黑的大坑、零散的武器,旗帜,衣布,战争的痕迹,死状各异的惨烈尸首,入目所及,别说是活着的人,连个虫子也没有。/   天空中灰烬不断飘落,像是下雪一样,我伸出手,接下一片落灰,看它在掌心静止片刻,旋即又被风吹走。   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腐臭。   “喂,你看——”   蓦然间,卡洛斯伸手一指。   我目光随之望去,见西面远一些的位置,冲天的光雾之间,本来应该把圣城裹的密不透风的光幕上,赫然有一道高数十米,巨大无比的裂缝。   而那道裂缝之中,稀薄流转的金光里,隐隐约约,有黑色的死气悠悠飘荡着,从城里徐徐渗出城外,千丝万缕的黑烟,或侵入土地,又或者,缓缓消失在高空远处。   “是深渊。”   我眼神立刻一凝,卡洛斯脸色也变得逐渐凝重,心底,在此刻都冒出了「果然如此」的念头。   “母神...”   “突破了封印吗?”卡洛斯问道,紧接着自己摇头否认,“不,应该不是,看着不太像,但某种程度上,封印肯定是泄露或者松动,没跑了。”   “情况不太妙啊...”   何止不太妙,那是相当糟糕了。   “这些人是——”   我眉头紧蹙,从高坡一跃而下,土坡的下方,歪七竖八地躺着三具尸体,都是年轻男人,其中有两具被火烧焦,面目全非,有一具被人用剑斩成两截,内脏肠子流了一地,血早就干涸,与土地近乎融为一色。   尸体的上半身斜靠在土坡上,衣服是深色亚麻布袍,胸口处有个利爪徽章——虽然不是被火烧死,他的面部也同样难以辨认,已经高度腐烂了。   “这是地下监牢的人。”   卡洛斯从一旁跟着跃下,只看了尸体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利爪徒。”我点点头,四下张望一番,“这一片死了不少,看上去都是利爪徒。”   “还有教徒。”   「轰嗞」一声,卡洛斯化身雷电,转瞬间掠出二十余米,站上另一片较矮的土坡,抬手遮挡飞灰,视线望向远处。   “...东边,看起来是一场很激烈的战斗,死的比这里要多,这些人像是绕着圣城,整整打了一圈的样子。”   “就没有活的了吗?”我问。   “就算有,谁还会继续呆在这里等死呢...”   “...也是。”   嘣——   脚步陡转,黑灰四溅,我蓦然闪至卡洛斯的旁边,突如其来,将正在四处张望的男人,惊地猛一个哆嗦。   “喂!小点声,吓唬谁啊你...”   “让开。”   没理会卡洛斯的抱怨,我推了他一把,陡然间抬高右手,“嘣!嘣!嘣!”三声巨响,显眼的冰弹拖着白雾霜气迅速升空,卡洛斯冷得又是一个哆嗦,眼睛一瞪:“喂喂喂,你做什么?越说越来劲是吧...”   我面无表情:“找一下我的猎犬。”   “猎...什么玩意儿?”   “我找剑鬼。”   “安娜西丽丝?”卡洛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没好气的道,“你找她就找她吧,非得搞这么大动静?”   “山羊奶酪不敢过来,这是最快的办法,她只要看到这个冰弹,就知道是我来了。”   “这和你专程跑到我耳朵边上搞冰爆,有关系吗?”   “...可能,有那么一点?”   “放屁,你就是故意的吧。”   “对哦,又怎样嘛。”   “......”   咻——   蓦然间,城南远方的荒地处,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鸣,一枚璀璨的金色亮光缓缓升空,我和卡洛斯听到动静,迅速转头,就见那光亮接着上升几秒,「砰」地一声,在漫天飘落的风灰里,陡然炸开了。   “咦?”卡洛斯顿了顿,惊讶道,“居然真的有人回应。”   但那肯定不会是剑鬼...   “神迹,玛法之光。”我沉声道,“是教会的人,小心了。”   “用得着你提醒...”   卡洛斯说着,已经化身雷电,先行而去,激烈的动静让我差点吃了一嘴巴灰,赶忙踏出月步紧随其后,两秒钟不到就追赶持平,狂风中朝他怒喊道:“卡洛斯,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哦,又怎样啊。”呼啸之中,传来轻描淡写,似曾相识的话语。   “你给我记着!!”   拌嘴的同时,便以更快的速度,绕圣城向南掠走,虽然对卡洛斯说了记着,心下的情绪,却并不会受此影响而产生任何波动,无论是我还是卡洛斯,此刻都显得十分冷静。   途中,那光亮又升起了一次,而我们却开始放慢速度,到目的地周围停下来,分散开,先确认了周边没有埋伏,又等待观察许久,直至断定没有危险后,才继续开始接近。   很快,我们在一片腐烂发臭的泥洼地里,发现了倚石而坐,穿着圣诗班的衣服,似乎已身受重伤的人影。   那人影垂着头,很艰难的喘息着,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这才勉强抬起头,看过来了。   而后我发现,那居然是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拉米尔...” 第一百四十章 灰灭死城(二)   “希…尔…小姐…”   他在呼唤我,嗓音嘶哑,像是喉咙被火烧焦了,实际上他看起来的确像是被烧焦了,半边身子焦黑干枯,躺靠在泥洼里几乎不能动,褴褛的衣衫下,全是腐烂狰狞的伤口。   只是一眼,我便清楚那并非是烧伤,而是被深渊侵蚀的痕迹。   他快要死了。   谁也无力回天,从那副样子就能看得出来,拉米尔的意识已经陷入弥留了。   “…认识?”   卡洛斯指着他,问道,我点点头,“拉米尔,圣诗班声一部,声部长。”   “希尔…”   男人还在叫着我,尽管看过来时眼神涣散,或许都没能注意到卡洛斯的存在,但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我是谁,“快…阻止…”   “怎么回事。”我走到他的脚边,低头看着他,说道,“我以为你到圣城就改主意了呢,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而后,才蓦然意识到拉米尔刚才说了什么。_   …阻止?   阻止什么——~   脑袋里念头一闪,疑问正要脱口而出,就听他继续说:“那东西…在…进化着…”   “母神…”~   “地下…监牢…”   “阻止…它…”/   “阻…”   拉米尔浑浊通红的双眼骤然睁大,嘴巴大张着,一股黑烟自滚动的喉咙中涌出,卡洛斯见状匆忙后撤,我则上前一步,用身体将他原先所站立的位置挡住。_   视线里,拉米尔浑身一阵抽搐,陡然化作飘飞的灰烬,弥散在空气当中,唯独一缕青白色的光烟,在绕着我头顶盘旋几圈,仿佛短暂的犹豫过后,飞速掠向圣城,消失在漫天升起金光当中。   “……”`   我和卡洛斯对视着,沉默着,此刻已然不用再说,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猜测被印证后的那种忧心与浓重。   随后,不约而同,抬头又望向圣城。/   那笼罩着城市的圣光幕墙之上,巨大无比的裂缝中,不断有黑色的烟气蒸腾涌出,金流与扭曲的黑烟,黑烟里偶尔闪出的白光交织相应,远远望去,竟是如此诡异而又绮丽,前所未见的场景。   “他是从圣城里跑出来的。”卡洛斯蓦然说道,“很明显,是在逃离着什么,但失败了。”   “拉米尔进过圣城。”我说,“而且,他刚才似乎说了母神,你也听到了吧,卡斯特朗姆。”   “啊。”卡洛斯回答道,“听的很清楚。”   他旋即深深吸气,吐气,手搭在腰间的剑柄,将长剑拔出一小截,低头看一眼剑锋,又合上了。   “怎么说?”   男人转头看我,脸上挂着懒散的笑容,“进去看一眼?”   “我去吧。”我摇摇头,“你在城外等着,有事接应我。”   “怎么?”   卡洛斯眉头一挑,说话间,将束在脑后的半长灰发解开,再重新扎好,“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连最初带着你的人生导师,你都有些瞧不上了?”   “人生导师??”   听到男人大言不惭的话,我的脸顿时拧巴起来,“人生导师是指,教导我莫尔姆香肠到底怎么吃吗?”   该死,因为一直记着这个仇,话就脱口而出了。   真丢脸…   我随后努力装作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感觉到脸上微热,于是轻咳两声,故意不去看卡洛斯的表情,“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非要跟着,那我也没办法不是?”   “啧啧。”   卡洛斯咂了咂舌,似乎对我的话颇为不爽,“你还记得我的称号吗。”   “银色闪光?”   我皱眉问,感觉卡洛斯好像也没意识到,刚才我话里的歧义——不对,他肯定意识到了,但表现像是没意识到,肯定是等着什么时候再嬉耍我——经过维姬后来的旁侧敲击,我现在已经完全摸清楚,这男人到底算是哪路货色了。   “不对。”   胡思乱想间,就见卡洛斯对我摆摆手指,“我说的是另一个。”   另一个?   啊…   “深渊漫步者?”   “宾果!”   男人打了个响指,望着我有些得意,“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叫这个吗?”   对啊,为什么呢?   “因为死烟的速度,从来不可能抓得到我,无论是当初,又或者现在的你,还是圣城里被称作母神的那个东西,你们都不可能。”   “......”   他自信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找揍。   但说实话,真揍起来,动真格的那种,我还真不能确定,单论速度,自己到底能不能追上他——想到于此,我倒是有些放心了。   反正就算真危险,我还有白树的枝条可以用,还能把卡洛斯收进巨龙之乡当中——虽然从没试过,不知道除我和大白以外的活物到底行不行,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嘛,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   轰滋——   雷光一闪,风声狂鸣,半分钟不到的时间,我和卡洛斯绕城半周,来到了巨大裂缝最近处的高坡。   从这里看,那裂缝比想象中要大的多,差不多十几米宽,百米的高度,横在炫丽耀眼的灿金色光幕,像是被剑砍出来,一道很显眼的豁口,透过不断涌出的稀薄烟雾,已经很清楚能看到圣城内部,一片破败狼藉的情景。   “这边,人死的更多了…”   卡洛斯看了那裂缝片刻,又望了望裂缝下方,城外的焦土上,差不多一公里范围内,横七竖八很多的尸体,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圣天使堡,城堡似乎也被摧毁殆尽,没有一丝生息了。   “他们像是想要冲进去…”我说,“但也不有不少想逃离的,教士,凶爪徒…还有教宗骑士,他们都是。”   “只可惜,全都死在这里了。而且不是因为深渊,被深渊杀死不会留下这么多的尸体,他们是死于内讧,死于乱战和偷袭。”   卡洛斯道,视线又转回裂缝,紧紧盯着,“飘出来的死烟,并没我想象中那么浓厚,这也说明城里还不到烟雾弥漫,半点间隙都没有的程度,很容易就能进去。”   “我先来吧?”   他说着,像是在问我,然而根本不等我回话,人就已经在暴起的电弧中消失了,一缕湛蓝扭曲的雷光,以人类肉眼完全跟不上的速度,「劈里啪啦」,一眨眼就已经避开缭绕的烟雾,窜进了裂缝的内部。   “好快。”我不禁感叹,“闪电侠哦…”   下一刻月步迸发,身体化作数道残影,对迎面而来的死烟不闪不避,卷着烟雾跃进裂缝,眼前画面闪烁模糊几次,再清晰时,残败的圣城,无数被破坏殆尽的建筑,那些残垣断壁,就已经在我脚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灰灭死城(三)   ——卡洛斯呢?   目光随着想法而动,开始在下方寻找拿到写过闪电的身影,然而视野所及,到处都是坍塌的墙壁,被摧毁的房屋,破败满是战斗伤痕的街道,零散的尸首,乍眼一看,竟是比城外的场景更加惨烈悲壮。   这是——   “厚礼蟹...”   这显然是一场暴虐的,旷日持久的鏖战。   视野所见,在那些建筑房屋之间,有些破坏的痕迹像是很早,至少一两个月前造成的感觉,部分燃烧到一半的屋舍,都已经被漫天飘飞、下雪般的灰尘所遮盖。   而有一些,则是新的,像是近些天才形成的毁坏,其中放眼望去,几个巨大醒目的陨石坑最为显眼,分布在城北偏西的方向,半径百余米,十数米深的圆形大坑,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毁了那边的好几条街,将看似繁华的楼屋尽数摧毁。   那些巨坑的中心位置,偏偏有一座白金相间的高塔,是唯一屹立未倒的建筑,塔后延申出一座长长的天桥,桥体凌驾于所有楼屋之上,桥深处隐匿在深灰的浓雾里,不知通往何方。   另一端,在圣城中部偏南的方向,几乎于高塔对立的位置,一眼望过去,像是城中最为整洁、繁盛的一片区域,然而此时也已经破败无比,看不到一丝生气。   那其中耸立着一座非常醒目,金灿灿的巨大建筑,看样子像是教堂,教堂前坐落着更加巨大的广场,广场上亦有着交战的痕迹,并且因为空旷而显得尤为醒目。   城东,与教堂相隔不算太远,几片倒塌的废墟里,显露出一些体型庞大,然而已经部分散架,像是什么东西的骸骨,白森森的骨茬,弯曲的肋骨,从乱石堆里伸出,模样狰狞可怖。_   更远一些的地方,就连城墙也塌了一大片,不像是从外部被人攻破,而是内部直接轰碎的,被炸飞的金黄色的石砖堆积墙外,隐入圣光之中。   整个破坏的痕迹,仿佛是由那高塔后方,天桥的深处出发,汹涌的能量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轰倒那巨大的骸骨,轰碎塔下成片的建筑,最后从城墙轰出,消散在光幕,将毁灭的鸿沟,深深烙在了这座城中。~   西面,那生生被截断成好几截的墙体上,远远的,只留下几面旗帜孤零零的飘荡,不见半个活人影。   头顶,黑烟般的云层翻涌滚动。~   金色的圣光自云层中穿透而出,映射地整座城都是死寂却斑辉,古怪到说不出的氛围,根本就没有想象中可能会遭遇的伏击,突袭,然而或许又比这些更危险也说不定。   ——末日。/   这是城中一幕幕的场景,通过双眼在短时间内反馈回我的脑海里时,所冒出来的第一个词汇,活着念头。   该死的,人呢…_   为什么这么大的城里,看起来却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这不可能...`   我有些说不出话,真的是被惊到了,完全出乎所料,哪怕事态发展的再严重,也根本没想过会变成这样的情景。   安吉尔呢?/   圣·乔治呢?   剑圣莱恩,玛吉潘妮,塔·拉夏,剑鬼,沙尔曼,罗马尼医生,那两个枢机主教,圣诗班,信仰团,城里的神权贵族,那么多的神职者,还有利爪徒,教宗骑士,猫头鹰——随便谁也好,人呢?!   都死到哪去了???   极度的困惑之间,我甚至没留意自己大约落在了什么地方,反正哪里都是差不多的残垣断壁,就这样站在一片废墟里,眼光带着些许茫然,拍拍衣服举目眺望。   许久,见南面忽然雷光闪动,光芒掠去同样的废墟之中,视线晃了晃,这才回神,想起卡洛斯先我一步入城,不出意外的话,落脚应该也就在附近了。   于是踏起月步靠近过去,正待搜寻之际,蓦然听到呼唤声:“喂,这里。”   循声望去,一身轻银甲,发缕束在脑后的卡洛斯,立在一座倒塌的高楼墙上,右手搭在剑柄,低头皱眉,在看羊皮卷轴地图。   我在他旁边落下,此时仍觉得有些惶惶然,强压下满心的不安,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将脑袋凑了过去,与他一起看。   这份圣城的地图来自维姬,我猜她是从圣·乔治那里弄来的,与市面上流通的一般地图不同,上面标记着几个教会最重要的地标建筑,及其内部结构。   那些地标诸如圣殿教堂,是谁都知道在哪里的,还有一般不对外公开公布,地下监牢的分布和入口。   以及教会存放神之遗物的「仓库」。   本来标记的很清楚的地图,卡洛斯这时却看得眉头紧皱,踌躇对照着,偶尔抬起眼帘,看看远方破败不堪的城景,脸皱的更难看了。   那地图上面标记的城区,道路,一切可以用来作为参考物的建筑,有很多——至少一大半——已经在破坏中变得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哪是哪。   于是看了一会儿,便将目光从地图上挪开,问卡洛斯:“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不。”卡洛斯摇了摇头,回答道,依然在盯着地图看,“圣城我来过不少次了,圣城废墟倒是第一次。”   言语虽颇具调侃,但却听得出沉重的情绪。   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将哪地图合上,揣进胸甲,“方向勉强能辨认,你看到北边那座高塔了吗?”   男人说着,伸手开始为我指明方向,那座塔我当然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但之前似乎没听过有谁提起,于是问他:“那是什么。”   “那是神赐塔,基本上...嗯,就是高级洗礼仪式用的,历任教宗也从那里选出。”   卡洛斯也没多说,随即又是一指,“以那座塔为标识,刚才下来的时候,能看到东边废墟里,那些巨大的龙骨吧?那是圣城展馆,原本除了龙骨,还有些别的有趣的东西,不过现在嘛,看起来毁的差不多了。”   “而展馆以南,城南边,往那边看,对,那片最繁华的地方,其中有个最显眼的建筑,你飞高点就能注意到,金灿灿的大穹顶,那个就是圣殿教堂。”   那个是圣殿教堂?   我以为圣殿教堂在天桥后面呢。   “地下监牢呢?”察觉到卡洛斯没提及最重要的点,我于是又问,“我记得地图上标识的地下监牢入口,有三个。”   “这就是我看半天地图的原因。”   卡洛斯耸耸肩膀,“三个地下监牢入口,两个在神赐塔附近,东边一个,西南一个,我刚才照着地图位置对照半天,确认了位置都在被摧毁最严重的废墟里,要找到,恐怕很难了。”   被摧毁最严重的...说的应该就是那道鸿沟所波及的范围吧?   从天桥后方一路毁到城墙,以那种程度的破坏力,入口怕是早就深埋了,想找到不得挖地三尺...行了,暂时不用再考虑了。   “那第三个呢?”   “第三个倒是离我们很近,周围毁坏的也不严重,运气好的话,我们兴许还有机会进去,瞅上一眼情况。”   卡洛斯说道,朝那片最繁华的区域努努嘴,“喏,就在圣殿教堂的后方。”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灰灭死城(四)   “要先去看看吗?”   卡洛斯转头询问,“我们这样大摇大摆进来,却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城市街道又被毁成这个样子,看来圣殿教堂也好,理事会也罢,有能力活着逃出去的,多少我不清楚,但留下来还活着的,大概是没几个了。”   “情况现在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整座城看似死寂无声,谁知道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藏着。你抬头看看上空,那些死烟就像乌云一样,看起来根本就不会消散,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瓦伦之难的时候都没有。”   他说着,顿了顿,“小希尔,你能做得到吗?”   “你是指,一次性放出这么庞大的死烟量,然后维持着不让烟气消散?”   我抬头看着天空,问他,心里估摸着算了一下,然后发现这个问题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因为没试过,但感觉应该能行。   只是能维持多久,要试试才清楚——接连维持好些天是不可能的,我会累,会觉得乏味,枯燥,然后跑去做别的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我摇摇头:“很难。”   “那么我们目前面临的,就可能是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以外的东西了。”   卡洛斯果断下结论,“从外面那个圣诗班口中,母神正在复苏的事情几乎可以确定,这次只有我们两个来,这个决定实在是有些仓促了。我认为现在最明智的选择,是毫不犹豫,果断退走,先把圣城毁灭的消息传回去,其他的过后再做定夺。”   “然而这么做可能会造成的事态延误,其后果不用我多说,倘若我们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什么也没搞清楚,只凭两张嘴,怕是没办法让多少人信服,等于白跑一趟不说,到时候不仅维多利亚那女人更难做,你父亲,山特尔堡那边想要动真格的,也没那么容易了。”_   “所以,我们现在是两难的抉择,到底是退是进,退的话后果难以预测,可要是进,风险我们自己担着。小希尔,现在你才是对局面了解最清楚的人,怎么办,你来决定。”   我来决定?~   我来决定的话,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那就——”~   然而刚一张嘴,话又被卡洛斯打断,“别提什么你留下让我回去送消息这种啊,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的。”   他这话说的平淡,眼中的认真我看得清清楚楚。/   “......”   可真会堵人嘴啊。_   一个眼神,马上就明白我在想什么了。   “好,那就走吧。”`   我点点头,果断转身向东走,“去圣殿教堂,至少先找到一个活着的,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背对着男人时,嘴角忍不住勾勒出的笑容,或许是连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我不信这么大个城,一个活的都没有了...   ............   然而这一路上,竟是真的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被摧毁的建筑,被碾碎的道路,倒塌的殿墙穹顶横在破裂的街上,被压死的城们流出半截身体,无力的手伸向前方,到处都是像这样惨死,腐烂的尸体。   他们穿着平民的衣裳,已经死很久了,内脏干瘪发黑,被灰烬掩埋过半,流出的血早已凝固在黄砖废墟里,有些是意外死去,但更多的,看起来却是在逃跑,挣扎之中被人杀死,有些没有被彻底摧毁的民房里,我和卡洛斯也进去看了一番,房屋里一般都被翻的稀巴烂,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食物,银币,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边走边看,前进的很是小心,谨慎的四处查探着,然而能找到的,只有越来越多的尸体,其中多数都是圣城城民,但走一走,也能看到一些横尸街头的士兵。   那些士兵都穿着黄金色繁琐的重甲,披黄斗篷,带着夸张的桶盔,卡洛斯对我说,这些是城里的教徒重甲兵,作用类似王城的仲裁处,维护圣城治安,数量不多,总营设在圣殿教堂更南的地方。   我们远远的看了看,那一片区域,基本上已经被毁成一片残败黄土,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   那之后,我们收起了小心和谨慎,不再尝试遮掩行踪,反而又冒险放了两次冰弹,试图能引起注意——哪怕是圣殿教堂,圣·乔治,又或者安吉尔的注意,谁都可以,然而,谁也没有回应。   我和卡洛斯愈发的沉默,从最开始于心不忍的感叹,到后来临近圣殿教堂时,不论是我还是他,我们都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偶尔抬起头,再望向上空的时候,就觉得如黑云般翻涌的死烟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紧盯着我的眼睛。   终于,华丽的殿堂近在眼前了。   风声急啸,雷电轰鸣,飞掠过下方像是被神迹轰出大洞的宅邸,硕大的圣殿广场随即出现,空旷的场地仍旧充斥着战斗的痕迹,这些痕迹不像是最近的,焦土鸿沟都已经积满灰烬,至少是半个月,不,一个月以前造成的。   但似乎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新痕迹。   “唔,真臭...”   我和卡洛斯掠至广场中央站定,卡洛斯看了一眼旁边倒塌的巨石像,随即将目光聚焦远处,在偏南一些的方向,能看到一大堆黑色的,密密麻麻的东西,堆积在广场上,已经比原本的石像,堆得看上去还要高。   空气中,充满恶臭的味道。   “那是什么?”   “小心靠近。”   绕过石像,迈着试探的步伐,等稍微走的近一些,才看清那些黑压压的东西竟在蠕动,下方隐隐有褐色血迹,干涸在广场上,我脑袋里马上冒出念头——尸堆,那是苍蝇!   嗡嗡嗡嗡嗡——   下一刻,那些苍蝇轰地飞起来了,被惊动的虫群密密麻麻,冲向高空再散开,黑压压的像乌云,有很多朝着我和卡洛斯飞来,我心中「咯噔」一下,下一刻在前方立起冰墙,「轰」一声巨响,于此同时,余光里雷弧窜动,卡洛斯竟是直接一闪,躲回石像背后去了。   嗡嗡嗡嗡!   蝇群擦着周边飞过,很多都被冷气冻硬跌落,等了许久,它们才散去了,我回过头,看到卡洛斯慢悠悠的,从石像背后走出,对我耸耸肩膀,我还了他一记白眼。   “想不到啊,从进城到现在,终于看到活的东西了,然而竟是一群苍蝇...”   没理会卡洛斯的感慨,我径自绕出冰墙,这时才看清楚,那是一堆腐烂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尸堆。   卡洛斯重新走到我身旁,头顶仍还有不少苍蝇在飞着,我们强忍住恶心,来到尸堆附近,隔着二十多米,就不再想继续靠近了,味道实在难以忍受,很多尸体都已经接近白骨,骨头烂布上连着腐坏的血肉,目测至少好几百人的尸首。   “真惨...”   沉默许久,卡洛斯轻轻说道,“全是神职者啊。”   而我这时也看清楚了,那些尸体里大多数——几乎是全部——身上穿的,依稀能辨认出来的,都是神职者的袍子。   “信仰团吗?”   “不清楚。”我摇摇头,“死太久了,圣·乔治进城之前的事情。”   “内讧...”   卡洛斯捏着鼻子分析道,“看上去没等圣·乔治进来,城里就已经陷入了很严重的内乱,神职者们在自相残杀,你看这边...这些痕迹,都像是神迹所造成的,圣枪,还有妮菲洛达白翼...一眼就看得出来。”   “......”   我不太想说话,心里总感觉沉甸甸的,糟糕的预感越来越重。   安吉尔...   你到底在做什么...   又或者,做了什么呢。   脚步开始后退,同时抬起头,望向广场尽头的那座大教堂——华丽,奢靡,充满着腐败的气味——那不像是教堂,更像是一座金色的宫殿,我在这个世界已经看到过不少宫殿,王城的,还有寒冬之城的,甚至是切利尔斯城的富丽堂皇的皇宫,那些让我在第一次看到时无不心生赞叹的建筑,没有一座能与眼前像是由黄金打造的宫殿,相媲美的。   圣殿教堂。   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时不时总冒出来,谁都在说,但却从未亲身到过,亲眼见过的地方。   如今,它呈现在我的眼前了。   宏伟,壮观,人类史上的奇迹,尽管充满伤痕,但与先前所见到的比起来,还没有到被摧毁的程度,它只是显得寂寥,显得...空无一物。   广场上是,宫殿里亦是,一眼望过去,悄无声息,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   我有些发呆。   “喂,小希尔。”   等回过神来,听到卡洛斯的呼唤,我循声望去,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广场道路边的灯柱上了,站在灯顶,一手指向圣殿教堂的大门前,对我说道,“你看那边的尸体。”   教堂硕大的对开拱门前,是宽敞陡峭的砌石阶梯,阶梯上与阶梯周围,零零散散还倒着一些尸体,大概十几二十几具,和广场上堆积的尸体不同,能堆起来说明那时还有人收拾战场,阶梯上的却已经没人收了。   不仅如此,那些尸体远远看去,身上的积灰并不算多,很明显是后来——或着近些天里——在战斗中被杀死的。   我和卡洛斯彼此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小心点。”   他随即跃下灯柱,和我一起谨慎靠近,等走到阶梯下最近的那具尸体,我蹲下身开始查看,卡洛斯则继续向前,我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具教士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死亡时间大概七天以上,但绝不超过半个月。   想一想,差不多正好是圣·乔治他们进城的时间。   抬起头再观望,不远处的另一具男尸,穿着价值不菲的盔甲,胸口被洞穿了,看不出年纪,但披在背后的,很明显是教宗骑士斗篷。   “咦?”   起身之后,听到卡洛斯在前方说:“等等,我认识这家伙。”   嗯?   他已经上到阶梯半腰,正蹲着查看那边的一具尸体,我马上走过去,见卡洛斯用剑鞘将尸体翻过身,盯着他腐烂的脸看了一会儿,确定的说道:“疯狗缪斯,1178年在圣城被册封为教宗骑士,我见过他,他是群星会的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圣殿教堂   “这你也认得出来?”   我看着那张腐坏狰狞的脸,眉头紧蹙。   疯狗?什么鬼,没听过的名字,但群星会是玛吉潘妮的门徒组织,这些人怎么会死在这里,难道玛吉潘妮来过?   还是说,是圣·乔治?   “缪斯性情暴躁,以前和莉亚有过摩擦,两人打过一架,我记得他这身盔甲。”   卡洛斯继续说着,起身又望向其余尸体,阶梯上零散死去的人也不少,有些石阶被破坏的很明显,伤痕纵横交错。   男人看了一会儿,接着道:“死在这里的教士,看起来并不像是信仰团的,有些甚至都没穿正规教袍,是圣乔治身边的亲信可能性更大一些,他们在这里打了一场,很乱,有人攻进教堂去了。”   他环顾着四周,顿了顿,目光旋即投向大门,“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战斗,我有这种预感...”   卡洛斯说着,「锵」地一声,利剑出鞘,剑锋雷光微闪,紧紧缠握在右手。   目光所及,在脚下石阶通往的方向尽头,金碧辉煌的圣殿教堂,高达五六米的巨大双开拱门半敞着,露出内部幽邃昏暗,无光的大厅,在大厅的墙壁、彩窗上,隐约能看到更多干涸的血迹,腐臭的味道自里面飘出,浓烈刺鼻,让人不禁闭住呼吸,心弦悄然绷起。   “...你退后,让我走前面。”_   我对卡洛斯摆摆手,语气不容争辩,率先踏步向前走去,而男人也明白我的想法,耸耸肩,对我做出请的手势,随即目光微凝,提剑跟了上来。   到门口,脚步没有停留,踩着脚下暗红的血迹,跨过倒靠在门旁,身体被烧焦一半的女尸,大步踏入教堂里。~   视线顿时一暗。   头顶,光从彩窗、从更高的穹顶天窗洒下来,将昏暗但却宽敞无比的教堂前厅,四周浮光跃金的大理石柱,墙壁上美轮美奂的浮雕壁画,照射地愈发金碧辉映,举目望去时,竟然觉得有些刺人眼睛。~   那些镶嵌在石柱的珠宝,摆设在各处的金饰,艺术品般的设计风格,让我不禁呆在原地片刻,一瞬间,甚至有些忘了自己之所以会站在这里的理由,心里除去赞叹这个世界最顶尖的建筑造诣,也就只剩下一个想法了:   这栋教堂当初在建立时,究竟掏空了多少人的钱财,挖空多少人的心思,又到底耗尽多少人的生命,而为的,或许仅仅就只是那一小部分人的追求,追求人类所能享受的奢华极限,仅此而已。/   直到看见这些浮华石柱上的黑色血迹,红地毯上被高温烈火灼出的焦痕,看见倒在破碎的花岗岩地板上,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我才蓦然回过了神。   而后,闻见空气中腐败恶臭的味道。_   许是不通风的关系,那味道竟是比广场上还要浓烈。   我站在大厅中央,很显眼的位置,眉头紧蹙,等了一会儿,没人出来阻拦我,也没听到任何的动静。`   “咳,咳…”   刺鼻的味道呛地我轻声咳嗽,声音回荡在大厅内,经久不息,连我自己都有些被吓到。/   蓦然间,身后「啪嗒」一声,我猛然回头,见卡洛斯不知从哪里跳下来,收起长剑,对我摊一摊手,“很遗憾,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言下之意,他也没能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我于是眉头蹙得更紧。   卡洛斯随即走到我身边,同样被教堂内部的奢靡所吸引,脸色严肃,举目四处望着,“这地方...怕是随便拿一个东西出去,就能保三代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了吧...啧啧。”   “你之前没来过这里?”我侧目问他,心中感到诧异,“不应该吧。”   “只是没进来过。”   卡洛斯摇摇头,漫步走到旁边最近的大理石柱,伸手去摸嵌在上面的灯盏,毫无疑问,那灯盏是纯金做的。   “圣殿教堂可不像一般教区里那些公共教堂,这里是神圣教会权力的中枢,没有特殊理由的话,除了服务于这里的神职者,理事会、猫头鹰那些人,谁也不能轻易踏足。”   “教宗骑士也不能吗?”我也开始四处走动,想找找看有没有生还者存留的可能,亦或者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事的话,当然是可以的。”   “那你从没来过?”   “我对这里的事情,尤其是这里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从来不会有求于他们,理事会自然也懒得在我这种人身上花时间,所以嘛...啊。”   「哐啷」一声,卡洛斯将灯盏掰下来了,动静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惊得他肩膀一缩,慌忙又想把灯重新装好,然而捣鼓几下,似乎很难弄成,于是对着灯孔强行塞回,灯盏歪掉也不管了,转过头来看我,耸耸肩膀,眼神无辜,“它本来就有些松动,怪不得我。”   “......”   在开阔浮华的教堂前厅探寻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除了尸体就是血迹,还有不少打斗过的痕迹。这里和外面一样,有过一场很激烈的混战,死去的人里除了教宗骑士,还有主教级的人物。   从前厅来到中厅,立刻就注意到头顶二三十米高的天花板,被人开了个很大的洞,战斗似乎在这里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烧毁的壁画,扭曲的金雕,破碎的石像与散落的宝石,很多只一眼就知道很值钱,甚至没法用价值衡量的东西,都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了,有女子被造型怪异的白枪钉在墙壁高处浮雕上,血沿着雕纹流下,凝固后诡异凄美。   这里空间更大,有花园有耳室有长廊,有餐厅厨房,餐具都是金银制品,然而亦是散落满地,如同金灿灿的废品。   与外面的情况不同,圣殿教堂厨房的仓库里,堆满了几百近千袋粮食谷物,然而却早已经成了虫子的天堂,屠宰室悬挂的牛羊肉也都变得腐臭不堪,飞蝇到处都是,下方的酒窖里藏有满目琳琅的好酒,二十多名厨师、还有修女的尸体,尸体已经半白骨化,横七竖八全部躺靠在这里,周围摆满喝空的,喝到一半的酒瓶,大抵是在醉梦中安然死去。   卡洛斯随手从陈列柜拿走一瓶酒,打开喝了一口,嚷嚷说这里的酒几乎都是不可多得的名品藏品,真让它们烂在这里,简直就是暴敛天物。   说那么多,不就是为自己「偷酒喝」而找的借口。   “小希尔,你快过来这边看看——”   从厨房酒窖出来不久,又听到卡洛斯在中厅的一间耳室里呼唤我,空荡荡的回音响彻整个大厅,我随即走过去,一进耳室的门,便看到更多的尸体,趴在一桌桌腐烂的食物里,倒在成堆的美酒之中,乱七八糟的死去。   死在桌上的,死在墙边的,还有一丝不挂的男女搂在一起死去,与死在酒窖里的差不多,这些尸体大多也都半白骨化了,如此,臭味反而不像外面那样浓烈,然而想要分清男女,大抵只能通过耻骨和头发长短来辨别。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间歌剧厅,有舞台,舞台下摆着七八张长桌,桌上的珍馐美馔,到现在早已发黑变质,看不到其真面目了,只是从盘子的数量和大小,以及旁边配餐用的葡萄酒品种,从这些大概也能想象的出,当初的这里,究竟是怎样一副莺歌燕舞,醉生梦死的场景。   “他们在这里举办了一场狂欢宴会。”   卡洛斯指着舞台上死去的几人,那些人里大抵有男有女,身上片缕不着,想来再单薄的衣服,都不可能在一两月的时间里,自然腐坏的如此彻底,看那些有衣服的就知道了,唯一的解释,他们在死前搂搂抱抱,表演「节目」的时候,身上压根儿就没穿衣服。   “看上去,应该是圣殿教堂的神仆,或者圣诗班的人,只有这些最虔诚的信徒才会被送来这里,为圣殿教堂和理事会服务。”   “最后的晚餐...”   我呢喃道,从其中一张桌上拿起喝剩的酒瓶,放到鼻子前闻一闻,“嗅嗅...酒里应该投了毒药,这些人,是死于自杀。”   “那种事用眼睛看就知道了,你装模做样闻什么,闻得出来是哪种毒?”   “......”   我放下酒瓶,悻悻瞪了卡洛斯一眼。   “与厨房那些死掉的一样,他们喝下了坎特雷拉,一种教会早起流传下来的秘方诡毒。”男人对我解释道,“毒药无色无味,喝下后会引起急遽倦怠感,与酒精配合饮用,短时间可以给人带来极大的快感,直至他们在意识模糊中呼吸困难,发冷然后死亡。”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服气地问。   却见卡洛斯举起手中小瓶,示意般对我晃了晃,“你来时我已经查过了,这是在餐车上找到的,我揣了两瓶,那边还有不少没用完的,这东西可稀有着呢,黑市上一瓶的价格,够买一头最好的角马兽了。”   “...哦。”   我不想理他了,也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呆着,“最后的疯狂吧,这些人。在至少一两个月以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内乱,还是母神...   两者都有吧。   认为城绝对出不去了,与其每日惶惶等死,不如来一场痛快的,至少这么做,就不会再成为深渊的食粮——他们是这么认为的,且在死之前,大概就已经绝望透顶。   “以前我从未想过...”   出了耳室,回到中厅,卡洛斯望着这里的堂皇与死寂,蓦然叹息道:“假如有一个虔诚的信徒,我是说真正的虔诚,恪守教条,信奉至理,眼中真有民众,做实事的人物。倘若那样的人,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每日望着这些荣华富贵,珍馐美酒作陪,他还能保持初心不变么?”   “怕是终有一天,会被这些金灿灿的东西,晃瞎了眼吧。”   “......”   也许的确。   “走吧。”   确认了中厅也没有活人,卡洛斯对比了地图,发现厅后就有通往二层的路径,于是他便提议道:“我们上楼去看看。”   出了厅堂,沿盘旋的楼梯向上走,我在前,卡洛斯跟在背后,虽说心里基本都已经认定,二层恐怕也没有活着的,然而该谨慎还是得谨慎,倒不是在怕什么,只是冷不丁如果被偷袭一下,摔个屁股蹲什么的,挺丢人的,尤其是在卡洛斯面前。   楼梯的两边同样浮雕满墙,每一面墙都像是艺术品,有一些画像被挂在墙上,画像下方往往立着金灿灿的丰碑,多都是些是历史上著名的神职者,我只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倒是卡洛斯看的津津有味。   “神仆,神仆,甘愿为神与神的子民献出一切…噢,这可真是伟大,令人感动...”   “写这些丰碑词的人,理事会真该为他们加俸封赏...”   上了二层,这里的结构很复杂,然而与我们料想的一样,腐烂的尸体,发黑的血迹,倒插在墙上的兵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安静的让人心底发毛。   但这里有通往后厅,也就是大殿堂的路,要穿过一座拱桥才能抵达。   倒不是说从下面中厅走不过去,但那里只能到大殿堂的一层,二层作为圣殿教堂对于一般神职者设立的「禁地」,原先只有通过戒备极其森严,据说至少有两名教宗骑士把守的拱桥,才能进入,这是地图上所标示的唯一通行道。   而后厅的三层,即穹顶层,就是理事会的议会大厅。   我和卡洛斯照着地图来到拱桥,桥是露天的,几十米长,宏伟而宽敞,但却已经被炸断了,毁坏极其严重,惨不忍睹的尸体横在断桥尽头,桥下也有。   穿教袍的,披教宗骑士斗篷的,还有圣诗班的几个,全都死在这里了。   断桥自然不可能拦住我们两个,轻松跃过之后,再通过一道拱形石门,来到大殿堂的二层,这里的窗户少,光线便又暗了几分,幽幽大厅里,除了依旧难闻的气味,入眼所见,全是沿墙壁杵立的高大金人像。   那些人像通体金色,连底座都是金的,高至少在五米以上,姿态各异,有手持权杖,身穿长袍,威严耸立的,也有甲胄裹身,举着武器,振臂高呼的,我不愿去想它们是否真的由纯金打造,但这些人像有一个共同点,都带着教宗的冠冕。   毫无疑问,这是历任教宗的肖像。   这些雕像从殿堂入口一直延伸到尽头处,在那里隐约能看到一尊正对门庭,比其他更大的雕像,那也是唯一没有头戴冠冕,而是一身兜帽长袍打扮的雕像,双手捧在身前,掌心放着一小尊圣树像,与其说是教宗,其形象更像是先知者的角色。   我和卡洛斯走了殿堂,靠近后发现在「先知」的雕像前方,摆放着一座极其奢华的祭台,金色的台体上面全是颜色各异的宝石,祭台上放着被红布遮盖半边的圣体柜。   那似乎是个圣龛,旁边摆着两排供奉烛台,雕像的背后悬挂着教会十字,以及一副大壁画。   壁画的内容,是一群人在跪地朝拜,而朝拜的就是身着灰布长袍,兜帽遮住脸的人。   那人背生金光,手中同样捧着圣树像,形象犹如创世的神明,救赎者一般俯瞰的姿势,与面前金色的雕像,简直如出一辙。   卡洛斯俯下身,去看雕像的底座。   只见那上面清晰写着:人类历史的开创者,圣光伟路的领导者,神圣教会第一任教宗,帕特里克·杰拉·阿德利安·约翰一世。 第一百四十四章 议会大厅的人影   我想起了在学院时听到的那个故事。   那个名为帕特里克的青年,在绝境中遇到丰饶母神的故事,那也是人类社会起源的故事。   “这位就是那个开创者啊。”   卡洛斯抚摸着那些文字,随即又起身,抬头,仰望着雕像埋藏在兜帽之下的半张脸,许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小希尔...”   “嗯?”   发现什么?   我挑眉看他,卡洛斯环顾着四周,语气唏嘘,“这里明明是人类史上的第一座教堂,信仰的起源之地,可我们一路走过来,已经到这里了,有看到过哪怕一尊神像么。”   “......”我恍然。   是啊。   一尊神像都没有看到过。   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圣殿教堂,神圣教会的权力中心,信仰的根基所在,这里的神职者们供奉的却并非神明,亦或者神像,而是历任教宗——这不是讽刺,这是赤裸裸摆在眼前的真相。_   “他们其实什么都知道...”   卡洛斯呢喃着,光线昏暗,让我难以看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而老师他,也是清楚这些的...”~   我沉默不语。   气氛安静片刻,卡洛斯重新整理好情绪,“这上面就是圣殿教堂理事会了,小希尔,你猜我们会不会遇到一个活着的?”~   我摇了摇头。   有没有活的不清楚,我只知道,飘在空气中恶心的尸臭,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大殿堂二层很大,但除去一些装饰的东西,就只有这些教宗像,也因此显得特别空旷,于是沿殿堂尽头两侧盘旋而上,紧贴着弧形墙璧通往楼上的花岗岩阶梯,在进门时我就一眼看到了。   我和卡洛斯分别走一侧,很快上到三层,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隐约能看清楚我们来到的一个圆形场所,与楼梯相对的位置似乎仍有通道,通道很远的尽头隐隐发出金光,但首先吸引到我的,是场所中央摆放的另一尊圣树像。_   这并非先前第一任教宗像手里捧着的那个,看起来就是圣树像的本体,是教会用来洗礼,让信徒接受含有吉戴尔斯力量的圣水,洗礼自身获得信仰之力的东西。   我走上前,观察片刻,手触摸上去,发现这只是普通的雕塑,哪怕是由纯金打造,它也与圣树——就是世界树,或着白树的枝条——没有任何关系,圣树像里不蕴含神力,连遗骸都不是。`   “嗯?这是...”   蓦然间,我听到卡洛斯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火焰「轰轰轰」的亮起来了,从身后燃起的火光仿佛两条火焰长蛇,自两侧迅速窜向视野的前方,墙壁上悬吊的灯盏被接连点亮,暴漏出对面七八米宽的通道入口,紧接着连通道内也被点亮了,灯火一直延申到视野尽头,通道的最深处,两扇刻着复杂雕文的大门微微敞开着,仿佛在等待谁人的到来。   门内,金光如水迹般,隐隐在流动。   “什么东西?”   我倏然转头,对上卡洛斯愕然的眼神,他就站在墙壁旁,右手还按着一块下凹的石砖,似乎仍没反应过来。   “你动了什么?”   “我...以为这墙后面有东西来着?”   “......”   兀自警惕了一会儿,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整个殿堂三层依旧诡静,只是突然间亮起的灯火,一下子将这地方照的通亮,墙壁上原本没发现的血迹,倒在圣树像背后的尸首,远处更多的尸首,有死亡很久,尸体腐烂化脓,恶心的尸水流淌一地的,也有些虽然腐烂,但明显更新一些的尸首...   这些人死状各异,但毫无疑问,都是在混战里死去,甚至还能看到将剑同时刺向对方胸口,抱在一起同归于尽的,惨烈的景象,一瞬间在眼前突然暴露无疑,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法克!”   卡洛斯不禁爆出粗口,我随即和他对视一眼,心中在这一刻大抵已经了然,这里恐怕已经是内乱最后的战场,而这场无谓的争斗,终究是以玉石俱焚,没有胜者为收场了。   恐怕是这样。   “来都来了。”卡洛斯说着,右手轻搭在剑柄,声音不自觉放轻,“去看一眼吧,那门的背后,就是理事会议事大厅...”   他指了指门后的金光,“就算没人活着,那里也应该有东西。”   说的没错。   只是希望,那不是什么糟糕透顶的东西。   “小心。”   我们绕过尸体,一路前行,我听到卡洛斯在一旁深呼吸的声音,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平静,余光里,原本只是搭在剑柄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将剑柄紧紧握住了。   而我也下意识摸向腰间「龙爪」。   旋即意识到,似乎没那个必要。   维姬当年送我的这柄短剑,我虽然一直带在身上,但以我现在的力量而言,一般情况下根本用不着,而特殊情况——比如遇到连我也觉得棘手的敌人——那样的敌人未必会有,有的话,应该不能算作是「人」的范畴,那么「龙爪」就更加用不着了。   蓦然想起来,原本她送我这个,是以备我遇上异教徒,陷入没武器可用的尴尬境地,结果后来,格雷船长还是被烧坏了,然后托罪业女神的福,「进化」成了新的东西,龙爪倒是从始至终,更像是一种「时刻陪伴在身边」的感觉。   她大概是知道,当年送我那个奢华的蓝宝石项链,我肯定不会总戴着的,事实上,一次都没有戴过。   「龙爪」却是一直在陪着我。   甚至比格雷船长伴随在我身边的时刻,还要多一些,与其说是武器,更像是「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吧。   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想至于此,我还是将龙爪拔出来,然而胸前白光骤然一闪,把它收进龙乡里了。   接下来,可不能把它弄坏或者弄丢。   “搞什么?”   收回龙爪的动静,似乎把卡洛斯惊到了,浑身一颤,一脸诧异的望着我,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伸手指了指前方,示意继续走。   进了通道,逐渐的,没有太多可下脚的地方了——脚下不是尸体,就是尸体流出的腐臭汁液,踩上去滑腻腻的,非常搞人心态——但这时候,哪怕再怎么恶心,谁也没有心思,过分关注这些。   通道很宽敞,但由于没有窗户,空间显得更加密闭,脚步声很清晰的回荡在耳边,走着走着,卡洛斯身影蓦然一顿,抬脚踢了踢前方的尸体,“你看,这是一名猫头鹰。”   我于是低头看去,见那具早已高度腐烂的尸体,大概是个老人吧,头发花白,脸上带着造型古怪华丽,很浮夸的面具。   即便是已经被污秽侵染,面具精湛的做工依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工艺和之前在帝国时,维姬通过特殊渠道搞来给我的面具,风格很是相似。   “进攻方?防守方?圣·乔治那边的人吗?还是...”卡洛斯微微蹙眉,捂住鼻子,连他也有些忍受不了这里的气味了。   “死的不算太久,应该是圣·乔治带来的吧。”   “也不一定...”   “但总之两败俱伤的结局,应该没跑了。”卡洛斯跨过尸体,继续向前走,“我们不如来猜猜看,金光的背后,到底是谁在等着我们...”   “用不着猜,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通道不长,跟着火光直行,没有危险,畅通无阻,很快来到议事大厅的门口。   华丽的金色雕门半敞着,门内部被金色的流光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雾门!   脑袋里第一时间想到这个,我下意识就要用手触摸那光芒,然而胳膊刚抬起来,被卡洛斯眼疾手快拦住。   “喂喂喂,头这么铁吗?”   头铁这个词,大概还是他从我这里学来的。   “抱歉,DNA动了。”我说道。   “...啊?”   “不,没什么。”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罪障吗,但是又不太像,这光壁看起来不仅仅是挡在门口,整个议会大厅都被笼罩着,像是在保护着什么...还是在维持着什么?”   说着,转头看向卡洛斯,男人则耸耸肩膀,“你问我我问谁去...”   「锵」地一声,他将剑抽了出来,剑刃电弧一闪,试探性朝光幕刺了过去,剑尖碰到金流的那一刻,「嗡」一声轻吟,光流蓦然顿住,两秒钟后继续流淌,毫无反应。   “......”   卡洛斯随即双手握剑,弓步蓄力,看样子是打算直接砍上去了!   我赶忙将他推到身后,“还以为你有什么招呢,后边儿去,看我的...离远点啊。”   我盯着光幕,再一次抬起手。   指尖触及光幕,隐隐感受到一股推力,我深吸一口气,下一刻,死烟放出,黑色的雾气自指尖涌动,霎那间包裹了流动的金芒。   嗤嗤嗤嗤——   巨大的反应随之而来,黑雾与金流交织纠缠着,发出刺耳的声音,雾气以指尖向外扩散了几秒钟,随即便遭到金光的反扑,感受到压力的一瞬间,我眉头一蹙,愈发催动起混沌的力量。   死烟逐渐将光流蚕食,撕开一道缺口,然而想要破开光流进去,似乎还得再费点劲。   正当我如此想时,手上的压力骤然一松,那些光流自动向周围推开了,随即化作无数的光点,飞逝消散,我一愣,赶忙将开始变得暴躁的死烟收回体内,抬起头时,门后的场景已经映入眼帘。   椅子。   昏暗的议会室内,没有桌子,只有几张椅子,其他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我下意识地向前走去,几步,踏入门中。   紧接着,才看到正对着门口,那把位置最高的大靠椅上,最后几缕流散的金光正在散去,暗淡的光芒里,有道瘦骨嶙峋的人影,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吼声   那把看起来由纯金打造的大靠椅,自房间尽头的高台之上,孤零零的立着。   光透过后墙繁丽的彩窗,照映出其扶手的磨损,皮革的老旧,一如那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人影,伛偻,枯瘦,动作迟缓,颤巍巍的,孱弱到仿佛一推就会倒下的程度。   然而当他站起来时,耀眼的圣光伴绕在身,光芒金辉刺目,倏地绽放四周!   那一刻的人影,仿佛骤然带上了强烈的吸光性,一霎那间,就让室内燃烧的明火黯然失色,而笼罩在金光里,那朦胧的身影,也因此显得傲岸,显得强大,危险,仅仅只是站起来而已,却能在顷刻之间,带给我强烈的心理压迫感。   活...   活的?!   什么人,谁——   脑袋还在转,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走,蓦然间,听到身后「劈哗」一声,视野之中,雷光电芒即刻跳动,银甲裹身的卡洛斯,那算不得宽厚的背影,蓦然出现在我的眼中。   男人长剑垂在身侧,握紧,另一只手伸出来将我拦住,没有说话,没有侧目,脑后发束甩动,视线紧盯着高台之上的人影——那人影旋即晃了晃,向前踏出一步。   “呼...”   我听到他发出长长的吐息声。_   嗡嗡嗡嗡嗡...   神迹的颤鸣声里,耀眼的圣光自他身上逐渐开始消散——那看起来不像是准备动手,敌对的姿态——他受伤了,甚至走的有些步履蹒跚,我和卡洛斯瞬间都认识到了这一点,男人身上的雷光便随之悄然平息。~   “你是...”   当光芒不再刺眼时,卡洛斯似乎看清楚了那道人影的脸,语气愕然道:“你是圣·乔治...”~   嗯?   我一愣,眨眨眼睛。/   圣...乔治?   人影没有回答,悠悠踏出第二步,第三步...从高台缓缓走下。_   几秒钟后金光褪尽,这下连我也看清楚了。   那是个干瘦,枯萎,头发花白,气数俨然已尽,垂死的老头——他被深渊侵蚀了,半个身子都已经萎缩,变得丑陋,左脚化为乌有,用神迹的微光凝成一条半透明的虚腿,支撑着他走路,也因此步伐显得别扭。`   死亡的黑气,自他身体的各处升腾着,随着圣光的黯然消逝,烟气愈发滚滚,然而老人却仿佛浑然不觉,在下了高台之后,他先是环视四周片刻,看着大厅内那几张空无一人的座椅,沉思片晌,将视线投在我们身上。   准却来说,是投在了我的身上。/   “啊...”   他叹息着,说道,“是你啊。”   嘶哑的声音,苍老到快要听不清楚,但感觉,他好像一眼就认出我是谁了。   “是你的话,总算还不坏吧...”   没头没尾的话,听着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释怀。   “什么?”我没懂,想问。   然而下一刻,圣·乔治皱巴巴的,看上去神志不清的那张脸,那双灰暗浑浊的眼睛,已经被笼罩的死烟所覆盖。   他蓦然抬起手,无力的挥了挥,大厅内左侧的小门——我这时才看到那里还个门——笼罩着门的一层稀薄光雾,化作光点随即消失。   而后,卡洛斯下意识拉着我迅速后退,只见老人身体一晃,向前倒了下去,身上最后一缕微弱的金流,也随之开始消散了。   他没能倒在地上,便以化为灰烬,无数的死灰飘飞在大厅里,随着黑烟的骤然散去,那灰也逐渐分解,青烟流出,闯过彩窗,无声去向远方。   卡洛斯拉着我退回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幕,我们都有些呆住,不知作何反应。   “死...”   “死了?”   许久,我哑着嗓子,问出一句,“圣·乔治,就这么死了?”   说着,心里还是有些不信,“你看清楚了,那真的是圣·乔治?他怎么...”   “......”   卡洛斯没有回答。   因为我们其实都已心知,那就是圣·乔治,即使再怎么难以置信,也无法改变老人死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无论他在这里等待着什么,亦或者守护着什么。   “他...”   “是与母神交战了吗?还是...”脑袋有些懵,“他刚才说的,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下意识地开始四处张望,理事会的议事大厅地方不大,所有的东西一目了然,于是借着火的光亮,很快我就看到了圣·乔治先前呆过的那张大靠椅上,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闪闪发光。   “那是——”   我走上前去,踏上高台,看清楚那是个权杖,非常华丽的权杖,我记得安吉尔曾经拿过这个权杖,这是教宗权杖。   而权杖的下方,压着一封信。   “信?”   我忽略了权杖,将信从底下抽出来了。卡洛斯也走到了我身旁,我们相互对视一眼,随即看到信封上的署名,又是一愣,我说道:“写给玛格丽特的...”   “圣女殿下?”   卡洛斯蹙眉,从进来大厅起,他的表情就没放松过。   “嗯。”   我点点头,捏着信封,犹豫了一下:“要打开看吗?”   “废话。”卡洛斯催促,“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也对。   于是我思考信封,将里面的折叠整齐的纸张打开,密密麻麻的笔迹刚韧有力,只见抬头写着,[至坚贞不渝的信仰者,圣殿玛格丽特殿下:]   “是圣·乔治的亲笔信。”   卡洛斯忽然说道,我抬头看他一眼,“你认得他的字?”   “不是。”   男人微微摇头,伸手一指,“这下面有落款署名。”   “......”   下次放屁的时候,麻烦别再这么煞有介事。   这话在心里转了个圈,没说出来,没那个奚落的心思,我继续往下看信。   [人类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人类的信仰,精神,传承,延续,这一切,也都到了生死攸关的灾难性时刻。]   [我很遗憾在这样的时间,告诉你这个糟糕透顶的事实,但,圣城已然沉沦,我对此束手无策,你和那些仍然坚守圣墙的英勇骑士们,你们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了,灾厄即刻便会复苏,一切都为时已晚,我很遗憾。]   信看着看着,我便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我对我的失败感到遗憾,对我的无能感到遗憾,对我无法兑现的承诺感到遗憾。事已至此,我感到深深的懊悔,也许当初亲临圣城的决定,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这里的结局早已注定,无法被改变,我应该死在圣墙上,和第一骑士团的骁勇,和愿意信赖我,追随我,拥有坚定信仰的人们一起,我应该和你们站在一起,一如很多年前那样,浴血奋战,然后死去,但我没有,我心中有愧...”   清脆的,少女娇柔的嗓音,在空荡的大厅里显得尤为清晰,回音袅袅,仿佛穿过彩窗传了出去,传向远方。   视野拉高,露出教堂宏伟的穹顶,死寂的城市轮廓,上空黑压压的滚云,冲天的光幕,光幕外辽阔荒芜的土地,直至拉到很远的南方,西尔加亚的边境领土,那片被混沌侵染,与圣城同样寂若死灰,被绝望的阴影所笼罩的土地。   倒塌的圣墙早已被笼罩在黑灰色的雾里,连同曾经坚守在此,牺牲在此,西洲最诚挚最勇敢的战士,全部埋葬。   混沌的能量在天空肆意翻涌,咆哮的雷云向大地发出吼声,被击溃的骑士们不断后撤,然而失去圣墙的阻挡,人类迅速丢失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可怕的死亡之雾开始席卷、疯狂蚕食着共和国南境领土,受人敬慕的英雄战士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他们早已粮尽援绝,山穷水尽,很快就退无可退了。   佩文西峡谷防线,狼烟四处升起,处在绝望与悲愤之中的人们,带着誓死的心情重新整顿,他们坚守在峡谷堡垒,封锁山谷的高墙墙头之上,插着教会的十字旗,插着亚雷提恩城的战锤军军旗,插着许许多多城军的军旗,却唯独不见翡翠城国王军的军旗。   求援的信一封封送出去,都犹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这一刻他们知道,共和国援军无戏,教会援军无戏,能在这一刻死守堡垒的,就只剩下残存的这不到一万名联军,与两千名活下来的骑士,有些人于是想走,但心里也明白,走不到哪去了。   因为他们的母亲还在这里,他们的儿女亲人,都还在这里。   混沌的力量不断向前推进,蚕食土地的速度比平民撤离要快得多,只顾着逃走肯定是断然不可能的,唯有坚守在这一刻,才能为身后几十座城镇数以万计的人们,为他们的亲友,家人们,赢取一线生还的可能。   但,没有人认为能守得住。   没有人认为,他们能活着离开堡垒墙头。   “神啊——”   悲怆的,声嘶力竭的呐喊里,前方,黑色的死雾已然出现在了视野,巨大而丑陋的怪物翻越山谷,畸形的脑袋朝堡垒的方向看了过来,一只,两只...逐渐增加到十几只,二十几只,那是由代表着死亡与湮灭的巨大枯树,为毁灭这世上的一切,所孕育出的深渊怪物,它们从各处涌过来了,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墙头上,也有让人高举旗帜,放声呼喊,双眼因用力而变得通红,“来啊!战锤军的诸位,这是决死的时刻了!”   “为了战团的荣耀,为了洗刷当年亚雷提恩城失守的耻辱!今日,我们与光荣的教会骑士再次并肩作战了,这一次,我们要和他们同生共死,一步不退!”   身后,有人跟着他喊:“一步不退——”   “战士们愤怒吧,战士们咆哮吧,战士们死在这里吧!把眼泪,把悲伤都收起来,我们是铜墙,是铁壁!我们会死在这里,但死!也要拔掉它们的牙齿,砍掉它们的爪子!死亡的意义,将由我们自己来赋予!将由那些因我们而活着的人们,来赋予!”   “峡谷堡垒一战,必然载入后史,永世流传,我们赚大发了——”   墙头的另一端,满身赃物的教宗骑士艾萨克面色狞狰,他同样在放声对骑士们呼喊:“过了这堡垒,后面就是无数的城,和城里万千的民众!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走,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先走,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对吗!我们是谁——”   “审判之拳!!!”   千余名教会骑士举剑高呼,那其中也有不少在呼喊着「恩典天枰」的名字,他们踏着沉重的步伐,列在墙头,搭弓挽箭,箭矢嗡鸣,逐一亮起金色的光芒。   “我艾萨克!在此宣誓!是我将你们留下来的,这就是骑士无畏的使命!我愿为我的罪孽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我死后灵魂坠入深渊,永受折磨,我至此别无所求,只求能多挡这些恶魔片刻!只求你们在死后,灵魂不受深渊束缚,能够安然回归神明!”   “全军听令——!!!”   光头的凶汉在喊,不远处另一名金甲环身的骑士也在高喊,“恩典天平听令!”   墙头之上,随即响起了更多的呼喊。   “战锤军听令——”   “马戈姆城卫听命——”   “信仰团准备!!”   那些声音排山倒海,摇撼着天空与山谷,壁垒后方,圣女玛格丽特站在高处,遥望着战士们壮烈的一幕,身旁的圣女班们都看着那场景,她们的眼眶红了,有人声音哽咽,“圣女班,听我号令...”   天空之上,犹似响起少女念信的声音。   [也许,这封信永远无法传到你的手里了,但即便如此,我也想向你道歉,我必须向你,向艾萨克,向所有坚守圣墙,并对我抱有期望的战士道歉,对不起,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有莫大责任,威廉姆斯家族,有莫大责任。]   [这么多年以来,我所期望构建的东西,不论我做了什么,我犯过错,但我所希望的构建的,永远是一个富饶繁盛的西洲,是一个拥有凝聚力的圣城,是戮力同心,风雨共济的理事会,一直以来如此。]   [就算为此颇有牺牲,有在这条路上倒下的无数先行者,死在路上的冤魂,有那些看似永远无法跨过的阻碍者,即便如此,我亦坚定信念,而你一直呆在安吉尔的身边,你的信念也从未有一刻真正倒向他过,我们是明白的,我们也许正是对的,但我们失败了,责任在我...]   堡垒城墙之上,杀生滚沸,也有人在风中啜泣着,他们牙关咬紧,双目通红,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色怪物,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它们来了——”   “上家伙!!!”   战士们解下腰间的媒介球,信仰团站在瞭望塔高处齐声吟唱,墙壁前方,光幕缓缓升起来了,所有人蓄势待发,双眼瞪的浑圆,身体绷紧汗水直流。   下一刻,第一只怪物轰然撞上罪障,被生生挡停,巨大的冲击在墙前掀起骤风,紧接着,怪物的脚下轰然炸响,金光冲天而起,尘土暴起十数米高,旋即像是掀起连锁反应,爆炸「轰轰轰轰」在众人在前方接连响起,威力波及到后面跟上来的几只深渊,大地震动,峡谷两侧山石倾塌,将它们彻底掩埋在了下面。   然而「呼呼」两声风啸,有深渊从峡谷上空飞掠而至,速度惊人,它们随即也被张开的巨大光幕所阻拦,但那种强劲的冲击力,霎那间就让塔上维持着屏障的信仰团众脸色煞白,有些人弯腰大口吐血。   “撑住——”   有人喊道,随即有无数道火光雷电跃出墙头,穿过罪障特意为他们张开的缺口,跳跃在峡谷之间,与两只怪物开始缠斗,火焰雷电骤风,秩序之力交织相错,战斗请客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后方的圣枪也呼啸着过去了。   然而人类的抵抗在数只深渊面前,几乎毫无作用,第三、第四,更多的深渊随即赶来,有人开始撤退,有人来不及撤退,被突然而至的死烟吞没,化作青烟灰烬,成为怪物的食量。   而后,罪障便在数只深渊的围攻下,轰然破碎了。   几乎是通过一时间,墙头上,艾萨克挥下了高抬的手:“放!箭——!!!”   咻咻咻咻咻!!   金色的流光,燃烧的火矢,霎时间有如密集的飞蝗,倏然射去,怪物们几乎无处可躲,全部身中数箭,然而流光火矢打在它们身上,几乎只能起到稍稍的阻碍,它们就以更快的速度奔了过来。   只是一瞬,便抵达墙头。   [我没能改变他们,没能改变教会的极少数人的贪婪本性,没能让他们认识到,当灾厄来临的时刻,我们人类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们人类自己,我没能改变千百年来似乎命中注定的一切,没能将信仰真正植入到每一名圣徒的心里。]   [那些光鲜之下迂腐,旧派思想的延续,以及高层对于吉戴尔斯,那发自内心的妄想和恐惧,这样的恐惧让他们开始陷入疯狂,试图将拯救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被肆意残害的民众身上,赌上民众的性命,来为他们自己续命。]   [几十年以来,我心中都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怒,为他们满口的大义感到羞耻,然而穷其一生,我却终究没能改变任何事。我甚至没能改变家族的厄运,他们到最后一刻都在仇视我,宁可去死也要仇视我,我为此感到痛心,感到悲悯,但我无能为力。]   “战士们!!!为了我们身后的家人,赴死的时刻到了——!!”   “呃啊啊啊啊啊——”   圣枪呼啸着没入高空,死烟如无数粗大可怕的黑色,在空中盘旋着,每一次掠向城墙的扑杀,都能带走数不清的,毫无反抗之力的生命。   人类萤火一般的力量,无法为怪物冲进堡垒造成任何阻挡,它们越过防线,扑灭重新升起的罪障,墙体在轰击中崩塌,瞭望下随之轰然倒下,信仰团的教士们还吐血飞在半空,就已经被紧接着滚去的死烟吞没,骑士们身裹光罩,与形状古怪诡异的深渊厮杀墙头,他们疯狂的咆哮着,冲上去,然后光罩破碎,死在了黑烟之中。   紧接着,更多的战士,更强大的教宗骑士,他们都冲上去了。   [混乱,然后争夺,争夺之后再混乱,永无止尽的欲望,似乎我们总喜欢建立起一切,最后再亲手把那一切毁掉。我们最大的敌人,一直都不是深渊,不是吉戴尔斯,从古以来都不是,它们甚至曾经对我们伸出援手,拯救了我们文明延续的火种,但是神啊,请看看我们对它们做了什么?]   [于是年轻时,我对所有的一切失望过,觉得人类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人类自己,那些愚人的远望,和聪明人的短视。我们最擅长的,不是创造,不是耕种,我们最擅长的是制造矛盾,是满足私欲,这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本性。我们愚昧,傲慢,贪婪,自私,放眼千百年来,从未有任何一刻团结过,千百年后,或许亦是如此。]   墙在燃烧,青石壁垒倾塌而倒,深渊的怪物杀入堡垒人群,以摧枯拉朽之势给攻破所有防线,强大的英雄们奋起反抗,利剑缠裹火焰电光,刺入怪物的胸膛,丑陋狰狞的身躯倒下,英雄也随即变得枯萎,身体化作灰烬的同时,空洞的双眼望向天空,黑云之下,更多的怪物飞掠着,夺走更多战士的生命。   [但,倘若我们真那样想了,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嗡——   沦陷的壁垒后方,圣女班正在拼尽全力,向战场洒下治愈的圣光,却仍然无法阻挡那么多人的惨烈消亡,有怪物随即发现了她们的位置,自天空骤然发起俯冲,紧接着被怒吼的人影一拳轰飞,不朽者之力全开的艾萨克怒目圆瞪,他对玛格丽特咆哮道:“走——”   “你们留在这里没用了,走!!!”   [我们固然是贪婪的,自私的,这是人性。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善良,仁慈,我们勇敢,我们高尚,我们有坚定的信仰,有不惜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事物,这亦是人性。正如同你们现在所做的,那么勇敢的战士,死在圣墙上了,为什么呢?年轻时的我心里没有答案,但现在,我已了然于胸。]   [我相信身在战场的你,更是如此。]   “走啊,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男人喊破嗓子的话语,随着他毅然冲向深渊而远去,玛格丽特早已泪流满面,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摇头,眼神里满是倔强,拖着疲惫到快要倒下的身体,口中低声吟唱,她不再向战场洒下治愈的圣光,而是用庞大的自然之力,催生出数条粗壮的尖刺藤曼,缠住即将对一名教宗骑士,发起最后进攻的怪物。   但她没能阻挡住那个怪物,藤曼很快被死烟侵蚀,被轻易撕碎,怪物朝骑士吐出黑色的烟蛇,吞没了他最后的凄厉惨叫。   “啊啊啊啊啊!”   圣女殿下发出不甘的,愤怒的吼声,她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声音,只觉得胸腔里悲愤难言,头脑一热,就要冲下高地,与那些怪物拼死一搏,然而视线的余光扫向远方时,却看到还有怪物正在翻过山岭,陆陆续续,向堡垒这边呼啸而来了。   刻守护着谷间壁垒的战士,已然寥寥无几,很多人已经慌不择路,崩溃着而逃,连厮杀的呐喊都在迅速消弭。   “为什么...”   圣女殿下望着那一切,泪眼横流,呢喃着。   [我从小在西洲长大,吃的是翡翠之城的稻谷,喝的是寒冬之城的雪酒,穿伊森贝尔的绸布衣服。]   [我并非生来富贵,是这片土地给了我一切,我和你们一样,想要回馈它,守护它,我愿意为此拼上一切,哪怕很多的事情都已无力改变,但倘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希望我能够带领着你,带领着你们这些人,哪怕机会渺茫,注定会失败也好,做些什么。]   [也许现状已经糟糕到,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了,但我总还是觉得,再做些什么,因为每到这样的时刻,都必定会有像你们这样的一群人出现,我希望我能再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的转机也好,让更多这样的人出现,即便明白或许无济于事,也断然不会选择退缩,这样的人,我希望能多一些,再多一些就好,然后凝聚起来...]   [或许,就会是一股,连神明也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   “审!判!之!拳——”   战场之上,黑烟弥漫肆虐,星星点点的圣光逐渐亮起又消散,艾萨克将拳头从被打变形的怪物脑袋拔出来,他起身仰天长吼,“不要退缩!不要恐惧!我无畏的骑士们,跟紧我的脚步,撕碎...”   他的喊声蓦然停下,因为转头四处眺望时,已经哪里都没有他的骑士了。   “我无畏的骑士!”然而他顿了顿,继续喊道,“跟上我,伴随在我左右,撕碎这些怪物!我们是谁——”   男人怒嚎着,浑身金光暴涨,如炮弹般飞跃而起,冲上已然面目全非的堡垒,狂风之中,仍能听到他咆哮的嗓音,“审!判!之!拳!!!”   轰隆隆隆隆隆!!!   金光炸响,深渊们闻声而动,冲向艾萨克那近乎无敌的身影,男人挥动着磐石般威力巨大的拳头,将一个又一个怪物击飞,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就被从四面八方飞涌而来的死烟吞没,身上的金光逐渐暗淡,吼声也慢慢停下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箭在弦上   “愿所有英雄之魂,向死而生,永不熄灭...乔治·维塔·古兰德·威廉姆斯。”念完最后一行文字,我抬起头,望着卡洛斯。   许久,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   直到男人的叹息打破了这份宁静,他蓦然半跪下去,面朝彩窗,望向圣·乔治的身体崩解消散之后,那一缕青烟飞往的方向,做起祷告。   “愿英雄之魂,向死而生,永不熄灭...”   他说着圣·乔治笔信里最后的话,而我也默默闭上眼睛,少顷,卡洛斯重新站起来,看着我手里的信,和放在那把椅子上的教宗权杖,沉默片晌。   “这两件东西,我们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带出去。”   “嗯。”   我点点头,明白他在说什么。   名为圣·乔治的老人,到死将信和权杖妥善保管在这里,或许他心中仍旧抱着那一线的希望,在灾厄真正降临大地之前,有什么人,能不顾危险奔赴此处,不管那个人是否玛格丽特,也势必只会是他口中的,想做些什么的人。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死亡的危险,进入圣城。   他的信,与其说是写给玛格丽特,到现在的情况,不如说就是留给他心中的这群人,是留给我,留给卡洛斯的,所以他刚才才会说,是你的话,总算还不坏。_   他认出我了,他知道我是谁。   而老人也很明白,在这种时刻,需要向外界紧急传递出去的信息,除了圣城已毁,除了他信仰的那股精神,还有最终要的一点。~   他必须让西洲所有能决定事情走向的权贵们相信,圣殿教堂已然落幕,曾经统治西洲的,那群高高在上的信徒,他们的权力,和构建这股强权的主要体系,圣殿理事会已经被彻彻底底,瓦解干净。   教会再也没法掀起波澜,没顶住灾厄的侵袭,也没办法再对各国的权贵们,造成任何的威胁了,他们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而若有人能解决危机,夺下圣城,那么,他将会是西洲新的「霸主」,没有谁再能阻挡这样的野心。~   请抛开一切顾虑,要么救赎西洲,成为统治这片土地的新王,如若不然,那就屈辱的死去。前方已无大山,没有人再能为你们挡在身前,现在,是属于你们的时代。   他想要告诉所有人这些,于是,他将象征着教会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柄教宗的权杖留在了这里,希望有人能替他带出去。/   我看着那柄权杖,旋即将它拿起来,“卡洛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有不同的意见,你先听听。”_   话还未出口,男人蓦然打断了我,他沉吟片刻,“我现在还不能走,但权杖和信,的确需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伊丽莎白女王的手中,还有你父亲的手中。”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帝王两国若想举国之力开展动员,你是帝国的镇国公公主,又与伊丽莎白有着亲密关系,你出去,能做到的事情,远远要比我多得多,我只是一届流量骑士,更何况,你比我速度还快来着。”`   “......”   我没说话,盯着他。/   卡洛斯似乎被我看得心虚,他转过脸去了,“我现在还不能走。”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话,旋即道:“你明白,我来这里有我的目标,我还未见到我的老师,机关圣城已然如此,但我相信以老师的本事,他一定还在城中的某个地方活着,与母神对抗,亦或者拼尽全力,做力所能力的事情。”   “我想找到他,帮助他,我为找他一路辗转到这儿,我还有话要对他说。我是他多年的门徒,我留下来是更好的选择,而你,继续深入下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或者说,与你在外面能做的事情相比,没有太大意义。”   “城里的情况着实超出预计,我们没有做任何准备,所以你到此为止,就在这儿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反之,若此行你在这里出了事情,整个西洲,接下来或许就要为此,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我们或许要因此多死上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人,更严重一些,我们会彻底失去获胜的机会,但是我无论如何冒险,都不会导致这个局面发生,我或许还能救出老师,为人类扳回一局,你懂我在说什么。”   “不,我不懂。”我摇头,语气坚定,“我是深渊,我很厉害,你是人类,你很弱小,别人叫你深渊漫步者,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你接触到死烟也会没命,但我不会。我留下来能做到更多,还能全身而退,你留下来,这里只会多一个死人,连尸体都没有的那种,这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坚持。”   我顿了顿,“你的老师,剑圣莱恩先生,由我去救下他。他若身在城中,而且还活着,但却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正在面临着很大的危机,无暇回应,没办法回应,如果是那样,我去,解决危机的可能性很大,你去,你和你的老师一起死。”   “......”   这次换卡洛斯沉默了。   但我们相互望着对方的眼睛,谁也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听他忽然说道,“你不愿意走,除非你是来这里复仇的。”   这句话,让我蓦然变了脸色。   “卡洛斯,你说什么?”   “我说,除非你是来这里,向安吉尔也好,圣诗班也好,向他们来复仇的,否则的话,明知道你出去会是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让我走。”   “卡洛斯,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露出伤心的表情,“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打算死在这里,然后就能什么也不管了,简简单单,一了百了?”   你才是这么想的吧——   我感觉到男人想说这句话,但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再这么聊,就要变成相互激怒对方了,这才是真正毫无意义的事。   僵持不下之际,陡然间,大厅里有声音响起。   我和卡洛斯倏然转头,卡洛斯「锵」地又将剑拔出来,我们循声望过去。   那像是人在喘息、刚从睡梦中醒来,哼吟的声音,从大厅的那间侧门传来——这时我才突然又记起,圣·乔治在临死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所解开的这道侧门——那门里的房间,有活人?!   我和卡洛斯对望一眼,不再说话,放低脚步和呼吸声,默默朝着那边走去。   那声音响了一刻,旋即也消失了,我明白对方同样听到了我们的动静,知道外面的大厅有人,并且在防备着我们。   于是卡洛斯想要朝我比手势,我根本就不看他,下一刻便踏出月步,眨眼间窜进房间里,与此同时,雷光骤然轰鸣,长剑在扩散的电弧里直刺而来,剑尖直指向我的脸,那人显然已经在侧室埋伏好了,我没眨眼,迅速抬起手,指尖夹住了那柄利剑。   下一个瞬间,我认出了那把剑。   是吊唁者...   “等等!”   电弧窜至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觉,但不痛,任凭那缠裹在剑锋上的雷电有多炽烈,我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如山,旋即,对方像是认出了我的声音,电弧收敛,狭窄的房间内光芒一暗,骤然又变得更亮,卡洛斯身裹雷光,绕至那人的背后,将长剑搁在了对方脖颈。   “停——”   我蹙眉,轻声喊道:“卡洛斯,自己人!”   卡洛斯当然没想一下就杀了对方,他看着我,又看了看身前矮小的背影,确定不是自己熟悉的人后,身上雷光逐渐散去,剑锋上光弧依旧闪烁着:“谁?你们认识?”   “安娜。”   我松开手指,叫着对方的名字。   剑鬼安娜西丽丝放下剑,面无表情,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卡洛斯,伸手把他的剑也拨开了,手指触及雷光,炽雷无法对她产生影响,卡洛斯见状也顺势退开,但仍未放松警惕,架剑在手,“剑鬼安娜西丽丝?”   剑鬼安纳西里丽没理他。   “佩、佩伊洛...”   侧室里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我当然在进来时就已经察觉到还有人了,此时目光望去,才看清这是一间小议室,这里倒是有桌子,桌侧的陈列柜后,有一道藏身的人影慢慢走出,竟然是沙尔曼。   “你——”   沙尔曼看着我们,她似乎受伤了,手一直捂在小腹,我闻到血腥味,她看到我们似乎难以置信,但随之而来的,便是陡然欣喜若狂,有些想哭的表情,“你们终于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表情,原来这女人并非无情的做事机器。   “怎么回事?”   我问道,看她几眼,将目光重新转回剑鬼,“很高兴看到你们还活着,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佩伊洛小姐,你听我说!”   沙尔曼快步走上前来,许是牵动了伤势,她疼得脸色有些发白,“母神要复苏了,圣城已经完全沦为死城,我们拼死杀进来,本是想阻止那些群星会的人,但是...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们能活着,全依托乔治老先生的神迹,他就在外面大厅,他不敢和我们呆在一起,他...”   维姬的女佣声音沙哑,大概是心中十万火急,抓着我一通倾诉,旋即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门外的大厅,“他...”   “他死了。”   卡洛斯蓦然开口,他看到沙尔曼,这才将剑收好,“他一直在撑着这里的光幕,我们一进来,他就...”   后面的话,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沙尔曼愣了愣,露出些许悲伤的表情。   “但他留下了一封信。”   我立刻道,“一份很重要的信,还有教宗的权杖,他一定希望有人能把这些带出去,交给维姬,或者我父亲的手里。”   说着,看了卡洛斯一眼,而他也马上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   沙尔曼点头,这女人不愧是维姬最信任的下属,短短的几秒钟,她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说话间条理逐渐清晰,语气冷静,“他本打算托付我们,将东西和消息,一起送出去的,但情况说变就变,死烟从城北突然涌出来,圣·乔治匆忙阻拦未果,反倒被侵蚀,我们那时都受伤不轻,没有出城的机会了...”   说着,她蓦然又想到什么,“对了,地下监牢!圣殿教堂后面,有地下监牢的入口,那里应该还有不少人的,都是圣城的平民,我们...乔治老先生拼尽全力,把他们救了下来,他们现在也许还活着!”   此话一出,卡洛斯马上道,“那正好,我去看看。”   “安娜。”   没时间犹豫和扯闲,我马上对剑鬼吩咐道,“你和他一起去,小心应对突**况,你——”   突然,我看到剑鬼的左手,被绷带简单的包着,里面有血渗出,似乎有两根手指,已经没有了。   “你没事吧?”我眉头紧促,看着她木讷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的点头,将剑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就要和卡洛斯一起走,我心里仿佛一刺,“伤的很重吗?”   “伤?”   剑鬼懵了懵,她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抬起左手一看,然后对我摇头,“不碍事,不会影响握剑。”   言下之意,因为伤的是左手,所以我还能打。   “那...”   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头也不回,跟着卡洛斯走了。   “...沙尔曼。”   我叹了口气,扶着沙尔曼坐到桌旁,郑重问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随后从她的口中,听到整件事情的大致经过。   那其实是早已经能预想到的经过:被封印在地下监牢最深处的母神,早在近乎半年前就即将突破封印了,教宗安吉尔为了阻止它,情急之下,罔顾一切的做出了封城决定。   那围绕着圣城冲天而起的金光,便是他们将「锁神链」之神力,全部解放后的结果,代价便是牺牲城中近千名信仰团的性命,教宗安吉尔、枢机主教伊莲娜、以及圣诗班几名中流砥柱之人遂前往地牢深处,他们口口声声说有了对付污秽的办法,然而自那之后,却再也不曾出现过。   这件事导致了圣殿教堂被彻底分化瓦解,从目前的结果看,安吉尔他们毫无疑问,显然已经失败了,母神的混沌之力随即弥漫了整个圣城,吞噬了城里几乎还活着的所有人——但在这之前,理事会一些想活命的高层,利用圣·乔治建立了通往城外的传送节点,他们有些人逃出来了,但不少都被深渊侵蚀,活不了多久。   沙尔曼还在城外混战的时候,就抓住了其中一人,弄清楚了这些。   那时候圣·乔治带过来的人已经打成一片,威廉姆斯家族内部也随即陷入混乱,在圣·乔治孙子贝亚德的帮助下,星陨雨玛吉潘妮率先带人传送进城,贝亚德随即也跟了进去,他们一进城便毁了城内的传送节点,断了圣·乔治的路,同时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没多久,城里发生激战,动静大到城外都看得清楚,玛吉潘妮降下火流星,而迎战她的很显然就是剑圣莱恩,两人的大战甚至波及到了城外,光幕随即破裂开来,沙尔曼见此,与圣·乔治,塔·拉夏等人商议一番。   随后圣·乔治便带着亲信圣徒们,从光幕缺口处进了圣城,他们直奔圣殿教堂,沙尔曼和塔·拉夏也跟着,届时城中的混沌之力还没有完全爆发,然而圣殿教堂却已被流星会占领,沙尔曼不知道剑鬼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她也被卷进了随后的战斗,一番血战过后,流星会守在教堂的人全灭,圣·乔治这边的人也同样死伤殆尽。   此时他们才得知安吉尔等人早已进入地下监牢深处,并且再未出现过的消息,然而为时已晚,玛吉潘妮与剑圣激战告终,结果如何没人清楚,他们想要赶过去查看,然而混沌之力在这时候彻底爆发了。   沙尔曼说的很快,她和剑鬼的伤,都是在与流星会激战的时候造成的,索性最后一刻有圣乔治在,两人没有被死烟侵蚀,就此返回圣殿教堂,藏身于此处,圣·乔治当时就有些撑不住了,强行将两人轰进侧室,自己则守在大厅,写下书信,静静等死。   至于塔·拉夏——他选择独身一人去追他的老师,后来怎样——沙尔曼说,大概逃不过被死烟侵蚀的结局。   除他和剑鬼以外,或许所有人都是。   我随即从包裹里取出些干粮给她吃,又喂她喝了些水,等了一会儿,沙尔曼稍稍恢复过来,卡洛斯和剑鬼也恰好回来。   他们的确在监牢发现了活着的人,那其中不乏神职者,还有本就身处监牢的利爪徒首领西蒙,那些人都没死,源于入口处坚实的地牢大门,和地牢里充足的食物储备,然而这些活下来的,总共数一数,也就不到两千人。   但圣城原先的人口,有二十万。   卡洛斯没有贸然让他们出来,城外的天空还有死烟徘徊,虎视眈眈,他让那些人暂且呆好,并告诉说等锁城的圣光破除,第一时间带他们离开。   他本想与剑鬼探一探监牢,但从西蒙口中得知,城中地下监牢共有三个入口,哪一个都无法通往所谓的「地牢深处」,因为「深处」的位置属于绝密,那里只关押着一个「囚犯」,就是发疯的母神。   而唯一通往那里的途径,是攀至神赐塔的顶层,通过那里的天桥,抵达桥端的另一座教堂,监牢深处的入口,包括教宗安吉尔等人,都在那教堂之下。或许,卡洛斯要寻找的老师,剑圣莱恩先生,也在那边。   那里,当然也是封锁着母神的地方。   “卡洛斯。”   快速缕清楚一切后,我沉吟片刻,马上做出判断,“反正我说的你也不会听,那就你和我,我们一起去神赐塔那边看看,至于沙尔曼——你受伤了,呆在这里就好。安娜,我需要你把圣·乔治的信,还有权杖,替我送到秩序王城,伊丽莎白女王的手里,之后的事情,全部交给她就好。”   如此明确的分工出去,两个人都在摇头。   “不。”   剑鬼先说道:“我答应过你,我会跟着你一起。”   沙尔曼则说:“佩伊洛小姐,你似乎对我有误解,我不仅仅只是女王给陛下的女佣长,我还是她最优秀的护卫,我的身手和力量,并不会输给任何一名教宗骑士。”   和卡洛斯一样,两个人也都有着自己的坚持,然而沙尔曼终究是受伤更重,她的腹部遭受到一位流星会教宗骑士的重击,带着火焰的拳头将皮肤灼烧一大片,伤势本不算太严重,然而呆在这里多日,条件简陋没能及时处理好伤口,现在已经有发炎的症状,若再不能得到医治,她势必会死在这里无疑。   明白了自己的确是最需要出城的那个人后,沙尔曼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于是稍作整顿,沙尔曼带着信和权杖,出了圣殿教堂就直奔那道光幕裂缝,身体化作炮弹疾风,轰然直冲上空——她居然也是风之秩序,虽然没达到能飞的程度,也绝对比雷克特天赋高出不止一截,隐藏的太好了,这个心思深沉侍女。   我一面想着,举头望去那座名为「神赐」的高塔,深呼吸一口气,对身旁的两人说道:“箭已在弦上,走吧,我们去见见那灾厄的真面目。” 第一百四十七章 塔下   轰隆隆隆隆——   黑云在上空狂躁涌动,发出阵阵刺耳雷鸣,越是往北边走,就越是能感受到头顶死烟的蠢蠢欲动。   “喂,看啊。”   游掠在残垣断壁,死寂的废墟间,我和卡洛斯,安娜西丽丝,三缕光芒急速行走,蓦然,听到男人对我的轻喊,雷电中伸手指向下方不远处,“巨龙的骸骨。”   我循着望去,看见那些倾倒四散在满目的疮痍之中,白森森的巨龙骨。有一颗狰狞的龙头,目测差不多有一栋房子那么大,黑洞洞的眼眶正朝向这边,仿佛在凝视着我们。   “千年前死在教会圣徒手里的成年巨龙,和伍德沃德之森那条白龙不同,这些家伙,是真的拥足以有匹敌神明的力量,可惜...千年之后,即使变成了白骨,也无法沉眠,被人摆在这里,当作炫耀和供人观赏的玩物。”   卡洛斯说着,转头看我,“而那些神明,吉戴尔斯们,又何尝不是与它们一样,败在永无休止的恶意当中,最终落得更惨的下场...如此想来,我们的族群,到底对这个世界做了什么呢?”   “......”   我没说话,倒是胸前白光一闪,感受到什么的大白,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我旋即摸了**口,算是对它的安抚。   “对了,安娜。”   片刻后,我望着跟在另一边沉默的剑鬼,轻声道:“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说...”_   雷光闪烁之间,剑鬼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之前从拉米尔口中得知的,那个有可能杀害你母亲的人...我在王城的时候,遇到他了,和他交了手。”~   “...嗯。”/剑鬼看着我,静待我的下文。   我于是稍作斟酌,“那个人,应该是在圣城封锁之前逃出来的,但已经被深渊侵蚀...他大概是想借用古老神明的力量,来为他自己续命,失败之后,就有些心灰意冷了...我本打算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的,但...他死的太快了,我什么都没能问出,对不起。”~   我向她真诚道歉,那毕竟是我答应过她的事情,而剑鬼,虽然不爱说话,却看得出是个很重承诺的人。   “...嗯。”/   剑鬼再次点头,眉宇间有些失落,然而旋即却说:“没事,总还有人知道。”   ...反过来被她安慰了。_   呵...   不久,神赐塔近在眼前。`   高耸的象牙色白塔,看起来至少有两三百米之高,从下方往上看,巍峨的塔顶近乎耸入天际,与上空滚滚的死烟黑云,仅仅就只有一线之隔。   黑灰飘落,比之先前来说,这里的焦灼气味更加浓重,有些临近火药的味道,又或者战火的味道,那味道甚至遮掩了尸臭,尽管目之所急,仍然有很多腐烂的尸体,凄惨地倒在四处。/   巨大的陨石坑里,灰烬积地很厚,焦黑的,陨石一样的球体被半掩在灰烬堆中,有些是完整的,但也有一些,被人生生斩成两半,甚至是三半、四半,散落在被摧毁撕碎的房屋街道间,似乎在静静对我们诉说着,先前那场「最强」之争,究竟激烈到了什么程度。   卡洛斯望着这一切,许久都没说话,表情肃穆。   “高塔附近,死了很多的人。”我站在不远处,指着那边说道,“看来玛吉潘妮一早就知道莱恩先生会在这边,她带着群星会杀了过来,这些陨石,很明显是冲着高塔或者天桥去的,但是被挡住了。”   那挡下陨石的是谁,不用说心里都清楚。   “老师...”   卡洛斯呢喃着,率先向高塔走去,脚步越来越快,随即化作雷电窜出,我和剑鬼立刻跟上。   倒在高塔附近的那些尸体中,最多的是穿着教会长袍的人,主教级的亦有,其余的则穿着各式各样的盔甲,便服,有些人披着教宗骑士斗篷,有些则没有,没有披斗篷的,大抵多是玛吉潘妮带来的群星会。   “真是惨烈。”   我轻声说道,本还想四处稍作查看,但见卡洛斯毫不留步的进了高塔,于是耸耸肩,只好紧跟而上。   塔门是敞开的,高塔内光线昏暗,但空间却不小,这里也有几具尸体,一进门,我便看到卡洛斯的背影杵在那些尸体之间,低着头,看着其中的一具,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于是过去拍他,“怎么了?”   沉默片刻,男人伸手一指,“这是伊莲娜枢机。”   伊莲娜枢机?   我望向他指着的尸体。   那具尸体靠坐在墙壁的角落,上身歪着,头发花白,脑袋低垂,有飞蝇在身边「嗡嗡嗡嗡」,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从她身上的华丽但已满是污秽的紫色长袍上判断,这是一名枢机主教不会错,且是位老妪,身形很瘦。   在她的胸口处,有很明显的一处贯穿伤,基本上可以认定,那是用剑捅出来的,但致命伤却是后颈处被割裂的豁口,那豁口大到让她的脑袋几乎折叠式下垂,也许再用点力,就能直接砍下她的头颅。   “玛吉潘妮干的。”卡洛斯迅速给出判断。   “你确定?”我问他。   “伊莲娜枢机虽说年寿已高,却也非一般教宗骑士能匹敌的,想杀她,而且是这么干净利落的两剑,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玛吉潘妮和老师,我想不到还有谁,老师不可能动手杀她,所以就只有玛吉潘妮。”   他说着,走过去查看伤口,“胸口的这处剑伤,看得出刺她的剑是把很细的剑,与普通的剑伤完全不同,和玛吉潘妮的幕夜礼恰好吻合,那是把月刀。”   “......”   又是月刀。   以后如果还有月刀,一定不能让父亲再随便交到其他人手里了。   “所以,玛吉潘妮是疯了么?”我眉头紧蹙,“带着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杀进来,这是打算将教会一举歼灭,还是决心要放出被封印的母神?”   “都不是。”   卡洛斯摇头,“她大概,只是想和老师一战吧,这些人挡她的道了。”   在这种时候?   赔上这么多人的命?   我不是很能理解。   但那货八成已经死了,不是被剑圣斩落,就是被深渊吞噬,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我只好摇摇头,轻骂了一句:“疯狗...”   抬起头,视线望向塔内沿墙壁盘旋的楼梯,楼梯有上的,但果然还有通往塔下,一直延申到黑暗里的那一层。   “卡洛斯。”   我看着通往下层的楼梯,说道:“这下面,没搞错的话,应该就是教会存放神之遗物的地方。”   这则消息,当然是维姬替我打探到的,消息的来源,大概与那张地图一样,但她没有把位置标在地图上,而是直接告诉了我,大概在说之前,心中也是犹豫过很久的吧。   “帮我个忙。”   我拍拍卡洛斯的肩膀,随后又看一眼默不作声,蹲在不远处捣鼓尸体的剑鬼,“陪我下去一趟,不会耽误太久,很快就上来。”   “你要干什么?”卡洛斯问。   “趁火打劫?”   我说着,歪了歪脑袋,先行朝着楼梯走去,片刻,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   沿着向下的楼梯没走多久,四周就有些伸手不见五指了,于是卡洛斯取下墙壁上的火把点燃,拿在手中照明。   这里的气味很刺鼻,有血腥有腐臭,自然也少不了惨死的尸首,只不过相比外面来说,数量少了很多——正这么想时,前方的视野蓦然开阔,楼梯的最下方是一间大的地窖——用地窖来形容或许并不贴切,密室的感觉倒更符合。   这里的灯火居然是亮着的,土金色的石墙壁上,两排灯盏摇摇曳曳,照亮了硕大而空旷的空间,与尽头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雕刻着繁琐图案的石门。   石门上有清晰的血迹,四周围都有肉眼可见的血迹,这里的尸体很明显又一下子多了起来,空气中气味恶臭难闻,我和卡洛斯都蹙起眉头,唯独剑鬼对味道并不过敏。   她悠悠走到石门附近,在那里有具尸体,是被剑定死在了墙上的,剑鬼过去看了片刻,指着那把剑回头,对我说道:“这是塔·拉夏的副剑。”   “嗯?”   我一愣,随后快步走了过去,看着那把剑。   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剑,似乎是中央工坊打造,剑柄磨损的太厉害,印纹有些看不太清,我不太能认得塔·拉夏的剑,因为从来没怎么留意过,但剑鬼和他在圣城外时联络频繁,而她也是那种,第一时间会观察对方用什么武器的人,她说是,十有八九就是了。   “塔·拉夏到了这里?”我问,“他把副剑丢在这儿...他和你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副剑没丢吧?”   “嗯。”   剑鬼肯定点头,“那时候,还没丢。”   也就是说,塔·拉夏是在与她和沙尔曼、圣·乔治等人分开后,来到这里,把剑丢在这儿的——但是这里没有他的尸体,我旋即马上把死人都仔细看过一遍,尸体虽全部已经腐烂,很难再辨认其面容,但以塔·拉夏那个头超过两米的魁梧身材,这里显然没有符合的,外面那些,似乎也没有。   在这个过程中,我意外发现死在这里的,除了有一两个可能是流星会的人,其他的,大多都穿着长袍,有的袍子上印有家徽,有的胸口直接佩戴着家徽胸针,那是威廉姆斯家族的徽纹。   “这些人,是圣·乔治的后辈。”   我旋即对卡洛斯道,“我想,应该就是老先生信中所说,那些即便是选择死,也要将仇恨贯彻到底的人了。”   他们来到这里,是也想窃取神之遗物?然后与塔·拉夏,与流星会的人发生了冲突?还是说,塔·拉夏以一己之力,干掉了这里包括流星会在内的所有人?   那么他人呢?   是被深渊吞噬了,还是——   “塔·拉夏,有可能活着吗?”   我说着,将视线重新投向那扇厚石门。   石门看起来非常的坚固,而且目光所及,好像也没什么能够打开它的机关,我也懒得去找什么机关了,就一拳把它轰开,应该也没多难...   “啊。”   陡然间,余光里看到卡洛斯伸出手,动了动不远处墙上的灯盏,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听得一阵轰鸣骤然响起,石门竟缓缓打开了。   “......”   男人被动静吓了一跳,猛然转身,手摸向腰间的剑,另一边剑鬼与他做出同样的动作,在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后,对方旋即向我望来,耸耸肩膀眨眨眼。   “...这么多的灯盏,你怎么发现机关的?”   我问他,卡洛斯一摊手,“我没发现,我只离这盏灯最近,想随便看看。”   “......”   行吧,怎样都好,门开了就行。   石门里一片漆黑,卡洛斯便又举起火把,另一手搭在剑柄,率先入内,我和剑鬼紧随其后。   里面同样倒着尸体。   这里的空间似乎比外面还大,死去的人之中除了威廉姆斯家族的,还开始陆续出现神职者的尸体,而情况则一目了然,威廉姆斯家的人进到这里,与密室内的守护者们展开了厮杀,而且看样子,又是两败俱伤,玉石皆碎的结局。   我们进来的时候,密室里早已死寂无声,腐臭的味道比外面还要浓重,血污内脏遍布脚下,却挡不住四周华丽至极的场景。   这是一间陈列室,那些被火光一照,金闪闪直刺人眼的精致雕刻展柜上,摆放着的,全部都是打眼一看,就知道非常贵重,了不得的东西。   盔甲,武器,权杖,宝石,不知名动物的巨大牙齿——我猜大概是龙——甚至月刀也有,不止一把。   那其中有些东西保存还算完好,也有不少被战斗波及,摧毁的柜体,摔碎的物品,密室分了好几个房间,分别陈列着这些东西,直到我们走去最后一间,在这里终于看到了神之遗物。   扳指,媒介球,冠冕,还有甲胄,以及还未被雕琢加工,看不出是什么部位的碎骨,还有些黑色的碎骨,等等,数十样的遗物,静悄悄躺在柜体中,又或者散落在地,沾染上星点的血迹。   这里也有尸体。   两具。   他们死在密室的角落,临死之前,还保持着以命搏命的姿态——其中一人用匕首狠狠刺进另一人的胸膛,那匕首也是神之遗物,那一刺直接在对方后背造成巨大的,像是炸开的伤口,仿佛让匕首中蕴含的神力,在对方身体里直接爆开一样,内脏碎屑喷了满墙,而手持匕首的那个人,半个身子都已经没有了。   他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双双死去。   “大主教普修斯...”   卡洛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位死者,尽管两具尸体的脸狰狞可怖,早就没法辨认面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整个神圣教会里,只有他的衣袍是镶紫边的,手上戴紫宝石戒指,也因此一直被很多人诟病,但普修斯认为,他迟早都会擢升成为枢机...这家伙早前不是在伊森贝尔招纳教会骑士,以应对圣墙那边的危急情况,他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这个问题,恐怕已经没人能解答了——又或许,答案显而易见,就摆在我们的面前——这些神之遗物,和密室里一切的东西,便是他的目的吧。   “...嗯?”   蓦然间,我看到了俩具尸体旁,掉落着一张白色的方巾,那方巾让我觉得隐隐熟悉,于是走过去,将其捡起来,摊开一看,方巾上已经沾满血污,但隐隐还是能看到绣在角落的名字: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   “这是我的东西...”我呢喃道,一瞬间有些恍惚。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这里?   我什么时候丢掉的?   啊...   我想起来了。   好像是在学院的时候...   我想起来沙尔曼先前告诉我的事,玛吉潘妮在圣·乔治孙子的协助下,通过传送节点,进入圣城。   贝亚德。   竟然是贝亚德...   “怎么?”   卡洛斯见我神色不对,连忙问:“另一个,是你认识的?”   “...他是圣·乔治的孙子。”   这一刻,我心情很是复杂,脑袋里闪过连续的画面,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有那么一段时间,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总喜欢缠着我,自愿充当我的「护花使者」,虽然啰里啰唆,但却会翻墙到外面去,变着花样给我买我想吃的...   “他叫贝亚德,以前在王立学院的时候,是和我同级的学员...我们以前...异端入侵西洲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的西尔加亚,他带着币行商队先行前往亚雷提恩城,在攻城战里失踪了...他的父亲,是教会原第三骑士团长,尼克·威廉姆斯。”   仇恨...   刻入骨髓的仇恨...贝亚德恐怕早在那个时候,就知道第三骑士团的覆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圣·乔治却打算与圣殿教堂握手言和,于是他才...   “...难怪啊。”卡洛斯沉默许久,摇摇头叹息一声,“原来是尼克团长的儿子...所以,他和这些威廉姆斯,是真准备彻底毁掉圣城么?”   “真是,一个个全都疯了...”   “......”   我许久没说话。   直到剑鬼似乎在远处喊了一声:「塔·拉夏」,这才蓦然将我惊醒。   “塔·拉夏?”   我连忙和卡洛斯闻声赶去,走到陈列着神之遗物的密室尽头,看到在这里竟然还有一扇大石门,石门亦然是闭紧的状态,门上隐约正靠坐着有一个人,剑鬼此时就立在那人旁边,弯下腰用力拍打对方的脸。   那张脸在漆黑的环境下难以看清,然而当火光随着脚步照过去,很明显比剑鬼大了无数个码的魁梧身材,应该是塔·拉夏不会错的。   他死了吗?   不...   死了的话,剑鬼就只会在他身上摸摸看看,而不是这样拍他的脸了。   当我们走过去时,恰好看见男人在剑鬼一巴掌一巴掌,不留情面地拍打之中,慢慢苏醒过来。   ...活着!   但是很虚弱,火光之下,脸颊消瘦的非常明显,嘴唇干裂,看上去像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喂!”   卡洛斯蓦然朝他喝了一声,那声音惊动了人仍有些迷糊的男人,看清楚眼前有人,第一反应便是将手伸向腰间,那只手旋即被剑鬼一把抓住,她轻轻摇头,“没事,是我。”   许是听出了剑鬼的声音,男人的表情明显一滞,待双眼慢慢适应光亮,他随即将我们看了清楚,强撑着便要站起身子,声音沙哑道:“你...你们,希尔维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你们...来得太晚了...太晚了啊...”   “先别动。”   我伸手拦住他,对剑鬼说:“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没...我没事...”   塔·拉夏忙摆手表示无恙,剑鬼也在这时说:“我刚刚已经看过了,他没事,就是饿的。”   我于是从包裹取出干面包和水,递给他,塔·拉夏二话不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看上去真的是饿坏了,连着几次被噎住,脑袋大的干面包吃了整整三块,水喝了一大壶,稍作喘息,这才恢复了少许精力。   “母神...”   他起身说道,语气仓促:“母神吞噬了城民的性命,我、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出现,也许再过几天,也许马上...现在外面已经被死烟笼罩,我没办法出去...该死的威廉姆斯叛徒,他们毁了一切...我身后就是遗物「锁神链」,但恐怕已经...”   男人说着,蓦然间意识到什么,“等等,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他似乎还以为外面都是死烟,所以藏身在此,不敢轻易再打开石门。   “外面是有死烟,但至少现在还算安静。”我对他说道,“我们是从光束的裂缝进来的,一路找到此处,发现了你。”   “一路找过来,是...沿着圣城的路?”塔·拉夏有些不太确定。   “那倒没有。”   我旋即摇摇头,“圣城的路基本都被毁了,我们是从废墟一路奔过来的,照着塔的方向。”   “废墟...”   塔·拉夏思考片刻,“也就是说——”   “嗯。”我点头,“圣城暂时还算安全,你已经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   塔·拉夏闻言沉默片刻,蓦然朝着一边的石壁走去,摸向灯盏,用力一转,只听「咔嚓」一声,随后便是巨大的轰鸣,他打开了先前背靠的那扇石门,门外的光线一瞬间刺了进来。   男人一声不吭,转身便进了那扇门后,我和卡洛斯、剑鬼相互对视,随即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头顶光线霎时亮起,让习惯了黑暗的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入目所及,首先是上方被砸塌的天花板——只一眼,就明白这是被陨石所波及,灰烬和阳光从巨大的洞口直洒进来,照亮石室内金光璀璨的场景。   依旧是华丽夸张的装饰,石室中央有三个大祭台,祭台上盖着工艺精湛的红绸布,每个祭台上都放着高脚杯一样的大托盘,然而三个托盘却都是空的,上面感觉本应该放着很重要的东西,但此时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   前方,率先一步走到祭台前的塔·拉夏,望着空空如也的托盘,陷入困惑,“怎么会不见了?是被谁拿走了吗,谁...难道是老师...”   “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问,然后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这里,原本放着封印母神的锁神链?”   却见塔·拉夏轻轻摇头,“不,是释放和维持锁神链的鼻骨。”   “火流星掉下来时,鼻骨被波及到了,骨翼出现裂缝,所以圣城的封锁才会出现缺口,但...它应该是在这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玛吉潘妮   所以,不见了?   这种时候,还有人拿走它?   “希尔维嘉小姐,我们必须将鼻骨夺回来。”   塔·拉夏思虑片刻,倏然转头道,语气严肃:“伊莲娜枢机她们,为了能在封锁裂开之后,继续挡住那些死烟,不让裂缝进一步再扩大,几乎倾尽了所有信仰之力。现在,即便是母神在城中突然现身,想要突破那道光束,也并不容易,但鼻骨若是丢了...”   后面的话,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这里应该是存放教会三大遗物的密室。”   身后,卡洛斯蓦然说道:“世界,逆向终焉,锁神链,如今一个都没有了。”   我看了他一眼。   脑袋念头飞转,迅速做出决定:“安娜,帮我个忙,把后面那些神之遗骸,一个别落下,全部收起来。”   “好。”   “卡洛斯,你和塔·拉夏先从这里上去,我马上就来,我们登上神赐塔去看看,塔·拉夏,没问题吧?”_   “那还用说。”塔·拉夏拍拍胸甲,点头。   “我是说,待会有可能会有战斗。”~   “求之不得。”御火者明白我在说什么,他旋即道,“我的副剑落在密室外了,我要先去把它找回来。”   很快,剑鬼将那些遗物都收起来了,背着不小的包裹走出石室,而我则把月刀收进龙乡里。之所以不碰那些遗物,是怕以我现在的体质,有可能会突然间不受控制,将它们全部吞噬吸收,然后陷入沉睡,或者出现其他料想不到的情况,现在不是发生这种意外的时候。~   我独自回到贝亚德的尸体旁,费力将他从那位大主教的身上分离开来,也没时间好好埋葬他,只是将尸体放在边上,用那张染血的方巾,盖住他腐烂的面庞。   “再见,愿你有个好梦。”/   与剑鬼从被陨石砸踏的洞口出来,外面理所当然,是个巨大的深坑,卡洛斯和塔·拉夏已经在坑外等候,塔·拉夏望着天空沉默,脚边不远处,几具原本散落的残尸被收在那里,没有白布盖,只是那样躺放着,看得出仪容有稍微整理过,但仍然惨不忍睹,每一具尸体的心口,都别上了一束毛草。   我们随即一语不发,重新回到神赐塔一层。_   当塔·拉夏看到伊莲娜枢机的尸体,他露出些许伤感的表情,随即将尸体悄然放好,反身从外面摘了束枯黄的草进来,插在她的胸口。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那是他家乡的习俗,在死去的人胸口插一束草,草叶随风而当荡,会指引他们的灵魂,飞去向往的地方。”`   我们沿着塔中盘旋的阶梯,一路向上走。金色的石阶阶梯陡峭,没有任何护栏扶手,加上塔高的程度,若是上到一半,不小心失足,百分之一百会摔成肉泥,粉身碎骨,根本就不是给普通人走的,或者说,就是为了防止有普通人偷偷上去。   对我们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为了加快速度,我们踩着阶梯一路跃上去,抵达塔顶也就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上到楼梯尽头后,我们放慢了脚步,我走前面,其他三人跟在后方,穿过一道狭长的环形走廊,视野豁然开朗,一小座圆形空中花园,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前方。/   花园当然早已变成枯园了,然而放眼望去,依然能看出这里原先的美丽,金灿灿的花坛,造型复古的喷泉,令人震撼的雕饰——尽管如今这一切都显得无比荒凉,但这便是高塔的塔顶——一座建于两百米之上高空的巨大花园,在这个时代里,绝对堪称艺术的奇迹。   这是我一眼对于这里的印象。   而下一刻,我看到花园中坐着一个人影。   毫无征兆。   他就坐在整个花园的正中间,那里有张茶桌,那人似乎正在品茶,桌前放着的杯子热气腾腾,不仅如此,还摆放着些许的茶点。   他端坐在茶桌前,对于头顶阴霾中的轰鸣丝毫不予理会,也似乎不打算理会我们的到来。   有些微的圣光,从半透明的温室顶棚洒落下来,照出他的半张侧脸,人影的脚没了一只,左侧下垂的手,手掌似乎也没有了,浑身又脏又破,整个人蓬头垢面,红色的礼服上满是血污,但却并不显乱,反而穿着一丝不苟,与四周荒凉但却并不肮脏的环境相衬,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锵——   我听到卡洛斯、剑鬼在身后倏然拔剑。   而紧随其后的,是塔·拉夏语气复杂的声音。   “老师...”   他喃声道,我眉头猛的一挑,转头看了男人一眼,马上将视线重新投回桌前的人。   老师?   那是玛吉潘妮...   她竟然还能活着!?   玛吉潘妮听到声音,又等了一会儿,才缓慢将脸转了过来。   露出她另一边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的脸,和明显是被挖掉的,那只黑洞洞的眼睛——骇人的伤口只经过了简单的纱布处理,连脖颈、露出的手腕上,都是深及见骨的伤痕——那些伤痕全是剑伤,但我不确定是否为剑圣老先生造成。   “...是你啊。”   她幽幽说道,仅剩的眼睛在我们死人身上打了个转,也许是发现一个都不认识,最后还是将目光,停留在塔·拉夏的身上。   “群星会的叛徒。”她如此说道。   “已经没有什么群星会了,老师。”   塔·拉夏上前几步,眼中压抑着哀伤与怒火,“你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男人说出这番话的瞬间,我看到玛吉潘妮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但那情绪立刻就消失了,蓬头垢面、面目可骇的老女人,拾起靠在扶手边的黑色拐杖,她随即站起了身,轻蔑的视线一撇而走,再次朝着天桥尽头,望过去了。   “莱恩那老小子...”   她说道,“见势不妙,马上就缩进了乌龟壳里,我们才打到一半,呵,不敢出来了,被吓成那个样子吗?”   “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老师!”   塔·拉夏轰然咆哮:“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那一声吼连我都觉得震耳欲聋,玛吉潘妮很明显被他的吼声惊到了,倏然回眸,讶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愤怒,“你竟敢如此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我刚才说!是你把他们全部害死了,你装作没听见吗!!你看看你自己,你都做了些什么——!!!”   男人的眼眶红了,“群星会,都做了些什么...”   眼见塔·拉夏情绪即将失控,我立刻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退下,视线紧盯着玛吉潘妮——对于塔·拉夏竟然轻易被人按下了心头火而感到惊讶,那老女人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我,丑陋的脸上颇为不屑,“你又是谁?”   我没理会她的话,而是又看了看她身上的那些伤,心中顿时了然,说道:“你割下自己身上被腐蚀的肉,还挖掉了一只眼睛,所以才活下来的?你有点厉害啊,这时候还想着去找剑圣?老先生他人呢?”   “伤成这副样子,你怕是找到他,也挥不出几剑了吧。”   “哼。”   玛吉潘妮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成这样,他就能好到哪里去?”   “哦...”   听上去,老先生伤的也不轻啊。   余光一瞥,我看到卡洛斯深深蹙眉,一脸担忧。   得抓紧时间了...   只要还活着,兴许便能救下。   “所以,我们现在要过天桥了。”   我对玛吉潘妮说道:“那后面有什么,你大概知道,我赶时间,要是不介意的话,你继续坐在这里,喝你的茶?你所做的那些事,等我们把城里的问题弄清楚以后,到那时我们再慢慢追究,总之呢,先就这样...”   “哈!小丫头。”   我的话没说完,便被玛吉潘妮打断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要追究我?”   “是啊。”我脑袋一歪,眨眨眼睛,“有问题吗?”   “你知道我是谁?”   老女人说道,尽管她已经站都站不稳,然而身上一瞬间却迸发出惊人的气势,“你要追究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轰!   热浪霎时翻涌扑鼻,焦灼的气息自玛吉潘妮周身骤然扩散,烈风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我脚下后退一步,望着她眉头紧蹙,没再说话了。   这人像是没法沟通...   然而老女人似乎将我的沉默,理解成被她的气势给震慑到了,她的笑容在脸上扩大,让那些伤口变得愈发狰狞,“真是虎落平阳,孤雁失群,什么小猫小狗,都敢跑到这里,来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你们是打算趁虚而入,想借此机会杀我,又或者杀了剑圣,你们为了扬名?还是复仇?我告诉你!咳咳——”   她重咳两声,咳出鲜血,拄着拐杖,单脚向前跳了一步,脸色又逐渐恢复冷静,一手指向身后,沉声道:“那天桥后面,缩着莱恩老小子,他是我的,我等了二十年了,在我杀他之前,谁也休想从这里过去。”   老女人态度坚定,看样子铁了心要挡在这里。   “唉...”   我探了口气,眼中杀意闪过,“胜与负,第一和第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懂什么。”老女人冷笑,似是不屑与我这种人解释。   我旋即看向她失去的那条腿,“你的腿,不是因为深渊才被砍掉的吧。你其实已经输了,不是吗?”   这一句话,仿佛直接戳到玛吉潘妮的心窝,那张本已经沉稳下来的脸,忽然间陷入暴怒,“我没有输给他!我怎么可能会再输给他!老小子已经缩在乌龟壳里不敢出来,是他输给了我,你这该死的小畜生,我要杀了你——”   玛吉潘妮身上陡然烧起火焰,她动了。   “杀我?”   我冷眼看着她,说:“用你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呢?”   “希尔维嘉,等等——”   “我是星...”   轰隆!!!!   在那老女人卷着惊涛骇浪的火势,炮弹般朝我弹射过来的一瞬,我脚下踏出月步,神色淡然,一掌,按在她的脸。   玛吉潘妮放大了瞳孔,“陨...”   她没能说完自己响亮的名头。   咻——   残破的身影,只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便感受到从手掌上传来,势不可挡的巨大力量,那明明只是小小的,女孩子的手,却仿佛一柄重锤,一座大山,倏然压在了脸上。   玛吉潘妮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她的剑招还没来得及用,甚至连仗剑都没来得及拔出,只觉得眼中画面一糊,耳边旋即灌入狂风,身上的烈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侵入骨髓的寒冷。   轰!   不起眼的少女,推着她的脸倒飞出去,撞破身后的石柱,撞毁塔顶高墙,飞出几十米后,落在了天桥之上,又在地面滑行十数米,少女将她的脑袋按在地上,一拳打在正脸,“继续啊。”   “你是谁来着?继续说啊。”   “怎么哑巴了。”   “唔...”   玛吉潘妮怒火中烧,但她的下巴已经脱臼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浑身无数的伤口绽裂,满脸是血,心中又惊又惧——这女孩是谁?   她是谁!?   从来没有过的事,竟然让她连剑都没机会出,即便她现在身负重伤,那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如此可怕的力量与身手,在场的阿塔,后面那两个一直没说话,但秩序之力绝对弱不了剑士,包括自己,当这女孩陡然出手的那一刻,没有一个能反应上来的!   但这不可能!   以人类的炼体之力极限,根本就做不到这种事情!   她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玛吉潘妮问不出来,即便是问出来,我也懒得理会她——我更不想和疯狗打架,无论输或者赢,都不会觉得半点光荣。   于是从玛吉潘妮身上起来,与此同时,但听「轰嗞」两声,炽烈的雷光一左一右,出现在我身侧,两柄长剑以刁钻迅猛的力道和角度,几乎同时刺向了玛吉潘妮的脖颈——是卡洛斯和剑鬼。   下一刻,火焰随即而至,塔·拉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中,双手持剑,左右架开两人的凌厉剑锋,男人双目赤红,喊道:“住手,都住手!她是我的老师!她救过我的命——!”   “她该死。”   卡洛斯退去一旁,冷言道,剑鬼没有说话,只是在寻找一击毙命的空挡。   “那就让我来!”   塔·拉夏怒吼,呼吸异常粗重,玛吉潘妮趁机滚走,挣扎起身,拄着拐站在不远处,像是还没有从先前的震骇中回过神来,看看我,又看看塔·拉夏,眼神惊疑不定。   但最后,她将视线定在了塔·拉夏的身上。   “你也要杀我?” 第一百四十九章 禁锢教堂   “你也要杀我?”   冷漠的问话传来,塔·拉夏双手持剑,面向他的老师,轻轻摇头,“不,老师,我只想击败你。”   “击败你,击溃你,粉碎你的意志,摧毁你的野心,我希望你在有生之年,永远也生不起与人比剑的心。”   男人目光坚定,语气铿锵有力,“因为,你输给了你的门徒,输给了你亲手教出的人,而他,并不认同你的剑意。我认为比起战死,这才是偿还你所犯下的罪行,最好的方式。”   他旋即侧目,向我们说道:“走,这里就交给我吧,谁也别插手。”   “休想——!!!”   玛吉潘妮骤然大吼,烈火自周身顷刻燃烧,她高高跃了起来,黑色的手杖发出「咔咔咔咔」,齿轮转动的响声,下一刻化身仗剑,尖锐的剑锋向前一挥!   轰隆!_!!   巨大的轰鸣声里,天空也烧起来了,火云翻滚在黑烟之下,大桥随即崩解,无数的岩石逆飞而上,冲进烧红的天空,化作炽烈的火流星,一瞬坠落——   【<>摆?/烂+图(书()*馆?/】[q群::~!斯=流(弍&琪!@二%9;<④、()*⑧/*%~彡   $摆+烂+)(*^外/群*&^<>中。q裙刘?/>六【#$耳*%~刘@零/{}令|~!8。。?/>2//{}尔   “呃啊啊啊!”   塔·拉夏在这一刻愤然咆哮,他抬起头,脸被火光映得通红,一如那早已赤红的双目,下一个瞬间,他迎向了那漫天火雨,踩着悬浮在空中的岩石,双手剑齐齐刺出,目标直指那火云之下的人影!_   燃烧的龙卷自剑锋轰然而出,犹如搅碎天空的剑意,与那些陨石雨瞬间交错,而后,爆炸的光亮闪烁起来,半秒钟,那光亮随着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已然变得难以直视,仿佛要刺瞎人的眼睛。   轰隆隆隆隆隆!!!~   “走——”   火焰自天空簌簌落下,卡洛斯转头对我喊道,身体随即化作雷电消失。~   我不用他说,顷刻间也是踏出月步,在天桥彻底崩塌的前一秒钟,人如闪光残影,穿过纷纷下落的烈火,掠出战场,向着桥的另一端飞速前行。   下坠,在天桥的尽头稳稳落定,转身回头时,听见男人在天空中如雷的喊声,“星!陨!雨!”/   漫天消散的火焰,随着那一声怒吼重新凝聚,又在一瞬间分化为无数的火点,烈火密集的交锋间,隐约能看见两道决然的身影,倾全力对撞在一起,爆炸与热流再次袭来!   轰隆!_   嗞嗞嗞——   与此同时,卡洛斯与剑鬼掠至我的身畔,脚步不停,继续向前,“离开这里吧,我们耽搁不起了。”`   心系莱恩老先生的卡洛斯,这时候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迫切,第一个化作雷光,冲向前方的昏暗的雾霾,剑鬼紧随其后,于是我也不再停留,身形一闪,消失在桥的尽头。   狂风呼啸着,逐渐掩盖了背后漫天震响的轰鸣声。/   视野当中,能见度似乎越来越低了。   也不知前行多久,卡洛斯蓦然停下脚步,在地面滑行出数米后,抬起手将我和剑鬼截停,“慢,慢!”   「轰嗞」一声,剑鬼化成的雷电在他身旁劈落,而我则是又向前掠出十数米,随着扩散的狂风悄然现身。   抬起头时,看到前方自雾霾里隐隐显露,高耸的钟塔,与钟塔下教堂瑰丽的轮廓。   到了?   我心下想,旋即又开始环顾起四周,这里不知为何雾气浓重,但不是死烟,死烟此刻仍还笼罩在我们三人的头顶,与还在塔下的时候相比,滚滚浓烟这时候已经是很近很近,目测不到五百米的距离,黑云中雷声偶尔鸣动,雷光却是没有。   这里不像是高台,而是本身地势就偏高,或许几百一千年前是高原,那座神赐塔和天桥,便是人类为了上来而建立的通道,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做,我猜和母神恰好被封印的位置有关系。   现在这一切已经不重要,这地方雾很大,或许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又或许,和原先飘落的那些灰烬有关——到了这里,灰烬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些灰色的雾。   四周围能见度很低。   倒是不怕因此而走错了方向,从天桥过来的时候,我们一直沿着脚下的路,而天桥后修缮的道路,也就只有这一条,路的尽头,正是我们现在看见的这座教堂。   这里,是地图上没有被标注的地方——或许圣乔治在给维姬信息时,认为圣殿教堂仍还存在,那时候,他并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地方。   “禁锢教堂?”   路的旁边立有标牌,卡洛斯从身后走来,指着路牌上的大字,念道,只见写着「禁锢教堂」的标牌,下边还有一行字:擅自闯入者,判以异端罪处极刑,罪及三代。   “看上去,就是这里了吧。”   男人点点头,像是了然,而除了前方那座钟塔和教堂,以及教堂外耸立的高墙,这里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建筑了。   “是不是,进去看看就知道。”   我率先走去,两人立刻跟上。   我们很快走到教堂外墙设立的大门口,此时卡洛斯也没有了闲扯的心思,沉默着抬头望去,灿金的栅栏门工艺繁琐,紧紧闭着。   门墙后方有两座很高的瞭望台,这样的瞭望台并非只是这里有,高台均匀分布在教堂四周,墙里墙外似乎都有,看起来这地方本应有人严加看守,但现在,连个活着的老鼠都瞧不见——至于人,大概率也都被死烟吞噬了干净。   “这里,很危险。”   蓦然间,剑鬼说道,当我看向她时,她又加重语气,再次对我强调:“非常危险。”   这矮子一直对危机非常敏感,但我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即使是沉默之堡的时候,也没有。   “危险吗...”   我于是长舒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越是危险,就越是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   “安娜。”   我旋即认真看着她,说道:“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所以到此,你已经没必要再接着往前走了。”   “而离开圣城,也并非违背了你当初给我的承诺,恰恰相反,你现在离开,回去王城也好,回山特尔堡也好,跟着伊丽莎白女王和我父亲行动,对我的帮助,反而会更大一些。可如果继续向前走——”   我的大意是,卡洛斯要找他老师,我劝不动,但剑鬼在这里已经没有目标了,而前方如果真是母神,她留下来继续跟着,就会变得非常危险,这是没必要冒的险,说个不好听的,万一她死在这里,就算是白白的损失。   可还没等我说明白,就被剑鬼罕见的打断,只见她一阵摇头,“我不走,我和你呆在一起。”   许是觉得没表达清楚,她想了想,又说:“沉默之堡,我们在一起,切利尔斯城,我们在一起,那些时候,都有危险,但我不怕。这一路,你帮我,送我好剑,我当你是朋友,朋友,就是有危险,一起面对。”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让我忽然间有些不习惯,眨眨眼睛看她时,剑鬼的表情像是还觉得没把自己想说的意思表达清楚,女孩愁眉苦脸片刻,但又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说,于是拍了拍背在身后的包裹,憨道:“我还要,替你拿着这个。”   “噗哈。”   卡洛斯忍不住先笑了。   “佩伊洛,你从哪认识这么有趣的家伙。”   “......”   我白了他一眼。   “既然心意已定,速速进去吧。”   卡洛斯说道,纵身一跃,跳过大门,头也不回的先走了,我只要无奈的看了剑鬼一眼,“自己小心。”   说完,也跳了过去,等了一秒,剑鬼「噗通」落在身旁,掂了掂包裹,转头看我,微微一笑。   这矮子竟然笑了。   她笑起来,还蛮可爱的...   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我们路过荒废的钟塔,来到教堂门口,推门而入。   和坐落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座教堂相同,进门便是硕大的教堂前厅。与圣殿教堂相比,这里没有华丽刺眼的装饰,没有富丽堂皇、人间天堂般的气氛,也没有死人和尸臭,整个教堂空空荡荡,从前厅到中厅——这里甚至没有中厅,前厅过后便是大殿,大殿也布置的相当朴素,可以说比起西洲大城里任何一座教堂,这里都更像是普通的平民居所。   似乎从表面来看,这里就是一间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教堂,它只是坐落在这里,空无一人,像是早已被废弃了。   但是——   这里的祭台下方,有一条幽邃的,通往地下的通道。那本应是由机关之类的东西操控,启动后祭台会向后移,露出挡在下方的通道,然而我们进来时,通道就已经是处于开启的状态,里面黑漆漆的,听起来没有任何动静。   我们暂时以没有下去看,因为教堂还有二层,在四处查看的时候,我听到二层有房间传来响动。   可能有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在震惊之余,我和卡洛斯、剑鬼先后上楼,二层分布着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房间门基本都没锁,随手推开两扇,都像是办公室一样的地方,堆满文件的书桌,摆满东西的立柜,衣架,还有床...   这样的房间会出现在教堂里,我们都深感意外和违和,然而当看清楚了立柜里陈列着的东西后,这样的违和感,顷刻就变得了然,接着厌憎,厌憎过后,便是无言的沉默。   这里是实验室。   不。   这里是神职者们亵渎「神明」的最初场所,是他们最早开始这个行为的地方,我可以这么理解。   因为这里的立柜当中,摆满了我曾经在梦里看到过的那些器皿,器皿中恶心的烂肉,崭新的医疗物品,像是针筒,绷布,还有血袋,装满血液的血袋,以及那些血红色的药丸,慢慢几大罐的药丸。   这里,是他们研制出那些药丸的地方。   而那些摆放在桌上的文件,甚至书籍,那上面所记录的东西,各种复杂的实验符号,如何安全通过锁神链的桎梏,进而顺利从被囚禁的「疯神」——他们称之为死躯——身上取下血肉,甚至是骨骼,骨髓,再如何一步步将这些东西制成药丸,稀释成圣水...   他们还想借以死躯仍具有自愈的能力,想借这一点,尝试做出人造「神之遗物」,尽管至此仍未步入成功,但他们曾经做过这样的尝试——而这一切,看上去至少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从最开始的小心试探,谨慎克制,一步一步,直到让整个教会高层,一代代的高层,陷入的疯狂无度的索求,所有的一切,端倪皆在此处。   仅仅只是查过两个房间,不论是我,还是卡洛斯,或者剑鬼,我们都不想再推开第三扇房间的门了,什么话也不想再说。   “罪孽啊...”   许久,才听到卡洛斯深深的叹息,“如此一来,到底哪边才是所谓的灾厄呢?”   “突然就分不清楚了...”   “...即便如此。”   一直走到二层房间的尽头,我才对他说:“那些还活着的,为生计整日奔波,耕田,织布,养家糊口,靠着绵薄之力,支撑起整个社会的人们,那些平民,人类中的绝大多数,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没有任何的错。”   “...嗯。”   卡洛斯沉吟片晌,看着我点头,眼中欣慰的笑意,不经意间流露而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   我瞪他,“当年记得,做鬼都不会忘记的。”   “真庆幸啊。”   卡洛斯仰头感叹,“我现在越发觉得,那时候的我,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件事...”   所有房间的尽头,是露天的弧形露台。   很大的露台,因为是背对着大门的方向,属于教堂背后,所以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这里。   但这里坐着一个人。   一位身穿紫袍,头发苍白,戴着主教礼冠的老人,老人身下是轮椅。   他就坐在露台的边上,我们过去时,低着头在那里窃窃私语,疯疯癫癫的样子,精神明显有些问题。   我们于是警惕,放慢脚步,逐渐靠近后,才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我有机会的...我还有机会...神啊...智慧之眼啊...请将力量再借我一次...我弄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回事...我想到绝妙的点子...”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的过错...我迫不得已...一切都是为了你们...都是为了你们...别离开我...别抛弃我...”   我们站在那里,看了片刻。   随后,他像是察觉到了,停止呢喃,坐直身体,慢慢转头。 第一百五十章 米歇尔   枯瘦的脸,满是褶皱与斑点,暗黄色的皮肤,与一双污浊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一下就猜到他是谁了。   “米歇尔枢机。”   喊出老人名字的同时,便见他瞅着我们,目光呆滞,愣了片刻,随即忽然一拍轮椅扶手,高兴地说:“罗曼尼,罗曼尼!你来的正好,来的正好,我想到了,我想到点子了——”   那样子毫无疑问,已经疯掉了。   “我告诉你,我先前与你说的不对,沉默之堡的办法不可行,那是错的,是错的,病患只是发疯还不够,只是分裂他们的精神和人格,这点远远不够...”   “必须得有一个意识,一个完整的,主观的意识,来承受母神意志的侵蚀,直到相互消亡,所以那个意识必须坚韧...必须得是那个意识,母神催生出的那个意识,错一步就会失败...错一步都不行...”   “你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卡洛斯指着老人,问道,剑鬼和我同时摇头。   但其实,我恐怕明白一些。   稍微明白一些,但是不确定,算了,那也不再重要。_   “罗曼尼!罗曼尼!你听到我说话吗,你咳咳,你快去拿我的记录本,快去,接下来的事还是由你实施!”   “我信得过你,你是圣诗班最优秀的医生,也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徒,所以你得听我的,你是明白的,我不能没有你,谁都可以离开我,只有你不行...你听懂了吗!罗曼尼!只有你不行——!!”~   老人徒然变得暴躁不安,他开始到处找东西,旋即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向我们掷来,“混账,狗屎,都是狗屎!别再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我没疯,没疯!”   “我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要成功了,我会解决教会几百年的心头大患,我会拯救全世界!然后被历史铭记,启示录会因我而开启新的篇章,我会创造一个新的时代,一个人类可以成为神明的时代!我会存活在那样的时代里,一千年!整整一千年!!”~   “你们这些无知的家伙,到时候全部都得跪在我的脚下,亲吻我的脚趾,祈求我赐予你们神迹,我会成为那样的神,这是我应得的!!!”   他喊得撕心裂肺,用力过猛时,身子一歪,倏然跌下轮椅,而后匍匐着向我们爬来。/   卡洛斯与剑鬼条件反射,后退两步,那老枢机过来,一把抓住卡洛斯的裤脚,男人没躲,低头看着。   而老人则抬起头,那张老脸早已泪流满面,「呜呜」哭出了声,“原谅我...呜...原谅我...原谅我所作的一切,原谅我...”_   “我根本不想成为神,我只是不想死...不想死...我想再活一千年,我要看着神的子民们...欣欣向荣...我只是想看到那样的场面,呜呜...我想一直看...”   “...可怜的家伙。”`   卡洛斯低声说道,他撤开步子,将老人的手甩掉了,“走吧。”男人看向我,“地下监牢的入口,应该就是楼下祭台那里,我们下去吧,虽说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家伙没有被深渊侵蚀,但他没什么价值了,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嗯。”我点头同意。/   “嘿,嘿嘿嘿...”   陡然间,却听到老枢机发出瘆人的笑声。   他不再关注卡洛斯,而是突然将目光,放到了一语不发的剑鬼身上,“是你...是你,你是安娜西丽丝...”   ...咦?   我向着剑鬼望去。   他们认识?   不是,这老家伙,疯到连我都认不出来,却能认出安娜西丽斯?   只见安娜的脸上,有史以来头一次,出现了惶然,出现了不安,他望着老人——那大抵是安娜有生以来,做出过最复杂的表情。   怎么回事...   我用眼神问她。   “稍微,等一下。”   安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我征求道,“一会儿就好,等我一下,我有话,想要问他。”   她说着,见我点头,便将包裹在一旁放下,蹲下身,正视着老人的脸。   “你还记得我,米歇尔枢机大人。”安娜说道。   我和卡洛斯相视一眼,慢慢退开。   “记得,记得。”   只见老人憨笑着道,像小孩子一样样连连点头,他又不哭了,“你是安娜西丽丝,是我用着最顺手的剑,我当然记得你,你来得正好,你给我把他们都杀了,把那些不听我话,觉着我疯的,把他们都杀了...把罗曼尼也给我杀了...都杀了...嘿嘿...”   “好。”   剑鬼也毫不犹豫点头,“但你先告诉我,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你母亲?”老人一愣,“什么母亲?”   像是不知道剑鬼在说什么。   “当年,是你把我从那里带出来,那片荒凉之地。”   剑鬼说道,我听了有些意外,稍稍想了片刻,这才恍然——   原来当年把懵懂的女孩,从她口中的蛮荒之地,也就是剑鬼的家乡,从那里带出来,或许再加上潜心的「栽培」,最终让她成为了人人敬而远之的「剑鬼」,成为只做不问的冷血侩子手,专门猎杀「叛逃」教宗骑士的教宗骑士,那个人,正是米歇尔枢机。   这可真让我感到意外——我本以为肯定是安吉尔——但转念一想,米歇尔枢机与教宗大人,实则是穿着同一条裤子的人。   他们都是共同且坚定的「命运计划」落实者,也是所有教会「诊所」的最高负责人,因担心秘密被公开泄露,便由米歇尔枢机挖掘并训练出像剑鬼这样的猎犬,然后再交给安吉尔使用,为了他们共同的目的,清理掉一切「知情但反对者」,也就是所谓的「叛逃骑士」,也许还有像特蕾莎这样的「背信者」,这再正常不过。   因为圣诗班从本质上讲,就是这样的组织——他们之中分了两批人,协助进行实验的,和抹消一切声音的。   比如克里斯医生,应该是前者,而像拉米尔、艾米莉,则是后者。   又或许,也没分得那么清。   至于为什么没能让剑鬼也加入圣诗班里,我想,大概是和她不愿意信仰神明,和这一类的原因有关吧。   我很难想象安娜会跪在地上,闭眼向神明祈祷的画面。   她自小的生存环境,决定了她不会成为一名虔诚的信徒,野兽只会相信自己的爪牙,对于安娜来说,或许还要再加上同伴(主人),只是后者,不知道是她的天性,还是被米歇尔训练出来的。   思绪飞转的同时,又听剑鬼继续说道:“同样也是你,安排医生照顾我母亲,我那时候,很感激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你和安吉尔,你们想杀掉我。”   “我没有想杀你,谁要杀掉你,这么好的猎犬,我怎么会杀掉你...是教宗安吉尔!是他,是...不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死了,安吉尔说你死了...”   老枢机思维混乱,絮絮叨叨说着,又将手伸向露台,“椅子,给我椅子...”   “我没死,但我母亲死了,被你们杀的。”安娜丝毫不理会他的动作,“你肯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   “是...不,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   老人慌乱中胡乱拍打地面,模样气急败坏,“给我椅子,给我椅子!我管你母亲怎么死的,谁会在乎一个病患的死活!她死了,那是为伟大的命运计划献身,她应该感到荣幸,她应该感到荣幸!”   剑鬼的手蓦然一颤,她的呼吸随之急促起来。   “你对她做了什么...”   轰嗞嗞!   下一刻,疾雷光倏然劈下,缠裹在安娜全身,她的发丝根根倒数,缓慢起身的同时,汹涌澎拜的电弧飞窜四周,栏杆扶手皆数炸裂,半空中骤然起火,老人的轮椅被炸得飞出露台,那气势看得卡洛斯和我连连后退,男人摇着头,嘴里「啧啧」有声:“有这样的天赋,真是羡慕不来啊...”   “你对她做了什么!”   剑鬼愤然呐喊,她将老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惊人的雷电自手臂,自手腕,自她的五指,双眼,「劈里啪啦」全数劈向米歇尔,老枢机风中残烛般的身体马上就直了,皮肤开始出现烧伤,烟从嘴巴鼻子冒出来。   “安娜,冷静——”   我喊道,好不容得知一点线索,就这么失手杀死也太不值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陡然间,米歇尔胸口亮起圣光,只听「嗡」一声吟响,下一刻,雷光骤灭,剑鬼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弹开,「嗖」地倒飞出去!   那老疯子,疯成那样,竟然有可战之力!   “别...别...别杀我...”   “别杀我啊啊啊——!”   光芒之中,他的身体悬浮起来,好似下方有什么东西在托着他,缓缓升空,伴随着刺耳的,如同杀猪的嘶叫,米歇尔抱住脑袋,在半空中疯狂撕扯自己的头发,他的冠冕掉了,但同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托着,飘在空中。   那是...   这股力量,让我有种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两秒钟后,我蓦然想了起来,这是安吉尔曾经使过的力量!那层看不见,却能挡下一切的空气墙,绝对防御的力量,它的名字叫——   “逆向终焉!”   教会三大遗物之一,逆向终焉,正在老枢机的身上。   所以米歇尔才没有死,这里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活着,原因很简单,他用逆向终焉的力量,挡下了混沌之力的大爆发!   “我!不!要!死啊啊啊!!!”   轰轰轰轰轰轰——   那股力量在扩散,随着米歇尔尖锐的,惊恐到极致的叫声,看不见的壁障挤烂露台,碾碎楼层,倒塌的轰鸣声里,我听见卡洛斯急促在喊:“别让他毁了这里!”   下一刻,惊人的电光飞窜而出,并非是男人的出手,先前被撞飞出去的剑鬼又掠回来了,挟裹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亮,轰然撞上了那层空气墙。   劈哗——   霎那间,疾雷惊走,如怒涛入海浪,将整个视线都淹没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莱恩先生   “剑鬼,轰他出去!做的到吗——”   卡洛斯退至远处,大喊道,楼层的崩塌仍在蔓延,脚下的地板变形绽裂,他不得不继续退到更远。   而我就在卡洛斯的附近,正准备找机会上去补一脚,将米歇尔彻底从这里踢飞,随后便听炽烈的雷光里,安娜微弱的声音传过来了。   “我去去...就回...”   轰嗞嗞嗞嗞!!   下一刻,那光芒变得更加炽热,雷光夹杂着绽放的圣光,混杂交织成耀眼的光团,整个二层随之都烧起来了,火焰碎石簌簌而落,空气中温度升高,到处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随着安娜的话语声落,陡然间,一声巨大的嗡鸣,光团随着小矮子隐约的身影,倏然飞走,「嘣」一声贯穿整个教堂屋顶,顷刻消失在目光远处。   “哦谢特!”   没时间思考其他,我看着安娜和米歇尔消失的方向,耳中蓦然听见卡洛斯的叫骂声,屋顶的碎石块轰然落下,而他脚下的地板也随之彻底坍塌,卡洛斯不得已跃下一楼的殿堂,紧接着我脚下也是一空。   “哈!”   卡洛斯发出幸灾乐祸的笑,然而与预想的不同,我并没有像他一样,狼狈下坠,而是迅速在脚下凝出冰台,稳稳立在上面。_   哼...   低头望去时,看见那男人颇为不爽的「啧」了一声,别开目光。~   他看向了原先祭台的位置,也幸好那边的入口没有被乱石波及,否则非得挖许久的石头不可——正庆幸时,蓦然却想起来一件事。   糟糕...~   那袋遗物!   剑鬼刚才把它随手放在地上,那地方早就塌没了,包裹也随之不见踪影——被埋到哪去了?/   这愚蠢的矮子...   “卡斯罗!”_   我朝下方的男人喊道,旋即从冰台跃下,“包裹,帮我找找包裹!”   “我的名字是卡洛斯,你这个蠢女人。”`   卡洛斯对我摆摆手,这时塌陷基本也已经停了下来,我们随即在殿堂内找了片刻,没找到包裹的影子,大概是被埋在哪堆石头下了,有些想挖出来,但又不知该从何入手,而且真这么做的话,也太耽误时间了。   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我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咚...   咚...   咚。   硬皮靴底踩在石板路,略微带着回荡的声音。   那绝非是卡洛斯的脚步,他就在我的不远处站着,男人显然也察觉到那声音了,愕然看过来,侧耳静听片刻,忽然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声音是从地底传来的。   由于教堂的塌陷已经完全停止,安娜与米歇尔交手的动静也已远去,此时教堂里分外安静,也因此显得那脚步声格外突兀,且沉重。   而且,正在距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和卡洛斯不约而同,望向了祭台那边的地下入口。   咚,咚,咚...   那声音正在靠近入口处,有人要从那边出来了。   锵——   卡洛斯抽出了剑,而我则静立望着,面无表情。   呜呜呜呜呜!   骤风陡然呜咽,卷飞漫天灰尘。   那风自幽邃的入口刮来,吹得我和卡洛斯睁不开眼,模模糊糊中,看到视野的前方,从地下入口处,隐约升腾起飘忽的死烟。   我心中骤然一沉。   与此同时,有一道垂老,孱羸,雪鬓霜鬟皓首苍颜,然而乍看下却挺立如松的身影,他单手持着剑,自祭台的下方黑漆漆的入口,缓慢走了出来。   咚...   咚。   而后,站定。   风逐渐小了,我终于看清楚那道人影。   白袍,布衫,松松垮垮的亚麻长裤,一双穿了不知有多久的皮靴。黝黑的皮肤,满是褶皱的老脸,个头不高,但站的很端,独臂,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像是老实巴交的佃农,或者饱经风浪的渔民。   但这样的人,只手握剑,站在那里,背后的教宗骑士斗篷「呼啦」张开,那斗篷与先前所见的都不一样,篷摆烫印着燃烧的金火,有如旗帜般随风飘荡身后,猎猎狂舞。   剑圣莱恩。   几乎是一瞬间,我脑袋里自动冒出了这个名字——这无关乎我认识他的那张脸,哪怕是第一次见面,那老人只要站在那里,握着剑,便给人一种势不可挡,举世无双的错觉。   不,我相信那不是错觉。   即便他身上蒸腾着淡淡的死烟,我能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气息,那股正在遭受侵蚀,已经独木难支,摇摇欲坠的气息。   即便如此,他站在那里,依然给予我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就像是——   曾经面对尼禄的那种感觉。   我本以为,再也没有人类能给我这样的压迫感。   气氛陡然陷入沉寂。   老人自地下走出后,先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崩塌大半的教堂屋顶,而后,视线又在我和卡洛斯的身上,分别停留片刻。   “我听到动静...”   他说话了,“还以为是那个星陨雨的半老婆娘,吃饱了撑的,又来没事找事。”   老人说起玛吉潘妮,仿佛轻描淡写,假如来了,就再斩她一条腿的气势,说完,他看着卡洛斯,“原来是你这小子,卡洛斯,我以为东洲之后,你都不打算再理会我这顽冥不化老头子了。”   “老师...”   卡洛斯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略带着哽咽,把剑仓惶收起,就要上前。   “等一下。”   然而那动作被老人蓦然喝止,莱恩又四下看了看,轻蹙起眉头来,“怎么不见莉亚丫头?”   “莉亚她...”卡洛斯一怔,老实回答,“她被我留在王城了,我怕这里危险,就没让她跟来...”   “嗯。”   老人听了,微微颔首,“不错,算个男人。”   卡洛斯听到夸赞,面露喜色,然而下一秒,却又听老人说:“所以,你来这里,心里可有做好准备了?”   “准备?”   卡洛斯被问的有些懵,“老师,我是来带您出城的...我来这里救您,然后,我们一起回去,离开这座...”   “哈哈哈!”   剑圣听了,倏然大笑,仿佛听到了很开心的事情,“救我?卡洛斯,你觉得我已经老到需要你来救了?”   “......”   老人声如洪钟,笑得毫不掩饰,卡洛斯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你来救我什么,还要带我走?”   老先生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真想走,早就走了,谁又能困得住我?”   一连串的反问,将男人后边的话彻底堵了回去,“卡洛斯,你还是老毛病。做什么事啊,过于主观和武断,想当然耳,哪怕那颗心是诚的,但你这样,永远就只能停在二流,胸中无数,便总会受制于感性,你啊,想要一辈子只以流浪剑士自称么。”   苍老的剑圣语气稍顿,自从起先的那一眼过后,他没有再看过我,犀利的目光直指向我身旁的男人,“你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被世人,遵以剑圣之名?”   “我...我没想过...”   在老人目光的直视下,卡洛斯变得吞吞吐吐,然而深呼吸一口气后,他的眼中却是没有片刻的迷惘,毫不示弱,望着老人的眼睛。   “假如成为剑圣的代价,是迫不得已,去做出东洲时的选择,是口口声声站在弱者一边,但谁是弱者却永远不由弱者本身决定,假如成为剑圣,就必须遵守这样的规则...”   男人看着自己的老师,沉声道,“那么,一辈子只以流浪剑士自称也好,至少,流浪剑士无拘无束,不受制于名利和威望,没有人捧至高处,也就不会被功成败利钝所左右,哪怕能做的其实不多,但每一件事,我至少都能保证无愧于心。”   男人说这话时,我有些诧异的看他。   一直都知道的...   这家伙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他胸中有抱负,有自己独树一帜的信念,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却不想,原来是个如此热血,傲骨嶙嶙的家伙。   但老先生似乎不是这么看的。   “是么。”   他望着自己挺拔立在那边的门徒,轻叹一声,道:“你是这么看的么,卡洛斯...你一直都是这么看的。”   他对于卡洛斯这番话的不认同,从那一声叹息就能体现得出,然而,似乎也并没有否认男人的意思。   “但你可明白——”   老人继续说道:“假如这世上人人都如你这般,做事全凭心性,这个世界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有想过么。”   “我...”   卡洛斯试图力争。   但老人一摆,将他打断了,“不,你没有想过。正如你带着黑发的少女,大步踏进圣城,你们满腔热血的想要拯救一些什么,你们之中有恶人么?没有的,但你可知道,卡洛斯,你带她来到这里,后果是什么?”   “后果...”   卡洛斯蓦然呆住。   不仅是他,连我也被老先生有些说懵了。   后果...   他说后果——我想要杀掉母神,趁它还没有彻底突破封印,如果可能,将它消灭在这里——假如说最坏的后果,就是我和卡洛斯,我们都死在这儿。   那么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倾尽全力,给母神造成最大的伤害,我要尽可能的削弱它,为父亲,为维姬,为后方准备万全,应对灾厄的联合大军,为他们,为人类,制造出更大的胜算。   这是最坏的后果了...   可,难道不是么?   脑袋里思绪乱转,目光愕然的望着老人,少顷,便听他继续说了,“卡洛斯,你可知我守于此处,是在等谁。”   “难道是在等...”卡洛斯说着,视线转向了我。   与此同时,老先生也看过来了。   “我是在等这位黑发的少女,我那位忘年至交最心疼的女儿,佩伊洛·古妮薇尔·冬之月小姐,我是在等你。”   ——等我?   “东洲时,你受异端蛊惑,接受了罪恶力量的源头,我那时知道是你,待我杀了那位祸害西洲的罪魁祸首,那位异端女首领,返回时,我知道你就躲在不远处,但我没对你出手。”   “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这正是我放过你,甚至对理事会隐瞒你行踪的理由。你是无辜的,你的父亲和你,你们都是雪城的豪杰,心系民间的正值之人,我是这么看你的,我相信这也是卡洛斯信任你的理由。”   “老师,你想说什么...”   卡洛斯眉宇紧促,男人心中已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但很抱歉,纵使你有万般怨言也好,我没法再像上次一样,放你走了。”老人的话语铿锵而坚定,他踏前一步,手中的剑慢慢平举,剑花旋即飞舞,黑色的利刃卷起风鸣,铮铮有声。   “为什么——”   我开始下意识地后退,并非是怕了老人,可那是卡洛斯最尊敬的老师,我不大想与这样的人厮杀交手——假如非打不可,那就给我足够充分的理由。   “我在等你。”   但听老人随后说:“是因为,疯神等的也是你,它等你成为它新的火种,而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什么——   轰!!!!   大风骤起。   骇人的狂风自老者周身轰然而出,顷刻间摧垮教堂里的一切,下一刻,那有如惊涛暴浪般刺人的剑意,直直向我指过来了,“卡洛斯!我就在这里杀了她,以你来看,哪边是善,哪边又是恶!?”   咻。   那刺出的一剑,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与萦绕在老先生周身的风啸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但是我却在一瞬间,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了。   鲜血自身上溅出,血花喷洒在眼前的那一刻,连疼痛都没能感觉出,隐约听到卡洛斯在旁边吼着什么,他似乎握着剑冲上去了,飞起的手臂在视线里旋转着,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   下一刻,又陡然清醒!   好快!   「嗤嗤嗤嗤」的刺耳响动里,黑烟自我全身涌出,缠上那被斩断的手臂,重新接回,紧接着是双脚,直到这一刻我才发觉自己已然疼痛,身上被斩出的无数狰狞伤口飞速愈合着,我脚下蓦然一踩,踏着冰台闪直一侧,下一秒剑锋再次袭来,仿佛切豆腐一般,将我原先站立的地板,切成了无数整齐的石块,接着是后方的墙壁...   剑势丝毫不停留,依旧在走,直至将整个教堂后殿彻底分割,那只是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石块轰然倾塌的响动声里,我终于又能听到卡洛斯的喊声:“住手,老师!您这是在逼我与您为敌...”   锵!锵!轰嗞——!   视野的前方,无数崩解的建筑碎块正在下落,卡洛斯与剑圣在那些下落的碎石里快速交锋,身影碰撞又弹开,老先生显然对爱徒留了手,他说道:“与我为敌,那又怎样?”   “我们走!我带着她走——”   卡洛斯嗓子都喊哑了,“我们离开这里,现在,马上!请您停手,不要再这样的了——”   “晚了。”   老先生一剑将男人斩开,不为所动,“火种已成,即便是放她走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些事,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去做,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为什么——”   “早些时候...”   老先生话语轻绵,透出万般的无奈与深深的叹息,“早些时候,我何尝不是你这么想...若能早些知道的话...”   有些人,只会在用到你时,才会让你知道,你要干什么,甚至,不一定会让你全知道。   我倒是听明白老人在说什么了。   “卡洛斯!”   我活动活动脖子,手脚,深呼吸一口,随手轰开头顶砸落的大石头,“住手吧。”   嗞!   雷光一闪,男人出现在我视野的前方了,面向老师,背对着我,没有回头:“没事吧?”   “没事。”   我轻轻摇头,我能有什么事。   只是大意了而已。   “你走吧。”男人又说,时刻防备着老人的剑气,“我挡住他片刻,我和他好好说说,肯定有办法的,你...”   “走?”   我走上前,将他推开了,“来都来了,我为什么要走?理由呢?”   卡洛斯怔怔看着我。   看着我走到他的前方,站定,对上那不远处持剑的老者,他的老师,史上最强教宗骑士,寒冰冻气在脚下逐渐蔓延,空气骤然转冷。   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倒是现在,有好好打一架的理由了。”   我喊道,歪歪脑袋,眨眨眼睛,“莱恩先生。”   “佩伊洛小姐。”老人颔首回应。   “你要杀我?”我问他。   “是。”   “你确定?”我再问他。   “是。”   “那好。”我点点头。   这一刻,不用再逼逼叨叨任何的事情,我笑着,对他勾勾手指,“来试试。”   “那就...”   老人握剑的手软绵绵的,慢慢抬起来,“...接招吧。”   咻咻咻咻咻——   月步。   霎那间,老人的手挥出无数残影,数不清的致命剑锋几乎眨眼即至。   但下一刻,我已然踏出月步,随着「嘣嘣嘣嘣嘣」,空气中响起的一连串暴鸣,娇小的身影飞走游离,辗转在无数的剑影中。   同样是一霎那的功夫,穿过密集封锁的剑网,闪电般冲向了老人。   脸被划破了,衣服被划破了,手指被切断了一根,没关系,我已经到他面前了。   躬身,扎步,左拳为冰,右拳蓄火,极致的冷与炽烈的热,空气顿时扭曲起来,脚下本就破碎不堪的地板,在强大的力量压缩之中轰然下陷!   这是我自东洲之后,头一次将这两股力量放开施展,坚若磐石的双拳倏然轰出,迎向老人竖劈而来,朴实的一剑。   轰嗡——   耳朵听不见了。   眼睛也看不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罗曼尼   疯神也好,火种也罢。   暂且将这一切先抛下,既然老先生要打,那就好好陪他打一场,我可以试试用上混沌以外的全力了,战斗用不了多久,就会结束。   从老先生挥出的那气势汹汹的两剑里,我已经全看明白了,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但他老了,他身上还有混沌的气息,那样的剑意,他再也挥不出几次了。   我当然不会真的杀了他,我要击败他,让卡洛斯带走他,然后,让他睁眼看着,假如母神想要让我变成火种——已经有一个吉戴尔斯这么干过了,然后呢?   我要让他明白这个,在那之前,先击败他。   抱着如此想法,我却唯独低估了一点:当我的全力以赴,与史上最强教宗骑士的全力以赴,当这两股不可一世的能量,倏然碰撞在一起后,到底会产生怎样可怕的破坏力。   我很久没有全力出过手了,我甚至有些不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而对面的老人,其实是与我差不多的情况。   所以,他应该也低估了这件事。   那一声轰鸣响起,不到半秒钟,除去手上传来的巨大压力,老人的剑锋似乎穿透冰霜秩序的防护,砍伤了我的拳头,除了感受到这点以外,其他一切的感知,在这一霎那间,便被屏蔽了。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双眼被强光刺激的睁不开,耳朵里全是「嗡嗡嗡嗡」的响声,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隐约中似乎自己正在坠落,原先脚下坚实的花岗岩地板,怕是被这一下彻底震成粉碎了,大概连整座教堂也不可幸免。_   倒是省去我毁掉这里全部资料的心思...   那些实验的记录,或许算得上重要之物,至少能当作是圣殿理事会不可逃脱,铁一般的罪证,然而那些记载的内容,若是流传出去,一定还会再出现重蹈覆辙之人,一定会有——更何况,圣殿理事会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毁掉它们是最好的。   可问题是——~   这一击,怕是连同那祭台,祭台下监牢深处的入口,全部都毁掉了吧。   我不知道。/   我好像正在坠落...   ............_   另一边,剑圣莱恩再挥出那一斩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不对,但也已经晚了。   巨大的冲击,一瞬间就让整个教会化为粉碎,碎石屋顶爆炸般被掀飞四处,脚下的地面随之塌陷,老先生被震吐了血,手臂烧伤冻伤遍布,已然握不住那把陪伴多年的月刀。`   「逐日城」脱手而出,下一刻便在空中碎裂成几段。   他随即就要与少女一同坠下,千钧一发之际,游走在翻涌能量之中的闪电顷刻出现,那是卡洛斯的身影。/   他先是一手拽住少女的腿,随后就要来抓老师的手,然而当真正抓住,准备带着两人暂时先离开时,视野下方,那已经被震踏成巨大黑洞的脚下,微弱的金光闪了几下,悄然而逝,无数扭曲的烟蛇随即涌出。   那一瞬间,卡洛斯以为必死无疑了。   但那些烟蛇根本没理会他,缠裹着少女就将她拉了下去,力量之大,卡洛斯不仅拽不住,险些连他也跟着一起坠落。   此时若只有他一人,卡洛斯或许就义无反顾的跟着下去了。   然而老师还在手中,无奈之下,只好先带着老师远离这里,穿过浓雾,重新返回教堂外墙的入口,连这里也都被刚刚的交锋波及,墙体钟塔皆数倒塌,大门被冲击碾飞到不知哪里去。   他在这里将老师放下,老人的眼睛被强光刺激的一直流泪,对他说话也听不大清楚,撕开他衣服,想看看有没有被震伤时,卡洛斯发现了老人胸膛处,那正被死烟侵蚀,逐渐在扩大的狰狞痕迹。   几分钟的煎熬等待,老人慢慢恢复知觉了。   “火种...火种呢?”   苍老的剑圣踉踉跄跄起身,首先问起的,便是少女身在哪里,待卡洛斯指了指教堂那边,对他说掉地下去了,老先生嘴唇颤抖,许久,才轻喃道:“天命啊。”   少顷,又叹息一声:“我老了...”   视野的不远处,有黑烟从原先教堂的位置,缓缓升腾而出。   ............_   听觉在恢复。   眼睛也可以睁开了,但四周围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哪?   我似乎从陷落的地板坠下,掉落到了哪里,这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胸前白光亮起,霎那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地牢?   幽邃的,狭窄而又潮湿的通道,通道上方已经被乱石完全堵住了,看不出有多深,另一端倒是很明显能看到一处石门——这里已经是地下监牢深处了吧?   空气中,淡淡的死烟飘忽游离,到处都是缭绕的烟气,与外面的灰雾飞烬不同,这里充斥着的,是真正的混沌之力,大概除我以外,没有人能在这种环境里,活下去。   倏然,身后的碎石堆里,有光芒宣泄而出,石块随即「轰隆」松动,散发出金光的物体破石而出,悬浮在我的眼前。   那是个与人一般大小,像是鹿或是什么东西的细长鼻骨——然而鹿的鼻骨,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   我立刻恍然,站起身来,这是塔西安拉夏先前说的,那个本应该放置在密室地下,释放和维持锁神链的鼻骨。   它被拿到了这里?   是谁——   念头一转,我大概想明白了。   是剑圣老先生吧...   玛吉潘妮说他「躲进了乌龟壳」,恐怕是混沌之力爆发的时候,剑圣老先生——或许还要加上圣·乔治——为了遏制那股力量,将鼻骨从地下取出,置于此处。   他们相互配合,利用锁神链的力量,催动出类似城外光束那样的壁障,暂时堵住了死烟的喷发,不至于让整个圣城被彻底淹没——而这么做的代价,两人都被混沌侵蚀了。   否则这里的死烟如此浓郁,监牢深处的入口先前又敞开着,为什么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死烟流出来呢——除了老先生身上的那些,但他守在这里,总不可能凭借肉体凡胎,堵住这些深渊之力。   “......”   想清楚这点后,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鼻骨已经绽裂,那上面有一道很明显的裂痕,而随着刚才的那一阵塌陷,维持在这里的力量,似乎也没有了。   也就是说,现在死烟已经重新开始涌动,渗向圣城各处?   嗡...   还不等我想到更多,胸前的白光骤然大盛,那颗白树枝突然飞出来了,盘随着低沉的龙吼声,鼻骨也开始愈发震动,随即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巨大的骸骨蓦然化作一缕金流,没入树枝当中。   而后,树枝飞回胸口,一切陷入宁静。   “...喂。”   我愣了片刻,将胸口拍得砰砰作响:“搞什么,喂喂喂!遗骨就这么被你吃掉了?什么破树枝...等一下,不会外面挡着死烟的光束也跟着没有了吧,啊?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你先把它吐出来啊...”   白树枝当然是不可能理会我的。   只有大白在发出「呼噜」声,但它是无辜的。   我站在原地,兀自想了片刻,“卡洛斯和剑圣,他们应该都没进来吧?真进来了,再怎么深渊漫步者也...”   没搞明白情况,暂时也不好出去,不知道这里被埋得有多深,什么都不清楚,所以我决定先四处看看。   话虽这么说,这里的通道笔直向下,延申的楼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尽头就是那扇石门,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去。   “希...嘉...”   我走了两步,陡然间,耳边响起说话声。   那像是恶魔的低语,又似乎男人痛苦的呻吟,那声音竟隐隐有些熟悉,我整个人为之一顿,想仔细听听说的什么,但下一刻,声音又彻底消失了。   没几步,又再次响了起来。   “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   这次我听了清楚,它在喊我的名字。   “谁?”   我停在石门口,四下观望,警惕问道,“丰饶母神?”   等了片刻,自然没有回音。   嗡——   胸前的光亮持续绽放,嗡鸣声越发激烈,似乎正有什么在吸引着它,我不禁继续向前走,穿过石门,来到一处诡异的房间。   腥臭。   一股浓郁的腥臭。   房间内依旧黑暗,胸前的白光照亮着四周的一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奇怪的床。   不,那不是床,那是手术台,但似乎也不像,黑色的岩石被打磨抛光,表面没有任何的雕纹或是装饰品。   我记得我曾经做过一个噩梦。   噩梦里,我被放置在一张扁长的奇怪床台上,周围围着许多穿黑袍的人,其中有安吉尔,他说期待与我重逢的那一天...   那梦中的床台,和这里的石床一模一样。   但现在,那张床上以及四周,都铺满了诡异难言,不可名状的碎肉与尸骨。   像是有无数的人,在那称不上大的石台上,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姿势堆叠着,然后遭遇到极其痛苦的事情,他们拼命的爬下床台,想要尽快逃离那里,然而皮肉像是粘连在了一起,内脏像是溶解在一起,无论怎么扯也扯不开,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吸着他们,要让他们彼此融为一体...   这些人无法逃离,纵使肠穿肚烂,也没办法将彼此彻底分开,最终只能融化成一堆尸体和烂肉,各种畸形堆叠的骨骼,发出刺鼻的腥臭。   而在那一堆怪骨烂肉之上,却端端坐着一道「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我,坐在那堆尸骨上,身形枯瘦,穿着黑色的袍子,一动不动,干尸一样,大抵是早已经死了。   可尸体脑袋上带着的那顶宽沿帽,我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罗曼尼...”   我呼喊着她名字,走到跟前,那尸体已经变得像是干尸,身上的血液被彻底抽干,脑袋像是很痛苦的仰天而望,然而脸上的表情,却似乎相当安详。   仿佛睡着了一样。   这是罗曼尼医生。   是她,错不了,就算脸已经成了那副样子,我也能认出她。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你死了...”   我对着尸体,呢喃道:“不等我找到你,你竟然就这么死了...”   “你凭什么...”   “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突然像是空了一样。   后退几步,望着那堆诡异丑陋,死状扭曲的尸体,望着罗曼尼坐在那些尸体上方,他们仿佛是以某种邪教仪式的方式死去,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却好像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我满心只想着罗曼尼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这一件事情。   砰。   背后撞上了什么,我木然回头,那是一张石桌。   石桌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封信,和一把钥匙。   那钥匙的形状,我看过后马上就明白了,白光嗡鸣之中,八音盒出现在手,我随即拿起钥匙,将盒子底部的锁顺利打开。   有金色的小圆球,从里面掉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张纸。   我先将圆球放在桌上,拿起纸摊开看,纸上有字,内容当然不会长,我却反复看了好些遍。   [佩伊洛小姐,当你打开这封信时,就代表我多半已经死在哪里了,如若不是,那么我最终会在圣城的地下监牢等你,至于那是什么时候,我想,大概是人类存亡进入倒计时的时刻。]   [若我不幸,没有等到你,那我一定会死在某种疯狂的实验当中,也许死法很是难看,但你要清楚,那是我们为阻止灾厄所能做出的最后一搏,尽管这样的方式,在你看来,恐怕泯灭人性。]   [你那时仇恨我,说我们这些人,满口大义与救赎,却只会牺牲和折磨普通人的命,而我曾经也告诉过你,假如有一天,已经到了需要我们这些人,亲身来做「病患」,等到那个时候,整个西洲,恐怕都将消亡了。]   [我曾经试图让你理解这点,但你始终不懂,现在,你有没有稍微理解一些呢。]   [又或许,还是无法认同吧。]   [无论你怎样想,也无论你现在身在何方,我们即将要面临的敌人,你总是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   [那么,我想最后请求你一件事,我将我的请求写在这里,你既然能打开,看到,就说明你至少还是很在意我们所做的这一切。若不是,你就把这封信,连同八音盒一起丢掉,不要继续呆在西洲了,向东走,比东洲更远的地方,或许,你还能逃过这一劫。]   [我明白,你依然恨着我们,愈发恨着我们。]   [但如果你仍对这世界抱有善意,又或许,这世上仍有你记挂的人,你试图为了他们,去对抗即将到来的灾厄,那么我想请求你,暂且放下那恨意,来圣城吧。]   [想办法来到圣城,上到神赐塔顶,穿过天桥,后面便是禁锢教堂,我会在这里等着你,若你愿意,我请求你来圣城见我一面,又或者,找到我的尸体。]   [我会告诉你,什么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纸上写的内容,到此为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请祝人类好运   所以,你真的已经死了...   我回头又看一眼尸体,干巴枯瘦,血被吸干了,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罗曼尼医生的尸体。   在她身下那些扭曲着死去的人,也都是深知命运计划的实验相关人员吧。   “你们死的可真是...”   可真是自我陶醉,又或者别的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怎么说,脑袋是混乱的,也因此,话语呢喃到一半,再也没有说出口。   罗曼尼...   你死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呢?   你说,那是只有我才能做到...   将纸条重新收进八音盒中,我又看了一眼那颗金色圆球,旋即,将原本放在石桌上的那封信件——或者说一张更大的羊皮纸——拿起来了,拿在手上,轻呼吸着,接着白树枝的光亮,慢慢打开。   纸页上,是密密麻麻,仓促潦草的笔记。   我快速看了几行,果然,同样也是写给我的。_   [结束了。]   [米歇尔枢机失败了,而我,即将步入他的后尘——这么说也许过于臆断,我们仍还有一线尝试的机会,但我肯定是没法活着看到你了,没关系,这也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假如你看到这封遗书,那么接下来我说的,你且听好了。]   [吉戴尔斯们有一种特性,与这世上任何生物都不同种的特性,它们的肉体并非不死不灭,而是只要火种未曾消亡,它们就能够无限度的重塑其肉身。]~   [换而言之,火种才是它们的本源,这点你应该早就清楚,然而你所接触的资料里未必会说清,吉戴尔斯的肉体与火种,你把它叫做精魄也行,总之这两者间的关系,并非简单如我们所想,既然肉躯不死不灭,那么只要消灭火种,吉戴尔斯就会死去,很多文献记载的都是如此,这也是曾经的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   [它们之中有极个别者,被古老神明赋予过姓名的存在,倘若只是杀死火种,实际上并不会让它们死亡,与之相反,它们会陷入一种更可怕的状态。]/   [失去了火种秩序的约束,它们的肉躯会变得疯狂,且由于吉戴尔斯会赋予肉躯神力的特性,它们通常会给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比如眼睛,犄角,鼻骨,甚至是脊椎骨,赋予某种强大又特殊的能力。]   [火种死后,这样的能力并不会跟随消失,反而赋予能力时所残存的火种意志,那些意志会竭尽一切可能,将其意志的碎片,通过肉躯所蕴含的强大能力,像散播种子一样,散布出去。]_   [它们会将那些种子,以人类始终难以理解的方式,洒向世界各处,然后,静待开花结果,那些种子会以其母体(死躯)力量的特性,以自己的方式吸取生命的能量,然后成长,进化。]   [而最终的结果,将会有一颗最强大的,汲取到足够多能量的种子开花结果,到那时,那颗种子将成为再生的火种,让死去的吉戴尔斯重新苏醒。]`   [我这样说,若还是不好理解,那么用事实告诉你,罪业女神戴安娜的种子,是天使之卵,而母神,则是深渊。]   [明白了吗?]/   [假如现在正看信的人是你,佩伊洛,很不幸,你成为了母神的那颗开花火种。这并非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我下面会与你细说,但假如你不是佩伊洛,那么你也不必继续往下看了,一切都已彻底结束。]   [回家吧,假如你还能回去的话,和家人呆在一起,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   高原之上,雾霾更重,头顶翻涌的黑云不安且躁动,云层下传来巨大的雷电轰鸣声,悬浮在半空的老人口中不断嘶叫,一双手胡乱挥舞,羽毛圣枪四处飞射。   剑鬼安纳西丽斯面色沉稳,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人在雷光中肆意游走,出剑之时,不断有从天而降的轰雷,劈在老枢机的上空,然而始终被那层看不见的气墙挡住,无法突破,她已经开始喘气了。   铮——   下一刻,她听到一声悦耳剑鸣。   咔嚓!   紧随其后的,似乎老枢机周身的那层空气墙,倏然出现裂缝,安娜听到那声音了,但由于墙本就是透明的,她也不是很确定,只看到老枢机漂浮在自己的上空,本就呆滞的目光倏然大睁。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风声呼啸着,那位老人便已出现在视野一侧。   独臂,宽布裤,面相憨实的老农。   老农单手持剑,剑刃有风簌簌,干瘦的上身赤裸着,胸口处有黑色的狰狞伤疤,死烟在上面缓缓蒸腾。   “米歇尔,停手吧。”   老农抬头看着老枢机,说道,抬手再挥一剑,安娜没看清楚他的出手,更没看清楚挥出的剑锋。   只是尖锐风啸响起的同一时间,老枢机身侧,便又是传来「咔嚓」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把遗物交出来,我们可是说好的,否则下一剑,砍的就是你脑袋了。”   老农说着,便见米歇尔枢机那张震惊的脸上,慢慢裂开一道血痕,“你、你...是你,是你——”   他指着老农,惶恐大叫:“剑圣莱恩!为什么!你怎么会!你怎么会破了逆向终焉的绝对防御,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剑圣莱恩!   安娜旋即也睁大眼睛。   只听莱恩老先生说道:“我不是破了遗物的防御,我只是破了你的。米歇尔,这么多年了,你的信仰之力,一如既往的薄弱。”   “啊啊啊啊——!”   米歇尔惊恐的尖叫,掉头就向后爬去,他爬在空中,竟像是爬在平地一样,然而正是如此,才让那模样看起来更加滑稽可笑。   但下一刻瞬间,老先生飞了起来,落在他的前方。   ............   深邃的地下,我继续看着罗曼尼写的遗书:   [我假定现在看信的人就是你,佩伊洛。是的,现在你已经猜到了,母神的火种其实早就已经死去。那是我们的先辈所酿成的结果,当初的教会以为只要消灭火种,吉戴尔斯就会彻底死亡,而它们的肉躯,将会被铸造成更多新的神之遗物。]   [他们犯下了大错,尽管那之后曾竭力挽回局面,但为时已晚了,母神的死躯陷入了彻底的疯狂,那本应令万物滋生的自然之力,化作了毁灭一切的混沌之火,燃烧出滚滚死烟,将意志的碎片也随之飘散,深渊自此而生。]   [教会的命运计划,便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产生的。你知道你其实并非真正的「深渊造物」,你是我们创造出来的,最优秀的实验体,我必须先向你解释这么做的理由,整个命运计划的起因,无论这后来是否参杂了诸多个人的理由,它的初衷,正是因为整个教会倾尽全力,也无法彻底消灭母神的死躯。]   [拥有混沌之力的它太过强大,几乎能融合一切的火焰,与触之即灭的死烟,没有人能击杀身处在这两种力量保护之下的死躯,而随着深渊们吞噬的生命越多,死躯的力量也日渐壮大,那是一整个漫长的过程,但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讲,已经迫在眉睫。]   [命运计划的雏形,诞生于一个简单却大胆的想法:当圣殿理事会逐渐搞清楚深渊生成的前因后果之后,他们希望能通过同样的方式,创造出无畏死烟与混沌火,站在人类一方的存在。]   [我们虽然无法杀死它,但我们却是可以伤到它的,逆向终焉在手,我们有机会取得死躯身上的血肉,然后,我们将那些血肉进行实验与研究,想尝试以它们的方式,创造出人类一方的深渊,以此,来彻底消灭死躯。]   [尽管事到如今,有些东西早就变了味道,但我们最终的目的却始终不曾改变,然而历经百年钻研,三代人的心血,都没能得出任何成果,我们创造出来的,只有深渊的怪物,直到你的出现,佩伊洛,是你,打破了禁锢着我们所有人的桎梏,是你,让我们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也因此,巨龙之乡事件后,你的死,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悲观与消沉当中,继你之后,我们不是没再尝试过,去创造更多像你这样的存在,可包括依琉什在内,全部失败了。]   [接纳了混沌之力以后,没有人最终能逃过吞噬的欲望,而他们的意志,也会在那一刻,被母神意志的碎片完全取代。]   [你现在明白,你有多重要了。]   [听着,佩伊洛,我知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不否认这点,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在命运计划当中,充当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我对诊所和实验尽心尽力,并非是因为对谁忠心耿耿,更不是为了什么拯救人类的蠢话,你是清楚的。]   [骨子里,我就是一个只会为自己考虑,为了自己可以牺牲别人一切的人。我对那些死去的病患,没有什么同理之心,若非如此,这样的事,我恐怕也很难坚持,对你,我亦是如此。]   [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想留名青史,让后人永远记住罗曼尼这个名字,我是圣诗班的指挥家,我的身份决定了我只能永远躲在幕后,我不甘心这样,仅此而已。]   [所以想恨我,继续恨吧,但无论恨我的理由是什么,你要明白,我所做的事情,不是坏事,至少,它的目的不是。]   [现在,你听好了。我们曾经以为创造出你,让你成为足以消灭死躯的存在,我们,人类便可获胜,但后来我们发现,不是这样的,不是。该死的吉戴尔斯,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和摸透的存在,即便只剩下意识的碎片,它仍然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它仍然知道!]   [我们上当了,所有人都上当了,那东西早已从我们的身上,学会了隐瞒,学会了欺骗,数百年前的第一只深渊,毁灭的深渊,那是它最强壮的意志碎片,我们一直都没能将其彻底杀死,那颗种子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无数的意志汇集而去,它们将在那里,为母神创造出新的肉躯,等待火种的完全苏醒。]   [你并非它完全的火种,现在的你,是它唯一没有回归大树的,那颗最强大的种子。]   [而它在等你回去,你是它的最后一步。]   ............   “...老师。”   当莱恩拎着不断挣扎的米歇尔返回教堂附近,卡洛斯看着老人的胸口几乎已被死烟尽侵,他强忍着心中难过,问道,“这样做,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莱恩的脸上虚弱之色已经难以掩盖,他咳嗽两声,道:“我早已是风烛残年之躯,现在又被混沌所侵蚀,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与其死的毫无价值,不如再做最后一搏。”   “可是——”   卡洛斯犹豫片晌,“老师,我不懂,既然你现在要救她,先前为什么又要杀她呢?”   剑圣闻言,看了他一眼。   “你们来之前,很久之前,我和教宗身边的医生,有过一场谈话,那位医生,名字叫做罗曼尼。”   老人说道:“那时的圣城还未封锁,但疯神的复苏迹象,已经压不住了,在安吉尔下定决心锁城,进入地下监牢之前,罗曼尼找过我一次,告诉我她与教宗即将要做什么。”   “罗曼你说,安吉尔现已押上全部赌注,他们打算倾全力尝试杀死疯神,这不是教会的第一次尝试,但,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她告诉了我有关吉戴尔斯与火种的关系,并说,那位名叫佩伊洛的女孩,是如今唯一还没有回归母神的火种,假如母神将她吞噬,那么,灾厄彻底苏醒,再无回转的余地。”   “但反之,若能在母神吞噬她之前,先一步杀死她,那么母神就会永远失去她最强大的火种,圣墙的崩毁虽不可逆转,但至少这样做,就能为人类争取许多年喘息与备战的时间。”   “然而罗曼尼也同时说,因为她已是最强大的火种,所以若说这世上有谁能杀死她,或许就只有我,又或许,连我也都束手无策...”   “若真如此,那么,我们所有人就只能最后赌一赌了,赌那少女,最终是否会被吞噬。她说她会在最后留一封信给她,告诉她她应该去做什么,而剩下的,就交给天命。”   “所以...”   卡洛斯皱眉,“是罗曼尼那个女人,让老师您...”   “不。”   老先生轻轻摇头,“她只是将我们面临的事实阐述给我,并告诉了我她们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他说着,目光望向自己的门徒:“卡洛斯,我现在也一样,我告诉你这些,剩下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   另一边,天桥方向,断裂的桥梁临尽头,塔·拉夏粗重喘息,手中利剑直指向仰躺在地的星陨雨。   两人均已力竭,浑身是伤,塔·拉夏低头望着自己呆滞的老师,哑着嗓子道:“老师,是你输了。”   玛吉潘妮蓝色苍白,嘴唇颤抖,她看着男人,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   [好的一点是,你早已彻底脱离它的掌控,我想即是如此,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我现在要告诉你,我们该如何杀死它,倘若你愿意的话。]   地下,罗曼尼的信已然步入尾声。   [用罪业之火。]   [混沌的力量对它无效,秩序的能力更是难以伤及它分毫,唯独戴安娜的神迹,罪业的力量,才是对抗混沌最有效的力量。]   [然而,我们已经无法像当初封印戴安娜那样的做法,以将火种和肉躯强行分隔至两个世界,以这样的方式断开它们之间的联系,我们做不到这样,人类没有那样的神力。]   [但你有。]   [巨龙之乡消失了,那颗风暴树也随之消息,但它在你的手里,对吗。]   [利用它。]   [在母神死躯融合你之前,在火种真正复苏之前,将它带进龙乡,让死躯与外界意志断开连结,在那里,消灭它,把它烧成灰烬。]   [吉戴尔斯便会死去。]   [它的意志也会随着消散。]   [那些意志里,或许,也包括你。]   [你必会死去,与罪业女神的情况不同,那时的你,是替代了龙乡里半残的神躯,你身上并没有罪业女神的意志,你没有天使之卵,所以,即便你消灭并彻底吞噬了戴安娜的力量,异教徒们会随之死去,你不会。]   [但你是混沌的意志。]   [我很抱歉,让事情演变到这一步,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可它是即成的事实。]   [我没有资格在这里要求你什么,这话我其实想过不与你说,但犹豫再三,我还是写在这里了。我将选择留给你,你就当,这是我临死前最后的赎罪吧。]   [我将神之遗物「世界」留给了你,就在那小小的八音盒中,巨龙之乡曾经受到诅咒,它所蕴含的神力,足以容纳那个半残的戴安娜神躯,但未必能困住全盛的母神之躯体。]   [而世界,逆像终焉,锁神链,与巨龙之乡相同,是古老神明遗留的力量,所以,请融合它们。]   [融合它们,摧毁母神。摧毁那发狂的污秽,让世间从此,再无灾厄。]   [又或者,你想活下去,那就逃走吧,逃得远远的,我不清楚你最终是否能逃离厄运,也许可以,也许不能,我不清楚。]   [所以,你自己来做这个选择。]   [好了。]   [现在,我要去进行最后一场疯狂的实验了,从米歇尔枢机的失败中,我找到了另一种可行的方法,一种或许能完全脱离吉戴尔斯意志的方法。]   [那方法说起来很复杂,但其实也挺简单的,接下来,我将和这里还留下来的所有人,我们将献出自己的血肉,以罪业女神残留的碎骨为媒介,尝试让安吉尔拥抱业火之力。]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做,我不知道能否成功。]   [请祝人类好运。] 第一百五十四章 疯神   许久。   我收起了信,将金色的圆球拿起来,捣鼓着。   片晌,球体倏然打开,散发出耀眼的金光飘上眼前,那球体之中,是一颗尖锐的牙齿。   下一个瞬间,胸前白光再次大绽,白树枝条「嗡」一声飞出来,牙齿化为金流,顷刻便被吸收,金光消散,空掉的媒介球掉落在地,在空荡诡静的地下室里,发出清晰的响声。   我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再动。   无论如何,母神死,我就会死,因为我其实也只是她的一片意志...   是这样吗。   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思绪混乱,耳朵里似乎全是过往的声音,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盘旋而过,有些人的脸尚且清晰,而有些画面,却早已变得模糊。   我乱七八糟的想着,想着来到这世界后的一切,从西尔加亚,到和寒冬之城,再到秩序王城,想着这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想着欢笑,想着哭泣,想着和平,想着战争。   想着父亲,母亲,维姬,想着两位哥哥,想着巴里,想着他们多年以后的样子,拄着拐杖,白发苍苍,他们老去的样子,以及我跟在他们身旁,我叫维姬「奶奶」的样子。_   想着躺在病床上,克莱尔奶奶的样子。   想着所有人的样子。~   我想,我难道真的,就要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了。   我想着这些事,早已平静毫无波澜的心里,似乎些微的,泛起淡淡涟漪——我似乎在不舍。~   是吗?   我不知道。/   我只是唯独没想过逃走。   因为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了,不是吗。_   茫然回头,又看向那石台之上,罗曼尼丑陋狰狞的尸体。她说的最后疯狂的实验,她的血被吸干了,她们献祭了自己,这是...业火的力量?   她们打算烧死母神吗。`   罗曼尼说这样有用。   那么——/   吸收了所有人的血液,去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呢?   安吉尔在哪。   我想将罗曼尼的信随手丢掉,但犹豫片刻,放回到八音盒里,用钥匙重新将盒子锁好,白光一颤,盒子与钥匙全部送入胸口。   “希尔...”   陡然间,耳边又听到那诡异的声音了。   “...安吉尔!?”我愣了片刻,陡然喊了出来。   之前就觉得这股声音熟悉,这就是安吉尔的声音!   “希尔...小...”   “小...黑炭...”   熟悉又陌生的声线,阴森森响起在黑暗狭窄的石室里,说不出的诡异。   我有些无法追溯到声音的源头,因为听上去那就是从耳边传来的,我于是开始在地下空间里摸索前行,临走之前,想了想,一把业火,烧了罗曼尼与身下那些死尸。   石室并不大,几分钟后,我找到了另一处向下的台阶通道。   通道里,依旧是黑漆漆的,狭长而陡峭。   走着走着,我蓦然顿住脚步。   我...   真的准备好了吗?   思虑片刻,再抬起头时,少女的眼神变得坚定,随即白光一闪,树枝出现,她的身影旋即被吸收到龙乡之中。   直至半小时后,再次出现。   这一次,少女步伐坚定,继续踏步向前,步入黑暗的尽头。   黑暗的尽头,有火焰燃烧的声响。   “小...黑...希尔...维...嘉...”   那低语仍在耳边持续,少女不予理会,她步下最后一个台阶,穿过狭隘的石道,不久,前方豁然开朗。   依旧是梦中曾经出现过的场景。   巨大的空间,粗壮的石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死烟弥漫,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   黑色的,泛着白光的火。   混沌之火。   嗡——   白光骤亮,隐隐有龙吼传出,下一刻,血腥的镰刀出现在手,那刀身迅速燃起罪业的火焰,大火熊熊,将四周照成一片血色,少女在血色中持刀而行,慢慢的,走到那团火的面前。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漆黑的,充满腐臭气味的,人骨骷髅头的眼睛。   那只骷髅没有动。   “小...黑碳...”   有痛苦的呻吟声传来,这一次不再是从耳边,而是骷髅头的身后——准确来说,是身后更加巨大的那副骸骨身上。   那是安吉尔的声音。   但似乎又不止有他。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们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魔咒般的声音钻进脑壳里,我眉头轻蹙,稍微向着侧面走,接着血色的光亮,我看清楚了,那副巨大的骸骨上,除去悬挂的,散发出阵阵恶臭的枯黑皮肤与溃烂内脏,还有人。   数不清的,持续在动的人,有的还未腐烂,有的还能看清面目,也有的早已成为骸骨,他们都在动,在痛苦的蠕动,嘶叫,呻吟着,他们在喊着我的名字。   “希尔...维嘉...”   我不禁遍体生寒,脑袋里想起罗曼尼医生的那句话:该死的吉戴尔斯,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和摸透的存在。   但让我遍体生寒的并不是这些话,也不是他们的声音,我在那些扭曲挣扎的人中,看到了安吉尔的面孔。   他就身处在离我最近,最显眼的方位。   像是最近才「附着」上去不久,身上的皮肤除了染着污秽和血,还没有腐烂发臭,脸出了死气沉沉,泛出铁青,至少还能认出来,他是教宗安吉尔,那个吊儿郎当,总是没个正行,心思却比谁都深沉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身上,尤其是背部,长着数不清的,刺猬一样的骨刺,像是无数的肋骨从胸腔里倒伸而出,然而雷人不可能有这些多的肋骨,人类的肋骨也不是黑色的,这些肋骨,显然还罗曼尼口中的疯狂实验,罪业女神的碎骨力量有关。   在我看向男人的同时,他像是倏然注意到我,眼珠诡异的打转,脸上居然咧开笑容,张开双臂,那样子仿佛要向我抱来,“小...黑...碳...”   “好久...不见...”   “让我...检查...身...体...”   我险些一镰刀直接砍上去。   我明明就像这么做的,然而身体没有付出行动,为什么?   脑袋里兀自疑惑。   陡然间,余光里又瞥见那团混沌的火焰,它变了位置——不对,我已经绕道巨大骸骨的身侧,但那骷髅头竟然不知何时,在我酶能察觉到的时候,将那张狰狞的脸,再次转向了我!   !   我一刀就要斩过去——不对,我还是没有做出行动。   相反,我在向骸骨的脸走过去。   ——我在干什么?   我...   好像就应该向它走过去。   那火焰,好温暖啊。   长久以来,我记不清这样的感觉已经有多久了,是在东洲之前,还是那之后?一直以来,心里总是有股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好像缺失了什么,那样的感觉夜以继日,如影随形,长久到我都快要习惯,不再觉得困扰的程度。   但那样的缺失感,这一刻,在我看到那簇火焰的瞬间,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流了进来,把缺失填满。   是这样的感觉。   “「深渊语」希尔维嘉...”   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才是对的。   “「深渊语」吾之分化的意志...”   我原来一直被这样的感觉牵引着,我其实没必要深入到这里,在查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在听到剑圣说出那些,看见罗曼尼写的那封信,我知道我还没准备好,我应该先出去...   地下只是被碎石堵住了,我知道这根本困不住我,我至少要先出去,把三大遗物的最后一件拿到手,我和老先生还未分出胜负,我还没有把那袋遗物找到,我应该做好万全准备,再下来会会面前的疯神...   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我——   “「深渊语」回归吾之怀抱吧。”   ...啊。   是因为它再召唤我吧。   我明白的...   那是因为...   我呢喃道:“「深渊语」吾乃...神的意志...”   “吼嗷嗷嗷嗷嗷——!!!”   陡然间,震撼寰宇的龙吼在黑暗中咆哮而起,将我倏然惊醒!   嗡嗡嗡嗡嗡...   胸前的白光在吟颤,手中的镰刀在怒鸣,眼眸中猩芒一闪,血色的火焰轰然烧遍全身,我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被巨大的骸骨抓在手掌,那骇人的骷髅头早已近在眼前!   我在搞什么!?   嗤!   燃烧的业火,灼地疯神手上的烂肉呲呲作响,它似乎吃痛,又想好像在愤怒,张开嘴巴大叫着,将我整个人丢飞出去——   “昂——!”   婉转悠扬,宛如古老音律一般的吼声,与那象征湮灭的骇人死躯形成反比,我被这一下重重摔在墙上,「轰」一声砸出深坑。   “「深渊语」拉比斯赫墨斯...拉比斯赫墨斯...拉比斯赫墨斯...拉比斯赫墨斯...拉比斯赫墨斯...”   恶魔的低语陡然间响彻四处,巨大的骸骨随即站起身来,数十米高的身躯,骤然烧起了黑色的火焰,火焰所发出的白光,霎那间照亮了整个视野。   它就要向我扑过来了!   然而巨大的死躯才刚刚一动,四周围神迹的嗡鸣接连响起,那些粗壮的石柱开始泛起金光,金光流动,旋即点亮了四处的链条,我这时才注意到,那些链条正牢牢锁着疯神的手脚,连脖颈也被锁的死死的。   “昂——!!”   疯神愈发咆哮,它奋力挣扎着,每一下都会让光芒骤然减弱,死烟到处弥漫,将那些光柱缠绕包裹。   这里困不住它太久...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那就,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而这时我早已稳稳落地,活动着脚踝,深深吐息,将手中的镰刀舞得虎虎生风,“来吧,格雷船长,这是最后的一战了,陪我打漂亮点。”   下一刻,业火疯燃,月步踏出。 第一百五十五章 灾厄   圣城的天空,黑烟涌动。   死烟自原先禁锢教堂的那处大坑中,缓慢而持续的涌出。   倒塌的教堂高墙外,不远处,剑鬼安娜西丽丝放下包裹,塔·拉夏在边上擦拭锋利,卡洛斯与剑圣莱恩立在前方,老先生此时已经换了把剑,只听他说道,“高个子的,还有那个剑鬼小丫头,我最后再与你们确认一边,你们现在要走,还是来得及的。”   两人闻言,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又看了看远方升腾的黑烟,均是摇了摇头。   “你叫塔·拉夏,是吗。”   老人又说,压着嗓子轻声咳嗽,塔·拉夏闻言点头,有些遗憾的看了老先生一眼。   他知道,这位传闻中的「最强」,老师穷其一生都未能超越的存在,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他不清楚老人是如何压制住侵蚀的蔓延,那或许与风的力量有关,但显然,那力量并不能像个别优秀的神迹一样,将侵蚀完完全全抵挡。   老人胸口的伤,已经比十分钟前,扩大了更多。   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你是那个星陨雨的门徒?”_   老先生问,塔·拉夏恭敬回答:“是。”   “你的老师,可安顿好了?”~   “先前...已经将她送走了。”   “好。”~   老先生微微颔首,“那个好战的后辈,死在这里可惜了,她活着,能做到更多的事。”   塔·拉夏听了,抿嘴不说话。/   老先生不知道的是,玛吉潘妮伤得非常重,在败给自己的门徒后,仿佛心中最后的执念,也终于那一刻化为乌有。   待塔·拉夏将她扶着,重新坐回花园之中,这个曾经令无数人心生畏惧,一生唯一只败给剑圣的女人,她什么话也没说,就那样望着塔·拉夏,直至慢慢停止呼吸。_   那一刻,塔·拉夏忽然也有些了无生趣。   “剑鬼小姐。”`   老先生并不知道这些,他旋即又看向剑鬼,“你的事,都问妥了?”   “嗯。”/   安娜点头。   “接下来,可还有事要办?”   老人又问,剑鬼呆呆的想了一阵,“想和你学剑。”   老先生两剑摧垮米歇尔的意志,那之后安娜终于从他嘴里,得知母亲的下落。   她的母亲,早已被教会充当实验的「病患」,死在西尔加亚的某一处「诊所」,她的尸体,和其他死去的病患一起,被丢到满是饿狼的山头,恐怕她再也找不到母亲的尸骨。   杀死米歇尔后,她心中便再无牵挂了。   “哈哈。”   剑圣听了她的话,笑声洪亮:“好!”   “此战结束,无论我身在与否,你都是我最后的一位门徒,若不能亲自教你用剑,你就去一趟王城,到王立学院教堂,找到守教的那位老修女,她会将我的剑技,毫无保留,对你倾囊相授!”   剑鬼的眼睛亮了。   “卡洛斯!”   老先生最后才喊起他的名字,目光炯炯,望向男人刚毅的面容。   “老师,我在。”   “莉亚还在等你回去,对吧。”   “...是。”卡洛斯稍稍低头。   剑圣老先生看他片刻,“所以,你要活着。”   “活着,然后回去,做力所能及之事,惩恶扬善可以,但要尊重规矩,若遇到无能力为,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不要逞强,该退则退,保护好莉亚。”   “这是我作为你的老师,最后对你的要求了。”   老人说出这话时,卡洛斯低着头,眼眶再次红了。   “卡洛斯。”   “是。”   “你...咳咳,能做得到吗。”   “...是,老师。”   他哽咽着,将通红的眼睛抬起来,直视老师。   老先生欣慰的笑了。   “好,好,好。”   他连说三声好,那清明的目光再一次掠过三人的脸庞,旋即,望向死烟蒸腾的方向。   “看到那漫天的死烟了吗?”   老人单手持剑,背对众人,沉声道:“地下监牢的封锁,已经再也困不住那位疯神了,等火种到它的面前,接下来究竟是死局,还是一线活路,你们随我一起,在这里等。”   “但,你们不能随我一起,死等在这里。等我让你们走的时候,你们谁敢犹豫一下,我就会成为你们的敌人。”   “明白?”   老先生微微向身后侧目。   包括卡洛斯在内,三人郑重点头。   老人于是露出微笑。   但下一刻,他深深吸气,目光愈加严肃,“那么,我们就达成共识了,接下来,就等灾厄来临吧。”   ............   时间过的很快,又似乎很慢。   他们望着那愈发蒸腾的烟雾,天空变得更加灰暗,犹如夜晚降临一般,翻涌的云层中闷雷滚滚,每一次的雷声,都让众人本就紧绷的心弦,变得也愈发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   倏然间,浓雾远方的大地,黄土轰然间发出轰鸣,随即龟裂,裂纹像爬虫扭曲蔓延,坚实的土地骤然下陷。   嘣轰!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爆破般的闷响声后,黑色的火焰自地下汹涌而出,地面彻底塌陷,有一只半腐烂的骸手,轰然伸出的地面。   卡卡洛斯等人心中一颤,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纷纷随着老先生一起,将剑缓缓拔了出来。   “昂——!!!”   伴随着古老而优雅,然而似乎带着些许愤怒的鸣叫,下一刻,第二只骸手也随之伸出,紧接着又是「轰」一声巨响,尘土暴开,扬起数百米高,还不待众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黑色的死躯便燃烧着火焰白光,炮弹般掠出地下,直升上空。   一眨眼,没入上空翻涌的云层之中。   卡洛斯,剑圣莱恩望着那场景,塔·拉夏与剑鬼亦望着那场景,这一刻没有人说话,他们都紧张肃穆的看着,仿佛静静等着什么。   轰隆隆隆隆...   雷声再次滚动,黑云里,隐约能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翻腾。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那燃烧着火焰,骇人的神躯,在翻腾中又从黑云里冲了下来!   “昂昂昂——!!!”   仿佛刺破耳膜的吼叫声里,黑色的身躯在空中奋力挣扎着,这一次众人看得清楚,那就是个飞在半空,背后生有破损散发出白光的骨翅,大到连传说中的巨魔也恐怕只能到它脚踝的位置,山一般的人形腐烂枯骨,那就是疯神的样子。   而此时它的头顶,有一团血红色的火簇,正在那里燃烧着。   而疯神似乎因此而痛苦,愤怒。   它在半空中极力挣扎,头颅不停摆动,似乎想要甩脱那道猩红的火,然而却始终都甩不脱,不久轰然落地,尘土爆炸般再次掀飞,那位置距离众人不过两百米,他们听到从那边发出有少女呐喊的声音,“呃啊啊啊——”   与此同时,莱恩蓦然睁大眼睛。   “活局!”   他情绪激动,本已惨白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将手中那把普通长剑提了起来,“那就,战吧...”   说着,便毫不犹豫,果断乘风而起,挟裹尖锐的风啸,朝着疯神与火焰的方向,飞掠过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融合(上)   风在咆哮,烟在肆虐,火在燃烧。   卡洛斯,剑鬼,塔·拉夏三人紧跟老先生身后,他们无法太过靠近疯神,那骇人的骷髅浑身燃烧着混沌之火,巨大的烟气滚滚而升,迅速向四周弥散开来,触之即死。   几人绕着神躯,一边躲避不断飞来的烟蛇,一边继续游走,卡洛斯远远喊道:“小希尔——!”   而他们在这时,也才真正看清楚疯神那令人憎恶的面目,看到那无数扭曲的身体,人类但却又不像人类的身体。   那些身体在火焰的舔舐中痛苦着,挣扎嘶喊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神啊。”   塔·拉夏看着那些人影,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那叫声听在耳朵里,比死烟更加令人恐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希!尔——!”   不远处,游走在黑烟之中的卡洛斯,呼唤了少女第二声。   然而骸骨的头顶,那团火簇里,少女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卡洛斯表情严肃,“昏过去了?”_   “看清楚,她的双眼正在失神!”   塔·拉夏在远处喊道,下一刻,听见飞在头顶上方的老先生一声叱喝:“还不动手!”~   咻咻咻。   细微的风吟响过,没人看清楚老人身处何处,如何出手。~   但下一秒,三道锋利的剑气撕开烟雾,倏然轰在疯神的躯体,紧接着,另一边雷声轰鸣,同样不知道的人在哪里的剑鬼悍然出击,惊人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在神躯的后背上。   与此同时,塔·拉夏双剑高举,斩出滔天之火,卡洛斯轻声呢喃着,“真羡慕你们这些花里胡哨的货色...”,而后电光一闪,躲过飞来的烟雾,一剑斩出铮鸣,看不见的细长剑锋,顷刻劈向那巨大的肋骨。/   呼啦!   疯神身上的火焰,晃了晃。_   神躯纹丝未动。   无论是剑圣剑鬼,还是两个男人,他们全力的一击,轰在那庞大死躯的各处,在接触到黑火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烈火被黑火吞没,剑锋摇晃了火舌,闪电连波澜都没能泛起,反而这一下,让本没怎么在意几人的死躯,终于被动静所「惊醒」,它抬起巨大的颅骨,闪烁着火焰的,黑洞洞的眼睛,首先,向着天空之上的老人望去。   “老师当心——”/   下一刻,不见那疯神有所动作,无数的死烟自混沌的火焰里涌出,漫天的粗壮烟蛇,霎时间向着老人掠去!   “退!!!”   卡洛斯听见老先生的暴喝,那些死烟毫无悬念,在下一刻仿佛就要将苍老的身影吞没,正在这时,狂风骤起,风声大作,翻涌的气浪顷刻间将上空搅地天翻地覆,汹涌的死烟霎那被吹散,反涌向死躯的方向。   !   这让依旧还在死躯附近徘徊的卡洛斯与塔·拉夏,心中猛地一惊。   “速速退开,到我这里!”   在老先生的呐喊下,两名男人化作闪电流火,附身贴地急速后撤,翻滚的烟浪险险掠过头顶,然而回眸时,见疯神正在以诡异的姿势,缩紧了整个庞大的死躯。   ——它在蓄力!   一瞬间明白过来的卡洛斯,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正在狂跳,他愈发催动起全身的电光,听到老师喊一声「这里」,似乎已经落地,他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自烟雾的夹缝中游走过去,而另一边,塔·拉夏亦然做着同样的选择。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抵达在风中屹立的老人背后,旋即雷光再闪,剑鬼安娜西丽丝也跑了过来。   下一刻,死烟狂涌而出,仿佛黑色的雪崩,烟雾一霎那来面前,卡洛斯、剑鬼、塔·拉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后撤步,然而视野的前方,即将被死烟吞没的老人傲然而立,一剑向着身前斩去。   轰——   骇人的狂风,在这一剑斩出去的霎那间,刮出滔天巨浪一般,震耳欲聋的声响!   仅仅只是一剑,那即将抵达前面,吞没所有视野的「烟墙」,顷刻便被一分为二,潮涌的烟雾,自老人身体两侧分开,轰然翻腾向身后,从四面将所有人包围在内。   然而风声疾啸,以老先生为中心,凛冽的狂风形成惊人龙卷,将卡洛斯,塔·拉夏,剑鬼包裹在内,死烟无法突破分毫,而先前老人所斩出的那一剑,几乎清空前方一道竖直的视野,骇人的死躯重新在眼中显现,黑火燃烧,烟气涌动之中,亦露出了颅骨顶端少女的身影。   “跟上我。”   老先生轻喝道,不退反进,迎着死烟的夹缝,向尽头那颗巨大狰狞的头颅,急速冲去,苍老的身体健步如飞,飘然如剑仙,卡洛斯等人跟在身后,竟隐隐有种追不上的错觉。   死烟在四方蒸腾,蠢蠢欲动,假如将视野拉高,俯瞰,可怕的烟气此时已经几乎埋没了整个圣城高地,与上空同样躁动的烟雾汇聚一起,要不了多久,就会将圣城吞没殆尽。   “我们没时间了!”   烟雾之中,老先生对身后的众人说道。   与此同时,那死躯显然发现了几人正在冲向它,并似乎对他们能免受死烟的侵蚀而感到意外,或者愤怒,丑恶的大嘴倏然张开,一口粗大的黑色火柱,朝众人疯狂滚涌而来。   “左侧。”   老先生冷静应对,说话间踏步向左,众人紧紧跟随,避过翻腾的混沌之火,脚步才刚落地,还未等站稳,第二股火柱紧随而出,老先生再次指挥众人,险险避过,他旋即扩大环绕在周身的风力,将死烟的笼罩圈向外再推数十米。   而这时候,众人也已经真正来到了死躯的面前。   他们看到了少女。   “小希尔!!!”卡洛斯焦急喊道。   “喂,希尔维嘉!”   塔·拉夏亦跟着喊道,剑鬼二话不说,抬手「劈哗」一声闪电,朝着少女的脸径直劈了过去。   视线中,那少女手持巨大的黑红色镰刀,被炽烈的业火包裹全身,镰刀的锋刃插进骸骨的头顶上,斩出裂痕,猩红的火焰沿着身涌动而入,死躯似乎因此变得暴躁,愤怒,催动着全身的混沌之火,朝少女烧了过去,似乎想借此将那团烦人的业火压灭。   然而少女对此无动于衷。   她的双眼半合着,眼神已经失焦了,手死死握住镰刀不放,一双脚脚踝以下已经融合进了死躯的颅骨当中,对卡洛斯等人的呼喊充耳不闻,剑鬼的闪电劈打在燃烧的火焰上,只溅起丝丝涟漪,随后便消失了。   唯独悬浮在她的脸侧,散发出微弱白光的圣树枝条,那枝条中隐隐传来的龙吼,听起来像是急火攻心,愤如雷霆。   “是它。”   老先生眼睛一亮,他望着那悬浮的树枝,“龙乡——”   说话时,手伸向怀中,掏出金光闪闪,发出着嗡鸣的媒介球。 第一百五十七章 融合(中)   “昂——!!!”   巨大的死骸,那幽森的颅骨正对着老人,嘴巴张直最大,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地面震动,卡洛斯等人纷纷踉跄,死命堵住耳朵。   视线的前方,首当其冲的老先生耳孔瞬间流血,表情也霎时变得痛苦,然而手中的金色圆球抓的很稳。   他再次向前方斩出一剑,这一剑不再如先前锋利,剑刃落下的那一刻,暴风怒号而起,卷着漫天的尘土,驱散死躯周围萦绕的烟雾,黑色的烈火摇摆着,火舌随强大的风压顺流,那死躯的吼声戛然而止,嘴巴闭紧,巨爪悍然刺进地面,即便如此,庞大的身躯依然开始慢慢倒后。   “动手!”   烟雾散去,火焰开始摇摆的一霎那,老先生没有回头,朝着身后的众人大喊一声。   此时神躯硕大的骷髅头上,原本燃烧剧烈的混沌之火,已经被骤风压的摇摇欲坠,暴露出黝黑狰狞,连着陈皮烂肉的外骨骼,而卡洛斯,剑鬼,塔·拉夏就在等这一刻,老人的话未落音,他们便纷纷全力出手。   三把不同的剑,带着雷电,火焰的三道剑锋,从老先生身后不同的角度掠去,霎那间自神躯脸上炸开。   轰滋滋轰轰——!   惊人的爆炸,让死烟中昏暗无比的一小片空间,顷刻间变得刺眼,无法直视。   那光芒过了两秒才渐渐暗淡,骇人的头骨在冲击下骤然后缩,燃烧的黑火火势再次减小,也因此,那头颅之上少女的身影,已然完全暴露。_   下一刻,老先生眼神一凌,他抓住这一瞬的机会,将手中的媒介球果断丢出!   整个过程的发生,只有几秒的时间,金色的圆球借着风力,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球体骤然打开,露出当中的碎骨片。~   与此同时,悬浮在少女身侧的白光大亮,那骨片随即化为金光,融合进圣树枝条当中,枝条旋即开始颤抖,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下一刻瞬间,死躯回过了神。~   呼啦!   狂风停滞,摇摇欲坠的黑火瞬间暴涨,卡洛斯等人的攻击,根本就未能伤及骸骨分毫,连小小的痕迹都没能留下,混沌的烈火将颅骨重新包裹,那双黑洞洞的眼眶里,森白之光悄然闪动,直指向傲然而立的老先生。/   “退!”   老人着急道,拉住一旁还想从包裹里取出遗物的剑鬼,身形暴退,卡洛斯、塔·拉夏也毫不犹豫,掉头就跑,四人速度极快,几乎一瞬间,就已经出现在百米开外了。_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身后,死躯再次张开了嘴,吐出一团小小的黑色火焰,那火焰绽放出令人难以直视的惨白光芒,幽幽的,穿过浓郁的死烟,朝着众人飘了过去,而后,炸开了。`   轰隆!!!!   那是犹如天崩地裂般的响声。/   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在最初一刹那的轰响之后,只剩下满脑袋无尽的嗡鸣,双眼被强光刺激的疼痛。   巨大的冲击一瞬间从身后袭来,卡洛斯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睁不开眼,隐约间有风将他托住,似乎正以极快的速度在飘行,不知道过了多久,待耳朵渐渐恢复听觉,男人慢慢睁开眼睛。   第一眼,他看到的是塔·拉夏悬浮在不远处,那张失血苍白,疼痛到扭曲的脸。   他的右臂断了。   是被剑斩断的。   切口异常整齐,是老师的剑。   老师他在——   感觉从新踩上地面,踉跄一阵子后,卡洛斯一转头,看到剑圣莱恩正在吐血,剑鬼安娜西丽丝,一手提着包裹和剑,扶着老师的胳膊,呆在旁边。   而远方——他们已经从高塔下来了,远方的上空,与死躯交战的那片高低,此时此刻,已经被滔天的黑色烈火所吞没,连那座不可一世的高塔,也都在燃烧着。   “老师!”   一瞬间,卡洛斯明白发生了什么。   死躯的攻击,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摧毁了整个圣城高地,而他与剑鬼,塔·拉夏三人,在这样令人绝望的力量面前,毫无反抗与生还的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是老师为他们争取到了生机,老师大概用尽浑身解数,用风力托起被冲击炸飞的他们,在那火焰翻涌而来的前一刻,逃下高地——即便如此,塔·拉夏的手还是被黑火烧到了,于是老师果断一剑,趁他整个人还没被侵蚀殆尽,斩下了他的右手,保住了他的性命。   老师的身上没有新的伤痕,他并没有被那火焰燎到,他只是透支了自己的身体,让胸口的伤势蔓延速度加快,此时此刻,那股力量,或许已经侵入到了内脏——老师撑不了多久了。   卡洛斯跑到老先生的身旁,看着老人那已经开始发黑的脸色,一颗心沉到谷底,傻站在哪里,几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还能赢么...   面对那种东西,人类...真的可能会赢么...   ...真他妈绝望啊。   男人抬头,望着那火焰里隐约,骇人的身影,听到那悠长,令人头皮发麻的咆哮声,他看了一会儿,肩膀垮下来了,露出心灰意冷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   蓦然间,他看到有一团猩红的火焰,在那仿佛火海的黑焰之中,轰然烧起来了!   卡洛斯眨眨眼,眼神里,有光亮正在恢复。   “她醒了...”   男人倏然转头,对老人喊道:“老师,她醒了!我们成功了!”   轰隆——   嗤嗤嗤嗤!!   高地之上,罪业的火势还在大涨,仿佛像是与混沌之火相互在争夺地盘一样,两股神之火的厮杀角逐,火焰与火焰相互纠缠,相互蚕食所发的,出巨大而诡异的嘶鸣,传至圣城的整个天空。   卡洛斯望着那情景,老先生亦望着那情景,塔·拉夏将大臂用布扎紧,他也望着那情景,片晌,却听老人说道:“不...”   众人目光一顿,讶然看向老人。   老先生擦了擦嘴角的血,重新站直身体,“只是这样,恐怕还不够...”   “什么意思...”卡洛斯下意识问。   轰——   陡然间,那边又一次传来巨大响声,燃烧的火焰里,罪业与混沌的力量持续纠缠,死躯发出痛苦又愤怒的咆哮!   它高高跃起,在火焰与死烟中急速盘旋,下一刻,从那片高低冲了下来,落在塔底,「轰隆」一声,街道破碎地面绽裂,漫天尘土扬起的同时,高塔随之倒下了。   强风夹着呛人的飞灰,迎面吹来,令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刚刚才放松一些的脸色,再次变得肃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融合(下)   高塔之下,偏南的废墟处,卡洛斯,剑鬼,塔·拉夏,分别立在残垣断壁之上,视野的前方,是翻涌不熄的死烟,黑火,巨大骇人的死躯骨骼,以及混沌中不灭的那团红火。   “业火陷入颓势了。”   老先生虚弱的话语,清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疯神的力量,超过了先前教会曾做过的最坏预估...人类的手段,完全无法伤及它分毫。”   “然而无论如何,事情已经步入最糟糕的局面了,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助佩伊洛小姐,战胜它。”   “只是,那女孩说到底,不过是疯神的其中一片意志罢了,而意志的碎片,即便如何强大...又怎能战胜陷入疯狂的本体呢?”   “......”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蓦然间,卡洛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可是,她身上还有罪业的力量!罪业女神,在东洲时,老师你我都有亲眼看到,她吸收了罪业女神的...”   男人话未说完,就见老先生轻轻摇头,“那股力量,亦是不完整的。”   “至少我很清楚的是,有一部分蕴含女神神力的尸骸,被教会做成了神之遗物,那些东西,不一定全部都在神赐塔下,甚至不在圣城。”   也就是说,即便将剑鬼包裹里所有的遗物,全部都让少女吸纳,即便如此,也未必能真助她,抵御那疯神的吞噬。_   老先生的意思,他们明白了。   “但——”~   莱恩望着众人严肃的脸,沉声道:“事到如今,这是我们唯一还能做的事。”   “昂昂昂——!!”~   视野的前方,扩散的黑烟里发出轰鸣,死躯自烟尘中骤然咆哮。   伴随着它的叫声,骇人的烟雾霎那暴涨,有如黑色的沙尘暴席卷四周,高耸的浓烟墙壁,带着吞没一切的惊人气势,自黑红两火交织的方向,轰然而至,眼看着过不了半分钟,就要再次压至众人面前。/   卡洛斯,剑鬼,塔·拉夏心情沉重,他们知道,这一次的成败与否,决定着整个西洲,乃至整个人类种族的命运走向。   “没时间犹豫不决了。”_   只听老先生果断地说,他脚步踉跄着,将手中的剑紧了又紧,唤道:“塔·拉夏。”   “我...在。”`   塔·拉夏在后方勉强站着,疼得满头是汗,面色铁青——老先生于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我们就要做最后一搏,你若是坚持不住,可以先走,不要拖了所有人的后腿。”/   老人如此说着,话音冷漠。   然而名为塔·拉夏的男人听了,却只是缓慢的,坚定的摇头:“我曾经在那位少女的面前,做过许诺。我...对她说过,倘若人类真的面临灾厄,那么,抵挡在最前方的那一批人里,必会有我一个。”   他顿了顿,“所以,我若是逃不掉,请别救我,这是我作为一名战士,最光荣的归宿。”   说完,男人强忍着疼痛,跳进下方的废墟——他的剑,已经在先前的爆炸中不知飞到哪去,但是没关系,废墟中尸体满地,到处都是能用的武器。   塔·拉夏强撑着跃进废墟里,捡起插在墙上的两把剑,随后又迅速反身,将其中的一把,抛给同样丢了剑的卡洛斯。   “剑鬼丫头。”   与此同时,老人将注意力放在了剑鬼身上,想了想,面容祥和的问道:“怕死吗?”   “不怕。”安娜将头摆得像是拨浪鼓。   “那就把包裹里的遗骨,都拿好了。”老先生语气平静,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从现在起,到接下来的几分钟,你记住,它比你的命,更加重要。”   “...嗯。”   安娜重重点头,“我没丢过东西,一次都没有。”   三人里,只有她的剑始终抱在怀中。   但老先生最后两目光投向卡洛斯时,他只是盯着男人的脸,与爱徒目光对视,像这样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   但那炙热的视线里,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轰隆!   前方,爆炸声接连响起,黑色的雾墙转瞬即至,骇人的死烟已然吞没了半个圣城。   黑烟滚动,很快淹没了断桥,淹没了高塔,淹没整个圣城的北部,混沌的力量挤压着围城的光束,发出「嗤嗤嗤嗤」的刺耳响声。   “要来了...”   卡洛斯握剑在手,雷声缠绕周身,他已经做好了付诸一炬的准备——不论是为了小希尔,为了莉亚,为了任何的人。   “最后一次的机会。”老人在身旁沉声道,将手中残剑高高举了起来,“无论能否成功,你们都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你们是西洲最英勇的剑士,而现在,正是展现心中勇气的最佳之时。”   簌簌簌簌簌——!!!   那一剑悄然落下,随着老先生的话语,狂风骤然再起,于滚滚黑烟淌至众人脸前的一瞬,再次将其撕开缺口!   这一次,不用再说,所有人都知道该做什么。   一道怒火,两道惊雷,紧跟着那风中翩翩高跃的苍老身影,没有一丝的犹豫,他们冲进了那滔天黑雾之中。   狂风在四人周身旋绕着,将他们与死亡暂时隔开,然而这一次的风力,很明显已经比先前弱了许多。   老先生拖着消瘦的身体,只身冲在最前方,卡洛斯能看到他握剑的手在抖。   男人双眼通红,愈发催动起雷电的力量,右手的剑锋上雷弧刺目,已经蓄出他此生最强的一击,他们循着猩红之火燃烧的方向,不多时,便抵达了死躯的脚下。   “稳住...”   老先生大声提醒,他的嗓音已经哑得非常厉害,“疯神的注意力不在我们,它正全力对付那团业火,我们要借此接近佩伊洛!”   此时死躯庞大的身躯耸立在地面,火焰缠裹周身,死烟遍布视野,从四人的方向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两条巨大无比的腐烂双腿,更高的位置就只是朦胧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们至少能锁定疯神头颅的位置,那里燃烧的猩红之火,尽管火势正在减弱,依旧能透过黑雾,让众人看的一清二楚。   “走——”   蓦然间,老先生在前方一声轻呵,下一刻,卡洛斯众人只觉得脚下再次生风,他们的身体随即飘起来了,与老人毅然决然的身影一起,飞上高空,向着那红火的方向,逆冲而上。   “稳住。”   半空中,老先生还在叮嘱众人,“上去之后,听我号令,你们只需在一瞬间,随我击破那混沌的火焰,剑鬼丫头,你要看准机会,将那些遗物...”   他的话还未说完。   倏然,风声在黑雾里呼啸,带着刺耳的尖啸迎面扑来,那当然不是老先生的风,巨大的腐烂骨手,在下一秒破雾而出,带着惊人的气势,朝众人径直拍了过来。   “呃啊——!”   霎那间,老先生咆哮如虎,面对那悍然的掌心,与燃烧的黑火,他不退反进,举剑迎了上去!   软绵绵刺出的一剑,剑锋并未触及手掌,压缩的风流却已经抵在掌骨处,刺耳的嗡鸣声里,疯狂的火舌被吹得摇摇欲坠,那仿佛山一般压来的神之手,竟是硬生生被他挡停住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锋(上)   “咳哈——!”   老先生在半空猛喷一口鲜血,血中带着几丝黑色烟雾,烟雾又在下一秒被风吹散。   “走!”   他对众人大喊道,剑锋抵住那骇人腐掌的全部压力,长剑在烈风的推助之下,依旧弯曲到近乎四十五度,老人的双手剧烈颤抖,那干瘦的身躯也随着不住抖动。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卡洛斯等人不敢犹豫,也没有犹豫的机会,反应过来的同一时间,已然被脚下的风卷着,加速飞上了更高的上空。   耳朵里,听得死躯震天慑地的咆哮声:“昂——!!”   这一声咆哮,让众人再次捂住耳朵,视野之下,瘦小但却悍然的老人再也抵挡不住,「噗」地一声,喷出了第二口血雾,剑锋陡然一歪,狂风也在这一瞬悄然静止。   老人的身形在空中开始暴退,燃烧着黑火的骨手随之追击,犹如山岳般压过去的动静,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将老先生彻底埋没!   卡洛斯在上空看到这一幕,悲从心中涌出:“啊——!”   死烟自四面八方涌来,男人红着眼眶大喊,不管不顾,冲回去救人的想法才刚刚冒出,突然间,却见那苍老的人影,在巨掌面前渺小如蝼蚁,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穿过了那腐烂手掌的指缝,避开黑焰汹涌的火舌,乘着狂风,朝众人踉跄着冲了回来!   “老师...”_   卡洛斯呆住,感受到周围的狂风又开始重新流动,他的表情又在霎那间变得惊喜:“老师!”   然而那惊喜,紧接着便在脸上凝固。~   当老人冲回到他的面前,卡洛斯看到那张满是褶皱的面容,那面容全然不复先前的刚毅,而是变得惨白,完全褪去血色,与沾在嘴边和胸前,星星点点的血液对比,就像是已经死去的脸。   “它...注意到我们了...”老先生虚弱说道,“动作快,趁我还能...再挥一剑...”~   没有犹豫的时间,没有悲伤的暇余。   老先生命数将尽,越是如此,他便愈发催动其最后的余劲,凌风卷着众人的身体,冲向那黑雾中唯一血红的颜色,几秒,已然到了死躯可怖的颅骨正上方。/   死烟被风吹散的同时,他们看到那位于巨大颅骨之上,猎猎红火之中,小小少女的身影。   她在艰难的支撑着,粗重的喘气着,与先前同样的姿势,然而那斩进颅骨裂缝的巨镰,似乎更进一步,伤害到了死躯,让它变得愈发狂躁。_   而与此同时,少女那娇小的身体,原先只是被吞没到脚踝的双腿,此时已经被完全吞噬,仿佛陷进深深的沼泽泥潭里,她身上燃烧的业火,也上似乎因此,变得远不如先前那般,仿佛熯天炽地。   与四周围旺盛的黑火相比,猩红的火焰所发出的气势,就只是暴雨中的一叶轻舟,狂风中摇曳不定的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小希尔!”卡洛斯忍不住呼唤道。   而后,他看到少女艰难抬头,望向他的方向,眼中闪过讶然。/   少女的瞳眸一片血色,然而她的眼白,此时却是像染了墨水,一片暗黑。   她看到众人的身影,在最初的讶然过后,表情似乎闪过一丝愤怒,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对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声音却被四周围的黑红交织火焰吞没,卡洛斯根本听不清楚。   他只是在少女那精致如同人偶的脸上,看到了强弩之末的势头。   她就要撑不住了...   如此想法,在众人脑中同时冒出,下一个瞬间,便见那骇人的死躯倏然转头,一双幽邃的空洞眼眶,燃烧着惨白的火,死死盯住了他们。   “散!”   极度危险的预感涌上心头,已经身如残烛的老先生率先做出反应,他喝了一声,催动的风的力量,让聚在一起的众人迅速飞散。   只见那死躯的眼眶中的白火,顷刻间变得骤亮,炽白的激光从双眼轰然射出,险险擦过众人的身侧,卡洛斯身体紧绷起来,蓄力的一剑斩向疯神,缠绕着雷电的剑锋,隔空劈在死躯燃烧的黑火上,一如既往,没能掀起半点波澜。   “老师——”   他想要喊住老先生,集众人之力一起突破黑焰,然而转头的霎那,看见的是塔·拉夏惊骇异常的脸。   塔·拉夏猛地将他推开了。   卡洛斯看到对方张开嘴,似乎想要对自己喊什么。   但他没能喊出话来。   下一秒,炽白的光束从背后折返而归,射穿了男人宽实的胸膛。   卡洛斯放大了瞳孔。   视野里,高大的男人愣了半秒,随后,黑色的火焰,便从他胸口处碗大的伤口,倏地燃烧起来了。   那一刻,没有犹豫。   “呃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夹杂着「嗤嗤嗤嗤」,滚锅烫肉的刺耳声音,塔·拉夏最后看了卡洛斯一眼,旋即义无反顾,浑身烈火骤然烧起,拖着长长的浓烟,俯冲到死躯的头顶,整个过程当中,周身土石耸动,将男人的残躯,包裹成一团炽烈的流星,向着疯神那硕大狰狞的颅骨,赫然砸去了。   轰隆——!!   巨响,让空气之为止颤动。   那一瞬间,巨大的流星触及到死躯额头燃烧的黑烟,燃烧的火舌与黑色的火舌交锋,发出极其刺眼的光亮,霎那间轰然爆开,两股力量的撕扯,旋即向四周蔓延开去,狂风中,数不清的火焰和碎石四处迸飞,力量的翻涌,倒映在少女放大的眼睛里。   “昂昂昂昂昂——!!”   那死躯发出了骇人的咆哮,巨大的脑袋晃动着,向周围射出更多的流火。   与此同时,卡洛斯,剑鬼都看到了,原本紧紧包裹着死躯额头的黑色火焰,似乎在塔·拉夏舍命的一击当中,有那么一片的地方,很明显被炸得火势减弱。   剑圣莱恩猛然眯起眼睛。   “昂——!”   下一刻,那死躯咆哮着,张大深渊般的巨口,仰头朝老先生扑了过去,想要将那苍老的身躯,一口吞没。   同一时间,老先生上怒目圆睁,一剑斩出,带出的狂风霍开黑火,他接着又连斩数剑,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剑锋铮鸣,处处斩在处于弱势的火锋,那黑火竟是被他生生劈散,露出一片散发着浓烈腐臭,尸骸毫无防备的颅骨。   以及颅骨之上,被吞噬了一半的,少女的身影。 第一百六十章 剑意(下)   轰——   狂风骤起,驱散更大范围内的死亡烟雾。   风暴中心,苍老身影的正前方,可怖的尸骸倏然张开巨口,老先生不退反进,提剑直刺,凶猛的乱流当中,那剑刃「铛」地一声,抵在了死躯焦黑的门牙上,一霎那间,竟是又一次将「神」的攻势,挡下了。   而老先生的胳膊肘,「咔嚓」一声断裂,骨茬戳出。   “剑鬼丫头——!”   老人面色盛怒,浑黄的眼眸中闪过凶狠戾意,他大声呼喊着安娜,下一刻,雷光骤现,轰鸣刺眼。   湛蓝的电弧,带着炽烈的温度,劈斩在死躯的头顶,那片混沌之火退却的区域,出现了安娜西丽丝,提着包裹的身影。   她落稳后抬起头,前方,便是被疯神吞噬了一半,已经再也无法动弹的少女。   少女手持巨镰,镰刀与身体燃烧着汹涌的血色火焰,将周围混沌的烈火驱隔开来,而少女的头顶,有散发着白光的古怪树枝,嗡鸣盘旋。   那树枝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周围涌动的黑色火舌,火舌吐出的淡淡死烟,无数附着在死躯身上,痛苦挣扎的诡异人影,将一切都吸吞进去,仿佛是扭曲一切的黑洞,然而,始终无法奈何那巨大骇人的死躯。   少女是醒着的,她看到剑鬼了。_   她的状态并不好,虽然醒了,但似乎很痛苦,脸色亦有些愤怒,原本黑亮的一双眼睛,此时只是吓人的血红,以及血红之外,让人恐惧的黑色眼白。   她似乎想对剑鬼说什么,然而在看到包裹的那一瞬,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给我。”少女虚弱道,“里面的,丢过来...”   “快...”~   剑鬼二话不说,打开包裹,向前一筛。   哐当哗啦——/   金色的,白色的,焦黑色的。   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遗物。_   小刀,戒指,甲胄,戴安娜的遗骨,这些东西借着风流,自凶戾呼啸的黑火上空划出弧线,穿过圣树枝条悄然暗淡的光芒,没入业火。   下一刻,那处于血火之中的少女身上,有无数道血红色的细线骤然射出,密密麻麻犹如一张血色蜘蛛大网,伸向四面八方抛来的遗物。`   而后拽着它们,融进小小的身体当中。   “喝啊啊啊啊——”/   另一边,卡洛斯正在疯狂攻击死躯的眼睛,尽可能想要将它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就在这时,他仿佛忽然间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仰头,向着疯神的头颅顶部望去。   嗡!   一声尖锐的吟响后,强光亮起来了,埋没了剑鬼与少女的身影。   卡洛斯眯起眼睛。   与此同时,那骇人的头颅,骤然向后猛缩!   “昂昂昂昂——!!”   它仰天长啸,巨大如山岳的身躯开始颤抖,仿佛刺破人耳膜的吼声中,卡洛斯隐约听出了几分痛苦,几分不甘...   甚至是几分惊恐。   难道成了!?   男人心神一震,他抬手遮住眼帘,竭力想要看清少女的情况。   待那阵炽白的亮光逐渐退散,他看到汹涌的火,本已岌岌可危,血红色的火焰再次暴涨,眨眼间驱散了混沌的烈焰,自光芒里小小的身躯,蔓延至死躯的整个头颅,熊熊燃烧着。   “昂昂昂昂昂!!!”   死躯咆哮着,那张狰狞丑陋的脸,仿佛从颅顶白光绽放的位置开始,像是即将被吸进另一个时空,慢慢扭曲了。   还没等卡洛斯看清楚个究竟,便有道干瘦的人影,自狂风中向他冲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拖离此处。   “老师...”   卡洛斯呢喃道,他感觉有滚热的血液,溅洒在他的脸上。   入目所及,是老先生被鲜血染红的头发与面容,以及被他提在另一只手上,浑身烧伤,双眼紧闭,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的安娜西丽丝。   “老师,我们成功了吗...”   脑袋一片混乱,耳朵里仿佛还回荡着死躯的咆哮声,男人轻声问道,片晌,听见老人虚弱嘶哑的回应,“能做的事,我们已经做完了...”   “走吧,我最后再送你一程。”   呼呼呼呼呼——   烟雾飘散,风在耳朵里持续怒吼。   不知飞了多久,骤然间,卡洛斯觉得身体在半空中顿了顿,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开始快速坠落。   “老师!”   男人猛地惊醒,大喊道,眼见四周围风力消散,浓郁的,看不见尽头的死烟,从四面八方向着他涌动过来,剑鬼安娜西丽丝就要掉进下方的烟雾里。   徒然,消失了两秒的暴风再次刮起,将那些死烟重新吹散,老先生从下方又踉跄飞了回来,与此同时,用风力将两人险险拖住,止住落势,荡在半空。   “咳咳!咳咳...”   老人咳的很厉害,肺部发出像是破风箱的喘息声。   卡洛斯转眼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副已经被混沌侵蚀过半,濒临死亡的苍老面容。   可怕的焦黑,此时已经从脖颈蔓延到老人面部,让那本就干巴黝黑的皮肤,完全成为了烧过的碳木。   丝丝黑气自老先生身上蒸腾,卡洛斯下意识想要靠近,但老人勉强挥挥手,用风将他隔得更远了。   “卡洛斯...”   老人说道,他还在驱散死烟,拖着两人继续向前飞行,但身体已经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再次坠落的可能。   “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你啊,虽然天赋不足,但却是我最喜欢的门徒,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   卡洛斯泪流满面,嘴唇颤抖着,接连深吸两口气,一句「为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   “因为...”   老先生的双眼,已经有些失神了。   他语速很慢,仿佛再说一句话,就要用尽所有气力,“因为只有你,才是真正...继承了我的剑意...我的意志...”   “不追求权术,不问钱财浮名...任何时候...不以自身利益出剑,只为民生立命...多少年了...这是我始终贯彻如一的...而你...”   “你是唯一的那个...在和我做着一样事情的人...”   “老师,别说了...”卡洛斯哽咽道。   前方,视野倏地开朗。   刺眼的光从天际洒下来,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目之所及,圣城悍然的城墙已在眼前,城墙之外,那冲天而起的光束,正在绽裂崩塌,锁神链残存的神力已然耗尽,圣城的封锁,也将在这一刻,彻底被解开了。   卡洛斯回过头。   身后,是滔天滚滚,翻涌不息,已经将整个圣城完全吞没,海浪一般的死烟黑雾。   “继续...做下去吧...”   恍惚间,老人的声音还响在耳侧。   “活着...继续贯彻这股信念...有些东西,坚持一时容易...能坚持一生的...才有资格...被世人尊为剑圣...”   卡洛斯落在城墙之上,剑鬼安娜西丽丝落在他的身旁,他哭着转头去看,城墙后方,是身裹黑烟的老人,逐渐坠入漫天死烟的场景。   卡洛斯右拳锤胸,向那苍老的英雄,送去最后的致敬。 第一百六十一章 焚舟破釜(上)   圣城之外,卡洛斯遥望着崩毁的巍然巨城,这座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城市,人类社会的发源地,此时此刻,已然被黑烟笼罩着,吞没其中。   它要永远的成为历史了。   男人望着那光景,听到死烟深处传来的可怕咆哮声,沉默许久。   “老师...”   他轻声呢喃着,眼眶仍然通红。   与此同时,躺在一旁的剑鬼幽幽苏醒。   “呃。”   她发出一声呻吟,拖着烧伤的身体,慢慢起身了。   “醒了?”卡洛斯问她。   剑鬼没有立刻回答,脑袋像是还在发懵,醒来之后,与男人一样,呆呆望着不远处黑烟耸动的圣城。   “封锁破碎了。”卡洛斯稍作停顿,又说,语气低沉,“但是那些黑烟,却不再继续向着城外扩散,我不清楚是不是我们所作的,着实起了作用,我不确定...”_   男人看着剑鬼,眼神中带着些许茫然,些许果决的感情,“我能确定的一点是,佩伊洛还在那里,与疯神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昂昂——!!!~   仿佛是为了应征卡洛斯所说的,骇人的叫声再次传来,声音里夹杂很明显的痛苦,恼怒,两人隐隐能看得到,在漫无边际的死烟之中,始终有一团红色的火焰在闪烁着,驱散黑暗,照出怪物巨大的轮廓。   “只可惜,我们没有再插手的资格了。”~   卡洛斯如此说着,想了想,“我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撤离这里,想办法先把消息送去三国首都,你呢?剑鬼小姐,你的伤势怎么样,还能行动吗。”   “...伤势,不要紧。”/   剑鬼低下头,稍微检查一番,确定道:“轻伤,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说完,顿了顿,“但是,我不打算走。”_   卡洛斯微蹙眉头:“你不走?”   “嗯。”`   “可留下来,除了白白送命,你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在这里,等她。”/   剑鬼望着圣城,片晌,转头看向男人的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想对男人说清楚她留下来的理由,然而踌躇半晌,终究不知道怎么去说。   于是也就干巴巴蹦出一句:“最少得有个人,留下来看着,亲眼见证。”   “......”   卡洛斯恍然,他倒是有些明白,这个脑袋单纯的剑鬼小姐,心里在想什么了。   “也好。”   沉默片晌,男人笑了笑,“那就...别死了。”   他大抵是想说些告别的话,但其实与面前这个古怪的女孩并不熟,那些豪言壮语,走心的言语,自然是有些说不出来的,他并不擅长和这样沉闷的女孩打交道。   但他很尊重她。   她是个了不起的剑士,也因此才会在最后关头,得到老师的认可。   “记得一切结束之后,你还要回去王城,我会在王立学院等你,带你去拿老师的剑技心得。”   “嗯。”`   剑鬼闻言,重重点头。   ............   踏踏,踏踏,踏踏——   兽蹄奔腾,踏飞黄土。   圣女玛格丽特一身粗麻布衣,驭兽奔腾在通往翡翠之城的路,那浩然的城市就在远方,已经看得到端倪了,然而即便如此,路旁依旧不时能看得到,那些倒下饿死,腐烂发臭的平民尸骨。   圣女殿下望着那些尸骨,一路默不作声。   “西尔加亚,恐怕已经完了啊...”   跟在她身旁的骑士长萨菲罗斯心生悲悯,骑士长身后是残存的第一骑士团军队,大概只有不到三百人。   这些人里有审判之拳,也有恩典天枰,守墙之时,他们都被分配到了外围的督粮队中,谷关最终一战的时候,这些骑士因为要护送粮草和平民撤离,所以没有参与进去,这也是他们能活下来的理由。   但他们心里,都记得那个时刻。   而如今,艾萨克力竭战死,西雅图克却早已逃跑,不知所踪,谷关堡垒没能守住,共和国南境已然沦陷,变为死地,第一骑士团也从此覆灭,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人,都死了。   只余下他们这不到三百人,失去了中心骨,谁也联系不上...   然而骑士的道义,督促着萨菲罗斯不能丢下这一切逃跑,于是在与从前线退下来的玛格丽特之后,两人一经商量,决定亲自前往纳兰加德,一路上游说那些城主领主,再面见国王,说服他与其余两国联手,举国之力,抗击灾厄。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再这么下去,一切真的就要结束。   只是心中坚定的信念,在事实面前,仿佛一触即溃。   他们没能说服任何一个人,甚至很多人听到圣女到来,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有个别领主已经举家逃难,丢下满城子民,人去楼空了——他们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反,他们太清楚了。   他们清楚,人类在这种绝望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逃,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或许。   “这个国家已经散了。”   凌风中,萨菲罗斯的话语声颓唐低沉,传到玛格丽特的耳朵里,异常清晰,“从受制于罗斯休斯家族的那一刻起,翡翠之城的王室就已经丢失了尊严,丢失了威信,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话语权了,即便罗斯休斯们自食恶果,也...”   “再高贵的花,也脱离不了土壤的栽培。”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圣女打断,“你听过这句话吗?”   “......”   萨菲罗斯想了想,摇头。   “这是西尔加亚王室,百年以来的家训。”   圣女殿下便继续说道:“我见过米尔勒国王两面。那是个忍辱负重之人,我不信他会从此一蹶不振,罗斯休斯被第二骑士团过河拆桥,这件事并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也许,他早已备好了应对的手段。”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男人,“而找到他,促使西尔加亚与帝王两国联军,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且绝不能失败的事情。”   “我们现在首先要争取的,不是在抵抗中获得最终胜利,而是共和国北境数以万计的子民,他们是否有活下来的机会。”   ............   国都纳兰加德,国会正殿。   偌大的议会卓前,二十多把椅子,只有三人在此坐着,那三人分别是年迈的米尔勒国王,他的妻子,与西尔加亚下一任国王候选人,老国王的儿子。   其余本该有人的座椅,全部都空着。   沧桑的老国王一家,望着这些空荡荡的座位,他们不吃不喝,等待许久,终究没有一个人前来,整个议会大厅安静寂寥,仿佛能听到针落之声。   当黄昏的光从窗外洒进来,老国王失神的望着,唇瓣颤抖,眼眶泛红。   少顷,他笑了,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了今天的一句话。   “这样的话...”   “一切,都全完了啊。”   这也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这天晚上,当玛格丽特等人赶至国会,米尔勒国王已经从议会圆顶一跃而下,她们见到了他摔碎的尸体,已经陪着老国王殉情,服下毒酒死在梳妆台前的共和国王后。   至于他们儿子,据说自那以后,没人再看到过他的身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焚舟破釜(中)   公历1190年,4月。   山脉延绵,在西南方向的大地上,勾勒出激烈的起伏。   涌动的铅云下,是漫天飘落,雪花般的飞扬的灰烬,灰烬落在枯黄颓萎的大地上,荒芜了草窠,凋落了大树,偶有奄奄一息的飞鸟突然坠下,摔在荒废村庄里倒塌的牛棚,振了振翅膀,又从棚顶滑下,落在黄牛腐烂的尸体上,激起蝇群骚动。   从西尔加亚与伊森贝尔的边境线,往国都纳兰加德的遥远方向,万里之地,有的混乱,有的死寂,到处都是被飞灰埋没死去,人和动物发臭的尸体。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片西洲最为富饶的土地,被誉为西洲粮仓的农业大国,以谁也料想不到的速度,顷刻间付之一炬。   黑烟来袭之时,早已陷入混乱的国都,弹指间被摧毁成焦黑的废墟,废墟间,仍有衣裳破旧的人们,在其中寻找着最后的希望,更多流走的难民,则聚集于这片土地上少数仍未被黑烟侵略的城镇之外,又或者,向着更远的北方逃难而去。   然而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只会饿死在逃荒的路上,倘若不是,便是被身后笼罩的死烟怪物追上,落得尸骨无存,灵魂熄灭的下场。   狰狞的怪物们割草般屠杀吞噬着一切生命,它们已然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势不可挡,如今,整个西尔加亚,已经成为深渊的巢穴了。   伊森贝尔东境,某处沿海的城寨墙头,插在上面的教会十字旗迎风飞舞,城垛间却已然空无一人,寨门敞开着,倒下的尸体早已腐烂不成人形,这里是第五骑士团临时的营地,玛格丽特一行人跋山涉水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人去楼空的场景。   “哗变...”   圣女呢喃道,他们在充斥着血腥,死者与腐臭的城寨里走了一个来回,这里已经没有活人留着了,但也没有任何强敌入侵的痕迹,死去的骑士们,相互将致命的武器,送进对方的身体里。_   一场苍凉悲剧。   至于活下来的人去了哪里——她们没有找到第五骑士团团长的尸体,指挥营空荡凌乱,仿佛匆忙撤离的景象——到底撤去哪里,玛格丽特不知道,但她们心里都明白,总不会是深渊来袭的那个方向。~   而这也许,是神圣教会为自己画上的最后句号。   但——~   这一定不会是人类的句号。   玛格丽特心中如此对自己说,并且坚信着。/   4月中旬的时候,她见到了银色闪光,卡洛斯·冈萨雷斯。   共和国与伊森贝尔边境,厄多瓜尔山脊脚下,从那方流落过来的难民陆续抵达此处,放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的人头。_   他们是包括亚雷提恩城在内,南境山谷一战里顺利逃走的平民,以及士兵,流亡到北境时,没有哪个城敢接收这些人,辗转几地都是如此,饿死之人无数,再后来,深渊的怪物追上了他们...   如今能活着到这里的,大抵是整个南境超过七成的幸存者了,人头看着虽多,两万不到而已。`   巴里喜欢的女孩子,莉丽丝也在这群人里。   失去了城池,失去了贵族的身份,到最后连最亲近的侍卫也悄然离开,她的打扮此时和难民们别无二致,脏污的旧斗篷,凌乱憔悴的模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馊味儿,美丽气质什么的,早就不复存在了。/   而她的母亲,也饿死在了这段逃亡之路上。   只剩下莉丽丝一个人。   如今,她跟着难民们一起,想要逃往伊森贝尔,去那边寻求一条活路,她早先就与巴里通过信,那个男孩如今已是她唯一能仰仗的人了,莉丽丝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想去秩序王城寻求巴里的庇护。   然而走到这边,却跟着所有人一起,被拦在了国境线以外,伊森贝尔守边境的士兵们禁止流民入境,有人想要强冲,有人想趁夜翻过围挡,偷偷潜入——这些人都被杀死了,毫不留情,头颅挑在木杆上,插在国境线外,以威慑之后还想闯入的流民。   莉丽丝身衰体弱,她已经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附近连充饥的野草根都被吃光了,饿到有时会出现幻觉,看见亚雷提恩城繁荣的城景,看见父亲母亲还在的时候,每晚餐桌上精致又丰盛的食物。   而当幻觉破灭,又回到饥肠辘辘的残酷现实当中,莉丽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将用来防身的短刀抽出,在胳膊上比划许久,脸色时而发狠,时而茫然无助。   她最终没能狠心切下那一刀,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已经将主意打在她身上了。   无声的利刃从身后猛地回来,莉丽丝脑袋下意识做出躲闪,那一刀划过耳廓,切在她的右肩,一阵锥心的痛,但更多只是昏昏欲睡的无力感,她滚到一旁,回头去看,那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与她一样难民的打扮。   男人手里握着卷刃生锈的剁肉刀,一击未果,恶狠狠地继续扑来,然而两步忽然一个踉跄,倒了下去,手里的刀「哐当」掉在旁边,挣扎不起,原来那人也已经饿的没了力气,否则先前那一刀,莉丽丝或许就已经死了。   顾不得查看肩膀的伤势,莉丽丝咬牙爬了过去,在男人重新摸到剁肉刀前,她率先用短刀捅去,用力搅碎对方的喉咙,血在男人的「赫赫」声中,喷涌而出,染了莉丽丝满身满头。   莉丽丝摸去脸上的血,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她想放声大哭,却连哽咽都不敢出声,匆匆查看一眼附近,似乎再没有谁来的样子,便捂着嘴踉跄逃离,跑不远眼睛突然一花,晕眩感传来,她软软跪倒在地,呕吐出一丝一丝的酸水。   许久,当她重新抬头,望着山路上高耸的关卡哨塔,以及南方犹如黑夜的天空,暗沉的滚云仿佛过不久就会吞噬这里,然后再像覆灭西尔加亚那样,覆灭伊森贝尔,覆灭瓦伦帝国。   仿如谁也逃不掉的命运。   “哈...”   莉丽丝长叹一口气,她旋即笑了,望着那天空,像是放弃了什么一眼,肩膀慢慢垮下去。   呜——   正在这时,她听到悠扬的号角声。   莉丽丝下意识地转头。   那似乎是从关卡后方,伊森贝尔境内,很远很远的方向,传过来的。   莉丽丝扶着山石,踉跄起身,她这里的视野被高山挡着,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看到的是,此时远处近处,已经有很多的难民在试图爬上山脊,向着山的另一端遥遥看去。   少顷,莉丽丝感受到大地的震动,她听到远处传来,洪流般汹涌澎湃的铁蹄声。 第一百六十三章 焚舟破釜(下)   秩序王城,女王寝宫。   结束了一天议会的伊丽莎白女王,带着略微疲乏的表情,揉着太阳穴,坐在了硕大的书桌前。   面无表情的女佣长——或许现在应该称她为御前近卫队长——伤势早已好转的沙尔曼,将怀中一垒文书放在了桌前,说道:“战事的推进进程顺利,由小雷克蒙亲自率领的三万王城军,其先头军队差不多已经抵达西南边境。”   “帝国方面,寒冬之城山特尔军,埃琳堡赤骑军,卡里新城重骑军,再加上南境各城的新联军,近十万人的军队,在王城总币行和坎里商会的倾力支持下,补给线已经拉到了伊森贝尔西南领域...有人担心这是引狼入室,声音已经被咨议会压下去了。”   “...嗯,我知道了。”   女王陛下扶着额头,柔顺的金丝自额前滑落,勾勒出绝美的侧脸轮廓。   她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沙尔曼带着消息与证据赶回来,咨议会连开三天会议,终于在备战动员的事情身上达成一致,然而行动即将正式展开时,卡洛斯又带回了圣城之战的结果——从那天起,女王陛下就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尽管她在白天处理公务的时候,表现的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然而独处时,有些东西在沙尔曼这些亲信面前,却也从来不会刻意掩饰。   沙尔曼当然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两个月前,圣城之战「胜利」了——这是卡洛斯的说法,那一战他们遏制了疯神苏醒之后的迅速扩张,将灾厄一般的混沌力量,彻底压在了在圣城当中——尽管人类为此,几乎可以说是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_   无论是剑圣老先生的陨落,还是死在城中的无数教宗骑士,亦或者,那些虔诚而又强大的圣徒。   而这些事情,女王陛下甚至都没敢再咨议会上,过多提及。~   目前的情况是,圣城里的深渊恶魔已经被剑圣莱恩等人联手压制,伤势严重已经重新返回地下,进入了休整期,人类的英雄们占据了着绝对的上风,否则那股力量早就已经弥漫到秩序王城。   然而想要彻底杀死恶魔,却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需要一个或许算不上漫长,但也绝非短暂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帝王两国需要做的,便是守住我们各自的领土,守住我们子民的性命。~   灾厄从西南方而来,已经吞噬了几乎整个西尔加亚共和国,深渊的特性所有人都很清楚,假如放任它们继续吞噬下去,往后的损失只会更加惨重,帝王两国必须团结一致,所有人都不能在这时候抱有侥幸的心理,否则下场就会和教会一样。   对于权贵们来说,这是一次大洗牌的机会——先前他们看不到任何胜算,只将希望寄托在教会身上,觉得这是那些圣职者该做好的事——如今圣城被毁,四大枢机死的死,疯的疯,教宗安吉尔下落不明,本来注定黑暗的结局,却不料被剑圣老先生只剑拼出了希望。/   这样一来...   假如我不上,别人上了,然后真的打赢了,那将来我的下场,得有多惨啊?_   于是,战事终于真正向前推进。   然而女王陛下,却并没有因此觉得高兴——她在那之后发表了几场激动人心的战争动员演说,伊森贝尔军队的气势前所未有,整个国家最近都在宣传这场两国抗击深渊灾厄,誓死保卫国民的战场,勇于前去战场的人都会备受尊敬——这是最好的开头,但女王陛下的心情,却愈发惆怅起来了。`   因为两个月过去,不见那位少女的消息。   是生是死,一概不知。/   如今圣城那边,早就已经扎满了各方势力的探子,尽管没有谁敢真正靠近那片死城,但消息却是每天都会传回来的,日复一日,基本上都是同样的内容:死烟没有扩散,里面的人行踪状况一概不明,只能看到白光在涌动的黑雾里时而闪烁,一直如此。   包括伊森贝尔和瓦伦帝国,那些权贵们都不知道的一点是,剑圣莱恩已经在与深渊恶魔的战斗中力竭身死,而如今在那里镇压混沌的,只是名为佩伊洛的小小少女,只有她一人而已。   人类并不是眼看着就要击败深渊,而是将所有生的希望,都赌在了那名小小少女的身上。   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否则,他们或许会选择掉头就跑。   知道这件事的,王国这边,只有伊森贝尔的女王,沙尔曼,雷克特,小雷克蒙这些人,而帝国方面,大抵只有山特尔堡的那几位吧。   埃琳堡和卡里耶新城的人知不知道,女王陛下不清楚,其他人,想必斯卡利杰皇帝是不会说的。   那位皇帝的想法,与她相同。   孤注一掷,焚舟破釜,若不能战胜,那便与所有人一起,向死求荣。   女王陛下与帝国的皇帝一家,情报都是共享的,双方也都不悲观,事已至此,只有对那位少女,对帝国的镇国公主抱有信心,这场战争才有可能打赢——或者,在少女干掉疯神之前,尽可能坚守住更多的阵地。   从卡洛斯的口中,女王陛下和斯卡利杰皇帝,已经清楚了圣城之战的详细始末,明白那边发生的情况,已经是所有人戮力同心,所能创造的最好条件,最有利的局面。   本来在少女出发之前,女王陛下就已经做好失去她的心理准备了,那夜的谈话,是虽然从未有人提及这个,但,那就是告别。   她在那时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局面,但如今的事实,竟隐约是那位少女占据了不小的赢面,她也许真的有机会赢,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女王陛下在庆幸的同时,一颗心却仿佛又像是悬在了刀尖。   她能赢的,相信她能赢的,可为什么一天天过去了,却还没有结束...   为什么会吞噬要花的时间会这么久,那怪物究竟强到了是什么程度...   接下来还得要多久...   边境的防线能坚持住多久,她又得继续坚持多久,她是不是很痛苦...   我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挡住那些从西南过来的怪物,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这大抵是女王陛下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认识到,原来并不算是所有的事情,她都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原来她的能力,也何其有限。   原来无能为力,束手无策,是如此令人不安,心神不宁的感觉。   “...女王陛下?”   隐约能猜到陛下走神原因的沙尔曼,在留下和默默离开之间摇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呼唤一声,有件事她觉得不能不提。   于是待女王陛下收束放空的眼神,重新望向她时,沙尔曼低头说道:“西南边境...除去我们和帝国的军队,还有一群志愿军,一些...武装简陋的城民军,也在近日陆陆续续过去了。”   志愿军?城民军?   “怎么回事。”女王陛下正色道。   “呃...”   沙尔曼斟酌片刻,“陛下,是圣女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   “嗯,圣女殿下最近游走在王国各城,那些不愿意参加防战的城镇,她和她的圣女班,在那些地方,做了很多场演说...有一些人,便被说动了。这是小雷克蒙是送来的信报,他们已经与那些散军接触,确定是前去抗击深渊的民间力量,帝王两国都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混沌降临(上)   五月。   王国西南边境线内,灰暗阴森的天空下,此刻到处都是驻守的军队,浩浩荡荡如潮水的人影。   黑色的,火红色的,白银色的,各式各样英武的甲胄战盔下,是一张张肃穆刚毅,充满决心的面容。   他们在环山的一侧建立起防线,筑起高墙塔楼,安静等待着灾厄来临的某一时刻。   他们心中或许有彷徨和恐惧,但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想过要退缩。   西北边的营地依山而驻,黑白两色的营帐遍布山麓,山脚下的谷路岔口,早先简易的关卡堡垒,此刻城墙很明显都被做了加固。   驻扎在这个方向的,是帝王两国的第一批联军,这些数量近万的战士,几乎可以说是两国最精锐的存在,在人称「魔鬼终结者」的老亨利的组织下,他们在拉赫希姆盆地,与帝国的精英猎人、骑兵们,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高强度集训,尽管对于训练来说,三个月的时间着实太短了些。   但那已经足够让他们明白,西洲即将要面临着怎样的敌人。   “好大的场面啊。”   高耸的防御城墙下,刚刚与他人换岗的莎拉摘下头盔,夹在腋下,伸手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对旁边前来找她的黛西说道。   那语气并非感慨或者激动,莎拉搓了搓脸,接过黛西递来的水,望着南方愈加黑暗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之色,“黛西,我有些害怕了...”_   此时正值晌午。   然而天色却黑的像是入夜时分,莎拉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晴天太阳了,自从来到这里,她连白天和黑夜都已经分不清楚。~   敌人是深渊...   他们要抵抗的,是那些传闻里深渊的怪物。~   莎拉明白这一点,联军里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一点。   可是——/   从来没有谁听说过有哪个怪物,声势未到,就能让整个天地都换了个颜色。   “...我听说。”_   见黛西沉默不语,莎拉继续说道:“根据上面那些将领的推测,我们现在守的这个关卡,似乎是怪物们最有可能进攻的方向,那些东西往往会循着人最多的地方,而关卡之后,我们来时路过的那片高原,有伊森贝尔西境人口数量最庞大的两座城,城的周边,还养活着许许多多的村镇。”   黛西穿着战场医师的长布袍,此刻正在衣襟里掏着什么,闻言动作停住,望着莎拉,眨眨眼睛。`   “他们...还不撤离吗?”   “撤离?”/   猛喝几口水,莎拉将水壶又抛了回去,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黛西,“二十几万人,数量比防线驻扎的联军加起来还多,怎么撤离,撤去哪里?呆在城里还勉强能混口吃的,出去了,谁能保证不会饿死在路上?”   她顿了顿,“若非已经没有了选择,这时候真敢走的,也就只有那些手握私兵的贵族老爷们吧。”   “......”   黛西慌乱接住水壶,她不懂。   莎拉也不想再多说了,她其实也没那么懂,“我听说,前两天你见到你家人了?”   “嗯...”   突然聊起这个话题,女孩眼神一暗,低声道:“他们跟着一小股流民,逃过来的...翡翠之城毁了,家里什么也没有了,我哥哥...死在了逃难的路上...父亲也病得厉害...”   最近一段时间,从西尔加亚方向陆续涌来了大批的流民,两国联军未抵达防线之前,那些流民被拦在境外半月之久,没有命令,他们根本不敢放那些饥民过去,那简直就像将一群过境的蝗虫,放进了收成本就不好的粮田中。   然而当战争的补给线铺设过来,首批联军正式抵达边境线后,率领着山特尔军的那位大胡子将领,望着境外山脉之间,那些密密麻麻,翘首以望的人头,他思虑良久,问了一句:“有没有办法,尽可能给多一些人活路走?”   这句话问出的几天后,来自王城的命令也抵达边境,一部分还算壮年的流民被安排抢筑防御工事,他们简陋的窝棚以及脏兮兮的家眷们,也从防线之外陆续迁移到了内部,尽管不允许私自逃跑,不管男女老少,都被差使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每天大概只吃一顿稀粥,不久便有人累死在了墙头,但至少咬咬牙,更多的人,的确是有望活下来的。   至少,有了那么一丝活着的希望。   那些似乎能守护他们的城墙,在日复一日的抢工中变得更加坚实,越来越多看上去就声势浩大,很厉害的军队,也在这期间接连抵达边境——这些人兴许真能挡住灾厄,流民中有人曾经远远看到过灾厄,但至少在这一刻,那片什么也看不清的黑色雾气,绝对没有数万装备精良的大军,让人觉得更有气魄。   他们在这些人的保护下,尽管活地依然艰难,心里却踏实了很多。   就仿佛灰暗的世界里突然亮起一道光束,他们有活下来的希望了——而这也正是联军希望看到的结果,因为如果任由这些饥民呆在境外,等灾厄真正来临时,所有人都会成为怪物的食量,饥民们微不足道的死,只会让混沌的力量变得更强,强到愈发不可抵抗。   黛西一家正是这么活下来的。   她的二哥死了,大哥三哥和饥民们一起修筑城墙,也许是神迹吧,他的父亲染上重病,管理那片区域流民的志愿军小队长是个善良的人,带着父亲去找医生,正巧被联军医护队的黛西看到。   父女重逢时,没有喜极而泣的拥抱,更多的则是无言的沉默。   黛西对莎拉说了这些,但似乎也并不想过多提及,尽管从她的眼眸里,莎拉能看到那么一丝庆幸。   两人说着话,在城墙脚下盘腿而坐,黛西偷偷塞给莎拉两包草药粉,说那是她和几名厉害的医生,一起调出来的草药配方,止血消毒效果惊人,比市场上任何一种伤药都管用。   莎拉大方收下,两人聊着聊着,说到1504的另外两名舍友。   “索菲亚好像也要来。”莎拉道,“但行军路上,我没见到过她,可能会在之后,随女王陛下的御卫一起吧,她现在可真是牛X了啊。”   说着,装作不以为然的瘪瘪嘴吧。   “佩伊洛呢...”   黛西想了想,问道:“学院一别后,好像再没怎么听过她的消息了。”   “她...”   莎拉低着头,片刻,沉思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没和帝国的军队在一起,我还专门找人问过的,她不在这里...”   顿了顿,女孩抬起头,“但我敢肯定,等灾厄真正来袭的那一刻,她一定还会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混沌降临(中)   边境防线以北,临接着曾经的那片圣城耸立的朝圣之地,如今已然是乌云滚滚,灰烬遍布,到处都是是死气沉沉的场景。   圣女玛格丽特带着她的圣女班,萨菲罗斯率领着两百余名骑士,他们的身后,是大片志愿军与民兵团的驻扎地。   黄昏时分,与他们相隔不到一公里的北面,山特尔猎鹰军的营火亮了起来,大片的火光充斥着山间盆地,在愈发黑暗的天空下,连起一片燎原的火星。   拉法叶与帕西法尔领着猎人骑兵队,在山涧间与玛格丽特、萨菲罗斯汇合。   这不是圣女殿下近日与山特尔军的第一次接触,她先前已经见过了帝国那位新任的皇帝,希尔维嘉小姐的亲生父亲,对方抵抗灾厄的决心也让她由衷感到敬佩,也难怪会有那样的女儿。   西洲还是有救的。   看到这漫山遍野的士兵,看到士兵们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们嘹亮且充满气势的吼声,满怀信心的那些张脸,有那么一两次,会让玛格丽特产生「西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感觉。   然而清醒之后的深夜,玛格丽特心里清楚,那或许只是自欺欺人的错觉。   教会垮台了,理事会不复存在,连那座圣城也毁于一旦,第一骑士团英勇赴死的无数个场景,那些张愤怒咆哮的脸,直至现在仍然会出现在她每一个彷徨的夜晚,玛格丽特没曾想过,半年多前目送教宗大人进入地下监牢,那竟是自己见他的最后一面。   他们失败了。   教宗安吉尔,圣·乔治老先生,米歇尔枢机,伊莲娜枢机,猫头鹰,理事会...所有人都失败了。_   但那些才是西洲最强大,最有望阻止「疯神」的人。   他们失败了,剩下一个权力尚且没有完全稳固的帝国新皇,一个刚刚让伊森贝尔走向正规,就要面临如此毁灭之战的年轻女王,以及...连教会仅剩不多的残余势力,最终都没能集结起来的自己。~   能赢么?   玛格丽特不知道。~   这两个月来,她做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事,全力以赴,有许许多多的人被那样的她所鼓舞,然而圣女殿下自己的内心深处,却越来越有些不相信,西洲真的能赢。   尤其是,亲眼见到过翡翠之都的灭亡。/   见到过那些深渊,不费吹灰之力,掀翻一整个国都卫军团,那些敢于抵抗的战士,他们的死,除了让混沌变得更加强大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赢不了的。_   斯卡利杰也好,伊丽莎白也罢,又或者自己,谁也赢不了。   她明白自己想法很灰暗,可毕竟只有自己才是最了解「疯神」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如今还没有彻底心灰意冷,还愿意做些努力的唯一理由,就是有希尔维嘉小姐这一个变数的存在。`   当从圣城归来的卡洛斯找到她,将那里的情况说明以后,玛格丽特好几个夜晚,都失眠了。   希望——/   她看到了那唯一的希望。   从黑暗中悄悄亮起,唯一的光芒。   那之后,她明白了自己——不,所有的人,斯卡利杰皇帝,伊丽莎白女王,数以万计赶赴前线的战士们,所有人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竭尽一切,保全那希望之火,不会再次被黑暗彻底吞噬掉。   “那些混沌的爪牙,不一定是冲着王国或者帝国来的。”   与山特尔猎鹰军会见时的谈话里,玛格丽特开门见山,将自己与卡洛斯商议之后的看法,告诉了那位据说是希尔维嘉小姐哥哥的男人,猎鹰军的统帅。   “疯神在圣城陷入了困境,你的妹妹,佩伊洛小姐,在那里近乎将它逼到绝路了,她与神明的纠缠还未结束,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让爪牙们侵入圣城,大概就真的是我们的末日了。”   “所以,我们会前往那里,竭尽所能,阻止那最坏的结果发生。”   “但只有我们,是远远不够的。”   ............   公历1190年,5月8日,边境线西南方向,由斯卡利杰、猎人贝拉率领的山特尔猎狮军抵达战场。   两天后,伊森贝尔的女王前往朝圣之地,看到了那座死烟环绕的圣城,以及在烟雾之中,不知何时悄然生长着,已然化作近百米高的庞然巨物,一颗散发着幽幽白光,自城中心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   与此同时,防线堡垒后方的营地,坐在篝火前的巴里喝着汤,看着身旁裹着兽皮毛毯,盯着火焰燃烧「劈里啪啦」作响,头发蓬乱,一语不发的莉丽丝。   他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汤碗,出言安慰道:“别想那么多,我们会赢的。”   本想多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我们会赢的」这句话,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气。   从莉丽丝的口中——不,早在那之前,在莉丽丝写给他的信中,巴里就已经模模糊糊,知道他们要面对的东西是什么了——而事到如今,他也愈发清楚,这或许是人类史上,最后一场对抗深渊灾厄的战争。   无论输赢,这都是最后一场了。   正因如此,他们才必须正面回应这场战争,为了身后的家园,为了那些等待着他们凯旋归来的人们——大抵像巴里一样的战士里,抱有这样想法的人是最多的。   就连坐在对面,同样沉默甚至有些惶惶不安的莱恩,也是如此。   巴里知道,这个同乡出来,比他大一些的男孩——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男人——早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谁也瞧不起,只知道和那些小屁孩整天瞎玩,游手好闲的孩子王,一个很不成熟的人。   他其实是个自卑又胆小的人,巴里清楚。   但就连他也跟着过来了,应征王城边境防卫军的招募,谁也没有商量,就加入到了抵抗深渊的前线队伍。   所以现在,他们是能够相互托付生死的战友。   “莱恩...”   巴里忽然有些感慨,也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以前两人在庆典上打架的事情,那时候因为希尔妹妹的存在,两人始终相互看不顺眼,不对付了很久。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敢来这里。”   巴里说着这样的话,莱恩便抬起头看他一眼,瘪嘴道:“行了,这时候就别损我了,没心情和你斗嘴。”   莱恩没有兴致,然而巴里似乎不依不饶,继续问道:“怎么,害怕了?”   “......”   面对巴里的挑衅,莱恩有些想发作,但是忍住了,将头低下去,许久,幽幽问道:“你是说我要是死了,希尔妹妹会不会为我感到难过?”   巴里闻言一愣。   “哈哈。”   他旋即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惦记着呢。”   调侃一般的语气,换做是以前,莱恩势必极力否认,然后像庆典那天一样,和巴里互掐起来。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了。   “我知道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家伙。” 第一百六十六章 混沌降临(下)   莱恩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我没有什么天赋,又很懒,其实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努力...人活着轻松自在,犯不着拼上老命,非得让自己成为别人希望你成为的那个样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不就挺好的么...”   巴里没再说话,看着他。   旁边的莉丽丝,似乎也从走神里逐渐拉回思绪,眼睛晃了晃,同样看着他。   “以前...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管他村子里的人怎么看怎么说,只要爷乐意爷高兴...直到后来,希尔妹妹来到了咱们村子。”   莱恩顿了顿。   叹口气,有些感慨,像是回忆起和那个女孩最早的接触,他那时很想引起希尔妹妹的注意,便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跟在后面欺负她,骚扰她,气的女孩频频朝他们丢石头。   莱恩犹记得女孩当年那生气的样子,杏眼圆瞪,脸蛋鼓鼓的,想做出凶狠威慑的模样,然而却可爱的让人想冲上去猛亲一口。   但就是那样一名柔柔弱弱,憨态可鞠的女孩子,在后来却成为了西洲的大英雄。   莱恩搓搓脸,笑了起来:“有些事,到现在想起来,还像是在做梦...”   西洲的大英雄,教宗骑士什么的,竟然以那样的方式,与他成为了熟识,甚至可以称得上朋友。   “我承认,最早的时候,在村子里,我的确很喜欢她,没有人会不喜欢那样的姑娘...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幸运能娶到她,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连做梦都会笑醒的...”_   男孩说到这里,害臊的挠挠脸。   那时候的他很简单,村里的大家都很简单,希尔妹妹虽然漂亮,看起来却也是很简单...每日清早起来,吃过早餐就爬上村口的树,没多久,就能看到她提着桶出来打水,或者与艾丽娅相伴而行,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跑去森林那边采药草...~   那时候的日子真好啊。   朴实宁静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莱恩觉得,希尔妹妹和自己一样,和巴里一样,和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一样,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一起生活在那个悠哉悠哉的小村落里,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仿佛这样的时间,能持续上一辈子,直到他们长大,变老,看到对方老去后的模样,老了以后,有些东西可能会发生变化,但生活也还会一如既往。~   莱恩最喜欢的,最想回去的,便是那段时光。   “你这美梦做的,哈哈哈哈。”巴里忍俊不禁,发出丝毫不给面子的笑声。/   莱恩脸又一红,想怼回去一句「笑个屁,你敢说你那时候不是这样想的」,但看了眼旁边低落不语的莉丽丝,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了。   “笑吧,笑吧,我早就已经不做那样的梦了。”莱恩说道,脸色无奈,语气颇显怅然,“但不管怎么说,希尔妹妹都算是村里的人,你我都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她也很信任我们,也帮了我们很多,我...”_   他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缓一缓,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打算让话题止住。`   “妹妹冲在了最前面,你这做「哥哥」的,假如还只会躲在她的保护伞下,心里怕真的不是滋味吧...面子的问题,所以你跟着来了,我懂,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叫过你一声哥,以后也不可能叫你哥的。”   巴里调侃道,他哪能不明白莱恩心里在想什么。/   因为他自己,也抱着差不多同样的想法。   “滚滚滚。”   巴里的话终于将莱恩惹恼,挥手骂了几句,愤愤道:“说的好像她叫过你哥似的...”   两人拌起嘴来,坐在篝火前开始相互揭短,你一句我一句的,逐渐有同队的士兵加入进来。   这天晚上,西南边境防线营地的气氛是喧闹的,也是紧张的,有无数像是巴里,莱恩,这样年轻的面孔,装作一点不怕,信心十足的样子,与那些或许根本谈不上熟悉的同伴,日后同生共死的战友,聊起窝藏在各自心里许久,平淡而又波涛汹涌的心声。   “你说希尔妹妹,现在在哪呢...”   等夜色渐浓,巴里带着莉丽丝准备回营休息,转身离开时,听到莱恩呢喃的话语。   巴里想了想。   “我不知道,但雷克特大哥告诉过我一件事,他说希尔妹妹,一定是挡在最前面的人之一。”   “所以我想,等我们看到敌人的那一刻,大概就能看到希尔妹妹的身影了。”   又或许,再也看不到了吧...   最后一句话,巴里没有说出来。   ............   五月下旬,圣城。   天空黑云滚滚,昼夜分不清楚。   伊森贝尔的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与身为帝国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拉法叶伯爵,神圣教会圣女玛格丽特,早前在城外进行过两次会晤。   如今,在架起通往圣城的桥梁,那座名为「圣天使堡」的废弃城堡内外,山特尔猎鹰军、王国御卫与城卫军,已经在这里布设了严密的防线,从山谷退下来,见识过混沌之可怕的萨菲罗斯等一众骑士们,也在此驻扎了营地。   圣城内部,一个月前还遮天蔽日的死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是取而代之的,事实一颗自城中心拔地而起,散发着纯白之光的参天大树。那颗树的光芒,驱散了圣城附近几公里外的黑暗,与整个西洲南部的永夜相比,这里无时无刻不是白昼,视野开阔无比,站在堡内的瞭望塔上,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能尽收眼底。   即便如此,两军的探子们也没有一刻松懈过,每日在堡内外进进出出,将南部的情况及时汇报给拉法叶和伊丽莎白陛下,具体的说起来总归都是很乱,有人在西南部看到黑雾,也有人在山顶目睹到远处漫无目的的游走,漆黑巨大的古怪身影。   那些怪物不是人,探子们看到了,但永远不知道它们想干什么。   只有一件事情,是每个人都能清楚认识到的。   无论它们想要敢什么,它们就快要来了。   最近一次目睹到的怪物,已经距离西南防线不足二十公里,距离圣城这边,也没有多远了。   绷紧的气氛,在圣天使堡的大军里,在玛格丽特等人的心里,逐渐开始蔓延。   一起跟着陛下与父亲,到这边负责王城军后勤工作的索菲亚亦是。   “我们的粮备很紧张,王国的商会很多都不愿意再到这边来了,给多少钱都不行,大批的粮草被搁置在了半路上,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5月27日这天,索菲亚正与父亲商议着那些令人焦头烂额的事,还没等说出个结果,蓦然间,就听到堡垒外一阵骚乱的动静。   她与父亲匆匆忙忙出去查看情况,没走多远,就听到从营地里传来的惨叫声,有卫军满面严肃,风风火火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索菲亚迅速拉住其中一名,惶然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谁了,犹豫片刻,沉声说道:“来了。”   “它们来了。”   只是这一句,索菲亚的脸「刷」的就白了。   ............   同一天,西南边境防线的筑墙上,名为艾丽的高瘦少女,与几名曾经同为「圣诗班候补」的年轻男女,她们眺望着墙那边高耸的山头,看到从远方黑夜里燃起的烽火。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灾厄之战(上)   呜——   凌风之中,号角声自西南防线的堡垒墙头之上,倏然长鸣。   视野的远方,黑色的浓雾渐郁,将延绵的山脉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   它们来了。   军营内,角马兽铁蹄飞踏,联军的旗帜在山野的大风中呼啦作响,数万的军队开始向着防御堡垒与高墙集结涌动,他们在墙后列阵完毕,听名为老亨利的悍将在阵前高声喊道:“它们来了——”   “那些侵吞了沃土西尔加亚,妄图将灾厄蔓延到整个西洲,将我们的亲友,将我们挚爱的家人当作食量,丑陋可憎,来自深渊的那些怪物们,这一刻,它们终于来了!”   “它们来,是打算吞噬我们的一切!”   “而你们,也已经为它们的到来准备多时!”   “从今天开始,站在这里所有的战士,不论你们是来自何方,伊森贝尔还是寒冬之城,你们将成为整个西洲,整个人类的英雄!”   “这是你们要做的,你们即将抵抗的是灾厄,虽然这么说,但请你们记住一点,这些来自深渊的怪物们,它们并非不可战胜,事实上,它们已经出现了将近一千年,却从未有哪怕一次,战胜过我们!”   “这次也一样!”_   老亨利咆哮如雷,手中的利剑高高举起,而他的前方,包括巴里、莱恩在内的战士们敲击盾牌,怒目而视,爆发出震天摄地的吼声:“骤风——”   轰轰!~~   “骤风——”   轰轰!~~   “不过是一群没有脑子,丑陋无比的野兽!猎物!而你们为了狩猎它们,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   “是到了实践的时候了,给那些怪物们上一课!让它们弄清楚,它们不是猎人,而是是被狩猎的那一边!”/   “现在,都给我冲上墙头——”   “吼!!!”_   堡垒之外,黑雾涌动着向前蔓延,战士们上到墙头,有人血脉喷张,望着那片死亡攥紧拳头,更多的人则是颤抖着手,眼中透露出不安与惶恐。   西北方向,依山驻扎的营地,早以集结至山谷谷口处的杰尔曼飞翼骑士分团,莎拉穿着包裹严密的盔甲,腰间挂着未出鞘的长剑,半张脸被面甲挡住,她同样站在防线墙头,露出的一双眼睛死死顶着谷外的动静,瞳眸闪烁着,有些害怕,亦有些热血沸腾。`   营地里,名为莉丽丝的女孩混在衣衫褴褛的难民中,跪地祈祷,望着南方彻底黑尽的天空,惶惶呢喃道:“神啊,请保佑联军获得胜利,请保佑他能好好活着...”   她眼睛通红,害怕到有些想哭,那无助的祷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应该要对哪位神明。/   后勤营里,黛西听见山谷城墙那边传来的呐喊,捣药中抬起了头,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   这一晚——   大抵是临近夜晚的时分,天空变得更黑暗时,怪物从那片仿佛要吞没一切死亡之雾里,奔涌而出。   “吼!”   “昂——”   它们发出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开始是一只,两只,数分钟后变成十几、二十几只,翻山越岭,陆续冲向人类设立的几道坚实防线,嗅着「食物」的气息,向那些人群或战士最密集的方向,扑了过去。   黑暗里,狼烟烽火骤起,斯卡利杰与小雷克蒙并肩站在墙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怪叫和动静,沉默片刻,小雷克蒙对斯卡利杰说道:“陛下,这一战终于要来了。”   “我很荣幸,在切利而斯城之后,能再次与您并肩作战。”   “我也很荣幸,年轻的雷克蒙公爵。”斯卡利杰颔首道,“这是一场关乎人类存亡的决战,我很高兴能在此刻的战场上看到你,看到诸多像你一样,无惧死亡的伊森贝尔战士,这至少说明,我们拥有与灾厄一战的能力。”   雷克蒙点头,“不知道女王陛下那边情况如何,我倒是希望涌来我们这里的,就是全部的怪物。”   “只看,我们能挡住多久了...”   斯卡利杰闻言,拍了拍小雷克蒙的肩膀,“挡到圣城那边的融合顺利结束,挡到整个西南边境血流漂杵,挡到让那些怪物彻底害怕,到它们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直至全部化作灰烬,直至我们都死在这里为止。”   墙头之上,名为「黑色讣告」的火炮车被陆续推到了位置,漆黑粗壮的炮管延申出城垛,身穿火红色盔甲的安妮望着远方,在眺望到那些怪物出现在视野,数量迅速增多的某一时刻,她向塔顶的棋手下达了命令。   令旗挥舞,进攻的号角吹响起来,那一瞬间,炮手们纷纷点火,炮火齐射,伴随着巨大刺耳的轰鸣,犹如无数朵在城墙上霎那盛开,顷刻间照亮黑夜,一颗颗巨大的铁球划破轨迹,轰像墙外的山涧。   隐约中,有怪物的惨叫声传来。   后方,流民们看到那火炮的光亮,听见炮弹出膛时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他们愣了片刻,开始慌乱,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嘈杂无序的声音,随即便被兴奋的呐喊淹没。   “那是什么——”   “那是神迹,是联军创造的神迹!”   “他们和西尔加亚的卫军不一样,他们能挡住那些灾厄,神明在上,我们有救了...”   流民们为联军的骇人的手段欢呼,尽管他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也实则并不是真的明白,深渊到底意味着什么。   墙头之上,紧随着第一轮的炮火,第二、第三轮炮弹在极短的时间内陆续轰击而出,联军士兵们听到那些怪物在黑暗中传出的惊叫声,它们诡异的身影,悉悉索索涌来的动静,似乎在这种从未见过的攻击威慑之下,慢慢又退回了黑雾。   斯卡利杰远远看着,少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竟然管用...”   而他的身旁,小雷克蒙放松了捏紧的拳头,轻轻点头。   对付这些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没人指望工坊不久前才刚刚研发出来的火器,真的就能起到杀伤效果。   那些怪物不是军队,没有严密的阵形,黑暗中又无法确认具体的目标,以怪物们的移动速度,实际上三轮的射击看似威猛,可能连一发都没能打到它们。   但是,好像吓到它们了。   能吓到它们,延缓它们的攻势,哪怕只有几天的时间也好,就算管用。   “它们会怕,会顾虑。”斯卡利杰说道,“对于没见过的东西,会保持性相对谨慎的态度,而并非传言中一味只知道吞噬的野兽。我以前不是没有面对过深渊,可却是第一次见到它们撤退的场面。”   顿了顿,男人长叹一口气,“它们具有一定的智慧和情感,尽管这一点对于我们来说,可能称不上好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 灾厄之战(下)   5月29日,仅仅只隔了两天的时间,聚集在西南防线外山地的深渊怪物们,趁着黑暗与夜色,便向着防线三处最大的堡垒,再次发动进攻。   而这一次,它们没有再被徒有声势的大炮给吓退。   嘶吼当中,怪物们加速冲过炮火覆盖的区域范围,若是从天空俯瞰而下,数十只深渊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大肆涌向整个防线偏东、西南、偏南三个人类活动最为密集的点。   那些怪物里有不少是直接飞过去的,如同从四面八方砸向防卫墙的一个个黑色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烟,纷纷抵达城墙的那一刻,惨烈的战斗,才算是第一时间,真正打响了。   火焰,水流,尖锐的石刺,刺眼的雷电,各色的光芒霎那间犹如七彩长龙,沿着很长的墙体倏然都亮了起来,伴随着厮杀的惨叫,四溅的血肉,黑色的雾霭自怪物们降落的位置开始逐步蔓延,但旋即有不少风之秩序的战士齐力又将那雾吹散,无畏的战士们涌了过去,在怪物的利爪下化作光烟,不断有焦黑枯萎的尸体从墙上跌落下来,杀气腾腾的声音里,偶尔,能听到谁在临死前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   远方的黑暗里,怪物们还在源源不断,朝着防线的方向涌动而来,墙头上,斯卡利杰挥舞着两米多长的极冰巨剑,那剑被他舞的声势骇人,全力一击的重剑,斩向他面前已经奄奄一息的瘦小深渊,将那怪物一刀斩成两截,连同身后的城垛都被那力量碾地粉碎。   “帕西法尔——”   混乱中,帝国的皇帝高声吼道,他望着墙外绵延的山脊,和山脊间更多骚动的黑影,单手举高向天空射出几枚冰弹,表情凶戾,长舒一口恶气:“时候到了!”   “了解。”   不远处的瞭望塔上,帕西法尔比出一个「OK」的手势,这手势是他从妹妹那学来的。   男人随后示意边上的号角手鸣号,悠长的号声响起的同时,两千米之上的高空中,十几个悬挂在空中的热气球听见号声,将半人高的炸药桶引线点燃,纷纷丢下墙外的山林。_   少顷,剧烈的爆炸与刺眼夺目的火光,自山脊或半空之中,骤然升起。   轰轰轰轰轰轰——!!!~   这一瞬间,仿佛连大地都在为之震撼,骇人的爆炸惊到了几乎所有的深渊怪物们,它们纷纷向着火光蹿升的方向望去,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很快便将大片干枯的山林旷野点燃,火势蔓延的很快,很明显有听到一些无处可逃,被大火点燃的怪物们,发出的痛苦凄厉的惨叫声。   城墙之上,被断了后路的怪物们亦在厮声尖啸,它们这时才发现那些飘在黑夜高空的小小火点,会飞的怪物们随即像发了疯似的,丢下面前将死的人类,纷纷朝着天空飞去。~   热气球上,战士们似乎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他们都是工坊猎人之中最精锐的那一批人,戴上礼帽的同时,从后背取下造型夸张的诡兵器。   随着齿轮转动的「咔咔」声,那些形式各异的兵器瞬间变形出枪托和扳机,两管或三管黑漆漆的火铳,自利刃的两旁延伸而出,对准黑暗中来袭的怪物,无需点火,将带着燧石的锤头压下,有人果断扣下扳机。/   砰!   锯齿钢轮转动,簧轮迸出火星,铜制的子弹有如天女散花一般,从枪管中随烈火喷薄而出,紧接着四周围爆发出一轮激烈的枪声,枪声中夹杂着怪物的惨叫,那些被命中的深渊身体发出一阵「嗤嗤」的响声,挣扎着从天空又跌落下去。_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怪物都在这一轮的枪雨中被打中,个别强悍的存在轻松躲过枪口,用利爪撕烂热气球,释放出数股烟蛇,准备将那些失去平衡,正在跌落的人类全部吞噬。   然而下一刻,猎人们舍掉热气球跳下高空,在狂风中自由跌落片刻,倏然张开背后的斗篷,旗帜一样呼啦作响的篷摆被瞬间拉直,像滑翔翼那般,带着猎人们掠过火场,没入黑暗分散逃开,有人被深渊及时追上杀死,有人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侥幸逃过一劫。`   山脊之上,火势更大了。   浓烟滚滚升至黑夜,顺着恰到好处的西风,慢慢吹至远方被死烟所笼罩的那片范围。/   不久之后,怪物们第二次退了回去,以至少二十多只的死亡为代价,它们没能攻下西南防线的任何一处堡垒。   当战场上最后一只坚挺的怪物不甘倒下,堡垒城墙上的战士们高举双臂,发出震天的呼喊,他们又一次战胜了灾厄的来犯,尽管今夜里付出的代价,是两千多名英勇战士的生命,而这些人的死,到最后连一块像样的尸骨都没能留下来。   但作为西南边境防线来说,这样的战绩,已经大大超出斯卡利杰或是小雷克蒙原先的预料了。   照此下去,他们便能在这里挡住更久,久到比预计多一倍的时间也说不准。   这晚过后,那些怪物安分了有足足半个月。   山林的大火早已熄灭了,满山焦黑与狼藉间,许久都没再看到怪物们的身影,远在更后方的黑雾也似乎正在变淡,看起来它们打算暂时要放弃这片区域了——这可不行,可并不能让更多的怪物都涌去圣城那边。   就当联军这么以为,并且开始制定行动的时候,6月中旬的某一天,山脊后方黑雾瞬间暴涨,有巨大的、堪比山脉的怪异身影,从死烟里缓缓出现。   ............   防线北面,圣天使堡外的山谷,是惨烈但却干净无比的战场。   没有太多的尸体,没有血流成河的场面,延绵数公里的谷地中,有只是变形的盔甲,折断的旌旗,和断掉的长剑,零零散散,或是集中的堆积在某一处,放眼望去,数量数不胜数。   而原先驻扎在圣天使堡内的守军,比之半个多月以前,似乎骤然间减少了将近一半的人。   无论是山特尔猎鹰军,亦或者王城卫军,女王陛下的御卫,都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在深渊凶猛而持续的进攻中,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那些怪物差不多是五月末开始陆续出现的,起初只是一小股一小股的来,到得6月8日那天,上百名怪物对着圣城发起过一次总攻。   联军们守在山谷,利用神迹封锁谷路,火药炸塌石丘,拼死挡了三日,由于女王陛下在圣墙那边,率领数名教宗骑士以及坎里之剑,击杀了几乎所有飞过去准备靠近大树的强悍怪物,进攻山谷的那些相对弱一些的,便也迅速退去了。   然而那一战,对于一直呆在后勤,目睹了全过程的索菲亚来说,如同噩梦。   太多的人死了...   太多见过的,聊过的面孔,他们都消失在可怕的死烟当中。   从五月底开始,那句「它们来了」依然像是回荡在梦里的魔咒,恍恍惚惚的,每天都害怕的要死,脑子里只想着什么时候那些怪物会突然破城,今天见过的人明天会不会就突然死了,女王陛下会被不会也突然就死了——先前的那场战斗,她以一人之力挡住两只最强大的怪物,击杀了一只的同时,也险些死在另一只手中。   是坎里之剑的一个人,舍命为她挡住了那一击,那个人死了,女王陛下侥幸活着。   即便是女王陛下,强大的伊森贝尔黑色曼陀罗,在面对深渊时,那原先挺拔的身影,似乎也显得也有些渺小无力,索菲亚开始这么觉得了。   圣天使堡内,不仅仅是索菲亚一个人,这么觉得。   她能很明显感受得到,尤其是最近几天,大家的气势不如以前了,不少人早就有了避战的心理,当深渊来时,他们不会再想着冲上去,而是怎么样才能活命。   毕竟,这是一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战争。   只是怪物们一次的试攻,就有那么多人倒下去了,那下一次呢?   上次来了一百个,下次会不会来两百个?那些怪物到底有多少个,会不会还有更强大更可怕的东西,呆在远方弥散的黑雾里,等着吃掉守在这里的所有人?   索菲亚不知道。   没人知道。   所以他们恐惧。   但恐惧又能怎样呢,难不成还能向那些怪物弃城投降?   他们只能反抗,在反抗中拼了命的活着。   活着,等待城中那棵树「开花结果」,等待陛下口中能扭转局面的存在,从那棵树里出来,有如天降的神兵,一口气杀掉所有深渊——他们知道这是痴人说梦,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却也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陛下和那位圣女口中,信誓旦旦的「谎言」。   但——   唯独索菲亚知道,这或许不是谎言。   因为陛下告诉过她,那棵树里正与「灾厄源泉」交战的人,她到底是谁。   ............   圣城内部。   原先弥散的死烟已经完全并不存在了,刚刚从战场归来的伊丽莎白女王取下头盔,金色的秀发犹如瀑布般洒下来,一张精致如画中仙子的脸,尽管有些脏污,但却有另一种女将军英姿飒爽的美。   她走到那颗巨树的脚下,这里如今已被金色的壁障笼罩起来,有不少圣女班的修女日夜交替,借助「母神的泥泞之棺」等神之遗物,对圣树输入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   女王陛下在那罪障外停下脚步,见到圣女玛格丽特恰好从罪障笼罩的范围走出,眉头微蹙着,问:“情况如何,还需要多久?”   玛格丽特闻言摇头。   “你不知道?”女王陛下将眉头蹙得更深。   “这颗新生的树,想要长成为超越卡特尔加林那颗黑色死树的树,最终成为真正的圣树,只有我们浇灌的这点微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根本无济于事。”   圣女殿下顿了顿,继续道:“她仍然在树里,对抗那位发狂的神明。”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与神   巨树内部,是浩瀚无边际的巨龙之冢。   融合了庞大「古老神明」之力的那颗白色小树枝,被催化而成的这颗参天巨树,与伍德沃德之森原先的那颗风暴树形似,但却更加茁壮,枝繁叶茂,仿佛一颗新生的「世界之树」。   而世界之树孕育出的果实,便是新时代的「神明」。   外界的人类并不清楚这点。   但龙乡里的妖精们,却是隐约明白的。   这片曾经封印着它们的土地,如今已经变得富饶无比,万紫千红的植物环绕着山峦,奇怪的花朵蘑菇颜色鲜艳欲滴,腐臭的死水也被净化的清澈见底,天空中阴霾的灰雾早已悄然散去,璀璨的太阳高高悬起,半边藏在云絮背后,向大地洒下柔和的光芒,照亮生机盎然的场景。   像是一副画里绚烂多彩的世界。   美中不足的一点,那旭日照射的晴空之下,龙尸所形成山脊上空,有一颗巨大漆黑,燃烧着混沌之火的圆球,悬空浮动。   球体之上,死烟蒸腾着缓缓瞟向四周,腐蚀方圆近百公里的土地,形成唯一片焦土。   焦土之外,寨墙林立,数不清的妖精绕着焦土设下防线,它们的模样比起上一次,已经逐渐有了人的形状,皮肤不再腐烂,五官也变得匀称,不再丑陋,性别辨识已经十分明显,男性妖精平均身材高大,基本都是两米以上,肌肉发达,女性妖精则显得娇小很多,但流线型的身材曲线,纤细但却健康,充满爆发力的四肢,与人类相比突出明显,每一位都堪称最性感的女战士。   妖精们长着尖尖的耳朵,留着很长的头发,那其中一些身上或许还残留着诅咒的影子,但也有少部分强大的妖精,皮肤光滑细腻,眼睛炯炯有神,无论男女,精致的五官绝对称得上是造物主的奇迹,身上早已没有了曾经腐败的痕迹。_   这些妖精守在龙乡「最后一片死地」之外,昼夜交替,等待着那黑色的「太阳」,最终孕育而出的「神明」。   妖精们的后方,那被戴安娜摧毁的半山之上,四百米高的白色巨龙直立着,山影挺拔犹如山巅,散发出不亚于太阳的刺目光芒,无数白金色的洪流自它身上飘出,在死地外围形成巨大的圆环,封锁住死地的扩散,与庞大的混沌能量持续角逐,就像是在争夺地盘。~   而那悬空的黑球里,隐约能看到狰狞骇人的蠕动,与蠕动中硕大的疯神身影。   疯神的黑骨头颅上,被融合一半的少女手握镰刀,身缠业火,她闭着眼睛,就像是已经睡着了。~   然而识海里,却还与那疯神的意志缠斗。   这是一场无形的战斗。/   纠缠的能量如同**大海,漆黑与猩红的海浪相互激荡着,都拼了命的想要蚕食对方,将其变为食粮。   这与东洲时融合女神精魄的情况相近,但似乎却又完全不同。少女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东西,她的意识游荡在茫茫能量场里,孤独而又如复一日,对抗那好似无边无尽的漆黑浪潮,即便早已竭尽全力,也始终拿对方无可奈何。_   仿佛这一场争夺,要持续几个世纪之久。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意识海里,脑袋里蓦然出现声音。   “小黑炭...”/   眼前白光一闪,她来到了一间古朴的书房当中。   刺眼的火烛,让早已习惯黑暗的少女眼睛有些不能适应,眯着等了许久,才慢慢看清了面前的书桌,以及那个坐在书桌前,摇晃着红酒杯,笑眯眯望着她的那个人。   “...安吉尔。”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很自然的。   “坐。”   名为安吉尔的男人说道,对我做出请的手势,那场景喝声音犹如在梦里一般,恍恍惚惚的,我就在他面前,坐下了来。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用这样的话作为开场,饶有兴趣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的表情。   与几年前的第一次相见,如出一辙。   “但又能这样撑到什么时候?”   安吉尔问道,抿一口杯中红酒,“你的意识,说到底并不完整,在东洲那时侥幸活下来,是疯神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也就是说,吞噬掉戴安娜衰弱的火种,其实就是母神想要的结果也说不定。”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   男人笑了,“我说我在这里等你,你信吗。”   他笑容轻松,俊朗的面容透出一股大男孩真挚的感情,“或者说,我在这里,是等一个能和我一样,进入到母神意志当中,却仍保留有心智的人。”   安吉尔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端着酒杯,转身背向我,站到了书房的窗前,窗外面漆黑一片,有些许猩红的血流淌在深邃的黑夜。   “我们失败了。”   男人如此说道,语气平静,“穷其一切,想要将疯神的死躯彻底扼杀,我们已经用尽所有的办法,但还是失败了,当灾厄来临的那一刻,任谁在那疯神面前,都弱小的像是一只蚂蚁。”   他说着,又喝下一口红酒,“不过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我这个人做事总喜欢留后手。”   “母神大概已经吞并了我的肉身,但却没能完全融合我的精神。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也成功吞噬了的戴安娜的其中一部分力量。”   “那力量源于伍德沃德之森留下的神躯残骸,这大概正是你缺失的力量,也你没能形成火种的根本原因。你我现在的境况都相同,疯神暂时无法彻底消化我们,但这样下去,是迟早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   我盯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   “你是争不过它的,因为你并没有形成完整的火种,换句话说,你还不是神明,不是那些吉戴尔斯。”   安吉尔说着,顿了顿,将酒杯随手丢到旁边,转身对我张开双臂,“但是,我们一起,就能孕育出新的神明。”   “......”   我看着他,看着他包含期待的眼睛。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男人继续说道,言语中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再这么拖下去,就算我们能在这里苟活,外面的那些人呢,你的父亲,母亲,维多利亚女王,你的两位哥哥,还有那个小村子里所有的人,他们全都得死。”   “哪怕你最后真的战胜了疯神,整个西洲也早就沦为毫无生机的混沌之地,或许东洲也是。灾厄面前,他们没有任何抵抗的机会,你是明白这点的。”   ............   圣树之下,暮然间,玛格丽特和女王陛下不约而同转头。   圣城之外的远方,近十公里处,黑雾弥漫之中,有山一般巨大而又诡异的黑影,踏着沉重的脚步,在十几只深渊怪物的拥簇下,朝着北面圣天使堡的方向,缓缓移动。   墙头之上,索菲亚跟在父亲身边,看到那末世般的场景,眼中蒙上一层绝望与死灰。   营地中,战士们亦望着那巨大的黑影,有人手中的剑滑落在地,所有人的眼中,都蒙上了无比绝望的死灰之色。   ............   西南国境防卫线上,摧毁的大炮,倒塌的高墙,破烂的旗帜凋零在死气飘散的晦暗之下,残肢,断臂,破损的利剑插在怪物倒下的尸体,远方的山谷间,犹听见战士们撕心裂肺呐喊的声音。   “守住堡垒——”   骑兵的铁蹄踏响在荒芜的大地,山特尔堡的猎人们手持勾镰枪械,义无反顾地向着破墙突围的怪物们杀了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火药刺鼻的气味,远方的黑暗里,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的动静过后,巨大生有八爪的漆黑触脚,将防线偏南的另一个堡垒城墙踢碎,巨石尘埃暴起四溅,有人的身影消失在那脚掌之底。   “啊!”   破损的墙头上,少女艾丽满头鲜血,眼睛里闪出决然的死志,带着几名同伴飞身扑下城墙,身体圣光流转,手中的短剑刺向下方怪物的头顶,惨叫声响起的同时,黑烟滚滚而出,艾丽翻滚着躲到一旁,站起身时,看到同伴的两条腿被另一只鳄鱼一样的怪物咬断吐出...   四周围,更多的深渊都在朝这里涌过来了。   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从更南的方向开始,整个西南防线在灾厄的进攻下被彻底瓦解,兵溃犹如山倒,大批的人开始向后没了命似的逃,也有誓死都要守住这里的战士,他们不久后向着灾厄发起了又一次的冲锋,而后,被淹没在滚滚而来的死烟里,再也不见踪影。   “黛西...”   “黛西...”   苍茫的战场上,到处都是燃烧的烈火与升腾的黑烟,一片狼藉的营地里,能听见怪物们正在靠近的动静,与零散咆哮的声音,满身血污的莎拉抱着被乱石砸破脑袋,脸色惨白鲜血流淌的黛西,她小声「呜呜」哭着,眼中尽是茫然与无助。   ............   “人类终将灭亡在灾厄的扫荡之下。”   巨树里,识海内,安吉尔继续对少女平静说着,“再拖下去,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没有时间继续让你我都耗在这里了,他们根本无力反抗,而等母神踏足卡特尔加林,与那棵黑色的死树正式接触,火种就会完成真正的新生,等到那一刻,我们的意识便会被它彻底同化,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男人顿了顿,朝我走来,露出笑容:“我知道,你是恨我的。”   “我觉得很抱歉,但假如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继续那么做,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人类是挡不住那样的力量的,到最后能依靠的还是你,而你我能在这里进行对话,能为西洲争取到最后一线的机会,不正好说明我们做的,才是真正正确的事?”   “接纳吧,拜托了。”   他走到我的面前,“教会已经为此,牺牲了全部。现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接纳它,接纳这股力量,同时也接纳你自己,你会成为神明,我们会成为神明,受万人敬仰的神明,我们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成为那些子民唯一的信仰,世世代代,受到他们虔诚无比的供奉!”   “来吧,就和我一起,掀翻这场人与神之间最后的战争,我们的获胜,将意味着人类,意味着我们的同胞,从此必走上真正光辉的那条道路——”   安吉尔语气慷慨,深吸一口气后,兴奋地对我发问:“你,难道不希望这样吗?”   “来吧。”   他张着双臂,就要大方将我拥入胸怀,“接纳你最后的力量,我们终将在所有人的希冀之中,涅槃重生。”   他没能碰到我。   我快速后退了一步,望着他片晌,轻声问:“你确定吗?”   安吉尔一愣,笑容收敛,慢慢放下双手,“...确定什么?”   “确定你能够吞下罪业女神的力量,然后重获新生。”我耸耸肩膀,不等他说话,歪了歪脑袋又问,“命运计划真正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创造像我这样的存在,然后拯救世界吗。”   “不然呢?”   男人反问,他的脸已经阴沉起来了,“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我自己——”   “安吉尔。”   我打断他道:“吉戴尔斯是不可理解的存在,那些惨绝人寰的实验,你们做过所有的事,最终的结果,其实并不是为了创造我,也不是为了救民生于苦难之中,你们只会让他们陷入更深的苦难,所谓命运计划,其实是为了让疯神的火种重新变得完整,为了创造出一个新的,也是唯一的神明。”   “这或许并不是你,更不是教会的本意,但...安吉尔,你早就不是你自己了吧。”   “你——”   轰!   我挥出手,猩红的烈火骤然向前烧去,吞没前方目光诧然的人影。   安吉尔没有闪躲。   随着持续的后退,我看到他站在那烈火里,动也不动,任由高温将他的肉体灼化,烧成一具骷髅。   而后,那具骷髅缓步走出火焰当中。   “有趣...”   他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漆黑的枯骨上,血红色的肉芽不断冒出、蠕动,形成脏器,形成鲜红的肌肉,白皙的皮肤。   火焰在他重新凝聚的肉体上摇曳烧着,那根本不是业火,而是纯黑色的,代表着死亡与湮灭的,混沌之火。   黑雾蒸腾,自「安吉尔」脚下生出,蔓延到他的后方,将烈火彻底浇灭。   “你拒绝成为了神。”   他说道,声音已经转成了女性,生冷,强硬,「安吉尔」缓慢抬起头,他的金发正在生长,褪色,转而变成雪白的银,身体在混沌之火的淬炼下,似乎也小了两圈,容貌也正在发生变化,抬起头时,我看到那张美丽如痛人偶的面孔。   那张脸,那双灿金色的眼睛,与我自己的样貌,有着至少六分的相似,只是,显得要更加成熟,仿佛十几后的我。   安吉尔...不,白发金瞳的女人一挥手,将周身的火焰凝聚成漆黑的战甲,战甲上亦燃烧着混沌之火,整个人发出炽烈的白光,她向前踏进一步,口中哈出白气,对我说道。   “那就,沦为神的养料吧...”   “不。”   我轻轻摇头,从胸口抽出格雷船长,也向她迈出一步,“我想成为人。” 第一百七十章 来自深渊的我今天也要拯救人类(上)   轰隆——!!!   当少女全力挥出的镰刀,带着炽烈的红焰轰在女人身上缠绕的黑火,两股汹涌的能量相互碰撞,肆虐向四周,惊人的爆炸声倏然掀起,渺小的书房在这一击之下,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而后,两人再次回到那力量角逐,犹如风暴虚空一般的能量**里。   猩红与死黑,两股烈焰在视野所到的每一处地方交织着,火舌不断相互吞噬,「女人」的身影在少女眼中无端消失了,下一刻,在这片虚空之上,传来她仿佛神明俯瞰,蔑视一切的话语声。   “「深渊语」希尔维嘉·拉比斯赫墨斯,吾之使徒,混沌之火种啊。”   “「深渊语」汝本为吾之降生意志,却断然拒绝回归吾之怀抱,汝的思念,已然倾向了那些蠹蠹之族,世界的罪孽们身上。”   “「深渊语」此为吾之过失,亦乃世界之过。”   伴随着空荡毫无生气的声音,陡然间,少女只觉得有海量的庞大能量,在顷刻中从四面八方向着自己压来,原本感觉还能勉强顶住的业火之力,几乎霎时间就被暴涨的黑炎所压制,澎拜的能量一瞬间压地她躬身抵抗,咬着牙几近窒息。   “「深渊语」然汝乃吾新生火之种,余不愿灭汝于此,却并非取子无术。”   那声音冷漠无情,继续对她说道:“「深渊语」汝今若不能谢过,吾将欲去汝志,抹灭自蠹蠹世间染指的邪恶污秽,复融合清白火之种...届时,吾亦将彻底复苏,屠尽蠹蠹,清洗兹土,推此污世,重新来过。”   少女瞪着双眼,拼命催动能量的同时,听到对方居高临下的话,从牙缝中嘣出字音来:“说的,什么玩意儿...”_   注意力全在抵抗汹涌而来的黑火上,她没怎么听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但有一句,她是听清楚了的。~   推倒污世,重新来过?   尽管疯神的目的她早就知道了。~   但——   “真是傲慢啊...”/   “吉戴尔斯,这种生物。”   排山倒海的重压之下,少女表情凶狠,将腰板慢慢挺直,眼中猩芒骤然闪烁,罪业之火霎那暴涨,反向朝着四面逼来的黑炎,又压过去了。_   ............   圣城围耸的高墙之外,是绝望的呐喊与混乱的嘶吼。`   “顶上去,谁都不能后退一步——!!!”   通往圣天使堡垒的架桥上,拉法叶双目赤红,望着自桥对面逐渐溃的防线,望着数百米外那几只率先冲来黑色的怪物,他拔出腰间利剑,大声喊着命令,喊得嗓子都哑了,然而士兵们眼中充满着绝望和惊恐,他们在不断后退,没人敢再冲上去了。/   “伯爵大人,我们逃吧!”   有副官在他身边喊道,声音颤抖:“没希望的,这根本就称不上战斗,我们在和能够毁灭世界的灾难做对抗,我们对抗不过的,根本就没可能——”   “既然是毁灭世界的东西,你逃又有什么用!”拉法叶愤怒呵斥,“死在这里,死在这至暗降临的时刻,死在与灾厄拔剑相向的冲锋之中,成为人类最后一刻的英雄,而不是耻辱,即便往后再也无人歌颂,但这才是北境战士该有的样子!”   “怪物们已经杀到眼前了!!”   “与其退,背对着它们,像个孬种一样的死去,我们不如在临死之前,多拔掉它们两颗牙齿!”   “猎鹰军,听我号令——”   霜冻骤起,缠绕剑锋,视野的不远处,有战士血肉模糊飞了出去,半空中身体便被黑烟吞噬,化成飞灰。   拉法叶高举霜冻之剑,他厮声咆哮着,朝着怪物奔来的方向,怒目冲去。   “迎战!!”   “呃啊啊啊啊啊——”   周围,喊杀声愈发滚沸起来,许许多多的人跟随着他的脚步,冲上去了。   圣天使堡西侧,临近圣城高墙最近的一端,随着一股股游荡在空中,像死神一样悄无声息,收割走无数英勇之魂的黑色烟蛇,高耸的堡垒被巨大的黑影逐渐笼罩。   那犹如小山般狰狞丑陋,不可名状的畸形怪物,「轰」一声撞毁了堡内的最后一道高墙,墙壁坍塌,大地龟裂,数不清的王城军在这一击下死无全尸,漆黑的怪物紧跟着一个个涌了进来,防线彻底崩溃,活下来的士兵们毫不犹豫,丢了手里的盾牌和武器,发疯似地向后逃去。   “完了...”   “全完了...都得死...”   堡垒南侧的营地附近,亦有数不清的、不知从哪里撤下来的溃兵,他们的意志已经便被深渊完全击垮,疯狗一样到处寻找躲藏的地方,有人在混乱的街道上麻木行走,嘴里喃喃自语,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傻笑,像是真的已经疯了。   索菲亚与父亲夹杂在乱潮之中,与他们一样惶然麻木,听着四处响起的爆炸与惨叫,跟着人群也不知道是在向哪里跑,有些大肚子的父亲跑在前面,索菲亚在后面跟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人从她后背踩过去了,索菲亚爬到路边,挣扎中默默起身,她坐在了破碎的道沿上,看着自己摔破的膝盖和手,血流出来,与身上的泥污染成一处,索菲亚想哭哭不出,颤抖着蜷缩一团,慢慢抱住身子。   “索菲亚!”   父亲看她没跟上来,跑到前面不愿又掉回了头,气喘吁吁的来到索菲亚身边,焦急道:“走、走啊,别停下,那些怪物、马上就要杀过来了,走啊——!”   更远一些的圣墙上,肩膀纹印有剑章的坎里之剑们,正与顺着城墙爬上来的怪物决一死战,在队长雷克特的带领下,一个又一个的怪物被杀死、推下城墙,然而为此付出的代价,却往往是多出几倍的护国战士们的性命。   “他妈的...”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将一头强大的深渊用风刀斩倒在地,雷克特抹了把脸,望着与深渊几乎同时倒下,身体腾起黑雾,在绝望中痛苦挣扎的属下,他重重喘息着,蓦然间脚步一晃,低头时,才发觉自己的胸口,也有象征着死亡的黑烟,丝丝蒸腾起来了。   “真倒霉...”   男人摇摇头失笑,转头朝天空望了一眼,在那里,他的女王陛下正凌空而立,手中长剑急速斩劈,挥出几道挟裹着尖啸的风刃,朝着城外那巨大怪物的脑袋倏然斩去。   “怕是不能守你到最后了啊,我的女王陛下。”   男人感叹一声,黑烟自他身体逐渐喷涌,雷克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紧接着,他听到左侧一声怪吼,又一只狰狞的怪物爬上了高墙墙头,男人望了一眼旁边眼含泪水的副队长,那个女人大概是对他有些想法的,雷克特知道,所以他笑了,对她道:「剩下的交给你」,纵身一扑,带着狂风将那怪物扑下城墙,纠缠着向地面快速坠去,耳朵里,隐隐听到那女人在墙头上撕心裂肺的嚎哭:“不——”   眼中所看到最后的画面,是那些伸向天空,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茂密枝条。   堡垒外,北侧的残墙之下,萨菲罗斯的角马兽吐出最后一口气,伤痕累累的身躯逐渐在烟雾里化为灰烬。   “再见了,我的老伙计...”   他呢喃着,听到前方更多怪物袭来的动静,环顾一下四周,与仅剩的十几名骑士一一对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两秒钟后,他浑身爆发出强烈的金光,仰天怒吼:“审判之拳!!!”   “吼——”   骑士们锤击胸口,与他发出同样高亢的吼声,他们握紧手中的剑,有人的剑已经断了,但还是紧紧握住。   “随我一起,再杀两个。”   “啊啊啊啊啊!!!”   天空之下,满腔热血的英雄们发出了最后的喊杀声,他们向着怪物冲去了,不久,那些声音便陆续消失在滚滚黑烟当中。   索菲亚浑浑噩噩坐在路旁失魂落魄,她望着喊声消失的那个方向,对旁边父亲的催促充耳不闻。   天空之上,一声声炸响轰然传来,那是女王陛下在与巨大的怪物缠斗,怪物的身躯在这里已经看得清了,那些风刃斩在它的身上,除了让它变得更加狂躁愤怒,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圣城内部,圣女玛格丽特降下金光碧雨,治愈的神迹洒向这片土地,然而那光芒与滔天的黑气相比,仿佛萤火一般微不足道。   索菲亚灰暗的瞳孔中倒映着这些场景,她失神许久,像是没了生气一样,忽然说道,“父亲,我放弃了...”   “我们逃不哪去的。”   “谁都...”   ............   圣树内,能量翻涌的意识海中。   燃烧的业火,最终还是被更加汹涌的黑炎逐渐压制,被猩红烈焰包裹的少女咬牙坚挺,然而看着自己的力量被一寸寸的蚕食,她眼中闪过焦急之色,却也无可奈何。   下一刻,一张巨大的脸出现在少女面前的不远处,仿佛冥冥中形成的幻象,那张脸精致无比,与自己很是相似,金灿灿的瞳孔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神极度轻蔑,朝着业火燃烧的区域,伸来一只大手。   “「深渊语」污秽之火,叛徒之能,汝应耻于与之为伍...”   那只手穿过燃烧的烈焰,血色的火舌顿时迎了上去,将手掌灼得「嗤嗤」作响,白皙的皮肤顷刻变得焦黑,肌肉溶解露出森森白骨,但下一刻,便被混沌的力量修复如初。   “「深渊语」汝,能感受得到吗。”   “「深渊语」吾之使徒们正继踵而至。”   “「深渊语」而汝所在乎的蠹蠹之族,正自其爪下发出哀声,无须几时,即会化为神之血肉,此为其之所幸,亦为吾之宽恕,与汝相同。”   那只手在烈焰中徐徐推进,眼看着就要将少女渺小如蝼蚁的身躯,攥在掌心当中。   “「深渊语」放下抵抗,既而凋亡吧,成为吾等高贵的火之种...此为汝之宿命,不可抗衡。”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自深渊的我今天也要拯救人类(中)   意识海外,依旧是圣树的内部,巨龙之乡中,黑色的能量开始在山脊上空四溢翻涌,远方的半山上,传来白色巨龙略显吃力的嘶吼声。   “吼嗷嗷嗷嗷嗷——”   天地间混沌之力愈发充盈,作为这个世界「钥匙」的存在,名为大白的巨龙有些压制不住了,被金白色的洪流风暴一度抵挡的死地再次开始了蔓延,黑色的淤泥沸腾着扩散流出,下一刻,守在周围的一部分妖精们纷纷低吟起来。   碧绿的光芒自他们身上散发而出,流入脚下的大地,由藤曼筑起的墙壁顷刻间拔地而起,拦住沸腾渊泥的去路,黑色的泥浆与自然的粗壮的茎杆接触,绿叶瞬间变黑,发出「嗤嗤嗤嗤」的响声。   “吼!!!”   巨龙再次仰天长鸣,似乎是明白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太阳」里,那场决定着「里外」世界命运的角逐即将分出胜负,它愈发拼尽全力,双眼散发出炽白的光芒,下一个瞬间,有更多的龙吼在这片生土上回荡起来。   那些龙吼声色各异,每一声怒吼都仿佛震动着整个世界——不,是整个巨龙之乡切切实实地在震动,山脉寸断,大地翻腾,精灵们摇摇晃晃抬起了头。   远方的视野当中,数不清的「山脉」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颠簸撼动,那是久远被封印在这里的亘古巨龙,而如今龙乡的诅咒,在「古老神明」遗骸的神力滋润之下,已经随着时间被慢慢的彻除,这些早就陷入长眠的巨龙们,在白龙奋力的呼唤之下,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吼——!!!”   苏醒的巨龙们高扬骇人的头颅,它们回应着白龙的吼声,在坍塌的山石里立起了庞大骇人的龙躯,空灵的龙吟在天地间一声接着一声,延绵而起。   “拉比斯赫墨斯...”_   冥冥中,亦有磅礴如洪钟的声音,夹杂在澎拜的龙吟里,骤然回响。   “为何要囚禁我族...为何要屠戮我族...为何要如此欺骗我族...卑劣的谎言者,汝等即是罪戾...根本没有资格称为神明。”~   那话语像是在诉说着悲鸣和不公,夹杂着被欺骗和愚弄的怒火,仿佛唤醒了巨龙们千年之前的记忆,它们嘶吼地越发震天动地,吼声伴随着呼啸的狂风,席卷向山峰和大地,那其中一条体型最大的绿色飞龙陡然张嘴,汹涌的能量柱霎时间从口中喷出,发出炽烈的光芒,朝天空中黑色的太阳倾泻而去!   与此同时,绿色的巨龙、青色的巨龙躯体上绽放出柔和的绿光,那光芒蔓延至它们脚下的土地,催生出五彩绚丽的花海、巨树,一大片茂密的森林犹如雨后春笋,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苍翠之色布满了山脊间的深谷,将那片被渊泥染黑的土地包围在其中,压缩随后慢慢收拢。~   轰隆——!!   赤红之龙的能量柱击中黑球,巨大的爆炸一瞬间吞没了半个天空,惊天震响让妖精们不禁捂住耳朵,纷纷匍匐。视野的不远处,树林还在生长着,一部分树木已经长到了几百米高,那些参天的巨木就像是有着生命,纷纷伸出密集而又粗壮的树枝,向着那黑球延申而去,顷刻间压制死烟,将那悬空的球体彻底包裹在内。/   ............   意识海在动荡。_   能量愈加翻涌,剧烈的摇晃里,被那只巨大的手攥在掌心,少女蓦然睁大双眼,瞳眸里闪过金色华光!   她感受到了,那些从外面渗透进来的几股庞大之能,那些能量正迅速蚕食着混沌之火的海洋,这让疯神对她施加的压力骤然减少,少女抓住了这一瞬的机会,卯足力气开始反击。`   “呃啊啊啊啊——!!”   她用尽全力呐喊,竭尽可能释放出罪业的能量!/   已经被压迫到极限、摇摇欲坠的赤红火海,在这一刻轰然间暴涨数百米高,以摧枯拉朽之势,击破了面前疯神的幻像,将那只紧箍住她的手击得粉碎,血一样的火舌咆哮着,反向着漆黑的烈焰扑去,将那原本已经逼近眼前的恶神之火,霎那间推向了视野远方。   “「深渊语」龙族...”   恍惚间,少女又听到了疯神犹如幻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不甘,一丝震怒,听起来像是觉得不可置信。   “「深渊语」火种意志伏诛,神躯即刻可成,汝等低贱的圣树之仆,统统应该臣服于吾...”   她的话似乎还未说完,猩红的火势便已经排山倒海般压了回去,将黑炎之海的「领地」越逼越小,而意识海外,黑色太阳下方的死地已经被森林彻底淹没,几只巨大的龙在天空展翅盘旋片刻,纷纷降落在名为大白的巨龙附近,它们向大白低声沉吟,而后,小山般的脑袋缓慢低了下去。   就像是对龙族新的王者示以臣服。   而此时的白龙,已经从与混沌对抗的压力中解放出来,向身畔的巨龙们低吟几声,像是在交流着什么。   蓦然间,它们一起仰头,张开巨口,向天空中悬浮的黑球,喷吐出雷霆万钧的能量洪流,洪流触及上包裹着黑球的树木,没有爆炸,那些能量顷刻散开了,将无数股树枝连同黑球笼罩在内,发出仿如神迹般刺耳的嗡鸣,让混沌的力量与这片土地彻底隔绝。   识海内,猩红之火吞噬黑炎的速度再次加快,少女的身影随着业火的推进而推进,很快,她来到红与黑两股火舌交锋的边缘,终于看到那层层黑火的中心,一颗蠕动的,心脏一样的黑色肉瘤,正静静漂浮在这片虚无的空间当中。   “...你赢了。”   疯神的声音从那肉球里传来,一如先前那般冷静,不富感情。   只是她没有再说那晦涩的深渊语——亦或许叫它「吉戴尔斯语」更加贴切——疯神突然又说起了人类的语言,而随着她的开口,肉瘤之上,有一只金色的眼眸张开了。   “但你只是属于我意志的一部分,我若湮灭,你便也会随之湮灭。”   “然而拥抱我,你将成为这世界唯一的神,千万年不灭。”   “我们有足够的的时间,去修正这世间崩坏的秩序,清理掉一切不堪的污秽,让它变成你想要的样子,这是神明的权能,也是神明恒古不变的责任。”   “我相信我对「人」这个物种已经足够了解,而如果你的意志,仍然没有脱离出「人」的范畴,那么消灭我亦或者融合我,此等选择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无需犹豫的,「人」性会驱使着你坚定选择后者。”   “所以我不懂,为何你心向蝼蚁,却要做出唯独他们的神,才会亦然做出的那个「牺牲」的选择...还是说,即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你亦然决定要成为那些蝼蚁的神吗,而非世界的。”   面对疯神的话,少女沉默片晌,望着那团肉瘤,缓慢开口了。   “他们不是蝼蚁。”   她如此说道,顿了顿,“而你,也根本不了解「人」的本质,更没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决定这世界的命运,因为你并不是神,你只是一个被仇恨所扭曲,不顾一切想要毁灭世界的恶魔而已。”   “而我,也并不想成为什么人类的神明,我只是想保护那些我在意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活着,希望他们能处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里,爱他们所爱的人,做他们想做的事。”   “...就这样?”疯神说道。   “就这样吧。”少女轻轻点头,“我知道你无法理解...算了,你就抱着这种不理解的心情,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吧,别再出现了,人类的错误应该由人类自己去纠正,这世上根本就不需要你这种「神明」。”   轰——   猩红之火在视野中跳动,吞没黑炎扑向面前蠕动的肉瘤,那只金色的瞳眸再也没有说话,她盯着我,直到慢慢合上,化为灰烬,眼底的困惑也未曾有一刻消失过。   ............   轰隆隆隆隆隆...   圣城的高墙在尘埃里坍塌下去。   天空之上,名为伊丽莎白的女王盔甲绽裂,象征着王的冠冕早就掉了,散乱的金发披在肩上,望着那已经一只脚踏进城中的巨大怪物,脸上透出些许苍白无力的表情。   城内的废墟里,耗尽信仰之力的圣女身子一晃,险些倒在地上,她扶墙而立,暗淡的金光自身上彻底褪去。   圣墙之外,已经便被怪物占领的圣天使堡里,那些绝望中愤起的呐喊也早就销声匿迹,天空中死气弥散,破碎的道路旁边,倒着有许许多多自尽的尸体。   通往圣城的架桥已经被炸断了,桥头桥尾全是断裂的长剑和破损变形的铁盔,铁桥门已被拉下,守在桥门后仅剩的山特尔军战士们放声高歌,望着眼前嘶吼着想要砸烂铁门的怪物,在拉法叶伯爵的命令下,他们举着火把,随时准备点燃旁边成堆的炸药桶。   就在这一刻。   蓦然间,他们听到身后响起巨大的嗡鸣声,还不等回头确认,城中心巨大的圣树骤然放出刺目的白光,那光芒几乎一瞬间,就驱散了方圆数十公里范围内的黑雾,拉法叶眯着眼睛,他愕然发现那些怪物突然安静下来,立在那里都不动了。   “吼——!!!”   陡然,那渲染了整个世界的光芒还未散去,天空之上,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嘹亮的,气势汹汹的龙吼。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来自深渊的我今天也要拯救人类(下)   拉法叶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看到十多只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龙,从巨树所散发出的光芒里悍然飞出,随着悠长的龙吼响彻天空,那些巨龙们庞大如山的身躯几乎快要遮蔽整个圣城,活下来的山特尔军战士们,立在巨龙所投下的阴影中,他们都仰头望着,傻了一样,看着那些灭绝已久,曾经称霸东西两洲大陆的强大生物。   圣城的墙头上,卡洛斯将剑从一只怪物的胸膛拔出,身旁的拉普莉亚旋即轰出火球,将怪物的尸体打落城墙,他们也随即抬起了头,望着雪山一样,遮空蔽日的白色巨龙,扭动着庞大的身躯,飞过一众教宗骑士们的头顶。   卡洛斯瞳孔放大了。   它看到那白色的巨龙,就悬停在墙外众人的不远处,卡洛斯与拉普莉亚都处在巨龙所投下的阴影当中,那是足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两位教宗骑士身体僵硬,脑袋还没转过来时,就看到那巨龙头颅猛然后仰,张开的大嘴里白光轰然闪烁——   嗡!!!   下一刻,骇人的光柱自白龙口中喷吐而出,仿佛一瞬间让天地为之褪色,那光芒划破天空,霎那间轰在破城的巨大深渊怪物胸口,将那怪物的胸口径直贯穿,庞大如山的身躯摇晃片刻,随即化作漫天飞灰,消散在更高的空中。   卡洛斯瞬间呆住。   天空之上,披头散发的伊丽莎白女王同样有些发懵,看着她无论如何拼命,始终都奈何不了的怪物,就这么简简单单,倒在了巨龙的吐息之下,她嘴巴微微张着,蓦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转头朝树的方向,看过去了。   圣城内,距离大树最近的玛格丽特,紧闭的双眼慢慢张开一道缝隙,她看到那刺目的白光已经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大地开始逐渐缠斗,发出「轰隆隆隆」,沉闷的声音。   她知道,那是大军冲锋的声音。_   入目所及,数不清的尖耳朵精灵,手持利剑长弓,骑着蓝色的狼兽,从四面八方的残垣断壁出现,冲过圣女班所在的位置,他们大声叫喊着什么,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城外深渊怪物所在的方向,悍然奔至。   杀声再次沸腾。~   圣天使堡某个半塌的废屋内,索菲亚与父亲走出了藏身的衣柜,满脸茫然地望着天空中翱翔的巨龙,他们看到仿佛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那些深渊怪物,像是突然宕机一样立在原地,被巨龙可怕的吐息割麦一般收走,象征着死亡的身躯化为灰烬。   索菲亚看着那场景,脑袋空白许久,随即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望向城中参天的巨树。~   北城墙外,剑鬼安娜西丽丝收起了剑,亦望着高耸于天际的树。   卡洛斯,拉普莉亚,一众侥幸存活至今的教宗骑士,架桥城门里,回过神来的拉法叶与山特尔军的精锐战士,他们不约而同,纷纷都望向了那颗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眼底放出光芒,期望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那一幕。   或者说,期望着他们想要看到的那道身影。_   然而,没有那道身影。   他们只听到仿佛从树中传来,响彻天际的铿锵话语。`   “疯神已死。”   那话语说道,“我和妖精、巨龙两族达成共识,它们将助你们一臂之力,扫清渊泥里的怪物,摧垮卡特尔加林的死树,从今往后,这世上将再无深渊,再无吉戴尔斯。”/   那是少女的声音。   不久,震天摄地的欢呼声,自城内城外轰然响起。   ............   与此同时,西南边境防线。   巴里握着手中的断剑不断后退,他望着眼前即将向着自己扑来的骇人怪物,眼中充满着绝望与惶恐,然而突然间,那怪物就不动了。   巴里眨了眨眼睛,许久才回过神来,他处在最为混乱的战场当中,发现四周围所有的怪物,似乎都不动了。   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想起不久前,被死烟侵蚀然后痛苦死去的好友莱恩,巴里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他壮起胆子向那怪物走去,双眼通红,一剑砍在怪物的脖颈。   没有受到任何抵抗,怪物的脑袋被这一剑险些砍了下来,巴里奋力将剑拔出,口中发出嘶吼,再次砍向怪物的头颅——   “呃啊啊啊啊!”   知道那怪物彻底化作飞灰消失,巴里将剑丢掉,后退着倒在地上,放眼望去,整个战场都是像他一样的吼声。   “希尔妹妹...”   巴里闭上双眼,口中呢喃着妹妹的名字,渐渐昏过去了。   恍恍惚惚,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娇小少女,少女就站在往昔熟悉的村口,挥手对他道别,头发软软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美丽灵动。   “别难过。”   她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论多久。”   ............   公历1190年,6月,人类与灾厄的战争,在付出了无数的牺牲之后,终究以人类的最终获胜而告终。   圣城守军三万余人,战争结束后仅余不足八千,山特尔猎鹰军两万精锐存活不足十分之一,以萨菲罗斯为首的教会骑士团全部战死,坎里之剑队长雷克特战死,副队长终身残疾,其余教宗骑士等顶尖战斗力折损过半。   西南边境防线,守军六万七千人,在城墙被攻破之后,与数百怪物展开了大面积的游击战,战斗到最后时分,指挥系统已经陷入全面崩溃,包括山特尔猎狼军、猎狮军,埃琳堡赤骑队、卡里耶骑兵队,王城卫军、杰尔曼飞翼骑士团等军队在内,数以万计的联军在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之下,与怪物缠斗数日,死伤无数而不退,最终将深渊拦在了王国西境领土之外,并于圣树之战结束后的十日,在巨龙的支援配合下,屠杀深渊三百余只。   同年7月初,两国联军在重新整顿后踏入西尔加亚领土,一路清扫残余在这片西洲曾经沃土之上的怪物,月底到达圣墙,山特尔军利用中央工坊的热气球技术,与白龙一起飞上死地卡特尔加林的天空,穿过浓雾搜寻三日,发现死树的位置,遂投掷百余火药桶烧毁黑色大树。   8月初,西洲的天空放晴了。   战争结束后,妖精与巨龙重新回到了圣城那颗参天大树之中,有不少人曾想和他们一起进去看看,却被妖精一族坚定否决了,人们搞了很久才弄明白他们的意思——千年以前,他们所犯下的罪孽是不会被遗忘的,然而妖精们答应了他们的主人,不会因此与人类再次发生领土战争,他们会遵守诺言,但圣树之内是属于妖精与巨龙的领土,他们绝不会让人类再轻易踏足。   9月。   帝王两国与妖精首领达成共识,将夹杂在三国之间的圣城及其周边的部分土地,划分给妖精和巨龙供其栖息,并允许他们建设独立的国家,自由发展贸易。   除此之外,帝王两国还会出资在圣城建设「学术交流区」与「异族院校」,希望在未来能够成为人类与妖精之间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   11月底,曾经的圣地被正式更名「圣地维达姆」,而位于圣地中心的圣城,成为了维达姆的国都——希尔维嘉城。 终章·后记   公历1193年,夏末。   湿闷的天气,挡不住王城民众与气温一样火热的心。   这一天是人类战胜灾厄三周年的纪念日,城里外盛大的庆典早在三个月前就开始张罗筹备,整个王宫为此忙前忙后,到得今日,终于从人们的欢颜笑语中看到成果。   从城南最繁华的地段,一直到城北的贫民窟,几乎所有的街道气氛都显得热闹非凡,城中几个较大的广场一整天都载歌载舞,夜晚时分,酒过三巡,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贵族与平民勾肩搭背,与民同乐的和谐场景。   城南的集市亦是如火如荼,人潮涌动之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与商人与小贩扯开嗓子卖力的喝呼,其中最火爆的糕点摊位不到八点就已经卖完手工,两位同性恋摊主看着人群不仅感叹起来:“王城有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真好啊...你说是不是亲爱的?”   “让我想起来几年前那对美丽至极的情侣了,那一晚也是如今天这般的热闹...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王宫内,同样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气氛,硕大的宴会大厅里,坐满了从伊森贝尔各地赶来的大贵族,以及瓦伦帝国皇室众位贵宾。首席上,斯卡利杰皇帝一家在左,伊丽莎白女王与其妹、雷克蒙家族成员在右,两位气质近乎截然相反的王者位居最中。   两鬓斑白的斯卡利杰皇帝,喝着从帝国专程带来的上好雪酒,看着台下伊森贝尔著名舞姬的优雅舞姿,大笑着对伊丽莎白女王道:“果然啊,庆典还是要王城这种地方办才有气氛!今年选择在这边大张旗鼓的决定实在太正确了,假如是在寒冬之城,再好得舞姬都要冷得直打哆嗦。”   女王陛下闻言,点头淡然道:“可若论起赏月,我这里,怕是没有帝国那般近水楼台的美景怡情了。”   “哈哈哈哈——”   斯卡利杰听了,笑得更大声,“喝酒喝酒!”_   两位王者相互碰杯,觥筹交错中,尽显欢欣与和平。这是举两国之狂欢的一夜,民众乐以忘忧的节日,他们相约只提那些令人高兴的事,然而白天的时候,瓦伦帝国的使节队抵达王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随女王陛下一起,去到王宫广场修建的英雄碑前,悼念灾厄之战里抵抗至最后一刻的人们。   那些深刻在石碑上的名字,密密麻麻足有数万余人,其中最显眼的一些,有许多都是熟悉的,仿佛看到那冰冷的刻字,就能回想起他们曾经煦暖的笑脸。~   于是这一晚,斯卡利杰喝醉了,拉法叶、帕西法尔喝醉了,小雷克蒙也喝醉了,很多的人都喝醉了。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还没结束,走去露台吹风醒酒的帝国皇帝,望着天空被云层遮挡的两轮弯月,月光朦朦胧胧,洒在这名北境硬汉的脸上,将他鬓角的白霜映出亮银的颜色。~   “这么看来,的确是家里的月亮圆啊...”   他呢喃着,少顷,凯瑟琳夫人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递到他的手中:“我听维多利亚说,翡翠之城的使者过些天会来?”/   “怎么,觉得时机到了,帝王国终于能从灾厄的阴影里逐渐摆脱出来,你们两位西洲的皇帝陛下,是打算要腾出手,准备结束西尔加亚长达三年的动乱了?”   “哈。”_   斯卡利杰闻言笑了笑,望着妻子片刻,“差不多吧,但今晚我们不谈这些。”   曾经以美貌闻名整个帝国的凯瑟琳夫人,经过这几年的动荡起伏之后,如今眼角皱纹渐多,哪怕用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岁月流露的痕迹了。`   帝国的皇帝忽然间有些心疼。   “维多利亚还在宴会大厅呢。”/   凯瑟琳夫人察觉到丈夫有心事,柔声说道:“拉法叶他们啊,这会儿也都在兴头上...难得有这么一个放松的机会,你倒好,一个人跑出来偷偷赏月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   斯卡利杰摸了摸凯瑟琳的脸,抬起头,望着那深邃的夜空,“以前佩佩一个人在这边的时候,会不会经常就像这样,望着月亮独自发呆呢。”   凯瑟琳闻言一愣。   “...噗嗤。”   她旋即也笑了起来,“我觉得你可能是想多了,你家女儿你还不懂,让她在山特尔堡的赏月台安静坐上哪怕五分钟,浑身都像是针扎似的一阵难受。”   “她感兴趣的是后山那些稀奇的动物,又或者街市上便宜又好吃的美食,从小就这个样,我听维多利亚说,那丫头刚来没多久,就拉着她换了便装,两个人硬是吃遍了隆道尔街那边的大集市,临走还买光了一家蛋糕摊的点心。”   夫人说着,笑容里在脸上逐渐扩散,与斯卡利杰并肩靠倚在爬满蔷薇的栏杆,一起眺望星空下繁盛热闹的王城街景。   “可惜啊。”斯卡利杰轻叹道,“今晚她要是在这里,看见这般情景,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吧。”   凯瑟琳瞟了一眼丈夫:“想女儿了?”   “嘿嘿。”   斯卡利杰挠挠头,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傻样。”   凯瑟琳看见他的样子,眼中泛出柔和的光泽,“早前你催着要提前出发来王城,我就知道你已经心急的不得了了,真是,我都已经不急了呢...那就去和维多利亚打声招呼,等见过共和国的使者,我们尽快出发去树城吧。”   “好嘞!我明天就和她说。”   “只不过到了那边也还是得等,到时候可别把你急上火,偷偷冲进那些巨龙的地盘里去...”   ............   维洛园。   “跑慢点,小嘉嘉你跑慢点——”   夜晚时分,名为巴里的男人穿好衣服出了宅邸,看到庭院里女佣正追着两岁左右的小女孩跑来跑去,小女孩灵活的在蜜果树园里穿梭藏躲,年轻的女佣则显得不擅运动,加上怕孩子摔跤,笨手笨脚总是抓她不住。   于是巴里蹲下身,张开双臂,对小女孩轻声喊道:“嘉嘉,到爸爸这里来。”   “哦~”   小女孩看到父亲,奶声奶气的应着,跑过去扑到巴里怀中,巴里笑着摸她的头,那女用也气喘吁吁的过来,有些抱歉的对巴里说道:“她实在是太能跑了...”   女佣是他一个月前在某次行动中救下的西尔加亚人,救下后才知道对方早已经无处可去,巴里看她可怜,便让她到宅邸里做些活计,顺便帮忙看看孩子——她大抵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笨手笨脚,但一个月下来,学得还是很快的,是个踏实认真的女孩。   至于那个叫「嘉嘉」的小丫头,自然是巴里与莉丽丝的孩子。   “是个好苗子。”   这时,挺着大肚子的莉丽丝也从宅邸走出,看着腻歪在一起的父女两人,笑道:“以后啊,说不定会成为受人尊敬的杰尔曼君王骑士,或者是像他父亲一样,成为坎里之剑的一份子,为保卫西洲做出优异的贡献,否则呢,都对不起他爸给她起的名字...”   小女孩名叫「希尔维嘉」,嗯,名字当然是巴里起的,与那位传闻消灭了灾厄源泉,拯救人类于灭亡的边缘,树城新兴「圣教」所供奉的神女分毫不差。   当然,在巴里告诉小女孩的故事版本里,那位神女则是「小希尔维嘉」的姑母,但小嘉嘉却一直不信,她觉得姑母要是神女,为什么爸爸却是个在家连饭都煮不好的懒鬼,还老是惹妈妈生气。   “你怎么出来了?”   巴里将女儿抱起来,望着同样穿戴整齐的妻子,有些意外道:“不是说让你呆在家里吗,夜都深了,过去的路上也颠簸,对你身体不好,你现在需要休息。”   莉丽丝缓步走下台阶,女佣赶紧上前搀扶,莉丽丝叉着腰微微喘气,随后对巴里说:“就当是临产前的炼体了,总是躺着坐着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啊,今天的日子太特殊啦,我也想和奶奶说说话呢。”   巴里最终拗不过固执的妻子,他们乘坐角马车,先去了一趟宫前广场的英雄碑,巴里将带去的好酒浇在立碑前,“雷克特大哥,还有我的好兄弟们,我又来叨扰你们啦。”   他对着立碑独饮,说了好些掏心窝的话,莉丽丝在车厢里静静看着,精力旺盛的小嘉嘉坐不住,便被女佣领着去看王宫了。   大约半小时左右,巴里回到车厢,脸上已然有了几分醉意,一家人紧接着又去了城西的墓园,莉丽丝被女佣搀扶着下了车,捧着花簇放到克莱尔奶奶的墓碑前面,小嘉嘉这时有些困了,睡眼惺忪缩在巴里的怀中。   夫妻两人对奶奶说了些家常里短,告诉老人等南方的混乱彻底结束,他们就会将老人的遗骨带回村子,让她在家乡与姐姐一起,安然长眠。   那之后,醉意上涌的巴里,又对奶奶说起了希尔妹妹的事情。   “奶啊,我那时候真是差一步,就死在西南边境了...”   “我不怕死,但我怕的是我死了,却什么事情都没能改变...我一直想追上她的背影,结果到了最后,还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她又一次救下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奶,你知道吗,她救了整个西洲,自己却变成一颗树了...”   “可我想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啊。”   “你说她是不是个傻子...”   “爸爸,怎么哭啦。”   “爸爸,姑母为什么会变成一棵树呀...”   ............   克里斯特王立学院。   “累死了累死了!”   逛了一整天的莎拉、黛西回到宿舍,莎拉丢下满载而归的挎包,四仰八叉躺在了床铺上,闭上眼睛大喊大叫:“啊啊啊,要不是索菲亚磨磨蹭蹭,我们本来能看到「杰尔曼之魂」那场话剧的!讲的是我们飞翼骑士团的故事诶,今天王城首秀,知不知我等好久了——”   “关我屁事啊。”   索菲亚关上宿舍门,看着床上撒泼一样的女人,恼火道:“你自己非要先去看另一场,我都说了时间不够,是你觉得能来得及,结果被堵在场外了,这事儿你也能赖我啊!”   “我不管,就赖你!谁叫你炼体差的简直就像快入土的老妪,跑两步能喘十分钟,拜托,你才二十多岁诶,孩子都没生呢,你这种弱鸡还怎么去泡王宫里那些高大又威猛的青年才俊,被压在身下的时候半轮冲刺你就得缴械,哭着喊着说不行——”   “莎拉,你在说什么啊...”   坐在床边的黛西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聚一起,你们就别为了这点事吵架啊,今天大家不都很开心吗,我们有多久没回学院啦,晚上聊聊最近的事情不好吗。”   “最近的事情,放在索菲亚这边就是没有事情,哪怕她在王宫里全面撒网,也没哪个她看上的俊男能看上她...”   “莎拉,我撕烂你的臭嘴哦。”   “......”   吵架归吵架,她们的确算得上很久没见面了。   三年前的灾厄战争中,黛西受了重伤,在莎拉的拼死保护下才活了下来,战争结束后,黛西在伊森贝尔西境休养了将近一年,在家人的照顾下才逐渐好转起来,如今,那个曾经腼腆害羞的大胸女孩,已经是杰尔曼医护队里小有名气的药草师了。   而莎拉,更是成为了飞翼骑士团的一名骑士队长。   第五骑士团分崩离析后,她联合父亲收拢了活下来的一部分「叛逃骑士」,那些骑士,包括莎拉的父亲在内,如今大部分也都加入了飞翼骑士团中,这让莎拉在骑士团里威望大增,有很多人私下传言说,三五年里,她是最有可能成为飞翼团首位荣升副团长的女性骑士。   至于索菲亚——   她与父亲在灾厄战争中力保补给线,哪怕是最严峻的情况下,也没让圣城当时的粮草完全断送,贾思琳家族因此成为了女王陛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索菲亚的父亲在王宫中势力逐渐雄厚,而作为家族事务主要负责人的索菲亚,理所当然已经是现今王城年轻贵族们争风吃醋的中心漩涡。   嗯,所以莎拉刚才埋汰她的话,私人恩怨成分占比严重。   索菲亚至今仍是单身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哪个她看上的俊男能看上她,前提就是谬误,王宫里已经很难有同龄男性,能达到索菲亚如今的择偶标准了——以至于有时候她会想,伊森贝尔王室之前到底在搞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一代厉害的都是女人,女王陛下那几个长相俊美的表兄弟,颜值和窝囊的程度无一例外,几乎都成正比。   言归正传,1504的三名女孩如今都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并且或多或少做出了令人值得称赞的成绩。   三年之后的今天,她们已然成为了王立学院的优秀毕业学院——以往的宿舍也早就有了后来的新学员入住,实际上这在三年当中,她们回来学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晚住的也不是曾今的1504亦或者604,学院的塔楼有特意为毕业返校学员预留的「客宿」——而这一晚三名女孩久违的返校,就是想找回当年亲密无间的姐妹深情。   又或许只是太久没找对方的碴了,总感觉憋着什么似的,浑身难受。   “所以莎拉,你在这巴拉巴拉说我说个不停,你自己又是个什么情况?”   洗漱完的三人躺在各自的床上,本来是打算好好聊天的,然而实际上却并不能,越想越气索菲亚,开口就对莎拉展开猛烈炮轰:“明明就处在男人堆里,几年了也不见生下两个,大家岁数都不小了,抓紧找个合适的就结婚吧,我说真的,这事儿你上点心,毕竟你和我不一样,你这种男人婆不是谁都争着要的,且行且珍惜吧,我这是为你好。”   沙拉如今剪了短发,很短很短,非常便于穿戴头盔的那种发型,且就像索菲亚说的,她常年身处于那些久经沙场的铁血汉子堆里,三年里不知不觉沾上了些许的匪气,原本的娃娃脸如今也褪去了婴儿肥,线条硬朗了,皮肤也黑了些许,索菲亚说她是男人婆...虽然不好听,但真不能算作胡诌。   “你放你吗的屁!”   然而莎拉不干了,刚躺下就又「腾」地坐起来,破口大骂道:“我那是找不到?你知不知道飞翼团里多少人排着队给我送殷勤,我一个没差全赶走了!我他妈是个骑士,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就只惦记男人腿间的那点玩意儿?”   这话骂的索菲亚直皱眉头,“难以置信,竟然从你嘴里听到如此粗俗的语言,我以为我清楚你的下限的。”   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这说明你已经急了。”   “你——”   “哎呀。”   眼瞅着两人就要起床干架,闷不吭声的黛西连忙出言劝阻:“你们要是这样,我就回去营地了,太吵了,为什么要说这些嘛,相互揭伤疤有意思吗?”   说完,怕没人会听她的,赶忙转移话题,“我们这次见面,不是为了九月份树城的净土仪式吗,在那天圣树会让福泽重新降临西洲,把南方死亡的泥沼彻底净化,说是这么说,但大家都清楚那天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吧?到底要不要去,怎么一天都没人提起这个啊。”   这话一出口,索菲亚和莎拉双双陷入沉默。   少顷,莎拉重新躺下了,满含怨气的小声嘟囔:“我向骑士团请示过了...亨利那老顽固不准许,说什么飞翼团内部严禁宗教传播,谁都不能和圣树教扯上关系...”   这大抵也是她今天脾气格外暴躁的原因。   而另一边,索菲亚的情况也是和她差不多的。   “抱歉,黛西...”   只有身为杰尔曼医护队成员的黛西没有太多规矩,然而她其实最近很可能要被调去西尔加亚那边,上面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等命令一下来,她也是没办法去的。   黛西将自己的情况说给了两人,莎拉听完后,长叹一口气:“唉,搞半天我们都不行啊...我还写了封信来着,准备让黛西你拿过去,给那睡了三年的小矮子看呢。”   “咦,难得我们竟然想到一起去了。”   索菲亚惊叹道,沙拉旋即问她:“怎么,你也写了封信?”   “嗯哼。”索菲亚哼了一声,说,“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去的话,我怕某人会因为生气而专程跑来揍我们的鼻梁...她起床气一向很重的嘛。”   莎拉和黛西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样吧。”   片晌,索菲亚忽然又道:“我们既然都去不了,那就重新再写一封信吧,尽量把理由写的充分点,把我们写的可怜点,绝对不要给她揍我们鼻梁的借口。”   “我和沙尔曼御卫长关系不错,我知道她是要随着女王陛下一起去的,到时候我把信交给她,让她带过去,就说回来我们每人请她吃一顿大餐,这么干,你们觉得可行?”   “这个好这个好!”   莎拉连声赞同:“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竟然还有靠得住的时候。”   “什么叫我还有靠得住的时候?”索菲亚听了非常不爽,“你们哪次惹到麻烦,不是找我给你们擦屁股...”   “...话说回来。”   安静片刻,莎拉蓦然道:“女王陛下真的去啊?我以为只是传言来着。”   “她肯定会去啊。”索菲亚漫不经心地回答。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索菲亚抠着装饰精致的指甲,“感兴趣的话,你自己去问陛下好了,或者问凯瑟琳夫人也行,瓦伦皇室最近都在王宫,他们准备和女王陛下一起过去。”   莎拉:???   “啊?”   ............   希尔加亚南境。   灾厄平息后的三年,这片被混沌泥沼侵染的土地,逐渐在恢复着以往的生机,然而想要将渊泥彻底驱逐,或许还需要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   由于失去了王室的统治,曾经的西洲粮仓在这三年里变成了混乱滋生的温床,各方势力都在争夺着为数不多能种下粮食的沃土,饱受饥饿折磨的国民被迫拿起武器,纷纷参加到这场仿佛永无休止的残酷争斗当中。   资源的匮乏,土匪的横行,让整个国家陷入了彻底的瘫痪,到处可见被烧光抢光的村镇,路上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粮食、女人,全部给我留下,敢反抗的都杀了,想要加入我们知行新会,那就杀一个人给我看,杀一个赏半块面包!”   “不要,求求你不要...”   “啊!!”   “妈妈——”   南境某个偏远又贫穷的村庄里,肮脏的强盗们在清晨闯入进去,上演着每天都会在这个国家上演的悲剧。   他们抢了村民的粮食,就连烤熟的老鼠都没放过,驱赶杀死村中的男人,玩弄着村里可怜的女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在强盗们的眼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妈的,你个**还敢咬我!”   然而正当几名强盗准备当街**两位少女,却被其中一个咬断了手指,抄起匕首就要杀了女孩的那一刻,他的手腕被人猛地抓住了。   “你知道吗,你们今天走了霉运。”   强盗转头望去,见是个胡子拉碴,披着斗篷的颓废男人,那双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死人,   强盗很不喜欢那样的眼神,骂了句:“你他妈的是谁——”,手中的利刃反手就朝着男人刺去。   “啊啊啊啊啊!!!”   然而却在下一刻发出惨叫,那男人「咔嚓」拧断了强盗的手腕,夺过匕首一刀扎在喉咙,鲜血喷涌的同时,强盗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旁边的同伴见状纷纷动手,短暂的杀戮过后,男人望着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又看了看两位瑟瑟发抖的女孩,他笑了笑。   “别看,好孩子乖乖回屋呆着,这里马上就安全了。”   “喂卡洛斯!”   不远处,拖着似乎是强盗首领尸体,身材很性感的女人走了过来,对男人说道:“你来看啊,这家伙好像是个神圣教会的教士,他戴着十字...”   蓦然间,那已经「死去」的男人忽然暴起,掌心「嗡」一声刺出光刃,抵在了女人的脖颈,“放轻松,放轻松...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保证我没惹过你们,我只是想活命而已,无意和你作对...怎么样?放我走,你女人我留她一命,不然的话,我和她一起死。”   “...威胁我?”   “谈不上谈不上,活命而已。”   “啧,难办啊,这可如何是好呢。”   男人看着那一幕,故作为难的耸耸肩膀,“要不你杀了她,我考虑再换一个?试试看嘛,假如你做得到的话。”   “卡洛斯!”   “你——”   轰!   烈焰自女人周身倏然烧起,那匪首顿时被火焰吞噬,惨叫着开始满地打滚,女人理都不予理会,化作流火就朝着男人冲去,“你找死...”   十分钟,村庄重新归于宁静,两人在村民感激流涕的相送中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应该快要结束了吧,西洲的那两位皇帝准备插手接管了。”   “倘若一切顺利,从今往后整个西洲就都是他们的了。”   “或许东洲也是。”   “嗯,我听说第二骑士团在那边战败了,但整个东洲也因此元气大伤,一些地方好像比西尔加亚还乱。”   “所以过些时候,我们也要去那边吗?”   “去吧。”   “在新的秩序到来之前,能救下一个算是一个。”   “啊,不过我们可能得先去一趟树城。”   ............   八月末,树城,亦或者希尔维嘉城。   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参天巨树,几乎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内,纵横交错的盘根缠绕着巍峨的城墙,妖精们独特的房屋悬吊在错综复杂的树干之上,远方的天空中,有巨龙的身影正展翅翱翔。   这座曾经的「圣城废墟」,如今已经在帝王两国的帮助下,慢慢正恢复着以往的繁华与热闹,城中除了妖精,还有居住着许许多多曾经的流民,来往的商人,工匠,朝圣者,各个学术界的大师级人物。   以及新兴教派「圣树教」的教徒。   经过修缮翻新的圣殿教堂宫殿里,前神圣教会圣女,现圣树教教主玛格丽特,刚刚结束了与妖精们关于「净土仪式」的事项沟通,主要还是围绕着人类妖精互相协助,互不侵扰的原则。   那之后她回到宫殿,看见几名斗篷人等候已久,便对为首的女人吩咐道:“最近城中人多眼杂,难免会来些抱有目的的鼠辈,剑鬼小姐,这些事情就劳烦你解决了。”   名为「剑鬼」的矮个子女人闻言,点头应声:「嗯」,随后像是想问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立在她旁边,一名瘦瘦的独臂女孩忍不住开口:“教主大人...”   玛格丽特转头看她。   玛格丽特认识这个女孩,她是灾厄战争里活下来的圣诗班,亦是在很多年前以前,卡塔洛玛事件里活下来的孤儿。   玛格丽特记得她的名字,她叫艾丽。   那一年,这个名叫艾丽的女孩曾经哭着跪下求过自己,求自己去救她的佩伊洛姐姐,那时女孩的脸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只是转眼间,她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玛格丽特知道她想说什么。   “圣树的果实已经成熟,古老神明的力量即将孕育出新的火种,然而旧火种的意识,在龙族之王的悉心守护下,这三年间并未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所以等着吧,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新的火种...不,这片土地上新的神明,她就是你们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她这话即是对艾丽说的,也是对剑鬼说的,更是对她自己说的。   ............   九月,净土仪式开始的前三天。   整个树城已经人满为患,哪里来的都有,什么人都有。   这些人之所以到此处,其实也并非真的信仰所谓的圣树教派,很多就只是抱着好奇看热闹、亦或者找机会的心态,毕竟树城通常不会随便对外人开放,但最近却是城门大开,也因此,他们得以见识到传闻中美丽的妖精与强悍的巨龙。   贵族,商会,军团,盘踞于西洲的各方势力,在这一时刻全都汇聚在了树城,他们表面上是前来瞻仰「神迹」,实际当然各怀鬼胎,这其中的麻烦事自然不用多说,而为了躲避这些麻烦,尤其是与信仰相关的麻烦,帝王两国的皇室马车队,自然是选择了提前低调入城,除去极个别知道内幕的人以外,没人能想到他们的国王也都来了这里。   而根据那些「内幕」之间的互传,两国国王似乎是携家室一同抵达的树城,进城后他们一直居住在圣殿教堂之中,并且在私地下共进晚餐数日,据说那场面相当愉快,仿佛像家人一样,其乐融融。   “所以,你的小女朋友真被那女人撬走了?”   树城某间酒馆内,「内幕」之一的卡洛斯正被坐在对面拉普莉亚斜眼望着。   “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行...”   而面对女人的调侃,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卡洛斯就只能用力揉揉额头,“那种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小丫头...怎么说呢,现在其实也没理由瞒着你了。”   “哦?”女人洗耳恭听。   “那就像是...嗯,你看着一只蠢蠢的四耳兔刚刚诞生,它很可爱,尽管有些危险...好吧,四耳兔并不危险,但她的确有些危险...什么都不知道,对整个世界懵懵懂懂,可它很善良,你看到了它的善良,你想要帮助它,这个过程里,一步步见证它的成长...”   卡洛斯话未说完,便看到莉亚嘴角露出的冷笑,“我懂了,你是变态。”   “......”   男人顿时觉得像是被酒噎住,“莉亚,我告诉你,你最近很不对劲。”   “所以,老师的墓碑我们也打扫过了。”拉普莉亚不理会他,继续揶揄道,“接下来,是准备呆在这里,等你的小女朋友「复活」,然后当着那女人和斯卡利杰的面,跪下去牵起她的手?”   “你要是真打算这么做,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帮你来安排逃亡路线,你放心,保证会让你无路可逃,最后被他们吊起来打的,这样我才能看热闹。”   “......”   卡洛斯不打算和这女人解释了,“谁说我要等净土仪式了?”   “你不等么?”女人一愣,“为什么?”   只见卡洛斯轻轻摇头,“我已经和玛格丽特打过招呼了,假如那颗树里的果真是她,让玛格丽特帮忙带句话就行,我就先不见她了。”   “啊?”莉亚不太理解。   毕竟,这次若是不见的话,下一次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然而卡洛斯似乎心意已决。   “那些话,我不方便当面说给她听。”   “什么话啊,表白吗!”   “莉亚...”   “不行,我管你放不方便告诉她听,卡洛斯你现在必须得说给我听...”   卡洛斯托玛格丽特带的话,大意是这样的:   最早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而现在,你似乎成为了你真正想成为的那个,陷入迷惘的最后反倒是我。   所以,我已经不是你的「人生导师」了。   接下来,我要好好去走属于我自己的路。   “喂,卡洛斯。”   “嗯?”   “我们如果离开这里,是要去东洲对吗。”   “对。”   “那东洲以后呢。”   “东洲以后...”   “我们毕竟不可能在那里呆一辈子嘛,东洲那破地方,我实在是有些呆够了。”   “以后我还没想过,可能...”   “可能?”   “可能会去更东边的地方看看吧。”   “你是指阿弥基尔山吗?”   “不是。”   “不是?”   “我是说阿弥基尔山的东边,艾波丽丝塔的东边,东洲的东边,飘洋过海乘着帆,去看一看世界之外的世界。”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你又怎么知道没有呢?”   “...可是世界之外的世界,不会再遇到另一个发了疯的神明吧?”   “呸呸呸呸!”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   净土仪式降下的那天之后,整个西洲大陆九日不分昼夜。   那一天里,漆黑的渡鸦站在树梢嘶鸣,蔚蓝的天空之上,是无数巨龙浩瀚伟岸的身影。   那一天里,圣树所散发的光芒,治愈了混沌带给这片土地的悲惨创伤,自此以后,西尔加亚乃至卡特尔加林的焦黑死地,那些沸腾的泥沼在短短五年的时间里,逐渐被滋生的绿草和树荫驱散干净,同时也驱散了战争与灾害,带给西洲的人们长久以来的混乱与饥荒。   那一天里,有数以万计的人们向着圣树跪拜,感恩着圣树神女将富饶重新带给了这片土地。   那一天之后的数十年里,在西洲乃至东洲绝大多数民众的心里,这世界有且只有一位神明——圣树神女。   然而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人,在那一天里,真正见到了圣树神女。   在玛格丽特与妖精们的带领下,他们进到了圣树内部,犹如画中仙境的巨龙之乡里,他们看到了那颗被巨大的树荫所包裹,悬浮在天空之中的「火种」,圣树所孕育的种子。   那颗种子在他们的见证下,开出了巨大而又无比瑰丽的火红色花朵,而在那花朵的中心,那道众人翘首期盼已久的娇小身影,穿着仿佛用花瓣与火焰编织而成的长裙,在所有人热泪盈眶的目光里,飘然而出。   她望着眼前那些许久未见的,熟悉异常的面容,望着父亲,母亲,维姬,望着拉法叶,帕西法尔,玛格丽特,望着巴里,莉丽丝与他们的孩子,望着安娜西丽斯,艾丽,沙尔曼,贝拉,胡佛叔,火烈鸟安妮...   少女望着他们,望着他们或哭或笑的脸,许久,她张开双臂,飞身向前。   “我回来了。”   有不止一双脚迈开步伐,同样向着少女飞奔而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