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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条羽翼⊙第六卷⊙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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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该文本是一本关于跨性别和伪娘主题的小说,讲述了一个名为妮蒂亚的少女的故事。故事开篇描绘了妮蒂亚面临的心理挣扎,她的生理性别与自身身份认同之间的冲突,以及她对自身处境的深刻思考。随着情节的发展,妮蒂亚在跨性别少女的身份中经历了许多心理变化,以及与另一个角色伊恩·斯托克的奇异互动。小说中还涉及到许多与社会、身份、性别认同相关的议题,并通过丰富的细节描写,展现了一个充满张力的二次元幻想世界。此外,文本中还提到历史背景,涉及到工艺与技术的发展,尤其是在电力与机械方面的进步,使得故事背景更加立体。文字风格细腻,情感真实,这部作品呼应了当今社会对性别认同的多样性和接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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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Plain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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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4-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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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未知
Region 未知
Date 未知
Tags 跨性别, 性别认同, 伪娘, 小说, 二次元, 幻想, 自我探索, 电力史, 机械技术, 青春成长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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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将死之人

黄昏。

太阳在地平线垂死挣扎,细雨迷蒙的天此刻也终于现出颜色。

路面被炙烤整日,将多余的热量散发,于是升腾的暑气扭曲金红交织的远景,潮湿过头,雨后的低气压使人胸膛憋闷,空气凝固为实体,没法吸入肺中。

偌大的街区不见一人,我开始心生怯意。

彷徨着,听着甛噪的蛐蛐儿开始鸣叫,枝缝的蜘蛛正着手结网,残余的丝线间还有未消化的飞虫,它干瘪的肚子已没了水分,纤若发丝的腿脚还在挣扎。

脚下的路面粗糙坑洼处有些积水,如残缺不全的画卷倒映地上景致,被车轧死、半只身子嵌在地上的青蛙干尸此刻吸足水分,身体又鼓胀了。

它倒仰着咧开嘴。

“嘻嘻”

尖锐刺耳,它开始了嗤笑。

“嘻嘻”

那凹陷进去的眼球仿佛也转向了我。

霎时间,树在嗤笑,迫不及待现身的白月在嗤笑,就连垂死挣扎的虫子也开始嗤笑。

声音填满我的脑子,捧着头蹲下,喉咙中发出凄惨的低声悲鸣。

是咆哮的预演,亦或是哀嚎的前兆。

又是霎时间,统统消散。

玩笑似的,似围在腐败物上的苍蝇,手一挥便散去了。

可腐蚀筋骨的蛆虫还在。

人皆难逃一死。

这么想着,开始了自我催眠。

坐在附近的秋千上,今日无风,空气凝滞住,粘稠如实质的胶体,从医院带出来的细微消毒水味扰乱我的鼻腔。

廉价感十足的轻薄纸单被右手紧紧攥着,塞在口袋不敢拿出来。

看一眼又能怎么样,我害怕着什么呢。

终究有这一天,早就清楚也早做好准备,事到临头却心生惧意。

担忧的并非自己命不久矣,而是关心我的人将会如何。

酗酒无能的父亲就不再提,常见的庸人,不寻常的堕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却心比天高,无力改变现状,便将自己的无能归结于家人的拖累,施加十余年的冷暴力后终于抛妻弃子的、人生价值为零的人物。

我关心的是明知我生来短命仍拼命养育我的母亲。

念及她时眼前就全是她的模样。

身体每况愈下,为了延续我剩下或许十年或许八年的命,她将抵押今生的所有,债台高筑已无力承担,我多活一日她的负担便加重一分。

只要自己还活着对她而言就是苦难。

既然如此…

数年来孕育于胸中的危险想法呼之欲出。

从秋千下来,孱弱的身躯稳了稳才没摔倒,半点剧烈的运动也无法承受,自幼无人愿意也无人敢与我交好,学校更去不得,迄今为止履历的全部即是足不出户的每一日,生涯的每一页都写满痛楚。

我的人生就此结束,她会伤心一年半载,可剩下的日子却能没有负担地活着,可我活下去,她的下半生就不得不为偿还债务而奔波,余生受尽折磨。

我已经被这与生俱来的罪孽压得喘不过气了,怎么忍心再添恶行。

温热的氤氲自鼻腔向上翻涌,眼眶鼓涨,继而发涩。

生为男性就不能轻易流泪,我被这样教育着,比起被安慰和照顾,我本该成为足以被依靠的壁垒。

可我失败了,甚至比自己所厌恶的父亲做的更差,内疚无时无刻不填满心扉。

我不够坚强——不,我已经足够坚强了,只是坚强在命运面前无足道哉。

心意已决。

“啊……”

迈开步子,却撞在了什么上。

抬头瞧着,眼前空无一物,疑惑之际伸手触碰,却又摸到了什么。像是水流打着旋儿掠过指尖,一股莫名的引力拉扯着手指。

怎么回事?

我连退两步,那犹如实质的障碍缓缓现出了漆黑的颜色。

旋涡。

有些站不稳脚。

故乡有着传说,将死之人会撞上另一世界的住民。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呼吸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急剧加快;无暇思考太多,虽然有解脱的打算,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我转身逃走。

没跑开两步,身后传来“咚”地一声。

并非硬物撞击,更像是柔软的、颇有分量的物体坠下的声响。

回头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旋涡已然不见,而在其对应位置的路面上趴着一个人,身形像个年轻的女孩。

她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只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可她的身上满是血迹,衣着残破不堪,裸‘露的肌肤遍布触目惊心的伤痕,暗红的腥稠体液仍不安分地汩汩涌出,肩膀微微颤动着像要爬起,可挣扎两下又作罢,大概是没了那份力气。

浓重锈味顺着一阵微风鼓入鼻息,心惊肉跳。

更让我惊讶的是,受了这么重的伤眼前这人竟然没有半点哭号呻吟的动静。

即使万念俱灰也不会见死不救,快走几步蹲下,扶着她的肩膀转过身。

乌黑的发丝将干涸的血黏在脸蛋上,相貌也被血污掩盖,不知道是不是附近的人。离得近了我才看清,这孩子还戴着副与小巧脸颊不相称的大号眼镜,右眼的镜片已经碎掉,模糊的玻璃染着赤色的雾。

“还能听见我的话吗。”

她的瞳孔本来已几乎散光,可见到我后就死死盯住,仿佛临终不能咽气的人见到今生的仇敌。

瞧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她没有回答。

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赶紧从口袋中取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可就在这紧要当口,一阵晕眩突然袭来。

双腿乏力,踉跄了两下跪倒在地,视线变得模糊。

应该是突发的低血压,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等一下、

不、不对。

意识稳定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视线变低了,头痛欲裂,身上满是黏腻浓稠的触感。

而我眼中所见的,是我自己?

还不等惊讶,全身上下五脏六腑的剧痛一齐袭来,仿佛身躯被割了千百刀,痛的不敢呼吸,胸膛稍微起伏便有血水从肺涌出,咸腥的味道在口腔漫开。

而我眼中的“我”——

他的神态别扭僵硬,似塑料的人体模特,做着诡异的表情,以极不自然的姿态站起身。

“男、……”

他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似的顿了顿,舌头在口腔中怪异地转动。

“男性…真是久违了。”

明明是我的嗓音,可语调却毫无顿挫。

“这语言真是过分的复杂,不知名的替死鬼先生。”

他又蹲下,嘴角淌着一丝涎水,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

“真是抱歉啦,在你临死之际还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过分…什么……

他绕了一圈,将我翻了个身,借他移动我的便利,我这才看清了自己如今是何种状况。

——虽然刚刚就有所预感,但始终未能确认的状况。

我似乎成了刚刚怀中抱着的女孩,而他成了我。

为什么,怎么会?

这是——

可他似乎没打算给我时间接受这匪夷所思的事实,那人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探入我的胸膛。

并非夸张,而是切切实实地塞了进去,却像探入静水般毫无阻力。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非现实的一幕,气都忘了喘。

五根指头在里面扭动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只是触感,却没有疼痛,像数条虫子在胸膛中蠕动。

忽而手指用力从心脏中取走了什么,像拧下成熟的葡萄,我还能听到血肉断裂时那一下轻微的噼啪之响。

此处的伤口终于开始猛烈地痛了,而且还是远超其他创伤的程度。

我想要大叫,可哀嚎到了嘴边,却由于嗓子的干渴变成了有出气没进气的嘶呀。

此事做完,他立在我面前。

我曾预想千百种死去的方式,可万万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无力再集中精神看他,头颅“砰”地砸向地面。

此刻,我的视线终于与那死掉半截的青蛙齐平了。

它的独眼盯着我,又一次露出嗤笑。

渐渐地,变为狞笑。

斜眼向上看去,“我”也用同样的表情狞笑着。

“我”对着自己的腰间踢了一脚,像踢着死物。

意识被黑暗吞没。

第一章 晨风

鸟鸣。

这我从刚刚恢复的听力得悉的,空旷而细碎,突兀地响于晨间。

一片漆黑,睁不开眼皮,黎明时分特有的冰凉空气冲破室内的暖流,搅动起屋中弥漫着的新木材味,拂过肌肤,激的我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没了盛夏时的黏腻,身体摩擦在被子与床褥之间,滑溜溜的独特干爽感令我心生疑虑。

气候异常。

就算是在清晨,仲夏时节的风也不该带着秋天似的凉意。

而且……

昏迷之前的记忆也在此时复苏了,那时我所见的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所躺着的床又是怎么回事,更不必说彼时全身的伤痛也已烟消云散。

目前我只知道,这是个刚刚打开窗户的温暖屋子,屋中的家具应该是新打造的橡木制品。

我陷入困惑,想要弄个明白。

一道尖锐的汽笛声袭来。

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撕裂盘旋着的冷空气呼啸而过,伴随着传动连杆的哐当不止与铁轨摩擦碰撞的尖锐动静。

蒸汽火车吗?

这种东西不该早就绝迹了,什么地方还会有它能运行的路线。

真是……怪异。

全身上下拧了拧,试了试有没有起身的可能。

“喔…嗯,活过来了。”

那声音顿了顿“看来我的手艺还没生疏。”

谁在说话?。

虽然是小声的嘟囔但我听得一清二楚,全然不知屋子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听声音像是年轻的男性。更奇怪的是那明明是陌生的语言,我却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我试图张开嘴说些什么,可只是徒劳,嗓子不能发出半点声响,但这一番挣扎之下却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中的只有耀目的白光。

眼睛许久没睁开了,暂时受不了刺激,舒缓了半天才能忍着刺痛眯开条缝。

“不必害怕。”

那男声再度响起,位置似乎比上次近了些。

“别着急,你的身体受伤太重,恢复还要很长时间。”

脑子还不清醒的我不管别人说什么就都信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察出不对。

要表达我受伤太重,何必强调“身体”二字。

难不成他知道我昏过去时那段似梦似醒的经历?。

可当时我清楚记得,身边除了那个古怪的家伙外并没有其他人,而这个人的语调与他完全不同。

说白了,就是与我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同。

能看到些什么了。

还不敢直视前方,我的视线从眼下所能见得开始扫视起来。

稍微能瞄到丝制的被子,不像是人工仿制品,触感也像高档的面料。

嗯……还是不对。

看到的东西有些失衡,我的视力大概出了什么差错。

色彩、形状、大小

一一比对,都没有问题。

琢磨片刻,还处在些许迷糊中的我终于捕捉到了那异样感的来源。

实物感。

我见到的东西失去了实感,像雾里看花似的,还带着严重的重影。

这么说……

眨了眨双眼,感受到了清楚的阻力与刺痛。

并非断裂神经的骤痛,而是另一种说不清的异物感。

对光线适应的差不多,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维多利亚风格装潢的大屋,从家具判断应该是作卧室之用,色彩绚丽而厚重,装饰的细腻与精巧亦匠心独具,细枝末节处却又带有些许后古典主义的形迹。单独的一扇大窗打开一半,刚刚的寒流应该就是从这儿涌来。

窗前立着一个年轻男性。

他站在我左侧三米外,是可以带着警戒心交谈又不至于让陌生人受到惊吓的距离。

看来他并不打算伤害我,至少现在不是。

既然如此,我要问他些什么。可喉咙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噜声,而且细腻的不像男性的声线。

我的视线稍微下移,却看到了那根本不属于我的单薄睡衣,以及睡衣下那高高隆起的——胸部?!

怎、怎——

我的心头一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啊啊…对了,这么说…之前我所见的并不是梦来着。只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又太过离奇,我还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

“不必惊慌,也不必费力说话,您现在应该还开不了口。”

那男子从衣兜中取出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两步。

“把这个戴上。”

熟悉的触感,刹那间世界变得清晰。

我的鼻梁上多了副眼镜,原来是高度近视吗……虽然我的视力原本就不太好,可也没差到像现在离开眼镜就寸步难行的地步。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材很高却但不算瘦削,穿着合体的西装——只是西式的制服,黑色为主,点缀着藏青色的线条,硬领下并没有领带,袖扣系的严严实实。

与衣着同样藏青色的三七分卷发遮住了部分额头,五官…嗯……该说是端正才对,算是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帅气面庞了,可乍看上去并没有亲切感,那略下垂的嘴角和微蹙的眉头会让人隐隐生出此人刻板而固执的第一印象。

看样貌特征,是外国人吗。

“我的名字是伊恩·斯托克,您或许对目前的处境感到困惑,但现在请安心养伤,之后我会一一解释,切勿急躁。”

他的腔调温和而协调,冷静的过分,不知是因为事不关己还是个性如此。

我发不出声音,也只好将信将疑地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

他行至门边,对着外面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走进了一个看样子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貌端庄可爱,棕色的长发盘在脑后,身着维多利亚式的长袖女仆制服,外面套着围裙,而裸′露在外的手腕却是人偶一般的球形关节,仔细一看的话,眼睛似乎也没什么神采。

“这是仿生人形机关艾达,你的日常起居暂时就由她照顾。”

名为艾达的未确认生物面无表情地向我鞠躬行礼。

“大小姐,今后请多关照了。”

大小姐?

毫不顾及我眼中的惊惶之色,斯托克转身就要离开,木头似的脸没有一点变化。

等一下……

给我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解释清楚啊。

第二章 历史

1748年,本杰明·富兰克林开始着手电的研究,证明了电是可利用的能源,并提出红玉是极具前途的待开发能源。

1831年,迈克尔·法拉第制造了世界第一台发电机。

1884年,托马斯·爱迪生制造了世界第一台以红玉为能源供应的发电机,由此,第二次工业革命拉开序幕。

1886年,特斯拉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大功率交流发电机。

1888年,名为“电流之战”的能源革命在二人间展开,最终以交流电取得胜利而告终。

而今年,则是公元1894年。

自从红玉石发电机问世这十年来,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只要小小一块石头便能引发巨大能量的机械成为了叩开未来之门的钥匙,从此,各种各样巨大的、细微的、精巧的、不可思议的机械占据了生产与生活的主流,从民用的供电到战场上的大型仿生装甲,自冰冷的钢铁与飞驰的电流中诞生了无穷无尽的可能。

但由于其构造的精密度、制造成本之高昂与能量转换的难以控制,红玉发电机并未能普及至千家万户,只有国家机构或大型工厂才被允许制造装配了这种能源的机械,所以平日所见的供暖、炼铁、火车汽车仍是以煤和油为主要燃料。而从上个世纪的工业革命延续至今的环境恶化问题也因此而持续升温,雾气笼罩的城市与暗无天日的雨季仍是大多机关工业发达的国家所共有的面貌。

而在这世界上,陆地面积更大,而海洋面积偏小,淡水资源丰富,并无分块的陆地,散落在地表之上的数百个国家间均有陆路连接。而其中冬之国、瓷之国与雾之国为鼎立的三大国,而现在的我,正位于雾之国的首都境内。

————这是我一个月来从书中所了解到的。

从清醒过来的那天起,我用了一周时间才彻底接受了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与过去我所了解的历史似是而非的世界中。随后用了三周时间拼命获取我所能得到的一切信息。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个笼统的认识。

毫不夸张的说,我正处在一个对知识极度狂热的时代,从孩童到国家首脑无不对学术研究推崇备至,而对机关制造与能源研究有所建树的人则会被尊为圣贤。在这里,知识就是一切,它能赢得财富、权利、声望、爱情,甚至更长的寿命以及匪夷所思的力量。

我来到了这样的一个世界,以……女性的身份。

而那天救下我的男人,他始终不肯说明之前害我的人是谁,只是推说那人触犯了某些禁忌而被追杀,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被他当做了金蝉脱壳的替死鬼罢了。

先不论交换身体这种事有多天方夜谭,从他向我询问的问题中可以得知,这个名为伊恩·斯托克的人并不知晓我原本的身份,他会救我只是因为“在那具奄奄一息的躯体上并没有它曾经主人的气息”这种模棱两可的理由,而我因为暂时还信不过任何人,所以干脆撒了个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忘得一干二净。

是个好用的借口呢,但他显然不信。

而我的身体则因为受伤太过严重,脏器和骨骼都被严重破坏,不得不进行了数次手术才挽回了一条小命。

手术是斯托克说的,我自己的判断则是,相比手术,改造才更合适。

虽然察觉不到什么不适,但脊背上还多出的那几个嵌在体内的奇怪金属接口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而对于原本就是将死之人的我来说,无论怎样的身躯都已经无所谓。

曾经病弱到不堪一击,跑动都是种奢侈的我,如今竟能自如的活动了,无论是跑还是跳都能轻松应付,这可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奇迹。

尽管变成了女孩子着实是出乎意料,至今都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我站在房间内的落地镜前,仔细观摩着自己。

这是奖励,还是惩罚。

镜中的女孩个子偏矮,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朴素的黑色连身裙,夜一般柔顺、卷曲而蓬松的黑亮的长发洒落于肩上,长长的整齐刘海遮住了整个额头,一直延伸到睫毛之前几乎盖住眼眸,这是艾达为我整理头发时自己提出的要求。

那始终围绕在我身边的、让我显得阴郁孤僻氛围的成因或许是曾经的体弱多病,还有早知自己活不过三十年的多愁善感,虽起源于此,但它早已依附在了灵魂之上,是组成我人格的一部分,即使现在获得了“健康”的身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我讨厌喧闹,也不太喜欢和陌生人交流,这看上去像是把自己完全封闭的发型能给我增添几分安全感。

但艾达说遮住漂亮的眼睛就太可惜了,虽然那无机质的声音我至今也弄不懂是事先设定好的对话还是真正的人工智能。

这样算是漂亮吗?

对自己的命运妥协前,我曾在死亡威胁、恐慌、无奈与自我憎恶中度过了整个青春期,无暇像其他少年一般体会情窦初开的美好,或许正是因此,我对异性之美的理解出现了一些障碍。

睫毛很长,黑而莹润的瞳仁干净澄澈,眼角略微下垂,外面框着一副黑边的眼镜,导致眼睛看上去与实际大小有些差异,但无伤大雅。

嗯……这样就能算是漂亮吧。

细腻的肌肤,柔嫩的脸蛋与嘴唇,匀称的四肢,还有胸部。

胸部,既然作为女性的象征,在一般的认知中自然是越大越好的,那么如我现在这般低下头都会遮住八成视野的胸部,肯定也该算是“漂亮”了吧。

对,是很漂亮的。

我对自己现在的外貌给出了评价。

既然如此,用“可爱”或是“美”之类的词来形容现在的自己,不为过吧。

没错,应该不过分了。

自我催眠似的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来,这具身躯原本的主人放弃了如此曼妙的躯体,却选择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躯,并非是他对我的侵犯,倒不如说是我对不起他。

尽管如此,要我唐突间就接受女性的身份仍难以做到。日思夜想,对此至今仍不知该如何自处。

人能够应对的事终究是那些可能发生的,一个人可以轻松地对自己面对失业或破产时将会如何处理侃侃而谈,也可以毫不避讳地谈起自己亲人离去时会如何自处,但会有人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某日变成了一只蚂蚁时该怎么应付吗?

因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连设身处地去想象的办法都没有,若真发生了最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人可能会对潜在的危机进行脑内预演以便它真的到来时好及时处理,可没人会真正仔细考虑那些完全不可能发生的状况出现时该如何如何。

我现在即是这种情况,没办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因为……我还需要时间。

第三章 玩笑

“妮蒂亚,请过来。”

我在这间大宅子中闲逛的时候,偶然路过了斯托克先生房间的门口,恰逢此时,他这么说道。

“妮蒂亚。”

又叫了一遍。

他的房门半掩着,而我又恰巧在门前,看得到此时的屋中只有他一人坐在椅子上而已。

他盯着我。

莫非是在叫我吗。

我望着他踌躇着,不知是进还是不进。

他向我摆了摆手。

可以确认了,的确是在叫我。

他是个怪人,虽然对他了解不深,但这一点可以肯定。正常人绝不会救了一个陌生人后只留他与一个奇异家电朝夕相处自己则整整一个月不露面。

“妮蒂亚是怎么回事?”

我踏入屋中轻声问道。

屋内的光线充足,阳光所经之处有细微的灰尘漂浮着,房间收拾的整齐,只是太过规矩,缺乏情调。

“你的名字。”

他抬起桌上的彩瓷茶壶,在自己一侧与我这一侧的两只杯子中斟满了红茶,起身,拉开了我这边的椅子。

“请坐。”

对待女士的礼节。

虽然不甘心,但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入座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评估着该用怎样的态度询问出我想要的信息。而他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真奇怪,对与陌生人交往原本避之不及的我,面对他的时候并不会显得紧张。

“那不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可我总要有个方式称呼你。”

“我的名字还……”

“不必了。”

他打断了我的话,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了张金属质感的卡片。

“这是居住证明,你的名字已经印在上面,想要在这个国家生活下去,没有它就寸步难行。”

妮蒂亚·斯托克

这样与我完全不相称的名字赫然被钢印戳于其上,旁边还印着不知何时拍下的黑白相片。

“……”

毫不讲理的男人,而且我还被小看了。

总感觉此刻他那平静的眼神满是挑衅,但不得不说,无论从语气还是神色看,他都会给人平易近人的错觉。

不,不,镇定下来,你还有没问出来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救我?”

“总不能见死不救,这是做人的底线,何况是这么可爱的小姐。”

可爱……

莫名其妙的被奉承了,虽然得出了这张脸的确称得上漂亮的结论,但搭配这阴沉的表情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可爱。

“多谢您救了我一命。”

这是事实,道谢也是基本的礼仪,这点教养我还是有的。

“哎,我就收下了。”

完全不打算谦虚呢。

“你是谁。”

“伊恩·斯托克。”

“我问的不是这个。”

“……一介退伍军人而已,现在打算回学院读完机关设计学学士的课程。顺便一提,艾达就是我退役后的第一件作品。”

“……”

稍微被吓到了,虽然做过许多他是什么天才或是大人物的预想,可万万没料到他似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难道一介凡人就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起死回生,甚至还能制造出疑似人工智能的生物了,而且在这个世界学士究竟是怎样的学位。

太多问题想问,可卡在喉边又咽了下去,问的太多反而显得无知,搞不好还会被笑话。

这些问题就待我以后慢慢考证。

“妮蒂亚小姐,您的血压似乎有点高,肾上腺素也略微升起来了。”

他看了眼左腕上的表,如是说道。

“如果情绪激动,请尽量平复下来,有什么想问的问出来,但我不一定回答。”

“什——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用来监控妮蒂亚小姐身体机能的仪器,身体状态稳定后就不会需要了。”

我皱起眉头盯着那小小的一块腕表,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计时器,但让身体的部分秘密透明化,这测谎仪似的机器让我有些不快。

这家伙,面不改色的,怎么感觉却那么自大呢。

端起红茶,抿了一口,过度紧张让我嗓子都变得干枯。

可是啊,这个……

意外的好喝。

绝不是普通人的手笔,牛奶与红茶的比例、水温还有淡淡的蜂蜜味与弥漫于唇间的香气都堪称完美,专业级别的美味。

“这个…真不错。”

情不自禁地夸赞,刚说完就猛地想捂住嘴,可又意识到那样的行为太过失礼,只好轻轻点了一下嘴唇作罢。

“那是当然,毕竟妮蒂亚小姐的味觉是我亲自调试的。”

“味、味觉?”

“分析味觉的那部分大脑受到了损伤,所以要重新设定,话说回来,开颅的时候——”

“快住口,我不想知道这个!”

开颅,我的脑袋都被打开了吗?。

我此刻才意识到这一个月来我所了解的知识完全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继而,我又想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可能性。

“那…斯托克先生,您没有对我身体的其余部分做些什么多余的事吧?”

“请放心,我绝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呼,那真是多谢您——”

刚准备松一口气。

“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件无足轻重的。”

“什么。”

“你的后背,有凸出体表的金属部分吧”

“没错。”

“右边的那一个,其实是自爆的按钮。”

“?!”

我赶紧伸手去摸,幸而这身躯柔软,轻而易举就反手碰到后背上部。

“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听他这么说,我立即雕像般石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慢慢将手缩回。

“为…为什么要给我安这种东西……”

不知所措,语气中已带着哭腔。

他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出于我手的杰作,总会想装上自爆按钮的吧。”

你是沉迷萝卜动画的小学男生吗。

斯托克盯着我看了一会,似乎在欣赏我窘迫的表情。

“看妮蒂亚小姐可怜,我也不再骗你了,那只是义肢上人造肌肉的附着点。”

他稍微有些得意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我,如是说道。

嗯?

怎么回事。

他是有些得意的吧。

虽然那无表情的脸还是维持着原样,可我总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嘲笑。

“这是增进了解与友情的玩笑。”

怎么会有这么没品的玩笑,就算说是恶作剧也完全超出范畴;何况义肢又是哪般,我并无身体某个部分被替换掉的不适感。

对他怒目而视,可盯了没两眼又收敛,毕竟我现在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就算被戏弄也不该向这个家的主人发火。

“艾达,去取些点心过来。”

“是,少爷。”

他这么说,不知何时候在门外的艾达小姐立即应了一声,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托着一盘精致的糕点。

“现在是下午茶时间,妮蒂亚小姐,即使您已不完全是血肉之躯,也是要吃东西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已经开始饿肚子了。

把下午茶当做晚饭来吃是很没教养的行为,尤其对于女性而言;可我既没打算对他礼貌,暂时也不打算把自己当成女性看待。

拿起一整块塞进了口中,腮帮子比他之前的玩笑还要没品十倍地鼓动着。

我不了解的太多,所以暂时别去问那些短期内弄不清楚的问题。

从眼下着手吧。

第四章 爱

“喂,艾达。”

“有何吩咐,大小姐?”

依然是那无机质的声音与无表情的脸,我已经快习惯了。

又是一周没再见过斯托克,如果只是单纯的消失也没什么,但是……“请让我出去。”

“抱歉,这是没可能的,大小姐。”

我被软禁了。

每天被给予会让我在傍晚时分饿肚子的食物量,而且还是健康到极限的低脂套餐,活动范围也被限制在了宅邸之内。

不得不承认,他家的房子的确够大,除了几间不被允许进入的屋子外基本都被我逛了个遍。此间藏书很多,倒也没有太无聊,只是连续盯着书籍超过三小时的话,艾达就会出手阻止。

并非象征意义上的阻止,而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强夺、蒙眼、手刀等。

而此时的我正坐在床边,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壁上挂着的石英钟百无聊赖。

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那给我说说伊恩·斯托克此人如何。”

艾达停止了手中打扫的活计,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以端庄标准到机械的动作立在我面前。

虽然原本就是机械就对了。

“我的制造者,斯托克家的主人,正在外出中。”

“我问的不是这个,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曾入伍三年,任少尉,但少爷放弃了留在军队,而是选择继续攻读未完成的学位。”

“那家伙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

“单人步行装甲驾驶员。”

“……”

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再问下去只会扯出更多稀奇古怪的名词吧。

艾达突然转身,提起了桌上的铜壶,倒了一杯热饮。

“您已经五小时没有饮水了,大小姐,请喝下它。”

“哎…抱歉,我不口渴。”

“请喝下它。”

艾达向前走了一步,姿态仍保持的完美,只是那仿佛丝毫没变过的眉宇间凝聚了些黑色的气息。

“好、好的。”

在心慌意乱中接过了水杯,贴到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艾达似乎是很温柔的。

虽然不知到用温柔来形容这样的机械是否合适,但她在平时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不过在某些方面也很可怕。

“艾达是怎样看待我的。”

“您是斯托克家的大小姐,我必须尽忠的对象。”

“不,我想知道的是剔除身份后艾达对我的看法。”

“……”

“朋友。”

艾达盯着我一言不发了片刻,语出惊人。

“朋友…”

我越来越怀疑艾达是否真的有智慧了,她真的可以理解朋友的意义吗?。

今天就来好好探究一下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吧。

“为什么这么说。”

“大小姐和我一样。”

“具体来说,是哪里?”

“肚子。”

“肚…子?”

“大小姐的肚子里,和我是一样的,所以喜欢。”

如遭雷击。

知道了完全不想了解的信息,今晚恐怕又要睡不着了。

“更重要的是,大小姐和我都有安装自爆按钮。”

“哈——!快停下,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呼……”

连忙气喘吁吁地高声喝止,不然感觉更加恐怖的话会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讲出来。

“艾达如果有很多钱的话,会怎么花。”

情感方面的试探不成,那么就从欲望来下手如何,摆脱了肉身的灵魂,还会受到脑内分泌物的影响而产生七情六欲吗。

“买一桶新品润滑油。”

“为什么是润滑油…”

“左肩在活动的时候,已经会发出这种声音了。”

她360度旋转了一圈胳膊,场景看上去相当诡异,不过在经过某个角度的时候的确有着轻微的噼啪声。

“如果有剩下的钱,会购入链条和齿轮。”

“链条?”

“我有收集各式各样零件的爱好,实际上——”

她微微侧身,但只有上半身以腰为中心旋转了一些。

“我的手环也是用自己的收藏品制作的。”

……

看得出来,真的很喜欢呢。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那是什么手部附件之类的东西。

“大小姐也培养一些健康的爱好比较好,您看书并不是倾心于此,只是消磨时间而已,这是我的忠告。”她竖起一根手指。

“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分一些零件给您,一起开齿轮鉴赏会也是可以的。”

我才不想要那种东西。

被斯托克那个混蛋小看也就罢了,如今连艾达也在和我的交谈中占了上风。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确有着超出我想象的智慧,不能再将艾达当做普通的机器看待。

而且——我已经打算反击,下一个问题,她绝对无法回答。

“对于人来说,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我眯起双眼。“喜欢的和讨厌的。”

“艾达有喜欢的东西吧。”

“是的。”

“那么,喜欢的情感到达顶点,就叫爱。”

“您对爱的定义有些狭隘呢,但这么说也没错。”

“既然如此,对于爱,你是怎么看的呢,艾达小姐?”

“……”

果然怔住了。

“这个问题需要57秒的整理与思考,请您稍等。”

“是答不上来了吧。”

“目前是的。”

“所谓的爱,就是没有代价的呵护与包容,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坚定守护所爱之人的勇气。”

稍微有点得意了,闭起眼睛,而艾达并未作声。

她无话可说——我是这么想的。

“不,根据我所了解的,爱应该是想方设法地让对方获得幸福,若按大小姐所说,只是满足了自己的保护欲,是带有私心的行为罢了。”

“……”

无言良久。

“抱歉,我不该小看你的。”

第五章 怪人

“咕咕咕”

耳边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咕咕咕——”

并非单一的声响,而是十几道声源交错所形成的嘈杂动静。

我半梦半醒地从床上爬起来,清晨的风略微冰凉,一缕阳光扑在脸颊。

“大小姐,您醒了。”

立在门前的艾达睁开了双眼,自从第一眼见她以后,她始终都是这样站着休息的。

比起“休息”,“休眠”才更合适吧。

“嗯……”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刚刚睡醒的我还有些迷糊,惺忪的眼睛只睁开了一半,看什么都模糊。

当然,也是因为没戴眼镜的缘故。

“那么——我来帮您更衣。”

“嗯……”

“请您扶着我的手站起来。”

几乎无意识地就被带到了落地镜前,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任由艾达摆弄。

让女孩子换衣服很害羞吗?

只要看到了艾达的球形关节手臂和始终无表情的脸,自然就不会有那种多余的情感了。

看到自己现在的身体会兴奋?

我又不是见了女性裸′体就会睡不着觉的思春期男生,那样的激情早就在持续的病痛中消磨殆尽了。

“喂、艾达。”

“怎么了,大小姐。”

“那个是什么声音。”

“是少爷饲养的鸽子。”

“喔……之前怎么没见到呢。”

“那是少爷今早刚刚带过来的。”

瞬间清醒了大半。

“那家伙回来了吗?”

“哎,是的,如果您指的那家伙是少爷的话。”

终于回来了。

顾不得其他径直冲了出去,循着鸽子的叫声一路小跑到了宅邸一楼的大厅。

“总算肯露面了吗,你这诱拐犯!”

我推开了客厅的大门,指着屋子里赫然立在中央的斯托克大吼。

可当我缓过神来,余光足以扫视到大厅周围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并非只有他一人,富丽堂皇的沙发上还坐着另外一个家伙。

三十余岁的男性,身着整齐的西装,银灰色的短发向后梳的整整齐齐,瘦削而高挑的身材,颧骨略高,脸上两道法令纹非常显眼,整体面相看去不算很帅气,但给人以绝对可靠而稳重的感觉。

只是对斯托克无礼的话没什么,在陌生人面前难免有些难为情脸颊不自觉地略微发烫,稍稍垂下脑袋,嚣张指人的胳膊也撂下。

“大小姐,您的衣服和鞋子还没穿好。”

艾达也不合时宜地跟在我后面跑了过来,手中提着一双绒拖鞋。

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入睡用的长裙,纯白而宽松的款式,虽然没有露出什么来,可穿着这种东西来见生人也太没礼貌了,更别提自己还光着脚。

“喔,妮蒂亚,正巧,我还准备去找你呢。”

斯托克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着。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今天有客人。”

愣了一会儿。穿好了艾达递过来的拖鞋,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沙发与斯托克同侧最边上的位置。

糟糕……

可恶。

搞砸了。

为什么丢人的反而是我。

嘴里啃着左手的拇指指甲,焦虑时不由自主的小动作。

斯托克走了过来,站在我的面前,我的视线只能望见他的裤腿和有些显陈旧的皮鞋。

你想做什么,这种时候不要来搭理我,快点把那人的注意力转移走。

他捂住了我的额头,正当我疑惑他意欲何为的时候,这家伙一把把我刻意遮脸的长刘海捋到了脑后。

要干嘛,这白痴。

“不是没什么疤痕吗,为什么要遮起来。”

“……”

我不做声,咬着嘴唇。

“这是尼古拉·特斯拉先生,这边是我的表妹妮蒂亚。”

他倒干脆互相介绍起来。

但是……

嗯。

他刚才说那个人叫什么。

尼古拉·特斯拉。

是我想的那个尼古拉·特斯拉吗。

顾不得生气,也顾不得斯托克随便给我安排的便宜身份,猛地抬起头来,却看见特斯拉先生正对着我温柔地微笑。

“您好,真是位可爱的小姐。”

客套的奉承话。

自己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萦绕在我身边的阴沉气息加上偷偷熬夜看书的黑眼圈,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可爱。

“这边可是与爱迪生先生齐名的博学者,你好歹打个招呼。”

斯托克在教训我。

好像又被小看了。

伊恩·斯托克,在烦人的方面,你才是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您好…刚刚是我失礼,请勿见怪…”

但一码是一码,斯特拉先生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与想象中孤傲而怪癖的性格相去甚远。

“斯特拉先生目前正担任国立中央机关学院的校长,他此次是来商讨你的入学问题的。”

“入学?”

“当然,这个年纪不读书将来会变成废人的。”

不不,我关心的才不是这个,突然叫我去上学是什么意思?

如果打算放我自由的话,那之前的软禁又算怎么回事,这家伙真的把自己代入兄长这个角色了吗,还表演的如此卖力。

“正是如此,斯托克先生向我保证,您虽然一直卧病在床,但早已具有了初等部以上的学业水平,再加上您年纪的考量,就从高等部一年生开始如何?”

“……”

我想辩解自己根本对这个世界的知识一窍不通,可开了口除嘶嘶的气流外发不出半点声音。

稍一回头,这才看到斯托克正在特斯拉先生看不到的角度向我露了露手腕上的表,余光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不是根本没有人身自由了。

连说话都被控制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寒颤从内部向外扩散,要是现在他说按下一个按钮就能让我瞬间瘫痪我也不得不信。

还要反抗这个家伙吗…

可看到那张明明静若止水却莫名狂妄的脸我就难以自持。

坐在角落里默默听完了他们两个长达一小时的对话。

心有不甘,可我不得不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令妹准备好后随时就可以来了,这是学生的制服。”

特斯拉先生将随身的纸袋交给了斯托克。

“这些鸽子就当是我送给妮蒂亚小姐的礼物,如果好好饲养的话会很听话。”

原来艾达所说的“少爷养的鸽子”其实是特斯拉先生带来的。

对面的二人寒暄了一番,斯托克便送对方离开了家门。而我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两大笼鸽子。

怎么会有人拿鸽子当礼物。

尼古拉·特斯拉……、

果然也是个怪人。

第六章 书的推断

每周三,宅邸外那条许久不见动静的铁路上就会传来响亮的汽笛,那是唯一一班清晨驶过的列车,也正是因为它,我才有了每周一次的“早起时间”,能在艾达醒来之前有些不受监视的空闲。

距离她清醒还有两个小时。

这是我用于探索这个世界的两小时,受限于活动范围,平日里只把它用在书房之中。

今天本来也该是这样的,可当我站在书房门前时才发现,那扇半开的门扉之中已然传来了书页翻动时刮擦的脆响。

“早上好,妮蒂亚。”

“……”

又出现了。

这终究是他自己家的屋子,能神出鬼没的来吓唬人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吧。

我皱着眉头走了进去,不打算和他说太多,径直走向了房间最右侧的一排书柜,第二排放着我昨天没有读完的小说。

视线在柜台上一排排的烫金字上掠过。

不见了。

我明明记着放在这里的。

书房中艾达除了打扫地面和抹净灰尘外不会动其它,那么嫌疑人就只剩下一个了吧。

我走到了斯托克面前准备向他询问,可没等我说他就先开了口。

“找不到?”

他放下了手中像是图鉴的绘本抬起了头,不紧不慢地问道。

“放到哪里了?”

他早就在这儿守株待兔,只等着我问出口,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打什么算盘,可接下来免不得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没打算客气。

“比起那个,来看看这张纸条如何?”

他从书页的夹缝中抽出了张便签,看来是当做临时书签在用,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你这一个月零一周一来借阅的列表。”

他一边说着,一边交叉起十指放在了腿上。

“首先被借阅的是世界史与工业革命史,这没什么奇怪的,你看了一周——只是掠过了些皮毛,便不再感兴趣了。”

斯托克顿了顿。

“但是下面的这些书和诗集,则是按你接下来借阅的顺序排列的。”

我拿起便签看了两眼。

《吉尔·布拉斯》、《俄狄浦斯》、《鲁滨逊飘流记》、《兰登传》、《汤姆·琼斯》、《浮士德》、《木工小史》和《魔沼》。

都是两个世界并存的文学作品,乍一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嗯…没什么…问题?

“这间书房之中藏书足有上千,说是我的私人图书馆也不为过,而排列的顺序则是按照我自己喜好程度而来。”

心头一紧。

这么一说,我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糟、糟了。

“按理说,失去了记忆的妮蒂亚小姐要是按部就班地从头开始借阅,该是从左手边第一排书架起,可你看的这些书分布在整间屋子的二十多排大书架中,有的在最下一排很难注意的角落,而有的则要搬起梯子才够得到,当然这也没什么,可怪就怪在了这些书的年份。”

我稍微向后退了一小步,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扣着掌心。

“你是按照成书年代来读的,没错吧。”

“……”

我无言以对。

“如果是将书挨个打开,按照出版年份再加以排序也说得通,可艾达向我报告时却说,妮蒂亚在取书时毫不犹豫,比起有所参考,更像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取阅。”

正因为这两个世界的惊人相似,我才想把曾经读过的小说与这个世界的比较一番寻些乐子,没想到却因此出了状况。

“何况除开这些书籍以外,你集中读过了《述异集》、《厄舍古厦的倒塌》,看得出对作者的选择有很明确的方向性,甚至还读了《芬妮·希尔》与《我的生平》,这几本书共用了两周时间来读完,你在这上所耗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了解正史的份额,很难相信妮蒂亚这般年纪的少女会对此类题材如此狂热。”

“此类题材”四个字戳中了我的心口,脸颊憋得通红。

伊恩·斯托克,你这人说话从来不会留一点点情面的吗,还不是因为你收藏了这种书,不然我怎么会看的到!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再次端起了膝盖上的绘本。

这混蛋想让我说什么。

要我承认自己在骗他吗,要说自己一直都在撒谎,失忆的故事也纯属杜撰吗。

啊啊,我早该知道的,这种幼稚的谎言能糊弄的过谁,如今终于自食其果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撒个更可信的谎,还是实话实说?

“不想说吗?”

他问道。

我立在原地,还在揣测两种做法的后果,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逼你。”

他将目光转向了手中的书。

“虽然你对这个世界不甚了解,可你也并非完全失去了记忆,我认为是这样的。”

不得不承认,斯托克是个观察力惊人的家伙,平日里精神松弛,在这种紧要关头却散发着让人无法轻视的魄力。

再不妥协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轻轻点了点头,嘴唇微微嗫喏了两下,算是承认了。

威胁——

自从被那个伤害我的怪人带到这个世界以来,我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妮蒂亚并不信任我吧。”

“没错。”

“不管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到了该说的时候就应该说出来,如果时机未到——这是你的判断的话,也好。”

斯托克拉开桌子的抽屉,从其中取出了另一本书。

相当厚重,看着足有五六磅,那书用黄铜装裱,封面并非这个年代常见的厚皮革,倒像是树皮似的材质,尽管是树皮,却又并未失去光泽,并非晾晒后失去水分的枯木,而是像刚刚从树干上取下的。

“这个借你,正式入学前多少要有些基础,这是我的笔记,好好研究的话,不会比任何课本讲的差。”

对话的主动权被夺走了,说起来也是我这边露了馅,只好双手接过捧在了怀中。

意料之外的轻盈,像用蒙肯纸装订的,可这个年代并没有这项技术。

“你应该相信我,因为除了我,你也没人可信任了。”

斯托克如是说。

第七章 朋友(一)

教师在空旷的大教室中讲着什么。

环形的高差教室,分七层,每一层能坐下二十人,作为一个班级来说大的过分了。

看来这个世界的教育体系与我所知的相差甚远。

我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中,右侧是墙,左侧无人,脑袋枕在胳膊上,尽量压低了身子。

要问为什么,当然是不想引人注意。

女生的制服教我情何以堪呢,眼下的窘迫已经不能用“不好意思”四个字来形容,可不穿的话就像鹤立鸡群似的扎眼,还不如普普通通地把自己藏起来。

英伦风的西式衬衫与针织背心,现在正是夏去秋来之季,多穿些保暖也是没问题的,大家都是如此,男女的差别也不过是在是否有腰身剪裁而已,最重点的,是裙子。

这也是我侧着脑袋琢磨的原因,视线在那些女孩子的大腿上来回扫视。

裙子拉高,就会露出大腿,膝上十~十五公分间,是青春活力的距离,太短了则会给人很难搞定的感觉。

这就是短裙的差格社会。

那么太长了呢?

像我这般,因为害羞而把裙裾放到接近脚踝的呢。

我觉得定位应该是“更难搞定”才对。

首先可以抹消胯/下凉飕飕的不适应感,还能用这近乎无懈可击的防御来捍卫自己的孤独堡垒。

在这之前,我没有正式踏入过校园,所以不得不承认,我已经紧张的快疯掉了,不知该如何交朋友,也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的我,必须要想个办法先熬过这几天的无所适从然后才能考虑其他,这也是我这副打扮的初衷。

长的过分的裙子自不必说,刻意梳的更长的刘海,土气的黑框眼镜,还有款式过时的挎包,俨然一副村姑模样。

虽然本来我就是个不懂打扮的家伙,但这种姿态既不会招来太多目光,也不会显得难以相处,我决定以此作为人际交往的敲门砖。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我差就差在选错了时间。

在高等部一年生中入学,大家开始都互不认识,入学后的一段时间内,由于座位、课程、偶然事件等种种因素就会形成各自的团体,我却因为自己的扭捏而晚来了一周,完美的错过了这段宝贵的磨合期。

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入学三天来并没有一个人向我搭话。

自己成为了最底层的牺牲品,我这么悲观地想到。

本身就性格阴郁,不善言辞,在加上这阴沉过头不合时宜的打扮,能顺利地交到朋友就有鬼了。

我真是……太蠢了。

自暴自弃地咬着手指,眯起眼睛寒酸地瞄着那些青春靓丽的少年们。

我和他们真是不搭。

但是……不行。

不能就这么认输,要主动出击吗?要试着和谁搭下话吗?

这么一想胃就开始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冲撞着太阳穴。

不行,还是再考虑考虑好了。

于是就这样,整整一堂课的时间被我浪费在了别扭、痛苦又无谓的思考中,悄无声息的过去。

正当我收拾起沮丧的心情准备一个人凄惨地去厕所时,身后却传来了声音。

“妮蒂亚——同学?”

女孩子的声音。

谁在叫我?

回头一看,却只望到了一个男生,身材中等,脑后一缕棕发扎成奇怪的小辫子,还算端正的面庞,可表情怎么看都像是慵懒而不修边幅的类型。

刚刚的声音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

诶诶?

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拥有那样纤细喉咙的家伙吧。

眉头微蹙,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在这儿,在这儿啦!”

循声向下看,这才见到了那清脆嗓音的主人。

“好小…”

情不自禁地小声嘀咕了出来,可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轻轻捂住了嘴巴。

一般对于娇小的定义,该是有多小呢?

单纯的用身高来衡量是不合适的,至少应该有个恰当的参照物才对。

那么就以我为参照吧,目前我的身高是5.2英尺,在同龄人中算是偏矮,可这孩子只到我的胸口而已,加上皮肤也很好,乍看上去说是小学生也没问题。

金色的卷发盘在脑后,中分的长刘海自然的垂到胸前,发际线高的离谱,形成了个极大的额头,浅灰的瞳孔澄明圆润,四肢和身躯也过分纤细,像个一碰就会坏的人偶。

“刚刚那句话我就当听不到了——”

她刻意拍了拍耳朵,转身坐到了我的身边,那个男生也跟着她一脸无奈地坐到了我的座位前方,二人扭头看着我。

“以后不许再说哦。”

我瞬间有种被两只食肉兽盯上的错觉。

“我叫玛利亚·斯寇多夫斯卡,你叫我玛利亚就好,这位是威廉·K·伦琴。”

男生笑着摆了下手示意。

“叫我威廉就好啦。”

“我们已经悄悄观察妮蒂亚同学两天了,来只是想问一问,你——是否还没有交到朋友呢?”

一上来就问这么扎心的问题吗,刚刚还因为自己的口误而懊悔的我真是个傻瓜。

那么要怎么回答,甘心认栽还是强装镇定。

迟疑片刻,我点了点头。

毕竟也是事实,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妮蒂亚同学身上有种和我们很相似的气息。”

我被这么判断了,玛利亚不怀好意地微笑着。

“要我说,做我们的朋友如何,今后无论什么事都能有个照应哦。”

这孩子的表情很危险。

在这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那股危机感是从何而来了。

怪异团体。

这是每个成型的群落中都有的一群人,表现在班级中则是那么几个有着特殊的共同爱好而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家伙所组成的团伙,往往是非常危险的人。

——当然,这是我的偏见,我自己也知道。

而现在我正深陷这么一个关口,要么无法加入任何团体,过着悲惨的学园生活,或者加入怪人团伙,过着告别日常的学园生活。

怎么办。

催促着自己快做决断的紧张之下,我又不自觉地咬起了手指。

“怎么样妮蒂亚,我们两个在这所学院中坐拥无数据点,和我们在一起绝对不会无聊的哟~”

耳边响起恶魔的低语。

第八章 朋友(二)

我推了推眼镜,视线自下而上地瞄着这二人。

这人什么身份?

他们有什么目的?

奇怪的念头和想法接二连三开始从心头浮现——不、快停下,胡乱揣测同窗怎么能行呢。

一贯以来的消极想法快要支配思考回路的时候被我及时掐断了。

但要我草率地和他们变成一路人也不行,所以该说的还是要说出口。

“为什么是我?”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玛利亚笑嘻嘻地竖起一根手指。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一道来,妮蒂亚同学,首先你要知道,在这座学院只凭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嗯。”威廉点了点头。

“毕竟这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机关学院,占地面积相当于一座城镇,学生会的权利堪比镇长一类的决策者,学生甚至可以自己在校内经营店铺和餐馆,利益和收获随处可见,当然与之相对的,剥削与压迫也无处不在。”

“这倒是事实,妮蒂亚同学就算不打算和她混在一起也要当心。”

威廉插了一嘴,但马上就被玛利亚那“别说不合时宜的话”似的目光瞪了回去,但他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两人关系一定很好。

“每年校内的活动、事务、庆典、竞选都多得像山一般,各种各样的团体都在为了自己分得更多的好处而勾心斗角,或是为金钱。”说到这儿,玛利亚摆了个钱币的手势。

“或是为虚名。”她摊了摊肩膀。

看来她对这两者都不感兴趣。

“如果自己没有朋友可以依靠和支持,绝对会在这股青春的洪流下受伤哟。”

青春……我想它会对我绕道而行吧。

心里默默地想到。

“而我们看中妮蒂亚同学的缘故嘛,则是你身上透露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不寻常……?”

“哎,没错,妮蒂亚有股不同寻常的感觉——不合群的预感。”

——被这么评价了。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个希望融入群体的失败案例,还没到主动隔离自己的程度。

这么想着,视线往外飘了飘,有两个女孩子正望着这边被包围的我窃窃私语,虽然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但内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就曾经是这种不被认可的可怜人。”玛利亚抚着胸口说道。

“虽然现在也不被看好”威廉接了话,马上又被瞪了一眼。

“既然这里不存在我的立足之地,那么我就自己创造好了,我只是想那些特立独行的孩子都能有自由无碍的天空!”

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说话时胸膛始终挺的直直,说的话像是玩笑,可这自信过头的气势却让我无法质疑。

“但目前为止只有我肯陪你玩这个游戏也就是了。”

威廉挑了挑眉毛。

“怎么样,妮蒂亚。”

玛利亚举起一只手,掌心对着我。

嗯嗯?

这是什么意思,要击掌吗?

我对这种太有活力的类型没辙啊,该怎么应付才好呢。

“那……”

我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这边,迅速地伸出手拍了一下。

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

“这么说,妮蒂亚同学今后就是我们的朋友了!”

哇啊…别喊得那么大声,我连忙伸出食指在嘴唇前比着收声的手势。

又环顾了一圈,确认没有引起注目和骚动后鸡啄米似的快速点了两下头。

我觉得他们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看似简单的条件,要交朋友就已经足够,不知世上有多少人因为身边人披上羊皮而误交损友,能有个好人做朋友不知是多大的福分。

更何况这两人看上去脾气不和却能成为挚友,他们在与人相处的方面一定有着我所不知的高着。

更重要的是…我也的确需要朋友。

玛利亚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我自己多少也做过些浅显的了解,在这等级森严的学园堡垒中,没有足够坚实的后盾依托虽不说寸步难行,处处碰壁也是肯定的,现在有送上门的好处怎么可能放过。

交友的理由太过功利,我都快没脸面对这个目的纯粹的好孩子了。

“话说回来。”威廉看了眼左腕的手表。

“四点钟快到了,你不去参加音乐的选修可以吗?”

“啊!”

玛利亚瞪大了眼睛,兔子似的跳了起来迅速收拾了两下仪表。

“抱歉,这个我不能错过。”

她双手合十地向我鞠了一躬“暂时不能陪你了,今晚课程完毕后会来找你的。”

言罢,她赶紧回了自己的座位,抱着两沓资料夹跑出去,那是乐谱吗。

“玛利亚同学很喜欢音乐吗。”

见了她这么亢奋的举动,大概是对韵律极度狂热的家伙吧,这个年代没有便利的网络,书籍、戏曲和音乐都是消遣时光的好法子,也自然孕育出不少死忠。

“只是三分钟热度罢了,或许是为了去看帅哥。”

威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说道。

“诶,这么说也……”

“妮蒂亚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最近新来的音乐教师啊,那可是个帅到爆炸的金发混蛋,俘虏了众多美少女的心,目前的身份是男性公敌。”

这种新闻我不会太关心,自然也闻所未闻,只好苦笑应之。

“但是也没办法嘛,谁叫人家脸好又才华横溢,像玛利亚那样一根筋的笨蛋很容易就会上当了。”

他蹙起了眉头,语气也不似之前一般消遣,看不出是在开玩笑。

在我面前讲话真是毫不客气呢威廉同学。

但是听得出来,他非常担心玛利亚。

第九章 晚餐

“回来了?”

天色渐晚,七点钟时太阳已落山一半,如果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

我是这么想的,一路上一边走着一边琢磨怎么应付斯托克的盘问,毕竟学院五点钟放学的钟声响彻了半个城市,没人听不到。

可我一踏进房门,首先迎接我的是早恭候在门口的艾达,她接过了我手中的提包,向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斯托克在客厅摆起了餐桌,恭候已久的架势,餐食还算丰盛,自己则坐在主人席位。

“嗯。”

沉默的话会被当成存心挑衅吧,还是不要激怒这家伙。

弓着腰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既然他不追究那我就赶快消失……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我的监护人,约好了放学立刻回家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两个小时终归是说不过去的。

“那么过来用餐吧。”

斯托克没讲别的,只是在颈上系了餐巾。

从没见他在餐前祈祷过,在这个时代也是少见的怪人。

这么一说我也的确饿了,可他如今这鸿门宴似的阵势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扶了下眼镜,挪着碎步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率先提起了餐具,我才敢摸起刀叉。

普通的牛肉炖菜和奶油南瓜浓汤,还有作为主食的粥,里面点缀着几枚干果。

为什么都是稀的……

心中这么想着但没敢说出口,还有的吃就好。

——原本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我稍微尝了一口汤。

“唔”

好咸!

差点没吐出来,考虑到对方的脸色还是硬着头皮咽下去了。

不仅是咸,还同时混杂着过量的茴香与鼠尾草的味道,甚至还有点薄荷味以及辛辣味的刺激,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五味陈杂的味觉炸弹了。

口重吗,也没听说过会有重到这种程度的吧,完全超出人类会觉得“美味”的范畴了。

鉴于饭菜一直由艾达准备,而她绝不会犯“拿错了调料”这种人类特有的错误,所以我已经大致认定了这是来自斯托克的惩罚。

“怎么了?难吃吗?”

斯托克平静地投来询问。

并不是没有生气,这桌食物就是怒火的直接体现,虽然我觉得他并不像那么幼稚的人。

“没、没有哦。”

脸色铁青地说出了违心之言

“非常的…美味。”

“是吗。”

他也端起碟子稍微尝了下——

“难吃。”

毫不犹豫地作出了评价。

“妮蒂亚会觉得美味吗?莫非味觉又出了问题?”

无表情的说着让人不爽的话。

这算什么,刻意刁难?

“艾达,把桌子上的东西撤走吧,把冰箱里的糕点拿出来。”

斯托克如是说,艾达也照办了。

“听说只要是炖菜就算初学者也不会失败,看来是谣言无疑了。”

他摇了摇头,交叠起双腿,把一块曲奇放进了嘴里。

不再说什么吗。

我偷偷盯着他超过了十秒。

嗯?

怎么回事。

莫非他真的没有生气,只是头一次下厨房而已?

“话说回来——”

斯托克口中塞得都是食物,眼睛却像两条死掉的秋刀鱼,吃相非常难看地用模糊不清的口音说道。

“你的那位朋友怎么样了,平安无事吗?”

这算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今天的确是交到朋友了,可我还根本没跟他说过,斯托克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被流氓骚扰很不妙的吧。”

“你跟踪我?!”

“怎么可能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军旅出身的绅士。”

“那你是怎么知道……”

“看你的鞋子。”一边说着,斯托克目光往下挑了挑,指的是我脚下。

“最近三天晴朗无云,可在这到处都是水泥路面的机关学院内,你鞋跟上污泥的痕迹却漫上了半指宽,你和朋友一定先去了学院东区的池塘,那边离商业街很近,只是朋友间的游玩的确是个好地方。”

的确是这样。

“随后按照一般的游览线路,你们有两条路可走,池塘—商业街—公园,或是池塘—学园东区大路—公园,可后者的道边栽种了许多丁香花,现在正值夏末,花谢时会散发出久久不散的臭味,从那里经过必定会带上些许味道,而你的身上并没有,你的那位友人一定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选择了商业街的路线吧。”

我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唇,可他说的一点没错。

“但你们三人——”

“等等,你怎么知道是三个人的?”

“被人邀请傍晚去一个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地方,如果是男性的话,即使是熟人妮蒂亚肯定也会断然拒绝,所以至少有一位女性,而另一位男性嘛,继续听我说。”

“你们三人没有想到,这边虽然避免了鼻子上的灾难,但却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危险。”

斯托克的十指交叉,放在了膝盖上。

“因为人流量更大,所以也鱼龙混杂,大概是趁着那位男性离开的间隙,你们被搭讪了吧。”

斯托克用右手比划了两下。

“那人大概这么高,5.8英尺左右。”

“身高都能猜得到吗……”

“并不是猜的。”斯托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他的第一个姿势应该是强行把胳膊搭在了你的肩上抱住,正因此腋下喷过的男士香水味道才会留在你的后脖颈侧,再结合位置高低判断得出的结果。”

“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

“虽然妮蒂亚的形象在同窗间的角度看是不太好交流的一类,但在善于调情的轻浮男看来却是资质很好却不善打扮的土妹子,是很容易得手的类型,所以我建议还是改变下形象比较好。”

莫名地被批判了穿着打扮的品味,可我又无法反驳。

“妮蒂亚一定感觉相当困扰,想要逃离的时候却被揪住了头发,以致于左边的发饰都弄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这才发现用来分开鬓角的发卡早已不翼而飞。

“后来赶来的男性友人一定相当愤怒吧,他应该身形不高,可相当有力气,把那人一拳打出了鼻血。”

“这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这个就很简单,你的背后染上了自上而下飞溅的血渍,自己看不到罢了。”

“……”

“妮蒂亚家住的近自然是不需要别人送,但你要是亲自去送那位身材娇小看上去就很容易受伤的玛利亚,她家的住址离这儿甚远,你现在可回不来,只有那位绅士去护送女士回家了,可如果那位男性只是普通的热心肠路人,你绝不会放心让玛利亚小姐和他一起回去,这也就回答了你之前’朋友为何是三人‘的问题。”

“连名字都知道了,这难道也是靠推理吗?”

“我在你入学前就对班上所有人调查过,最有可能在五天内和妮蒂亚成为朋友的,就是那位玛利亚·斯寇多夫斯卡小姐。”

调查……

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这家伙不得不佩服,却又对他这嚣张的态度无法接受。

呆呆地看了他半天,斯托克始终是木头一般的表情不说话。

算了。

拿起一块曲奇,自暴自弃地赛进了口中。

第十章 唱片

“这是什么?”

“有形的’声音‘。”

步入伊恩的书房时,我见到了这古老的机器。

漆木的长柜连接着精巧的小盒,盒上安置着铜制喇叭,每一片铜花瓣上压制出卷曲而舒缓的图样,黑胶片在纤细的唱针上转着圈,划出失真古朴的音调。

“自爱迪生卿创造了留声机以来,这是最成功的一次改进,如果说爱迪生赋予了声以形,那么柏林纳先生则赋予了形以声。”

斯托克交叠着双腿坐客厅的正中间,比起立在门前的我视线更低,却散发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也是我讨厌他的理由之一。

端正而不失拘谨地向前踏了几步,坐在了他的对面。

虽然并不想接近这家伙,可我并不讨厌音乐。

有规律可循的声音,符合脑内韵律的节奏,人就是会被这样的东西迷住。

接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的音乐。

“呼…”

在不会引起他注意的情况下舒了一口气,眯起双眼,如果只是音乐的话,我还是能好好享受清晨等待艾达做好早餐前的这段时间的。

“我还以为你会更吃惊呢。”

如果只是音乐的话……

可恶的讨厌鬼开始挑起话题了。

“为什么,更离奇的东西我都见识过了。”

“圆盘唱机和唱片在市场上销售不过一年的光景,可是不少你这个年纪的少女见了都会尖叫的新鲜玩意。”

斯托克用着质疑的语气,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不变。

我的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抱歉啦,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孩。”

老实说,连“女性”这个词用在我身上都很不正确。

“是吗,那妮蒂亚觉得自己是怎样的女孩?”

“……”

没办法回答。

既然如此——

“有形的声音吗……”我决定支开话题“这首曲子是什么?”

“浮士德交响曲,

第二章’玛格丽特‘。”

斯托克看了一眼边上徐徐转动的胶片。

我并不懂交响乐,也只能听个调子罢了,但我也听得出那是双簧管的柔美曲调,以它为主题盘旋上升着的其它乐器鸣奏着,演绎着青春、烂漫而幽静的音符。

“玛格丽特吗……”我小声嘟囔着“还以为会是更加惨烈的曲子。”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斯托克听的,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却被他敏锐地耳朵所捕捉。

不回答又会显得失礼,我也曾有过不理会他的想法,但如今过着吃白食日子的我并没有这么做的资格。

“玛格丽特小姐是受害者吧。”

我推了推因低垂着脸而下滑的眼镜。

“只是个纯真又愚蠢的姑娘,受了欺骗和戏弄,被魔鬼和渣男玩弄于掌心中的可悲受害者。”

“可她也犯下了谋害母亲和孩子的罪孽。”

“固然如此,但比起她作为加害者的懵懂无知,还是作为受害者更加纯粹。”

“那么因无知所犯的错,妮蒂亚认为可以原谅吗,即便是错杀生母这般的大罪。”

“……”我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

“既然你无法说明,那么玛格丽特与浮士德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最终却都获得了救赎,这对妮蒂亚来说也是难以理解的吧。”

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仔细考量过这一点。

堕落地狱与获得救赎,这二者间的界限在什么地方?

我不懂,我确实不懂,所以无奈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考虑这个对眼下我的处境并无现实意义,只是让我更添了一份对斯托克高高在上态度的不满罢了。

“真是遗憾呐。”他摇了摇头。

“我还一直自认为是浮士德式的人物呢,原来在妮蒂亚的眼中是个不堪的家伙吗?”

无论你自诩何人,不堪倒是不至于,但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家伙确是肯定的,虽然我知道斯托克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而对他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

“爱情是极度的感性与欲求结合的产物,而渴望生命极致意义的浮士德又不得不因为这极度理性与精神层面的理由而放弃爱情,他始终活在取舍之间的痛苦里,这对他来说也当属极刑。”

“这就是他放弃爱人的理由吗?”

斯托克盯着我的眼睛,不作言语。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不理智呢,妮蒂亚。”

“哦——”

我故意慵懒地拉长了声音“是这样吗——”

“我才不想把理智作为行动的准则,我只想自由自在地活下去罢了。”

没错,这是我这两个月来得出的结论。

本该去死的我莫名地获得了健康的身体和新生,我决定不再过着畏首畏尾的谨慎日子,已经没有让我担心的人在,也没有什么能束缚我的脚步,如今的我像是初获自由的笼中鸟,率性而为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自由过头的鸟儿会撞上猎人的网。”

“那你会救我?”

“会。”

唔——

本来只是顺着情势随口问出的一句话,斯托克却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怎么——

莫名地,有些难为情。

这家伙就只在说些让人难堪的话上有着惊人的天分。

“这就是自诩理智的家伙说出的话吗,无论怎样的危险,你都会救我吗?”

打算无情地反驳一波。

“嗯。”

“即便与你那英雄般的理想冲突?”

“没错。”

“唔……”咬着手指垂下了头,这家伙的态度太过诚恳,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嘴好了。

“因为妮蒂亚,即是我理想的一部分。”

又开始讲难以理解的蠢话。

该死,这气氛是怎么回事,空气仿佛不再流动,把我凝固在原地似的。

“用餐时间到了,少爷,大小姐。”

不知何时到达门口的艾达打破了尴尬。

第十一章 血月

学园中心的钟楼缓缓敲了十八下。

“锵—”

“锵—”

“锵—”

余音不绝,盘旋在浸透金红的天空。

不知何时,金属撞击的厚重声响戛然而止。

和玛利亚同行的路上,我遇见了怪物。

空气凝滞,半空的血月映着惨淡的红晕,银白的雾气弥漫在空无一人的街市。

路灯如舞台的幕布一排接着一排暗下。

学生呢?商贩呢?挽着手并肩行走的情侣呢?

刹那间,被银白的雾气笼罩,透出些许视野的时候,便都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眼前的怪异。

“吱——”

“嘎——”

十二英尺高的巨人,稍微动一动他的身躯,便传出了陈旧门闩一般的刺耳动静。

极度瘦削,竹竿似的下肢撑起与双腿比起显得过短的躯干,肘关节延伸到了腰部,手指的指尖则差点碰到了地面。

肌肤的质感像人的皮肤蒙上了一层纱布,白而粗糙,散着柔和的光晕。

面貌……我看不清。

并不是视力上的意义,而是那不断变换扭曲着的五官,仿佛无时无刻不变化出喜怒哀乐,又时而刻板着脸像商场中的人体模特似的。

它的身躯遮住了一半的月亮,背后投来的光将它的轮廓勾勒出,映入我的眼帘。

“嘶——”

傍晚冰冷的空气猛吸进肺里,双腿不由自主地发抖,可出于男性的潜意识还是将玛利亚挡在了身后。

“这是…’理‘?!”

玛利亚瞪大了双眼,往后退了一步。

我侧过脑袋,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玛利亚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眉宇间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什么是理?”

“现在没工夫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

未等她话说完,那怪物几乎在一瞬间举起了那五指如同匕首的右手,向着我的右肩刺了过来。

瞬间?

这样形容是否有失准确呢,可在我看来以瞬间二字还不足以描绘那可怕的速度。

但真正让我吃惊的则是我自己都不知如何做出的举动。

比“瞬间”更快的,即是“刹那”。

刹那间,我侧身避开了凶恶的一击,甚至双手钳住了那怪物的前臂。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我怎么做到的?

足底传来了厚重的压迫感,我被这一击推后了四五步,可还是及时站稳了脚跟。

我应该没有这样的反应神经和力气才对。

完全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它干脆用左手切断了右臂,随即立刻从断臂处生出了一条全新的胳膊来,双手再次以突击的姿态向着我的方向冲刺。

我的方向?

如果刚刚想要我的命,该朝着我的心脏刺去,想要活捉我的话,也该以双腿为优先目标,可它上次和这一次的攻击都冲着我右侧的身后,说是失手也太巧合了。

它的目标是玛利亚,我只不过是隔在目标中间的障碍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危险!”

庞大的身影袭来,玛利亚抱着我的腰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避开了锋芒,可胸口的扣子被拽掉了一颗,衣料也经不住这样暴力的拉扯,稍微划破了皮肤。

猩红的血珠从伤口渗了出来。

痛……

“快跑,往这边!”

玛利亚拽着我的胳膊,往那分明刚刚走过,此刻却陌生的诡异的巷子里狂奔,与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出了这条小道就是商业街,车水马龙的街市无疑是安全的。

没了命地跑着,呼出的热气在镜片上结成水珠,不堪重负的心脏像过热的发动机发出隆隆的轰鸣。

远处响起琴音。

是头晕目眩的幻觉吗?

缥缈而沉闷、虚幻而真实的弦乐。

那是小提琴的华丽音色,可鸣奏出的却是首奇怪的曲子,快速地变换,诡异地滑音,几乎不成曲调,可那极尽变化、古怪而激烈地超快速运弓却让人无法怀疑这声音是出自名家之手。

身后的巨人仿佛响应着那位琴手,随着每一处和弦,每一次落弓而加速着攻击的方式和节奏,像幕后的人偶师般操控着凶残的兵器,如果能静下心来在厅堂之内观赏,这必定是能让人目眩神迷的演奏,可那精湛的技巧此刻俨然成了夺命的利器。

还有三个路口。

我在心中数着跑过的距离,作为制服一部分的圆头皮鞋并不适合奔跑,硬质的鞋底会让脚掌发痛。

突然那琴声被放大了数倍,喇叭似的轰击着耳膜,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骤然变为四道。

我和玛利亚双手捂住了耳朵,她只顾往前跑,我则回头确认了一下——不见了?

我停下了脚步。

什么时候消失的,藏到哪里去了?

莫名从视野中消去了痕迹,可那绵延不断的琴声却说明它根本没有跑远。

“妮、妮蒂亚…”

玛利亚喘着粗气,从颤抖的嗓子里唤出我的名字。

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

扭过头去,怪异的巨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分别堵住了这条巷子前方的两个出口,再回过头的时候又多出了一头,拦住了返回的去路。

琴声越来越急促。

怪物们踏着整齐一致的步子,沉重的质量压得大地轰隆作响,那苍白的身躯仍散射着血月的微芒。

“为什么我们会被攻击…”

玛利亚和我背靠着背,我能感觉到她那幼小肩膀的抽动。

一定怕的不得了吧。

我这么想着,虽然自己也腿软的快站不起来了。

在我这两个月所见的怪事中,今天这宗算是怪事中的怪事了。

“玛利亚不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

她不清楚我们被盯上的理由,我自己更是谁都没有得罪过,为什么会惹上这无妄之灾。

三头巨人靠的越来越近,它们肌肤上的纹理已经能看的清楚,其中一个已张开指爪。

躲不掉了。

我闭起了双眼。

“咔嚓”

与预料中完全不同的声音响起,清脆而利落。

“砰”

某种厚重的东西坠落地面。

壮起胆子,眯着眼睛瞧了一眼。

“艾达?”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与我平日所见的不同,她的动作完全没了作为侍者的端庄与优雅,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双手化作利刃,如蜻蜓般自如灵动地跳跃在半空,须臾间便斩下了怪物的头颅。

毫不留情,毫不犹豫,仿佛斩断的只是一摊死物。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她那冷血的样子稍微吓到了我,但艾达绝对是在我这边的。

如蒙大赦似的长舒了口气,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这可不行呀大小姐,身为上流的淑女,怎能露出如此不雅的姿态呢。”

第十二章 理

“这样把乳′沟露出来,是想要诱惑我吗?”

被艾达带回了家,斯托克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

我心有余悸地坐在椅子上发着抖,那家伙却毫不在乎地出言不逊。

这是性骚扰吧,波澜不惊的脸,平淡如水的语气,说着气死人的话,我已经快要习惯了。

虽然还没有发展出女性一般的矜持,但基本的羞耻心我还是有的,用手肘遮住了胸口破掉的部分。

“自恋实际上是严重的心理缺陷,建议你尽快治疗比较好。”

刚刚命悬一线的我现在心惊胆战的余韵未褪,实在是生不起气,但口头上的一口气还是要争的,腮帮子不自觉地鼓起来。

斯托克没给出任何反应。

两人就这样坐着,他在等我开口。

从之前的经历中我已经得到了教训,和他争执我得不到任何好处,既然如此——“艾达出现的太巧了,是你派去的吧。”

“嗯。”

他点了点头,啜饮了一口手中的红茶。

“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

“你知道的,我有监视妮蒂亚生命指标的仪器,血压、呼吸节奏和激素水平陡然升高,持续不落,很不正常,我就让艾达去看看是否出了什么事。”

虽然我很反感被监视,可这一次毕竟是自己被救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说出那句话,这家伙却像完全没有羞耻心似的丝毫不回避,淡然自若地品着茶。

最终还是我先不好意思地撇开了目光。

“你不问问吗…”

“问什么?”

“当然是我为什么会搞成这副惨状啊。”

“妮蒂亚要是觉得危险到不得不说的情况的话,我不必问你也会说,如果妮蒂亚不想说,我刻意询问也没有用。”

这么说也没错,因为我确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但他这自大的态度让我莫名火大。

“还是说,妮蒂亚希望从我这儿获得关心呢?”

“别自作多情了!”

反应过度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跺了一下脚。

“嗯…是这样吗。”

无情到让人无话可说。

又在说让人难堪的话了,他难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住嘴吗。

默默地坐下,过了片刻,我先开口“我和玛利亚在路上被袭击了。”

本想说被人袭击,可那几个难以形容的怪物我不知道是否能够称之为人。

“被三个巨人似的怪物,一路被追赶,受了伤,还差点丧命。”

怪物。

两个字出现的时候,斯托克放下茶盏的动作稍微停顿。

转瞬即逝、难以察觉的一下,可我不会看错,他不为所动,但肯定吃了一惊。

“可是被攻击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拦下了其中一个怪物快到眼睛几乎无法捕捉的动作,虽然那份力气无法测量,但也绝对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稍微垂下了头,偷偷观察着斯托克的神情。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左手的食指扣了两下膝盖。

因焦虑而犹豫不决的时候,人会迫于压力做出一些不起眼的小动作,就算是斯托克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家伙也无法避免。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的指头停下了。

“是我在你身上放置的一些程式,只会在万分危急的时候启动,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指责他不负责任的胡乱做手脚吗,可要不是这样今天我非要被戳个窟窿不可,要就此作罢我又觉得不服气。

或许并不是不服气,只是对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无法接受。

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我心里清楚,自己始终有着被人重视和爱护的愿望,即使对象是斯托克这样的怪人。

我不想再问下去了,再问也只会问出我根本不想知道或听不懂的话来,还不如了解些迫在眉睫的,比如——“什么是’理‘?”

“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个词。”

“被追赶的时候玛利亚无意间说出的。”

“那么,你认为自己是被’理‘所攻击了,对吗?”

“我相信玛利亚,既然她这么说,那就应该是如此。”

“嗯…”

斯托克把茶盏放到了桌上。

“既然如此,你也是时候该了解一下了。”

他的语速稍微放慢了些。

“既然你已相信了’理‘的存在,那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你与它更进一步。”

“听好了,妮蒂亚”

斯托克说到。

“你知道,在这世间,知识即是力量,知识即是财富,知识即是构成一切的基石。”

这样的说法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在这里从书籍到闲谈,从课堂到闹市,无不反复强调着这个概念。

我点了点头。

“但你可知,所谓的’力量‘并非是抽象的概念。”

斯托克说到。

“’理‘是事物间的联系与因果,世上的一切都与’理‘有关,而’理‘则可以用知识来解释,所有的现象,所有的物质都有’理‘包含其中,如果一个人对某样事物的知识和理解积累到了可以参透其本质的程度,就可以从其对应的’理‘中获得力量。”

“具体来说,是怎样的力量?”

“根据’理‘的不同,力量的种类、作用、表现形式也都完全不同,不能一言以蔽之,但可以确定的是,能使用’理‘的人,必定都是在某个领域登峰造极的逸才。”

我所见到的不合理已经太多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天方夜谭的故事?在这里都有可能成真。

所以我并没有怀疑斯托克的话。

他并不像在骗我,他也没有理由骗我。

好吧,努力接受这个现实,这个世界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怪事。

“那么…斯托克能够使用理吗?”

“谁知道呢。”

被这么糊弄过去了,他并不想说。

“既然是造诣高深的学者,为什么会盯上一个普通的学生?”

“我不知道。”

这家伙只有这一点可取了,不清楚的时候完全不会稍加掩饰,也不会不负责任地胡乱猜测。

斯托克也不清楚吗……

话说回来,他也不该知道的,这事本来就与他无关,攻击的目标也不是我,我只是偶然被卷入了一场谋杀。

只不过差点被害的对象现在已经成了我的朋友,这可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只是’一个‘吗?”

他注意到了我话中的措辞。

“哎,是这样的,我认为那些怪物攻击的目标应该只有玛利亚。”

“既然如此,我会帮你留意一下。”

没等我求他做这件事,斯托克就主动开了口。

也好,免去了我厚着脸皮恳求的尴尬。

“已经八点钟了。”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艾达,带妮蒂亚去睡觉。”

把我说的像七八岁小孩子,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

“是。”

候在门口的女仆应了一声。

第十三章 流浪犬

“不记得了?”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啊妮蒂亚,我怎么会被能使用理的家伙盯上啊。”

玛利亚认为我在开玩笑,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也不觉得这家伙会成为谁的暗杀目标,更何况出动了那样的厉害角色来谋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完全是大材小用吧。”

“那么你想体验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拳头吗!”

威廉与玛利亚又开始嬉闹了,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停停停,快住手,脖子要断了!”

威廉拦住了对方的一记手刀,避开玛利亚小腿的侧踢时跳到了我的面前。

“虽然知道了理这样危险的词汇,但编故事的水平稍微有些差啊妮蒂亚同学。”

心乱如麻。

昨晚我被带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其实昨天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明天再见~”

到了分岔的路口,他们两人同路,余下的这段归途只剩我一人。

夏末傍晚的空气还是有些冷,厚实的制服外套也挡不住冰凉的微风,稍微打了个哆嗦。

我抱着胳膊,向手心呼着热气,指尖略微发红。

学园外围有条人工河,是为了调节水位与改善环境而开掘的,黄昏时分半个夕阳架在水面上。

倒影被碾碎了,粼粼波光扭曲着城市的远景。

暗淡的灰雾遮蔽了大半的天空,钢筋骨架构筑的聚居区中烟囱林立,直插云霄,无数的机关与工厂消耗着能源与人力,排出过滤后的浊物。

伟大的时代、创造的时代、知识的时代。

人们这样形容着如今的世界,像偏执的赌徒,肆意消耗着未来,欠下巨额的债务,只为眼下的狂欢。

巨人呼吸着、进食着、不休不眠地劳作着,同时也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而他倒下的时候,皮肤溃烂,肌肉腐坏,留下的必然是漫山遍野的蝇蛆。

总有一天,人们会后悔吧。

会是这样吗?

我不负责任地做出了预测,可这个世界的法则与我从前所知道的大相径庭。

即使是渺小的个人也能拥有改写规则的力量。

我不知道。

但至少谁都不愿意生活在灰色的穹庐之下。

风吹乱了前发。

右侧的夕阳直视过去仍很刺眼,我往左侧偏过了身子,手指梳理了一下缠绕的刘海。

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子。

独自一人立在倾斜的河岸上,昂起头颅与我望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只是这样的话不足为奇,可她……

似乎是我看错了吧。

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眶,戴上再仔细瞧瞧。

那个女孩子的确是全I裸的。

一丝I不挂地站在那里。

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见识过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所以眼下她的模样也没有吓到我。

难不成是有特殊的癖好吗。

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更有可能的则是遭到了暴力的对待或是遇到危险的不得已而为之。

我要去看看,不能把这样的女性置之不理。

走下横亘在于河面的桥,拐下小路,到了距她三十英尺左右的位置。

只是从背后看,她的身材苗条、纤细而匀称,金色的及肩的短发乱蓬蓬地披在头上,而本人却似乎毫不在意。

“请问——”

我话没说完,她突然转身。

准确的说,是扭过了上半身,头颅偏过三十度,鬓发遮住了一半的脸颊。

极度纤长的睫毛,棕色的、明亮圆滚滚的眼睛,小巧饱满的嘴唇。

“呐,戴着眼镜的姐姐……”

她指了指我的身侧。

“那里面的东西,能给我吃吗?”

那里?

先不管那个奇怪的称呼和与常人完全相悖的自来熟态度,我低头看了看她指的方向,我的挎包里确实有些能吃的东西。

是甜食,艾达奉命塞给我的巧克力棒,高热量的甜食会带来幸福感所以我就默许了。

她怎么知道的?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虽然是个奇怪的孩子,但既然开了口……“来这边。”我半蹲下拍了拍旁边一处可以坐下的水泥板“给你也可以。”

她很听话的过来了,几乎不用我多说,径直坐到了我的旁边。

还以为和这样的怪人沟通要费一番口舌呢。

既然答应了人家,我就递给了她一块,余下的我打算作为对话时的奖励来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帮我打开。”

她没伸手去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零食说道。

是不会吗?

不,看她的模样大概有十二三岁了,肢体健全,也不像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为了获得信任,我剥开了巧克力棒的锡纸包装,那孩子马上一口咬了下去,就那样直接吃着我手中的食物。

仔细一看,她的身上到处都是剐蹭出的灰道子,头发里还夹着几条小灌木的枝条。身体上娇嫩的部位没有什么损伤,所以应该她这反常的状态应该是偶尔为之。

像什么犬科动物似的。

这是我心头闪过的第一句话。

这样想人家也太失礼了,还是赶紧办正事…

“小妹妹”

“赫蒂。”

“什么?”

“我的名字叫赫蒂。”

“那么,赫蒂,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自己来的。”

“你的意思是…并没有受到胁迫吗?”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的衣服呢?”

“不需要那种东西。”

“一般来说是需要的吧。”

“不需要那种东西。”

一字未变地重复了一次,看来是不打算给我更方便接受的理由了。

“你的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吗?”

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口中咀嚼着,偶尔会露出闪亮的犬齿。

看来答案是“否”。

那么要把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吗?

我盯着她吃东西的模样。

一侧的腮鼓动,眉宇间浮现出幸福的神色,全神贯注地品味,仿佛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这样简简单单就能获得幸福,我也不得不羡慕她。

楚楚可怜的少女让人无法拒绝,第二根也很快在她渴望的目光下上缴了。

机关学园的钟声再度响起。

沉重而铿锵的声响,勾起了我昨日不好的回忆。

“你是好人呢,巨I乳的眼镜姐姐。”

暗淡的金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

“但不详之刻已至,不想遇到危险的话,还是赶快回去吧。”

第十四章 礼物

“咕咕咕”

我在二楼的阳台喂鸽子。

饲养的方式基本是放养,大型的鸽笼从不锁门,所有的鸟儿来去自由,我只负责每天撒上杂谷和清扫的工作而已。

明明不是我要养的……

系着围裙和口罩,用扫帚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排泄物。尽管是只吃谷物的禽类,味道还是有些大。

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娇贵的千金小姐,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何况鸽子实际上也是非常可爱的生物。

羽毛柔顺,翎羽在阳光下折射着炫丽的光,走路的姿态昂首挺胸,精神十足,非常健康。

是在我的照顾下变成这样的,尽管在饲育宠物上是个门外汉,但还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成就感。

“停下吧,妮蒂亚。”

“唔—”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我吓了一跳,猛地扭过头,这家伙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慢慢往后走两步,到我这边来。”

斯托克如是说。

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我还是照做了。

“你看,那只雄性有点奇怪吧。”

顺着他指的方向瞧了去,的确有只个头很大的家伙不停在原地耀武扬威地绕着圈子,叫声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更有节奏,音调起伏的顺序也有些不同。

“我养的鸽子里有这么大的家伙吗……”

这一只有些壮硕过头了,尤其是颈部和胸部的周围。

“那不是大,而是刻意乍起了毛。”

“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该是为了交配吧。”

“……”

我才不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换个更委婉的说法吗。

“你看”斯托克说到“它在绕着那只雌性转圈,雌性也在不停点头,这就是鸽子的求爱仪式。”

的确如他所说,不久之后,那两只鸟儿还更进一步地开始亲吻。

不知道那样的动作是否能算的上亲吻,一只将喙探入另一只的口中,反复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这样交换口液是求爱成功的表现,它们与人类意外地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呢。”

伊恩·斯托克……

怪不得年纪不小却还是单身,一般来说会有对少女说这种话的男人吗?

当然我算不得什么少女,也不会因为这种奇怪的话而害羞,闭起一只眼偷偷瞄着他的脸。

这家伙是故意这么说想让我不好意思的吧,真是抱歉,作战失败了。

试图从扑克脸上寻到一丝失落的神情,但盯着瞧了半天还是无果。

“当然,相异之处更多,与经常出轨的人类不同,鸽子的夫妇确认了伴侣关系后,除非一方死亡,它们会永远忠于爱情,这近乎出于本能的忠诚是许多痴情的男女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斯托克瞧了我一眼,我赶紧移开了视线。

“妮蒂亚有喜欢的人吗?”

???

干嘛,突然问这种东西是要干嘛?

我被他这没来由的一句问的有些心慌,失了方寸,话都说不利索了。

“当、当然没有。”

“嗯……”

他托着下巴打量着我。

“我认为年轻人应该试着去谈几场恋爱的,毕竟是成长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他将目光重新移回了鸽子,那两只已经开始将刚刚确立的关系付诸行动了,雌性眯着眼睛趴在地上,而雄性则在上方不安分地拍打着翅膀。

虽然只是鸽子,但直视着还是有些尴尬。

“如果没有经历过的话,会像玻璃制品一样,晶莹剔透,但很容易受伤。”

你这家伙当着交配中的动物说什么呢。

“如果有心仪的对象就出手吧,我会作为家长替你把关的。”

家长、什么家长?

“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我在门口等你。”

他说完这话,关上了阳台的大门扬长而去,泰然自若的态度让我火大。

又跑过来说莫名其妙的话了,而且还擅自抬高了自己的身份,让我难堪就这么有趣吗。

“啪”的一下把扫帚摔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刚刚得手的雄鸽子被吓得一伸脖子,“咕咕咕”地盯着这边,似乎把我当做了威胁。

……

洗发水、沐浴露、润唇膏。

梳子、刮毛刀、折叠镜。

我跟在斯托克的身后,手上的提包里装着这些刚刚买到的新品。

这里是中央公园前的商贩小路,店铺林立,但没有像机关学园的商业街那般的奢华门面,都是些装潢简单但小巧雅致的小店,卖的也大多是纪念品、礼品和日用品,比起那边大多是贵妇和大小姐的顾客,这边更受经济条件有限的少女的喜爱。

尽管青春的气息浓厚,但路上仍见得不少暴露在外的钢铁管道与冒着蒸汽的步行机关。

咔嗒、一条靠精密繁复的齿轮和杠杆驱动的腿落地,外部的零件无不跟着舞动起来,规则一致的运动,分毫不差的整齐机械感让人心情舒畅。

目不暇接地瞧着新奇物件,现在也终于到了好奇心差不多平息的时刻——“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

“给你用的。”

“诶?”

“我和女性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她给我列出的年轻女孩会用到的东西的清单。”

斯托克这家伙…竟然还有女性的朋友啊。

比起突发奇想地给我买东西,还是这一点更让我惊奇。

这个世界的轻工业比我想象的更发达,不仅洗漱的用品分为男用和女用的,而且品牌众多种类繁浩,丝毫不比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差,看来这里的人们对生活的品质也有着一定程度的追求。

我不认识路,只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商品街的范围。

路面变得坎坷,一看就是多年无人修缮过的老路,两侧的建筑也由两三层的店铺变为了陈旧的住宅区,墙皮脱落,石壁生着青苔,不见光处甚至能见到潮湿的水雾,阵阵腐败的味道传入鼻腔,虽然没到不能接受的地步,但怎么看都不像再有店铺的样子。

“我们要去哪儿?”

我对这个男人生出一丝警觉。

该不会是把我养的白白胖胖,到了可以出售的时候了吧。

“还有一样东西,只有在这儿才能弄得到。”

斯托克扭过头,望着左侧延伸出的一条小巷。

第十五章 剑

深巷之中,隐藏着家鲜有人知的小店。

古朴简单的店面,木制的门槛中间凹了下去,不知被多少人踏过,并没挂着招牌,看得出是家店完全是因为大门两侧的橱窗。

玻璃有不少污点顽固地泞在上面,并不整洁,橱柜上摆着的商品大多是我不清楚来用途的小玩意,精细、巧妙的机械结构,有些杠杆和活塞以圆滑的轨迹运动着,看不出动力的源头在哪儿。

“进去吧。”

斯托克这么说,也不敲门,推开门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我跟在他的身后。

屋子里很昏暗,习惯了室外阳光的我刚进去几乎瞧不见什么,缓和了片刻才勉强看得清。

一尊桐油漆着的柜台,两把椅子,应该是给客人坐着之用,木头的纹理中渗入了黑色的污渍,已经擦不干净了,有的柜子甚至积着一层薄薄的灰。

店主不是什么爱干净的人呢……这样疏于打理,是因为快要经营不下去了吗。

矮个儿、干瘦的老人,坐在柜台后,皱纹层生,蓄着重须,目光锐利,表情刻板。

是个让人亲近不起来的家伙,本来就不太善于与人交流的我稍微有点害怕,往斯托克身后躲了躲,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

“我来取之前订做的东西。”

老人瞧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起身,打开身后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大概是仓库,里面灯无一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清的。

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块麻布包裹着的物件,递到了斯托克的手中,这家伙仍是一言不发,留下一袋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呼……”

关了身后的门,我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身处两根不说话的木头中间,还有一个是眼神凶恶的老头,气氛太过压抑,呼吸都觉得憋闷。

“几天之前就预定了吗,你到底买了什么东西?”

……

“剑……”

在斯托克大宅院内的草坪上,我拿出了他交给我的礼物。

“嗯。”

他点了点头。

“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我觉得注重一下妮蒂亚的安全很有必要。”

我打量着右手中紧握着的武器。

是一把刺剑,剑身纤长,两侧开刃,剑镡的形状华丽繁复,但更强调着机械感。

具体来说,就是舍弃了复古感,使用了许多具有工业时代象征的装饰物,在护手缠绕着的铁丝间暗藏着一枚按钮。

轻的难以置信,按理说虽然是刺剑,这么沉重的一块铁也不是未经训练的我能自如挥动的,可它在我的手中很有平衡感,简直就像木剑一般。

“这是空心的武器。”

斯托克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疑惑。

“为了让臂力较弱的女性也能自如使用,使用了渗入红玉粉末的空心钢铁锻造,但强度不会比实心的剑差,那边的按钮你按一下试试。”

像他说的那么做了,剑身瞬间像弹簧刀似的一节节收回到了四英寸长的护手之中,“这是为了能随身携带而进行的设计,机关学园内不允许持枪,为了妮蒂亚的安全而做成了足够收纳进包里的大小。”

不得不说,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用很来形容似乎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亢奋,体内的男性灵魂正因冷兵器而兴奋的颤抖。

男人对这种看上去很帅的东西无法拒绝,它们有股难以言喻的魅力……可眼下还有更加现实的问题。

“很感谢你的礼物,但我并不懂用剑的方法…”

“所以我才把你叫到这里来。”

“……”

“今后,我有闲暇的时间就会教你使用刺剑的技术,就从今天开始吧。”

斯托克转身,从地上捡起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木棒。

“做好准备了吗。”

“没有。”

“真的遇到了危险,敌人是不会给你时间准备的。”

“但斯托克不是敌人吧。”

他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

“首先,从防守的方法开始。”

他单手举起了棒子,突然冲了过来往我的头上劈了过去。

“喂喂、突然之间干嘛啊——”

我来不及反应,习惯性地用手中的东西去挡,钢铁的剑当然拦住了木头。

虽然斯托克也没认真的用力就是了。

“这是一处错误。”

他往后退了两步。

“妮蒂亚的反应神经很好,但自卫的方式错了。”

斯托克指着我手中的剑。

“虽然是特别定制的武器,但也算不得削铁如泥的名剑,刺剑本身就较为纤细,如果对方手持重武器,你却用剑身前端格挡,剑会断掉。”

他站在那里摆出架势,做了个示范。

“正确的方法是用剑身根部与护手拨开对方的武器同时近身刺击,不要正面交锋,能靠拨开就不要硬挡,妮蒂亚身为女性,力量是劣势,那么就不要倚靠力量,而是更加灵巧地取胜。”

“当然,也有另一只手持匕首格挡的做法,但初学者单手武器用起来就疲于应付,所以暂时还涉及不到这方面。”

“斯托克是剑术的名家吗?”

我问了这么一句。

这家伙讲的头头是道的,虽然我无法判断是否正确,但从他那得意的态度来看,他对自己的手段非常自信。

“至少这个国家里鲜有我的敌手。”

“骗人的吧~”

“没错,是骗人的。”

这样嚣张又坦率的承认了,反倒让我怀疑他说的是真话。

“唔……”

“接下来进攻试试。”

斯托克说到。

虽然这么讲了,可我现在手中拿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利器,万一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我对斯托克谈不上喜欢,但也没讨厌到想他受伤的地步。

“换成木棒怎么样…就是你刚才用的那个。”

“没关系,妮蒂亚伤不到我。”

这样说就太自大了。

既然你态度如此,我就来挫挫你的锐气如何。

扶了一下镜框,举起手中的剑。

“双腿弯曲,重心放低,将剑平举过头是持剑进攻的基本架势。”

现在还想教育我,已经太晚了~

用自认为最快的速度右脚蹬地踏出一步,右手持剑刺出,向着他的左肩,赤手空拳的你要怎么避开。

然而下一刻我就后悔起了自己的不自量力。

显然我忘记了体格和经验的差距,还没等我刺出,他就已经根据我的动作判断出了我攻击的位置而往右避开,冲出一半的我又来不及改变动作,再加上他没良心地在我肩膀推了一把——“啪”

我面朝下地摔倒在了草坪上,手里的武器飞出去了,两脚因为惯性而向后方拐弯,摔倒的姿势像只蝎子。

虽然不痛,但真的很丢人。

“疼不疼?”

他走了过来,弯下腰对我伸出了手,在我看来无异于幸灾乐祸。

费力地抬起头,鼻子和脸一同红了起来。

第十六章 意外

今天在机关学园内,走到该去上课的楼下时被浇了一盆水。

造成的结果就是我正浑身湿淋淋地坐在教室里。

今日天气偏热,就没穿制服的外套,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尴尬的状态。薄薄的衬衫贴在身上,透出了肌肤的颜色,同时透出来的还有更羞于见人的东西。

从教室门口磨磨蹭蹭地挪到了自己的位置,原本被归属于不起眼阴暗角色的我突然成了班级里大家视线的焦点,虽然没有堂而皇之盯着瞧的,但那无数暗中汇集到身上的视线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好多人在盯着我……

轻度的社交恐惧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不仅是眼下窘态的缘故,更因为我无法适应被许多人关注的状态,几乎把头埋进了桌子里,抱着胳膊尽量遮蔽着太过饱满而根本遮不住的春光。

因为有着男性的灵魂,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十几岁的家伙们的行为,但此刻体会更深的则是作为女性的难堪。

目光竟然也能成为如此锐利的武器。

忽然肩上多了份重量,温暖的触感覆盖了背部,有人给我披上了件外套。

“先借给你。”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班长俯下身子,在我耳边小声地这么说着,随后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标准的优等生,方方正正的脸和高大的身材,认真而体贴的个性。

真是太帅了,班长大人。

我望着他的背影这么想到,虽然没有过什么交集,但能成为领导者的家伙果然和普通人不同。

我抓着衣服往上提了提,这件比我的身材大出三个等级的外套成了阻断一切视线的堡垒。

听到了一些不满的唏嘘…

算了,别放在心上。

从挎包里掏出了手帕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和眼镜,因为冷水的缘故打了个喷嚏,长的过分的刘海黏在了额头和侧脸上,很不舒服。

无心听台上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讲什么,我趴在了桌子上,视线往熟悉的两个方向瞄了过去——今天没来,玛利亚、威廉。

也就是说,我要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无缘无故地被泼了冷水,是无心之失吗?

但我抬头望去的时候,那个女生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露出了得逞似的笑。

很显然,我是被欺负了。

可我似乎没有得罪过谁,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针对也太奇怪了。

不…我真的谁都没得罪过吗?

既然是一群容易冲动的青少年集体生活的地方,就算是无意插手有时也会卷入一些奇怪的冲突。

要说让谁出过丑的话,我想起了两天前的一件事。

机关学园内的活动繁多,即使是新生有时也不得不涉及一些根本不关心的事件,譬如学生会的选举。

今年的新生中,有位名门之后的贵公子,据说用钱打点了上下关系,新生中共计十位的候选人都拿到了他的钞票,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即使投给了支持的人到时候也会自动退出,所以投票时大家要么投了他的票,要么干脆弃权。而因为晚到了两周,完全不知情的我则胡乱把票投给了一个叫做卡洛琳的女孩。

造成的结果就是,原本应该从十人里选出三名候选人,但实际上只有一人当选的选举,变成了那位少爷和以一票出线的卡洛琳小姐共同成为了候选人。

在现场唱票的会场,全校的学生共同注视下宣读了结果,作为候选者本应该准备稿子以备接下来三选一的争夺战,但可怜的卡洛琳小姐似乎并没有做任何准备,在上万人的注视下支支吾吾地出了丑,最后悲惨地落选了。

要说为什么没做准备,大概是因为她是为了拿钱才参加的选举,本身只是个不良学生,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获得一票吧……这件事成了大家议论的热点,而作为受害者的卡洛琳据说事后暴跳如雷。

如果一定要说我得罪过谁,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了。

惨了。

我的心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想要平平凡凡过日子的我怎么会惹上这种人,不禁为自己的随意而懊悔起来,到时当时能多考虑一下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希望只是一盆水就能熄灭她的怒气就好,我没出息地这么想着,要是还在生气说不定接下来还会有其它的报复行为。

这么想着,下课的铃声响起。

算了,还是先去一下厕所……

推开桌子,走在宽阔的长廊大道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理所当然的,我重重摔了个跟头,眼镜飞了出去。

视野内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这具身体有一对高度近视的眼睛呢,我像婴儿似的四肢着地摸索着,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姿态一定相当滑稽。

宽阔的大路并无障碍,刚刚是被人刻意绊倒,这我还看得出来。

报复果然还没有停止,不想个办法不行,再这么下去我就别想过上舒心的日子了。

瞎子一般在地上摸了半天,终于碰到了眼镜似的物品,戴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视线只及膝盖,向上望去,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橙色长发盘在脑后的丸子头少女,化了淡妆,衬衫的衣袖挽到手肘,外套系在腰间,裙子不可思议地短。

只看脸蛋的话算是美少女的范畴,但她那眉头紧皱的凶恶眼神却想让我敬而远之,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角色,明明是学生却散发着随时会咬人的恶犬似的气息。

“妮蒂亚同学,我正在找你呢。”

环顾一圈才发现,路人似乎怕引火烧身不知何时全部逃走了,只剩下我和她们而已。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十七章 报复

很不妙。

当前我所处的这种状态,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被包围”了。

这边是废弃的女厕,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充斥着不大的空间,那三人在角落里把我圈在了中间。

这副架势,大概是打算使用暴力……

虽然带了斯托克交给我的剑,但我把它放在了包里,更何况就算带在了身上我也没胆量对一般人使用。

换句话说,我要靠脑子解决目前的窘境。

实际上就是靠说服,但我根本不懂要怎样应付这种不良少女,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脑袋里满满都是如何逃跑的事情。

“妮蒂亚同学,你知道我是谁吗?”

丸子头的少女开了口,刻意抬高的语首强调与着重压低声音的句尾,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卡、卡卡卡、”

不好,一紧张就开始咬舌头了,赶紧整理了一下呼吸的节奏。

“您大概是卡洛琳吧……”

“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找你为了什么吧。”

腿有点软,心跳的节奏骤然升高。

默默点了点头。

“为了查到是哪个家伙投的那一票,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呢。”她微微弯下腰,视线降到与我平齐的程度,撇着眉毛“妮蒂亚同学,你是故意找我的茬吗?”

“不……”

“所有人都知道选举的事是怎么回事,难道就你一个人这么不懂事吗?”

“那是…那是因为我来晚了两周,还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微不可查的嘟囔。

这些家伙可比黄昏时分的怪物可怕得多,至少面对怪物的时候逃跑就好,但眼下显然她们不打算允许我逃掉。

当然,也有我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女孩的因素在内,导致我紧张到说不出话。

那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才不想管你有什么原因,你让卡洛琳出了丑,这件事别想能轻易糊弄过去。”

跟班其一开了口,而且这家伙已经开始捏起手腕了。

“抱歉!”

我马上欠身道歉。

“非常抱歉,是我的错,我不该不懂规矩胡乱投票的,给您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请您原谅!”

见势不妙就立刻认怂。

这可不是什么丢脸的行为,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暂且退步。

“呃…”

卡洛琳似乎也没预料到我会这么快就放弃了抵抗,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嗯嗯?

这么简单就松口了吗。

这孩子意料之外的好说话,说不定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人。

“不行卡洛琳,这么轻易就让她回去了今后还会有人看得起你吗。”

不要多嘴啊蠢货,叫人看得起靠的才不是武力。

“但是她已经给我道歉了,所以……”

就在这一瞬间,我做了个傻到家的动作。

因为看着有戏,希望为自己说几句话而抬起了头,但身高高于我的卡洛琳此刻站的距我过近,她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做出这么一个动作。

结果惨剧发生了。

我的后脑勺无情地磕到了她的下巴。

“啊啊啊啊痛痛痛——!”

卡洛琳咬到了舌头,顺带着上下牙床猛烈撞击,清脆地咔哒一声,恐怕好几颗牙都快要掉下来了。

她痛的直打滚。

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真的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起了滚。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

“别说了!”

她爬起来,捂着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五官因为痛楚拧成了一团,嘴唇往外渗着血。

“妮蒂亚,你果然是故意的!这么戏弄我很有趣吗!”

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出来,长长的睫毛微颤,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你真的是不良少女吗?

不妙,三人的情绪都膨胀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趁着卡洛琳往后退了下,我要赶紧跑才行。

可没窜出两步,头发就被狠狠拽住。

“做了这种事还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可恶…没办法跑的话,那就先发制人。

作为曾经的男性,虽然体力不济,至少格斗方面的纪录片还是看过的。

别过其中一人的腿,希望就这样把她放倒,却没想到两人一齐冲上来,当场把我按在了地板上。

好脏!

片子里都是骗人的!

……

“这就是你变成这副惨状的缘由?”

第二天终于来报道的玛利亚和威廉听着我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本来我是不想讲的,但正如玛利亚所说,这副肿了一只眼的惨状正是昨天一番激战的结果,被她察觉到,然后问起了。

别处不算,只有脸上共计挨了两个巴掌和一记直拳,左眼的眼皮稍微肿了起来,虽然不注意看的话就看不出来。

“妮蒂亚,你啊…”威廉无奈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实际上意外的能折腾。”

这种时候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这群白痴,难道不知道女孩子的脸是不能打的吗,万一留下了什么伤疤要怎么负责!”

玛利亚看上去好像比我还要生气。

“得找她们算这笔账。”

“不,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拉着气的站了起来的玛利亚的衣摆。

“实际上也是我先做错了事,又冒犯了卡洛琳,现在这样就算扯平好了。”

“听好了妮蒂亚,在这座学园里可不存在扯平这种说法。”玛利亚竖起一根手指“只有’输‘和’赢‘而已,而从昨天的结果来看,很明显是妮蒂亚输掉了,如果不扳回一局的话今后就会继续被那三人欺负。”

“是这样吗……”

“没错,更何况投票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民主意志的体现,妮蒂亚投票的程序合理而且合法,根本不存在什么’投错了人‘的状况,因此而向你问责的卡洛琳根本就是无事生非。”

在这一点上我到觉得是玛利亚你比较天真。

“只要交给我们就好了,妮蒂亚。”

玛利亚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坏笑。

“就让我来教训一下那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鸟吧~”

第十八章 恶作剧

虽然和斯托克说了会晚点回去,但这也太晚了。

那次事件过后已经三天,也没人再向我寻衅滋事,但玛利亚执意要将她的复仇计划付诸行动。

这也就是我和威廉二人此刻趴在体育馆的舞台二层向下俯瞰的原因。

天已完全黑了,隔着窗子还能听到蟋蟀不绝于耳的鸣叫,树的枝丫在月色下只剩黑翳翳的一片,随着微风舞动,在地面留下妖异的阴影。

“玛利亚呢?”

“她在下面布置道具。”

“道具?”

“没错,那家伙把卡洛琳约出来了,以告白的名义。”

威廉换了个姿势,单手拖着腮。

“她伪造了自己音乐选修的老师的告白信,那可是个无论怎样的女生都无法拒绝的混蛋金发帅哥。”

原来如此,因为目的是告白,卡洛琳自然也只会一个人来,避免了对方人多势众的局面。

总感觉我们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把人骗出来然后陷害,一般来说这不是反派才会做的事情吗。

尽管卡洛琳不是什么好人,但应该还有在这之上的手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威廉同学,你们不会打算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吧。”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计划,虽然我并不喜欢被欺凌,但反击的手段太过激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安心,只是吓唬她一下而已。”

威廉那总是懒懒散散的面庞上浮现少见的表情。

硬要形容一下就是“不怀好意”。

我是温和的食草动物,每天放学后径直冲着家的方向从不乱走,如今的夜不归宿让我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要不是为了监视这两人万一会做出的出格行为,我恐怕已经在松软的大床上入眠了吧。

开始懊悔没有及时阻止这二人了。

斯托克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给人可以依靠的感觉,要是他在这儿的话……“吱嘎——”

体育馆那铁制的大门被人推开。

“嘘…”

威廉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入口处传来了轻盈谨慎的脚步声,她身后的月光映出这人身体的轮廓,但看不清脸颊。

比我高出半头的身高,从身形上看是个年轻的女孩,八成就是卡洛琳了。

“咔哒。”

那是电灯开关推动的声音,但偌大的室内仍是漆黑一片。

“呜……”

空旷的体育馆内传来了卡洛琳小猫似的悲鸣。

“我早就把电闸拉了,她当然打不开。”

威廉一脸的得意地压低声音说到,我却块被满溢出的罪恶感压垮。

“克、克拉尼老师?”

依稀能看到卡洛琳的动作,她关上了大门,双手蜷在胸口,像受惊的幼犬一般试探着呼唤起这个名字。

那位老师的名字是克拉尼吗,在背后败坏您的名声真是抱歉了。

“克拉尼老师,您在吗?”

重复了一遍,仍无人应答。

突然,体育馆中心有一处暗淡的灯光亮起。

光线并非从棚顶的探照灯发出,而是从地下的光源亮起,只能依稀看到些灯光里有什么。

似乎是个人形,被一块蓝色的布盖在了身上,只能看出个大概。

“呀—!”

卡洛琳轻叫了一声。

窗外摇曳的阴影映在地板,搭配上这诡异的一幕说是恐怖片的布景也毫不为过,要不是身边有人说不定我也会吓一跳。

“这也是你们弄出来的…?”

“没错,里面的人其实是玛利亚。”

“克拉尼老师,是你吗?”

因为我是远观,加上身边的威廉才没多害怕,可台下的卡洛琳已经两股战战声音颤抖。

她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右手探了出去,似乎是想揭开那块布看看,没等她迈出三步,灯再度熄灭。

“怎、怎么了?别吓我啊……”

卡洛琳好像要哭出来了。

“到底是谁啊,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了!”

灯光骤然亮起,这一次的场景已经脱离了诡异,完全上升到了惊悚的程度。

一只身着破烂长袍的骷髅竟漂浮在了空中,就在刚刚玛利亚所在的位置,残缺的肉块附着在骨骼之上,稀疏的毛发披散在颅顶,只有一只眼眶里挂着着枚血红的眼球,凶神恶煞地盯着前方冒犯的人,干枯的手指连皮肤的纹路都历历可见。

“唔唔唔唔唔唔——!”

连我都被吓得汗毛倒竖,尖叫没等喊出嗓子就被威廉死死捂住了嘴。

“冷静啊妮蒂亚,那是玛利亚弄出来的假货而已!”

“唔噫噫——”

赶紧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松手,拍着胸脯大口呼吸着。

“哈…哈……”

下手真是不知轻重,鼻子和嘴都捂住了,是想憋死我吗。

距离如此之远的我都吓成了这样,卡洛琳同学呢?

正了正眼镜的位置往那边望去,我倒是没听见她发出一声叫唤,姿势也保持着和和刚刚完全一致的造型。

人不可貌相,她的胆子意料之外的大,比起来我简直是个——“砰”

卡洛琳雕塑一般地倒下去,脑袋砸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原来是吓到石化了吗!

赶紧和威廉跑了下去,此时的玛利亚也从一侧钻了出来。

原来她一直就在卡洛琳的旁边,只不过身披着深蓝色的布,加上昏暗的环境,只有动起来才能让人察觉。

她一把将袍子拽下,我们三人凑了过去观察着倒地不起的卡洛琳同学。

翻白眼了……

这算是做过头了吧。

回头看了一眼那所谓的骷髅,原来只是块斜着放置的方形玻璃,下面用透明的亚克力片绘制出图样,再加上点光源压在其下,被放大的怪物自然也就呈现在玻璃上了,而本身就透明的玻璃在一片漆黑的室内根本察觉不出来。

玛利亚在恶作剧方面的天赋真是无人能敌。

再看一眼卡洛琳,不知什么时候玛利亚已经从衣服的兜里掏出了一支笔,在她的脸上写着什么。

“这可是沾上皮肤三天也洗不掉的墨水,就用这个让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吧~”

我赶快蹲下拉住了她的手。

“不,做到这儿已经足够了,再写字也太可怜了吧。”

“但是已经写完一半了,妮蒂亚,难道要在她的脸上留下意义不明的词汇吗?”

卡洛琳左边的脸蛋上写着“蠢货,以后别再”几个字。

好吧,既然做都做了……

我放开了她的手。

眼睁睁地看着玛利亚在她的脸上写下了“蠢货,以后别再欺负人了”几个大字。

第十九章 慰藉

泡沫顺着温热的水流滑下。

经过胸口、小腹、大腿、脚踝,流到了地上,打着旋儿冲进了地漏的水道。

“呼……”

清理干净身体,舒了口气,向着浴室角落的浴缸走去。

抬起右脚试了试水温,刚刚还在夏末的天气里冒着热汽的水此刻已晾的差不多,扶着供暖的水管将整条腿缓缓没入水中,继而整个身子躺了进去,水面升高几寸,荡漾着溢出去一些。

放松的时候才能察觉之前究竟有多疲惫。

脊背、肩膀和大腿外侧的肌腱完全松弛下来,紧绷着的骨骼仿佛散了架,倦怠从我的每个毛孔逸出,溶解在了水里。

母亲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一有空闲,这样的想法便会不由自主地涌现。涌现之时,伴随着的还有浓重的罪恶感。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不该丢下她一人,不该让她孤独地活着,我为那时鲁莽的决定而懊悔,沉重的枷锁压垮了我,不得不自己创造些容得下呼吸的空间。

即使我没做出那样的决定,现在我也仍是在这里了,与我的选择无关,未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是如今这模样。

我这样编造着借口。

这是逃避,结果如何并不重要,我是怎么想的才重要,我深知这一点,却又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责。

稍微想象一下她为我而悲恸的景象胸口就开始绞痛,心脏被撕裂,扭成一块一块,呼吸困难,眼眶深处沸腾了一般鼓胀着,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樊笼。

灾厄的火苗愈演愈烈,将回忆当做燃料,灼烧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快停下,我遭受不住了。

在浴缸中猛地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剧烈地呼吸。别再想了,我快要把自己逼疯。

一缕没被束起的头发贴在了脸颊上,我把它撩开,大口换了几下气,甩了甩脑袋。

我仍觉得是自己的错,无法释怀。

“哈……”

缓缓躺了下去,双腿靠着浮力和些许的力气漂浮在水面上。

我审视着女性特征如此明显的胸口,纤细的腰身,宽而匀称的胯部,丰满的大腿,还有与往日截然不同、覆盖着脂肪、看不出了肌肉轮廓的柔软躯干。

现在一想还像做梦似的,天方夜谭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直至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虽然没人能主宰未来,但至少在动荡中也有着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利,可如今的我就像暴雨中飘摇的风铃,东摇西晃,随时可能坠地,毫无安全感可言。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这样的人生妥协?还是做出改变?

“妮蒂亚。”

浴室的门外突然响起斯托克的声音。

“干干干干什么?!”

半透明的毛玻璃上映出他的身影,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到那里的?

“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

虽然我觉得你至今做过的出格事也不少就是了。

我只是被他吓了一跳,伊恩·斯托克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我觉得他绝不是品行低劣的小人。

“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毕竟我也算是你的监护人。”

再次在我面前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怎么突然说这个?”

“妮蒂娅容易多愁善感,又从不与人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很不健康的行为。”斯托克仍是用着单调的平淡语气。“你应该有什么想跟我讲的。”

“为什么挑这样的时间……”

“如果不说的话,我就把你的衣服拿走。”

“……”

最近对他有所改观真是看错了人,他果然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大又讨厌,还让人无可奈何的混蛋。

“你如果敢这么做的话,我就把你的书全都一把火点了!”

“你不敢。”

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的确不敢。

好吧,在决定是否对命运妥协前,还要先对眼下的胁迫妥协。

一边为自己的懦弱懊悔着,一边固执地盯着门外的他,虽然他并不能看到。

一言不发,两人陷入了僵持。

这家伙是不打算走了,不管怎么想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我,他有的是时间,而我总不能一直在水里泡着。

沉默良久,我决定开口,为了打破僵局,也是为了避免**地在走廊上狂奔的惨状。

“斯托克,你犯过无法挽回的错吗?”

“嗯。”

迟疑了片刻,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像他这样阅历丰富的男人,一定有着许多不堪回首的经历,在哪里欠下过风流债也不是不可能。

“你弥补了自己的错吗?”

“没有。”

“那你一定良心不安吧。”

“曾经是的,如今只有被提起时才会再一次感到那时的惶恐。”

“…抱歉。”

“不必道歉,既然是我犯下的错,承受它带来的内疚也是责任的一部分。”

“你现在不再寝食难安了吗?”

“只是罪恶感被时间冲淡罢了。”

“那么…斯托克大概给不了我什么有用的建议吧,只是自我磨合不知要消耗多少的时间。”

“你希望弥补自己的错吗?”

“当然。”

“但有些错是无法弥补的,最终只能无奈的接受,即使是如我这样经历了无数岁月,也会由于经验不足而犯错。”

无数岁月…你不是才二十出头而已吗。

“所以我认为,与其对弥补的执念念念不舍,还不如带着这份内疚继续前行。”斯托克的身影换了个姿势,靠着墙抱起胳膊“痛楚就是教训,成长就是不断承受痛苦,习惯痛苦,然后遭受更大痛苦的过程,把这份苦难记在心里,而不是扛在肩上,否则,它会愈来愈重,直到把你压垮。”

“说得倒是容易。”

无论正确与否,总之先呛他一句。

我一时间还不能确认他的话是否有用,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将他所说的付诸行动,但能有人听我的倾诉并给出建议,我已经觉得不再那么沮丧了。

“我让艾达买了甜点,洗完澡后来客厅吧。”

“嗯……”

“那我走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

最后的两个字微不可闻。

“伊恩。”

第二十章 克拉尼

“妮蒂亚,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当然是学园里有个女生失踪的传言啊。”

玛利亚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威廉则作为一边的旁听。

“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你没听谁说起吗?”

我当然不会知道,又没有校内的新闻报刊发行,我也没有其它朋友,对小道消息唯一的来源就是你们两个了。

“昨天的晚上,高年级的一位学姐在放学的路上消失了。”

“你们怎么知道是放学路上的。”

“白天时还和平时一样没任何异常,但直到十一点都没有回家,家人出去寻找也无果,今早来学园问责,但实际上校方没有任何责任,当然也拿不出什么说法。”威廉说到“你也要多小心呀,妮蒂娅,我分身无术,只能照顾玛利亚一个,最近可能有诱拐犯出没。”

“诱拐犯还好,最坏的可能嘛……”玛利亚戳了戳我的胳膊“杀人越货,如果是男性的话,在动手之前还可能盯上妮蒂娅的身体~”

你盯着哪里说话呢,我收了收肩膀,把放在桌子上的胸部抱住了。

虽然知道她是开玩笑,但这样的玩笑只会让我尴尬的露出苦笑而已,我曾经就觉得女性都会向往丰满的身材,但实际目前为止它只给我带来过苦恼。

“别、别说了…”

“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反应才会说。”

“哎呀”玛利亚摊了摊手“本来以为看上去就很胆小的妮蒂娅会吓到呢,结果在意的是另一方面吗。”

吓到是不可能吓到的,毕竟也是曾经的男性,但玛利亚说的也没错,我的确十分软弱,只不过体现在另一种层面。

“咳、嗯…,玛利亚,你说过要带我们去看老师的练习吧。”

威廉适时打破了僵局。

……

恩斯特·克拉尼,才华横溢的新人教师,也就是威廉口中的“金发混蛋”。

百闻不如一见,的确是才貌双全。

模特一般高挑匀称的身材,瘦削却并不显瘦弱,及肩的金色卷发如太阳灿烂耀眼,鼻梁高挺,眼角略微下垂,碧色的眼眸温柔如水,一颗泪痣点缀其下。

帅到了极致,物极必反地让人稍微有点恶心。

但比起样貌,他还有些更引人注目的特征。

手。

这家伙的手大的有些不协调,但还不到影响整体观感的地步,手指亦十分纤长,似拉弦的长弓,灵活而干瘦。

他在拉小提琴,而我们三人则并排扒在走廊里音乐教室的窗户外偷窥着。

琴音华丽而优雅,在空旷的音乐教室内回荡,天使的竖琴在它面前也黯然失色。

炫技一般运用着迷乱的节奏、迅捷的运弓,令双耳应接不暇,不得不说他的确有着让女孩子们痴迷的本事,但这熟悉的节奏让我想起了几日前的奇遇。

至今玛利亚也想不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袭击了我们,所以也只好不了了之,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件事没了下文,玛利亚也没再遭到袭击,我的心也逐渐放下了。

但现在这演奏令我再度开始心烦意乱。

“妮蒂娅。”

玛利亚拍了拍我的肩膀,但我毫无反应,眼睛空洞地盯着克拉尼老师的手。

“妮蒂娅,怎么了?”

“啊,抱歉,想起了一件事,有点发呆。”

“嗯…嚯嚯嚯…”

玛利亚坏笑了起来,锃亮的大额头上倒映着我的脸。

“被迷住了吧~”

“才没有呢。”

“这样下去很危险啊,妮蒂娅,没想到你看着蛮老实的,其实是这么多情的女人~”

我已经不想反驳了,威廉也用死鱼眼瞧着玛利亚。

说起危险,我觉得你的发际线才叫危险。

克拉尼所奏出的旋律,莫名的和那一晚我所听过的有某些重合之处,他们拉的似乎是同一系列的曲子。

不,不光是曲子,还有细微处的处理方式——

但不同之处更多。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那天夜里的曲子和弦更多,音域也更广,响彻了整条街区,那声音简直就像炮击一般,绝不是今天这样的水平。

那天拉琴的人并不是克拉尼老师,我下了这样的定论。

“承认也没什么嘛,我啊,觉得克拉尼老师是我见过最帅的人了。”

快别说了玛利亚,你没看威廉的脸色越来越黑了吗。

更何况我可不是像你这样春心泛滥的少女,对克拉尼老师的感觉最多也不过惊艳,哪有你这样花痴。

“威廉觉得如何,即使是男生也不得不承认吧。”

他显然对克拉尼老师没什么兴趣。

“啊、嗯,是的。”

威廉托着腮。

“但我对音乐没什么感觉,只是为了保护你们两个才过来。”

这话就有自夸之嫌了,威廉同学,我可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危险,说到头你只是为了和玛利亚在一起。

我带着这样轻蔑的想法,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

他咬着下唇,眉头微皱,并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你觉得我们会遇到危险吗,威廉?”

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平时看似无精打采,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嗯。”

威廉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

沉默。

为什么不说。

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吗?是被什么胁迫了吗?

琴音戛然而止。

练习结束了,克拉尼老师放下琴拖,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干涩的手指。

“玛利亚。”

正当我们准备开溜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他的声音。

“既然来了,对老师不打个招呼,是作为学生的失礼吧。”

被发现了吗……

不能无视,三人畏手畏脚地进了屋。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数字十一。

“为什么要偷偷的看呢,只是想看我练习的话进来就好,这对提高你的技艺也有好处。”

克拉尼微笑着说到,原本就显得温和的双眼眯起来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不,我只是怕打扰到您…”

脸都红透了,玛利亚。

“那这两位是——”

“忘了跟您介绍了。”玛利亚抬起因害羞而垂下的头。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威廉·伦琴和妮蒂娅·斯托克。”

克拉尼老师礼貌地跟威廉打了招呼,随后向我伸出了手。

“请多关照,妮蒂娅小姐。”

我握住了他那只与一般成年男性相比也大的过分的手。

“如果对小提琴有兴趣的话,也欢迎来修这门课,对于上流阶层的淑女来说,音乐亦是必修的一环。”

第二十一章 心安

今天金发的少女没有出现。

自从那天以后,我偶尔会在河堤边见到她,这也是艾达最近抱怨我吃了太多甜食的缘故。那孩子有时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吃相非常可爱,让我有种饲养小动物的愉悦感。

有点失落。

失去了归途中唯一的乐趣,今天只好一个人回家了。

又是黄昏。

头顶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像草草涂了底色的画板,依稀透出形迹的血红夕阳卧在地平线上,金色的光恍惚着视界,天际缓缓漂着浮空艇,艇尾的管道中冒着滚滚白汽,它从钟塔和摩天大楼顶上飘过,人若见了便不禁臆想着,在那之上伸手就可触及天际,彼时的天空会是怎样的色彩?

又有来自东方的传说,白日属于生灵,而夜则属于魑魅魍魉。黄昏时分,两界交汇,即是逢魔之时。

小路上只有我一人。

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呼吸猛地紧收,心脏剧烈地冲击着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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