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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死对头好上以后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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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这篇小说《和死对头好上以后》由作者梦筱二创作,讲述了两位从小到大的死对头乔言与周希云在一次醉酒后的意外相遇。这一夜的交往改变了两人的关系,引发了情感的复杂纠葛。故事开头描绘了A城五月深夜,乔言带着周希云回家,两个原本敌对的人在醉酒后互相依偎,双方都沉浸在迷雾重重的混乱中。随着剧情的发展,作者通过两人幽默而又拗口的对话展开了二人的父母、成长背景与性格差异,让整部作品更加丰富。乔言在酒吧偶遇周希云,上演了一幕意外插曲,“你自找的,不是我的错,我可碰都没碰你一下。”展现了之前深厚的积怨与眼下微妙的关系。不仅如此,小说深入探讨了性别认同和自我认知的主题,将角色性别与情感的认同揪扯得错综复杂。整部作品融合了饮酒文化以及年轻人的成长故事,带有一定的青春戏谑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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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Plain Text
Size 250446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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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4-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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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梦筱二
Region 中国大陆
Date 未知
Tags 变身小说, 跨性别, 青春小说, 性别认同, 情感纠葛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和死对头好上以后

作者: 梦筱二

简介:

内容简介: 和死对头好上以后是讨酒的叫花子创作的经典的小说作品和死对头好上以后小兵提供和死对头好上以后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和死对头好上以后下载,和死对头好上以后全文字更新,和死对头好上以后无弹窗 !请关注和死对头好上以后吧,本站最新最快更新和死对头好上以后的最新章节。10053440 展开全部>>

五月,A城。

深夜的清河街沉寂,昏黄的路灯光线乏力地四下散开,将细小的灰尘束缚在空荡荡的青石板地面上方,亦照出不远处楼梯口那里的光景。

乔言这时才脚步虚浮地回来,肩上还搀扶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女人生得好看,一张漂亮的脸尤其出众,细眉长眼高鼻梁,五官深邃立体,皮肤也白皙细腻,站人堆里绝对是最显眼的那个。

这位是乔言以前的邻居,也是乔言从小到大的死对头,姓周,全名周希云。

两人已半年多没见过面了,今晚难得在一次宴会上重聚,双方都喝了不少。

大抵是醉过头了,乔言把周希云带回了这边,打算留人过夜。

周希云同样不太清醒,昏昏沉沉就跟来了。

她俩有生以来头一回这么平和地相处,没针锋相对,也不挑事,而是视线朦胧地开门进房子,跌撞踉跄地上楼,然后稀里糊涂地搂抱住对方,做了点不明不白的事。

像是在做梦,乔言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脑子太迟钝了,一晚上都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周希云把她抵在了冰凉凉的墙壁上,一只手握住她小半截细瘦的腰,离得很近,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都快无法聚焦了,似在辨认她到底是谁。

周希云酒意微醺,齿关间呼出的气息温暖,忽轻忽重地落在乔言的脸上。

乔言伸手摸向这人的侧脸,用指腹轻轻刮擦两下,一时忘了现在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她眼神迷茫地低声问:“干嘛啊你……”

周希云顺势就捉住了她的手,不耐烦地拉开,接着一头栽她颈窝里,靠在她怀中。

乔言站不稳,没能承受住对方的重量,下一刻便东倒西歪地搂着周希云。

她们摔床上了,双双倒一块儿。

垫在下面的周希云随即就吃痛地闷哼一声,乔言有些手忙脚乱,以为是哪儿出问题了,于是瞎折腾地这里碰那里摸。

再之后,局面就逐渐脱离了控制,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搞不清究竟是谁主动的,总之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莫名其妙,没有半点道理或规律可以遵循。

周希云的唇湿润柔软,还热热的。

——这是乔言当时唯一的感受。

乔言记不得她们一共亲了几次,反正持续的时间挺长,长到她彻底忘乎了自己与周希云的冤家关系,直接抛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成见与不愉快。她环着周希云的后颈,意识愈发混沌……

不知何时,乔言彻头彻尾睡了过去,周希云也躺在旁边不动。

真是喝高了,不作假。

二人除了抱着互啃也没干别的,没那精力,压根提不起劲儿。

房间里一片漆黑,浓郁的夜色与天上的暗淡星子交织熏染,一夜很快就过去。

翌日是晴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暮春时节的南方气候有点沉闷干燥,灿烂的太阳光从窗帘缝里倾泻而入,斜斜投射在浅灰色的被子上。

床上窸窸窣窣作响,有人起来了。

乔言还侧躺着一动不动,没醒,睡得死沉。她呈现出背对另一位的姿势,不被那点声响惊动,等过了几分钟,太阳光都快斜到脸上了,这才慢悠悠转醒,不舒服地眯起双眼,伸伸露在外面的细瘦腰背。

彼时床边的人还没来得及离开,未能缓过劲儿来,正在摸索着找东西。发现乔言醒了,对方手下一顿,整个人霎时间就窒住。

乔言毫无察觉,仍迷迷糊糊沉浸在困意之中,睁开眼后还当做跟平常一样,习惯性以为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宿醉一夜,脑子卡壳了,没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处境。

好半晌,也许是终于回过神了,乔言慢半拍地低头看看自个儿的胸口,而后忽然拉开被子瞧了下,瞳孔倏地紧缩,当场就僵滞如石头。

昨晚的所有经过如洪水般倒灌袭来,砸得她发懵,几乎不能思考。

乔言三两下就赶紧坐起身,狂风乱卷般拉起被子遮住自己,转头就瞧向旁边的周希云。

不偏不倚,她们的视线恰巧就对上了。

可能是不想面对乔言,周希云神情难以言喻,脸色有点难看。

床上床下的都不吭声,各自沉默。

场面有些混乱,找不出合适的解释。

许久,还是周希云先开口,声音略哑地问:“这是哪儿?”

乔言又扯了扯被子,生怕遮得不够严实,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我的新房子,去年买的,上个月刚搬进来。”

周希云不知道这个,又生硬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乔言唔了声,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憋了片刻,胡诌乱讲地搪塞:“你……你自己要来的,与我无关……”

周希云皱眉,俨然不信这番话。

乔言心虚地往后退,背抵床头,脑子一抽就张嘴撇清关系:“我什么都没干,你不要乱想,千万别误会!”

面前那位垂眸盯着她,眼神愈发复杂。

昨天有的小事确实是想不起来了,比如无端端就凑一起了,可到了这边后的大致过程,多少还是有点印象的,不至于全都记不清楚。

乔言下意识绷直后背,不假思索就再次抵赖:“是你非得跟着,我才好心收留你……”

声音比较小,底气不是很足。

周希云有点较真,“我跟着你?”

这两位一直都不和,从来都相互看不惯,本来先前还没怎么着,还勉强可以好好说上两句,但眼下突然就变了味儿,有点不对劲了。

乔言态度不行,一如既往地嘴损讨嫌,大有死不承认还倒打一耙的架势。

“啊,就是你跟我,”乔言拖长声音说,理不直气却壮,讲得跟真的一样,“你不记得了?”

周希云沉了沉脸,“我没有。”

乔言接道:“你有。”

周希云说:“昨晚应该有人过去接我……”

“但是你上了我的车,”乔言赶紧打断,继续胡说八道,“你坐上车了就不肯下去,赶都赶不走,还抢我的座位。”

周希云红唇翕动,再次眼皮子一掀,定定瞧过来。

乔言收收暴露在这人视线下的白细双腿,不自在地缩起身子,小声说:“你自找的,不是我的错,我可碰都没碰你一下。”

某人颠倒是非的本事一流,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有些话不讲还好,一讲就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有点火上浇油的意思。

应当是记起了点什么,周希云一听这说辞就明白是在推脱干系,当场就拉下脸问:“我自找什么?”

自找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点事,腻歪地搂搂抱抱了,一时上头就亲嘴了。

但乔言讲不出口,也找不到适当的说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你进门就上手了,我是被逼的。”

这话就更假了,鬼都不信。

当时明明是她抱着人家不放,还不讲道理地咬了周希云一口来着,现在却坚决不认账了。

周希云目光斜睨,“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你喝多了,当然忘记了,”乔言说,张口就来,“反正事实就是如此。”

周希云心里有些烦乱,不与之争辩,只低眼再瞅她一下。

乔言又不嫌事大地添了句:“但是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只……稍微亲密了一丢丢,仅仅那么点。”

周希云瞥她一眼:“……”

乔言输人不输阵,“咱俩清清白白,你可别想我对你负责啊。”

俩人就是冤家,甭管昨夜究竟咋样,总之清醒了就矢口否认,抵死不从。

周希云其实也没想得这么远,本来是打算趁人还没醒就走的,结果还是正面撞上了。乔言嘴皮子功夫越来越厉害了,三两句就能噎死人,周希云受不了她那个臭德行,闻言就咬了咬后槽牙,颇有点忍无可忍地接道:“你不要痴、心、妄、想……”

“我这是提前谈好,以防之后再掰扯。”乔言净瞎咧咧。

周希云懒得理她,弯身捡起自己的手机塞裤兜里。

乔言说:“晚点我们就当这事不存在,没发生过。”

周希云又转过身理理衣服,扎头发,顺手就绑了个乱糟糟的高马尾。

对其仍旧不在乎,熟视无睹。

乔言没话找话,不放心地叮嘱:“你别跟其他人讲,我俩相互不耽搁,这次过后就各不相干,知道不?”

周希云也毒舌,直截了当地说:“没人想跟你扯上干系。”

“那就行。”乔言厚脸皮,一点不生气,“刚刚说的那些,你听到没?”

对方置若罔闻,兀自侧身走两步就准备出门。

乔言还想再啰嗦什么,但周希云不给机会,笔直长腿一跨就出去。乔言连忙说:“帮我把门关上。”

周希云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任由房间门大敞开。

乔言抻长脖子再喊了声:“周希云,你给我回来关门——”

过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多时就没了响动。

乔言好气,准备光脚下去自己动手,可刚伸出腿又打住了,她随手一摸就拿起枕边的一件上衣,等穿上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好像不是自己的衣服。

沉默了一两秒,乔言嫌弃地再低头瞅瞅。

“……”

确实不是。

睡前没洗漱,起床后浑身都难受。

乔言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凑合穿着那件上衣下去,把门关上,转身进浴室里收拾。

时间还早,不到八点半,还可以泡个澡。

对着全身镜照了一会儿,乔言在心里狠狠鄙视了周希云一通,当发现左边锁骨那里有一小块浅淡的暧昧痕迹后,再没出息地唾弃自己一番。

喝酒果然误事,两杯黄汤下肚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多丢人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乔言不由自主就伸手摸了摸锁骨,骂了周希云两句。

缺德玩意儿平时在长辈面前倒是人模狗样的,都快成不食烟火的仙儿了,私下里却是另一副面孔,还真是看不出来。

乔言扬扬下巴,伸长脖子左瞧右瞧,恨不得立马就能将印子抹掉,然而无济于事,越用力搓越红,那块痕迹反而越明显。她恼火地抿抿唇,随后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嘶了声。

嘴巴有点红,破皮了。

往前凑近再仔细看看,乔言克制不住就脸热,随即又不解气地骂周希云,彻底把这个人问候了个遍。

泡澡约莫二十分钟,吹头发化淡妆又是半个小时,等重新换好衣服已经九点半。

在这期间,乔言接了个电话,跟亲妈徐子卿汇报昨天的进程。

昨儿接周希云离开宴会现场就是徐女士的主意,不过当时徐女士的原话是“顺路送希云回家”,乔言喝麻了会错意,只听明白了一半,顺路就把对方带回了家。

徐子卿是打电话来问周希云的去向的,知道乔言不靠谱,根本没把人送回去。

乔言不好意思明讲前一晚的具体经过,隐瞒不了,只能模棱两可地表示自己留周希云住了一晚,剩下的则绝口不提。

徐子卿没怀疑,顺口就问:“希云还在吗?”

乔言边用毛巾擦头发边如实说:“不在,早走了。”

徐子卿挺关心周希云,“什么时候走的?”

乔言哪记得这么清楚,无奈敷衍回道:“八点多吧,应该是。”

徐女士唠叨,接着问了点别的,其中不乏谈及周希云刚回国不久,交代乔言一定好好跟人相处。

在长辈们心中,乔言与周希云就是两小无猜的情谊,毕竟她俩打小一起长大,不仅住同一个大院,小学中学时期还都是一个班读书,那程度应该堪比亲姐妹才是。

徐子卿还说:“下周有空就回来吃顿饭,到时候我们两家聚聚。”

乔言对此兴致不高,“再看吧。”

“正好你周阿姨也出差回来了,最近难得见一次。”徐子卿柔声说道,“她这次又带特产给咱们家了,还专门给你买了一份礼物,你快回来拿。”

乔言不好拂了老妈的意,但也真的不想回去,思忖须臾,借口有点急事就要挂断电话,说:“这阵子比较忙,事情很多,下周我尽量争取。行了,我先出去了,容因一个人在店里顾不过来,我得马上过去。”

徐子卿在电话那头唤了声,话还没讲完呢,后一瞬就只余下“嘟嘟”响。

乔言麻利儿把手机放包里,赶紧找上车钥匙下楼。

她对周希云真的不感冒,和那人的关系远比长辈们想象中要差得多,和和气气坐一桌吃饭,真的是没门儿。

不可能的事,只怕是这辈子都实现不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乔言与周希云的关系是穿开裆裤那会儿就破裂了的,她俩这些年就没看顺眼过,谁都瞧不上谁,可谓是两相生厌。

周希云从懂事起就是天之骄子,是周家的希望,大院里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读书时年年考第一,随便参加一个竞赛都可以拿奖,不努力也能全面发展,是标准的美女大学霸。

乔言则相反,她打娘胎里就“天赋异禀”,会走路以后就皮得不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学习成绩也一般般,回回都是班级里吊车尾的那个。

由于生活在一个地方,又一块儿上学,她俩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对照组,每次徐女士气急了揍乔言,开头第一句必定是“你看看人家希云”,课堂上老师夸周希云时也会顺带提两嘴“极个别同学”。

“极个别同学”是祖上冒青烟才走运考进了实验班,本身的能力就是不行,总拖班级后腿。

除此之外,她们日常中还有不少摩擦。

比如乔言爱惹事,青春期太叛逆,麻烦不断,有几次还无辜牵连周希云受罚。

比如周希云向徐女士告状,搅黄了乔言差一点就成的早恋,使得乔某人硬生生单身到大学都没能再收到一封情书。

再比如,高三那年乔言为了报复周希云,借着补习的名义天天夜宿周家赖着不走,继续祸害周希云,而周希云为此气得想掐死乔言,恨不得把她赶出A城再也不见。

……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如此环境下,敌对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乔同学不满当陪衬,看不上周希云的清高,认为太做作;周学霸亦不喜欢乔言的做派,厌恶她的混账和故意作弄,觉着她讨人嫌。

双方相怨相杀,绝不退步半点。

总之,对比出差距,当亲密小姐妹那是妄想,见面不互嘴都算是在忍让对方了。

虽然近几年中,她们见面的次数渐渐少了,看起来好像没咋折腾了,但那是因为周希云去了国外留学,两边很少时候能碰上面,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所以才不像以前那样。

乔言还是看不惯周希云,尤其是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对方的各种传闻,如周女神又得了哪样的奖项,出席了什么重要的活动,拿了几个offer。

乔学渣当初高考拼了半条命才勉强考上本科,志愿还没填对,瞎选了一个坑死人的材料专业,混完四年后就拿了两本证,来去一身空。

没办法,读书这事强求不来,有的人不行就是不行,卯足了劲儿也不管用。

因为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乔言家里蹲干了三年自由职业,近两年又跟朋友容因合伙开了一家兼带卖花的饮品店“卡法”。

也就是今天要去的地方,刚刚在电话里讲的那个店。

“卡法”位于天成路CBD,坐落在一家金融公司附近的老巷子里,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小楼是容因家的房子,早些年拆迁恰巧就错过了,于是被保留到现在,成就了朋友两个找不到工作而不得已借钱开店的打算。

乔言上车后发微信给容因,告知自己会晚到。

容因好脾气,没说什么,只让开车小心看路。

上午一般不忙,基本都是线上零星卖点,没多少生意,少一个人也无所谓。

九点半过后的路不堵,从清河路开车到店里差不多二十分钟。

乔言把车停在后院里,由后门进去。

早上的店里只有两个员工轮班,客人也很少。

容因已经把小料那些备上了,眼下正在悠闲地研磨咖啡豆。

俩员工冲乔言打招呼。

“乔老板早。”

乔言同他们招招手,三两步就走到工作台前,不客气地说:“帮我泡一杯,不加奶不加糖,放少量冰块就行。”

容因笑着问:“不怕苦啊?”

“随便对付两口,”乔言说,“而且味苦解腻,喝了更精神点。”

容因应下,边拿杯子边问:“昨晚的聚会怎么样?”

乔言不想提这茬,只说:“勉勉强强,还行吧。”

转而又问:“有什么要做的没?还有事需要我帮忙不?”

“目前没有,上半天清闲。”容因说,“中午才有活儿,到时你得出去一趟。”

乔言问:“去哪儿?”

容因说:“旁边大楼里,送花。”

有人在店里订了一束蓝色妖姬,要求送上去交给某个人。那玩意儿价格略贵,送货订单不外派,得这边单独找人送。

花和卡片都准备好了,留言也写上了的,是一串法语情诗。

乔言比了个“OK”的手势,记下客户备注的电话号码和收花对象。

「151XXXX7867,B区十一楼风投部Z小姐。」

容因提醒:“十一点过去,到了那边发短信,别打电话。”

“行。”乔言颔首。

客户就是上帝,任何合理的要求都可以搞定。

·

歇一会儿,喝半杯咖啡,翻翻手机。

转眼就是十一点。

乔言掐着点去送花,提早发短信给那位Z小姐,然后才通过保安坐电梯上楼。

Z小姐并未回复消息。

或许是在工作,或许是纯粹比较高冷。

乔言不着急,想着送完花正好可以赶上饭点,到了B区十一楼后便耐心等在外面,也不催促人家。

在写字楼里上班的都是高材生,一天天不是做项目就是开会,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哪能抽开身出来收东西。

乔言又等了二十分钟才发第二条短信。

不过Z小姐还是不回。

/十几分钟后,再是第三条。

可结果仍一样。

快十二点了,乔言纠结要不要先回去,下午再过来。

Z小姐这时才施施然回复消息,随后不慢不紧地出现,一身剪裁精致的米白小西装,明艳而不失大方,优雅地踩着细高跟往这儿走。

乔言立即揣上手机,打算礼貌迎接。

可见到那人的下一刻,她脸上的假笑就垮了,死活装不出来。

世界真够小的……

周希云什么时候转到这里上班了?

蓝色妖姬太显眼,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是招惹目光。乔言不大乐意送花了,真想凭空换个人来代替自己,但没那能力,办不到,只能迎难而上,不得已把这桩生意做完。

乔言挺会装样子,一副只有外卖交易的态度,似是全然忘却了早上那一出。她不热情,只掀起眼皮子瞅周希云一下,佯作不认识地拿捏起腔调问:“你好,请问是风投部Z小姐吗?”

周希云一出来就认出了她,即使没料到这人会突然上来,可也不曾太惊讶,早已见怪不怪了。周希云不会陪着面前这位胡闹,惯来不爱顺乔言的心意,美目半抬,从容地一瞥,拒人于千里之外地淡声说:“不是。”

这回答十足疏离,极其不给面子。

乔言一噎,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这回的反应倒是挺快,立马就当做没听到那句话,转而说:“手机尾号多少?”

这是签收物件的必要流程,只要姓名和号码能对上,基本上签个字就完事。

可惜Z小姐本人依然不配合,半天都不吭声,还用一种带有探究意味的视线打量着乔言,像是要把她看透看穿。

乔言有些不适应,没来由就觉得气势短了一截。

主要是她今天穿的平底鞋,本来就比周希云矮一点了,现今站一处便显得周希云高了半个脑袋。

周希云净身高175cm,乔言也不矮,172cm,往常她们都穿普通的鞋子,看起来其实差不多,都是高瘦身材款。

另外,乔言很少时候会像周希云那样用心打扮,周希云是大开大合的御姐类型,时刻都保持一丝不苟的端庄周正风格,而乔言是随意将就的性子,连头发都懒得烫染,一向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有必要的场合才会简单捯饬两下子。

周希云上班期间太有范儿了,什么都不做就足以惹眼,眸子一动就压迫感满满。

乔言暗搓搓挺直腰背,不愿被比下去。她摸出一支自备的黑色签字笔,把单子拿出来,再问了一遍:“电话号码多少,我这边得核对一下。”

对方还是不为所动,只说:“我没订花。”

“别人送你的,”乔言回道,再将花束往前送,“拿着。

周希云不伸手接,温声问:“你换新工作了?”

“早换了,”乔言说,“前年就转行干别的了。”

周希云哦了声,又气死人不偿命地开口:“当外卖配送员?”

乔言:“……”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靠能力吃饭最光荣,配送员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谋生手段,有的配送员还是高薪人员。乔言张张嘴,本不想过多解释,可还是面色古怪地说了句:“不是。”

周希云问:“那是什么?”

乔言不情不愿地说:“开店。”

周希云低眼看向那束娇艳美丽的蓝玫瑰,“你店里的?”

乔言回答:“我们店里的。”

周希云接下签字笔,拿过单子瞧了瞧。

乔言站近点,指着单子上的一处地方说:“这儿,写上名字就可以了。”

周希云拧了下眉头,“谁送的?”

送花的人是在线上下的单,真实姓名未知,只留了个联系方式。

乔言实诚交代:“不知道,可能是你的哪个熟人,同事或者朋友。”

“朋友应该会给我打电话,”周希云接道,修长的手指动动,摁出笔尖,“肯定不是朋友。”

乔言说:“那就是同事,估计谁看上你了。”

随后再是一句:“你怎么来了这边?”

周希云在单子签名处戳了一个小点,简短回道:“新工作,换了家公司。”

周女神学历高能力强,早在读书那会儿就取得了诸多优异的成果,留学回来后便被各大金融集团抢着要。她原先是在另一家公司上班,前阵子被这边高薪挖过来了,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与某毕业即失业的学渣是两个极端。

同一个物种不同的命运,一方土地养两种人。

乔言颇有自知之明,识趣闭嘴不问相关的问题了,不再自取其辱。她见周希云有着迟疑,久久不动笔,不耐地催道:“写啊,没墨了还是咋样?”

周希云善变,刚才还在下笔呢,这会儿却收起手,一改决定。

“拒签,不收了。”

认为这是在针对自己,乔言太阳穴一跳,冲动劲儿上来真想弄这人一顿。不过在外面到底得注意影响,乔言还是压制住了直冲头顶的血气,忍着脾气问:“为什么?”

周希云面色平静说:“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想收。”

其实真想知道是谁送的不难,拿到花后发朋友圈问一嗓子就行,准会有人认领。但乔言没那份好心教对方,念及签收与否都能收到钱,压下了即将出口的话,没事人一样地找出一本便利贴,说:“可以,但是还是得签字,写一份拒收证明。”

许是觉得麻烦,周希云不太想动手,但乔言哪会让她走,直接撕下一张便利贴粘单子上,赶紧说:“写吧,快点。”

周希云勉为其难地动笔,“拒收”俩字儿写得行云流水且一气呵成。

乔言说:“名字,日期,还有电话号码都带上。”

周希云抬头:“你查户口?”

乔言煞有介事地说:“你家户口不用查,情况我都清楚。”

周希云还是照做了,写上要求的那些内容。

乔言再上前一些,查看周希云写对没。

这样的姿势让两人离得很近,远看着都快依偎在一起。周希云面无表情,手下稍微放慢动作,温吞得很。

乔言身上有浅淡的香味,是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的味道,还挺好闻的。她今天穿的灰色圆领短T搭配纯黑薄外套,锁骨那截算是遮住了,可低头间领子稍微一折,还是会露出内里的光景。

周希云无意瞄见了那个显眼的印子,顿了顿,半晌才不着痕迹地敛起目光。

乔言无所觉察,忽而没头没尾地说:“我的衣服……”

周希云偏头,“什么?”

“你早上穿走了,一件青色上衣。”乔言别扭说道,语气怪怪的,“准备哪天还我?”

周希云又垂下眼,写完最后两个数字,镇定自若地说:“扔了。”

乔言:“???”

乔言:“扔了?!”

周希云油盐不进的样子,“全是酒气,臭的,就丢外面不要了。”

乔言哽住,才被压下去的火气又滋啦往上冲,她轻轻吸口气,憋住要干一场的不理智想法,维持着镇静,一会儿才吐出俩字:“赔、钱。”

周希云无比淡然,“没有,还没发工资。”

乔言报价:“五千块一件,你赔我。”

真敢乱要价,张嘴就胡来。

周希云斜眼一瞥。

乔言气短,酝酿了下纠正道:“1298块,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等到打折才买的新衣服。”

周希云说:“你现在都这么穷了?”

乔言回怼:“不关你的事。”

周希云:“哦。”

“赔不赔?不赔我找周姨。”

“发工资了再看,现在没钱。”

乔言:“不行。”

周希云:“那就算了。”

乔言不放心地抓住这人的胳膊,“我告诉你,你可别赖账。”

周希云轻飘飘地将单子塞她手上,再将便利贴粘她左边胳膊,“回去以后把小票准备好。”

乔言当场就要发作,再这么怄下去准会被憋死。

但这时有别的人过来了,还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那群西装革履的人都是周希云的同事,大家纷纷瞧着这边,其中一热情的妹子还喊了一声。

乔言立刻就松手,放开周希云,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周希云亦凝起神色,眨眼就恢复如常,又是得体端正的正经模样,气场全开,成熟而稳重。

妹子让一块儿下去吃饭,另外两个同事也喊着一起。

周希云没拒绝。

乔言不得不放人离开,装出不熟的样子。

一行人结伴走了,坐电梯下去。

乔言刻意晚两步再下楼,不跟这些精英一趟电梯,抱着花杵在原地不挪步,表现出要先整理完单子的架势。

正值饭点,电梯那边人很多,得分几趟搭载才行。

周希云与同事边聊边走,到另一头了才沉着回头,不动声色地看看正蹲在地上埋头收拾的人。

又一趟电梯来了。

叮,门打开。

同事笑了笑,客气地示意周希云上去。

周希云收回眼角余光,抬起步子就若无其事地进去,很能沉得住气。

电梯门缓缓关上,逐渐隔绝远处的场景。

像是感觉到了那边的注视,乔言在这时起身望过来。

她什么都没能瞧见,门已经彻底合上了。

大楼里人来人往,没多久又有一批员工陆续进出。

回到卡法差不多赶上午饭,不早不晚。

大中午这个时间段店里惯例没几单生意,附近的上班族们一般是一点左右才会过来坐坐,约上同事到这儿歇息聊天放松心情。

现在还没到时候,还不忙。

一楼还是早上那两个店员守着,上楼下楼地服务客人,容因在三楼吃饭,抓紧时间对付两口。

乔言上去,也抄起筷子就吃菜扒饭,顺便说一下花被拒收的事。

商品没送出去,这边肯定不能自行处理,接下来肯定得联系付钱的那位买主,问问人家的意见。

毕竟卡法卖出的蓝色妖姬价格不便宜,即使这花是染色加工成的产物,不是纯天然的蓝玫瑰,可店里此类型的一大束花售价也要千把块,除非买主真不要了才可以进行二次转卖,不然还是应该把花送到买主手上,或者等对方到这儿来自取。

容因问:“花放一楼了?”

乔言嗯声。

容因干脆道:“那等会儿我打个电话,看那边咋说。”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情况了,乔言点点头,“行。”

吃饭不费时间,十几分钟就能搞定。

她俩聊了些关于下午分工的问题,过后一并下楼。

下午事多,容因负责做饮品和管理线上接单,余下的就全部交由乔言,譬如烘焙甜点与看管花店,以及分配员工任务等等。

开店赚钱不容易,卡法并非品牌加盟店,而是她俩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原创小店,目前还处在刚发展起来的阶段,因而想当甩手掌柜是绝对不可能的,没那个本钱,很多地方都得亲力亲为地干。

创业小老板就是半个打工人,可比普通员工苦逼多了,又累,压力又大。

正式干活前,乔言揉揉眉心,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白天总有点腰酸背痛的。

多半是夜里被压太久了所致。乔言依稀中还是有些许印象,记得周希云倏地倒自己身上,推都推不开,到后面还抓她的手不让反抗来着。

思及此,乔言偷摸腹诽,无缘无故又想起早晨在房间里,周希云对自己颇为嫌弃不耐的模样,越琢磨越憋屈,于是再把对方拉出来问候一番。

有些人在长辈面前多像样啊,堪称完美,私下里却不是如此,简直缺德。

见乔言没精打采的,容因关切问:“身体不舒服?”

乔言摇头,“没,只是有些困。”

“休息不够吧,”容因说,查询号码准备打电话了,“要不要去三楼再睡会儿?”

乔言满不在乎说:“不用,还好,晚上回家了再补回来。”

容因随她了,不过多干涉。

那则电话不一会儿就接通,订花的客人还算通情达理,没胡搅蛮缠要求退款什么的,也不让再送过去,说是下班后顺路来取。

容因同乔言讲了下,嘱咐注意接待客人,别错过了。

乔言应道:“放心!”

下午的生意还不错,比前几天都更热闹。

应当是暮春时节气温回升了,又是下午茶时间,饮品和甜点就比较好卖。

卡法楼上楼下都忙,乔言几方兼顾搞得团团转,连歇口气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那位订花的顾客六点才过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英俊男生,瞧着有些腼腆,但很有绅士风度,一开口就礼貌周到,颇具邻家阳光大男孩的味道。

大男孩一看就是才参加工作不久,多半还处在实习期,大学没毕业。他到这边后还不太好意思,觉得给店里添麻烦了,一进门就放不开手脚。

这让乔言出乎意料,她以为送花的人年龄会是三四十岁,结果这么小。

普通学生党刚实习都穷,养活自己都困难了,哪有闲钱这么嚯嚯。

月薪几千万把块的打工族也不会,主要是耗不起,一束花就四位数了,那后续的小礼物会更费钱。

除非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职场人士,这种最起码也是三十岁了,亦或是家境殷实的富二代,本身物质条件就高。

乔言正大光明打量大男孩两眼,结合过来拿花这一点加以揣摩,发现他两者都不是,不算有钱,亦不穷,只是心思较为诚恳,真心喜欢周希云而已。

大男孩憨厚地摸了摸鼻尖,轻声问:“她说什么了吗?”

乔言在心头嘀咕了句“造孽”,暗暗鄙视周希云,表面装出不知情的样子,照实了还原部分经过。

r/乔言一接触这男的就知道他没戏了,压根没可能,估计连讲几句话的机会都得不到——传言中周希云的绯闻男友们全都不是他这样的,无一例外,连追求者都少有这般风格的男生。

即便乔言没亲眼目睹周希云结交男朋友,但她还是可以保证,没戏,再挣扎也是徒劳。

想当初中学时期追求乔言的那个小男生就是温柔路线,什么帮写作业,三天两头就送吃的喝的和小礼品,有时候还会特意绕路创造契机与乔言偶遇,那叫一个用心良苦。

结果周希云非得找不痛快,对小男生的鄙夷都快摆到明面上,还讽刺乔言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说小男生是黏糊糊的跟屁虫,是没主见的软骨头。

当时可把乔言气得,还差点干架了。

据乔言观察,周希云应该喜欢高大傲气的拽哥,不爱搭理人的那种就最合适。

就像校园小说里一样,女神学霸应该搭配暴力分子恶犬,既互补,又有浓浓的张力和cp感。

这些往昔恩怨情仇是私事,乔言可不会告诉大男孩,全程都是秉着纯做生意的态度。她可不会帮周希云斩断烂桃花,老记仇了。

大男孩听完她的话后不免失落,还低低叹了下气。

似是早有预料会被拒绝,可又不太甘心就此放弃。他又订了一束花,定了个具体的时间,请店里到时送到相应的地方。

乔言拿笔记下,多嘴问:“还是送给她吗?”

“不是,”大男孩说,“送我那儿,我再转交给她。”

整不明白这是哪样的追人套路,乔言不再追问,潦草写下各项信息。

还是那个地址,B区十一楼风投部,名字和号码都是本人。大男孩叫江开聘,挺特别一名字。

江开聘订完花就又走了,还有别的事。

容因站一旁围观,等人走远了才莞尔一笑,对乔言说:“长得还挺帅的。”

乔言对其无感,语调平缓地说:“凑合,算是过得去。”

“你要求也太高了,”容因说,“这个长相就是寻常人中的极品了,高个子,浓眉大眼,五官清秀,又干干净净的。”

乔言挑挑眉,“你也喜欢?”

容因好笑,“我就算了,性别对不上,来不起电。”

容因是女同,天生性取向就为女,对男的没兴趣。

乔言不确定自己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自觉该是男的,但也不太确定。她没跟别人交往过,唯一一次恋爱机会都半路夭折了,至今单身,这么多年好像也没遇到过令她心动的,一个都没有。

大概是小时候被告密那事带来的附加厄运,托周希云的福,同龄人中英年早婚的那批孩子都能下地跑了,乔言仍旧孤寡,二十六年雷打不动。

店里的员工也觉得江开聘长得好看,与容因的审美一致。

乔言没所谓,嘴上没说什么了,可还是感觉很一般。

卡法十点准时打烊,夜里不营业。

清扫工作是员工们在做,两位老板可以早点走。

容因还要对账,还要留半个小时。乔言不等她,有些累就开车先回去了。

回程也不堵车,很快就到家。

乔言进房子后就洗漱,收拾干净便躺床上,还顺手关上灯。

还没到十二点,不是睡觉的时候。

乔言玩了会儿手机,翻翻群消息,刷朋友圈。

将近十一点四十,她才困意上头,打算放下手机了。

亦是这时,一条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乔言点进去。

对方挺直接,只备注一个句号,微信昵称就是真实姓名,头像是张看起来较为高大上的美术作品。

还以为是谁,乔言定睛一瞅,然后果断置之不理。

对面那位讨嫌,不久又发来一条申请。

大半夜的瞎作怪,扰人安宁。

乔言装死,坚决不回应,很有骨气地不接受。

半分钟后,第三条消息又跳到手机界面上。

这次加了备注,开门见山就表明目的:

——「赔你钱,不要?」

乔言转身趴床上,不屈从假象,绝对不上当。

周希云也不着急,慢腾腾再是一条:

——「那就算了。」

这是准备不还了?!!!

乔言手上的动作比脑子转得快,受不了刺激,蓦地就点了下去。

好友申请通过,消息界面瞬间就多了一个聊天框。

乔言微信里没有置顶的朋友或群组,一经接受,周希云便直接空降最前排,牢牢占据顶上第一位。

「你已添加了周希云,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乔言怔了怔,要反悔已经来不及。

既然都加上了,再删除也不能解气,不拿钱反而更亏。她能屈能伸,不拘泥于小节,衡量片刻就打字问:「你不是没钱?」

周希云秒回:「嗯。」

乔言:「?」

周希云从容不迫回复:「借的。」

乔言手指飞快点动打出一排字,思忖后又删掉,也不废话,简短利落地直说:「还钱。」

不知是在做什么还是故意吊胃口,周希云没有立即回消息,手机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过一会儿就消失了,迟迟没有动静传来。

乔言发了俩叹号过去,连表情包都懒得找。

这是二人有生以来头一回出现在对方的社交软件上,以前不曾有过,毕竟早些年微信还未问世,那时手机也不常见,再之后大家常用的聊天app是企鹅,而周希云的企鹅号用了十几年还没达到升级为一个太阳,即十六级的成就,一点不活跃。

她们小的时候,学霸大多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不玩游戏不玩企鹅不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有人甚至不屑于拥有手机。

周女神就是其中之一,她连网吧也不进,电脑和网络都是她用来开拓眼界和学习的用具,除了查资料,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当时周家早就有一台电脑,而且还是九几年就有了。

那个年代的电脑还是新鲜玩意儿,一台需要几大千至万把块才能买到,不是每家每户都会安装。周家的电脑是周希云她亲妈,也就是周慧文女士做生意挣了钱才买的,后来还换新过几次。

乔言打小就玩物丧志,当年自家没电脑,便腆着脸天天去周家蹭,每次一进门就嘴甜地哄周慧文几句,然后就大摇大摆到周希云的房间里死赖着不走,天黑之前绝不离开。

说起来,乔言的第一个企鹅号就是在周希云家的电脑上申请的,那时她还想加周希云好友来着,可是对方不领情,看她不上,一脸厌烦地回绝了。

时隔这么多年加上了好友,乔言还不太适应,莫名就感觉周希云的存在刺眼,犹豫等收到钱后要不要删掉这位。

眼不见心不烦,她们本就不对付,互删也没什么,拉黑都不是事儿。

乔言考虑得挺认真,愈发觉得可行,就应该这么办,省得留下找存在感。她又发了个叹号过去,还戳了戳人家。

周希云隔了两三分钟才解释:「刚刚有点事,没空。」

乔言不关心这些,还是那个说法,只等着收钱。

周希云接上先前的话题:「没借够,现在还不了那么多。」

乔言自是不信,当场拆穿:「接着忽悠。」

周希云:「只有八百块。」

乔言:「哦。」

周希云:「真没钱。」

乔言发一张表情包过去,不与之纠缠。

周希云打了一大段文字:「回国前做了个投资,前阵子又借了一笔钱给朋友周转,最近开销大,手头紧。」

乔言问:「哪个朋友?」

周希云回答:「邢远。」

邢远,乔言认识,也是一个院里长大的。不过那人跟周希云关系比较铁,与乔言不是很熟,顶多是路上见到了打声招呼的情谊。

但乔言对邢远还是有所了解,知道他近两年确实在做生意,周转不开也是事实,上次回大院还听邢远他家里人谈到这个了。

乔言稍稍迟疑,虽依然不信,可姑且还是放过一马了,顺着接道:「有多少还多少,剩下的先记着。」

周希云:「可以。」

乔言:「别想赖账。」

周希云当即就转账,不多不少正正八百。乔言不心软,给钱就收下,不再闲聊。

对话框里瞬间就安静下来,接下来各自不打扰。

双方的关系没到那份儿上,找不出可以讲的,何况还出现了昨晚那样的意外,继续扯淡没法儿进行,不可能心平气和地面对。

乔言想了想,又在屏幕上长摁两秒,点击“删除该聊天”,把周希云从消息界面移除。

夜深了,已经零点十分。

也没聊什么,眨眼就是半个小时。

明儿还得干活,今天够累了。

·

另一边,西井大院。

夜风微凉,一阵一阵地吹,庭中的竹子轻轻随风晃悠,竹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

周家的老房子里还亮着灯,二楼东侧边上的房间窗户紧闭,围着浴巾的周希云正站在那后面,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低头翻着手机。

老房子面积大,外面的墙体已然陈旧,可内部宽敞的房间里十分干净,装修也不错。

书桌上的办公笔记本还在接收文件,这么晚了,周希云还在工作,处理白天没做完的任务。

周希云刚泡完澡出来,中途有时间就做点自己的事,避免熬夜太晚。她走到桌边,搁下手机但不锁屏,随后吹吹头发先,差不多了才又低头瞥一下屏幕,确认真没消息了,这才将手机推到一边,专心致志对着笔记本做事。

余下的工作不难,收个尾就行了,收到文件后很快就能搞定。

不出二十分钟,笔记本又被关上。

躺床上前,这人再次起身,折返回浴室里,将洗好并烘干的衣服晾到阳台上。

衣服不多,都是昨天和今天穿过的那些。周希云不太会做家务,做这些时动作有点慢,特别是拿到那件青色的上衣后,她还拧了下眉头,不习惯跟别人的衣服混着一块儿洗。

青色上衣最终被挂上了晾衣杆最边上的位置,离房间主人的衣物远远的,至少间隔一米以上。

刻意拉开距离,泾渭分明,不使之混杂。

做完所有事,周希云才安心睡下。

一晚上安然静谧,后一日又是阳光普照的一天。

新一天的开始还是那样,一成不变。

起床收拾,开车去公司,开一个早会,正式上班。

益丰集团的整体工作氛围还行,所有员工都积极有活力,对待事情绝不马虎。

风投部人不多,相对其它部门就显得比较冷清,一大早就安安静静的,没谁说话,大家都是来了以后就沉心做事,各忙各的,只有必要时候才会交流谈话。

部门里的员工见到周希云后都同她打招呼,要么温和吱个声,要么点头示意,不会对之视而不见。

职场上门道多,谁都清楚周希云的分量,知道她是被顶头领导费了老大劲儿才高薪请过来的人,因而都会默契地对她更客气些,有心区别对待。

周希云不在乎同事们如何看待自己,不爱搞社交那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只做好分内之事,表面上过得去就行,其余的一概不管。

上午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务要做,一旦坐下去就是半天时间。

下半天,一位副总找过来,将周希云叫出去一次。

副总找她谈点要紧事,交代了一些繁琐的要求。

周希云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回来,等坐回位子上时,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束花。

昨天是蓝色妖姬,今天较为低调些,换成了清淡的满天星。

相邻的同事告诉周希云,花是一位男员工帮忙转交的,具体是谁送的不知道,男员工没说。

公司里收花不算稀奇,益丰靓女帅哥多,时常有人经历这待遇。

但到底是新同事,又是能力出色的大美人,部门里众员工还是悄悄地围观,用余光往这儿瞧。

没人讨论,没人乱猜忌。

只是好奇罢了,凑凑热闹。

刚到公司上班就被追求,这在哪个部门都算是不小的八卦了,大伙儿无一不很想看看后续。

当然了,少部分人则是怀揣着另一种心思,怕被捷足先登了。

旁人如何反应,这边都能直观感觉到。周希云通通都视而不见,对送花的举动亦毫不心动,多看两眼都没兴趣,她只瞧见了花束包装纸上夹着的小卡片,以及卡片上字迹张扬的情话。

写字那位笔风太有特色,打小就是同样的写字风格,想认不出来都难。

周希云捡起那张卡片,夹在修长白细的指间,淡然地垂眸一扫,上面用黑色的笔写着:

「Passionateloveisaquenchlessthirst.」①

乔某人挺会经营买卖,生怕客户的爱意表达不够到位,不仅将这句英文写得极其漂亮,还自作主张在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桃心。

红色的,特地换了一支笔画。

方便收花之人不懂英文也能明白是何意。

静默地看完,周希云随手地放下小卡片,不动容地拿起那束花。

附近的同事纷纷侧目,又再打量这边。

周希云缓步走到门口,出去左转至过道尽头的角落,面不改色把满天星扔垃圾桶里。

一下就丢进去,不带半分犹豫。

老巷子内,卡法。

乔言这一天过得挺充实,上午包扎花束、送外卖,中午出门取货,下午从一点左右就一直待在烘焙室,差不多五点了才得以解放。

去益丰集团送花是另一位男员工经手,乔言没管这个,只在休息的时候致电江开聘,问问花送到没有。

江开聘对这次的满天星很满意,线上给了个五星好评。

乔言不太上心,过后就完全撒手了,专心致志做甜点,闲暇之余就出去帮忙端咖啡。

今日的下午茶比较畅销,客人一波走一波来,还有一些附近公司的职员到这里包间搞小组讨论,店里一度人手不够用。

等到不那么辛苦了,乔言泡一杯蜂蜜水端上三楼,径自到上面歇一歇。她闲着没事干,宅躺椅上刷微信,看看列表里的熟人们都在干些什么,难得享受一会儿舒适时光。

朋友圈的最新动态五花八门,大家都在晒生活日常,中间夹杂几个打广告的,内容一如既往,毫无新意。

乔言一条条往下拉,破天荒慢悠悠地欣赏,逐一点开看。

朋友圈内没有周希云的踪影,标点符号都不见一个。

不知道是对方屏蔽了乔言,还是本就这样。

为了追求实践出真知的精神,乔言退出朋友圈,单独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周希云,点进对话框,轻击美术作品头像,顺手就进入对方的朋友圈。

点进去还是可以看到对方过往发的所有动态,每一条都展示在屏幕里。

周希云没屏蔽她,也应该没设置任何权限。

乔言不由自主就挑挑眉,还以为这人会对自己关闭朋友圈。

周希云的朋友圈很干净,发过的东西寥寥可数,号上就一条动态,还是14年那会儿发的了——那条动态没有文字,只有三张风景照,拍的西井大院的老房子和庭院里的小竹林,以及落日余晖中的天空。

应该是申请微信账号后发的,随便试试社交软件功能。

乔言点开照片并放大瞧瞧,发现自家的房子也在上面,视觉上看起来与周家是并列着的。

现实中她们两家是对门,中间起码有十几米远,也不晓得周希云拍照时是怎么找的角度,竟然能把两栋房子合在一条线上。

乔言觉得新奇,欲点个赞,可临到关头还是止住了冲动,转而又退出去。

交情还没到那份儿上,点赞可不就暴露了么,提醒对方自己有心扒过这些。乔言拉不下面子,自觉要脸,还是一律当做不关心,不管周希云究竟收到花没。

反正怎么讲呢,周希云从来都不缺这一两束花,压根不算什么。

前些年里追求周女神的男生还少么,除了送花,另外还有送公仔送名表首饰送包的,甚至给钱给卡的都有,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仅仅是读高中那三年,每天变着法儿绕路到西井大院瞎晃荡的小男生都不止一个两个,喜欢周希云并付诸行动的男人都可以排成长队了,这还不算暗恋她的。

周希云有魅力,招人稀罕。

这无可否认,也绝不夸张。

乔言嘬了两口蜂蜜水,心里不免感慨,又有一丢丢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离开个人朋友圈界面,再窥屏群聊。

总归无事可做,晚点还要下去帮忙,打游戏时间不够,只能随便刷一刷消息。

聊天框第一个群聊是熟人群,里头全是西井大院那边的伙伴,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那种。

群成员有十二个,所有人都相互认识。

周希云不在群里,不清楚具体的缘由,反正从未加进来。

群里聊的话题依然是老生常谈的那些,生活,工作,总之非常无聊。

期间有人提到周家,说是周慧文又送了邻居们一大堆特产。没人讲起周希云,似是刻意忽略了,避而不谈。

一群人罗里吧嗦真没意思,活像十几只聒噪的鸭子,从早到晚都有讲不完得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车轱辘大半天。

乔言融入不进群体,围观三四分钟还是关掉群聊,继续开启群消息免打扰。

晚些时候,容因找了上来,让下楼做甜点。

客人又变多了,底下忙不过来。

乔言下去,系围裙戴帽子口罩和手套,转头进入烘焙室。

容因说:“晚上有个聚会,阿宽她们都在,去不去?”

乔言问:“哪儿?”

“街尾的清吧,刚开业那家,最近搞活动。”

“去。”

容因笑笑,“约的十点。”

乔言比了个“OK”的手势,“行,到时候一起。”

朋友间约着小聚是常有的事,她们这堆人大多都是未婚,近期基本上保持了一个星期聚一回的状态。

乔言跟大家都合得来,向来是有空就随叫随到,能玩就好好玩,不会成天都窝家中死宅着不出门。

容因说的那家清吧叫尚都,环境还不错,有乐队驻扎,卖的酒也上档次,整体算是比较有格调的类型,很受附近白领精英们的青睐。

乔言已经去过一次了,刚开业那天进去逛了一圈,随便喝了两杯。她跟清吧的老板认识,不算太熟,只知道那人不是本地的,当天聊过两句后就走过场地相互加了好友,但私下里没有更多的联系。

容因她们不清楚这事,乔言也没说,没怎么在意。

五月份的天黑得愈发迟了,街道上六点多路灯才亮起,外面八点左右才热闹起来。

乔言与容因八点半就提前收工,先上楼收拾一下再过去,抵达尚都酒吧时恰恰赶上其他人都到场了。

阿宽她们已经点上酒水了,包的靠东边的卡座,斜对正门方向。

乔言到那边坐下,同其他人打招呼。

容因随在后面,挨着她坐。

阿宽是位打扮中性风的女孩子,短发,性格开朗。这姑娘比在场的众人都小几岁,但却是最会照顾大家的那个,她见到容因就有些拘谨,还没怎么样就束手束脚的。

乔言喊了阿宽一声,拍拍旁边剩下的那个位子,说:“坐这儿,别站着了。”

对方不迭答应,规矩老实地过去。

容因瞧了阿宽一眼,容许了那样的做法,也不表现出多余的情绪。

朋友见面无非就那点流程,吃喝聊天,谈谈近况,不分天南地北地分享倾诉。

乔言最近没有值得单拎出来讲的遭遇,因而从头到尾都在旁听,不时抿两口酒,吃点小零食,不时象征性插嘴唠嗑两句,帮其他人分忧解难。

她们这一桌女人多,长得漂亮的也多,在整个清吧里还是怪招眼的。不少人往这儿瞅,按捺不住躁动的心,跃跃欲试。

中途,一男的过来搭讪,要请乔言喝酒。

乔言头都没抬就拒绝了,对酒吧内的撩骚敬谢不敏。

敏姐旁观了全过程,待那男的走远了,边燃火点烟边笑着问:“乔乔脱单没,现在还是一个人?”

乔言往后退些,抵着沙发靠背,实诚地说:“没,还单着。”

敏姐又问:“上次不是有个帅哥追你,没成?”

乔言印象中没这事,听不懂讲的是谁,反问:“追我?有吗?”

“有啊,你忘了?就前阵子云香坊和咱们一桌吃饭的那个,瘦高个儿,一米八五,坐你左手边,当时人家还帮你盛汤,不记得了?”敏姐说,都快点名道姓是哪位了。

然而乔言确实忘记了这个人,更不记得哪一天谁为自己端碗盛汤,在脑海里搜寻一番还是摇摇头。她对不喜欢的人向来是见过就忘,尤其是分开后再没有联系的,哪里会留位置给无关紧要的过客。

敏姐本是想牵牵线的,准备帮人家探探口风,但看她这样子还是算了,知晓这是真的没那心思,脱口说:“大直女,你也太直了,真是……”

乔言不明所以,不辩解。

其他朋友也没胡乱八卦,一听便知怎么回事,没追问的必要。容因在中间打圆场,不多时就解围地转开话题,谈及一些日常,说了些有的没的。

桌上的酒不醉人,消耗得比较快。

她们又点了一轮,没玩够,还要再坐会儿。

乔言喝不过大家,有点上头了就去了趟洗手间,到厕所外的过道上躲一躲。

朋友们看出这是何意,可不阻止,随她了。

这一趟离开就是将近二十分钟,再回来时,酒吧里又来了新的一批人。

乔言路过吧台时见到了一位熟面孔——昨天才见过的江开聘,他不知何时来的,正与一群刚下班的同事一块儿坐在不远处的卡座上。

那行人中还有周希云,对方一身规整的工作装还没来得及换下,鼻梁上架着一副窄细银边眼镜,头发扎起来了,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乍一看又正经又有大女人的轻熟风情。

周希云与江开聘并坐挨着,江开聘正体贴地为她倒酒,脸上的表情温柔,嘴里说着什么。周希云反应不大,兴致乏乏,不过还是接下了那杯酒,端在手上。

乔言一出现便捕捉到了那一幕,一下就认出了周希云,登时还顿了顿。

出门喝个酒都能碰巧遇上,这孽缘也是够深的了。

晚上十一二点的夜生活刚拉开帷幕,周围到处都是往来走动的男女,此起彼伏的谈话和笑闹声不断,动静不算大,可还是嘈杂得很。

乔言绕路往回走,避开了周希云,不与之正面撞上。

倒不是故意躲着周希云,而是这种情况挺令人难为情,因而便自觉不打搅人家的好事,担心被发现了双方都尴尬,以免横生事端。

乔言对此类场景已然习以为常,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早就有了熟练的应对经验。

读中学那几年,个别男生为了追求周女神,怕被拒绝又不敢当面表白,曾经数次暗搓搓找上乔言这个大院邻居代为转交情书送礼物,一度费尽心思收买她,什么花招都用过。

有些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适应了。

那时候乔言最初是不愿意代劳的,谁来都表示自己与周希云不熟,不打算掺和,可后来有一次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帮其中一位转送了情意绵绵的小礼品。

结果可想而知,周希云沉着脸把东西全扔了,不留情地讥讽乔言多管闲事,还让她以后不准进周家的大门。

而自那以后,乔言就真不管这位的感情问题了,有多远离多远,一概不沾惹,省得自找麻烦。

周希云讨厌别人干涉她的私生活,不管是谁,当妈的出场都不好使。

大学霸发起火来还是怪吓人的,简直六亲不认。往日的旧事乔言至今都印象深刻,依然能回忆起周希云生气时冷脸的模样,明明平日里脾气挺温和平淡的一个人,怒气上来了就跟煞神似的。

乔言低调回到卡座那里,换到角落的位子上。

容因关心问:“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有事?”

乔言说:“没,只是在那边透透气。”

容因接道:“还以为你咋了,刚才都打算去找你了。”

酒吧里落单不安全,容易出事,朋友们都多留了个心眼。

乔言倒了杯水握手上,回道:“你们玩,不用管我。”

容因颔首,转头就接下敏姐递来的烟,起开到另一边闹腾。

一旁的阿宽还是放不开,年纪小面皮薄,总是不经逗,被众位哥哥姐姐调侃一下就容易红脸红耳朵。小女生这时难得机灵一回,主动凑上去为容因点火,还帮容老板端酒杯。

容因低头吸了口,而后抬手抚了下阿宽的脸,用指腹忽轻忽重地摩挲揉按,直接在这姑娘下巴那儿捻红了一个浅浅的印记。这番举动意味深长,有些暧昧不清。

容因喝得有点高了,不大清醒。

朋友们哪能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一个个的心里门儿清,但表面上都装作瞧不见,不会胡乱起哄。

乔言亦视若无睹,埋头玩手机当隐形人。

明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今晚可以甩开了放松。

敏姐她们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看这架势,多半最早凌晨才能散场。

乔言也不催促,不急着回去。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滴酒不沾,偶尔只随便塞两口吃的,并时不时扫视一圈四周,视线瞥向吧台那个方向。

益丰集团那群白领的聚会才开场,一轮酒都还没干完。

晚上这一局应该是在为某个人举办欢迎仪式,庆祝一番。也许是周希云,也许是江开聘。

很大可能是前者,毕竟后面那位职位低太多了。

在此期间,中等身材的男人站起来敬了周希云一杯,态度分外恭维。

周希云面不改色,看不出是高兴或不是,她只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也不回敬男人,连碰杯都未曾。

再之后,江开聘也笑着敬了周希云,并顺手又为她倒上啤酒。

周希云对其稍微好一些,不至于那么冷淡。

乔言将全过程都收于眼底,大致能猜到那边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周希云不排斥江开聘——乔言感觉得出来,太明显了,猜都不用猜。江开聘在周希云这儿的待遇绝对是与众不同的,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周希云很大可能连那杯酒都不会喝进嘴,顶多是敷衍两下。

先前乔言还想着,惯来清高的大学霸多半不会接受江开聘的示好,眼下事实却大相径庭,不是那样。

但这也不奇怪,发展还算合理。

江开聘的个人条件在公司里真不差,虽然排不上最优质的标准,可胜在年轻有上进心,本身的学历和身高样貌等都不差,性格谈吐大方风趣,家境中等不拖后腿,追人手段也过得去,比之那些职场老油子,他肯定是实打实的潜力股,毫无疑问会比较抢手。

乔言解锁手机屏幕,再次点进朋友圈,往下刷新。

微弱的光打在她脸上,照出她姣好的面容轮廓。

周希云没有注意这边,与身边的同事低声讲话。

台上,驻店表演的乐队再一次出现,为全体顾客弹奏唱歌,与众酒客互动。整个酒吧内都热闹起来了,大伙儿都比较给面子地捧场。

乐队谢幕后,酒吧老板上去露面,带动全场的气氛。

酒吧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妩媚女人,全名温如玉,脸蛋长得美丽身材又标致,她很热情,下台后还到这边来了一次,笑吟吟地对乔言招招手。

乔言与温如玉交谈了会儿,随便聊了聊。

温如玉豪气地送了她们这桌一箱酒,还为这次的消费打八折。

乔言不忸怩,坦然接受了,道谢。

温如玉还有其它事要忙,没多久就走了。

乔言目送她离开,不经意间再望了下远处。

应当是还没发现这边,周希云已经坐下了,低头玩着手机。

与此同时,沙发另一头的江开聘也闷声捣鼓手机,看起来像是在跟谁发消息聊天。

这两人指不定是在互聊。

那么多同事都在,有些话当面不好说,只能微信上细讲。

乔言别开脸望向别处,不再关注那里。

酒吧喧闹,越到后面越吵,人愈发多了。

朋友间的小聚于凌晨零点半结束,敏姐她们扛不住困意,喝得差不多了就要离开。

乔言留下善后,先送走几个人,然后帮容因和阿宽喊车。

“看着她一点,一定送到家门口。”乔言对阿宽说,不放心地叮嘱。

阿宽嗯声,扶着容因上车。

还有朋友在后面,乔言又费心费力为这些人找代驾,直至送走最后一位。

做完这些都凌晨一点了,一晃就是半小时。

夜里风大,呼啦直直吹,乍然还有点冷。

乔言缓了缓,顺势拢紧衣服领口,准备再给自己找一个代驾。

然而偏生就是不凑巧,手机忽地就没电了,卡顿两秒接着自动关机。

方才在里面玩了太久,中间还打了两把游戏,电量自是经不起损耗。乔言没上心这个,至此才抓起手机使劲拍拍,想也不想就按开机键重新启动,可还是无济于事。

手机垂死挣扎地震动了下,仍是黑屏。

她懊恼,四下巡视一周,再摸摸裤子口袋。

得……尚都门口没有现成的代驾师傅,身上也没现金。

一毛钱都摸不出来。

所有人都顾及到了,唯独漏了自个儿。

乔言抿抿唇,犹豫要不要回酒吧里借充电线,或者拦个出租车等到家了再给钱。

这附近不算太偏僻,都这个时间点了,街道上还是车来车往,还有三五成群结伴散步逛夜市的行人。

乔言一再纠结,决定折返回去借充电线。

这深更半夜的,只身打车不安全,手机没电更容易出事。

她转身往回走,但没两步又被叫住。

“乔言!”

她应声回头,却没发现哪里有人。

这时路边停下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前排的车窗慢慢下降。

温如玉坐在驾驶座冲她招招手,“这儿,西边方向。”

乔言侧身,看清楚人了才轻声说:“温老板。”

温如玉拂了下被风吹乱的耳发,问:“怎么了你,还要等人?”

“不是,”乔言说,如实告知原委,“打算找个代驾,但是手机没电了。”

温如玉再问:“你那些朋友呢?”

乔言回道:“先走了。”

“这样……”温如玉了然地说,想了想,“那需要帮忙不?”

自是需要的,肯定得找人求助。

但乔言口头上客套,只说是先充电再看。

温如玉热心肠,把车窗再放下来一些,问她住哪儿。

乔言说:“不用,你忙你的,别耽搁时间了。我晚一点就走,正好把车开回去。”

“你那车我找人给你看着,明天过来取就行。”温如玉说道,“反正我这也要出去一趟,顺路送朋友,多一个也不多。”

盛情难却,都到这地步了,乔言哪好再拒绝,她迟疑片刻还是应下,拉开后排的车门上去,一面弯身一面说:“谢了,麻烦你了。”

温如玉笑笑,“没什么。”

言罢,发动车子,转到酒吧后门去接另一位。

乔言自觉让出位置,给那位朋友腾地方。

后门僻静,黑漆漆一片。

马路边上等着的女人站在枝叶茂密的榕树下,身前的光线被遮挡住了。

乔言往外瞅了瞅,第一眼还没认出对方,近了,直到那人开门坐身旁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周希云平静对上她的视线,而后彻底无视,似是从来都不认识。

乔言:“……”

夜里视线受阻,晚上开车比白天慢,从天成路回去大约三十几分钟。

温如玉心细,全程都认真地看路,偶尔会跟后面的两位搭话,随意聊聊。可能是不了解乔言与周希云的关系,不清楚她们本就是熟人,温如玉还向乔言介绍周希云,说:“她就在前边的公司工作,益丰集团,离你那儿很近。”

乔言心里门儿清,可还是装模作样地应道:“是挺近。”

“你是开的咖啡店,对不?”温如玉问,打小半圈方向盘,慢慢转入岔路口左侧的街道。

乔言说:“对,巷子里那家。”

温如玉说:“你家的饮品还可以,咖啡特别香。”

乔言问:“你去过了?”

温如玉回道:“前两天点了一次外卖,有人请客。”

到底还是不熟悉,只见过一面,连朋友都算不上,她们的谈话就显得过于谦和,走形式似的。

乔言说:“那下次我请你,去店里还是线上都行,我给你免单。”

温如玉嫣然一笑,“行啊,到时候我跟你说一声。”

“好。”

“谢了。”

“不用。”

“下回我多点两杯。”

乔言大方:“也可以免单。”

温如玉挺乐,瞄了眼车内后视镜,趁机瞧瞧后面的周希云。

周希云自始至终都格格不入,沉默不出声,不参与其中。她只在这时抬抬眼皮子,望向前面的镜子,再慢条斯理地向后靠靠,像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般,对她们的交流漠不关心。

到了下一个路口,温如玉这才不咋说话了,再次确认地址,接着专心致志开车。

乔言也不继续吱声,安生坐着不动。

车内沉静,无端端就显出两分沉闷压抑。

乔言不自在地转头瞅向车窗外面,看看街上的场景,以此打发时间。

故意忽略旁边的人,假装感受不到。

小轿车后排可以分为三个位置,本来两个人坐绰绰有余,但周希云一上来就大剌剌坐中间了,不愿挨边上——这人打小就这臭毛病,古里古怪的,不管哪种类型的车,总喜欢挤中间,不乐意坐靠窗的位子。

以前读书时也是,每次坐公交车去学校,很多时候周希云宁肯杵旁边站着也不情愿坐边上的座位,总堵在中间拉吊环。

乔言习以为常了,对此还是没怎么样,潜意识里就惯着周女神的大小姐习性。但由于活动范围有限,有时车子转弯时会轻微摇晃,她没能坐稳,有几次控制不住歪斜的身子差点倒向周希云。

温如玉开车不行大道,非得绕近一点的小路。

乔言绷直腰背,将一只手撑在软和的座椅上。

马上又是拐弯,坡度还挺大。

车子本就开得慢,转方向也不用减速,温如玉径直就开过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小路上幽静,有一段路没人,也没灯光照着。

路面有些陡,似乎是一条烂路。

温如玉对路况熟悉,兀自念道:“欸……忘了这条路最近在重新修整了,不应该走这边才是。”

再往前是一条减速带,车子从上面驶过,整个车身再是晃动。

乔言瞧不见大致的道路情况,整个人随着这次的颠簸又一歪,猝不及防就轻轻撞了周希云一下。她愣了愣,后一刻就要支起胳膊远离,孰知前面还有一条减速带……她的手摁周希云身上了,柔软的触感忽如而至。

周希云垂眸,低下视线盯向她。

车里光线不足,有些昏暗。

乔言举止僵硬地拿开手,佯作没碰到,不声不响往车门那里挪动。

驾驶座的温如玉对这些无所察觉,什么都没发现。

又向前行二十几米远,道路变得开阔了些,路灯也多了。

橘黄色的光倾斜而下,照进狭窄的车厢内,在周希云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柔和而温暖。乔言没敢偏头打量对方,收收手,假意只关注外边飞速掠过的模糊风景线。

周希云不搭理她,宛若没有感觉。

乔言闭着嘴,几乎将两瓣湿润的红唇抿成一条线。

寂寥的夜色浓郁,些许燥意与热气混合交织,逐渐汇成流动的暗涌,反复地翻腾、冲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变得漫长难熬。

接下来的路不长,转个方向再穿过一条直行道,最后往里拐就是清河街。

温如玉轻声问:“是这儿吧?”

r/乔言抬头看了看,勉强放松些,说:“快到了,前面十字路口保持直行,望江嘉园那里。”

温如玉点点头,“行。”

乔言摸出手机看时间,而后放下。

开不了机,看不了。

坐久了不舒服,周希云动了动长腿,但也没做什么,仍保持着原先的姿态。

乔言亦动了两下,故作掩饰。

无意而为之,她们的手又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双方指尖相触,鬼使神差就摸到了。

似是被烧红的烙铁倏地一烫,周希云缩起白皙的手指,在乔言回过神来之前就率先分开,避嫌地拉出适当的距离。

乔言一怔,而后也木讷地躲了躲。

两个人都不弄出多余的响动,不让温如玉看到,极其默契。

一会儿,车子停下。

温如玉回头说:“到了。”

乔言道了声谢,起身要下车。

这一边在马路上,下去是右侧开车门,得经过周希云才行。

周希云不自觉,非但不让开,连伸手开个门都不愿意,没有半点该有的表现。

乔言才不理会这人,侧弯身子伸长手开门,生疏地说:“让让,我要下去。”

周希云无动于衷,不知是刻意找茬还是挑事,竟低声说:“嗯,我不拦着你。”

一副有心作对的讨嫌样,没事找事干。

乔言懒得在意这些细节,没心情应付,对方不让就算了,她当场凑合着抬脚跨过周希云,不管是否会有身体接触。

周希云也不扶她一把,只干看着。

车里空间不大,这么强行下去,碰挨在所难免。

等下去了,乔言转身就要走。

周希云这时才开口喊人,语调平缓:“乔言。”

乔言不耐烦地应道:“干嘛?”

周希云温声说:“你东西掉了,没拿。”

乔言下意识摸摸衣服荷包。

她忘性大,手机忘车上了,明明刚才还攥在掌心里。她又折回去,钻进车里找手机,胡乱摸索几下。

周希云还是不帮忙搭把手,光是坐着。

乔言弯下腰身才能够着手机,不得不从与这人再次近距离接触。她动作麻利,捡起东西就赶快下去,生怕靠近周希云一样。

温如玉坐前边当隐形人,眼睁睁旁观这两位僵持不下,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等乔言站稳了,温如玉才再次充当好人,对她说:“那就送你到这儿,我们先走了。”

这点小摩擦不至于迁怒无关的人,乔言对温如玉没意见,还是回道:“路上小心。”

随后径直就走向小区大门口,视后排的周希云为无物。

待乔言走远了,温如玉才看看周希云,直白说:“脾气挺大。”

周希云没回,敛了敛眸光。

·

这晚太折腾人,乔言都没劲儿来气,一回去就把所有大事小事抛开,强打起精神洗漱,然后尽快躺下挺尸。

再熬下去就该凌晨三点了,这么晚才睡,明天怕是爬都爬不起来。终归不是十几岁二十出头那些年,年纪小能熬夜,通宵都无所谓,可过了二十五就不大行了,要是晚上超过三点睡觉,第二天必定会垮掉,补觉都补不回来。

后一日是阴天,无雨,可一大早就天色灰蒙。

卡法还是照常营业,九点开门迎客。

店里的所有事务都是员工在做,两位老板皆都缺席上午,睡过头了起不来。

乔言少有地比容因先到店里,还赶过去吃了顿午饭。

容因下午两点多才现身,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脸色还有些憔悴,显然没休息好。

乔言没过问容因和阿宽昨晚究竟咋样了,不干预容因的私生活。容因亦只字不提,来了就上手调咖啡,还是一如往常的温雅和善。

周五的生意线下生意一般般,到店里喝下午茶的人不多,比之前几天起码减半。

明儿就是周末了,放假的日子,白领们哪还会来这儿闲坐,有空肯定抓紧时间工作,争取下班前就搞定所有任务。不加班可以早些回去,接下来两天便是一周内最舒适安逸的时段。

乔言没精打采地接线上订单,哈欠连天地做甜点。

晚些时候,徐子卿发来几张微信图片,将周慧文买的礼物拍给她看。周姨舍得花钱,买的是一条带钻的铂金手链,价格至少五位数,简直豪气。

东西买都买了,人家一片心意真没法拒绝,只能收下。徐女士拿人手短,勒令乔言下周六必须回去,不然她亲自开车到望江嘉园接乔言,拽都得把女儿拽回去。

乔言头疼,起先装作没收到消息,被徐子卿狂轰滥炸一番后还是妥协了,认命地回道:“行了行了,消停点,下周六保证到家。”

徐子卿说:“别等周六,周五晚上回来。”

乔言无可奈何:“知道了。”

周末的天气还行,不冷不热,凉风悠悠吹。

卡法线下的客流量断崖式腰斩,但线上的订单量并未成倍增加,只比平时多了大约三分之一,一整天下来的营业额还不如普通的工作日高。

乔言和容因轮番守店,一个上白班,一个下午五点才过去接替看管,分工极其明确。

不干活的日子里,乔言哪儿也没去,有空就赖家里看剧玩游戏,累了直接倒头瘫着,过得可谓惬意舒坦。有时候实在太无聊了,她就隔一会儿刷一次朋友圈,手欠地不断扒拉,窥屏熟人们的网络生活。

顺便的,也趁机瞧瞧某人发圈没。

不过可惜,某人仍是一条动态都不发,销声匿迹了似的。

周希云不喜欢将个人生活po到网上分享,没那习惯,对待现实与虚拟世界一向是界限分明,很多年了都是如此,没有太大的改变。

周希云周六这天晚上又参加了一个聚会,与一些大学好友见面——邢远在朋友圈里公开了现场照片,乔言无意间刷到了。

邢远既是周希云的发小,也是大学同窗,交情很不一般。

乔言无心窥探别人的隐私,可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点开了那些照片。

一共有九张照片,第四张中有江开聘的身影,大合影时他就站在周希云左手边。

邢远在配字里点名了江开聘的身份,表示他是小学弟,与在场其他人是校友。

也不知道是谁领着江开聘过去的,别的朋友,或是周希云本人。反正据邢远发的那些内容来分析,好像去的人里只有江开聘不是同届,唯独他特殊一点。

再之后乔言就不翻朋友圈了,一个劲儿埋头肝游戏。

周日这天还是乔言上白班,与前一天的分工相同。

由于下午店里有员工请事假,少了一个出力的,她晚上又必须得留下当帮手。

卡法接了俩大单,需要店内的人出去送货。

乔言负责派送其中一单,送咖啡去益丰集团。

益丰集团有人熬夜加班,包括风投部的部分员工。

但周希云不在其中,那点工作用不上这么多人。

余后的一周工作时间也就那样,跟之前大差不差。

唯一的区别是订花的人少了,江开聘没再来第三次。许是换了一家店,亦或者改成送其它类型的礼物了。

那五天时间里乔言没能见到周希云,没碰面的机会。

乔言锁骨上的痕迹不见了,不出几日就彻底消散。她抽空去了趟大商场,买上两盒燕窝准备回送周慧文,想着不能白收长辈的礼物。

有的礼节小时候不懂事无所谓,长大了可不行,该有的东西不能少。

转眼就是周五。

乔言跟容因提前知会一声,满满当当地请了两天假,随后拎起大包小包的各色玩意儿回家。

徐子卿提早到大院外边迎接女儿,上来就张嘴念叨。

乔言乖乖喊人:“妈。”

徐子卿应了声,瞅一眼乔言买的那堆东西,眉头一皱,说:“买这么多补品做什么,你是回自己家还是做客来的,一天天瞎浪费钱。”

乔言解释:“有一些是买给周姨的,另外的是容因送你的特产。”

“容因呢,她怎么没来,”徐子卿问,“不是让你把她喊过来吃顿饭么,没跟她讲吗?”

“店里需要有人看着,她哪里有时间。”乔言下车就往家里走,拎着东西腾不出手便用脚抵开门,“等下回吧,哪天都有空我再带她过来。”

母女俩相聚总得寒暄一番,徐子卿还是那么啰嗦,多年如一日地喜欢问东问西的。乔言不厌其烦地解答老妈的疑惑,进门放下东西后就伸手搂徐女士一把,嘴甜地说:“想你了,来,先抱一下。”

徐子卿嫌弃女儿,伸手推推她,“肉麻死了,腻歪。”

乔言厚脸皮接道:“你不要嘴硬。”

徐子卿说:“别装,搞得我这起一身鸡皮疙瘩……”

乔言回道:“妈你就是嘴上逞能。”

徐子卿笑笑,揪着乔言的软肉捏一把,“少贫,赶紧上楼放行李,晚点帮我打扫卫生。”

“我才刚回来,能歇会儿不?”

“不能。快去,别想偷懒。”

乔言死活不动,仿佛听不见。

徐子卿催促:“勤快点,不然待会儿你姥姥下楼收拾你。”

这个家是离异家庭,很多年前徐子卿与前夫和平分开,独自抚养乔言长大。

房子里本来住着一家四口,另外还有姥姥和姥爷,但姥爷六年前去世了,如今便只剩下三个女人。

以及,乔言随姥姥姓,当初徐子卿离婚后给她改的。

姥姥年轻时是女强人,是家中主心骨,前些年身子还硬朗那会儿可能干得很。姥姥对乔言比较严格,要求很高,乔言从小就怕她。

一听到徐子卿把老人家搬出来,乔言登时就蔫了,连忙抓起行李上楼。

回家的第一晚温馨,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

晚饭后乔言去对面的房子里送礼,与徐女士一块儿去拜访周慧文。

隔壁只有周慧文在,不见周希云踪影。

“希云在公司加班,今天临时有通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周慧文说,笑呵呵地泡茶接待母女俩。

比起乔家的热闹,这边的周家显得有些冷清,楼上楼下都空荡荡,少了些许烟火气息。

估计是不常住人导致的,不像小时候那样了。

两方的亲妈都在,诸如子女近况一类的话题自是少不了。

徐子卿与周慧文聊得挺尽兴,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话匣子一打开就根本停不下来。乔言插不上话,只能干坐着在一边旁听,时不时再为二位长辈端茶倒水。

她们在周家待了挺久,茶水都喝掉了半壶才离开。

周慧文对乔言买的回礼很满意,送母女二人出门时还说:“这周末希云应该不加班,乔乔你可以多过来坐坐,你俩近几年一直没怎么见面,现在正好可以叙叙旧。”

乔言可不乐意叙旧,但当着长辈的面哪敢乱开腔,只应道:“行,谢谢周姨。”

回到对面,时间已经比较晚了。

徐子卿叮嘱乔言早点休息,不要玩手机,还像管小孩子般管她。

乔言对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口头保证一定早睡,回房间关上门后还是照熬夜不误。她躺床上消磨时间,折腾半天才找衣服进浴室洗漱。

等终于搞得差不多出来了,斜对面二楼东侧已经由黑转亮,周希云不知何时都加完班回来了。

乔、周两家的房子对着,从这边打开窗就能直面那边,可以瞧见某人的房间。

br/周希云此时还在办公,正戴着眼镜看电脑。

周女神工作太用心,全然没发现这边的动静。

乔言停住步子,胡乱擦两下头发,然后反手就摆弄自个儿窗前的绿植,故意弄出点举动。她惯会卖弄,还甩了甩毛巾,生怕不能引起人家的注意。

一会儿,周希云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长眼稍抬就望向这里。

乔言收住动作,顷刻间就挽起毛巾,佯作不经意地走开。

还是本性难移,二十几年了都死性不改。中学时期她就经常这样干,大半夜耍宝唱哑巴戏,以此干扰周希云看书学习。

当然了,那时候也不是无缘无故瞎闹腾,主要是徐子卿老爱拿周学霸当范例,认为乔言不够努力,成天不务正业自甘堕落,不像对门的周希云,人晚上十一二点了都还在做题,有实力还上进。徐女士要求乔言向周希云看齐,希望乔言能如同对方一样学到半夜凌晨。

乔言对此着实无能为力,每次学到十点钟就犯困,于是同周希云打商量,以求这人能少看一个小时书,这样自己也能早一个小时解放。

后续可想而知,周希云肯定不搭理她,而乔言损招多,硬是搅和得人家不得安宁。

现如今周希云已经可以无视这些,半点回应都没有。

乔言撇撇嘴,不多时又折回去,走到窗户后边站着。

周希云旁若无人地扶了下银边眼镜,镇定地打字。

一律漠视对待,比以前还不近人情。

乔言四下晃眼一圈,摸出一张纸揉成团扔对面,准确地投进那边的窗户,径直砸周希云肩上。

纸团落到了笔记本键盘上,倏地滚了几圈。

周希云不受影响,下一刻就拂开纸团,好似这只是一片飘落进来的树叶。

打定了主意不理某人,全程当做不存在。

乔言不死心,双手撑窗户上,不安分地喊:“喂,姓周的……”

声音压低了,但还是足以传到对面。

得亏两家的长辈们和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歇下了,不然准会有人发现这儿的响动。

乔言探出半截身子,生怕对方听不到,立马再是一声:“周希云……”

周希云一窒,忍无可忍地盯向她。

乔言无赖地扬唇,再咧开嘴角笑笑,得逞地冲对面招手。

那姿态,活像领导视察。

周希云保持缄默,良久,又站起身。

——刷地合上窗帘,利索又果决,不带半秒钟犹豫。

冤家重逢过场多,这般见面了必定要拉一波“仇恨”。乔言就是成心捉弄周希云,故意惹事扰人清宁,现下吃了闭窗羹她也不恼,反倒更顺心意了。

乔言欠得慌,总爱惹周希云,不然浑身都不得劲儿。

这是又一次的单方面取胜,从小到大从未败北。

对面房间内没多久就熄灯,主人不工作了,整栋小楼逐渐归于寂静的夜幕里。

老式大院不如新型小区那样现代化,这边巷子里只有一盏锈迹斑驳的昏黄路灯,且离周家有十几米远。微弱的灯光勉强能照出周围事物的轮廓,但不明显,放眼一看很是模糊朦胧。

乔言等头发干完了才换上睡衣,关灯前不自觉转头瞅了瞅外边,接着摁下开关,也躺下休息了。

周六的早上雾蒙蒙,露水冰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消散不去的湿意。

乔、周两家的长辈们起得早,天不见亮就下床了。徐女士六点就下楼做饭,伺候姥姥吃完再开车出门买菜,赶早去市场抢新鲜的食材。

徐子卿不管乔言睡懒觉,姥姥也不管,知道她守店累,纵容她躺久一点。

家里的床就是柔软舒服,乔言醒来已经大天亮了,彼时还不到八点半,菜还没买回来。

乔言睡眼惺忪下楼时,姥姥早已穿戴齐整地坐一楼客厅里饮茶,周希云也在那里坐着,正陪着老人家聊天。

今天的周希云打扮得挺居家,灰色浅v领亚麻上衣搭配阔腿裤,柔顺如瀑的黑发用一字夹固定,发尾则分散垂开,造型较为经典,却不老气,反而衬得她气质文雅有韵味。

乔言很少见到周希云这副样子,温柔斯文的气息太重,乍一看不像本人。周希云大多数时候都较为正经严肃,不论对工作还是学习,乃至于对身边的朋友,向来是矜持不苟,不会这么放松。

偶然撞见这个瞬间,乔言还顿了下,有点纠结该不该下去打搅她们。

周希云听见了上边传来的轻微脚步声,霎时就止住了话头,侧身望过来。

姥姥也瞥见了杵在楼梯口的乔言,慈祥地出声招呼她:“下来下来,到这儿歇着。厨房里还有饭,热一热就可以吃,子卿给你留了一大碗粥。”

姥姥用方言念道:“八.九点了咧,还早什么早,太阳都照床铺咯,晒得睡不戳。”

乔言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知晓这是变相唠叨她,便不辩解,任由老人家啰嗦。

姥姥说:“希云七点半就过来了。”

乔言打哈哈:“明天一定早点起,到时候我给您煮醪糟荷包蛋。”

“那我等斗起。”

“欸!”

怕老人家还要训话,乔言赶紧闪进厨房里,躲那儿塞几口饭菜,有意避开客厅里的那位。

有其他人在场,周希云也没怎么样,好似昨晚没见过乔言一般。这人都不过多关注乔言,末了,还慢条斯理地为姥姥斟茶。

姥姥可稀罕周希云了,当她是半个家里的孩子一样疼,人来了就给吃给喝的,什么好东西都分一些与周希云,乔言有的她都有。

周希云这次上门亦不是两手空空,同样买了礼品送两位长辈,对姥姥尤其用心,光是高价补品就几大盒。

乔言悄摸挨过去低声问:“你不是没钱,能买这么多东西?”

周希云处之泰然地回答:“我妈买单。”

乔言深表怀疑,“哦。”

“借的。”周希云说,讲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乔言:“那你不还我的钱?”

周希云面不改色,“花完了,没了。”

乔言能信才有鬼了,可终究不拆穿对方,看在姥姥的面子上暂时不计较。她偷偷踢了下周希云的裤腿,没使劲,纯为了发泄怨念。

周希云岿然不动,神情自若地递茶奉到姥姥手边,柔声说:“你再尝尝这款,信阳毛尖,前阵子才拿到的。”

姥姥乐呵呵地伸手接,眉开眼笑的,端起杯子就磨了磨杯盖,随后优雅地轻啜一口。

老人家对茶道其实不精通,也不好这口,只是图个心意而已。年轻人的陪伴最为难得可贵,老一辈都吃这套,哪怕喝白凉开也能品出甜味。

乔言这个亲外孙女坐旁边干看着,眼睁睁围观周希云现场表演什么叫好好做人,并暗自鄙夷一通。

/姥姥递了杯温茶给乔言,让试试看,还问:“怎么样?”

乔言闭眼夸:“好喝。”

周希云的目光落在乔言脸上,慢悠悠瞄了一下。

有来有往的,乔言回以一瞥,好看的一双杏眼微瞪。

宛若领会不到这份警告,周希云又倒一杯茶,从容不迫地放乔言面前,“这个甜一些,不苦。”

乔言勉勉强强地端起茶杯,喝完,心口不一地说:“不咋样,不如刚刚那个。”

如此这一杯那一杯地品茗,桌上的茶水很快就被尝了个遍。乔言喝了一肚子水,没一会儿就胀得不行。

徐子卿九点半才回来,周慧文亦随后到这边帮忙。

俩妈都勤快,一进门就马不停蹄干活,抓紧时间煲汤煮饭。

“你们有空就收拾一下桌子。还有,我早上忘了买饮料,乔乔你待会儿去商店买两瓶唯怡。”徐女士指挥道。

乔言惯会使唤人,分明是让她出去跑腿,她转身就理所当然地对周希云安排道:“我擦桌子,你去买饮料。”

周希云十分自然地接话:“没钱。”

“三十块都没有?”

“没有。”

乔言摸起手机转30元到这人微信上,“现在又欠我三十。”

周希云回道:“先记着。”

乔言说:“一共528块。”

周希云:“下次还。”

商店就在西井大院入口处,五分钟可以走个来回。

周希云领了钱出门,过了不久便拎回一瓶唯怡外加一大瓶可乐。

小商店的唯怡十五一瓶,大可乐七块五。周希云反手退七块五给乔言,并注明:「还欠五百二十块五毛。」

乔言权当自己瞎了,看到微信消息也不回复。

同处一屋还发微信,搞得彼此之间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虽然她俩确实有一段不清不楚的经历。

二人晚一点才进厨房帮着打下手,并排站水池前择菜洗菜,不时端盘子洗碟。

徐子卿让乔言系围裙,“别弄脏衣服,油污不好洗。”

乔言懒得出奇,“不会,我又不靠近灶台。”

周希云取来两条围裙,扔一条搭乔言肩上。乔言不喜欢碎花款式,更偏好纯色的类型,当即就霸道地把碎花围裙塞回周希云手里,说:“换一条,我要你那个。”

周希云也不介意,换就换了。

系围裙是她俩相互帮忙,乔言先上手,再是周希云反过来为这人系带子。乔言毛毛躁躁的,催道:“快点,再磨蹭水都要漫出来了。”

周希云不听,顺势就摁了下乔言的后脑勺,示意别多嘴。

乔言顷刻间就炸毛,回头说:“摁我干嘛,压多了长不高。”

周希云说:“已经够高了。”

乔言回道:“还没一七五。”

“嗯,”周希云淡淡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没我高。”

乔言眼刀子一甩,不满地做了个威胁的口型。

周希云再刻意按按她的脑袋,非得在气包头上拔毛。

俩人各自较劲儿,又不敢让徐女士她们察觉。

乔某人生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哪里忍得下这种憋屈,当时就不服气地拽了拽周希云的衣角,还讨嫌地薅人家一把。

周希云反应快,侧侧身就躲开了。

乔言不死心,晃手要抓住对方。

周希云还是避开了,硬是没让她碰到分毫。

乔言脾性大,一旦上头了就不管不顾的,不知分寸为何物,当场憋了个大的,直接后退一大步抵对方怀里,反手就摸到周希云纤细的腰上放肆地揉揉,意在挠这人的痒。她挺嚣张,爪子不规矩得很。

周希云整个人都随之一滞,身子颤了颤。

以为自己这是占上风了,乔言非但不见好就收,还愈发变本加厉。

周希云动也不动,后一瞬就死死攥住她。

乔言挣了挣,没用。

周希云很用力,捏得乔言的手腕都红了一圈。

也是这会儿,做菜的徐女士忽然说:“乔乔,拿一个蒸鱼的盘子给我。”

周希云闻声松开力道,暂且放过乔言。

乔言大傻子似的还没任何感觉,没当回事儿,不在乎背后的人是在做什么,不迭应下:“等等,马上拿!”

蒸鱼的盘子在最边上的橱柜里,乔言弯身去找。

周希云守在后边,不急不躁地理理衣角。

洗完菜就没两个年轻人什么事了,徐子卿赶她们到客厅里,让出去看着姥姥。

乔言溜得飞快,就等徐女士这么发话了,听完就奔到沙发上窝着,老神在在地翘起腿玩手机。她缺心眼儿且专横,躺下去就霸道地占据了两个沙发座位,宛若没长骨头似的斜倚在靠背上,不大在乎形象。

周希云晚半分钟才出来,走几步路也到这边。

乔言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一门心思翻娱乐软件。

周希云也不打扰这人,顺手拿了条凳子过来,打开电视机,坐在不远处。

她俩这时候倒是步调一致,谁都不在乎方才的那点小插曲。

姥姥于此时进门,走近了就轻轻用拐杖敲乔言的小腿,讲究地叨叨:“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回家里就瘫着。”

乔言回道:“这样舒服点,坐直了累。”

姥姥又打了这个不争气的一下,“起来些,让点地方给希云。”

乔言不让,满不在意说:“另一边还有座,又不止这一个位子。”

老房子的沙发是九几年买的,款式比较老,红褐色皮质,很软,每个座位都可以独立分开,需要时又能并成一体使用。

乔言才不会起开,她脸皮比城墙还厚,转身就朝向靠背的方向,油盐不进地背对着电视机那边。

姥姥也没真逼她起来,本就是当着客人的面讲这么一句礼貌话,最终还是纵容她了。

周希云对此司空见惯,不是第一回遇上某人撒野耍横,便兀自找到遥控器换台,调至地方频道看午间新闻。

开饭前,姥姥再拉着两个小的聊了会儿,讲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

姥姥年纪大了,差两年就八十岁,她记忆力不大行,早就远不如从前。老人家总是重复问一些事,明明喝茶那时才谈过一次,现下又拿出来再啰嗦一遍。

多数时候都是周希云在陪姥姥讲话,耐心地应声,不管问多少次都还是温言细语地接上。周女神对姥姥可好了,比乔言这个亲外孙还体贴,有时聊着聊着就会帮姥姥理头发或折衣领子,哄得老人家笑眯了眼。

乔言往那儿瞅了好几次,越看越心虚气短,没多久还是别扭地直起腰背,悄摸靠过去些。

这搞得……好像周希云才是主人家,她反而成了外来客。她剥了颗橘子以示彰显,让姥姥吃点水果,颇有邀功请赏重夺宠爱的架势。

然而姥姥不想吃橘子,念着快要上桌吃饭了,因而只吃了一小瓣就将剩下的塞给周希云,慈爱说道:“乔乔昨天专门买的,希云你也尝两口。”

周希云的目光从乔言身上略过,随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接下东西,“谢谢姥姥。”

乔言心头一哽,倍觉自个儿多余。

等徐子卿与周慧文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姥姥拄着拐杖慢慢过去。

乔言是小心眼子,望向周希云手上剩余的两瓣橘子,极其计较地低声说:“还我。”

周希云眼皮子一掀,却没任何回应。

乔言又扯人家的衣角,“听到没有?”

“你要吃?”周希云问。

乔言说:“剥个整的还我。”

周希云充耳不闻,径直将余下的橘子递到她嘴边。

这个动作过于突然,乔言习惯性张嘴,自然而然就接受了对方的投喂。

而有意无意的,将橘子送过去的霎时间,周希云的指尖在乔言唇上碰了下。

触感温热,转瞬即逝。

快到让人无法回不过味儿来。

乔言有点愣,不明白周希云干嘛这么做,也搞不懂自己的本能反应,她只含着橘子瓣僵在那里,咂摸不出这是在唱哪一出。

今天的周希云有些不对劲,昨晚还那么高冷,眼下却无缘无故显露出几分古怪的温柔。

似是不认为这般举动有何不妥,周希云一脸平淡地说:“吃饭了,先过去。”

乔言茫然地眨眨眼,半晌才呆板回道:“哦。”

饭桌那边,徐女士把所有人的座位都排好了,姥姥坐四方桌的最上边,俩妈各坐一方,乔言和周希云则位居姥姥对面。

徐子卿边倒饮料边说:“你俩瘦,稍微挤着点挨一起,将就凑合一下。”

亲妈的话不能不从,乔言慢腾腾上前,很是不自在地拉开长条高脚木凳。

周希云还算沉稳,面无异色地挨着乔言。

两家人难得聚一次,这顿饭吃得温馨。

碰面聊近况已是必要的流程,徐子卿乐呵地招呼周家母女两个,连带着问问周慧文上次出差的后续顺利与否,以及周希云在新公司的发展如何。

周慧文挺愿意与徐女士、姥姥分享,不但一一详细交代,还对周希云说:“乔乔也在天成路那边开店,你平时有空就多带几个同事去照顾她的生意,以后你们还可以一块儿回来,反正来回都是一条路,顺便载一程。”

徐子卿笑着接道:“那多麻烦希云。”

“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周慧文说,“多大点事。”

两位妈妈你一句我一句,也不问问俩女儿的意见,大有就这么定下的意思。

乔言夹了筷子菜,想反驳可也找不出合适的托辞,搜肠刮肚都接不上话,她在桌子底下动动腿,小力踢旁边的周希云一脚,示意对方赶快拒绝。可惜周希云置之不理,只顾着细嚼慢咽地吃饭。

乔言不规矩,又把左腿伸过去,一面扒饭一面招惹对方,作势要踩周希云一脚。

周希云仍是面无表情,像是感知不到。

乔言真踩了人家,不止如此,不多时还得寸进尺勾住周希云的脚踝,欲再来一次。

周希云不予理会,于这时有条不紊地取下鼻梁上的眼镜。

长辈们都在,她们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仗着周希云不会反抗,乔言顺着杆儿就往上爬,小动作不断,变着花样磨苛人,直到……对方收收长腿,夹住她乱动的脚。

乔言顿了顿,偷摸使劲往后缩。

不过那不管用,毕竟动作不能太大,再使劲也没多大力气。

周希云岿然安稳,已经不吃了,轻轻放下筷子。

乔言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感觉,要后悔都来不及了。她用胳膊肘顶了顶周希云,以期这人能放过,但周希云无动于衷,连个眼神都不匀给她。

没法子,乔言只能继续后撤,还得保持脸上风轻云淡的模样。

仨长辈都未发觉她们的异常,仍在吃喝闲聊。

因为是在自家吃饭,乔言穿的拖鞋配宽松五分裤,几经折腾之下,那双人字拖忽地就掉了,她只得光着脚。

这回换成周希云勾住她光滑细腻的脚背,不再给她造次的机会。

再是一番拉扯。

乔言拗不过对方,于是放下一条胳膊,手欠地扒拉周希云,无心碰碰这人的腰,暗示快放开她。

可费了一番力依然不起作用,小幅度动作不足以成事。

周希云不怕痒,也不躲了。

大抵这番纠缠给闹的,也或许是心情不够平稳,波动起伏有点大,乔言慢慢就觉得耳根子热,连带着脸也微烫。

周希云状似不经心地一瞥,也垂下胳膊,避开长辈们的视线拉掉乔言攥住自己衣角的手。

乔言也没太倔,只又不解气地挠了挠周希云的手背,再发泄地拍这人一下,过后就收敛些了。

徐女士在这时偏头看过来,问:“你俩都饱了,不吃了?”

“吃,”乔言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立即执起筷子,“我还没饱。”

姥姥向这边推来装清蒸帝王蟹腿的盘子,和蔼说:“这个端过去,你喜欢的,多吃点。”

乔言作势要起身接着,可迫于某人还是不放过自己,便只能假模假样地安排周希云,说:“帮我接一下。”

周希云这才饶过她了,站起来要弯身端菜。

乔言收回脚,摸索着穿上拖鞋,全然行若无事的样子。

不知情的徐子卿见女儿这么理所当然地指挥周希云,误以为是乔言在欺负人家,便拦住周希云,说:“希云你坐着,别管她。”

接着转而又训乔言一句:“你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的。”

可说归说,嘴上的话不由心,徐女士还是把蟹腿端起来放两人面前,将酱料也递过去。

乔言识趣不顶嘴,一个字不反驳。

周希云帮所有人盛汤,先给姥姥,再是周慧文和徐子卿,随后才是放一碗在这边。

当那是盛给自己的,乔言伸手就端起来喝了,分外有自觉性。

周希云低下眸光,定定瞧着她。

乔言一口干掉半碗汤,直接喝了个饱。

面前的周希云微微抿唇,神色有些复杂。

不懂这般盯着是怎么了,乔言抬头,直截了当问:“看我干嘛?”

周希云默然,片刻后才说:“这是我的碗。”

乔言怔住,低头看了看桌上。

桌上一共有五个干净汤碗,刚刚用了三个,还有俩叠放在对面。至于手上这个……乔言沉吟须臾,干巴巴道:“嗯,我不嫌弃你。”

周希云不语,曲起白细修长的手指叩了叩碗身。

乔言趁机把汤推回去,低低说:“还剩半碗,都是你的了。”

小团聚午饭到一点左右结束,余下那半碗汤没人再碰过,周希云不喝别人吃剩的东西,乔言也不会再动一口。

收桌后是俩年轻人收拾残局,负责洗碗和打扫卫生。

下午的天气晴朗,暖烘烘的。

几人先歇一歇,准备晚点再出去逛街散步。三位长辈精神状态不错,饭后就到茶几那里边看电视边唠嗑,乔言则上楼补一觉,出去前还得重新换身行头,周希云也回对面房子里待着,另外有事要做。

西井大院的生活节奏慢,一到这个时间段,附近地区便沉静下来。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一成不变。

外头的光线太亮,过于刺眼,必须关上窗户才行。

乔言过去拉上窗帘,无意间抬眸望向斜对面。

周希云房间的窗户又打开了,从这儿可以更加清晰地窥见那边的场景。

那人的房间布置还是老样子,与从前大差不差的,床、桌椅、书架、衣柜……连位置都与小时候一样。周希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风格,墙上连张壁画都见不着,仅有的装饰就是一盆带刺的仙人球。

窗边的仙人球还是姥姥送的,当年一共买了两盆,另一盆给归乔言所有。

——乔言的这盆在她读高三那年就枯死了,放在室内的时间太久,又忘了浇水以及搬出去晒太阳,等发现时这玩意儿早成了空壳。

甫一瞥见旧物,乔言还是忍不住多瞧了瞧。

周希云出国留学长达五年,虽然放假期间都会回来,但仙人球还能活着实属奇迹。毕竟周慧文时常出差,不一定能帮女儿照顾这个小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到现在的。

对面没人,周希云不在二楼。

观望一会儿,乔言转身躺床上。

两家人约定下午三点外出,打算到金融城那边的步行街购物,随便转转,然后再去汗蒸房做桑拿。

午觉后,乔言换了条纯色的天蓝裙装,腰后露一截的那种款式,清新又带着点小性感。她没化妆,皮肤好就没必要搞了,补个水就行,反正就算化了妆,进汗蒸房以后也得卸掉。

乔言拎着包下楼时,姥姥和徐女士她们已经站门口等着了。

这趟出门是周希云开车接送,其他人只管上去,别的不用操心。

日落西沉,余晖遍撒大地,映得房檐和墙壁都显现出金灿灿的颜色。周六傍晚的汗蒸房生意较为火爆,前来体验的客户排成队,大家都成堆打挤的。

这边收拾妥后,乔言灌了半瓶水再进干蒸房。

姥姥不在汗蒸队伍之列,老人家的身子骨不行,只能按按摩,不适合做这个。

徐子卿让周希云先跟上,打算等她们蒸完再去,届时换乔言来接替自己。当妈的有心,方方面面都顾虑得很周到,亦尽量顾及周家母女的感受。

周慧文也不先去,念着徐女士在外面干等太孤单,晚点汗蒸也没个伴,因此留下歇半小时,准备下一批再去。

两两作伴的确是更好的分配,周希云也没忸怩,一会儿就随在乔言后面。

干蒸房是周慧文另外花钱包的小间,里面只有她俩在,期间不会有别的人进去。

乔言到木头长椅上待着,将水瓶放一边,安安生生地接受热意的洗礼,她不太能扛得住房间内的高温,不出两分钟就开始出汗,周身都燥燥的。

周希云还好,耐热,虽然也出汗,但没到乔言那个程度。

双方进去后的十分钟里没怎么交流,基本不说话,各自都非常能沉得下心。

她们分开坐的,中间隔着距离,约莫有一米远。

共处一室,又是这般沉闷的环境下,气氛便略显压抑。

干蒸房的空间不大,不足十平米,两人的一举一动乃至细微的眼神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视野,全都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她俩今天仅有的一次独处,也是近半年以来第一回这么近距离且长达一定时间的相处。

乔言记不清上次跟周希云这样是什么时候了,印象中她们好像都挺忙的,自从大学毕业后一年也见不到多少次,只有每隔数月周希云放假了才能碰上。而且有时候就算周希云回来了,乔言也可能不在家——乔言近两年为了经营卡法时常在外奔波,尤其是刚开店那阵子,一两个月不回家也不稀奇。

要不是上次那出意外,她们的共处模式多半不会改变,应该还是一如既往,偶尔见一面,接着各奔东西。

谁都不停留,彼此而言都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周希云靠在三角区坐着,才拧开瓶盖喝了水。

好巧不巧的,周希云也在望着这边,一时间两人的视线就短暂地相接,不偏不倚地对上了。

乔言不太适应,后一刻就慢腾腾别开脸,装模作样垂头盯着地上。

周希云却不避讳,见此也不在乎,不知何故还是看着她。

乔言用劲儿捏了捏手上的水瓶,刻意弄出声响。

咳嚓咳嚓——

塑料瓶身不经折腾,没一会儿就瘪了,瓶肚那里凹陷进去。

许是因为她们都沉默不语,但又明目张胆地关注着对方,藏都藏不住,眼下的场合真有够尴尬的,跟那天早上醒后有得一比。

之前还能找借口离开,现在却不能,必须等汗蒸结束才行。

乔言不晓得自己这是咋了,为什么会不愿面对,明明她俩在家里时都还好好的,到这儿就无端端不大对劲,好似被无形的细线勾缠紧裹住了,为某样东西所牵引。她抓住椅子边缘摸了几下,手指不受控制地在上面胡乱敲点,借此转移注意力。

周希云没有眼力劲,仍不识趣。

憋了半晌,乔言终于忍不下去,小声嘟囔似的开口:“行了,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别看了……”

周希云这才收敛些,不再那么明显。

乔言拿过毛巾擦擦汗,又扯扯已经微微汗湿的后背衣服,坐不住了就起来站几分钟。

可能是为了缓和氛围,周希云忽而问:“还要喝水吗?”

乔言背过身朝向墙壁,“不用,我自己有。”

周希云说:“你的没了。”

乔言晃晃瓶子,垂眸一瞧,瓶子里真没水了。她刚刚走了神,心不在焉的,没发觉塑料瓶哪个时候空的。

周希云起身,递来一瓶新的水。

乔言问:“你的呢?”

“带了两瓶进来。”周希云回道,“这个没动过。”

乔言没客气,给了就收下。

站起来走一走,随意转悠两圈。

良久,她们又坐着。

这次不约而同地挨一处了,没分得那么远。

离出去的时间还早,得做点别的事消磨时间。

乔言漫不经心问:“你新工作怎么样,待遇如何?”

“还行,”周希云回答,顺手将毛巾搭腿上,“比上一份更好。”

乔言没话找话:“年薪咋样?”

周希云报了个十分可观的数。

“这么多?”

“还好。”

乔言思索两秒钟,感慨:“比我高一大截。”

周希云有来有往地问:“开店一年有多少?”

“别人家不清楚,反正我们不多。”乔言说,“去年经营不善连续亏损了半年,今年勉强回本,好的时候一天营业额小几千,但是刨除人工成本这些也剩不下什么。”

找不到可以多聊的话题,两人围绕着赚钱有一搭没一搭地打转,比挤牙膏还费劲地讲着。

干蒸房里温度偏高,乔言那张漂亮的脸蛋由此而转为绯红。

周希云挪过来些,“很热?”

乔言嗯声:“有点。”

“要不要先出去?”

“不用。”

周希云:“觉得太热就不蒸了,出去歇会儿。”

乔言说:“没事,多出汗对身体好。”

周希云伸直腿,与之并行,温声提醒道:“过犹不及,蒸太久了效果也不好。”

乔言说:“我算着时间,还有五分钟。”

周希云不劝了,由着她去。

乔言放下手上的东西,侧身时无心碰到周希云,微曲的膝盖抵着这人。

周希云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缓慢抬抬眼,说:“蒸完可以按摩。”

乔言颔首,“待会儿我跟姥姥一起。”

热气在空气中弥漫流动,异样的感受蛰伏在暗中,时有时无地翻腾。

乔言全身都汗涔涔,胸前背后都湿了一小片,几缕没能稳稳绑上的头发粘在她白皙的脖子,由上往下逐渐没入衣服领口里,尾端蜿蜒地贴合在柔软起伏的深处。

周希云敛起眸光,不乱看。

应当是小房间里过于沉闷不透气,乔言呼吸有些重,气息都不太平稳了。

周希云没再说话,静静听着她讲。

过了不久,乔言也不说了,嘴里干干的,不大舒服。

干蒸房里登时就沉寂下来,半点响动都没有。

乔言又抓住椅子边缘,用掌心一下一下地磨着。

潜意识里就想做点什么,不然总感觉空落落的。

周希云也把手放在边上,搁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们的手不会碰到,可胳膊挨上了。

乔言热乎乎的,周希云能清楚地感知到。

某种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有些掩藏在记忆中的暧昧行径蓦地闪过,来势汹汹地冲出桎梏,于这时一一重现。

那个夜晚……周希云也曾感受过乔言的体温,做了那些出格的事。

这是一笔糊涂账,一天不理清楚,横在中间的坎就跨不过去。

然而很多东西不能掰开捻碎了逐一分辨,敞开心扉谈更是无望,她们都不愿意再触及,宁肯装作不存在。

乔言又觉得渴了,喉咙里紧涩。

许久,她抓起毛巾盖脑袋上揉揉,一脸无所谓地说:“蒸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了。”

周希云不跟去,还杵在原地。

乔言头也不回,到门口了又故意说:“我先出去,不等你了。”

周希云低缓回道:“随便。”

出去左转进包间内,马上得冲凉去去汗,重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乔言进门就开口喊人,同仨长辈吱个声。

姥姥边走过来边问:“啷个快就蒸完啦?”

乔言说:“不能蒸太长时间,里面很热。”

“背后湿透了都……”姥姥念叨,赶紧拉着她为之抹抹汗水,还将一条宽大的浴巾披她身上,“又热又冷勒,不要整感冒咯。”

乔言弯腰低下去些,方便姥姥能够着自己。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都会越缩越瘦小,姥姥比乔言还矮一个头,她不蹲着点不行。

“不会,今天也不冷,”乔言接道,“没事。”

姥姥还是不放心地拢紧浴巾,拍拍她的背,“快点去洗一哈,洗完换件长袖子。”

“这就去。”

“不要凉到了。”

有乔言在,徐子卿收拾收拾便和周慧文结伴出去,走前还叮嘱乔言:“别一直盯着手机看,多陪陪姥姥。”

乔言说:“知道。”

冲凉也就一会儿功夫,很快搞定。

乔言再到外间时,恰巧赶上周希云进来。那人一头乌发都汗湿了,颈肩锁骨各部位亦汗水黏腻,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周希云同样是进门就喊姥姥一声,十分礼貌。

乔言瞧见了对方,可却埋头当做没看到,自欺欺人地把毛巾盖在脑袋上,遮住自个儿的视线,装出没发现有人进来了的样子。

周希云驻足片刻,也没说什么。

随后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进行,无人大声交谈,乔言趴在床上享受按摩,时不时与姥姥搭两句话。

姥姥是注重保养的老太太,这期间还拿面膜给乔言敷,让技师为外孙女推背抹精油,以此养生美容。

待周希云躺旁边了,姥姥也塞一张面膜到这人手上,亲切说:“用这个补补水。”

周希云接过面膜,三两下就敷上。

姥姥招来另一个技师,“大姐,你来帮她按按。”

乔言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全程都像只鸵鸟一样,把脸埋进去了就不再抬起来。

方才在干蒸房里真是……她俩竟然心平气和地交谈了那么久,还讲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现下有其他人在场了,乍一回想,乔言愈发感到不自在,总有种被牵制住了的错觉。

都怪周希云,本来分开坐挺好的,这人突然靠近她做什么……乔言不讲道理地把问题都归咎到周希云头上,坚决不承认其它方面。

一旁,周希云趴着与姥姥交流,讲一些无聊透顶的家常事。姥姥是话痨,讲半天也不嫌累,总有那么多想说的。

乔言过了很久才没劲儿地抬起脖子,遮掩地瞅瞅那边。

周希云枕着胳膊倒在那里,背上盖了张白色的毯子,这位的皮肤光滑细腻,由于才汗蒸过,现在就如同剥壳的鸡蛋一般。周希云的身材比例挺完美,该长肉的地方绝不含糊,哪怕是这么随便一趴,毯子下面的有致身段仍旧性感傲人。

周女神平时的装扮太遮身材,穿上正装看起来就极其正经,只有这时候才稍微能显露出些许风情。

乔言偷瞧了几眼,旋即瘪瘪嘴。

也算将就吧,比她还差点。

应当是没察觉到某人的窥视,周希云自始至终都没太大的反应,等推背结束了她才裹上毯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按完摩可以休息一下,睡一觉也行。

汗蒸房服务项目多种多样,工作人员询问她们要不要吃点东西,表示店里会专门送小吃和饭餐上来,并说:“您几位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到一楼转转,底下有自助餐供应,另外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叫我们一声就行。”

这都到饭点了,下去吃也不错。

姥姥做主带上她们下楼,对乔言说:“把面包拿上,我要吃那个。”

三人转至就餐区,一并到下面坐着边吃边等。

离开包间后一直是乔言在照顾老人家,端菜,倒水,监督姥姥不能多食。

周希云有时会帮忙搭把手,比如递东西给乔言。

她们的手又无意碰到了一次,这回双方都往回缩了缩,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徐女士她们三四十分钟后才下来,到这里碰面,那时姥姥已经吃好了,乔言靠在桌上翻着朋友圈,周希云则守在一边。

这次的小聚到夜里八点才收场,回去还是周希云开车。

回到西井大院,徐子卿还拉着周母女俩再去家中坐会儿,热情地切盘水果招待她们。

乔言本是想快些回房间瘫着,但徐子卿非得喊她陪周慧文她们再聊聊,过后还让乔言送母女二人出门。

这晚,对面房子二楼东侧的房间依然开窗,从亮灯后就开着,周希云还有别的事要做,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而这一边,乔言破天荒关上了窗户,连气也不透了,进门后就早早熄灯歇息。

大院内静悄悄,四处沉寂。

等凌晨做完工了,周希云合上笔记本,乏累地取下眼镜揉揉眉心,而后又望了望外边。

乔家的房子里里外外都黑魆魆,整个都隐进模糊的夜色当中了。

周日是多云天气,早上空气清爽凉风习习,中午大太阳高高挂在上方,晚些时候则有些干燥。

接下来的一天寻常无奇,没任何特别之处,与从前的无数个普通周末一般无二,从早到晚都是那些事。乔言在房间里窝了一个上午,任凭徐子卿上来喊了两次吃早饭也装聋作哑到底,被子一捂就死撑到日上三竿才起。

徐子卿气得够呛,啰嗦地说了一大堆不吃早饭的坏处,耳提面命地教训女儿,简直操碎了心。

乔言糊弄亲妈惯有一套,立刻张嘴保证:“明早一定吃,今天是例外,下次绝对不会了。”

姥姥在一边帮腔,为乔言说好话:“年轻人觉多,现在能睡就睡嘛,以后老咯不得行了,想睡都闭不上眼睛。”

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就是各种鸡毛蒜皮,一天的开始保准会叨叨几句。徐女士至今还当乔言是小姑娘,免不了要管东管西的,乔言也任由亲妈训,只听着就是了,末了再厚脸皮地找零食填饱肚子。

挨顿骂不会少两块肉,只要当妈的舒坦了,乔言这个女儿是不介意的,毕竟这天底下也只有亲娘才会成天对口不对心地挑你的毛病,如若换成别的谁,人家还不一定乐意管这些。

与昨儿不同,下午乔言扶着姥姥出门散了一次步,一老一小到周围逛了大半圈。

由于明天才离开,今天还得留一晚,因此四五点那会儿乔言又上楼了,上去接了个店里的电话,对一下容因发来的账单。

容因说:“这边收了个你的包裹,我给你放休息室了。”

以往经常为店里收一大摞寄件物品,乔言养成了不关注快递消息的习惯,她不记得自己最近网购过没有,思忖了下,问:“是什么东西?”

容因回道:“不清楚,海外邮来的,拆开才知道。”

“行吧,那等我回来了再看。”乔言说。

容因:“好。”

挂断电话、对完账单已是黄昏时分,时候不早了。

这期间周希云又来了家里,可乔言没能赶上,她下去时周希云已经离开了。

周希云临时有事,被公司的一个电话喊走了,好像是部门里出了点变故,发生了意外状况。

姥姥也讲不上来是哪样的原因,不懂专业方面的问题,只说:“希云的书没拿,你有空送对面去。”

那人走得匆忙,把带过来的东西落下了。

乔言不解:“她拿书过来做什么?”

姥姥解释:“我让拿的,想听念书。”

老人眼睛出问题了,自己看书太费力,只能求助别人。

乔言了然,又问:“那您还听吗,要不要我帮你念?”

姥姥摆手,“不听了,送回去吧。”

乔言捡起那本书一瞥,是本国外的诗歌集,瞧着像西班牙语,她一个字符都看不明白。

这玩意儿颇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乔言没印象了,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是记不起来。她不纠结,揣上书到周家去还,把东西送回主人那里。

周慧文这时也腾不出手,温言细语地请她帮忙将书放楼上周希云房间的书架上。

乔言没拒绝,干脆利落答应。

反正周希云不在家,碰不上面。

二楼的房间门没反锁,拧转把手推开就能进去。

里面很干净,物件陈设都是老样子。

乔言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开门后便径直走到书架前,没兴趣四下打量。

把书放第三层左下角,搁最边上。

动动手的事,不费吹灰之力。

乔言转身折返,放好东西就准备离开,只是走出两步远后,视线余光范围内的一张卡片引起了她的注意——乔言愣了愣,一眼就认出是自己写的那张,江开聘送给周希云花束里的情话卡。

还以为周希云不会对江开聘上心来着,孰知恰恰相反。

又是收花,又是一起喝酒,现在还保留江开聘送的卡片……乔言静默站定,须臾,还是反手合上门出去。

金融行业加班是常态,紧急情况下往往不分昼夜。

这晚,周希云留在外边过夜,没回西井大院,直到周一清晨都不见踪影。

徐子卿为此还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压力比我们那时候还大,这刚休息小半天呢,一口气还没喘透又被喊回去了,真是……”

姥姥说:“娃儿大咯,要挣钱养家嘛。”

徐女士不以为然,转头叮嘱乔言:“你和容因开店也是,该歇就歇,不要学那些大公司,实在忙不过来就多请两个人。”

乔言左耳进右耳出地说:“放心,我有数。”

乔言上午得赶回店里干活,眼下正哼哧哼哧往车上搬东西,没空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谈。亲妈和姥姥为她准备了一大堆吃的带走,生食熟食都有,生怕她在外过得不好,恨不得把家里的冰箱都让她搬空。

徐子卿帮忙递了个纸箱过去,“这是给容因的酱牛肉和罐头,别没拿上。”

乔言说:“不会,过去了就给她。”

“周四有什么事要做还记得不?”徐子卿问。

乔言“啊”了声。

“那天晚上去城东,”徐子卿说,揪一下她的耳朵,“你爷爷奶奶不久前才打过电话,专门通知你这事,又忘了?”

周四乔言的亲爷爷办八十大寿,那边一早就邀请了她这个孙女,希望她能前去参加寿宴。

本来徐子卿、姥姥也在客人名单里,但考虑到乔爸近些年已经组建了新家庭,为了避免两方碰面的尴尬,这边便只派乔言一个人过去。

祝寿的贺礼上个月就准备好了的,还是乔言出的钱,但她最近被各种麻烦搞得昏头转向,确实没记起这个。乔言拍拍脑袋,“礼物落下了,还在楼上柜子里。”

徐子卿说:“知道你忘性大,早帮你放副驾驶座位上了。”

乔言赶紧大咧咧搂徐女士一下,“谢谢妈。”

徐子卿好笑,嫌弃地推开女儿,“还不走,再磨蹭都可以留下吃午饭了。”

“马上马上,”乔言放开手,再冲门口的老人家大声喊,“姥姥,我走啦,过几天再回来!”

姥姥说:“路上开车小心点,不要急。”

乔言摆摆手,弯身上车。

白色的大众车逐渐远去,老旧的平层楼房区不出一会儿就被彻底甩在后面,街道两侧的风景化成了模糊的线条。

乔言看了眼后视镜,周家的房子于镜子中越来越小,最后隐进了一道墙壁之中。

九点前回到卡法,开启忙碌的一天。

周一客人多,到了店里就得立即上手干活,乔言都来不及跟容因讲讲回家后的事,进门就扎头发做清洁工作,接着整整一天都扎根在烘焙室里,只有四点左右才中途休息了一阵。

容因收下了徐子卿送的东西,说:“代我向伯母道声谢。”

乔言回道:“你自己跟她讲。”

容因笑笑,“也行,下回有空我去看她。”

乔言比了个手势,然后瘫凳子上缓缓,一边软趴趴地将上半身倒桌子上靠着,一边点击鼠标查看线上的新订单。

今天又有人订花,但不是送去益丰集团的,留的联系方式也不是江开聘的号码。

乔言慢吞吞地把页面拉到底,一行一行地检查完毕。过了半分钟,她坐直身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笔和便利贴,随口问:“这两天有多少人订花?”

容因没发觉她的古怪,一面清理机器一面回想,不确定说道:“好像不多,应该没几单生意,还不如前几天。”

“有送到旁边公司的没?”乔言问,打开笔帽就记下订单,核对信息,做备注。

容因抓着洗干净的杯子晃晃水,“旁边哪个公司?益丰还是培盛?还是另外那几家?”

周围叫得上名字的公司真不少,大大小小的可多了,大型的连着几栋楼为一体,不咋样的则只有一间寒碜的办公屋,门外挂个名字就算是排面。

乔言张张嘴,欲回答是哪家集团,可话到嘴边还是打住。她转两圈笔,白细的手指灵活而敏捷,片刻后改口说:“我自己看看。”

“咋了,有什么问题?”容因不解问。

“没,”乔言说,“只是随便问问。”

容因没深究她的情绪,提醒道:“先前有人下单了一束玫瑰,七点左右得送出去,你记得准备。”

乔言说:“看到了。”

“晚点你去送?”

“可以。”

容因说:“我今晚有点事,可能会提前下班。”

乔言:“你忙你的,这边我会顾着,不行就让阳阳去。”

br/查完所有的线上订单,乔言又三心二用地从抽屉里找出一沓卡片,对着便利贴誊抄备注,并记下花束的样式。

客人备注了一段留言,也是一句以大写字母P开头的句子,乔言看得不够认真,下笔就写道:Passionatelo……

写到一半,她停下笔再瞄了瞄便利贴。

写错了,不是这句。

客人备注的P字母是一个表情,应该是“:P”才对。

乔言仔细分辨了几秒钟,用签字笔在卡片画了一道痕作废,换一张新的重写。

晚些时候,店里陆续再来一批客人。

乔言先包扎花束,接着继续进烘焙室做甜点,等天阴沉下来了才掐着点去送花。

容因七点半走了,乔言送完东西后就赶回来接替她。

周一向来是加班日,晚上卡法都快爆单了,外卖提示音一直响,到店里下单的也多。

人一旦有事做就不会胡乱发散思维,乔言脑子里多余的想法被接连不断的订单刷地挤走,整个人的状态渐渐恢复,彻底抛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因着白天晚上太劳累,夜里回到清河街的房子里后,乔言更是连洗漱都放弃了,直接倒头就挺床上瘫着,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周二周三轮到容因休假,后两天依旧如此。

独自打理饮品店不容易,乔言必须三方兼顾,即使有阳阳他们帮忙,可她还是从早到晚都连轴转,一刻也停不下来。

而离开了家,远离了西井大院的熟面孔们,每天都窝在卡法出不去,乔言自然见不到周希云。

别说碰上了,连丁点消息都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就是这般,换圈子犹如断绝来往,只要不主动联系对方,必定会长期见不上面。

乔言与周希云的圈子交集不大,现在除了西井大院,好像也没别的关联点。

东转西转地坚持过这两天,晚上打扫完店铺要走时,乔言迟钝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国外邮寄来的包裹没拿,她这才上楼找到那个东西,带回家打开瞅瞅。

包裹是一个老熟人送来的,那位也是小时候大院里的玩伴,不过相处的时间没那么长而已。

老熟人全名宋辛余,与乔言同岁,对方前几年在美国发展,大有要定居国外的架势,这次不知为何临时起意送一份礼物回国。

乔言与宋辛余还有联系,但不频繁,只是逢年过节才会互发邮件问候一下,她不知道宋辛余突然寄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也没提前收到消息。

也许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或者别的缘由,宋辛余那人本身就比较有浪漫细胞,这倒是挺符合对方的本性。

包裹里是一个限量版的动物型吊坠,还有一张信纸。

信纸上字迹漂亮地写着:「To乔乔,开心如意。」

看完正面,乔言翻到反面瞧瞧。

什么也没有,仅那一段。

乔言收下礼物,拍一张实物照片转手发出去,隔着网线对宋辛余表示感谢。

甭管喜欢与否,这玩意儿胜在心意,包裹都签收几天了,于情于理都该跟人家讲一声。

大抵是美国那边刚早上,这会儿还在上班,宋辛余没回消息。

乔言也没太在乎,不久又抛开这个。

毕竟天远地远的,消息也好,邮件也罢,两边能不能联系上全靠缘分,也不是随时都有时间,等人家回消息就没必要了,不如睡醒后再随缘回复。

周四天晴,阳光明媚。

但大好的天气抵消不了工作的辛劳,余后的一日照旧是苦逼的一天。

益丰集团来了个大单,拢共预订了两百多杯饮品。

店里不外派此类订单,还是安排自家员工送。乔言就是送货人之一,与阳阳他们一块儿上去。

益丰集团地方大,两百多杯饮品得分别送到三个不同的部门。

乔言随便挑了个部门送,背着沉甸甸的保温箱进去,服务周到地把饮品、糖包和分装的冰块交到对应人手上,好一通忙活。

当送出最后一杯饮品,她长长舒了口气,刚提上保温箱打算回去……迎面走来一人,张开双手就抱她个满怀。

乔言怔住,猝不及防之下没能避开。

突如其来的怀抱温暖,带着股熟悉的味道。

抱她的那个轻笑了声,温柔对她说:“乔乔,好久不见。”

乔言眨眨眼,半晌才回过神。

“辛余姐?”

宋辛余继续笑着说:“嗯,是我。”

同一时刻,几米远的地方。

周希云站在那里,由另一边静默地观望这里的情形。

下午上班期间,办公区里耳目众多,不方便叙旧,宋辛余拉着乔言到外面过道里,避开了那些人的打量。

算来有五六年没见了,如今的宋辛余比之当初变化很大,更瘦更白了,一身简单经典的收腰款黑色Chanel套装,脚踩低跟尖头鞋,妆容轻薄精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由曾经的中短发换成了成熟的栗棕色微卷长发,连耳朵和手上的首饰也名贵不菲,衬得她整体的气质温婉而淑雅,光是站在那儿就十分亮眼。

改变着实彻底,与当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模样。

往些年的宋辛余是那种不拘一格的性子,成天傻大姐头似的,日常别说打扮了,从小到大穿裙子的次数都不多,哪里会是这样。

乔言差点没认出来,第一眼见到人还不太敢确定。

宋辛余勾了下头发,再用指尖点点她鼻尖,“怎么,分开太久不认识了?”

乔言敛敛心神,否认:“不是,哪里会。”

接着问:“你咋回来了,到这边出差?”

宋辛余回道:“工作,有点事需要处理,顺便回来住一阵子。”

乔言放下保温箱,“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辛余说:“昨晚。”

乔言问:“住的酒店?”

“不是,”宋辛余解释,“还是回的大院。”

乔言说:“那这次要住多久?”

宋辛余:“还不确定,估计会久一点,最起码半年。反正不着急出去了,总公司要在这边开拓市场,发展新支线,我得留下。”

宋辛余回来后并未在西井大院久待,一大早就出门了,街坊邻居们都还没见过她,那边的消息没传开。

今天徐子卿给乔言发过微信,也没提到这个,应该也是不知道这事,所以才没告诉乔言,不然乔言肯定早都晓得了。

俩发小久别重逢,此刻必定得寒暄一番。

乔言面对宋辛余时不似对周希云那样,她跟宋辛余关系很好,一直都和睦相处,这次也不例外。

这么多年的情谊不作假,小时候她俩都是大院里的皮孩子,挨揍都是一块儿抗的,好多次都是这位帮乔言善后,没少护着她。

也怪乔言当时太能折腾了,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跟猴儿似的讨嫌,有那么一段时间院里只有宋辛余愿意带她玩,周希云和邢远那些乖学生都不待见乔言来着。

宋辛余这趟来益丰集团是为了洽谈业务合作,到这儿来办事,刚刚才开完会出来。

今日的下午茶亦是宋辛余买单,合作谈成了,便大手笔请益丰众员工喝东西,还特地在卡法下了其中一部分下午茶订单。

宋辛余知道乔言这两年在经营饮品店,也清楚卡法位于哪里,只是没料到乔言会亲自上来送货,本来还打算晚点忙完了再去店里找人。

朋友照拂自家生意,乔言也不扭捏,莞尔道:“下次可以直接跟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宋辛余说:“怕你看店抽不开身。”

乔言说:“今天确实有点忙,订单比较多。”

宋辛余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打烊?”

乔言回道:“一般九点到九点半,不会太晚。”

宋辛余:“你晚上还有其它事没?”

“咋了?”

“请你吃饭。”

她们的关系摆在那儿,各自都知根知底的,宋辛余也不委婉迂回,有什么就开门见山地讲,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乔言亦坦荡回答:“你请我干嘛,该我请你才对。”

宋辛余接道:“也可以。”

乔言嫣然笑笑,忽然就挺乐。

宋辛余说:“那下回我再请你,多吃一顿。”

乔言没心眼儿,想也不想就说:“好啊。”

“今晚几点?”宋辛余又问。

乔言细一思索,大大方方地报了个具体的时间。

宋辛余素来体贴细致,随后表示下班后去接她,征求乔言的意见,问想吃什么。

乔言不讲究,不乐意去那种价格死贵的西餐厅或私房菜馆,直接说要去附近哪个地方的烤肉店,特平价的一家地方店铺。

双方三两言语就敲定下来,并约定是晚一点先在店里碰面,之后再一起过去。

宋辛余对周围的地形不熟悉,需要乔言带路。

末了,宋辛余也不打扰乔言做生意干活,“这个点还早,店里应该还需要人,那到时候再见?”

乔言也挺有自觉性,知晓宋辛余这边的工作肯定还没完全解决,于是又背上保温箱,同对方作别。

阳阳他们亦在这会儿送完饮品出来,到外面汇合。乔言不停留,摆摆手就随店里的员工离开。

宋辛余站原地一两分钟,目送三人进入电梯再折返回办公区。

益丰集团内,一位老总候在那儿,识趣不打搅合作方代表与旧友聊天,等宋辛余回去了才不迭上前,满脸堆笑地说:“哎哟宋总,我们这真是怠慢了,怎么好让您请客。”

宋辛余收起方才的熟络,换成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进退有度地说:“刘总客气了,也没什么。”

刘总乐呵呵试探:“刚刚那位送咖啡的小姐,是您的……?”

“发小,”宋辛余如实说,“一起长大的朋友。”

刘总“哦哦”两声,随即精明说道:“那位小姐经常到我们这边送东西,之前碰到过好几次。”

宋辛余不愿过多谈及个人隐私,对刘总这番套近乎并不接受,甚至有些冷淡,爱搭不理的。

刘总脑子转得飞快,一看她那样子就明白是不想说这些,于是赶忙转移话题,立马谈及一些合作上的问题,聊聊别的。

宋辛余径直往里面走,回原先洽谈业务的办公室里找同事,不再怎么开口接话。

另一边的办公室里,周希云与一干人等都坐那里等着,大家刚休息好,这时又在七嘴八舌地讨论。

刘总殷切随在后面,到了桌边还为宋辛余拉开椅子,借此表达内心的周到与热情。

可惜宋辛余对此并不买账,过去后还是站着,扫视一圈,径直问:“请问各位考虑好没有,还有需要再商讨的地方吗?”

刘总旋即说:“没有没有,都谈好了,就这样了。”

办公桌对面,周希云正与一位组长谈话,至此抬抬眼,倏尔淡声说:“还有几个细节得核对一下,需要劳烦宋总再解释一二。”

宋辛余看过去,视线掠过周希云那张无表情的脸,须臾,说:“可以,没问题。”

桌上的谈判从一开始就剑拔弩张,很是紧张,两边既寻求合作共赢,却又都不肯退步让利。

周希云并非益丰集团的主要代表,但在这场会议中的说话分量不低,顶头领导特意派她来的,她的意向和想法可比刘总他们重要多了。

br/周希云与宋辛余认识,可两人见面后却都没表现出来,像是压根不熟悉。

当然,也的确是不熟,打小就没咋接触过。

托某个人的功劳,这二位从未同处一个阵营,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周希云对宋辛余无感,不大了解,只知道乔言挺喜欢这人。

乔言中学那会儿天天为宋辛余带早饭,隔三差五就追在宋辛余后面跑,受委屈哭鼻子了也只找对方诉苦,还一度因为人家要出国了而失落,难过得眼泪珠子直掉……总之,对乔言来说,宋辛余是不一样的存在。

先前那一幕,周希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部分对话。

乔言对宋辛余的感情还是一如当年,黏黏糊糊的,比待身边的谁都亲近。

周希云情绪内敛,沉稳翻开资料。

工作归工作,与那些前尘过往不是一码事。

·

偶遇就是缘分,乔言丝毫不纠结老朋友的回归,也没注意到其它情况,送完单子就赶快回卡法继续干活。她同容因知会一下,告知刚刚的事,说:“我可能要提前一个小时走。”

容因理解,说道:“七点过后都可以,这么晚才离开,不早点准备一下?”

“不用,”乔言说,拧开水龙头洗洗手,“搞得也太麻烦了。”

容因扬扬唇,没多问。

约定时间是晚上八点半,要去的那家烤肉店也不远,开车五分钟就到。

乔言在app上团了个双人套餐,顺便同徐子卿讲讲这个,问徐女士这一周要不要请宋辛余到家里做客。

女儿的一众朋友里,徐子卿对宋辛余最满意,前阵子还念叨过一两次,问宋辛余是不是真的要在国外定下了。徐女士第一欣赏周希云,第二便是宋辛余,觉着对方优秀且出色,顶顶有出息。

如果不是宋辛余以前总带着乔言瞎闹,现在排第一位的准是她了。

乔言清楚亲妈的德行,再是一条消息发过去,告知自己会买菜回去。

徐子卿同意了,不反对。

徐女士问:「你待会儿有空没?」

乔言打字:「咋了?」

徐子卿:「帮你周姨买点东西。」

乔言:「什么?」

徐女士做事风风火火,当场就拍两张照片过来让照着买,表示:「不用你送回来,你们吃完饭后转交给希云就成,让她顺回这边。」

并特别嘱咐:「记住了。希云今晚加班,你晚点把东西送去她公司,别在外面拖太久时间。」

周慧文这个星期要去隔壁市出差,明儿就走了,临时记起得为那边的某位朋友带份本地特产,但卖特产的那家店不接线上单,也不接受电话预订,必须亲自到店排队才行,周慧文暂时没空,身边的秘书和助理也抽不开身,于是只能找人帮忙。

特产店离卡法比较近,就在旁边的巷子里,步行过去都行,所以徐子卿这才找上乔言,想着多走一段路而已,来回一趟压根不费时间。

其实这种事可以找跑腿代办,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可中老年一辈对这种新兴的代购方式不信任,总觉得不如自己找人靠谱,不放心。

乔言也不计较,能理解周姨的顾虑,不介意出去一趟。

两家是邻居,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何况周家母女没少照应姥姥和徐子卿。

姥爷快去世的前两年身体不好,杂七杂八的病痛多,那时乔言还在读书没法儿出力顾及家里,很多大事小事都是周慧文好心搭把手,甚至大半夜开车送姥爷去医院,连缴费什么的也都一并搞定。

乔言与周希云的不和是一回事,两家的恩情牵扯又是另一回事,乔言心里分得很清楚,不会因为那点矛盾就对周慧文有不好的看法,仍旧当周慧文是本家的长辈一般尊重。

中途出去的路上,乔言问徐子卿,能不能把东西转交给宋辛余,反正宋辛余晚上也要回西井大院,可以顺路带回去。

徐子卿不让,说是如果宋辛余饭后突然还有别的安排,那届时得多给人添乱。

有时候越多中间经手越恼火,小事也能造成大冲突。

也是,道理没错。

乔言又联系周希云,问对方哪个点空闲,自己这边随时都能送上去。

大概是还在工作,周希云没回消息。

乔言一手拎东西一手摁屏幕:「我晚上有事,可能没时间,现在提前给你行不?」

周希云还是不回,老半天都没一丝动静。

乔言不耐,刷屏地发去十几张表情包图片,一个劲儿问:「在不?没人了?」

对面那位稳得住,无论如何都不搭理。

屏幕界面只有绿色的聊天框,不见一条白的。

乔言继续撒野,才不管这人是不是有工作要做。

「周希云。」

「周大小姐!」

「回消息回消息。」

「我等会儿要出去,再不回就走了。」

「今晚跟人约了饭,起码吃俩小时,中途可没空回来找你,你现在不取这玩意儿,晚点单独等我不负责啊。」

而后又是一串图片轰炸,烦人的方式自成一套,堪比碎碎念。

良久,直至乔言都走回卡法了,周希云姗姗来迟地现身,只回复一个标点。

周希云:「。」

简短且有力,多一个字都不行。

乔言麻利儿动动拇指:「东西买到了,我现在送你们公司去。」

屏幕界面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周希云一会儿才回答:「不送,先放你那里。」

乔言:「?!」

乔言:「看上面的消息,刚发你的,我马上有事。」

周希云秒回:「我也有。」

乔言不愿废话,径直问:「你在哪儿?」

周希云也不瞒着:「街上。」

周希云:「不在公司,有事外出。」

乔言想法灵活:「那我送到你办公室,到时你回去以后再拿。」

周希云事儿多:「晚上应该不回公司,不一定能拿到。」

乔言拧眉:「那你多久才能回来?」

周希云:「不知道。」

乔言:「!!!」

乔言:「那我晚上等不到你咋整?」

周希云平静如水:「我尽量赶过去。」

乔言有点暴躁:「不行。」

周希云:「你还有另外的事?」

乔言:「没,但是你不出现,我总不能一直等。」

周希云:「应该不会太晚。」

稳住情绪,乔言姑且相信这位一次,又思索了下,退而求其次地支招:「我放店里,你忙完事再去取?」

周希云回复:「几点打烊?」

乔言:「十点左右。」

周希云:「赶不上。」

乔言:「……」

周希云:「时间不允许。」

大公司就是一堆破规矩,哪哪儿都不便利。

乔言反问:「你哪个时候能回来?」

周希云想了想,「十点半以后,不超过十一点。」

这点掐得真够准时,既能赶上卡法关门,又是差不多吃完饭后。

乔言打了一排字又删掉,勉强克制住脾气,只有一句:「算了,晚点我等你。」

周希云挺不客气,蹬鼻子上脸的本事一绝,待她一松口就发来一个地址,并说:「送这儿来。」

那是个距离折中的地方,离这儿有两三公里远。

乔言瞧了下,硬气且有底线地回道:「不去。」

乔言:「你自己过来,不来拉倒。」

周希云:「没时间。」

乔言坚持:「你不要做梦。」

周希云随手就发来一张会议室照片,以示没讲假话。

「我没开车出门,这边不方便打车。」

乔言问:「你车呢?」

周希云:「没开出来。」

乔言:「?」

周希云:「没钱加油。」

这种哄鬼的话自是不能相信,但乔言还是不跟对方较真,看在周慧文的面子上就算了。她短暂地犹豫,最终还是认了。

「找个显眼的地方等我。」

周希云很高冷范儿:「嗯。」

乔言说:「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去,迟了你就慢慢等着吧。」

周希云:「由你方便。」

懒得再掰扯,乔言不理那人了,约定好就收起手机,拎着特产进后门。

天还没黑,得多做点活儿才能走,店里还需要人。她抓紧时间进去,先把东西放车子后备箱,随即上楼做完余下的订单,出门前又捯饬两下,素面朝天但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宋辛余面前。

宋辛余今晚亦不开车,会面了就坐乔言的大众。

宋辛余明显是补了妆出来的,头发也重新弄过,她还披上了一件卡其色的薄款修身风衣,看起来高挑且漂亮。

五月份的夜晚偏冷,普遍温度十几到二十,长外套是必需品。

r/见到宋辛余那个精心打扮的出场,乔言倒有些别扭,感觉哪里有一丢丢怪异。

她们年纪小那会儿也不这样,哪有这么正式,很多时候都是怎么舒心怎么来,谁会用心搞这些细微末节。

宋辛余坐的副驾驶座,关门时恰逢外边的风往这儿吹。乔言瞬间就闻到了她身上的名贵香水味,鼻子随之不受控制地发痒,宛若被没有分量的羽毛扫过。

乔言打直腰背,身板无端端有点僵。

宋辛余兀自系上安全带,转头看看乔言,温声问:“晚上也不多穿点?”

乔言发动车子,说:“还好,似乎不是很冷。”

“过了九点就冷了,”宋辛余说道,语调轻柔,“这边三角区多,风大,走街上就对着吹。”

乔言一根筋,直溜得过分,没听出人家话里的深层含义,张嘴就接道:“没事,只是吃顿饭,也不到处闲逛。”

宋辛余眉眼带笑,本是另有计划的,至此便改了,也没多说什么。

“嗯,吃完饭很晚了,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乔言说:“明天你还得工作,我也要看店。”

宋辛余认同,顺势聊聊后一日的打算,讲一些日常的话题。

已经过了堵车的下班高峰期,她们不多时便抵达烤肉店。

这一边美食店铺多,现下正正是生意最繁忙火爆的时间段,烤肉店需要等位半小时。

她们停车后是分开行动,宋辛余下去等位,乔言找停车的地方,一会儿再过来。

乔言停好车后索性买了两杯奶茶,想着坐外面干等也不太好,天怪凉快的,喝几口温热的奶茶应该不错。她不问宋辛余有哪些偏好,按照以往的惯例点单,七分糖,多珍珠,再加一份布丁。

“暖暖手,先喝点。”乔言将奶茶插了吸管递上前。

宋辛余伸手接,轻轻说:“谢了。”

乔言没在意,低头吮一大口剩下那杯,不讲究地干掉小半杯。

宋辛余见此笑了笑,不知被戳中了哪个点。

也许是此刻还不渴,宋辛余不咋喝奶茶,仅小小抿了一口。

乔言站外边只顾着等店家喊位了,进去后又沉心干饭,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关注细节。

烤肉店料实材真,对得起人均三百多的价格,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

乔言对这里的服务和味道都心满意足,吃的时候还想着下次可以带徐女士她们来尝尝鲜。

宋辛余烤了一块肉夹乔言碗里,问吃完可否捎她一程。

乔言吃人嘴软,没好拒绝,迟疑了下才应道:“行,没问题。”

宋辛余说:“还是回大院。”

乔言嗯声,手动比“OK”。

奶茶足,肉饱,一顿饭才个把小时。

吃完唠嗑一阵,消消食。

乔言摸到手机瞅瞅,告知徐子卿自己今晚会回去,让亲妈留个门,她没带家里的钥匙,不然到家了进不去。

微信上的消息来得很快,不过那边的人不是徐子卿,而是周希云这个碍事的。

周希云发来一张手机截屏,以示快没电了。

并找嫌地附言:「没带现金。」

潜台词极其容易领会——

没有法子,回去必须蹭某人的车。

权当眼睛瞎了没看到那两条微信,乔言对周希云的求助视而不见,收起胳膊的一霎就将屏幕摁灭,把手机揣回兜里。

周希云今天真够事儿的,无时不刻地找麻烦。

乔言面上不显,心里则偷偷损对方一顿。早前不是挺能耐的一个人么,没有她周大小姐摆不平的局面,现在连区区小问题都搞不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人添堵……

犹记得当初手机支付还没出现的千禧年,有一回她俩一起去乡下游玩,结果中途双双走丢了,脱离了家长们的庇护,那时候两人身上没钱没联络工具,后来还不是靠周希云支招才找回去。

几岁大还是孩子时都能解决这种事,怎么眼下就不会变通了,这不应该,不似周希云本身的行事作风。

指不定就是还惦记着“旧怨”,有意磨苛人。

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了,认定周希云就是不安好心,乔言较劲地捏捏衣服口袋,又摸出手机再点进聊天框,没好气地回复:「不去了,走路回大院吧你。」

乔言天生死心眼儿,骨子里就不信任周希云,直觉今晚这一出没那么简单,便愈发不踏实,心里总有一种描述不清楚的感受。

怎么说呢……这不该是她们之间常有的相处模式,按照惯例,周希云一般是向身边的朋友求助,比如发小邢远,比如上回的酒吧老板温如玉,反正绝对不会找乔言。依这位的臭毛病,实在不行,她宁肯走路回家都不会这样,哪会特地知会乔言。

以前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她俩闹了嫌隙,周希云生气了,无论如何都不向乔言低头,哪怕自身陷入了困境,但为了争一口气也决不妥协。

周希云自小就非常有骨气,底线比天大,不像某个气包,每次都是撑不过三分钟就举白旗投降,做什么都毫无原则。

这次真的是太古怪了,处处都透露出蹊跷。

大抵是手机没电关机了,周希云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许久都不回复。

乔言发过去一个“友好”的emoji微笑表情,以示决心,然后打定主意不理会了。

聊天框上方仍然没变化,一直都显示周希云的备注。

宋辛余看出了端倪,忽而轻声问:“有什么事?”

乔言这才脱离出来,不露声色地搁下手机,一脸平静地回道:“没,只是回朋友一条消息。”

宋辛余问:“店里的人?”

乔言不告知实情,顺着接道:“对,容因问我明天什么时候过去。”

“这样,”宋辛余说,“那你们还挺劳碌,是每天都得去店里?”

“差不多,除非有事要请假,不然基本上有空就去那边看着。”乔言说,抽纸擦擦指尖不小心沾到的烤肉油渍,“我俩每半个月轮休一次,可以歇两到三天,不过具体的时间不定,需要根据各自的安排来轮班。”

宋辛余说道:“也还可以,比我们强一些。”

乔言问:“你们也这么放假?”

“那不是,”宋辛余笑笑,“我的意思是,我们偶尔放假也需要这样轮班,不是每一周都可以放两天。”

乔言好奇说:“我还以为国外一定会放周末假,有的地方不是一周只上四天班么,还有一天工作四到六个小时。”

“有的是,有的不是。”宋辛余解释,讲讲国外的生活节奏和习性,谈到一些自身的情况,包括在那边的日常。

宋辛余平易近人,言谈举止从来都是比较接地气的那种,不会高姿态,眼下也尽量不提那些优渥且浮夸的一面,而是将寻常人接触不到的各方面转化为普通无奇的描述,便于乔言这个从未出国人士能明白外边的一切是咋样的。

乔言问了几句相关的话,譬如旅居在外的宋家父母过得好不好。

宋辛余说:“他们下半年回国,以后可能会回乡下养老。”

不急着离开,双方一来二去又聊了大半个小时。

毕竟是请客,还是重聚,急匆匆结束也不太行,怎么都得多坐会儿。

十点二十分左右,乔言去结账,把套餐之外的饮料钱付掉。

微信上周希云还是不回消息,多半是真没电了,回不了。

离开烤肉店,宋辛余还是坐副驾驶,乔言主动开车,并问宋辛余:“我这中途要去找个人,应该会耽搁些时间绕路,你待会儿有事没?”

宋辛余柔柔说:“没有,我跟你一起。”

乔言不讲明究竟去寻谁,凭着记忆转到约定的地方。

目的地岔路口,身形清瘦的当事人早已候在那里了。

为了面见客户,今晚的周希云比之平时很不一样,不仅换了个更为美艳的妆容,那身惯常的职业装也改成了收腰长裙配款式有型的风衣,另外还有细高跟、LV小皮包,耳饰手饰等行头都一应俱全,连头发丝都捯饬过一番,无一不考究,处处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妩媚和魅力,风情十足。

乔言少有见到这般打扮的周希云,最初还没认出其人,险些把车直接开过去。

还是周希云眼尖,勉为其难地抬了下手,乔言慢半拍停下车,一脸吃瘪地望着她。

烧包,明明只是出来谈客户,搞得这么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从哪个国际大会上刚下来。

对比起自己的随意……乔言感觉自己像是专职司机,勤勤恳恳来接大小姐回归。

周希云手上还拎着个纸袋,里面装有什么东西。

乔言见到她也不吭声,只瞥了一下。

周希云倒是挺从容自如,待车停稳了,拉开门,弯身上去,关上车门。

一气呵成,优雅且斯文。

上都上来了,总不能赶人下去。

乔言回头望,也不介绍旁边的宋辛余,只端着架子问:“你客户不送你?”

周希云把纸袋和小皮包都放下,似是早有预料前面会有另一个熟面孔,进来后也不瞄一眼,只看看乔言的脸,说:“客户没空,先走了。”

顾及着还有朋友在,乔言不好多说什么,本想幸灾乐祸一下,可还是忍住了。她稍微抬抬下巴,“周姨要的特产放后备箱了,到了大院你自己记得拿。”

周希云嗯声。

此处不允许长时间停车,必须尽快开走。

乔言收收心,打住话头,仅硬邦邦说了句“没有下次”,随即挪动车子。

回去的路不长,可气氛莫名诡异。

起初车内三人都不开口,周希云仿若磐石抵坐在后头,宋辛余也当周希云不存在,乔言成了夹在中间的那个。

不晓得该怎么缓和场面,乔言犹豫须臾,装没事人一样找宋辛余搭话。

宋辛余给面子,接下来也找了点聊头。

后排的周希云不插嘴,美目半合,眸光流转便落在了乔言背上,之后再也没挪开过。

完全不掩饰地看着,视线仿佛粘在了乔言身上。

半是端详,半是另有其意地观摩。

乔言很是不自在,能感知到周希云的举动,忍了一会儿才瞅向后视镜内,欲借此瞧瞧后面那个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周希云先一步动作,眼皮子一掀,与之在镜子里视线相接。

这人定定盯着乔言,未有半分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坦荡直白,躲都不躲一下。

乔言先垂下了眼,避开了。

宋辛余浑然不觉,又问及乔言毕业后的几年都在干嘛,从事哪些工作。

乔言说:“最先是打零工,随便挣点糊口,中间也画画,还有做自媒体,什么来钱搞什么。”

宋辛余略惊讶,“你会画画?”

“会一点,大学期间自学的。”乔言回道,“但是不专业,不如那些美术生。”

宋辛余嫣然一笑,“现在还画吗?”

乔言说:“一个月两更,网上连载。”

“签约网站还是自己经营?”

“有合作的漫画社。”

“哪一家?”

……

前排聊得合意,其它的所有都是空气。

“一开始找了工作。”

后面蓦地出声,调子低缓,不经意间就插进来。

周希云记得比乔言本人还清楚,一张嘴就纠正刚刚那些陈述。

前面刹那间沉静,乔言住嘴了。

宋辛余没接话。

周希云说:“春招找到的,在学校参加应聘。”

乔言动动唇,再看向后视镜,又瞅一眼宋辛余,迟钝接道:“嗯,差点忘了,还有利伟集团。”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经历了,不值一提。

乔言真没想到这个,对那份工作没啥印象,只记得工资特少,三千块的工资卖三万的命,她进去干了半个月就辞职了,过后因为种种缘由也没找到别的心仪工作。

这档子回忆突然斩断了正在进行的交谈,宋辛余一概不了解那些过往,乔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氛围再次恢复原样。

车内又安静下来,直到不久后乔言先将宋辛余送到宋家门口。

好友优先,应该先送。

乔言自觉顺序没错,还对宋辛余说:“改天见。”

宋辛余施施然下车,关门。

“有空见。”

乔言大剌剌摆手,不做停留就打弯转到另一边。她才不送周希云回去,径直停车在自家门口,非得让周希云多走两步路。

乔家一片黑,房子里不开灯。

空了,没人在。

乔言莽撞直冲,下车时动作太大,差点撞车顶上。

好在周希云先一步下来,及时伸手上前挡住。

乔言撞到了周希云手心里。

一点不疼。

周希云轻柔按了按,“看着些,别撞到了。”

乔言不领情,嘀咕似的说:“要你管……”

周希云不争辩,也不生气。

“拿你的东西,”乔言推开她的手,“我马上锁车了。”

周希云往后走,打开后备箱。

手机屏幕亮起,徐子卿于这时终于回了微信。

乔言点进去,要喊亲妈下来开门,但看到消息后才发现不靠谱的徐女士发的是:

「我带姥姥出去了,今晚不回来,你先到希云那儿凑合一夜,将就将就。」

徐子卿和姥姥去乡下老家乔家坝了,到那边参加一远房表亲的婚宴,昨天自驾车走的。

这次外出比较急,本来那边的原定时间是年后的正月初六,但前阵子亲戚家忽然改了日期,打算提前半年请客,年假的日子则留给小两口度蜜月。

由于出门前又要收拾行李又要准备礼品,还得照顾姥姥,徐子卿一时忘了家里还有个女儿,直至收到乔言的微信才记起来。

乔言自是不乐意到对面借宿,想回清河街的房子。

徐子卿也拦下,坚持让留着。

当妈的明天要去天津出差一个星期,八点左右的飞机,俩长辈大概会提前两个小时,也就是六点左右到家,届时需要乔言的接应。

姥姥这两天不大舒服,不知是长时间坐车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总之血压有点高了,明早应该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徐子卿没时间,只能乔言带着老人去,而且是大清早就得行动,不然会耽搁下午到店里做生意。

徐女士是某家电品牌旗下的区域销售副经理,几乎每年都要外出学习三到四次,有时候还得到别的城市做培训指导老师,临时被外派是常有的事。

本次出差是公司今晚的通知,之前没这安排,徐子卿除了找女儿也寻不到其他人帮忙。

乔言能理解亲妈的难处,答应照顾姥姥,可仍不大情愿留下。

然而徐女士不管那么多,刷刷就发了一张标签过来,写明需要女儿做些什么,包括预约挂号、准备老人家的早饭等等。

也难怪不让走,以上所有事都较为费时,乔言必须早起才能做完,否则磨蹭半天都出不了门。

乔言没辙了,不得不照做。

周希云已经拿到东西了,刚转身往家里走。

这人腿长,不一会儿就行出老远。

乔言要脸开不了口,毕竟才摆完谱,现下哪会示弱求收留,因而干站在原地当哑巴,眼睁睁看着人家开锁进门。

房子里的灯开了,柔白的亮光从门窗里倾泻而出。

两栋房子相隔的距离不远,可乍然间对比还是挺明显,虽然都是没什么人,但乔家这边反而过于冷清了些。

大院聚集地就是这样,白天烟火气息满满,深夜时刻则沉寂清净,大晚上街坊邻居们都歇下了,外边也见不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夜风一阵阵吹,冷意嗖嗖。

乔言抱臂捂住胳膊,手动搓搓,犹豫要不要离开,好像明早四五点赶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少睡两三个小时。

小竹林里发出轻微的叶子摩擦产生的响声,窸窸窣窣的。

看看时间,再过十几分钟就十一点了。

乔言拿不定主意,再三思索。

那边屋子内,楼梯口的灯倏地亮起来。

周希云应该要上楼了,不久后就会关上房子大门。

乔言作势四下观望,一狠心还是揣上手机,分外有志气地回到驾驶座门前。

大不了定个闹钟,实在不行明天继续请假,容因也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等往后有机会再补回这次的旷工。

不过细算起来,这个月放假的次数确实超标了,周四和周六还各有一次全天和晚上……合伙开门做买卖靠的是互帮互助,多个伙伴分担压力,三天两头这么做,再这样下去真相当于甩手掌柜,总是把活儿压在容因一个人头上,也没这道理,过于不厚道了。

乔言抿了下唇,手放在门把上迟迟没拉开。

对门,本要上楼的周希云又折了回来,在这举棋不定的关头现身。

周希云捏着手机,一步步往这里走近。

乔言耐得住性子,见到人了就暗自收起手,杵原地侯着。

周希云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就说:“伯母刚刚发消息给我了。”

乔言装模作样到底,不挑明咋了,假意拿起腔调说:“哦。”

活脱脱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范,先低头就会吃大亏少块肉似的。

周希云不拐弯抹角:“你睡客房。”

乔言欠不拉几地用脚尖捻捻地上的小石子,脸上风轻云淡,极其“勉强”地嗯声。

周希云看她一眼,问:“锁车没?”

乔言摸出钥匙,“还没。”

“锁了就过去。”

“可以。”

周希云不拆穿她的张口胡扯,又问:“穿成这样不冷?”

乔言只穿着一件长袖连帽衫,款式略薄,还是不防风不抗冻的那种。她扯了扯衣角,言不由心地回道:“一般般,没昨天冷。”

周希云:“昨天23℃。”

乔言惯能瞎编:“今天高一点。”

周希云不留情面接道:“今天最高温度17℃。”

乔言:“……”

顿了顿,乔言死撑着挽尊:“还行,不是很冷。”

周希云说:“再晚点温度更低。”

乔言:“没什么感觉。”

周希云淡声道:“大晚上别在外面乱晃。”

乔某人张嘴就不承认:“我没有。”

服个软能要命一样,轴得不行。

周希云不与之再啰嗦,讲完就回去。乔言不动声色随后边,跟着进周家的大门。

旧式楼房的构造不同于小区高层房,也与当下流行的别墅布局有差别,这边的睡觉的地方主要集中在二楼,客房也在上面,且比邻于周希云的房间。

周家二楼还有一个小客厅,楼梯口拐出去那间正房便是,上头沙发、电视机等齐齐配备,装修得比乔家的一楼还像样。

周希云上去,把纸袋放茶几上。

袋子里装的小蛋糕,有好几种口味。

乔言瞅了瞅,以为是谁买来送给周女神的,心头还偷摸啧了两下。她认得出那是金融城一家网红店的产品,上次徐子卿从外面带了份别人送的回来,留了些给她和姥姥。

那家网红店的东西味道不错,确实好吃,但价格死贵,随便选两样就千把块,专宰有钱的傻子,正常人一般不上当。

也不晓得是哪个脑子有坑的会买这个,周希云不爱甜品,不好这一口。

乔言想起了江开聘,不由得挑挑眉。

现在的小年轻不就这样么,送花送吃的,浪漫又务实,全方面攻略。江开聘那个大傻子肯花四位数买花,再送点贵价的小蛋糕好像也挺合理的,似乎除了他也没别人能干出这种事?

乔言不认识周希云的其他追求者,理所当然就觉得是这位。

周希云察觉不到某人的脑补大戏,回身说:“要洗澡就快点,客房里有一次性的贴身衣物可以换洗。”

二楼只有一个洗浴室,她俩今晚得分开共用。

乔言全都清楚,又不是没来过,不用对方说也知道。她肯定要先洗,准备洗漱完再赶紧处理徐子卿交代的事,因此立即就应道:“行,十分钟搞定。”

周希云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机。

乔言进客房里,火速翻翻柜子就找到贴身衣物,换上拖鞋便蹿进洗浴室。

砰的一声,磨砂玻璃门被牢牢合上。

周希云偏头望了望,而后拿起遥控器又换台,调到电影频道。

没多久,哗哗的流水声传来。

响动不大,但玻璃门不隔音,坐在小客厅里依稀能听见声音。

周希云抵着沙发靠背,浓密卷翘的眼睫颤了颤,再往后退了些许。一会儿,她习惯性取下鼻梁上的眼镜,将东西轻轻搁在茶几上。

门内另一边,乔言光溜溜站花洒底下,心大地往耳朵后面拍拍水,洗完耳后再搓洗脖子。她也不是第一回在周家留宿了,对这里面的构造已然熟悉,哪儿有多余的杯子,哪个抽屉放着备用的牙刷,她都一清二楚,想用什么就直接拿,懒得问外面的那个。

她冲完水再洗头,期间还能腾出一只手就地刷牙,效率可谓奇高,一分钟都不浪费。

一次澡大约十五分钟,肯定超时了。

乔言哪知道到底用了多久,差不多了就关上水,紧接着抹把脸找毛巾擦身子。

洗浴室没有多余的毛巾,全都是用过的。

她忽略了这茬,伸手找时才记起。新的干毛巾堆这儿容易受潮,周慧文把这些都转到杂物间去了。

乔言怔了怔,抹一把下巴那里的水。

……

眼下只有三种选择,湿着身体穿衣服,用别人的,或是找周希云代拿。

第一种显然不可能,她头发都还在滴水,这么干待会儿连衣服都没得穿;第二种也不现实,倒不是她嫌弃,而是人家乐不乐意她用的问题,再有,她也分不清哪张是谁的。

只能选最后一种,别无他法。

乔言缓缓心神,为难地朝着门口的方向,嘴皮子动了动。酝酿半晌,她还是拉下老脸喊:“周希云。”

气儿不稳,有点弱。

像是电视音量太大了没听见,外头的人不回应。

一道门隔在中间,里外不相见,两边都瞧不见各自的情形。

乔言耳根子微微发烫,控制不住下意识的反应。

小客厅里的电影持续播放,足以清晰地传进来。

乔言站定听了会儿,光脚踩着湿漉漉的地面,继续腆着脸喊了声:“周希云——”

并拖长嗓门一口气说完:“周希云,我没拿毛巾,你听到没有……”

旧式楼房的洗浴室面积大,拢共三十来平,里面只摆放着几样大件和绿植等装饰品,别的杂物不多,整体显得有些空荡。

乔言赤捰地等在那儿,全身光条条,背上胸口都是水,缠在白皙颈间的乌发也因水打湿而结成一缕缕,软塌塌地贴合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

外面的电视机声响已经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一样的沉静,变得悄然无声。

周希云自是听到了方才的那两句喊,但不应答,仅仅一言不发地放下遥控器,情绪不明,没有太大的表示。

洗浴室里的乔言至此也不消停,生怕动静太小了,还敲了敲玻璃门,非得再整出点幺蛾子。

周希云过了一会儿才起身,不声不响地走进客房,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毛巾和一张柔软舒适的白色长浴巾,处之自若地送过去。

走到那边,周希云也不说话,同样曲起修长的食指轻叩门,示意开门自取。

磨砂玻璃的阻隔效果不咋样,大体上能遮挡住门后的情况,可在白亮光线的照射下,隐隐还是会显露出模糊的身形轮廓。

某人挺会挑地方站,都快挨门上了。

周希云别开视线,垂下眼帘。

家里的所有装修都是周慧文一手把持的,原本的洗浴室门应该是木质门,可考虑到防潮等因素,最后还是换成了玻璃材质。

这种磨砂质感的门在零几年那会儿很流行,直到现在大部分家庭都偏好这一款,周家便一直没换过这道门,将其保留至今。

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乔言由里边伸出一只沾满水渍的手,胡乱凌空扑棱了两下。

周希云将毛巾浴巾团成一大坨送过去。

“接着。”

乔言瞧不见一门之隔外的具体情形,随便一抓就要缩回去,结果没抓对地方,只逮住了毛巾的一个角,使得浴巾直接散开了差点掉地上。

周希云眼疾手快勾住,避免浴巾掉落弄脏。

乔言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条件反射性探出脑袋瞅瞅,张口就问:“什么东西掉了,你……”

话到一半又止住,赶紧往回退点,把露出来的小半截身子缩到门后挡着。

然而已经迟了,周希云还是瞧见了一瞬间的高低不平风光,捕捉到了些许有致的曲线。周希云稍稍怔愣,没料到她会突然蹿出来,登时还滞了刹那,随即又敛起所有心绪,回道:“还有浴巾。”

乔言抻长脖子,伸手扯过东西。

“谢了。”

周希云转开脸,“嗯。”

场面过于窘迫,自觉脸皮臊,乔言状若鹌鹑地挪了小半步,整个人都闪回玻璃门后。她此时还怪有礼节,合上门前还木讷地来了句:“那我关了?”

平时也不见得这么客气,这会儿倒是会装怪。

周希云缄默,没回答。

毕竟也接不了话,总不能应一个。

双方都清醒,又不是脑袋糊涂的时候,这般境地真是哪哪儿都不对劲,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火烧干草噼啪响,深处的直觉在一点点炙烤各自的神经,热意沿着胸口到处乱钻,把克制与平静搅得一塌糊涂。

乔言识趣闭嘴,下一刻就当场关上门。

周希云停了几秒,不多时还是避嫌地让开,转回沙发上,重新调高电视机的音量。

暮春时节的夜晚既潮湿又有些烦闷,一丝丝凉意由窗户缝里溜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腐朽萎靡气息。

再过不久就该是夏天了,燥热天气会随之而来。

乔言洗完出来时仍穿着那身衣服,只换了里面的一套,肩上裹着舒适的浴巾。她披散下湿哒哒的头发,毛手毛脚的,温吞得很,老半天都不动两步,脚黏在地板上生了根一样。

周希云也准备进洗浴室了,刚脱下长外套,身上仅有一条裁剪有型的大露背裙子。这人正朝着电视机的方向挽发,下巴略扬,瓷白的天鹅颈线条柔美,两条胳膊抬起,动作时亦使得她光滑背部上的两侧肩胛骨较为凸显,以及中间那条分明的脊柱沟也很是吸引目光。

裙装衬出了周希云姣好的身段,看起来性感又漂亮。

乔言不自禁就多瞄了眼,无心瞥见。

看到她出来了,周希云侧身望过来,待绑完头发了问:“不吹干?”

乔言揉摸还在滴水的发尾,再牵起浴巾擦擦,不在意说道:“没洗头,只是尾巴淋湿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干,不用吹。”

/周希云也不多管,拿上换洗衣物就走向洗浴室,路过乔言旁边时还停顿了须臾,但终归还是什么都没做,径直擦身而过就进去了。

暗自咬了咬唇内侧的软肉,乔言又不着调地走开,转而霸占沙发,坐那上面捯饬一番,然后上网点进微信帮姥姥提前预约挂号。

搞定了这个,再搁下手机看会儿电视。

墙上的挂钟指针一圈圈打转,总嗒嗒地响,应和着洗浴室内的水流。

洗完澡容易嘴巴干,乔言口渴想喝水,但茶几上没有杯子,她环视一周,也没发现哪里有饮料,便只能忍着。

电影频道在播武打片,响动聒噪得很。乔言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对其余的所有都自动屏蔽,全程只关注电影里演的画面。

约莫二十分钟后,周希云穿着宽松的睡袍出来,已经完全收拾妥了,连头发都洗了一遍。

乔言直愣愣盯瞧着电视机,即便察觉到了那边的动静也佯作不知道,当对方是透明人。

周希云拿了两瓶水到这儿,将其中一瓶放她面前,破天荒体贴一回。

这待遇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乔言都没敢接,反倒怀疑地看向对方。

周希云会错了意,问:“你不喝?”

乔言立即说:“不是。”

“矮柜里还有别的,”周希云说,指了个方向,“要什么自己拿。”

乔言顺着望去,瞅见不远处的零食柜,再打量这人的脸一下。

周希云问:“看什么?”

乔言辩解:“没看你。”

周希云挨旁边坐下,拿起笔记本放腿上,“这么晚了还不睡?”

“还早,”乔言说,“没到十二点。”

其实不早了,明天五六点就得起来洗漱,现在立马进屋也顶多只能歇上六个小时。乔言是夜猫子,熬得住夜,洗完澡后更精神了,现在还没困意而已。

周希云不理她了,专心捣鼓电脑。

乔言摸到遥控器换台,找了个黏糊糊的爱情剧看,并偷偷观摩周希云在干嘛。她闲不住,总是要找点事做。

过了不到两分钟,乔言忽而想起什么,问:“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先前怎么收到的我妈的消息。”

br/周希云面色坦然,“回来后充的电。”

乔言点点头,又不经意地凑近些,三番两次看那个纸袋。她静不下来,憋了许久还是又问:“收的礼物?”

周希云掀起眼皮子,低声说:“我妈买的。”

“周姨不是出差去了?”乔言疑惑。

“网上付钱提前预定,做好了就过去取。”周希云解释。

乔言说:“这样……”

周希云说:“有你的一份。”

乔言“啊”了声,“我也有?”

“她不回来,吃不了,多的那个让给你。”周希云低声说,又低下头摆弄笔记本,不太在乎甜品。

两家多年邻居,经常互送东西,这回周慧文多买个小蛋糕给乔言也不奇怪。

乔言当真了,“哪个是我的?”

周希云只说:“我不吃。”

乔言撇撇嘴,恭敬不如从命地打开纸袋,硬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从中挑了个抹茶味的,反正是周姨花钱买的,不吃白不吃,放久了坏了才是浪费。她挺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吃周慧文买的小蛋糕。

也是她多想了,寻常人送礼物哪会只送两个小蛋糕,那多寒碜,太小家子气了。

乔言如此一衡量,倒没过多发散,愈发觉得的确只能是周慧文买的才对。

一个小蛋糕吃不了几口,尝尝味儿就没了。

乔言拧开瓶盖喝水,接着缩沙发上继续看狗血电视剧。

周希云持续性不搭理人,工作起了头就做不完,自始至终都保持安静。

看电视看累了,乔言便懒散地靠着,不停换台,挑挑拣拣地找感兴趣的节目。

天生的臭毛病,手欠得慌,闲不下来。

周希云嫌她烦,直接把剩下那个小蛋糕往旁边推推。

乔言分外有眼力见,不用点明就知道接着,拆开包装就挖一大勺蛋糕进嘴,这才安分了。

另外那个小蛋糕是草莓味的,俩口味她都喜欢。

吃完又瘫着,慢慢消磨时间。

凌晨了,挂钟咔嗒一下。

周希云中途歇会儿,也跟着看剧放松。

乔言曲腿抱膝盖,光溜一双脚踩沙发上,再偏偏头,发现周希云睡袍领口敞开了,没合拢,露出了内里的部分柔嫩皮肤与白软起伏。她没敢多瞧,强行避而不见,当做自己眼瘸了什么都注意不到。

“你这里……”周希云却蓦地说,瞥向她,“有东西。”

乔言迟缓问:“哪儿?”

周希云说:“左边。”

乔言有点懵,“哪个左边?”

疲于同不灵光的二愣子沟通,周希云径直上手,指腹在她唇角轻轻摩挲,为之擦拭粘在上边的奶油。而潜意识的,乔言也随着动作,在这人伸手摸到自个儿嘴边时,脑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意外来得太过凑巧,防不胜防。

指尖的触感暖热,带着一点点润湿。

周希云窒住,停在近处不动了。

局面顷刻间无比沉静,两人生硬地眼对眼,皆都愕然。

乔言呆呆的,红润的唇微张合,整个人宛若木头般立在原地,除此也做不出其它回应了。这一遭绝对是意料之外的变故,并非有意而为之,有的行为受到本能的驱使,压根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等理智回笼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本就不该发生这种情况,没有各家长辈在,两人平心静气坐一块儿就不大合乎常理了,而眼下还这么亲近……真是邪了门儿,好像今天的所有事情都不太顺当,做什么都犯冲。

乔言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晕乎乎的,她发怔半晌,卡壳了,一时不知如何缓和这样的僵局。

周希云亦是,整个人缄默不语,眼睫倒是颤了三两下,可除此外就没另外的举动了,俨然还沉浸在适才的事中。

良久,这位才死板地缩了缩手指,慢慢回神。

乔言也赶紧缓过劲儿来,连连后退一些。

周希云侧身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低头擦擦指腹。力道偏重,连同手背也擦了个遍。

倒不是嫌弃,而是得找点补救措施。

乔言假意清清嗓子,迫不得已说道∶给我一张。周希云便抽一张递过来,塞她手里。

作势抹抹嘴,乔言还抿了下唇,直觉应该擦干净了,才故作掩饰地又说∶挺甜的……

言罢,感觉这句话哪儿似乎有歧义,又满脸不自然地添道∶蛋糕很好吃,草莓味的还可以,比抹茶的更甜一点。

周希云也退开些,坐远一点。

二人间的距离逐渐被拉开,最先挨在一处,现在中间再挤一个都不成问题。周希云弯腰捡起面前的包装袋和塑料勺子,将其全都扔进垃圾桶里,帮着收拾吃剩的残局,未了,再抬眼低声问∶要扔不?

乔言手上只余下一个空的小蛋糕托盘,她埋首瞧瞧,然后不迭把垃圾送上前,干巴说道∶给你。

周希云接了又扔掉,接着没事干似的拿回笔记本,不声不响地点击鼠标,接收资料,打开文档。比刚刚更淡然了,算是勉强平息好了心情。

柜子里有吃的,周希云温声说,不显露出多余的心绪,楼下厨房里还有食材,冰箱冷藏室也有。

这么晚了,再不睡就该是宵夜时刻。

可惜乔某人听不出话里的两层含义,不明白个中潜台词,只觉得这是在压制先前的尴尬,因而也没往心里去,仅是点点头,嗯了一声,说∶知道。

周希云也不催她,过后就把精力都放回电脑上。

乔言收起腿窝在沙发上,坐一边远远窥视笔记本屏幕,心里都快拧成一团乱糟糟的麻绳了。她还是不困,没有睡意,没打算回客房歇下,亦不想着躲避,根本没那概念,脑子里还是稀巴烂的浆糊状态。

闭嘴几分钟后,乔言端详了一会儿桌面,禁不住又闷闷问∶你不戴那个,能看得见?

那个,指的银边眼镜。

周希云边打字边回答∶看得见。

乔言不解∶看得见还戴眼镜干嘛?

周希云说∶近视。

乔言话痨,问法多。

既然是近视,那为什么不戴眼镜?

周希云耐着性子回道∶近视程度不严重,多数时候可以不戴。

哦。你什么时候近视的?前年。

难怪,平时没见你戴过这玩意儿。乔言了然说,你读书时也不近视,好好的。周希云说∶以前也有点。乔言问∶哪个时候?周希云如实交代∶高三。

有时候是假性近视,用眼过度就会这样。乔言还挺了解这些,接道。周希云说∶差不多。

乔言没话找话∶我记得高三那会儿,班上除了我们几个,其他的全是近视眼。有五个人不是。应该。你和邢远都不是。

班长高度近视,快一千度了,对不?不知道。

我还玩过他的眼镜,戴上去可难受了,昏头转向的。周希云不想追忆往昔,搪塞道∶嗯。

乔言问∶你戴眼镜会晕不?周希云∶不。

乔言煞有介事道∶我听说,刚戴眼镜都会这样,因为不习惯,需要一定的适应期。周希云说∶还好。

乔言倒沙发靠背上,打直腿伸伸腰,还有,据说眼镜戴久了眼睛会变形,会越来越丑,变成小肿泡眼。。

有一类人天生就会聊天,专挑没有理论依据的胡言乱语当真理。

周希云手下一顿,打字的动作都慢了。

乔言细一回忆,说∶咱们语文老师就是眼镜儿,似乎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中年就惨淡了,变成了俩绿豆,一丢丢大,睁眼闭眼都一个样。

语文老师,一中等身高的发福男人,教过她们。

这位老师的眼睛确实小,也不是眯眯眼,就是单纯的小眼睛。他年轻那时身材比较瘦,脸也不大,还没发腮,看起来就较为正常,而年纪大了以后便不太在乎外形了,随着脸盘子愈发圆润,双颊上的肉越挤越多,那双不够大的黑提葡萄眼就显得过分小了。

乔言语文成绩不咋地,但对该老师的印象可谓深刻,开口一讲还挺乐,想起了一些很有趣的往事。

周希云不想接这个,干脆又不理会了。

乔言拿起她的眼镜看了看,你多少度?周希云说∶不高。

乔言问∶不高是多高?周希云说∶不到一千度。

乔言瞅瞅镜片厚度,与记忆里班长的眼镜对比了下,认同地说∶你这肯定没一千,五百都没有,太薄了。

周希云又点了点鼠标,只有一两百。

乔言嘴损∶小心升高。周希云∶不会。

好像要一直戴着才升得慢,经常取了戴戴了取就会加深度数。乔言说,挪过去些,比如你这样。

周希云沉心看屏幕,权当听不懂。

乔言靠近望望,不过你眼睛好大啊,以后应该不会变成豆豆眼。周希云∶.

瞎扯淡一番,气氛渐渐平复下来,没那么窘迫了。

乔言故意挑些无关紧要的话罗里吧嗦,将那点不小心的意外翻篇,之后不再提及。

周希云应付不了她,到最后没再接话。

小客厅里又静悄悄的,静到都能清晰听见对方衣料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

乔言用浴巾当毯子披身上,抬手弄弄半干不湿的头发,摸一摸还在滴水没。

电视剧特别无聊,演来演去就那么些破事,不是你侬我侬就是小三出轨,要不就突然冒出一段现实向的家长里短。现代的肥皂剧编剧越来越偷工减料了,不用心顺剧情,纯追求感官刺激,写的剧情全是一锅大杂烩。

乔言看了二十来分钟,感觉后续剧情太糖心,便换了个台听晚间新闻。一个姿势半躺久了累,她换一边肩膀再继续,也方便玩手机。

微信上有新的消息,宋辛余发来的。

对方的耳环掉了,想让乔言帮忙找找,看是否掉车上了。

乔言对宋辛余的耳环款式没印象,今晚饭间也没在意这东西掉没掉,下车时更未能发现哪里有耳环,但她还是答应会找找,如果能找到,明天就给宋辛余送过去。

深更半夜的,宋辛余还没睡,没多久就回复∶【麻烦了。」乔言坦坦荡荡∶【客气。宋辛余问∶【还没睡?」乔言说∶【快了。」宋辛余∶【早些休息,别熬夜。乔言∶【好的。」

可能是念着请吃饭的情义,宋辛余又发来一条∶「这次让你破费了,下回换我请你。」乔言不认为请旧友吃饭有啥毛病,于是答复∶【没什么,一顿饭而已。」宋辛余趁机敲定这事∶【哪天有空再约。」乔言回∶【可以呀。」

聊了不到两分钟,这番交流就匆匆结束。

宋辛余很能把握分寸,素来是点到即止,不会太刻意。乔言不当真,谈完就退出聊天框。

所谓请客,只是成年人客套流程中必要的一环罢了,纯属随口空谈,大家都爱这么讲,实际上真请的没几个。

一旁的周希云无意围观了整个聊天过程——乔言举着手机打字,屏幕是侧对着周希云那边的,余光一扫就能瞧得清清楚楚。

周希云不打扰乔言,待聊完了才推推她的肩膀。乔言一头雾水∶做什么?周希云沉声说∶挡着我光了。乔言皱眉∶有吗?

离我远点。周希云说,语调清冷疏离。乔言不耐烦,不肯让,吹毛求疵,要求多。

周希云不通人情,不接受批评。

乔言咧咧嘴,顷刻间恢复了恶劣的本性,不满地光脚踹一下。没真踹,差点才踢到对方。

乔言又说∶你一堆毛病。

周希云置若罔闻,漠然处之。

乔言用小腿抵过去,非要对着干。你听到没有?

周希云打她膝盖,拍了一下。挪开。

乔言矫情,疼…

少装。周希云说。

没装,乔言爬杆上架,讨嫌地把脚丫子伸过去,真疼,打我麻筋了。

周希云不吃这套,推开她的小腿。

乔言万年讨人厌,这种时候了还要占上风才作罢,一个劲儿招惹对方,好似踩周希云睡袍两脚就能给人家找不痛快一般。

她就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只顾着自己安逸,早把浴室里的那出抛到九霄云外了。周希云拿腔作样的,她看不惯,非得逮着大小姐拔逆鳞,上演一波什么叫得寸进尺,不懂何为见好就收。

你又甩脸子干嘛,我得罪你了?乔言逼问。

周希云不承认∶没有。

你有,乔言说,你脸色好臭,不信照镜子。

周希云回答∶太晚了,困了。

乔言肯定不相信,咋咋呼呼地再把腿支上去,扯谎都不会扯……

周希云打定主意不理人,抓起乔言的脚踝就将其拎开。别闹。

也不晓得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亦或是怕痒,乔言倏尔倒沙发上仰躺着,身子扭了扭。她还笑,没心没肺地倒打一耙∶做什么啊你,不要摸我…….说归说,可后一刻还是又把蹄子塞回去。

周希云面色略微凝重,但也不推开她了。

乔言这人一向不懂收敛,至此又来了句∶天天臭脾气,惹不起你。

周希云没声儿了,如同闷嘴葫芦。

她俩惯常不沟通,张嘴就跟点炮似的,免不了得这样损。乔言也不由着周希云拉下脸,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哪儿不舒服就要发泄出来,她不喜欢周希云现在这个样,因此连着讲了一通。

而周希云也不还嘴,任由怎样。

气氛又变了,半点旖旎缱绻都没留下。

她们天生不对付,还没好上多久呢,眼下什么感觉都消失殆尽了。

乔言靠过去用胳膊肘顶顶周希云的腰,咕哝道∶小气。旋即起身,准备回去睡了。

周希云不拦着,提醒道∶回房后关门。

乔言逆反心强,不关,要关你自己来。言讫,慢腾腾走到另一头,啪地把灯关上。

小客厅里陷入昏暗,只有电视机和笔记本的屏幕散发出亮光。周希云习以为常地说∶打开灯。

乔言哪会听从,一溜烟就滑进客房里,飞快合上门,当场没影儿了。死性不改爱做作,净找麻烦。

也不能把这讨债鬼怎么着,周希云只得忍着,默不作声自己起身开灯。

借宿的夜晚平平无奇,没发生太大的事,也就这样。

乔言进房间就歇息,眼皮子开始打架了,躺下一会儿便沉睡过去。周希云将近凌晨一点才合上笔记本回屋,做完事了才休息。

这晚不如前一天凉快,温度升了两度,下夜里盖着被子还有些闷燥。

竹子随风轻摇慢晃,四点多那时周希云醒了一回,接下来也没再睡过。厚度适中的被子耸动,会儿,周希云翻了个身,静静朝向黑魅魅的窗外。

夜色张大了口,吞噬舔舐地上的安谧。

由于要接应徐子卿和姥姥,翌日清晨,乔言天还黑着就摸索着起来了。

晚睡早起的后遗症严重,她下床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洗漱时都在打瞌睡,期间太乏了,刷牙刷着刷着就闭上了眼睛,结果一个没站稳差点栽镜子上磕脑门。

强行洗了个冷水脸打起精神,乔言轻手轻脚折回去叠被子,而后才抄起手机下楼。

底下一楼,周希云早已起床,都系上围裙进厨房打转了。

转出楼梯口乍一碰上对方,乔言还以为看错了,揉了两下惺忪的睡眼才发现真是周希云。见了鬼了,周大小姐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早竟会亲自下厨,实在是不多见。

周希云在烙饼煎蛋,灶上熬了一锅软烂香喷的鱼糜粥,另外还有新鲜的水果堆放在一边,看样子是要榨果汁。

乔言走上前瞅稀奇,不见外地从盘子里拿一块饼,使唤道∶我也要一杯鲜果汁,少放糖,不要太腻了。

周希云充耳不闻,打开锅盖搅搅鱼糜粥。

乔言都咬了一口饼了,周希云才淡淡说∶放下,不是给你的。

你也吃不完,这么多。乔言大言不惭,我帮着分担分担,不然多浪费。

这是给伯母的。周希云说。

乔言凑近闻闻粥香,这个呢,我能吃不?

重新还是锅盖并斜出缝隙,周希云回道∶姥姥的。

我姥不爱喝粥,嫌这个没味儿,太淡了。乔言说,打开壁橱柜拿出一个小碗搁下,煮好了给我盛-碗。

周希云不予理会,兀自做活儿。

周女神还穿着昨晚那身过膝的睡袍,不变的领口微敞,腿侧稍开又,偏成熟的款式。

乔言晚上未曾瞧仔细,现下又发现了不同,走近时一低眼就再次中招了。

但相较于昨晚,今晨的她已然没了那种浑身不对的感觉,这会儿瞧见了也没觉着太诧异,只暗自咂摸,周希云长得可真白,腰那么细,腿肚子上也不咋长肉,锁骨是近一字型的,这身材挺绝,随便穿件破睡袍都比模特走秀还洋气。

再看看自己。一夜过去,乔言那身价格不过百的连帽衫已经皱巴巴的了,似是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来的旧衣服。

乔言拉拉衣角,上手扯了扯。扯完,憋不住再瞅两眼。

许是灯光打下来的缘故,周希云整体看起来真的…….乔言说不上来,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比起前阵子,周希云这身打扮才是正儿八经的居家模式,脸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头发用鲨鱼夹随便夹起,少部分柔柔垂落,身上一样配饰都没有,连脚下都是蹶拉着拖鞋。

周希云骨相皮相都美,且岁月沉淀了她的气质,使之更有轻熟风情,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由内而外的韵味。

这跟乔言记忆中的形象不太符合,她认识的周希云还是年少时那个讨厌的学霸,不通情理,还爱跟她作对,时不时就告状使绊子。

周希云留学的五年里,她们也不是完全分开了,期间见过那么多次,可周希云的变化偏偏就是很大,有时候乔言都会产生才认识这人的错觉。

乔言再啃了口饼,又拿小盘子夹走一个煎鸡蛋,口齿不清地说∶再要一个蛋。

周希云不阻止,随着了。

乔言问∶你咋这么早起来?有事。周希云回答,不解释具体的。乔言多嘴∶工作?

周希云应声∶有一份文件需要早点敲定。乔言说∶你是大忙人。周希云解开围裙,挂墙壁钩上。

没了围裙的束缚,周女神的仙气儿又回升了不少。烟火味一息间湮灭,霎时全无。

再看下去就该犯迷糊了,乔言端着小盘子出去,转到大门口站定,侯着徐子卿她们回来。

周希云留在厨房里,待她走远了才理理睡袍,将过分敞开的领子合拢些,

六点出头,天空蒙蒙亮,街道远处灰不溜秋。徐女士准备出现,载着姥姥回来。

乔言吃饱喝足地上前,帮徐子卿搬东西什么的,并一手搀扶姥姥。

姥姥脸色略苍白,一是高血压难受,二是大清早起太早了,又有些晕车。

一家人进门,徐子卿把姥姥托付给乔言,自己则马不停蹄上楼收拾行李。毕章晚点还得赶飞机,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周希云端着早饭过来,将徐子卿那份单独打包好了,让带路上吃。

徐子卿感动得不行,一直说∶这回多亏希云了,要不然会搞得更恼火。

周希云会讨长辈欢心,轻声问∶伯母,要不我送你去机场?

哪能你来送,耽搁工作时间怎么办,不用不用。徐子卿说,我在网上叫了个车,应该等等就来了。

周希云改为帮忙提行李,将东西都送到大院外边。

徐子卿感慨,转头对乔言说∶好好照顾姥姥,等我回来。乔言保证∶妈你放心。

徐子卿瞥了眼已经走出门的周希云,压低声音说∶别跟希云闹架,知道不,不要总是欺负人家。

我哪有…….乔言回道,欲言又止,欺负得了么,她那么大个人了。

徐子卿哪管女儿的说辞,叮嘱完就急着出门,到了外面正巧赶上网约车抵达,又匆匆上车赶飞机去了。

乔言完全接手了照顾姥姥的任务,接下来整个上午都忙得不可开交,简直停不下来。

医院门诊部八点上班,这边预约的时间是早九点。出门赶上早班高峰期,路上堵车了,十几分钟的车程硬是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才到,险些错过了就诊时间。

也是乔言经验不足,一般都是早点出门才对,这样虽然会在医院等上一段时间,但可以避开路段高峰期,不至于延误。

姥姥的看病流程顺利,医生表示无大碍,吃点降血压的药外加多休息就行。

老人家这是下乡不适应才搞出来的小毛病,年纪大了不能劳累,自驾车出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没好好休息,哪可能不生病。

离开医院,乔言带姥姥到卡法,想着让老人家在店里待着,以便自个儿可以随时看着。

姥姥不乐意喝咖啡,其它饮品也不要,宝刀未老地想帮乔言干活。乔言不让,您歇着,我能行,不用您来。姥姥叹口气,脑壳昏翟戳嘞,不中用咯。乔言好笑,安慰老人家一番。

姥姥还不糊涂,知晓周希云在附近上班,晚些时候又拉着乔言说∶喊希云过来吃晌午嘛,她一个人不安逸。

始料未及老人家会突发奇想来这么一茬,乔言怔愣,思忖了两秒钟才敷衍道∶她工作忙,来不了。

姥姥固执,希云说她不忙哒,有空。

她要上班,得挣钱。乔言安抚道,胡编乱造地涯哄,真的来不了,公司不允许她们中午出来。

姥姥不上当,不高兴说道∶你净是豁我。

乔言脸不红心不跳,没骗您,不信您问容因。

听得明白祖孙二人在谈论什么,吧台后的容因笑了笑,不掺和。

乔言哪会由着姥姥胡来,没多久就把老人家忽悠到堆花的地方待着,让姥姥挑几朵喜欢的小花出来,卖乖地说∶您看上什么就随便选,晚点我包好带回家放您房间里摆上。

姥姥晃手不要,浪费钱,你拿去卖咯。

等乔言安置好老人,容因悄声问∶你那个发小?乔言没听清楚,反问∶什么?

容因八卦∶刚刚你姥说的那人,是不是你之前讲过的发小?

容因是知道周希云的,听乔言嘴损过周希云许多次,大致了解一些事情。

乔言没否认,低低说∶我姥这两天精神状态不太好,别信她的。

容因又笑,是周边哪家公司的?

乔言不告知,找借口转身就走。我去楼上送咖啡,再不送客人该催了。

下半天相对好过些,不必到处跑,累了乏了还可以歇歇。

乔言在车里找到了宋辛余的东西,一枚镶有祖母绿宝石的耳环,在副驾驶座位缝隙里找到的,位置有够隐蔽眼睛不好使还寻不着。

乔言扒拉老大劲才小心地耳环拿到手,随后发消息与宋辛余,要了对方的地址。

宋辛余不知道她要干嘛,问就给了。宋辛余在开会,当下没空闲时间。

乔言这回做事倒是分外体贴周到,问完就下单了一个跑腿小哥,请小哥代为送耳环到宋辛余公司。

宋辛余收到层层包装的盒子后发了张照片过来,以示感谢,还说∶「本来我打算下班到你那儿取的。J

乔言自认为行事完美,回了条∶【你过来多不方便,本来找个人就可以了,省得跑一趟。」宋辛余∶【也是。」

乔言∶「而且我也怕搞丢了,那么小点,丢了不容易找着。」宋辛余∶【丢了也没事,没什么。」

乔言梆直∶【没丢没丢,还好及时送到你那儿了/大笑

有类人天生不解风情,本来多好的一个见面机会,不等对面实施就分崩瓦解了,碎得渣都不剩,偏生还不能怪她。她是真不理解,全然没琢磨透其中的意思。

宋辛余到这儿只能顺着台阶往下走,轻描淡写带过。

乔言很有悟性地表示∶【你先忙,改明儿聊。」

宋辛余也回∶【行。」

晚上,乔言领着姥姥去清河街的小别墅住。

清河街离天成路近点,西井大院那边稍远些,住这边更便利。

带老人过活不比带娃轻松,方方面面都得顾着,吃喝住行一样不能少,另外还得监督吃药等等。余后的几天同样磨人,乔言两头兼顾,干什么都不能撒开手做。

姥姥还是让人省心,不乱跑,也不找事,只是换了个环境她不适应,总想着要回去,有时还叨叨地碎碎念。老人家惦记着熟识的邻居,老是撺掇乔言喊周希云下来,甚至想让乔言上去送吃的给周希云。

老人家心地良善,不把周希云当外人,觉得反正离得那么近,一起见见面、相互照顾也是好的。

乔言坚决不上去,连外卖单子都不送了,一律交给店员们办。

她不愿意,姥姥就托店员去,让顺路送到益丰集团。乔言赶忙拦下,避免造成误会。

姥姥念道∶小时候也不这样,现在咋个和希云陌生了。

乔言睁眼讲瞎话∶我俩本来也不熟。

姥姥拆穿她∶啷个不熟,你净是跟都人家跑,别个不带你,你还找慧文告状。

乔言不记得有这回事,说∶您记错了,我最烦她了,不可能跟着她跑。

姥姥接道∶有的嘛,你挨打了还跑她屋头躲起来,子卿上门找都拉不回去,你搞忘了。

乔言不认这些乱七八糟的过往,坚持认为姥姥搞混了,她七岁出头还同周希云干架来着,那时仗着更胖的体型优势硬是把周希云压地上骑,欺负得小姑娘泪眼蒙蒙的,双方都势同水火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和谐的时段。

小时候周希云最讨厌她了,要不是有周慧文在,绝对连眼神都不会匀她一个。

躲周希云那儿不肯回家?不可能。没这回事。

躲宋辛余那里还差不多,这倒是有可能。老人记性差,应该是姥姥记岔了。

乔言不争辩了,由着姥姥唠叨。

时间一晃到周四,这天要去乔爸那里拜访。

乔言仍是将老人安置在卡法,请容因帮忙看着点,再走过场地到乔爸家参加宴席。

原计划是要在那边过一夜的,最起码也得晚上才走,不然说不过去,但因着这事,乔言只是到那里待了半下午。

乔爸他们也理解她的难处,倒没怎么样。

这半天时间里,容因把姥姥照顾得很好,还教老人家玩电子产品。

回去的路上,姥姥显摆∶我也有你那个啥子咧……就是绿色嘞,有两个鼻孔孔。乔言想了想,微信?

对,是这个。姥姥说,晃晃手里时髦的老人机。乔言莞尔,开着车也不方便细看,只能听着。

周四傍晚的天气阴沉,乌云堆聚在上空,风雨欲来的样子。乔言开快一点,赶在下雨前到清河街。

果不其然,进门后没多久,一场大雨来袭,哗啦啦用盆倾倒一般。

乔言立即上楼下楼地关窗关门,担心雨太大了水会倒灌进来,顺带把衣服那些都收了。

姥姥沉迷老人机,从上车开始就在摆弄手机,好像在跟谁聊天。

乔言没太关注,仅让姥姥加自己的号。

姥姥不搭理她,还把老花眼镜戴上了,专心致志打字,仿若听不到。

雨越下越大,起先豆子那么大点,后来啪嗒啪嗒地往下砸,一串串都快连成实线了。这阵势有够吓人,乔言瞅瞅天,欲发条消息问问徐子卿那边咋样,顺便汇报一下近几天的进度。然而刚摸到手机,姥姥出声了,忽地喊她。

乔言应道∶钦,什么事?

姥姥不知从哪儿找了把伞出来,一脸慈祥,笑眯眯的。过来过来,我跟你讲。

乔言走近,您说。

去外面接人,姥姥乐呵说,希云来啦,你快去接一哈。

乔言顿住,乍然还以为幻觉了。“诵”丶

姥姥把伞塞她手上,去,搞快,她没带伞,得淋雨的嘛,再不去要凉到了。老人家心急热切,直直把乔言往外推,不住地催促。

乔言这才反应过来,合着姥姥是在和周希云聊天,难怪这么忘乎所以。她犹豫片刻,望望大雨,再瞧瞧门口的路,抿了抿唇,还是听话地打伞去大门口接人。

来都来了,只好顺着姥姥的心意,总不能赶走。

大门那一方,周希云已经在保安亭等着了。这人没开车,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乔言踩着水过去,问∶你车呢?周希云说∶没开。乔言问∶那你咋过来的?

蹭的车,周希云说,有同事住这附近。乔言没再问,拉了对方一把,示意跟着走。

雨势过猛,伞不够大,二人必须靠拢挤着走,否则还没回去就得成落汤鸡。

形式所迫,双方都没计较那么多,一路肩挨肩。不过饶是如此,斜飞的雨点也把她们淋了个彻底。

快走到家门口了,乔言没看清脚下,一个翅趄差点摔倒,好在被旁边这位及时扶住了。周希云抓住了乔言的腰,勾着。直到进门才分开。

姥姥心疼她俩,连忙说∶咋子打了伞都这个样,真嘞是……马上换衣服,快整身干的穿。

周希云松开手,安慰姥姥∶没事。

姥姥对乔言说∶你们先上去,找两件你的借给希云穿哈。

乔言拧一把衣角,甩甩水,应下,随后领周希云去二楼的小房间,随便找一身干净衣服给对方,接着转回自己屋也准备换。

临着要脱衣服了,蓦地又记起什么,她立马找到一套贴身的送过去。

小房间的门没反锁,拧动门把手就可以打开。

离开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极短。

乔言不假思索推门而入,脱口说∶还有这个.…….话音刚落,硬生生又折断。

房间里的周希云反应迅速,拽起湿衣服就遮住胸前。可还是晚了半拍,无济于事。

白色晃过,凸凹有致的身段映入视线。

乔言瞪大一双好看的杏眼,瞳孔紧缩,一刹那只感到乱蹿的血气汹汹直冲头顶,哚里啪啦地向上烧,腾地就烧到了脖子以上的地方。

无所遁形的,她当场从脸红到耳朵尖。

滂沱的雨飘摇,屋内冷白色的灯光晃眼,里外动静两相映衬,既嘈杂纷乱,又压抑沉重。滴答—-滴答

打在窗上的雨点声不绝,细密的水凝集成珠,顺着光溜的玻璃界面向下落,倏地蜿蜒出一条条湿冷的滑痕。

二人四目对视,皆都讶然。

乔言没料到小房间里会是这般光景,想当然以为对方应该还像先前那样正在擦水,因此动闯入,连门都不敲一下。

周希云也不知道乔言会这么莽撞地突然返回,所以一开始就未曾有所防备。

淋过水的白色衬衣布料半诱不透,服帖地黏查在皮肤上,虽然勉强遮住了颈肩和身前的部分地方,但还是掩盖不了湿透衣服下的曼妙曲线,站在远处仍旧能窥见一二。

周希云很瘦,尤其是腰肢那一截,又窄又细,盈盈不足一握。她平坦的小腹被水沾湿了,整个人紧绷时,上面的马甲线便隐隐显出,结实而性感有力,线条十分健康漂亮。

这人的双腿亦笔直有型,不是那种纯靠节食才能俄出来的柔弱无力筷子腿,而是极其有美感的匀称修长,能看出有定期训练的痕迹,与腰身那一段结合,更是比例完美。

乔言脑子里的弦断掉了,迟迟续接不上。完全不能思考,如同生锈的机器无法运转。

许久,她终于搞清楚了状况,迟缓的眨眨眼,随后啪地反手关上门,生怕楼下的姥姥上来,担心会被撞见这一幕。

还算有良心,起码知道补救一下子。

乔言这时还不忘自己是过来干嘛的,吊线木偶似的地走上前两步,放下衣物,呆板张张嘴,讷讷道∶刚刚没拿上,给你。

周希云半合眼皮,低垂眸光。

乔言硬逼着自己扭过头,尽力不去注意面前的人。

周希云目光微黯,紧了紧手,沉声说∶出去。

乔言立时没底气地澄清∶我没看你…什么都没看见,没乱瞅。

不解释还好,一开口就颇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了,明摆着讲假话忽悠人。

此时又不能把她怎么着,更不可以闹出太大的响动,周希云脸色僵了僵,神情有些难以言喻。

乔言一直埋着头,往后退了半米距离,坚决厚脸皮不承认,把装死的选择贯彻到底。才在外面淋了雨,我眼睛里进水了,什么都瞧不清楚,现在都还是花的,看东西有虚影。就算站近处也一样,只能瞅见你在哪儿,别的就没了。真的。我发誓。绝对没看。

边说,乔言边后退,直至抵到门边了,她才抓住把手,不迭解释;我只是来送东西的,马上就走。

语罢,小心地拉开门的一条缝,艰难地侧侧身子,垂眉低眼地从缝里挤出去,生硬地再道∶你慢慢弄,我不打扰了…….

砰的一下,麻利用力一拉,随即就闪没影儿。心虚得不行,溜得飞快,身后有鬼撵般。

周希云驻足原地,细长的手还用劲抓着衬衣,指节都略微发白了。

少了一个人,小房间里瞬间变了个样,但方才的感受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周希云隐忍抿着唇,情绪不明,可过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床上的贴身衣物,走过去把门反锁了再换上。

小房间里有一面全身镜,斜立在衣柜旁边。

走过那里时,周希云从镜中瞥见了自己,她停下了片刻,这才放松警惕拿开遮挡的衬衣。稀薄的光在她周身镀了层柔和,使之看起来没那么疏离冷淡了,温情了许多。

另一个屋子内,乔言懊悔不已,脸上的绯红很久都消散不了。她在周希云面前时挺能扯淡,转出门后却臊得不行,同时又自觉这样跑开太没出息,整得好像多大事一样。

双方都是女人,本来也没什么,看就看了,自己又不是没有……周希云的,她的,都不差不多么.没任何区别。

年纪小那几年都穿开裆裤呢,以前徐女士图省事,还把她俩放一个澡盆搓洗,哪里稀奇了,又不是没见过。而且后来她和周希云中学时期同宿舍,偶尔夏天太热了,舍友们晚上不都是能少穿就少穿么,也没谁羞答答不好意思了。

当然,那都是未成年以前的经历,当年乔言哪在意过这些,年少不知事时可放浪不羁了,一群小女生成天嘻哈打闹,一个个脸皮比城墙还厚。

越琢磨越不对味,乔言赶紧止住快飞跃到天边的念头,平息下心神。她抬手摸摸发烫的耳朵,用冰凉的手背加以缓解,再碰碰双颊和脖子。

楼下还有姥姥等着,乔言没在上面磨蹭太久,换下湿衣服就下去。

姥姥对她俩的事一无所知,丁点响动都未察觉,见到乔言了还说∶把衣服洗咯,不要堆都,不然会握臭。

乔言说∶待会儿洗,先不急。

姥姥过去帮她擦头发,好生整感冒。

乔言顺着曲下膝盖,低头方便姥姥。

老人家关心外孙女,爱念叨,交代了一堆话,让煮点姜汤喝,说是喝了暖身子不会着凉。

乔言嘴里答应,可不照做,只随便倒了杯温开水喝。

周希云晚几分钟才下楼,已然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脸上的情绪将就,不至于因为小事而置气。周希云走下楼梯就喊姥姥一声,可不招呼乔言,也不看她。姥姥依然蒙在鼓里,再仁爱地帮周希云擦头发。

乔言杵一边当透明人,自知理亏地保持安静。

周希云是姥姥叫过来的,让到这边来坐坐。

姥姥记着周希云的情,总念及乔言在人家那里住了一晚,于是喊人到清河街做客。

老一辈的观念与年轻人不同,一旦受了点好就会加倍还回去,倒不是要撇清关系,相反,实际上是为了稳固情感。

礼尚往来,以前的做事规矩就是这样。

半个小时后,雨还在下,未有要停下的趋势。

姥姥拉着周希云,安排道∶今晚就住这里,楼上房间够,不回去。周希云没拒绝,应下。

姥姥说∶以后常过来,当是自己屋头,可以找乔乔耍嘛。周希云颔首∶好。老人家笑了笑。

房子里没乔言说话的份儿,她插不上嘴,亦识趣不扫兴,对此不反对,看在姥姥的面子上默许了,留周希云在这里过夜。

就当是还人情,还完就各不相欠。

乔言想着,自我催眠一阵,暂且与周希云和睦相处。

夜里余后的时间不长,晃眼就过去。

十点左右,外边还在啪嗒,姥姥打算睡了,拄着拐杖进屋里。一楼又只剩乔言和周希云,鸦雀无声。

乔言翘腿瘫椅子上打游戏,旁若无人地玩着。

周希云没在一楼待太久,明白某人是打定主意装眼瞎,便不凑过去讨嫌,不多时也上楼。

乔言偷摸瞥周大小姐的背影一眼,待对方走到拐弯处时又装模作样低头继续操作游戏界面。很快,客厅里只剩一个人。

两人这几天走得太近了,需要冷一冷。

乔言就是故意的,使心眼不与周希云接触,连话也不多讲一句。

雨夜适合早些歇息,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这晚大家都在十—点前就进屋,连乔言也是。她没心情打游戏,玩了两把就挂机歇菜了,过后又烦躁地退出登录,揣上手机回房间了。

忽大忽小的雨恼人,搅和着情绪。

下夜里,小房间内的周希云提了提被子,侧躺着合上眼。

同一时刻,乔言惊醒了一次,醒后全身都汗濡濡的。过后的时间有些难握,变得非常漫长。

乔言半睡半醒的,朦胧间又陷入了寻不到方向的梦境中,反复挣扎,沉沦。

大概是姥姥日日里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乔言隐约间梦见了四五岁大时的场景,回忆起她太皮了不听话,被徐子卿严厉收拾了一顿,她偷偷跑出家,溜进了对面房子的二楼,藏到周希云房间里.

周希云想让她离开,她却不肯走,还把对方弄哭了。不准告诉我妈,听到没有?她凶巴巴说道。周希云吓到了,眼睛红红的。

她还挺横,不满埋怨∶小气鬼,我又没欺负你,你怎么老是这样…….周希云抬起手抹抹眼泪。乔言气鼓鼓瘪嘴。

…没多久她俩又和好了。

乔言蹲地上,牵着周希云,哎呀,你别伤心了。周希云闷闷道∶我没伤心……乔言凑上去抱人,拍对方的背。周希云又哭,泪珠子直往下掉。

乔言摸这人的脸,为之擦眼泪,我错啦,对不起嘛。周希云抽噎了两下。

下次不会了,乔言说,我保证。周希云不上当,你骗人。乔言肯定说∶可是我不骗你呀。我不信。真的。

你上次也这么讲。那我骗你了?

周希云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乔言捏周希云的脸,那不要哭了,行不行嘛。

梦境逐渐模糊,拉远,换成另外的场景。

又是这间房,这张床上。

乔言还摸着周希云的脸,但意味不同了,她用指腹刮擦周希云的下巴,她在挑弄她。周希云压她上方,呼吸不平稳,热乎的气息轻轻落在了她的唇上。乔言眼神飘忽地问∶周希云,你怎么不哭了?再之后,她的嘴就被堵住了。

黑夜深沉,无边无际的浓郁肆意翻腾。

浙淅沥沥的雨或下或停地持续了一整晚.五六点长歇了一次,天亮后又继续滴落,孜孜不倦地打着小别墅前的银杏树。

夹带着水点的凉风持续不断,吹掉几片叶子,使其晃荡地打转儿,最终飘飞到房间的窗台上。

在风雨的惊扰下,乔言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压着枕头回神好一会儿,她才迟钝地缓过心神来,从昨夜的神经冲动中脱离,逐渐回归现实。

乔言撑坐起身,左手反支在一侧,另一只手扯动被子团在怀中垫着,而后困倦地揉揉眉心。这一觉睡得不够踏实,醒了以后怪累的,不仅脑袋昏沉沉,浑身还提不起劲,骨头都快散架了,疲惫得很。

人是不能清楚记住梦境的,对现实非有效性的扭曲不是长期记忆,越清醒就忘得越快。

乔言一时思绪空空,没能立马想起梦里做了什么,太困了上下眼皮子都在打架,她靠在床头打了俩哈欠,待偏头瞧了下严实合拢的落地帘子才倏尔一个激灵,终于后知后觉。

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过于真实,以至于她都懵了一霎,万分怀疑地摸向旁边。还好,是空的。

呆愣低头,掀开被子再瞅瞅,又大大松了一口气。

乔言糊里糊涂地摸到开关摁亮壁灯,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看时间。醒太早了,才刚过七点。

不明白为何会梦见那些古里古怪的场景,怎么一晚上都围绕着周希云不放,而且跳跃度还那么大,一会儿幼时一会儿长大了,逃不掉似的。

那些稀碎的片段在脑海里浮现,渐渐又淡化,只留下一个较为朦胧的印象。乔言回忆不起细节,只捕捉到了部分小点,细一思忖,乔言开始纠结是不是最近与周希云碰面的次数太多了所致,亦或是因为收留了那人。

她紧锁眉头,揪起身下的被单拉了拉。就不该接周希云过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乔言自觉取向正常,打心底里就认为自己溜直,而且还是宁折不弯,哪怕被掰断了也绝不会屈服的那种。她早就对上次的事想好了合理的解释托辞,自我催眠那是喝多了干出来的混事,不算本人意志的体现,更不能代表什么。

不就亲个嘴,又不是正儿八经地实干。

有的人喝麻了还抱着树桩啃呢,脱光了睡大街躺公园的也不在少数,嗨过头了啥糗事都做。她们才到哪—步,最起码的,双方还能回到这边,也不算太过吧,顶多就是被黑灯瞎火蒙蔽了分辨力。

虽然这回没喝酒,但离上次的程度可差得太远了,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同一级别,那就更算不上问题了。

再有,梦不都是相反的么,且某些特定的场景一般是反映了这个人的深层次心理折射,而不是表示梦见哪样的事就想要做哪样。

可能这只是纯粹的有关现实矛盾的集中表现?

因为小时候欺负周希云,加之最近又那般了,然后才会天马行空地创造出一些有悖于本体意识的虚幻想象。

乔言如此想着,思及从前种种。

她其实没咋欺负周希云,也就不懂事那几年仗着体型优势逞凶,老是忽悠对方而已。后来年龄再大些,她们正式入学后,周希云长得比她高了,也不好骗了,这人便再也没听信过她的鬼话。

冷静冷静,压下心头的复杂感受。

后背微凉,乔言反手薅了把,她牵起衣角扇扇,穿鞋子下床,不再胡乱发散那些有的没的。

时间还早,可睡不着了,乔言洗漱一番打起精神出去,到外边先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裹一堆洗了,接着下楼收拾。

不似前几日的明亮,今晨的天还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像有稀薄的雾气弥漫,远处的建筑物都半隐进了银白的细线中,边缘轮廓消失了。

-楼有人,姥姥已经起床了,早打扮精致地坐在沙发上翻kindle阅读名著。

老太太非常有求知精神,秉着活到老学到老的态度,一天天的觉少没事干,有空就捣鼓这些现代化的科技产品。

周希云也在,这位刚教完姥姥怎么购买并下载网络读物,此时正耐心十足地坐在高脚凳上,等着咖啡煮好。

乔言挺起腰背,直直走过去。

有意不看人,不动声色拉开距离,视而无物地转进厨房里

周希云不管她,煮了两杯咖啡,外加热一杯温牛奶放桌上。温牛奶是姥姥的,咖啡则一人一杯。

周希云也不提醒乔言喝东西,反正就放那儿,将其搁在桌子正中央。

乔言不领这份好意,打开冰箱拿出一瓶苏打水,一面拧燃灶火一面轻瓢飘指挥∶把咖啡机清理于净。

/不指名道姓对谁说,干巴巴就挤出一句。

周希云端起杯子抿了口,闻声也不应答,一会儿才找了张帕子过来,不慢不紧地干活,做完了再进厨房洗洗手。

乔言往锅里丢了块提前化冻的鳕鱼肉,又随手从冰箱冷藏室内抓了些食材出来乱煎,也不挑剔,有啥就做啥,随意凑合着搞出—顿早餐就完事。

她平常不怎么在这边吃饭,要么饿着出去买,要么订外卖,眼下也就是为了照顾老人才勉为其难动手,否则宁肯花几块钱买俩包子啃。

为了节省时间,乔言架了两口平底锅,一个煎肉,一个煎蔬菜和蛋。她厨艺不过关,不懂如何处理食材,也掌握不了火候,一块好好的鱼肉下锅后没多久就被戳成软塌的烂泥。

周希云站旁边观看,一会儿,还是走两步上前。

昨夜的余惊未散,乔言下意识就防备,举起锅铲挡在身前,不经大脑就警惕张嘴说∶做什么你....

周希云睨她,稍抬起手。不做解释,一声不响懒得开口。

这一处是个三角区,有两边都是灶台和橱柜,往哪个方向都退不开。周希云靠太过来了,再多走半步就可以将乔言堵角落里,方才那个举动乍一看仿佛是要上手。

乔言莫名奇妙就紧张,心头明知自己多虑了,但还是控制不住行为。

事实上周希云确实没怎么样,只是过来把火关小。肉马上糊了,周希云淡淡说,还不翻面?

乔言登时收起别扭心思,垂眼一看,连忙用铲子翻两下,并不乐意道∶你别挡着我,让开些。

周希云站回去,但不离开厨房,还是守在一旁。秋葵熟了。这人说。

乔言又翻动秋葵,不耐烦道∶我晓得。而后拿上盘子准备装。

周希云再次出声∶稍微放点盐。

乔言放下盘子,撒盐。不用你教。

周希云再瞄向灶台,培根也可以了。乔言又要给培根撒盐。这个不加盐。周希云拦下。乔言不解,冲口而出∶为什么?本身就有味道。我以前都加。

不咸?

好像是有点。

乔言嘴硬∶我吃着还行。周希云温声说∶口味重也可以加。乔言∶...

做饭像干仗,锅碗盘子乒乓响,费了老大劲才整出一顿勉强像样的食物。

乔言觉得周希云烦人,但迫于能力有限,又不得不听对方的,因此强忍着把那人赶走的念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鸡蛋煎了仁,其中糊了一个。

乔言将糊煎蛋反过来放盘里,藏住焦黑的那面,然后面不改色把盘子递给周希云,昧着良心说∶这是你的。

周希云接下,端着东西到外面去。

三人又一次凑堆吃早饭,只是换了个地方。

姥姥胃口不佳,着实接受不了那份卖相奇丑的鱼肉,尝都不尝一口就推开了,但嘴上还是夸乔言∶这次做得比上回好,煎秋葵还可以。

乔言往嘴里塞了半个煎蛋,明天我再给您弄这个。姥姥颔首∶行。

乔言端起咖啡,顺手就把煎鳕鱼块送到周希云面前。周希云倒是照单全收了,一口不剩地吃掉。

八点,雨几乎停歇。

乔言依然带上姥姥去店里,顺路送周希云到益丰集团楼下。

今日的卡法生意萧条,店里的客户约等于无。

阴天适合出神,尤其是无事可做的时候。

乔言闲得出奇,没心情玩电子产品,除了偶尔起身做点事,别的时间都趴桌子上思考人生。

还是挣脱不出来,仍被昨夜那点情绪网罗。

容因敲敲桌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乔言歪头否认.好着呢。

容因也无聊,到她对面坐下。

你一大早就蔫兮兮的,魂都没了。昨晚熬通宵了?

乔言说∶哪可能,不敢熬夜,怕早上起不来。

容因问∶那咋了,遇到了烦心事?乔言不坦诚,不是。容因∶跟家里人吵架了?

天气不好,不想动。乔言满口假话,下雨影响我状态。容因笑了笑,前阵子下雨也没见你这样。乔言∶我这是季节性的。

看出这是不愿多谈,容因也不逼问,知趣地转开话题,聊及店里的工作,表示最近打算做一次活动吸引顾客,问问乔言的意见。

再过不久就是夏天了,饮品店的大旺季即将来临,附近其它店都在筹备这些了,卡法自然也得跟上,宣传宣传将要推出的新品,阵势上可不能落下了。两人围绕着这个讨论了许久,交流一下想法。

卡法毕竟不是连锁大品牌,原创小店的宣传方式无非就那几种,朋友圈吆喝,发传单,联合本地的周边游公众号打广告……她们没钱搞线上营销,请不起网红博主做探店软广,担心赔本,只能采取较为传统的办法。

毕竟店小,日常成本开支又大,目前还仅仅是赚点辛苦钱。

发传单和联系周边游公众号的任务落到了乔言头上,其余容因负责,双方分工合作。

中途,容因翻翻微信,回复消息。

乔言眼尖,瞧见那是阿宽发的,便问∶有事要忙?

容因边回复边说∶不是,她约我今晚去看电影。

话一出口,以为乔言听不懂她是谁,还添道∶阿宽,她今天有空。

乔言直白∶在追你?容因说∶算是。要去?没时间。

乔言说∶没事,我一个人看店也行。

容因仍是不去,找借口道∶不想出门,化妆太麻烦。

乔言不会过多于涉朋友的私生活,即便听出不大对劲,猜到容因和阿宽之间可能有什么问题,可还是止住了好奇心,不再说了。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感情这东西素来私密,朋友间相处最忌讳分不清边界线。

近期不想谈恋爱,容因实诚说,不介意透露些许,而且也不合适,感觉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就没必要浪费精力。

瞥了下容因颈侧的暧昧吻痕,乔言对其不发表任何见解,只道∶随自己心意就行,开心最重要。

容因认同∶是,合意才可以。

谈完了,乔言起身擦擦吧台,走动两圈。容因亦过去洗机器,找点事做。乔言犹豫片刻,忽而转身喊人。容因回头,什么事?乔言∶问个问题。容因∶你说。

乔言斟酌两秒,就是你们这一类……不是,你们……你们那些人起先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哪种类型的啊?

容因不太懂,哪种类型?女的。乔言说。

容因明白了,怎么问这个?

乔言扯谎∶昨天看了个电影,,讲的就是这个,但是我没太理解。容因说∶电影是艺术,跟现实有出入。乔言嗯声∶我也觉得。

容因∶现实中同性恋成因很多,不统一。乔言∶比如说?

有些人从小就是,有些人过了很多年才会发现。容因回道,大环境会有一定的影响。

乔言说∶你是天生的。

嗯,一直都这样。容因回道,中学时的暗恋对象就是女同学,后来喜欢的、交往的也都是同性。

没有一个是男生?对。

那你那些女朋友呢,她们也是这样?不全是。

乔言问∶有的喜欢男的?

容因说道∶一部分是双性恋,其余的可能是为了追求新鲜。

这些都超过了乔言的认知,她不理解不是同性恋的话,为什么又要找同性谈恋爱,这不符合常理,毫无逻辑可言。

容因说∶虽然不道德,但是生活中挺多这种人的。乔言疑惑∶这么做图什么?容因直白道∶精神或肉.体本刺激。乔言哽住,一脸难以置信。

没见过这种?容因好笑。乔言回答∶没。容因说∶无奇不有。

乔言∶她们不会感到奇怪吗?又不喜欢同性,怎么下得去手。

三言两语讲不诱,容因也给不出书面化的专业解释,只大致提了一嘴,都是些常人难以接触到的方面。

总而言之很乱,有的是为了不负责,有的是癖好,有的则是本身想尝试,啥样的原因都有。

乔言又回到了先前那个问题上,那你们是怎么确定自己的取向的?容因漫不经心说∶时机到了就确定了。什么时机?没法形容。乔言∶你举个例子。

容因思索比如看到中意的了,就想跟她有更多的接触。接吻算吗?算。

乔言酝酿了下,如果是做梦呢?容因∶也是吧。

乔言怔住,这样也算同性恋?

不一定。容因说,反问,你梦见谁了?

人都快被绕是了,乔言脑子里嗡嗡的,她耳根子又发热了,含糊地咕哝∶没,怎么可能….

问话到此为止,再这么下去就该露馅了。

乔言藏不住心事,不擅长隐瞒自我情绪,掩饰过于拙劣,有什么都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她颇有自知之明,三两句话便草草结束这些,转而问及下午的安排,巧妙地移开了容因的注意力。

下午容因要出去一趟,外出取货,届时需要乔言留下守店,所以晚些时候的T作得提早分西配完毕,不然到时候订单多了顾不过来。

容因打算让阳阳顶岗,给乔言当帮手,于是叫人过来交代了一番。

乔言进到烘焙室,抓紧时间做出一部分甜品蛋糕,以便容因离开后能腾出手调饮品,避免下午太忙了而延误出单。

至于那点无关紧要的疑虑,之后再也没提过。

问这些只是一时兴起,乔言没心力深究,不会自寻烦恼。

她还是想不通容因讲的那些,搞不懂,到底不曾感同身受过,在此之前连稍微片面的了解都没有,哪可能一下子就全都理解了。

人的观念受原生家庭和成长经历的景响,如果原本就不太能接触到较/小众的群体.L以及该群体的文化与理念,那日后再接受无疑是种巨大的挑战。

现实生活中,大众对性少数人群的认知少之又少,也没哪个同性恋会到处宣扬自己的性取向,两方既界限分明地区别开了,同时又诡异地共存发展,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当然,前提是少数派不出现在多数人的生活中,并对其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在传统文化的继承中,普罗大众的选择里是没有认识性取向这-项的,臂如孩子处在青春期自我认知阶段时,徐子卿就从未教过乔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姥姥和已去世的姥爷也不会这么引导。

传播诸如此类的观念,那纯属是有毛病,脑子有坑的家长才这么干———/小年轻们本就求知欲旺盛,精力充沛到过剩,一个个的分辨能力不咋地,却又中二臭屁得要命,爱追求特立独行,喜欢标榜与众不同,如果不加以管束,他/她们绝对会做出一大堆极度出格的行径,保准会乱套。

早期的网络不如当今发达,新鲜玩意儿少,没那么浮躁,不像现在遍地都是靠装同性恋赚取流量财富的大小网红,那会儿同性恋还是比较低调,没谁会大张旗鼓地向全体网民出柜。

/乔言进入大学后才对这个群体有所耳闻,也亲眼见过,但不是网上那样。

大学里的同性恋除了择偶取向与大众不一致,别的方面好像与其他人没多大差别,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物,日常该学习就学习,该吃饭就吃饭,偶尔被分到一起做小组作业了,或者约到一块儿聚餐了,也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都是普通人,平平无奇。

有一回到学校后山散步,乔言和室友还碰上俩女的坐桂花树下的木椅上搂着啃嘴,姿态很是亲密。

当时乔言啥也不懂,没形成对应的观念,撞上后她比两个当事人还惜,回去的路上还好奇地悄摸问室友∶她们是朋友还是同学啊,咋亲嘴呢?是亲了吧,长头发那个都骑短头发腿上了,抱得可真紧,粘上去了一样。别是我眼瘸认错了,那个短头发其实是男的?

室友都乐抽了,笑话她没见识。乔言惊讶,感叹∶还能这样的.….

室友丝毫不意外地说∶这有什么,这种人篮球队足球队一抓一大把,好多都是。乔言问∶你见过?

肯定。室友说,我高中同学里还有一对男的,反正不稀奇。乔言说∶我们学校没有。

室友拍拍她肩膀,那是你消息不灵通,人家也不会贴耳朵上告诉你。乔言争辩∶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全是异性恋。室友说∶那不一定。

没听过哪个男的喜欢男的,也没听过哪个女的喜欢女的。正常,中学都收敛,正常情况下重心都在学习上。·..

室友还说∶那些留短头发的,打扮比较中性风的,多半就是。

没结交容因这个朋友前,乔言对同性恋的认识全来自于室友的科普,她当初深以为然,当真以为同性恋偏好留短发,也是后来才晓得,以头发长短来分辨压根不准,没这道理。

容因是同性恋,但容因是成熟的大波浪长卷发,容因的女友们则各式发型都有,黑长直,羊毛卷,齐刘海,PixieCut.甚

后一日多云转晴,微风徐徐。

又是一个周末,卡法连续两天都客少人稀。

由于下一周的活动在即,有诸多繁琐的问题亟待解决,以及员工们要么轮休要么请事假,导致店里缺人,乔言和容因便双双留下干活,谁都不离开。

趁着这段时间,乔言带了个相机过来,配合容因拍新品宣传图,顺便加班加点设计了一份海报和传单初稿。俩伙伴相互搭把手就搞定了所有初期工作,连找美工的钱都省了,全程亲力亲为。

乔言在这方面还是有点能力,可谓经验丰富,完成度极高,做出来的成品比上网请人好多了,既排版文艺大气,又有绝佳的视觉效果。

这全是乔言以前练出来的本事,起初毕业后的那一年穷得叮当响,再不挣扎都快喝西北风了,迫于无奈才练就了如此功夫。那时她开网店接单做定制海报设计,纯靠出卖劳动力赚钱,一张海报二三十块钱,遇上抠门挑剔的顾客还得打个折,一个月辛辛苦苦也挣不了多少。

怎么样?乔言问,把笔记本转向容因,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或者哪里看着奇怪。

容因认真盯着瞧了会儿,这样可以了,整体布局很舒服。

乔言仔细端详,指着屏幕上一处地方,这儿好像有点空,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容因是外行,摸不清这里头的审美门道,对其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只能回道∶你看着办。

乔言又聚精会神对着电脑捣鼓,感觉满意了才点击保存,然后转化成TIF格式,线上传给附近某家小型广告公司。

付款也是线上先支付,等制作完成后,这边再过去取就行了,预计明早就能拿到成品。

做完这些,乔言又充当起服务员的角色,一楼至二楼来回跑,服务零星分散于各处的顾客们,端送新品,收拾残局擦桌子,偶尔还得跑跑腿。

两点以后,本地的几个旅游/美食公众号终于全部回复了卡法发去的推广合作请求,乔言负责与之洽谈,讨价还价一番,终于敲定了三位合作对象。

容因说∶要不多找几个粉丝少的问,再试试看?

乔言否掉了这个提议,算了,本来公众号也够用了。

那些几十万粉的探店号要价其实也不低,卡法两天下来的净利润都不够人家的推广费,多请几个哪里吃得消。

再有,本地旅游/美食公众号对应的粉丝群体粘性高,带货能力一般都还不错。过犹不及,卡法店小人少,没必要把新品宣传阵势搞那么大。

这次新品宣传的费用加起来五位数,尚且能接受。

乔言心里有数,早都把宣传成本和后续可能的盈利估值考虑在内了,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卡法自开业后的生意还算将就,多数时候日客流量不过百,算上线上的成交量,基本处干日50-70单之间,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1-3杯的小单,那种一次性就买上百杯的单子可遇而不可求,运气好一个月能有两三次,反之一次也没有。

目前店里营业额最高的一个月是近二十万,但正常情况下是十万左右浮动,淡季就更惨了,四五万都有过,甚至刚开业那两个月不过万,还得倒贴钱强撑。

而刨除原材料、人工、水电等杂七杂八的成本后,她俩每个月到手的数勉勉强强。当然,整体算下来肯定比月薪几千的普通打工党高一截,还是挺可观的了。

在净利润分成上,乔言与容因是四六分,乔言占少的,容因多点。

原本房租也是一大成本,容因让出了两层楼供开店所用,这是她该的。而且当初筹备开店资金也是容因出得更多,占了五成还多,算来也是乔言占了便宜。

乔言现在就靠这笔钱供小别墅每个月万把块的房贷,过得又舒坦又凑合——虽然买房时的钱大头全靠家里倾情赞助,但现今还剩两百多万贷款没还。

清河街那栋小别墅价格不低,光凭地段和房型就卖出了八位数,准备买房那会儿乔言摸遍全身都凑不出首付,当时还是徐子卿拍案做主,大手一挥就付钱了,并找人帮忙搞定了贷款等流程。

徐女士这些年没少挣,虽远远比不上周慧文她们,但年薪还是有那么多。销售这一行就是两极分化,稍稍干出名头了都可以吃喝不愁。

容因放心她,瞥了一眼就放下。

对了,容因蓦地记起什么,开口问,马上还款日了,这个月要提前预支分成吗?

乔言的房贷是月末交,因为今年以来手上过于拮据,有几次都是提前找容因预支救急。念及她房车俱全,最近回古井大院的次数也多,容因便关切问问,也省了乔言自个儿来找。

乔言合上笔记本,摇摇头,不用,上个月的还有剩,没用完,足够还贷了。容因接道∶那我等月初再结给你。行。

这个月还不错,容因乐道,比上个月高一些。

不算劳累的一天如期度过,比前一日还平淡。

湿哒哒的积水逐渐干掉,地面又恢复成干燥灰白的状态。

周日的时光闲暇,比周六轻松。周一则一如既往的忙碌,到处打转。

新品的线上宣传已经推出去了,差不多同一时期,线下的海报也已经挂上,传单也都全部发了出去。这次宣传的整体反响还可以,,周一这天的店内客流量直接翻了两倍,网上的订单量也成倍增长。

好在乔言和容因早就有所准备,这天也不让员工们分批轮班了,而是把全部人叫过来加班,多出的时长算双倍工资。

这样的情况大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直到再一轮周末的到来,宣传的余热才慢慢散去。

在此期间,出差的徐子卿姗姗来迟,一回A城就接走了姥姥。

乔言肩上的担子可算是轻了些,她成天两头兼顾,生怕照顾不好姥姥,但又没办法撇开工作不干,一天到晚累得连喘气都没时间。

徐女士还记挂着要请宋辛余吃饭的事,问乔言哪个时候有空。乔言说∶只要是晚上都行,不挑哪一天。

请客便定在了周三晚上,那天徐子卿休假,正好有空。

不过这回肯定不在家里办了,只能到外面的酒楼吃。出一趟远门太累,徐子卿没精力下厨,也没人帮忙做饭,出去吃还方便些。

乔言一律听亲妈的,除了夹在中间联系宋辛余,别的什么都不管。

宋辛余随和,应下了邀约,并早在第一次收到请客消息时就买好了礼物。这人心思周到,把乔家每个人都考虑进去了,包括乔言,周三这晚是带着三份礼品过去的。

徐子卿再三叮嘱不要带礼物,说是普通吃个饭,别搞得那么正式,见到宋辛余提着仁印有大牌logo的购物袋后还有些较真,不乐意地说∶你这孩子,不是都跟你讲了吗,怎么不听话呢。

宋辛余很会缓和气氛,十分自然地接道∶也不是这次买的,本来之前回国就买了的,但一直没机,会拿出来,正好趁这次就带过来了。

一番解释合情合理,轻描淡写就解决了徐子卿的过意不去。

徐子卿这才笑了笑,说∶你大老远回国也不容易,这次带就带了,下回别买了,不要那么拘谨。

宋辛余应道∶好,谢谢伯母。

乔言坐一边不插嘴,亦往宋辛余座位上放一个袋子。她早料到宋辛余肯定会买礼物,了解发小的性子,因而私下里还是准备了回礼。

这东西是她单独出的钱,没跟徐子卿她们商量。

宋辛余收到礼物后就看了她一眼,而后单独放一边,悄声说∶谢谢。

乔言无所谓回道∶不用。

今晚的请客与上回请周家吃饭没太大差别,上桌了就聊一些家常话,问问职业发展,分享一下各边的生活现状。

徐子卿能唠,问及一些宋家长辈的情况。宋辛余有问必答,柔声细语地说话。

姥姥有时也会讲两句,但不如面对周家人那么热情。老人家记性不咋样,对宋辛余没什么印象了,隐约只记得这是谁家的孩子,其余的一概分辨不清。

姥烤记混了一些旧事,把宋辛余和周希云搞错了,还和蔼地说∶你/小嘴时候爱驱得很,哎呀,现在都这么大个咯,硬是女大十八变,都认不出来了。

宋辛余不反驳,顺着说∶以前您总是发糖给我们吃。

姥姥笑呵呵∶那不是我们家乔乔老是逗你嘛,她又不认错,讨嫌得很,每次都找我去豁你……你们两个现在还多好嗦,那就好得嘛,和和气气嘞。

宋辛余对此也不生气,脾气仍旧温柔,耐性十足。

乔言捏捏杯子,挺想打断姥姥,可见到老人家眉开眼笑的,话到嘴边还是算了。她为宋辛余倒了杯可乐,蛮不好意思的。

饭快吃完了,徐子卿去结账,乔言负责善后。

微信上有消息弹出来,又是周希云发的。乔言没细看,只瞅了下好友备注,习惯性忽略掉信息,准备晚点再回复。

今天乔家是东道主,眼下宋辛余还在场,当面玩手机不礼貌。

离开酒楼还得逛街,一块儿散步走走,一边消食一边叙叙旧,不是立马就回西井大院。

徐子卿前两天已经在网上买了四张公园主题灯展的门票,正好趁今晚带大家去看看,一路上也顺便再跟宋辛余唠嗑两句。

徐女士与宋辛余很聊得来,简直毫无代沟,不管讲到何种话题都能说上两句。

宋辛余尊重长辈,言语间也不会拿腔作调说假话,更不会低看谁一眼,真诚且有分寸,还是像幼时一般讨人欢心。

徐子卿夸道∶你们这一辈的孩子啊,个顶个的有出息,真是厉害。咱们院里现在好几个都干金融这一行,你也能耐,比我们当初强多了。宋辛余谦虚,我也不算什么。

你那不也是大公司,各方面都好。徐子卿笑道,怎么都比我们家乔乔强点。宋辛余说∶乔乔也很有能力,自主创业,比我们更自在。这话当妈的听得心里舒坦,登时眼睛弯弯。

乔言随在后面当苦力,全程帮忙提东西拎袋子,不仅要帮徐子卿挎包,进入公园后还要四处跑腿,一会儿买水一会儿选纪念品,甚至在徐子卿的指挥下付钱打包了一堆高价本地特产。

本地特产是给宋辛余的,俩长辈念及宋辛余难得回国一趟,以为她不会在A城待太久,于是非常热情地买了这些玩意儿让宋辛余带上。

徐子卿说∶全是干货,时间长了都不会坏,你之后带到那边给你爸妈他们尝尝,或者邮寄过去也行。

宋辛余言谢,--收下。

徐子卿问∶知道在哪儿寄国际快递吗?宋辛余说∶晚上我回去再查查。

不用查,大院外面就有一家,价格也不贵,方便得很。徐子卿笑道,一张嘴就点女儿的名,那个地方有点偏僻,不好找,改明儿让乔乔带你去,她去过那里。你这好些年没回来了,咱们大院许多地方都变动重建了,布局跟以前不一样,手机地图上标的路线都是错的,上网查麻烦。

宋辛余回道∶行,那过两天我再去。徐子卿回头冲乔言说∶到时候你带辛余去找。

都定下来了,,哪有乔言拒绝的份儿,她倒不是特别介意,感觉胳膊累了便费劲往上提提,敷衍道∶嗯,好。

公园里的花灯会热闹,大大小小的光亮点缀于每个角落,各式各样的创意展品看得人眼花缭乱。姥姥挺喜欢这种集会,觉得这是在传承文化,进园后非得拉着乔言四下转悠,欣赏的同时还为外孙女讲起一些旧时的习俗和生活,包括老人家小时候放河灯什么的。

乔言本想找条长椅歇歇脚,倾向于坐着玩手机哪儿也不去,没那欣赏灯会的内涵,准备在原地等大家看完回来,但碍于宋辛余在场还是放弃了。

她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注意听姥姥在唠叨什么,只时不时搪塞地吱个声。

年轻人总是不爱听这些,也不是嫌弃,表面上亦不会不耐烦,只不过没经历过那段时期,生活环境亦大为不同,因此不能感同身受。

姥姥啰嗦了好一阵,走到一个卖手工芝麻糖小摊面前忽然扯了扯乔言的衣角,轻声说∶再买包这个嘛,这个好吃。

老人家牙齿不行,咬不动硬质食物,平时家里也不买这些,以为是姥姥嘴馋想尝尝味,乔言二话不说就掏钱买了一包,拿到后就塞给姥姥,悄悄说∶您自己收着,别让我妈发现了,不然不让你吃。

姥姥却不以为意,没得事,我不吃。

乔言问∶那您还要,送人的?

欸。姥姥点头承认,又把东西塞到乔言手上,给希云嘞,你下次带给她。

乔言一愣,委实没料到。

姥姥有心,老是惦记着周希云,她慈祥地拍拍乔言的胳膊,小声说∶希云先前跟子卿买咯好多补品,我们没咋个回礼,不好得。

乔言不想送这东西,只能说∶周希云不吃这个,不用给她。

要吃,姥姥说,前几天她到你那儿过夜,吃了你放到桌子上的。

乔言不记得这回事,但迟疑须臾还是假装答应。

游玩灯展大约两个小时,进去时不到九点,出来已是十一点整。

公园里的人还很多,这么晚了都熙熙攘攘,外面入口处仍排成长队,街上的车辆和行人成堆打挤,塞成了一锅粥。

宋辛余这会儿才终于不跟长辈聊天了,转而与乔言并肩前行,并要为乔言分担一些手上的重量。乔言说∶没事,也不沉,只有这么点东西,我一个人就能提。宋辛余还是接过了她左手上的袋子,分走一半。

停车的地方在另一边,还是有那么远。宋辛余说,走过去都要十几分钟。

乔言没太客气,由着了。

走出一段路,她又记起饭桌上姥姥记错对象的事,便提了一嘴,温声说∶你别介意。

宋辛余回道∶没什么。

乔言解释∶她现在记性不太好了,不如前两年,有时候会搞错。

宋辛余坦然嗯声,老人上了年纪都这样,我奶奶现在也差不多了,偶尔连我们都认不出来。需要多看着点。是。

走到车子那边,打开后备箱放东西,乔言先回车上,坐到驾驶座,宋辛余顺势就关上后备箱,而后帮着徐子卿扶了姥姥一把才到副驾驶座上坐下。

回程主要是乔言和宋辛余聊天,直至到宋家老房子门口为止。

徐子卿对宋辛余说∶有时间就到我们那边坐坐,可以过来吃饭,当是回自己家。

宋辛余应好,站大门口目送车子转弯。

乔言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热切,反倒觉得徐女士过于客气了,又不是生分的外人,聚一次罢了,干嘛搞得这么正经。

徐子卿与女儿的想法相左,认为乔言晚间的表现太冷淡,进门后还念叨了两句。

一家三口回去了就收拾收拾,随后拆礼物。

宋辛余买的东西不算过分贵重,可每样价格都几大千。徐子卿清点了一遍,说∶下次得回人家一份相等的,不能白占便宜,那孩子工作也辛苦,不比你们轻松。

乔言满不在乎说∶我回了的,没差太远,你别那么操心,收就收了,又没什么大不了。

徐子卿不认同女儿的观点,认为她不懂人情世故。

宋家与这边的关系其实一般,只是乔言小时与宋辛余玩得好,可除此之外的交际并不多,仅仅是普通的街坊交情。徐女土做不到像对周家人那样来看待两边的亲疏程度,即便口头上讲着好听的客套话,但心底里始终还是分出了所谓的远近。

徐子卿肯定是喜欢宋辛余的,对其没任何意见,这绝无疑问,只不过中年人的顾虑和处事方式摆在那儿,改不了骨子里那点毛病。

你那个也不值这个价,下回我再买些别的,有机会还回去。徐子卿说。

乔言自知与亲妈讲不通道理,晓得徐女士就是这样的性格,这辈子没欠过谁,便没争辩。

宋辛余又送了乔言一条手链.镶碎钻的那种,很有设计感,一看就是三份礼物中最贵的。徐子卿和姥姥的都是镯子,比较符合她们的气质。

将三份礼物都拍了照片,发到宋辛余微信上,以示感谢。乔言到楼上房间躺着,顺带翻一下周希云之前发的什么。

对方的消息已经被各大群组的刷屏压到了后面,往下翻一页才能看到。

点进去,是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周希云本人,这位正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好像是。

那边的光线太暗沉,背景色彩很杂,似乎是在哪个酒吧,相机在变动灯光的照射下拍不出清晰的物件轮廓,全是模糊不清的。

乔言放大瞅了瞅,没太明白这是何意,怎么发这个给自己,还是发错人了?

看看时间,已然过去快三个小时了,乔言无端端心头一紧,直觉周希云可能是出了什么事。这人在桌上趴着,那拍照的是谁?

乔言也没多想,立即回复∶「?」乔言∶【在哪儿?」

那边不到半分钟就发了个定位地址过来,是尚都酒吧。

知道肯定不是周希云亲自回的消息,乔言问∶【你是谁?」

对面如实告知∶【尚都酒吧的一号调酒师,阿托。」

乔言一脸莫名∶【找我做什么?」

对面开门见山地打来一大段文字挑明来意,整体的意思是告诉她周希云喝多了没人管,必须要这边派人去接,并在最后讲清缘由∶【老板说联系您,请您过来接一下人。」

乔言又发送过去一个问号。

对面∶【店里比较忙,我们老板又不在,大家暂时顾不了周小姐。」洲哪一二

怕她误会,对面的调酒师还悉心解释∶「今晚是事出有因,周小姐是带人过来应酬的,为了谈生意,不是买醉。」

乔言寡言以对,不回了。对面∶麻烦您了。」

忍下心口的火气,乔言克制着不与之计较,骂一句麻烦精,接着自我催眠什么都没看到。

但负责的调酒师显然不会让她如意,一直发消息来催,十足烦人,一点自觉性也没有。自然了,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温如玉的错,温大老板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联系乔言,不能找其他人,尤其是不可以找周慧文。

至于为何非得找上乔言,理由就更简单了∶在古井大院的一众现住居民中,温如玉只认识乔言这么一个熟人,只对她放心,另外也不想让周慧文这个长辈担心周希云,便想着找乔言过来。

乔言不知道这算什么合理的诉求,明明前一次遇见温如玉时,对方的表现明显是不清楚她和周希云的关系的,结果现在却找上她.….

也许是周希云大嘴巴讲的,否则温如玉哪会知情。

乔言置气地放下手机,坚决装死,她才不管那人,哪可能大半夜开车出去接人,想都别想,没门儿!她把手机塞枕头底下,尽量忽视掉接连不断的震动响声。

那位叫阿托的调酒师全然不通人情,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总之又发来几张图片,示意非得过去不可,不然今晚真没人管周希云。

尚都酒吧的员工们脑子有够不灵光的,这种时候都不会变通两下,也不打算为周希云找个住的地方,宁肯单独派个人守着她。

阿托交代完诉求就不继续打扰了,态度挺坚决。

乔言呕得要命,怨气都快蹿到头顶上了,然而过一会儿还是抓起手机和车钥匙,不情不愿地下楼。

她可不是经不住那边的请求,更不是为了周希云才过去,只是看在周慧文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到那边收拾烂摊子。

而且大晚上的,没有熟人朋友的陪同,酒吧那种地方是醉鬼能待的么!

乔言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到了一楼再跟徐子卿知会一声,旋即头也不回地出去。

徐子卿问∶大半夜了,去哪儿啊你?

乔言打开车门,扯谎说∶容因那里,她找我有点急事。

徐子卿追出来,咋了,店里遇到了问题?

乔言宽慰亲妈一番,借口是卡法的供货遇到了麻烦,需要马上到那边问问。胡编乱造张口就来,脸色都不带变的,上车后还不忘记发消息给容因通通气,让容因帮自己打掩护,怕徐子卿问到那边会翩证。

徐女士被骗得团团转,没听出哪里不对劲,还对女儿说∶别急别急,外面天这么黑,你开车慢点。

乔言应道∶知道,你别担心,跟姥姥都早点休息,晚上不要等我了,我到容因那里过夜。

言罢,麻利发动车子驶离西井大院,一溜烟就冲没影儿了,连车屁股都见不到。速度极快,完全不把徐子卿的叮嘱放在心上。

夜里的马路空旷,车辆较少,一路畅通无阻。

从西井大院到尚都酒吧不超过半小时,乔言稳稳到达那里,也没专门找停车的位置,胡乱找个地方不妨碍交通就完事。

深更半夜正是这边生意最兴隆的时候,尚都酒吧里挺乱,驻店的乐队在台上声嘶力竭地演唱,带动起全场的火热气氛,酒客们都嗨翻了,一个个样态百出。

乔言刚进去就被一酒蒙子拦住了去路,被要联系方式。她没心情应对那种人,连说句话都嫌烦,,侧身绕开了,径直到吧台找到一位女调酒师,问阿托和周希云在哪里。

女调酒师不认识乔言,可一听她的话就放下了手里的事,引路带她到一处角落里。

周希云就在那里,但不是趴桌子上,而是阖眼靠在卡座里,整个人的状态有些颓废,醉熏醺的。

周希云的确是出来应酬的,在这里搞定了一个极其难伺候的年轻客户,当场就谈下了一单。她身上还穿着收腰小西装,一副商场精英的打扮,看起来与周遭吵闹萎靡的环境格格不入,活像是误打误撞才进来的。

阿托把周希云交给乔言,护送她俩到车上。

乔言帮周希云绑上安全带,打开这人的包包翻找,没好气问∶带身份证没有?

周希云微仰头抵在座椅上,难受地缓了缓,没出声。

乔言动手推她一下,周希云,问你呢,身份证带了吗?

对方醉过头了,置若罔闻。

包里没有身份证,干干净净,纯粹是个好看的装饰品。乔言一连翻了两遍,过后再费力压过去摸其身上,各个口袋找找。还是没有,真没带。

许是不适应被碰,周希云这时的反应挺大,戒备心很强,在乔言要收手时紧紧抓住她,死活不让退开。

乔言不温柔地打这人的手背,啪地一声脆响。

周希云吃痛,低低闷哼一声。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言语气重重地说∶老实点坐着,别发酒疯。

周希云偏头瞧向这边,好似分不清她是谁。醉得比上回还厉害,都快找不着北了。

乔言没空顾及对方,又找找自己身上,想着用自个儿的身份证帮这人开酒店房间。然而不走运.她也没带.放房子里了。

无奈,只能把人带回清河街,没另外的地儿可去。就当是做善事积德了,这种情况真不能太计较。

乔言开车回小别墅,不久就到那一边。她扶周希云进门,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回没费太大的力就把周希云带到楼上小房间。

你还是睡这儿,消停点就成。乔言说,最后收留你一次,下不例外。

也不知道听清没有,周希云站不稳,身形向一侧歪倒。

乔言赶紧搂住对方,不得已抱严实点,以防真倒地上了。她说∶走两步,到床上躺着。

周希云走不动,把脸枕她颈窝里。乔言…….这位低低喊,嘴里呼出的温热气息全洒在乔言锁骨上。又烫,又痒。

乔言有些敏感,也不能推开对方,都忍着了。破天荒好脾气一回,不与之较真。

然而身上那人得寸进尺,紧接着又做了件蠢事。

屋子里暗沉昏弱,黑魅魉的。

乔言只感觉颈侧被蹭了两下,后一刻耳垂上又沾上了唇郭轻碰独有的触感。

周希云是靠在乔言怀里的,还将左手搭在了乔言肩膀上攀着,整个人也因为无力而脚下发软,几乎把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此刻双方的姿态有些亲昵,远远超过了以往的距离。

湿热的触碰短暂,没持续太久。

方才那么一下就结束,没有更多的了,宛若乍然迸裂开的烟花,转瞬即逝,让人无法捕捉住。

乔言怔了怔,半晌拐不过弯来,没明白这是搞的哪一出,不懂周希云这是在干什么。无心而为之,还是喝多了意识不清醒?亦或者有另外的缘由。

乔言还保持搂紧周希云的动作,胳膊箍在这人纤细盈盈的腰肢上,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欲远离对方。

但终究没放开,真放了,那醉鬼铁定得摔倒。

周希云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她身上,环住她的后颈。

醉得十分彻底,所有举动简直不像本人该有的作风。也就眼下才这么做,要是换成平时,早把人推开了,保不准宁愿自己爬上楼都不会让乔言扶着,更别说像现在这样了。

适才那样多半不是有意的,应当只是不小心。

乔言如此想着,抿了抿唇,回神拉了下对方乱放的手,一本正经道∶不要闹,赶紧歇着去。一边说,还一边不心软地拍拍周希云的脸,示意别在这时候犯糊涂。

周希云却像是听不见,感觉到被打了,当即不耐地拧起眉头,下一瞬就抓住乔言的手腕,用力攥紧。

乔言向下收收手,想要挣开。

放开,那么使劲抓我干嘛,你别上头了耍赖啊。

周希云不为所动,闷葫芦似的不开口,越抓越牢,力道很重,生怕她会消失一般。

乔言拗不过这人,没有还手的余地。她平常除了工作干活就是典型的死宅,连健身锻炼都少有,哪里敌得过周希云的蛮劲儿,不过一会儿就被完全钳制住了。

周希云,掰手劲呢你,乔言沉声斥道,这么晚了你可不要来疯,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乔言回道∶再不放我就把你丢地上。

周希云没反应,仅仅安生靠她肩上,鼻间的呼吸略重,气息有些乱。应该是难受了,酒劲上头不舒服。

乔言侧侧头,问∶你怎么了?

这人沉重合上了眼皮,慢慢松开手。又在乔言用脸颈间挨了挨,似是要将热意都传递出去。

乔言也没计较太多,还以为这是咋了,连忙摸摸对方的脸和脖子。很烫。

没事吧你?乔言问。

周希云动了动,没.…

担心出意外,毕竟真的喝过头了容易出事,届时再送医院就迟了。乔言又问问别的,譬如在酒吧里到底灌了多少,是不是头疼,以及要不要去医院。

总之问了一箩筐,怕晚点有什么问题应付不来。

周希云一句都没回,反倒觉得聒噪得很。

然而乔言哪察觉得到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本就是秉着好心才问一大堆,眼下见周希云要死不活的样子便吓了一跳,愈发感觉哪里不对。

乔言赶忙扶着人往回走,准备把周希云送到医院检查一下,她连拖带拽地抱着周希云,几步路就走到门口。

周希云不配合,到那边时就全然不动了,还推了一下门。砰地一声——

门关上了,整间屋子变得更黑。

乔言一顿,脾气上来了就想训对方麻烦事多,可惜还没来得及张嘴,怀里的人又做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周希云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其压门上了,然后摸索着凑了上来。

转折来得极其生硬,无缘无故就发生了。

眼前仅剩的那点光亮被遮住,乔言绷直了腰背,随后便感觉到下巴那里的湿润,接着再是脸侧,嘴角……唇部中间。

周希云又抓住了她的手,同时也粗鲁地摸上她的颈侧,继续往上,用微凉的指尖在她耳廓上拂了拂,一下一下地扫过,未了,再捏起她的脸微微上抬些….

乔言尝到了浓浓的酒味,被醉意熏染。

不同于先前的所有情况,现下两人之中有一个是绝对有清晰意识的,不存在双方都犯冲动的可能性。

也许是太过突然了,乔言未能立马做出合适的回应,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都懵神了,鬼使神差的,连保持些微理智都没做到,全程都傻了,脑子里只剩下一滩稀巴烂的浆糊。

黑夜裹挟着闷燥袭来,逐渐将冷静抽走,轰地吞噬掉一切,慢慢蚕食着无形的戒备线。

周希云吻技很差,亲嘴堪比啃人。没多少经验,未曾怎么经历过,所以不会。

乔言就更不会了,仅有的一次实操还是上回,算上梦里那次乱七八糟的体验也就两次,何况她对这两次的印象压根不深,几乎记不起来究竟是如何的一个过程,脑海里只隐约想得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其余的知之甚少。

她如同一块会喘气的木头……此时也没机会喘气,连呼吸都不会了,呆板得像合不上眼的咸鱼,颇有种死不瞑目的惊愕感。

周希云在做什么?疯了。病得不轻。

周希云咬了她一口,半点不讲道理。

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干嘛突然蹿上来,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凭什么咬人,还那么用力。

乔言脑子里的怪异想法不断,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直直向上冲……她想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心里想骂人,可没办法做到。她连动都动不了,明明抬手推对方一下就可以打断这事,可她却仿佛粘在了门板上,手脚不能动弹,随便眨眨眼都万分艰难似的,身子根本不听指挥。

周希云真的疯了,再之后还抱住了乔言,将暖热的唇贴到了她耳畔,似有若无地碰了碰,再缓慢下移,又轻轻地咬了乔言一□。

乔言只觉着心底里有什么猝然炸开,一股子气儿四下窜动,将她的理智搅得天翻地覆,连自主思考都不能了。

过道里的光从门缝里泻进,在房间地面上划出了一条模糊的分界线,但这点光亮作用不大,只能照出一点点地方。

小区里寂静,连远方街上偶尔响起的汽车行驶声都彻底湮灭了。

世界颠倒了,现实变得恍惚。

乔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小房间的,等到直挺挺瘫床上时都缓不过心神来,感觉像是经历了·场虚无缥缈的幻象。

她好像打了周希云一巴掌,还是推开了那人?她不记得了,似乎两样都做了。周希云是何反应她也不清楚,没太关注。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暗涌流动,汹汹地翻腾。

br/乔言失眠了,心绪不安宁,闭上眼睛老半天都还精神得很,翻来覆去都是朦胧的画面,感受刻在了骨子里。

后一日清早,天还黑着的时候,四点半那会儿,大众车子趁着夜色开出了小区,远离这个地方。乔言没出息地滚出了自个儿的地盘,不敢把周希云扔外边去,开车去天成路,避开直面对方。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金融城片区内的高楼大厦中灯火通明,但马路上到处都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清晨的冷空气潮湿,凉意直往衣角里钻。乔言进店里待着,可不上楼打扰容因休息。

临近夏初,七点左右外边就全白了,树梢上被露水沾到后变得湿哒哒。

容因八点准时起床,洗漱换衣服,简单化个妆下楼。当一下去就瞥见一楼桌上有人睡在那里时,容因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乍一看像是谁偷偷撬门进来,再一细看发现是乔言,容因顿住,潜意识里感知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过去拍乔言几下,柔声把人喊起来,容因说∶乔言,醒醒。

可能是熬了一整夜没能好好休息,乔言睡得死沉,许久才艰难睁开眼,有点分辨不了现实。

容因好心问∶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昨晚没回家?

乔言还趴在桌上,宛若霜打的茄子般说∶不是,回家了…….

容因问∶遇到麻烦了?

乔言不承认,埋头晃晃脑袋。

容因有些无可奈何,见她也不太像有大问题的模样,思忖了下,让去楼上睡。乔言听而不闻,困得要老命。

容因只能找来一个软和的抱枕,给乔言垫着,不然这样趴着睡久了,胳膊都得废掉。

乔言要死不死地继续又趴了半个小时,等到勉强有点力气了,一言不发地抱着枕头上楼,到三楼后就倒栽在午休的小床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上午是容因和员工们在楼下忙活,维持店里的正常运转。

乔言下楼时已然过了午饭时间,店里也没给她留吃的,容因说∶你自己叫一份外卖。她摇摇头,算了,不饿。

容因又问早上咋回事,关心她是不是跟家里人闹了矛盾,亦或是其他原因。

乔言自然没讲真实缘由,三两句话就搪塞过去,表示真没事,只是昨晚有事出去了一趟,忙到早上才结束,所以路过这边就提前过来了。

跟昨天你发给我的消息有关?容因问。

乔言含糊道∶差不多吧。不是大事,别担心。

容因还是不放心,轻声说∶有什么要紧的可以随时找我。

乔言说∶放宽心,真的没事,我保证。

容因就此打住,不再絮叨烦人。

下半天的时间与往常没多大差别,都是那些琐碎的小事。客人一波来一波走,线上订单隔二十分钟半小时响一次,附近公司的白领精英们对卡法的新品挺感兴趣,今天卖得最畅销的就是这个。

乔言一改爱摸鱼的老毛病,从干活开始就没摸一次手机,空闲时也不打游戏了,情愿帮忙端咖啡擦桌子都不碰那玩意儿。

勤恳且兢兢业业,堪称芳模典范。

店里的人没发觉哪里奇怪,即使都看出乔言更勤快了,可没谁会觉得她藏着事。

微信上风平浪静,一整天都无波无澜。周希云销声匿迹了,同样不再冒头。

两人又像之前那般,过后装无事发生。

乔言晚上没回清河街,也不去西井大院,借口大扫除留在了这边,非得上三楼过夜。

不止这一个晚上,接下来连续几天都同样如此。

容因也不赶人,习惯了,没多想。毕竟乔言以前时不时会住这里,没啥特殊原因,纯粹就是懒得动,不想开车来回跑。

乔言亦用的这个理由,说是赶图太累了,漫画社那边在催稿,这阵子估计得多熬点夜。

不过那倒不是乱编的,漫画社确实打电话来催了,勒令乔言这个星期必须交稿,否则提头赔罪都不好使。

乔某人臭德行,以前缺钱时肝天肝地,为了五斗米折腰,一周至少一更,现在混出头了,拖生拖死不动笔,每次非得挑战极限赶生死时速。

手里头的任务堆积成山,短期内也能麻痹自己一番。

乔言死撑着不去纠结那点芝麻大的破事,赶完稿后终于淡定了,勉强平静下来。

r/这次就不是她的问题,纯属周希云单方面发癫,那缺德东西不应该喝酒,上头了不要命一样。周希云才是症结所在,喝麻了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乔言捏紧手,抠抠指尖。

清河街那边,小别墅里早没人了,楼上楼下都被打扫了一遍。

凌乱的小房间亦恢复如常,周希云走前将弄倒的物件都摆正回去,还把床单都重新铺平整。

一切都掩盖住了,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乔言快一个星期后才回来,进门前还动用监控查看了下,确认房子里是空的才放心大胆开着那辆破烂大众进车库。

她至此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冷静下来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渐渐回归了原有的轨迹,生活依然正常美好。

徐子卿早在几天前就打电话问过了卡法的情况,怕乔言解决不了,今儿又打视频再问一次,顺带让女儿回家吃饭。

乔言推掉了,说是店里忙。

徐子卿说∶你不是还要带辛余找快递站吗,那啥时候能去?

你带她去吧,挨着商店东边的巷口拐个弯直走就是,门口还挂有牌子,进去就可以看到。乔言详细说,辛余姐自己应该也能找到,我这边微信上跟她讲一声。

徐子卿争不过她,只好由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徐女士问,你姥昨天都在问了,念叨你好久没出现了。

乔言给不出准确的日期,模棱两可回答∶周三或者周四,再看吧,有空就回去。

一通视频时长不到十分钟,最终是乔言先挂断,不想听亲妈再啰嗦。

徐子卿在电话那头哎哎两声,还有话没讲完呢,可也不能再怎么样了,转头对一旁的姥姥抱怨∶女娃子硬是冒冒失失的,一天到黑都不靠谱得很。

益丰集团。

周希云亦连着加了几天班,上面又送来了新的项目,整个部门都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安排中。连日的高强度加班让所有人压力都大,风投部的成天都死气沉沉,尤其是在又一轮方案被毙掉后,顶头上司的施压简直恐怖。

周希云触动不是很大,对这些事的承受能力极强,基本算是处变不惊。

江开聘因为公事过来了一回,想跟这人说说话,但周希云没给任何机会,甚至连好脸色都没有。周希云的态度比早前冷了不少,原先还能看在同事一场的面子上不让江开聘难堪,现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不论开聘表现得再怎么友好,她始终沉着脸,心思都在工作上,对周遭的人或事不怎么搭理。

碰壁的江开聘很是尴尬,自觉上赶着讨人嫌,过一会儿还是识趣闭嘴了。

旁边的同事看出了端倪,夹在中间打圆场,帮着说两句好话。小江待会儿有空没?同事问,有空的话帮我一个忙。

江开聘颔首,有,什么事?

同事请他帮忙打印一份文件,塞给他一盒饼干作为感谢。

周希云这才抬起头,正眼看了江开聘一下。

江开聘腼腆摸摸鼻子,答应了,接过饼干。

快去快去,同事说,我这边要得急,麻烦了。

江开聘不迭照办,转身就去。

待人走远了,那位同事才笑呵呵转向周希云,精明地说∶这种刚出社会的小孩儿就是不懂事,老是不会看场合,咱这忙着呢,他还来捣乱,真是会添麻烦。周组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要管他。

周希云默然瞧着对方,搁下笔,细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想要说什么,但还是不开口。

同事看看时间,殷勤问∶马上就晌午了,还有一会儿该吃饭了,您晚点也是去食堂?周希云淡声说∶不知道。那要不一块儿,正好一起?不用。

同事问∶那需要我帮忙带吗?周希云还是那句∶不用。

看出她不太想讲话,同事笑笑,如此就不说什么了。

那我先收个尾,等等再下去。您有别的需要的话和我讲一声就行,我就不打扰您了。

周希云还是不热切,执起面前的文件翻了翻,过一会儿才停顿片刻。陈恪。

陈恪应声,欸!

周希云忽而问∶要不要喝咖啡?

陈恪一头雾水,没太理解话里的深意。怎么突然又跳到喝咖啡上了?

周希云说∶我请你们。

午间时分,卡法接到了一笔线上订单。也是开店营业以来最大的一单。

单子是一位店员接的,那时乔言和容因都在楼上待着,趁着客人少赶紧吃东西对付两口,不在一楼。

收到新订单时,店员也没太在意,随手就把短短的一截纸条从外卖打印机上撕下来,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准备立马就上手做。

当看清饮品和甜点的数量后,店员还以为出现幻觉了,不敢置信地再定睛一瞧,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打开电脑核对线上的数据,检查是不是机器出故障了,接着浏览一遍店铺的网页,确认产品价格没标错,不是被有心人逮住失误捡漏了。

然而这些都没问题,实际订单量就是如此。

真有人大手笔下单了两百多杯咖啡外加两百多个小蛋糕,整个订单价格高达近四万块!

小店员没见过这种阵势,当场傻眼了。

毕竟卡法目前为止接过最大的单子也才百来杯,且那种大单一般都是挑店内较为实惠的饮品买,基本28元/杯封顶,再便宜点十来块一杯,另外还得要求这边打折抹零。

卡法主打亲民路线,人均消费六七十。本次这位冤大头俨然财大气粗,全挑价格偏高的东西,咖啡128/杯,甜品68/份。

小店员做不了主,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事,上楼找到乔言她们。两位老板也惊讶,乔言说∶给我看看。店员把纸条递上去,问∶这个接吗?

容因亦靠近瞅了下,心头大致有了底。容因说∶打个电话问问先,不要急。

这种极有可能是客人心大搞错了,多打了一个零,付款时也没发现哪儿出了差错。店里必须得确认一下,否则容易扯皮,闹得两边都吃亏。

乔言认同容因的做法,接道∶我来打吧。

容因三两下收拾干净饭桌,后一步下楼。

电话是陈恪接的,下单付钱都是用的他的账号,留的号码和联系人姓名也是他的。

乔言礼貌询问,陈恪亦没透露太多,只豪爽表示没下错单,数量都是对的,让店里照做就是。

这一单要求四点半送上去,给店里留了四个多小时的制作时间。

既然那边发话了,这边自然不会再拖拉。

乔言挂断电话,当机立断就喊上所有员工过来干活。

由于卡法人手有限,下午应该接不了别的订单,大家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权衡之下,容因关闭了今日的线上接单,店内也暂时不再接待新的顾客。

她们只有五个人,两百多份套餐,光是分装就够夸张的了。

容因让阳阳他们先去烘焙室帮乔言,说∶手脚都麻利点,不要拖拖拉拉的。

乔言倒没怀疑什么,接完电话后就马不停蹄开干,生怕太慢了延误出单。

到底是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城,花四万块钱请同事吃下午茶也说得过去,不算太稀奇。

少数富二代一个月零花钱就上百万,出来打工只是体验生活和积累经验,公司发的微薄工资还比不上跑车的油费。大金主们就是这么有钱,这点票子不值一提,等同于洒洒水,还没到大出血打肿脸充胖子的程度。

乔言将人手安排完毕,火速分散任务,中途再出去问容因∶这单我们自己送还是找人?容因说∶自己送。

能送上去?乔言说道,,我们几个怕是不行。容因回道∶多搬两趟,到时候再留个人守在这边。乔言说∶好。

容因想了想,念及两方都应该有个做主的才可以,思索片刻,又添道∶我留下,你去。乔言不反对,应下了。

做甜点的准备工作繁琐,打发奶油等需要的时间长一些,但到后面就会稍微轻松点。里面忙得差不多了,乔言让阳阳他们又都出去帮容因,自己则善后搞完剩下的。

一行人累得够呛,停都不敢停,连轴转地持续忙活。

容因都怕赶不及,打起十二万分干劲拼命,等做完最后一杯已然快直不起腰了,两只手酸涩得抬不起来。

待所有饮品甜点小心翼翼打包好,乔言开车到益丰集团楼下,随后和三名员工分几趟才把所有东西搬到上面。

陈恪到电梯口接应她们,要求帮忙分发出去。顾客就是上帝,卡法这头肯定不会推辞。

来过这里那么多次了,乔言早已熟悉益丰集团的内部构造,径直让大家分别负责某两到三个部门,连哪个部门的人喜欢多要糖包都记得。

陈恪兀自取了一杯,对乔言说∶麻烦你再送三杯喝的到小会议室,甜点只拿两份就行。还有,不用糖包,什么都不加。

乔言照做。

陈恪笑眯眯,谢啦,美女老板。乔言回道∶应该的。

言讫,她又十分周到礼貌地加了句∶祝您工作愉快,,感谢您的惠顾。

陈恪摆摆手,一概不否认,只道∶客气啦,这说得……下回再买你帮我打个折,多便宜点就成。

感觉这应该只是比较接地气的回复乔言挺上道,没当真的揣测。

陈恪没过多废话一会儿就走了,回到工位上,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乔言暗自打量他,把对方的穿着打扮都认了一遍,没看出这位像不差钱的那种人。陈恪全身上下都比较朴素,衬衣面料不咋样,鞋子、手表等等都不是牌子。

当然了,部分有钱人低调,不爱穿名牌。

乔言没过分纠结,仅仅好奇而已,之后还是立即到小会议室送饮品。

小会议室内,里面原本是有三个人的,但彼时其中两位都出去了,暂且不在,只有一位留在位置上翻阅资料。

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周希云。

几天没见,周希云还是老样子,认真做事,一丝不苟,过分正经的穿衣风格衬得她越发出众,浓浓的禁欲系风格。

乔言进去了,对方也没在意,仍专心致志翻着文件。似是太用心做事,所以感觉不到有人来了。

一碰到周希云,见到那人的模样,乔言脚下就停住了,生了根似的很难再向前一步。她先前特意避开了风投部,让阳阳去周希云的部门送饮品甜点,为的就是悄摸避开这人,不与之撞上,结果还是没能如意。

周希云就是她与生俱来的霉头,怎么都躲不掉。

乔言杵在原地不走了,分外有骨气地打算转身出去,但还没来得及行动,门外有一员工拖着小车走过,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周希云望过来,一下子就发现了她。

乔言抿紧唇,轻轻抓着纸托。

好死不死,真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喝凉水都塞牙缝,走哪儿都能遇见不想看到的人。

她俩上次的账还没算呢,乔言既不愿意面对这人,见到对方如此淡然又来气,总感觉哪儿不得劲。

周希云那表现十足平静,理不亏气也直,好似乔言才是上头了犯糊涂耍流氓的那个。

乔言咬咬后槽牙,脸上未显露出愠怒,可还是不自禁瞪了周希云一眼,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此刻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不能来,她真想把咖啡扣周大小姐头上。

天杀的周希云,仗势欺人………不对,仗酒欺人。

乔言极力克制着,坚决绷住,不让自己反应太大。

人家都那副风轻云淡样子,她也得拿出该有的腔调来,否则搞得她好像有多在乎一样。她至多就是生气,不能被周希云拿捏了。

周希云瞄她一眼,推开了面前的文件,还是先出声∶放这里。

乔言视对方为空气,上前绕到另一边,把咖啡放在离周希云很远的位置。全程当哑巴,连句做生意该有的客套话都省了。

周希云起身,挡住了去路。拦在中间,不让出去。

乔言掀起眼皮子,对此无动于衷,仅在心底里骂这人一声,不打算开口请让路,打算从旁边走。

可惜不等她抬脚,周希云倏尔说∶糖包。

乔言滞住,回头又看过去。周希云重述∶没有糖包。乔言干脆说∶发完了,没了。周希云自是不信,直直瞧着她。

不想与之纠缠,乔言憋了半晌,还是从挎包里抓出一把糖包,约莫二十小条,不情不愿地甩桌

周希云事儿多,麻烦精,又说∶多了。多的免费赠送。乔言说抬脚欲离开。

周希云继续找事∶少了一块蛋糕。乔言不耐烦说∶只有两块。周希云∶不是三块?乔言∶你们这儿只送两块。谁说的?买单的那个。陈恪?不认识

周希云说∶应该是一人一块,搭配的套餐。乔言眼刀子甩过去,没你的份。周希云解释∶陈恪问的时候我要了一份。乔言说∶他只让送两份进来。其他两个人也都要了。不清楚,你自己问。

周希云非得找漏子∶应该是陈恪记错了。

乔言忍无可忍,不过心里还是清楚,咖啡与甜点同等数量,确实是一比一搭配,不应该少给谁。

乔言出去,过一会儿再折出来,拿上一份甜点递过去。她有些不解气地盯着周希云,要把甜点摔周希云怀里,可临到关头还是轻轻塞那人手上。

周希云抬手来接,指尖无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甭管有意与否,在触到的一刹那,乔言还是没出息地僵了僵,率先缩手了。

周希云不惊不动,处之坦然。

乔言瞬间吃瘪了一般,可又无处发作。

周希云转手就把甜点放桌上,温声说∶可以了。

明明她俩之间也没怎么着,乔言偏生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老是觉得周希云有预谋,故意耍人玩。乔言头一回冷冷淡淡,对其置之不理,不管这人如何做戏,皆都不受用。

让开,我要回去了。乔言说,语气平缓。

周希云也不再为难人,还是侧身让出地方。

乔言长腿—迈,几步路就跨到门口。

周希云喊她∶乔言。

她停住。

周希云说∶我衣服还在你那里,没拿。

她不应声,听完就走了。

周希云的衣服的确还在清河街小别墅里,现今收在乔言的衣柜里。

上次下雨天换下来的,一直没过去拿。自然,乔言借出去的那身,周希云亦没还。

乔言忘性大,早已不记得这事,经此提醒才想起来。

本来请宋辛余吃饭那次就该把衣服换回来的,或者后两天也得做了,但突然被周希云二次醉酒给闹的,打断了原有的计划。

现在能还个什么,没换回来的必要了。两人就不该再见面,最好以后再也不碰上。

乔言不动容地出去,见到阳阳他们又恢复如常。

再回到卡法,容因已经把店里打理好了,又在继续营业。

所有人齐心协力搞定了这么大的一个单子,大伙儿都高兴,容因做主给大家发奖金,每人发三百块,并准备今晚七点就打烊,请众员工吃火锅。

阳阳他们乐惨了,当场欢呼老板万岁,乔言兴致乏乏,乐呵劲儿显然被搅散了。

今日余下的时间也就那样,凑合着过。

乔言还是随众庆祝,没提前离场,把情绪都藏在心里。

明天还要上班,火锅吃完就各回各家。前后拢共不超过三个小时。

到家不超过十点,还早得很。

在外累了一天,乔言回到房子里就泡澡,躺浴缸里稍作平复。

压制下去的荒唐又噗呲噗呲往上冒,一帧帧回忆在脑子里炸开,冲击力可谓不小。乔言别扭地拂拂水,摸了摸脸,一再问候某个作孽的正主。

周希云发起狠来有够彻底,俨然是个疯子。

疯子会吃人,还是剥了壳再下嘴,咬得人生痛。

乔言不由自主就朝脖子一侧浇浇水,下意识摸了摸,再不受控制地抚着左锁骨下方的位置,轻搓揉按。

真挺疼的,抹不掉了似的。

乔言往水里沉了些,软趴趴躺里面,白细的腿支在浴缸边缘,一条胳膊也湿淋淋搭在上头。水不住地向下滴落,在她指尖汇聚,掉在瓷砖地板上,蓦地又迸开溅起。她直愣愣看着贴白色磁砖的墙壁,还有墙壁上挂着的绿植,思绪翻涌。

有些事真的说不清,理不出个头绪。

周希云平日里那么正经的一个人,从小到大也比较温和守规矩,绝对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十几岁那会儿连叛逆期都不曾有过,怎么就变得这样了。

性格大逆转了,不像是她本身的做派。

那晚的周希云太病态,强势,毫不掩饰自己的占有欲,不容有半分拒绝。

乔言也是犯迷糊了,愣不隆登的,着了这人的道,差点彻头彻尾地栽了进去。

那些真真切切的场景还消散不去,萦绕在记忆深处。乔言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两颊生烫。

周希云怎么会这样,她当时能分得清楚乔言是谁吗?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嘛?周希云都醉成那个鬼样子了,真晓得怀里的人是女的?

未经事的人一旦犯浑,总是不够理智,会做出一些非常逾距的行为。也许呢,喝蒙了都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了,又不是不可能。

乔言将帕子打湿水,拧干了捂脸上,仰躺着敷一敷,大有要把自己憋死的架势。应该再多给周希云那不要脸的一下,将其打清醒。

乔言懊恼,挺尸地坐在浴缸里久久不动,直到水都快凉了才刷地扯开帕子,深缓两口气,胸口重重起伏不定。

想是想不出由头的,解释不通,再这么下去也是徒增烦闷,她撑着胳膊起来,哗地大步跨出浴缸,拉下浴巾就裹身上,三下五除二就胡乱擦擦水。

手机放在外面房间里,没拿进来。吹完头发光脚出去,摸到手机翻一翻。

大院的群里消息刷屏了,一两秒就是一条。邢远@了全体成员,邀请所有人参加他的生日派对。

派对过两天举行,地点就在邢远的新房子里,离西井大院不算太远,几公里路。

邢远单独@了乔言,还私信了两条,说是大家都要去,希望乔言这个大老板也能赏两分薄面。

乔言与邢远的关系一般般,不好不坏,小时候一块儿玩耍过几年,不过后来就疏远了。

男生嘛,到了一定年纪都臭屁,爱跟小团体打堆闹腾,不喜欢再和玩伴过家家了,所以后来就成了点头之交,更多的接触便没有了。

乔言对邢远不了解,不太想去,可翻群消息发现大院里其他人都要参加,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邢远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很快又发来定位,还有几位幼时小伙伴的名字,大有要趁此叙叙I旧的意思。

乔言犹豫不决,过一会儿还是妥协了。邢远直爽告知∶【人来就行,不用带礼物。|乔言回复∶好。」邢远∶【很久没见了。」乔言∶【嗯。」

邢远∶【谢谢大美女赏脸。」

乔言不擅长沟通客套,到这儿就没聊的了,烦躁地又扔下手机。

打开衣柜,前些天整理好的衣服就装袋放在最中间的那层,一眼就能看到。她径直取下-套睡衣,解开浴巾换上,换完再顺手把纸袋单拎出来丢垃圾桶里。

垃圾桶内不脏,才换的塑料袋,还算干净。

反手合上衣柜,乔言背过身去,继续理理头发。

许久,她又转过去,面无表情地弯身捡起纸袋,改为扔在门背后的角落里,挡住藏起来。

反正不能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丢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又是一个宁静夜晚,房子周围安然。

夏天于后一天到来,六月伊始,A城开始进入新的季节了,只不过炎热的气候还未降临,需要一定的时间才会悄然侵袭全城。

电视新闻中报道了其它城市的情况,部分地区早在五月末尾就热起来了,极个别地方甚至突破了30℃的关卡,大有要持续上升的趋势。

A城还得穿一阵子的长袖,街上基本都是标配两件衣服,要么就是厚实一点的单衣或裙装,本地近些时日估计不会出现高温天气这里一出门就怪冷的,凉风嗖飕。

赶在春夏交替之际,乔言不幸着凉了,早上起床后头昏鼻塞,还有点低烧。

她昨晚没休息好,被乱糟糟的思绪所困扰,翻来覆去小半夜,睡着后又踢了被子,快天亮了才硬生生冷醒,结果没过多久就成了这幅鬼样子。

乔言上一次感冒都是未成年时期了,这回冷不丁病了,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不懂如何照顾自己。她都没怎么在意,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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