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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的我竟有女帝赐婚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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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本文件为一部关于跨性别角色以及性别认同的小说,标题为《女孩子的我竟有女帝赐婚的未婚妻》。故事围绕主角姜瑜的成长经历展开,描述了她在一个男权社会中,作为一个表面上是男子,但内心确实女子的角色,面临着家族的压力与个人的性别认同危机。故事设定在古代,姜瑜的家族为了维持权力,决定隐瞒她本是女性的身份,称她为男子,直到她被女帝赐婚。姜瑜内心的挣扎与与周围人物的互动,如她的婢女瑾儿、未婚妻庄月奴等,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小说通过幽默和生动的对话,探讨了性别认同、自我追寻与爱情,充满了温情与智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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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name 女孩子的我竟有女帝赐婚的未婚妻.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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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2024-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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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未知
Region 中国大陆
Date 未知
Tags 跨性别, 性别认同, 性转, 小说, 古代, 爱情, 自我探索, 伪娘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刺猬猫菠萝包小说群:

序章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

“都闪开!”

一名骑士策马狂奔,竟在喧闹的乌衣巷中尽力提速,迫使沿街百姓让开去路。

姜府外,值守的家丁眼看着骑士越来越近,好像是朝自己来的,便提高了音量大喊:“没看到巷口‘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的石碑吗?还不勒马缓行!”

骑士来到门前,翻身下马,“我从京城来的,有关于北方战事的邸报。”

家丁听了不敢怠慢,立即进门禀告。

没多久,姜府中门大开,出来一对气度非凡的父子。

年长老者抢步上前,接过骑士手中邸报,逐字逐句研究之后递到中年人手里,“看来,我们捐的那些财物确实有些作用。”

士、农、工、商,商在最后,找准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才是商贾巨富的生存之道,姜家深得其中三昧,自然带头为前线捐款捐物。

朝廷拿到钱打赢了仗;姜家扯到一张“简在帝心”的虎皮当大旗。

双方各取所需。

中年人也读完了邸报,满脸堆笑地看向骑士,“这位军士,入宅吃些茶点吧?”

“谢谢您的美意,但我还要去驿站换马,继续往南。”骑士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说道,“两位家主务必做好准备,赏赐最迟三天便到。”

大战刚刚结束,朝廷还有钱物可赏吗?

难道,商人也能加官进爵?

父子俩忍不住对视,都难掩激动,心说女帝虽然只有九岁,却懂得知恩图报,实在难得。

中年人清清嗓子,试探着问:“您可知……是何赏赐?”

骑士微笑道:“陛下听闻您家才添一位小公子,便给出承诺,小公子只要到了适婚年龄,就许他一门婚事,赐婚的圣旨马上……”

咚!

咚!

两声闷响。

话还没说完的骑士诧异抬头。

只见姜家大小两位家主颓唐地趴在石阶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3」∠)

(¦3」∠)

第1章 立志做纨绔

十五年后。

金陵,乌衣巷,姜家府邸。

“咕……”

“好热……”

碎碎念着,姜瑜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轻薄的蚕丝被从肩头滑落,一直沿着绸缎般的肌肤向下,直到腰际,玲珑有致的躯体映入眼帘。

她深深地吸气,掀开被子,凝视如玉柱般细腻白嫩的双腿。

该有的还是没有,不该有的倒是没缺斤少两。

十五年了,姜瑜每次起床都要把这个流程来一遍,但残酷的事实从未改变——

她,现在是一名女孩子了。

姜家从八代目家主开始搞桑蚕的规模化养殖,十代目涉足布业,之后百年越做越大、越做越强,一直延续至今。

但神奇的是,本该枝繁叶茂的本家已经连续三代单传了,尤其这一辈,所出的姜瑜还是个女孩。

眼看本家这一枝肉眼可见的凋零,为了稳固权力,当时还健在的老家主急中生智,先对外宣称姜瑜是男子,等生了二胎再公布真相。

这招缓兵之计十分老辣,但老猎人也有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的时候——

女帝竟然赐婚了!

对姜家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或许是诛九族的压力太大了,姜瑜的父母闭门造崽十五年,竟然没再折腾出一儿半女,时至今日,膝下也只有姜瑜一个光杆司令。

于是,姜瑜只能成为薛定谔的性别,没有人观测时呈量子态,一旦有人观测,量子态瞬间坍缩:

在极少数清楚内情的人面前,她坍缩成帅气的女孩子;

在一无所知的人面前,她就坍缩成了可爱的男孩子。

嗯,这很科学。

姜瑜呈“大”字型(内心是想呈“太”字型的)躺在床上,宛若一条刚晾干的咸鱼。

就在这时,院子里一阵嘈杂,由远及近,直至门外。

娇俏的声音传来,“少爷,我进去了。”

一名丫鬟模样的娇小少女闪身而入,手上拎这一个精巧的食盒,显然是来送饭的。

姜瑜动也没动,“瑾儿来了。”

瑾儿小心翼翼地瞄向门外,确定没人,这才蹑手蹑脚地关门,来到床边,“小姐,您老人家就不能挪挪窝,下床吃饭吗?”

“不想动。”

“你可真是的……”

姜瑜连最重要的宝贝都已经没了,没法亲近小姐姐了,还能有什么梦想?

她甘当一条咸鱼,懒就懒吧。

瑾儿没辙,只能搬来床桌,把早餐摆好,还顺手敲了一下姜瑜的额头。

主仆俩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讲尊卑,但也情同姐妹,经常会开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姜瑜也不在意,慵懒起身,毫无淑女风范地狼吞虎咽。

瑾儿坐到床沿上,食指挑起姜瑜的一缕短发,一遍遍地绕圈圈,眼神中满是温柔,“小姐,不准备把头发留长吗?”

“留长干什么?”姜瑜不解。

“束发也能做美男子的嘛~”瑾儿抽出食指,改用手背轻抚,感受姜瑜的短发划过指缝的摩擦,舒服地眯起眼睛。

“(ˉ▽ ̄~) 切~~”姜瑜忍不住翻白眼儿,“美男子?你可真敢想。”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看就是了。”瑾儿把梳妆台上的铜镜摆到了姜瑜面前。

姜瑜与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薄嘴唇,颧骨尖锐英朗,鼻梁挺拔,齐耳短发,这是男相;深眼窝,一双桃花含情目,皮肤白皙,又是罕见的女相。

两者相辅相成,充满雌雄莫辨的魅力。

可是,姜瑜不想雌雄莫辨,只想昂藏七尺。

“唉~”她不由得叹气,发现自己连嗓音都是偏中性的,有些细声细气,隐约透出独属于女子的哀愁婉转。

捧在手里的白粥忽然就不香了。

姜瑜没了胃口,将桌子推到床尾,然后弯曲双肘支撑在床面上,双脚蹬直,身体离开地面,头部、肩部、胯部和踝部保持在同一平面,保持均匀呼吸。

瑾儿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自觉地有些沉迷。

小姐有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侧脸,英气十足,但线条依旧流畅,没有一丝赘肉,形容为翩翩佳公子都不过分。

“小姐,你在做什么?”她问。

“这个动作叫平板支撑,”姜瑜回答,“可以用来锻炼腰腹部的肌肉。”

“……”

“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

瑾儿脸上笑吟吟的,心里却直犯嘀咕。

锻炼?

难道真要努力做男人?

看到姜瑜如此努力,瑾儿竟对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未来女主子心生嫉妒了。

她岔开话题,“小姐,还有一年你就到适婚年龄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姜瑜保持着平板支撑的姿势回答,“你说,我们如实相告的话,陛下有没有可能赦免姜家?”

“赌注太大,老爷不会同意的。”

“那只能想办法解决了,第一种思路简单粗暴,我变回男人。”

“???”

“好吧好吧,我知道没可能的,毕竟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我都没能……唉……算了,继续说第二种可能,我人没了。”

“小姐!”

瑾儿一把拉住姜瑜的手,因为焦急,两颊出现红晕,眼泪也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滚。

她最怕小姐舍生取义,为了家族的存续做蠢事。

玩笑好像开过头了……

姜瑜温柔地说:“你放心吧,我可不准备不明不白地死。”

瑾儿不说话,身子随着哽咽一抽一抽的,让本就娇小的她看上去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我刚才说的‘人没了’,其实就是玩失踪。”姜瑜继续安抚,“到时候,如果还没想出好办法,我就带着我们家瑾儿一起私奔。”

“小……小姐?”瑾儿惊讶地瞪大了眼。

“傻瓜。”姜瑜满脸宠溺,伸出双手**对方的脸颊,就像在撸一只超大号的橘猫。

“小姐你……你欺负人!”瑾儿不满地嘀咕,接着便破涕为笑。

小姑娘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终于搞定了……

姜瑜长出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谈话,“最后一种方案,也是最有可能的,那就是让陛下收回成命。”

瑾儿诧异,“陛下金口玉言,这可能吗?”

“我如果是纨绔子弟就有可能了,”姜瑜回答,“例如,在街上跟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买别人的诗词却说是自己所作、整日无所事事流连秦楼楚馆和小姐姐亲热什么的。”

“……”

“怎么不说话啦?”

“小姐是女子,去和人打架是不是有些……”

瑾儿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兴奋,姜瑜看过去,果然见小丫头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个笨蛋,关注点不应该是和小姐姐亲热吗?

第2章 你不要过来啊!!!!

“既然要勾搭小姐姐姐,那美貌女子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秦楼楚馆。”

“既然要打架,那纨绔子弟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秦楼楚馆。”

“既然要购买诗词歌赋,那郁郁不得志的才子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秦……不是,小姐,我们真要去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不怕老爷打爆你……打爆你的狗头?”

“不错啊,瑾儿,连打爆狗头这种话都学会了。”

“小姐教得好。”

“放心,比起打爆我的狗头,我爹更渴望自己的狗头不被咱们那位女皇帝打爆,所以,你尽管问他去要银子,越多越好。”

净把这种麻烦差事安排给我……

小丫头瞪了姜瑜一眼,这才碎碎念着离开房间。

目送她的背影,姜瑜闭目养神,开始想象如何在秦淮河上和某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然后大打出手了。

诗云: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作为烟花之地,秦淮河的女子艳冠天下,数量也一骑绝尘,但凡有点儿小帅的男子,目不斜视在岸边走着,都能被从天上掉下来的、香喷喷的丝绸罩住脑袋,抬头向上看,便会发现有漂亮姑娘在对自己咿咿呀呀地唱《思凡》,暗示意味十足。

这种情况下,跟那些满脑子女人的草包纨绔起冲突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把阵仗搞大一点,传到那位女帝的耳中……

姜瑜摩拳擦掌。

这时,瑾儿脸红扑扑地回来了,随身的荷包膨胀了整整一圈,不止碎银子,应该还有不少银票。

她一见姜瑜,就忍不住抱怨:“小姐,你是不知道老爷刚才看我的眼神,怪异极了。”

“正常。”姜瑜摆摆手,“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小姐不曾有行走江湖的经验,尺度拿捏不好容易放(整)浪(书)形(被)骸(封),所以最好去冰室楼,那里刚出了一名清倌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怕只是彻夜谈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呵,男人!”

“他还说……咳咳……我模仿的不像,你别笑我,他还说,‘若不是为了姜家,我才懒得指点他这些,拿了银子快滚吧!’。”

都这样了还想着维护父亲和家主的尊严呢?

姜瑜当场笑喷。

瑾儿是婢女,不好在背后笑主家,只能憋着,脸色涨得通红,就像熟透了的苹果,捏一下就能出水。

姜瑜用右手食指弹了一下少女的脸颊,“帮我准备衣服吧。”

瑾儿走到墙边的衣橱前,打开,开始挑拣。

青衫、折扇、兜裆、地狱双头龙……

渐渐地,小丫头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不对劲。

姜瑜看得心惊肉跳,小心谨慎地问道:“那个银色项圈,对,就是那个,外面还有一圈丝绸绑带,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项圈,”瑾儿回答,“女子相比男子少了喉结,若想不被看穿,就必须遮挡。”

“可我以前外出从没……”

“小姐,十四、五岁的男子没有喉结是很正常的,但你今天都要去秦淮河与那些女子……与那些女子嗯嗯了,说自己还像小孩子一样没有喉结,谁信啊?”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姜瑜无力反驳。

瑾儿见她不说话了,便得意地一笑,继续翻找,没多久,又拿出了一件新奇的道具。

那是一卷有些宽度的布条,颜色灰白,透出丝丝缕缕的不祥气息。

“那个又是什么?”姜瑜问道。

“这儿,”瑾儿在胸前做了一个托举的动作,“女子在穿男子衣衫的时候,肯定要用到类似的道具,只要将布从肩膀处……”

“别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那些细节。”

“诶嘿~”

瑾儿倒也听话,坏笑过后就不沉默不语了。

一时间,房间中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缠绵起伏。

最终,还是瑾儿先打破的沉默,“小姐,为了不诛九族,在乔装上多花点儿功夫也是应该的。”

姜瑜也听天由命了,无所谓地点点头。

瑾儿拿出皮尺,咻咻地开始量姜瑜的尺寸,再借此数据裁布,绑在姜瑜身上,就像给她穿了一件极其贴身的背心。

“小姐,不影响呼吸吧?”瑾儿问。

“我哪有那么……”姜瑜气恼,“不影响不影响。”

“(#.#)”

“不许笑。”

瑾儿立即换上严肃面具,在一堆男子衣衫中挑拣,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青衫。

衣着的面料、颜色也是区分身份地位的手段,所谓“布衣青衫”,说的就是普通老百姓。

这点对商人尤为苛刻,全家只要有一人经商,就都不许穿绸纱、貂裘,颜色上也只有青、黑、绿、赭色。

但款式上还有发挥的余地,比如瑾儿所选的这套,青色就特别淡,近乎为白,衣摆上还用很深的藏蓝色丝线绣了灵芝、祥云、莲花之类的图案,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姜瑜将其穿好,然后在瑾儿的帮助下遮盖喉部,总算大功告成。

这不是她第一次穿男装,却是她第一次彻彻底底地掩盖掉女性特质去扮男人。

瑾儿看着自己的杰作,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底酝酿。

小姐不一样了。

小姐与那些美男子比也不遑多让。

帅气、俊雅……

这些描述男子的词拿来形容她,好像都不对。

清纯、妩媚……

这些总是用在女生身上的词,也会让人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那是一种微妙的补完感,仿佛姜瑜本来就应该有男子的一面,瑾儿也早就在等着见到这一面似的,激动得说不出话。

姜瑜在房间里踱步,时不时地开合折扇,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忍不住嘀咕。

“啊,这久违的感觉……”

“还是男人好。”

“当男人的感觉,真棒!”

……

瑾儿终于回神,笑着说:“小姐,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有吗?”

“有,一点点。”

瑾儿回答的声音细弱蚊蝇。

姜瑜看过去,只见对方眼神闪烁,正朝自己一步一步地挪过来,似乎有什么企图。

“你干嘛?”姜瑜问。

“我认为应该再给小姐多试几套别的衣服,只一套还是有些过于儿戏了,也不够谨慎,有被别人看出来的可能。”瑾儿回答。

很多男生对反反复复试衣服有一种天生的抗拒,姜瑜也在此列,“不用麻烦了,衣服能穿就行。”

“现在可由不得小姐做决定。”瑾儿不容姜瑜多说,一个饿虎扑食把自家小姐壁咚到了墙上,“小婢这就服侍你更衣。”

“……”

“斯哈……斯哈……斯哈……”

“你不要过来啊!!!!”

第3章 我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咯~

穿衣服、脱衣服……

再穿、再脱……

姜瑜被折腾了整整一天,人都快散架了,“还没弄好吗?”

瑾儿笑眯眯地回答:“好啦好啦~”

“跟第一套有不同吗?”

“怎么没有!?你看这里,右肩上多绣了一对儿藏青色的小花,袖子也长了半寸……”

小丫头嘴里嘟嘟囔囔地介绍。

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家小姐不像女子,在衣饰、妆容上毫不在意,反倒愿意花时间读史书、兵书。

那些玩意儿多没意思啊!

瑾儿不懂。

姜瑜拉拉衣角,确定没问题后说道:“咱们出发吧。”

瑾儿是小孩子心性,立即就忘了那些有的没的,蹦蹦跳跳地推开门,准备到院子里去找管事要空闲的马车和车夫。

没想到的是,已经有个叫铜竹的壮实年轻人在等着了。

他对姜瑜抱拳,“少爷,老爷特意点了我的名陪您外出,让我护您周全。”

懂了,这个人很能打。

姜瑜没有多废话,钻进马车,瑾儿立即跟上。

马车出发。

秦淮河的营生并不单调,除了服务业,还有渔业,因此,水深处有彻夜迅游的画舫,较浅处则停满了三桅、五桅的渔船。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天上的云和船上的帆,配合画舫的歌声,竟然有一种渔舟唱晚的感觉。

吃水最浅的则是一些小棚船,用于往返画舫和河岸。

老爷子推荐的冰碧楼因为楼内墙壁上贴满湘妃竹篾片而得名,即使暑热难耐,也能保持清爽,同时让屋里充满竹子的清香。

马车靠近冰碧楼,人流愈加密集,速度慢得如同掉进了泥沼。

姜瑜掀开车帘,说道:“铜竹,不好走的话就算了,你把马车停好,咱们后面改步行。”

说完,她便拉着瑾儿下了车。

铜竹去安置马车,两人在原地等待。

瑾儿有些别扭地看着周围水酒、熟菜以及各式小吃的摊贩,忽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小丫头,怎么啦?”姜瑜问。

“我只是没想到秦淮夜景是这样的。”瑾儿看着那些迎来送往的嬷嬷,脸色微红,“小……少爷,你可不能做出对不起老爷栽培的事情。”

“我就算想,有那个能力吗?”姜瑜没好气地说。

“噗!”少女笑喷,忽然看见铜竹回来,赶紧换上严肃的表情,“少爷莫要瞎说。”

姜瑜刮刮她的小琼鼻,笑着摇摇头。

铜竹看见两人亲昵的动作,赶紧将视线挪开,暗想难怪少爷比闺阁小姐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来是金屋藏娇。

姜瑜见铜竹神游天外,便清清嗓子,说:“在前面开路。”

铜竹点点头,挤开人群。

往前走不到百米,就能看见冰碧楼。

冰碧楼对面还有一家雕梁画栋的牡丹阁,两家一看就是竞争对手,门前站着护院的壮汉正大眼瞪小眼。

姜瑜刚一靠近,就有一个嬷嬷走过来,“大爷(yé),里边请。”

她一边提着大红灯笼引路,一边试探道:“看您面生得很,应该是头回来吧?想找个姑娘?还是准备试一试手气?”

姜瑜这才知道冰碧楼业务复杂,还有赌坊的营业执照,心说老头子诚不我欺,自己果然没有“走江湖”的经验。

她分心的这段时间,嬷嬷已经把当红姑娘都介绍了一遍,看她不吱声,心里有些没底,回头瞄了眼瑾儿,见这丫鬟如此娇俏可爱,不由得有些郁闷。

看不上庸脂俗粉,原来是家花太香,眼光被养刁了。

嬷嬷有些支吾,“公子……要不……您看是不是……”

姜瑜意会,对瑾儿使了个眼色。

瑾儿立即摸向荷包,正准备掏钱的时候却犯了难,伸出小手,在姜瑜背后写:“给多少?”

姜瑜便在瑾儿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个“三”字。

小丫头感到一阵痒痒,羞红着脸、强忍躁动不安的情绪,终于弄明白了姜瑜在写什么,这才打开荷包,拿出二两银子递给嬷嬷。

小财迷……

姜瑜在旁边看得摇头扶额。

嬷嬷却喜笑颜开,“公子生得这般俊俏,不如去庄月奴姑娘那儿试试,我这就给您带路。”

姜瑜不解,“跟我生得俊俏有什么关系?”

嬷嬷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带着三人登上楼梯。

冰碧楼共四层,登顶之后向秦淮河眺望,便能看见码头附近画舫如织,热闹非凡,与楼内的静谧相映成趣。

庄月奴的房门口站着一名女管事,看到他们来了四层,立即拦路,抱怨那位领路的嬷嬷,“月奴正发脾气呢,你这时候带客人上来,不是让人看笑……”

话音未落,女管事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姜瑜,整个人呆了一下。

老**!

瑾儿心里吐槽。

就在这时,房内传来少女的娇嗔,“雪娘,怎么还是送人来了!?”

唤作雪娘的女管事又看了姜瑜一眼,对房内说道:“月奴,这位公子的话,我建议你见上一见。”

不多时,房门闪开了一条缝。

庄月奴探出小脑袋,蛾眉微蹙,像是有些气恼。

她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扬,脸颊两侧略宽,下巴却很尖,笑起来露出一枚小虎牙,俏俏的、妖妖的,像一只小狐狸。

姜瑜眼前一亮。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哪怕木有小寂寂,但只要内心里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对美人的偏爱。

结果……

“不见。”庄月奴留下这句话,关上了门。

雪娘叹了口气,“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您还是没能成为第一个踏进月奴闺房的客人。”

第一个?

看来,老头子推荐的那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精通的清倌人并不是庄月奴。

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姜瑜也没什么恶趣味。

她双手按住房门,准备霸王硬上弓,彰显纨绔子弟本色,同时心里暗戳戳地想,要是有护院赶来,就让铜竹多揍几个,自己赶紧溜。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她潇洒地一开折扇,摸出随身银票,往雪娘脸上扇风,“这些够吗?”

雪娘有些生气了,硬邦邦地回答:“公子千万不可,月奴是卖艺不卖身的。”

“竟还有‘卖艺不卖身’这样的说法吗?”姜瑜沉吟片刻,眼珠子一转,把银票收了回去,“我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咯~”

瑾儿:???

铜竹:???

雪娘:???

当我打出问号的时候,并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除了姜瑜本人,在场的几位无不懵逼。

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了,露出庄月奴嗔怪的小脸,“我看你这登徒子就是来惹事生非的,不想挨揍的话,就赶紧进来吧。”

第4章 我不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

房间布置得很简洁,檀香袅袅,让人神清气爽。

此时,庄月奴正在点桌子上的一盏莲花石灯,火苗跳动导致忽明忽暗,让少女的脸在光影中显得十分立体,极其动人。

“坐吧。”她说。

姜瑜第一次女扮男装在外面待这么久,担心被戳穿,于是坐在了庄月奴的对角处。

庄月奴好奇地看着她,“刚才不许你进屋,你硬是要闯进来;现在让你落座,你却做得那么远。这一拉一推,是你的计谋吗?”

姜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无意间PUA了对方。

她轻咳一声,往前挪了挪。

就在这时,桌下忽然传来轻叫,一只大白猫以姜瑜的膝头为踏板跳上了桌子,然后扑进庄月奴怀里,用大脸盘拱啊拱的。

啧,小色猫……

姜瑜问道:“我刚才看这只猫是异色瞳,波斯猫?”

“波斯,那是什么?”庄月奴不解。

“……”

“算了算了,估计你看不上我,也懒得解释。它叫圆圆,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猫咪伙食应该不错,圆头圆脑的,难怪有那样的名字。

姜瑜微笑点头。

猫主子被夸奖是铲屎官的最高荣耀,庄月奴立即挺胸抬头,还顺手摸出一条小鱼干递给圆圆,让小家伙吃干抹净。

紧接着,她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正好,帮我个忙,在窗户下有一盆水,你端过来。”

姜瑜:“???”

“去吧去吧。”

“……”

这姑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姜瑜无奈地照办,把那盆水端了过来,放到庄月奴脚边。

“一会儿,你得帮我按住它。”庄月奴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忽然一个箭步,趁圆圆不注意,将其放入水中。

大部分猫怕水,自然就不喜欢洗澡,尤其是波斯猫,庄月奴每次给圆圆洗澡都像在强x一个两百斤的胖子。

小家伙身上的毛根根竖起,从圆圆变成了尖尖。

它开始挣扎。

猫的力量对小女生来说很大,庄月奴很快就顶不住了,可怜兮兮地看向姜瑜。

姜瑜装作没看见。

“帮帮我。”庄月奴请求。

“按住它的时候,一定要以安抚为主,不能像擒拿罪犯一样,否则很快就会变成严刑拷打。”姜瑜表示自己只动嘴皮子。

(•́へ•́╬)

庄月奴好气。

折腾了十多分钟,圆圆才脱离水盆,被铲屎官用手帕擦身,一根根立着的毛柔顺下来,恢复原来的样子。

姜瑜继续说风凉话,“看来,给猫洗澡真是一件残忍的事。”

“对猫不残忍,对我残忍。”庄月奴愤然,“刚才不是说好了,你来帮我的吗?”

“我不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

“登徒子!”

说造访秦楼楚馆的人“登徒子”,相当于说罪犯“不道德”,是夸奖。

姜瑜微笑道:“我有名字的,姜瑜。”

庄月奴一偏头,装没听见。

少女身处冰碧楼这种大环境还能把客人往外赶,显得我行我素,虽然有可能是抬高身价的作秀,但看她的表现,更像是极其纯真的性格所致。

不然,何必把姜瑜请入闺阁给猫咪洗澡呢?

姜瑜对庄月奴心生好感,沉吟片刻,心中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笑眯眯地问:“小丫头片子,你想报复我吧?”

“嗯。”庄月奴恶狠狠点头。

“七夕诗会将近,我准备在诗会上作诗一首,到时候,你站出来说那首诗是抄你的,我保证一句话也不辩解,认下所有罪责。”

“什么!?”

庄月奴一脸诧异。

人家都是才子配佳人,这位倒好,来了个才子抄佳人。

本朝男尊女卑,女子抄袭男子的诗句,顶多被数落几句,不会有人大书特书;但男子抄袭女子,可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他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庄月奴一脸谨慎,“你不会要写一首烂诗来害我吧?”

“你诗写得烂,我还抄你的,那我不是好坏不分、不是更烂吗?”姜瑜反问。

“你烂可以,但我是爱惜羽毛的人。”

“行吧,笔墨伺候。”

庄月奴不想伺候姜瑜,却耐不住对那首诗的好奇心,嘴里虽然不满地嘀咕,但还是取来文房四宝,立在姜瑜身边素手研墨。

两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

少女抽抽鼻子,发现姜瑜身上既没有那些渔夫的鱼腥味,也没有那些才子的墨汁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香,十分好闻。

一时间,她有些失神,墨汁稍微洒出来一点儿,弄脏了桌面。

姜瑜没注意到庄月奴的心不在焉,用镇尺压好宣纸,狼毫沾了墨汁,“写得不好,将就着看吧。”

说完,她便开始埋头书写。

庄月奴凑过去,第一反应就是哂笑。

还以为这家伙多有才情呢,没想到字儿写得那么烂,一点儿也不好看。

但很快,少女就被姜瑜书写的内容吸引了。

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姜瑜能写出这样的诗,怎么看都不像是纨绔子弟,为什么要自污名声呢?

庄月奴看姜瑜的眼神更好奇了。

她最喜欢“轻罗小扇扑流萤”一句,一个男子,能把小女儿情态描写得如此活灵活现十分难得,画面如在眼前——

少女用小扇扑打流萤,一下一下,似乎想驱赶包围着她的孤独。

真是写活了!

庄月奴忍不住在心中反复品味。

姜瑜见少女不说话,便会错了意,拿出银票的同时说道:“放心,不让你打白工,除了这首诗署你的名字,我还会提供报酬。”

庄月奴将小手藏在背后,一副不想碰钱的样子。

姜瑜又说:“那……压在灯盏下?”

庄月奴还是老样子,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年纪不大,心思倒深。

姜瑜懒得计较,干脆不数了,将随身的银票全都压在灯盏下。

看着她动作,庄月奴眼儿弯弯,如同月牙,“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不给钱,那就不算卖’的吗?怎么现在又给钱了?”

姜瑜一本正经地回答:“消费行为和雇佣行为不可一概而论。”

“是这样的啊……”庄月奴用手指轻点下巴,像是在深思熟虑,忽然俏皮地一笑,“姜公子,我不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

“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熟悉?”

“(#.#)”

“算了,拿你这个小气鬼没办法。”

姜瑜准备抽回银票。

没想到庄月奴握住白莲石灯,将银票紧紧压住,像小奶猫那样凶巴巴地说:“明天,织女要见牛郎!”

姜瑜愣了半秒,问:“这算邀请?”

庄月奴扭转身子,给她一个后背,鲜红的耳垂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分外明显。

第5章 丢出去

第二天下午。

姜瑜在瑾儿的服侍下穿衣服。

瑾儿有些耍小性子地嘀咕:“小姐,你可比昨天积极多了。”

“眼看着能保住狗头,当然要积极啦。”姜瑜眨眨眼,“而且,今天早出门是因为昨天咱们离开冰碧楼的时候,那个女管事让我一定要趁早去。”

“庄月奴可靠吗?”

“我看她也是个爱玩的性子,应该没问……”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娇喊,“少爷,冰碧楼的月奴姑娘给您送名剌啦!”

名剌就是名帖,可以理解为邀请函。

姜瑜对瑾儿使了个眼色。

“就知道使唤我。”瑾儿快步出了房间,拦下通报的丫鬟,不一会儿就拿着东西回来了。

姜瑜打开名剌,立即有淡淡的清香从中飘出。

名剌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的字很多,密密麻麻好几行。

字写得越小、结构越紧密,越看不出来好坏与否,庄月奴显然还记得自己昨天嘲笑过姜瑜字写得难看,故而堵死了被反击的可能。

名剌的下半部分,庄月奴用笔锋最细的毛笔画了一头牛,牛背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猫。

“啧,这也不是牛郎织女啊。”姜瑜嘀咕,“还以为会是鹊桥相会的场景呢。”

“小姐心真大。”瑾儿低声吐槽。

姜瑜没接话茬。

瑾儿努努嘴,继续帮自家小姐把衣服穿好,之后,两人叫上铜竹,一起前往冰碧楼。

他们这次出门早,马车没被堵在路上,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结果,三人刚一踏进冰碧楼,姜瑜就立即知道了雪娘为什么千叮万嘱让自己一定要早些来。

只见楼里挤了足有二三十号人,从二楼开始排队,一直到四楼,好不热闹。

雪娘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冲过来,“我的姜公子、姜大哥、姜爷爷,您怎么现在才到啊?”

姜瑜不解,“这也不晚啊。”

“您看这些人,都是知道了您昨晚进过月奴的房,赶来争风吃醋的。”

“真闲。”

姜瑜抽抽鼻子,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网文套路的味道,还是十几年前才会用到的那种。

果然,套路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她清清嗓子,“咳咳……”

冰碧楼内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接着便是肆无忌惮的讨论,“难道就是这个小白脸做了月奴姑娘的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

这个词可不是随便用的。

姜瑜眉头大皱,扫了雪娘一眼,感觉自己被人当了枪使。

没想到雪娘也是一脸苦笑,“姜公子,这话可是月奴那疯丫头自己往外讲的,她还说‘姜公子那种纨绔子弟最不怕惹祸上身’。”

“庄月奴,你皮痒了是不是?”姜瑜嘀咕。

“噗!咳咳……公子,我还在旁边呢,作为月奴的授业嬷嬷,刚才的话可不能当没听见。”

“诶嘿~”

姜瑜恶意卖萌,糊弄了过去。

她长身而立,玉树临风,适时地一抖衣衫前襟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然后用右手拇指、食指撑开折扇在胸前轻摇,“小生金陵姜家,姜瑜。”

听到是姜家的公子,众人立即变了脸色。

姜瑜穿越前就有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其中的“王谢”,指的是王导、谢安,两人出身大族,皆居乌衣巷。

虽然现在是历史走岔了的异世界,但乌衣巷在金陵依旧是超然的存在,而姜家以商贾身份入住,足见权势之盛,一般人不敢略其锋芒。

而且,姜瑜有女帝赐下的一纸婚书,也敢出来风流……

是个爷们儿!

有不少纨绔子弟已经开始忍不住竖大拇指了。

他们本以为姜瑜有婚约,所以猫在家里甚少外出,现在看,分明是在憋大招,一次性搞个大新闻出来。

在纨绔子弟们的眼中,姜瑜瞬间可爱了不少。

“姜兄,有空喝酒,我请。”

“佩服佩服。”

“姜家家大业大,给月奴姑娘赎身当然没问题,我祝你们幸福,5555555~”

……

就这么走了一大票人,偶尔有几个不服的,也被狐朋狗友拽走了。

剩下的人都是书生打扮,和那些纨绔子弟不是一波的。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姜瑜皱眉,“各位还不走吗?就不怕我买凶……杀人没什么意思,不如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个麻袋罩住头暴打一顿,然后剥光了衣服丢到秦淮河的竹筏上,直奔朝阳。”

铜竹配合姜瑜的话前踏一步,气势十足。

才子们吓得倒退,差点儿在楼梯上引发踩踏事故。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缩在同伴身后高喊:“都是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你有本事……有本事就用我们的方式解决!”

又有人附和,“对,我们比作诗!”

这帮人是拼了命也要在庄月奴面前把姜瑜比下去了。

姜瑜准备让铜竹杀鸡儆猴,随便找个人顺窗丢到秦淮河里,但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箭双雕的计划。

她说:“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诗会了,我们何不等到当日再比?”

“你怕了?”有人挑衅。

“我当然不怕你们,只是想在更多的人面前取胜,难道……你们怕?”

“怎么可能!?”

“那斗诗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真是一帮榆木脑袋。

姜瑜计谋得逞,抿唇一笑,准备让那帮闲人散了。

但才子们明显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窃窃私语起来,想着再找一个项目跟姜瑜比试。

读书人比试,无非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在缺少权威做评委的情况下,比试结果最没有分歧的自然是棋。

又有人发起挑战,“姜公子,可敢与我对弈一盘。”

姜瑜不会下棋,只知道一些开局,而且还都是现代围棋的套路。

古棋由于有座子、还棋头两个规则,十分注重厮杀,姜瑜拿那些注重棋形的开局应战,只会**得连亲爹都不认识。

她说:“我不会下棋。”

整个冰碧楼都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一帮才子都很诧异,有些疑惑赢得是不是太过轻松了。

就在这时,姜瑜轻咳一声,对铜竹点点头。

铜竹立即会意,问道:“打个半死?”

“那太过凶残了。”姜瑜说,“这样好了,你找个看上去会游泳的,直接顺窗丢出去,一定要丢到秦淮河上,千万别在岸上摔死了。”

什么叫看上去会游泳的?

这个能看出来吗?

还有那句“千万别在岸上摔死了”,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暗示?

才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额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滴,面面相觑一阵后终于醒悟过来,争先恐后地往楼下冲去。

姜瑜立志做金陵天字第一号纨绔,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他随手指了其中一人,下令:“丢出去。”

第6章 喜欢的开始

“嘿——咻——嘿——咻——……走你!”

“啊————————”

扑通!

铜竹拍着手回来了。

因为摸不清秦淮河的深度,他最终还是没能从四层往下丢,而是选择了二层,毕竟,真给那个手不能提的读书人摔死就麻烦了。

姜瑜站到窗边,看冰碧楼的护院在雪娘的指挥下打捞那只落汤鸡。

铜竹低声问:“少爷,不会有问题吧?”

“他没戴玉佩。”姜瑜回答。

玉只能是达官贵人的专属配饰,没有功名的人佩戴了就是僭越,换句话说,读书人一旦有了功名,为凸显自身地位,就一定会佩玉。

世人皆有虚荣心,可以理解。

铜竹听了姜瑜的话,不由得暗暗佩服,“您刚才就注意到了?”

姜瑜笑着摇头,“你不用那么看我,胆大、心细、脸皮厚,嘴甜、心狠、办事稳,为人处世不过就这么几条。”

于是,铜竹更佩服了。

瑾儿在一旁看着竟然有些自傲,心说这些小姐早就教过自己,自己应该算小姐的入室弟子。

小丫头越想越得意,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干嘛呢?”姜瑜纳闷地看她一眼,“神经兮兮的……”

“我没有!”少女瞪眼。

“那你笑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又开始了……

铜竹没吃狗粮的爱好,眼观鼻、鼻观心地错开视线,盯着墙面上的湘妃竹篾片放空心神,如同老僧入定。

幸好这种折磨没持续多久,因为雪娘回来了。

“姜公子,惹恼了那帮读书人可不好办。”雪娘一边擦汗一边说,“小心他们写些酸诗酸文骂你,牵累我们家月奴。”

她语气中满是疼惜,仿佛庄月奴是她的亲闺女。

姜瑜正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我可不怕!”

“是是是,你天不怕、地不怕。”姜瑜回头,没好气地说,“毕竟连‘入幕之宾’这种话都敢往外说,你还怕什么?”

庄月奴小脸腾地一下红了,猛关上门,过了几秒又重新推开,“还不进来?”

女大不中留……

雪娘懒得管了,也管不住了,干脆在背后轻推姜瑜。

姜瑜给瑾儿和铜竹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眼色,这才走进庄月奴的房间。

太阳还没有落山,阳光顺窗而入,能借此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浮尘,庄月奴坐在姜瑜昨天坐过的那张圆凳上,和圆圆玩耍。

“我进来了。”姜瑜说。

“嗯,我邀请的。”庄月奴俏皮一笑,“你真把那人丢下去了?”

“当然啦。”

“他确实没戴玉佩,但你就不怕他是买不起?”

原来少女一直在偷听。

姜瑜用食指隔空点了点对方,意思是说“你不乖哦~”,这才回答:“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读书人吃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怎么也要表现下自己与普通人的不同,所以,砸锅卖铁都会把一身行头配齐,就算是咬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吞下去。”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庄月奴反复咀嚼这句话,觉得真是把莘莘学子的心态说透了,忍不住吐槽:“所以我就说这些读书人最是无聊了。”

说完,她便逗弄起了怀里的波斯猫,“你说是吧,圆圆?”

“喵呜~”圆圆用脸盘蹭庄月奴的胸口。

“别别别,快停下!你掉了好多毛……”

“喵~”蹭得更起劲。

“快停下啊喂!”

“喵喵喵?”

“我说,快,停,下!”

“喵呜~”

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姜瑜不忍打破和谐,便决定先不谈七夕诗会的正事儿,以闲聊的口吻问:“话说,你昨晚为什么让我做了你的入幕……”

“你还说!?”庄月奴气恼地一跺脚。

“好吧好吧,我就是想问,你昨晚为何让我进房间?”

“不是说过嘛,原话是‘不想挨揍的话,就赶紧进来’,姜公子一副柔弱书生打扮,那些护院又那么壮,肯定挨不了几下。”

“假话。”

“哼╭(╯^╰)╮”

其实,庄月奴是听那句“我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太好笑了,才给姜瑜放的行,但这种实话一定不能告诉她,怕她骄傲。

少女岔开话题,“你真不会下棋?”

“不会。”姜瑜回答。

“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

“那……倒是懂一点点,还会几个开局,但都是拿不出手的假把式。”

见姜瑜如此为难,不似作伪,庄月奴就兴奋了,将圆圆放到桌下的小窝中,然后从柜子里拿出棋盘、棋子,在桌子上摆好。

姜瑜好奇地看向少女。

“求饶也没用,让我杀你几盘。”庄月奴满脸堆笑,“我心情好,说不定就答应你那事儿了。”

“说清楚些,‘那事儿’是哪事儿?”姜瑜问。

“登徒子!”

“我怎么就登徒……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陪我下棋!”

少女把白棋丢给了姜瑜。

围棋是先手占据极大优势的棋类,到了现代围棋,由于没有座子的硬性要求,先手甚至要贴目,也就是让子,才能让游戏平衡。

而古棋白子为先,庄月奴这是在让着姜瑜。

“不怕我扮猪吃虎?”姜瑜问。

“怕你扮猪成猪!”庄月奴扮了个鬼脸,(~ ̄(OO) ̄)ブ,“快下棋。”

“那我先下了,星位。”姜瑜落子。

“嗯。”庄月奴跟着落子。

“我再星位。”

“姜公子,你到底懂不懂座子?这一手应该下在那儿。”

座子是古棋规则,开局前先在四个角星位放置黑白各两子,但是,这个放置是交错放置,平行放置等于投子认输。

姜瑜见少女一脸怀疑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咳嗽。

庄月奴叹气,“你悔棋吧,我假装没看见。”

姜瑜赶紧调整。

两人终于开始正儿八经过招。

庄月奴觉得姜瑜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会,一定是个绣花枕头。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很快就见识到了本因坊秀哉经典布局的厉害,眨眼间就被限制了角地的扩张。

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姜!公!子!你玩我呢吧?”少女脸一黑,“下成这样,我已经可以认输了。”

“我赢了吗?”姜瑜一脸诧异。

庄月奴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银牙紧咬,碎碎念着“装!我让你装!”,继续落子,发誓要把这盘棋下完,输得再惨烈无所谓。

输人不输阵,少女决定展现身为棋士的风骨,总比那个扮猪吃虎的混蛋强。

没想到,开局结束后姜瑜就萎了,中盘的情况急转直下,明明已经输得不能再输了还不自知,仍然性质盎然地下棋。

这个笨蛋……

到底会不会啊?

庄月奴稳操胜券,以提子(提子=吃子)调戏姜瑜为乐,目光闪烁间,看姜瑜的眼神比昨天更加好奇。

她肯定不知道后世的一句话——

好奇,是喜欢的开始。

第7章 自我攻略

庄月奴其实棋力一般,奈何姜瑜更是个臭棋篓子,所以局势呈现一面倒。

终于……

“棋子不够用了。”姜瑜一脸疑惑,“奇怪,我看别人下围棋,从来没有棋子用完的时候,你是不是作弊少给我了一些?”

“我作弊?”庄月奴没忍住狂笑,“噗……哈哈哈……”

“???”

“纵横十九道一共361点,白棋181枚、黑棋180枚,不是正好吗?你棋子不够用是因为被我提太多子了,换别人,早就认输了。”

说了不会下,还非让我下……

姜瑜郁闷。

庄月奴看她吃瘪,笑得更开心了,扒拉着指头数子,然后兴奋地一拍手,“我赢你二十一目!”

姜瑜:“……”

“喂喂,别生气嘛~”

“……”

“其实你下得非常好,就说刚才那个开局,我从未在棋谱上见到过,看似毫无攻击性,却能处处掣肘我在角地的扩张。”

这话并非吹捧。

姜瑜用的是本因坊秀哉开局,这位老先生作为古棋和现代围棋承上启下的过渡人物,既注重棋形美感,同时也擅长厮杀。

庄月奴沉吟片刻,说:“你刚才说自己会一些开局,再让我见识下别的呗?”

姜瑜看着她,“盯——”

“知道啦知道啦,七夕诗会的事我可以帮你,但作为交换,你要多陪陪我,不然只有圆圆陪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成交。”

协议达成。

两人继续对弈。

庄月奴发现,姜瑜的每一种开局都很厉害:

有的凌厉无比、杀人见血;

有的中正平和、八风不动;

有的大气磅礴、势若雪崩……

可惜无论开局多优秀,到了中盘还是会和第一盘类似,全线萎靡。

连续五盘,庄月奴以极大优势胜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决定让姜瑜赢一次。

故意输棋对一个高手来说或许不算难,但是,一个棋力普通的人想要放水,同时显得不那么刻意,可就难如登天了。

少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真是个善良的丫头……

姜瑜看得好笑,恶作剧心起,有时候明明看出了好棋,却故意下恶手。

庄月奴十分难受,心里狂奔过十万头草泥马。

下那儿!快下那儿!

大哥,你倒是提我的子啊!

我!@#%¥*……

……

庄月奴内心疯狂吐槽,最后都变成乱码了。

看来,指望姜瑜取胜是不可能了。

少女决定搞一些场外手段,左手悄悄摸出一枚小鱼干,同时右脚一蹬,用脚尖蹭了蹭桌下的圆圆。

“喵呜~”

小家伙叫了一声,跳上庄月奴膝头,紧接着被少女拿出的小鱼干勾引,跳上桌子,将那盘厮杀正酣的围棋扑乱了。

~~~

庄月奴长出一口气,把正在嚼小鱼干的圆圆放回小窝。

“这盘算和棋?”她问。

“好,”姜瑜点点头,“话说,跟我下棋有那么大压力吗?你出了好多汗。”

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庄月奴差点儿气得咳血,赶紧平稳心态,岔开话题,“姜公子,琴棋书画诗酒花,你诗写得好,棋怎么会这么差呢?”

“我也不会写诗,”姜瑜说,“那首《秋夕》是我抄的。”

屁!

信你才有鬼!

能写出那种诗词的人,怎么可能寂寂无闻,任由旁人抄去自己的诗作?

“你骗我。”庄月奴说。

“没啊,”姜瑜摇头,“我没骗你的必要啊。”

“那我问你,天对什么?”

“天对……哦,你说那个啊,那个我会背,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还有呢?”

“还有?”

姜瑜:Σ(⊙▽⊙"a

看她一脸震惊,不像是装出来的,庄月奴彻底懵了。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她说,“姜公子真不知道?”

“你好厉害!”姜瑜诚心夸奖。

厉害你个大头鬼!

庄月奴险些暴起伤人。

她思前想后,认为真想只有一个——

姜瑜是天才!

下棋、作诗她都可以无师自通,但这种做什么事都能轻松成功的天赋也让她缺乏耐性,导致下棋不到中盘,作诗连基本的《对子歌》都不会。

不过……

“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天赋。”少女咸鱼似的趴到桌子上,陷入低气压。

“你误会……唉……算了,解释也解释不清。”姜瑜把棋盘摆好,“这样吧,我教你另一种棋,规则简单,一学就会。”

“还能自创游戏?果然是天才……”

“柠檬精,别趴了,要教你五子棋了。”

庄月奴不知道什么是柠檬,但出于好奇心,还是坐正了身体学习五子棋,没想到规则真的很容易,几分钟就能上手。

她盯着姜瑜,眼神闪闪发亮。

姜瑜被看得心里发毛,“你想干嘛?”

“不想干,”庄月奴摇头,“我就是忍不住好奇,你这么聪明、有天赋,还有陛下的赐婚,为什么要自污?考取功名不好吗?”

“还不就是因为赐婚的事情。”

“哎?”

庄月奴瞪大了眼睛。

关于赐婚,姜瑜其实是故意说漏嘴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编的故事告诉少女,以增加行为的合理性,消除对方疑虑。

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结为夫妻能获得幸福吗?与其这样,我不如自污名声,让陛下收回成命,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两情相悦的真命天女。”

姜瑜深知这种话最容易忽悠涉世不深的妹子,因此表现得大义凛然,目光灼灼。

两情相悦的真命天女……

这家伙不会是……

庄月奴心跳没来由地加快,错开视线,“姜公子,你莫要瞎想,若是因为我……因为这种事断送了前程,太不值得了。”

“你不帮我?”姜瑜问。

“我……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

“若发现事不可为,就老老实实地接受陛下的美意,别做什么抗旨不尊的蠢事。”

欺君之罪的“欺”不光指欺骗,还指欺侮,接旨导致谎言被戳穿属于前者,抗旨不尊属于后者,所以只要圣旨发出,姜家就一定会遭受灭顶之灾。

姜瑜表示自己想好好活着,“放心,我们会成功的。”

何必如此执着呢?

庄月奴伸出手,想越过桌子拉拉姜瑜的手,但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落在棋盘上,“别想那些了,我们继续下五子棋吧?”

“嗯,”姜瑜点头,“这段时间,我一定陪你吃好、喝好、玩好。”

这个“三好”的说法很庸俗,但在庄月奴听来,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意味。

她低声说:“五子棋,可别怪我又赢你。”

姜瑜信心满满,“只要圆圆不捣乱,我就不可能输。”

庄月奴轻笑出声。

屋外,正在站岗的铜竹对瑾儿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少爷似乎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瑾儿没接茬。

反倒是一旁的雪娘频频点头,“是啊,很久没听月奴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第8章 骂回去

一个是陛下赐婚的姜家少爷,一个是冰碧楼未出阁的小花魁。

两人私会也就算了,还把“讨教”棋艺的读书人丢进秦淮河里,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如火烧平原般在金陵城传播。

一夜间,故事越传越离谱,从姜瑜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冠冕,到两人床笫用了什么姿势,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月奴姑娘怎么会喜欢这种斯文败类呢?

无数才子捶胸顿足间,一个反姜瑜的联盟渐渐形成。

¥¥¥¥¥¥¥¥¥¥¥¥

第二天,上午。

姜家府邸。

瑾儿端着食盒进屋,“小姐,我送糕点来了。”

“吃东西前要运动下,不然容易发胖。”姜瑜下令,“按住我的脚,帮我做一组仰卧起坐,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

“就因为你老这样才不长身体的。”

“我不长……是,我胸前确实没几两肉,但我长得高啊,甚至比一些成年男子都高,这样不是更容易女扮男装吗?”

瑾儿听她说些歪理,吃吃地笑,将食盒放下,走过来压住姜瑜脚踝。

1……

2……

3……

木床吱嘎作响。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瑜儿。”

“父亲?”姜瑜一愣,“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体态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看到姜瑜在瑾儿的帮助下做仰卧起坐,不由得呆了一下,赶紧别过头,“大白天的,你们干嘛呢!?”

男子名叫姜少松,姜瑜的父亲,同时也是姜家当代家主。

想当年,老家主作为第二代单传,给“少”字辈长子取名“少松”,寓意“枝繁叶茂”。

他甚至还一并想好了后面的名字,“少柏”、“少槐”什么的,都跟树有关,却没想到“枝繁叶茂”变成了“孤松已自三千丈,更在仙山第一尖”,姜瑜父亲这辈只有姜少松这么一棵孤松。

到姜少松就更惨了,就姜瑜一个闺女。

他走进房间,“咣”地一声关门,在桌边坐下,猛灌了几口茶,这才开口,“臭丫……臭小子,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儿吗?”

姜瑜听姜少松称呼自己为“臭小子”,便笑着说:“您不用这么谨慎的。”

“还是谨慎些好,总不至于像你一样把读书人往水里丢吧?”

“您说那个啊,他没功名吧?”

“确实没有,不过……唉……你还是看看这个吧。”

姜少松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拍在桌子上,虽然是白纸,但上面的笔触却是红的、绿的、黑的都有。

姜瑜逐一阅读。

不学无术,围棋都不会下;

对于挑战自己的读书人,试图用暴力手段灭口;

利用姜家权势,强行包养冰碧楼未出阁的清倌人月奴小姐;

……

这宣传攻势还挺猛的。

姜瑜哂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这种货色。”

“你还笑得出来?”姜少松问。

“当然,这不正和我们的心意吗?”姜瑜反问。

“你这么一说倒也……”姜少松目光一闪,接着又摇摇头,“我还是担心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没听过吗?文人的嘴,杀人不见血。”

“我又没犯法,他们顶多骂骂我,陛下总不至于让我因言获罪吧?”

“因言获罪不是这么用的!”

姜少松想把自家这个不学无术的闺女吊起来打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再说,你把那个什么晋东云丢到水里,怎么就不算犯法了?”

原来受害人叫晋东云。

“他不是没报官吗?”姜瑜轻笑,“这一点倒是很聪明,以我们姜家在金陵的势力,那点儿小摩擦顶多赔钱了事,不如集合读书人的笔杆子,把我弄成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但这也郑重我的下怀,毕竟,我的目的就是让女帝收回赐婚的圣谕。”

姜少松叹气,心说姜瑜如此聪颖机智,如果是男子,姜家必然在她手里发扬光大。

可惜……可惜……

他摇摇头将烦恼甩出脑海,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很简单啊,既然现在火还烧得不够旺,那就再添一把柴呗。”姜瑜说,“作为金陵第一纨绔,他们骂我,我当然要骂回去。”

“小姐,你要单挑他们一群?”瑾儿问道。

“那没戏,手写的效率太低了,我就算把手写断,也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啊。”姜瑜摇头,“所以,我决定用印刷术,出书骂他们。”

瑾儿:???

姜少松:???

二脸懵逼。

姜瑜立即解释:“我知道,朝廷对印刷书籍管制很严,但我想印的不是书,而是报纸,每期就一两页,那就不违反规定了。”

姜少松不懂何为报纸,但还是发现了华点,“你刚才说‘每期’?意思是,你还准备每个月都骂人啊?”

“骂人这种事儿怎么呢按月份呢?”姜瑜回答,“当然要看心情啦。”

“你……”

“而且,我还准备用白话文,例如‘CMN’,这不比‘彼其娘之’爽利得多?”

“……”

房间里安静得十分诡异。

姜少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抬起右手作势欲打,但想到姜瑜是女孩子,自己身为男性不好动手,便说:“我让你母亲修理你。”

“她舍不得下手。”姜瑜立即说。

“那我让她好好骂骂你。”

“她舍不得开口。”

 ̄□ ̄||

姜少松满脸黑线。

想当初,他和妻子是有机会防患于未然的——

直接将婴儿姜瑜掐死或者送走。

这样确实可以避免欺君之罪,但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夫妻俩做不出那种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龌龊事。

到现在,眼看着姜瑜亭亭玉立,他们更是将其视为心头好,也就骂上两句,动手是万万舍不得的。

姜少松叹气,“罢了,你从小主意就正,也从未出过什么岔子,我相信你。只不过,这次事关我主家一脉的安危,你做事前一定要多多思量。”

姜瑜郑重点头,“您放心。”

“就这样吧,我先……对了,冰碧楼可是销金窟,你缺钱的话就问我要……还有,联系印刷的事情,你可以交给我。”

“谢谢父亲。”

姜少松摆摆手,示意女儿不用道谢,然后又看了眼瑾儿,想到自己刚进门时看到的场景,有些糟心。

闺女很好,有能力、有心机,唯一值得担心的,似乎就是她从小接受男子模式的教育,导致在性别上认知模糊。

这丫头,将来要是喜欢女子该怎么办?

姜少松头疼。

姜瑜看他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不由得有些诧异,“父亲,还有什么事……唔……我知道了,放心,您私自去冰碧楼还推荐给我清倌人的事,我不会说与母亲。”

姜少松拂袖而去。

第9章 姜瑜,我太阳你仙人!

金陵。

云倦楼三层。

半敞开式的包间中,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品茶。

晋东云端起茶盏,用盖子避去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梗,啜饮一口,顿觉清香蹿鼻,茶水咽下去后还能回甘生津,让人满足。

“东云,味道如何啊?”有人问道。

“好!好茶!”晋东云回答。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你现在就算去喝那一文钱一碗的粗茶,也会大加赞赏。”

“哈哈哈……”

晋东云哪怕不认同也只能赔笑,毕竟,在坐的几人只有他一个是不佩玉的。

要知道,云倦楼能成为金陵城最负盛名的茶馆,不光因为这里有天下皆知的雨花茶,还因为这里有天下皆知的士林清谈。

最近几天,代号【讨伐恶贼姜瑜】的行动如火如荼地进行,就是出自这帮书生的手笔。

他们骂起人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全都是狠角色。

这群人的核心叫辛邵,贫苦人家出身的举人,此时正坐在主位喝茶,缓缓说道:“这茶的火候,终究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众人一愣过后,立即有人反应过来,“此话不错,现在正是我们再加把火的好机会啊。”

另一人接过话头,“辛先生亲自出手?”

辛邵饱含深意地微笑,“雨花茶每年的清明前后就要开始采摘,但这头采都是芽头,耗时非常长,我啊,还是等等再说。”

“您不出手,那就由我们先……”

“不说了不说了,品茶。”

“对对对,品茶品茶!”

几个书生说着自以为高深的话,时不时相视一笑,那模样仿佛天下尽在我手。

晋东云被这帮人酸得牙疼,忍不住腹诽。

不就是先让下面的小虾米写文章攻击姜瑜,以积累大势,再由举人出身的辛邵一击毙命吗?

跟雨花茶有个屁的关系!

难道,考取功名之后都会变成这样话都不会说的脑残?

……

晋东云还没考上秀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的道理,为了不让自己把鄙视之情表现得过于明显,赶紧低下头大口喝茶。

他非常清楚,这些人肯帮自己,完全是出于某种程度的傲慢。

姜瑜名不见经传,读书人不可能任其羞辱。

几人继续闲聊,忽然有个云卷楼的小厮奔上三层,见了一桌正品茶谈笑的书生,陪笑道:“各位爷,刚才下面有个姜家人在传发文章,说是遇到读书人就送。”

姜瑜竟然敢回击!?

“以卵击石!”辛邵露出笑容,“拿给我看。”

小厮收了姜家人的几枚铜板,拿人手短,见东西终于送出去了,自然长舒一口气,“我这有一共二十份,各位爷……”

“给我们一人一份。”

“好咧。”

小厮开始派发报纸。

朝廷一直有用于传递军情的邸报,后来内容扩展,包含女帝的诏令、官员的奏章、官吏的任免情况和其他朝廷大事。

所以,报纸模式并非从无到有的创新,书生们拿着八开大的纸刚开始不太适应,但很快就接受了,耐心阅读内容。

没过多久,晋东云忽然一拍桌子,额头青筋直跳。

其他人也是脸色铁青。

这般变化只因为文章中的一句话——

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野牛的大队,就会排角成城以御强敌了,但拉开一匹,定只能牟牟地叫。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相当于“读书人抱团与牛马何异?”

伤害性不大……

但侮辱性极强!

骂人骂得这么狠,还不带脏字儿,当然不可能是姜瑜的原创,而是出自大文豪鲁迅先生一篇名叫《春末闲谈》的评论性杂文。

姜瑜虽然做不到全文背诵,但其中的名句还是可以信手拈来的。

一帮人沉思了良久,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

议论声四起。

“姜瑜竟然用白话文,也太阴险了!”

“这不是耍赖吗?”

“不要脸!真不要脸!”

……

众人急得跳脚。

白话文和文言文最显而易见的差别就是字数多,因此可以有更大的信息容量,所以,在骂人的杀伤力方面,两者大概是刀剑和火枪的差距,文言文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更何况姜瑜还用了八开大的纸,字数加倍,骂人更狠。

晋东云想哭的心都有了。

“我们怎么办?”他问道。

“……”

“……”

“……”

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辛邵身上,等着他发言。

“大家都动起笔来,我们不能任由姜瑜骑在头上撒野。”辛邵说,“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楼下一片嘈杂。

晋东云跑到窗边,没想到刚刚探出头去就看到了街当中的铜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赶紧缩了回来。

“怎么了?”辛邵问。

“我看到那个将我丢下河的姜家下人了,就在街道当中分发文章。”晋东云说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一点儿颤抖。

“你怕什么?他还能冲上来把你绑了不成?”

“那可不一定。”

辛邵暗骂一声废物,自己探头向楼下望。

那个姜家的下人非常好辨认,因为他的手中抱着一打报纸,数量非常多。

一张、两张、十张、百张……

辛邵脸都黑了,这才想到姜瑜还有一个优势——

批量印刷。

自己这帮书生凭手写出来的文章相当于散兵游勇,对阵成规模、成建制的正式部队当然不是对手,眨眼间就会被淹没。

“我们也能印刷吗?”有人小声问。

“不可能的,”辛邵摇头说,“我朝虽然出版印刷的经、史、子、集比较多,但这些东西的雕版都是现成的,导致刻版工匠大多只是记录在册的表面形式。他们无须响应轮役,反而在外面赚起了外快,换句话说,雇佣这些工匠是需要花钱的。”

“那也花不了……”

“别忘了,还要考虑纸张、墨水的银钱,这些林林总总地加在一起所耗不小,咱们虽然负担得起,可也竞争不过姜家啊。”

“……”

“……”

“艹!”

沉默良久,终于有人爆出了一个脏字儿。

印刷vs手写;

文言文vs白话文;

商贾巨富vs贫穷联盟;

……

这实力相差也太悬殊了。

于是,晋东云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姜瑜,我太阳你仙人!”

第10章 小姐和婢女

报纸分发结束。

姜家的马车在府邸门口缓缓停下。

“少爷,我们到家了。”铜竹说道。

“今天真能累死人。”姜瑜抱怨着伸个懒腰,跳下马车。

她还是低估了印刷的难度——

金陵有南经厂,负责印刷《佛藏》、《道藏》等书籍,雕版工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但每块刻板同时只能有一人操作,而且报纸是八开的设计,摆弄起来很麻烦。

因此,最后是将刻板多次拆分细化,才能赶在两日内完工。

整个工程非常耗神。

两人一起进府的时候,铜竹说:“少爷,您应该看看那些混蛋读文章时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不看真的可惜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姜瑜坏笑,“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哈哈哈……”

铜竹粗人一个,就喜欢姜瑜这种打脸要趁早的性格,是以心悦诚服。

姜瑜摆摆手,“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铜竹问:“月奴姑娘那边儿?”

“唔……今天这么累,我就不去了,你送一份报纸过去让她过目,顺便替我跟她告个罪,她应该不会胡搅蛮缠的。”

“好。”

铜竹转身离开。

姜瑜目送他的背影出了偏门,这才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自己的小院走。

小院中有十四五棵翠竹,环绕冒着袅袅白烟的人造温泉,配合斜阳制造的余晖,营造出一片安静祥和,让人心驰神往。

就在这时,姜瑜听到了“笃笃笃”的轻响。

她诧异地循声找去,没走几步便看见瑾儿坐在温泉胖一块超大的圆石上,低头一笔一画地雕刻着什么东西。

小丫头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竹叶在她脸上留下斑点,一阵风吹来,竹叶翩翩起舞,斑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形成错杂的光影。

这是干什么呢?

姜瑜蹑手蹑脚地绕到瑾儿背后,拍了下对方右肩。

“啊!!!”婢女尖叫。

“啊~~”小姐模仿。

“小……少爷!”瑾儿眼里都有泪珠打转了,“你怎么老是欺负我?”

“谁叫我是少爷呢?少爷就是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人。”姜瑜弯腰,从对方手里接过雕刻的东西,微微一呆。

那是一枚木活字,选取长方体的梨木,上面用浮雕的方式刻着一个楷体的“的”字,只是中间的那个点还没有完成。

姜瑜环视一圈,这才注意到瑾儿身边还有好几枚木活字。

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细声细气地说道:“老爷说报纸每期的内容不同,用雕版既费钱又费力,还要你在印刷厂盯着,但如果换成活字,你只需要每次把稿子送过去就好了。”

姜瑜秒懂,有些小得意,“为了我?”

“……”

“瑾儿真乖~”

姜瑜揉乱了瑾儿的发型。

小丫头瞬间脸红,狠狠瞪了自家小姐一眼,然后拿起雕刻刀和一块新的梨木,继续朝活字用力,就像在对付某个讨厌的对象。

看她涨着小脸,姜瑜更觉得可爱,伸出手指戳她的脸颊,“小包子。”

瑾儿不开心,“哼╭(╯^╰)╮”

“干嘛拿活字撒气啊?”

“没有……我只是……对了,少爷今天怎么没去月奴小姐那儿?”

瑾儿话题转移得很生硬,而且在给“月奴”加了重音。

姜瑜眼珠一转,立即看出来小丫头这是吃醋了,便把双手大拇指放在瑾儿肩头,有规律地按摩三角肌,“让我好好犒劳犒劳咱家瑾儿。”

她的动作十分温柔,让瑾儿长出一口气,“呼~~”

小丫头忍不住挺直脊背配合自家小姐的**,积累的疲劳如同卸包袱般溜走了。

一个按摩,一个享受。

两人互换小姐和婢女的身份,就这样过了十五分钟。

“换个姿势。”姜瑜下令,“你趴到石头……不对不对,没让你爬上去,就是用双臂垫在额头下面,就像平时小憩那样。”

“你不早点儿说!”瑾儿先是不满,接着又撒娇,“我想趴到少爷的腿上。”

“膝枕吗?”

“唔……就是用膝盖做的枕头吗?那再好不过了。”

姜瑜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坐到圆石上,拍了拍自己的膝头。

瑾儿通红着小脸仰躺在姜瑜膝头,又有些不好意思与自家小姐对视,便转而面朝姜瑜的小腹,把脸埋了进去。

姜瑜伸出右手,腕部放松,用大拇指和食、中两指在瑾儿的后颈处一紧一松地捏提,力量应由轻到重,缓和而连贯。

好舒服……

瑾儿被捏得昏昏欲睡,糊里糊涂地开口,“少爷,你是女子真是太好了。”

她因为蒙着头,所以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

姜瑜不解,“为什么说这个?”

这个问题对瑾儿来说应该不难回答,但她还是被问住了,愣了一段时间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姜瑜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滞,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继续按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

“我知道答案了。”瑾儿说。

“那你就说说看吧,”姜瑜接过话头,“为什么少爷是女子会是好事?”

“很好理解啊……如果少爷是男子,喜欢谁、不喜欢谁,我这个做婢女的都无从置喙,反而只能在心中祈求老天让少爷再多看我一眼。但因为小姐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女子不能喜欢女子,所以我才可以明目张胆地吃醋,小姐今天跟谁亲近了、小姐多看了谁一眼、小姐是不是喜欢月奴姑娘……”

“瑾儿……”

“……”

“……”

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姜瑜忽然嗤笑一声,“瑾儿,你这是要弯道超车啊。”

弯道超车?

瑾儿不再蒙着头,而是看向自家小姐,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姜瑜恶作剧心起,左手加力捏住瑾儿后颈的软肉,右手则移到瑾儿头顶,赏了小丫头一记爆栗。

少女痛得呜咽,捂着头,像个标准的受气包那样委屈巴巴地问道:“少爷,你干嘛啊?”

“已经休息够了,继续刻活字吧。”

“又欺负人……”

“来,我教你怎么雕活字。”

姜瑜拿起瑾儿还没完成的那个“的”字,继续后面的工作,认真的模样分外性感。

瑾儿凝视她的侧脸,竟有些痴了。

能这样看着小姐,真好。

第11章 输了的人,跳河

利用报纸回骂的第二天,姜瑜造访冰碧楼。

庄月奴和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这登徒子竟然用印刷,阴险!”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憨态可掬,眯着的眼睛像极了狡黠的小狐狸。

姜瑜问:“我文章写得怎么样?”

“这么想听我夸你啊?”庄月奴歪着头想了想,继续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文采斐然、笔底生花、言文行远……”

姜瑜表示自己被吹得很舒服。

得意的家伙……

庄月奴出右脚,从桌下轻踢姜瑜,“姜公子,你为什么想写那篇文章?”

“总不至于只能他们骂我,我不能反击吧?”姜瑜回答,“而且,写那些之乎者也的玩意儿根本不过瘾,所以就想到什么写什么了。”

“想到什么写什么就有如此水平吗?”

“不要崇拜我。”

“去去去!”

庄月奴虽然表面上一脸嫌弃,但内心充满震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雪娘的声音,“姜公子,月奴,出大事儿了!”

姜瑜拉开门。

雪娘气喘吁吁地冲进屋,直接推开窗户,“姜公子做的好事儿,您自己听听吧。”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竖子,可敢一战?”

……

喊声震天。

姜瑜和庄月不由得相视一笑,联袂来到窗前。

一帮读书人高举棋盘围在冰碧楼前和护院们对峙,他们中有佩玉的,有不佩玉的,都以晋东云为首,显然是把这位受害者推到了前台。

“场面真壮观。”姜瑜说。

“你可真会惹麻烦,楼里的生意肯定被影响了。”庄月奴叹气。

“那不一定。”

“为什么?”

“这可是几百年不见的西洋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楼里的客人说不定正在这群读书人的摇旗呐喊中相位猛冲呢。”

庄月奴不懂什么是相位猛冲,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

“登徒子!”

“诶嘿~”

姜瑜萌混过关。

“咳咳……”雪娘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的眉来眼去,“姜公子,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这群人欺软怕硬,不敢围攻姜府,反倒来冰碧楼叫骂。”姜瑜说,“雪娘,我确实给贵楼添麻烦了,万分抱歉。”

“不……不用……”

雪娘在秦淮河讨生活,从未受过客人的真心对待,不由得受宠若惊,话都说不利索了。

庄月奴看着姜瑜,双眸异彩连连。

她眼珠一转,附在姜瑜耳畔,窃窃私语。

温热气息喷出,姜瑜耳垂红得发亮,但还是强行忍住痒,听取少女的计谋,很快就眼前一亮,“小狐狸,你还真是聪明,以后,咱们就叫黑风双煞好了。”

“什么啊,难听死了!”庄月奴被逗得掩唇而笑。

“行,不说了,我叫上瑾儿和铜竹,咱们去会会那帮人。”

“走也~”

在雪娘疑惑的目光中,两人一起离开房间。

¥¥¥¥¥¥¥¥¥¥¥¥

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

这句话如同燎原之火,一晚时间就烧遍金陵的大街小巷,以致很多读书人上街都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是可忍,孰不可忍!?

辛邵知道在舆论方面无法和姜家对抗,便纠结众人,黄昏时分把姜瑜堵在了冰碧楼。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战略,其它事都不提,只管对姜瑜发起对弈挑战,这样官府很难插手,也不会在风评受害,落人口实。

“出来了!”忽然有人说道。

辛邵见到门口的姜瑜,立即对晋东云连打眼色。

晋东云朗声说道:“姜公子,我又来挑战了。你有本事就像上次那样让人把我扔下河,但我可以保证,一个我被扔下河,千千万万个我会站出来。”

此话立即得到声援,诸如“算我一个!”、“我也要尝尝这秦淮河河水的味道!”,气氛热烈。

这帮人倒有几分血性,但死缠烂打可不是好习惯。

姜瑜嘲讽道:“我说什么来着,又变牛群了。”

她音量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到。

晋东云立即反驳,“君子群而不党。”

“我记得这话前面似乎还有一句。”姜瑜不慌不忙地说。

空气一冷。

很多人听说过“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但实际上,它出自《论语》的一句话,“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晋东云没想到姜瑜的反应如此之快,竟然用“矜而不争”反驳,立即哑火。

姜瑜却懒得争口舌之快,率先打破沉默,“你们要找我下棋是吧?可以,我答应了。”

众人面面相觑。

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了。

“姜公子有条件吧?”晋东云问道。

“现场这么多人,如果都下到中盘或者收官,几天几夜也结束不了,所以我们只下二十手,然后以开局的棋形判断胜负,如何?”姜瑜问道。

棋士们对各种变化烂熟于心,都不愿在布局阶段花时间。

姜瑜如此制定规则,看来是真的不懂围棋,想靠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方法取胜。

晋东云偷偷瞄向辛邵,后者微不可察地点头。

“此法甚好。”晋东云说道,“如果我们赢了,姜公子要以印发文章的形式公开道歉。”

“那……我赢了呢?”姜瑜笑眯眯地说,“虽然我不会下棋,但你们这么多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臭棋篓子吧?”

“您赢了,我们赔礼道歉。”

“我用得着你们道歉?可笑至极!”

众人沉默。

姜瑜觉得可笑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只要继续印报纸,她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根本用不着几句轻飘飘的道歉。

晋东云小心翼翼地问道:“姜公子,您有什么想法?”

等的就是这句话。

“很简单,只要有人输了,就跳到秦淮河里去。”姜瑜图穷匕见,“我会记下他们的名字,在公开道歉的时候写‘除某某某以外’之类的字眼,表示他不在我的道歉对象之列。”

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庄月奴是爱玩爱闹的少女心性,立即拍手叫好。

雪娘一把拉住她,低声数落:“姑奶奶,你就别添乱了好不好?人家姜家家大业大,不怕那些,咱们这小庙可经不起大风浪。”

庄月奴摇头,“天塌了不是有姜公子顶着吗?”

“你……你就替他说话吧,早晚有天得叫人家给拐跑。”

“雪娘~~”

少女憨态可掬地撒娇,声音拖长,粘腻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女大不中留……

雪娘只能装作没听见了。

另一边的读书人阵营也陷入了骚乱,保守派认为不应该接受这么苛刻的赌约,激进派则认为机不可失。

双方吵作一团,辛邵都控制不住局面了。

没想到……

“不就是跳河吗?我们答应了。”晋东云的声音盖过所有争吵,“姜公子,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你别以为用这种威胁就可以吓倒我们。”

这话出口,所有人就都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说得好!”此起彼伏。

晋东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赢了,姜瑜被踩在脚底,自然是好事;

输了,有人跳河,那自己被扔进河的事将不再是孤例,名声上的损失会减小很多。

这笔生意怎么看都赚。

晋东云忽然觉得姜瑜好像没有那么可恨了,便抬起头寻找姜瑜的身影,却发现姜瑜正对自己露出“善意”的微笑。

这家伙……不会什么都算到了吧?

晋东云打了个寒颤。

第12章 公子执棋

棋盘摆在一棵垂柳下的石桌上。

和风习习,柳枝随风而动,发出飒飒的响声,能让对弈者心情舒畅。

姜瑜走过去落座。

雪娘看看天色,让一名龟奴点灯送来。

“交给我吧,”瑾儿说道,“小……少爷读书、习字,都是由我在一旁掌灯伺候的,我在少爷身边,他能安心不少。”

说完,她来到姜瑜身边。

姜瑜微笑,“放心。”

“我相信少爷,”瑾儿回以微笑,右手擎灯,左手轻轻按住姜瑜的肩膀,“少爷一定会赢的。”

那群读书人看着她们,立即想到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画面,看姜瑜的表情充满嫉妒。

终于有人发起挑战,“我来。”

这人是云倦楼小团体中的核心人物之一,自认在棋道上有些水平,因此下定决心在秦淮河两岸这么多美女前杀杀姜瑜的威风。

“你不会下棋,我也就不欺凌弱小了,”他说,“你执白吧。”

如果让先还能大胜,一定非常痛快。

挑战者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胜利后该如何羞辱姜瑜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庄月奴怜悯的眼神。

姜瑜微笑,“承蒙照顾,那我就先落子了。”

啪。

星位。

随着棋子落下,围得近的一圈人都感觉姜瑜的气势发生了变化。

与他对弈的人却身在此山中,没有意识到危险,贪功冒进,几乎没有思考就在让先的情况下选择了进攻,试图和姜瑜在右下星位附近厮杀。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情况不对了,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姜瑜却几乎不长考,反而招招致命。

八分钟后……

“二十手结束,下一位。”姜瑜淡淡地说。

“等等,我还没有……还没有……”挑战者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还有一子没落呢。”

“以现在的棋形,你觉得自己能赢?”

“……”

二十手分胜负。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姜瑜懂围棋,很懂。

挑战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姜公子藏头露尾,实非君子所为。”

他也不给姜瑜羞辱自己的机会,径直走向河边。

但姜瑜叫住了他,“不必着急,今天跳河的人可能会比较多,所以你最好等一等,省得麻烦冰碧楼的护院反反复复下水捞人。”

此话何等霸气!

喧闹的秦淮河都为之一静。

忽然……

“好!”一声喝彩从高处传来。

众人转头去看,发现是冰碧楼一位现场吃瓜的客人。

与此同时,更多客人加入了喝彩,然后,喝彩又变成了起哄。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姜瑜也生出一股豪气,“下一位。”

气氛被烘托到了这个程度,不想上也得上了。

在辛邵的授意下,第二名挑战者坐到了姜瑜的对面,“姜公子刚刚执过白,现在该换一换了。”

姜瑜只会那么几个开局,先手、后手都无所谓,“请吧。”

第二名挑战者吸取了前人的教训,落子处处透着小心,以守代攻。

因为最后比的是棋形,这个想法很不错。

可惜,他的对手是姜瑜,进攻说不定能打乱其阵脚,防守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犀利的布局展开,以至于二十手后,四分之一个棋盘被黑云笼罩,挑战者的白棋毫无生存空间,败势明显,比刚才那位还要凄惨。

他颓然地瘫坐在地。

“下一位。”姜瑜依然平静。

“……”

“下一位。”

“……”

久久无人上前。

姜瑜叹气,“晋东云,此事因你而起,你总不至于临阵脱逃吧?”

又不是我想被丢下河的!

晋东云骂人的心思都有了,但还是赔着笑脸走过来,“没想到姜公子知道我的名字。”

“身为姜家人,我可不至于连得罪过的人的身份都不查清楚。”姜瑜说道,“我这么看重你,这盘棋你不想下也得下。”

“当然。”

“那我执白以示敬意。”

姜瑜落子右上星位。

晋东云在气势上已经弱了数倍,心绪不宁,十五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可能赢了,便干脆一推棋盘,潇洒地认输。

姜瑜微笑,“你们这群人中应该有个棋力最强的吧?”

这话明显有深意,就看晋某人知不知进退了。

晋东云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咬咬牙,对人群喊道:“辛举人,我们都不是姜公子的对手,也许只有您能与他一战了。”

然而,人群中无人应答。

“看来是有人做了缩头乌龟啊……”姜瑜微笑,“金陵才子高远志,竟无一人懂围棋。”

这话相当于开了嘲讽。

一时间,群情激奋,又有挑战者站了出来。

“我来!”

“让我领教姜公子的棋艺。”

“欺人太甚!”

……

但打鸡血并不能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不到半个小时,姜瑜又将五人斩落马下,让那帮读书人再次陷入沉默。

她伸个懒腰,“各位,事情应该解决了吧?”

没人吱声。

“很好,”姜瑜转头看向八名手下败将,“不擅水的提前讲……”

听她这么说,八人立即心生希望,却没想到姜瑜下一句并非赦免,而是:“我会指挥冰碧楼的护院先打捞那些不会游泳的。”

八人顿时蔫儿了,行尸走肉般来到河岸边。

紧接着,晋东云带头……

扑通!×8

场面极其壮观,就像下饺子。

没多久,河面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冰碧楼的护院们赶紧撑着小篷船前去打捞。

姜瑜看着此等奇景,忽然心血来潮,对瑾儿说道:“瑾儿,我教你一首歌吧?”

瑾儿一愣,接着转为兴奋。

她从未听过小姐唱歌!

“要学!”小丫头迫不及待地说。

“那我唱一句,你唱一句。”说完,姜瑜清清嗓子,开口了,“门前大桥下……”

“门前大桥下……”

“游过一群鸭……”

“游过一群鸭……”

庄月奴也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两句下来,只觉得旋律、节奏都有些奇怪,像一首儿歌。

她由雪娘悉心栽培,很快就掌握了,轻启朱唇: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

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这是赤果果的嘲笑啊……

少女嗓子空灵,有不少人听到了她的演唱,都不由得大笑出声,更有好事的冰碧楼客人扯着嗓子跟唱,还招惹牡丹阁的客人也加入了进来。

于是,一场大合唱开始了。

看着水里的八人,听着两岸的歌声,姜瑜笑了。

这首《数鸭子》朗朗上口,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传到京城去吧?

只不过,在那之前,今晚发生在秦淮河的故事会被更快地传播开来,变成说书人嘴里动人的篇章。

第13章 金陵第一纨绔

秦淮河畔,姜瑜执棋把金陵才子们杀得片甲不留。

这是宣扬名声的美事,但后面逼人跳河就做得太不地道了,更不用说那首戏谑之作《数鸭子》,除了侮辱,还是侮辱。

于是,她被贴上金陵第一纨绔的标签也变得顺理成章。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姜瑜心情极好,当晚兴奋得睡不着,结果,第二天起床时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左手抱被,右手伸懒腰,慵懒地叫道:“瑾儿。”

“……”

无人应答。

姜瑜有点儿懵,又叫了一声,“瑾儿。”

“……”

还是没人。

姜瑜诧异地从床上坐起来,自己拿衣服磕磕绊绊地往身上套,却因为搞不定古代女装,总是弄出记错扣子之类的失误。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快被瑾儿养成废物了。

与衣服对峙十分钟后,瑾儿终于回来了。

小丫头看到自家小姐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你干嘛呢?”

“没看到吗?”姜瑜没好气地说,“穿衣服。”

“我帮你。”

“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听书了,《姜公子摆棋迎战,美少年开局不败》,特别精彩。”

还美少年?

呕!

姜瑜一阵生理不适。

她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编没编排我的坏话?”

“我模仿给你听听啊。”小丫头清清嗓子,学着说书人的语气,开讲了,“一切的故事,都源自于一方木制棋盘……咳咳……后面的定场诗小姐可听好了,很精彩的。”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一切的故事,都源自于一方木制棋盘。

一方木制棋盘才引出来:

两人恩怨许多,

三番挑衅逞威吓,

四方对弈动魄,

五次执白落星位牵月奴,

六位挑战者走火入魔,

七种开局不曾现,

八场大战引苦难只教人跳水声声落,

九里岸垂柳青青,

十面埋伏才子哀嚎秦淮河。

百人的祸根一朝埋,

经历了千仇万恨方明悟,

唯有姜瑜,可谓金陵第一公子哥!

啪!

瑾儿为模仿说书人的醒木,挽起衣袖,狠狠怼了下桌面,手掌都拍红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

“好一个一到万的嵌字定场诗!”姜瑜忍不住鼓掌。

听她赞扬,小丫头比之前更兴奋了,继续模仿,“要听书,打哪儿看?往金陵冰碧楼看,立秋后……唔……后面记不住了。”

“能记住定场诗就很不错了。”姜瑜微笑,“说书人在哪儿?”

“云倦楼。”

“云倦楼不是那帮才子清谈的地方吗?”

“他们清谈他们的,总不能妨碍人家茶楼的生意吧?而且,我听说,那帮读书人自昨天那事儿就没几个敢出门的。”

“走,咱们今天早些出门,去云倦楼喝一杯茶。”

俗话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姜瑜昨天装逼打脸那么爽,无论如何也得看看后续。

她在瑾儿的帮助下脱去刚穿好的女装,换上男子青衫。

两人出门,叫上铜竹,直奔云倦楼。

三人刚一达到,就差点儿被现场的气氛掀翻。

“原来那句‘两人恩怨许多’说的是姜瑜和晋东云,话说回来,这个晋东云到底是谁?怎么能引来那么多人声援?”

“知道什么叫同仇敌忾吗?我跟你说,很多读书人挺小心眼儿的,怎么会任由没有功名、名不见经传的姜家少爷骑到头上?”

“要我说,主要原因还是在月奴小姐身上,红颜祸水嘛~”

……

此时是说书人中场休息的空档,茶客们正自由发挥,议论纷纷。

“少爷,听到了吗?”瑾儿兴奋,“他们都在说你呢。”

“嗯嗯嗯。”姜瑜怕被人认出,带着瑾儿和铜竹坐在了角落处,然后让铜竹吩咐跑堂小厮,“来三杯雨花茶,一碟桂花糕。”

桂花糕是金陵有名的小吃,不仅样式漂亮、口感酥软,而且透着一股特别的清香,即使吃完了,香气仍能经久不散。

嚼着酥软的糕点吃茶,何其享受。

只不过……

“不如瑾儿做的好。”姜瑜低声说。

“那是!”瑾儿嘴角勾起弧度,小得意,“少爷不喜吃糖,为了配合这个刁钻的口味,我不知道研究了多少时间呢。”

铜竹顿时觉得嘴中桂花糕变成了狗粮,赶紧大口喝茶冲下去。

姜瑜环视一圈,发现有的人竟然在喝茶对弈。

没想到,自己竟然引领了潮流。

这也算一见好事吧。

至于那些闲谈的客人,难免从姜瑜聊到庄月奴,聊到冰碧楼,最后聊到秦淮风月和七夕诗会。

诗会分为赛诗会和品诗会:

前者类似选秀,要比出名次;

后者的精髓在于品评。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场赛诗会只能塑造一个成功者,而失败者要多达十几乃至几十人,对于好面子的读书人来说,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品诗会逐渐崛起。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竞争,毕竟,选秀有竞争、有排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不可能根除。

为解决这种矛盾,七夕诗会被分拆承办,就比如冰碧楼和牡丹楼都有各自的诗会,内部的诗词不排名,但是会跟对方的诗词一较高下。

当然,诗会到底是一个面子问题,每年胜出的都是云倦楼。

姜瑜关注着茶客聊天,忽然听到有人抱怨,“都说这云倦楼是金陵才子的聚集地,怎么一个也见不着?个个都是臭棋篓子。”

在这里开地图炮,不是惹众怒吗?

姜瑜好奇地看过去。

没想到,她这一抬头,立即被人认了出来,“姜公子!”

刚才那个嘲笑金陵无才子的书生也投来了目光,起身作揖,朗声道:“在下京中许筑,就围棋一道向姜公子讨教。”

唉……

没完没了。

姜瑜在心中叹气。

没想到,她还没说话,瑾儿就率先开口了,“你是哪位?凭什么挑战我家公子?”

她说的不错,以姜瑜如今在金陵的威望,一个毫无名声的外来人想要挑战,实在差得太远。

哪怕是京城人,也不够格。

小丫头这一通抢白,可比姜瑜下棋赢了还要过瘾。

茶客们无不喝彩,“说得好!”

许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紧牙关,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蹦出一句话,“三日后便是七夕,许筑定要赋诗一首赠与金陵。”

说完,他一扫衣袖,转身离开。

姜瑜高喊:“许公子,我劝你别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会作诗。”

许筑的身形不由得一顿,脚步凌乱,差点儿绊倒。

目送他的背影,姜瑜摇摇头,继续喝茶。

其它茶客低声议论。

“姜公子真不会作诗?”

“你刚才没仔细听书吗?姜瑜可是约了那帮人在七夕诗会斗诗的。而且,他下棋如此厉害,说自己不会作诗,你信吗?”

“这么说……他刚才是故意气那个许筑?啧啧啧,不愧是金陵第一纨绔。”

这个外号还挺好听的。

姜瑜露出微笑。

第14章 乞巧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七夕当天,姜瑜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瑾儿摇床。

小丫头兴致高昂,“小姐,起床了!”

姜瑜:“???”

“起啊,我们要出去接露水的。”

“对对对,还有这事儿。”

接露水是江浙一带才有的习俗——

传说,七夕节时的露水是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眼泪,用其涂抹双眼、双手,可使人眼明手快。

姜瑜外出时只能以男装示人,所以每年七夕,瑾儿都会尽量多接些,除了给自己涂,还要给小姐涂。

小丫头挑挑拣拣,选出一个大号木盆。

姜瑜瞅了眼,吐槽:“这个盆也太大了,牛郎织女怕是要哭瞎眼……”

“呸呸呸!”瑾儿捂住姜瑜的嘴,“不准对牛郎和织女不敬。”

“!@#¥%……”

“你听到了吗?”

“!@#¥%……”

“对不起,我这就松开。”

姜瑜连做几个深呼吸,“行了行了,帮我穿衣……男装,咱们一起出去。”

瑾儿露出笑容,拉着姜瑜出门。

天空灰蒙蒙一片,还未下山的月亮附近呈浅蓝色,很浅很浅,马上就要消逝,姜府内已经点起了零星的灯火,带来丝丝暖意。

姜瑜侧耳,能听到丫鬟们的嬉笑声。

甚至有人在唱儿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瑾儿挽起袖子,一头扎进竹林,开始收集温泉水蒸发后又冷凝成的露珠,依托这种作弊似的手法,应该可以大丰收。

姜瑜也不会指摘什么,点了一盏灯,在小院的石凳上落座。

瑾儿很快就回来了,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怎么有些水是温热的呢?”

姜瑜扭开脸,憋笑。

小丫头没注意到自家小姐鬼祟的表情,坐定后说道:“小姐,我们快用露水擦拭双手和双眼吧,一定能眼明手快的。”

 ̄□ ̄||

姜瑜满头黑线。

有诗云:“温泉水滑洗凝脂”,主仆两人都用温泉泡过脚,用洗脚水洗手,总感觉不太卫生。

她岔开话题,“别管这个,我教你下棋吧。”

瑾儿犹豫,“可是……”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机会只有一次哦。”

“我学!五子棋可以吗?”

瑾儿不想学围棋,更想学独属于姜瑜和庄月奴两人的五子棋。

教什么都是教,姜瑜无所谓地点点头。

就在她们准备拿围棋的时候,小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没多久,一名婢女便出现在了拱形门廊外,“少爷,冰碧楼的月奴小姐又送名剌来了。”

应该是诗会的邀请函。

姜瑜点点头:“给我吧。”

婢女把名剌交给姜瑜之后便离开了。

“咦,竟然有些分量。”姜瑜好奇地将名剌打开。

从名剌中掉出了一方手帕,手帕上没有绣文字,只在右下角有一头牛和一只猫,前者用头轻拱后者,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这是乞巧啊……”瑾儿说。

七仙女是天上的织布能手,女子们便向她“乞巧”,乞求她传授心灵手巧的手艺,方式大多是穿针引线验巧,或者做些小物品赛巧。

姜瑜以前也被姜少松逼着做过,最简单的穿七孔针,但以失败告终。

“这个手帕很难吧?”她问。

“有些难度,但也只是有些而已。”瑾儿被激起了好胜心,从怀中摸出一枚剑穗扇坠,“您看我做的这个,每一根穗都用七根龙须线拧成,难度可是高多了。”

“是不是没完成啊?”

“只有最后一……一丢丢啦。”

瑾儿目光躲闪,其实心中很后悔,早知道就不做这么难的东西了。

事情至此,小丫头也顾不得学五子棋了,跑回自己的小屋拿来女红用具,借着昏暗的灯光穿针引线,完成最后的步骤。

姜瑜对女红一点儿也不懂,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瑾儿的耳垂都红了,主动找话题,“小姐,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姜瑜问道。

“诗词歌赋,或者琴棋书画,小姐懂那么多,随便聊就是了。”

“那我们聊聊北方过七夕的习俗?”

“好。”

“和咱们南方不同,北方有个习俗,叫香桥会,每年七夕,人们都会搭制香桥,入夜,在祭祀牛郎织女双星后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

没想到北方连过节的习俗都要比南方更粗豪一些。

瑾儿试着想象香桥被焚烧的场面,一时间有些走神,没注意手中针线,不小心刺了一下左手食指。

小丫头委屈巴巴地轻叫,“啊……”

姜瑜捧起她的左手,看到食指指尖处出现了一个血点,随着血液渗出,逐渐凝成血珠。

还好伤得不重……

她轻轻含住小丫头的指尖。

唾液中有溶菌酶,有杀菌作用,能起到消炎、止痛、止血的功效。

瑾儿当然不懂这些,只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身上所有的触觉细胞都汇集到指尖,从那里为起点,一条热流涌入体内,奔向四肢百骸。

“唔……”

“嗯……”

小丫头摩擦双腿,发出零星低吟。

“好了吗?”姜瑜问。

“好了……没好!”瑾儿注意到自家小姐关切的目光中满含赤诚,又有些不好意思,改口道,“到……到底好没好呢?”

“你傻了吗?”

“小姐又欺负人……”

瑾儿脸色通红地抽回手,心里默念女女授受不亲。

姜瑜揉揉她的秀发,“算了,等着你的手好了再绣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行不行,”瑾儿头摇得像拨浪鼓,“七夕乞巧是节日习俗,若是一日复一日地往后拖下去,那就失去意义了。”

“那就等太阳上山了之后再说,咱们有一上午的时间呢。”

“……”

“听话!”

姜瑜夺过了对方手里的女红用具。

这时,夜色渐浅,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远处鼓楼和天空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

瑾儿望着天河,忽然说:“看不到织女星了。”

“牛郎星也黯淡了不少,”姜瑜应和,“不过,今晚午夜,他们又会准时出现,等着人们祭祀,然后在鹊桥上相会。”

“……”

“……”

“小姐,你说他们一年只见一次,还能彼此相爱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也是诗吗?

瑾儿看向姜瑜,眼神中满是崇拜。

没想到……

“我觉得,正是因为一年才相会一次,他们才会干柴烈火吧。”姜瑜一本正经地说。

瑾儿:把我的崇拜还回来啊喂!

第15章 只为一人舞

庄月奴送来的名剌上,邀请姜瑜下午便到冰碧楼一叙,比诗会的时间要早很多。

因此,姜瑜吃过午饭直接出门。

金陵人口密集,城市繁华,活动形式千奇百样,从上午开始就有“咚咚”的鼓声传来,应该是在为晚上的正式表演做彩排。

瑾儿将车窗拉开一条缝,各种小吃的香气便飘了进来。

姜瑜第一次在府外过七夕这样的大型节日,也充满好奇地向外张望。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马车来到冰碧楼外。

门口站着一个不曾见过的中年人,正以老板身份满脸堆笑地与客人们闲聊。

此人早被姜少松查过,名叫温华亭,早年和海匪有些往来,做走私生意,积攒足够的财富后洗白,开起了冰碧楼。

这种有刀口舔血经历的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姜瑜跳下马车,与对方打招呼,“温老板。”

“姜公子,咱们自家人面前没必要说那些客套话。”温华亭收敛笑容,“月奴姑娘正在等您。”

“谢谢温老板。”

“另外,姜公子放心,月奴姑娘今晚不会公开献艺。”

说完,温华亭就去迎接别的客人了。

瑾儿不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月奴姑娘今天只会招待我一人。”姜瑜回答,“这人不愧是在海上讨过生活的,做事果决,而且善于权衡利弊,不会得了芝麻,丢掉西瓜。”

小丫头皱眉,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姜瑜揉揉她的小脑袋,“想不通就别想了,走吧,我们先进去。”

她带着瑾儿和铜竹进入冰碧楼。

距离诗会还有几个小时,大厅里的客人大多是纨绔子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或者嗑瓜子看台上的姑娘唱艳曲。

他们注意到姜瑜,立即起哄。

“来私会月奴小娘子了?”

“好羡慕啊~”

“姜瑜,听说今天的诗会有京城人来,咱可不能让他们在金陵撒野。”

……

果然,地方矛盾哪个时代都有。

姜瑜赔着笑脸,直奔四楼庄月奴的房间。

少女闺阁空荡荡的,只有圆圆趴在梳妆台上打瞌睡,一阵风吹来,让粉色的床幔飞舞,一股桂花的暗香在空气中浮动。

人呢?

姜瑜正纳闷,接着便听到身后传来庄月奴的轻笑,“收到手帕了?”

“清晨的时候就收到了,”姜瑜回头,“我很……”

她愣住了。

庄月奴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双丫髻,用雪白的荻花枯枝定型,手持一把小小的折扇,身披薄而透的轻纱,露出里面正红色的贴身小衣。

盛装打扮,让人见之忘俗。

姜瑜目瞪口呆。

呆货。

庄月奴微笑,话到嘴边却变了,“登徒子。”

姜瑜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么早叫我来,所为何事?”

“我是想提醒你,今年七夕诗会请来的两名考官分别是学政董方和前金陵礼部右侍郎戴明煦,一人喜欢酒,一人喜欢茶,你可以投其所好。”

“我又不是奔着扬名而来,没必要。”

“说的也是。”

“还有别的事情吗?”

“……”

庄月奴低下头,看不清表情,但扭在一起的手指还是能体现她心中的紧张。

良久,她忐忑地开口了,“昨天,雪娘告诉我今日不用公开献艺,可我很想跳舞,所以……所以……我想……”

少女的话音未落,姜瑜就听见——

噗!

呜呜呜呜呜~

少女双耳冒烟,化身蒸汽姬,满脸害羞,(✿◡‿◡)。

姜瑜差点儿笑喷,好不容易憋住,说:“嗯嗯,我明白,明白。”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

庄月奴又羞又恼地咬住嘴唇,但最终没有发作,反而舒展身体,先是节奏稍慢,脚下舒缓地交叉,如同走在桂花树下赏花的少女。

她翩翩起舞。

坦白讲,没有音乐的舞蹈看上去有些怪,但此时窗外传来热闹的喧哗,反而成了最好的伴奏——

一静一闹,对比鲜明。

忽然,庄月奴的动作发生了改变,收缩幅度,加快频率,整个人变得明艳起来,同时,她展开那把折扇,轻快舞动。

姜瑜喝彩,“好!”

庄月奴本来正跳得忘我,被这一声分散了注意力,险些摔跤。

她“哗”地收好折扇,来到姜瑜身边,“小心我打你!”

姜瑜战术后仰躲过,“好看好看。”

“算了,也差不多跳完了,懒得跟你计较。”庄月奴坐到梳妆台前,给圆圆顺毛,“现在没你什么事儿了,走吧。”

“……”

“怎么啦?”

“我刚才看你跳舞,忽然觉得你像一只小狐狸,很适合某个特殊的妆容,想要试试。”

为女子画眉,这登徒子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庄月奴心思复杂,凝视姜瑜,心中犹豫良久,终究没有拒绝,缓缓闭上双眼。

没想到,眉笔尖的触感并没有落在眉毛上,而是眼角下方,先轻轻按压,然后转为均匀涂抹,在一小片区域上反复作业。

他在干什么?

庄月奴睁开眼,发现眼角下有个大黑点,就像黏上了一枚西瓜子,非常丑。

“喂,你故意的是不是!?”她暴怒。

“我只是想给你画个泪痣妆而已,”姜瑜郁闷,“没想到,你的眉笔不好用,我经常走笔,只能不断扩大来弥补。”

庄月奴想一口老血喷死姜瑜。

她翻个白眼儿,沾了些卸妆用的澡豆水将黑斑擦去,然后用手扇风吹干,自己拿起眉笔。

姜瑜在一旁好奇地看。

“怎么,你还关心女子化妆啊?”庄月奴问道。

“没,我只是觉得好看。”姜瑜说。

“行了行了,你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少女脸红,“赶紧下楼去参加诗会吧,别忘了我说的话,记得投两位老先生所好。”

“好好好,听你的。”姜瑜回答得有些敷衍。

好心当成驴肝肺。

庄月奴伸手轻捶了一下对方腰肋,送客意图明显。

姜瑜识趣地离开房间。

之后没多久,庄月奴完成了泪痣妆,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在相面中,泪痣有三种说法:

长在眼睛下方,但是不在眼睛周围,说明命里会有比较辛酸的事情或是苦难发生;

长在下眼睑的下面,说明是一个比较细心的人,却容易受伤;

长在眼角的下面,能够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女)并相守一生。

庄月奴轻轻抚摸着眼角,喃喃自语:“这个位置是他选的,不会也有什么暗含的深意吧?”

接着,她展颜一笑,“我啊,还真是一只诱人的小狐狸。”

第16章 风云际会

太阳还没落山,冰碧楼的一层却已经坐满了。

姜瑜在二楼找个空位落座,望向窗外,恰好看到有画舫驶离秦淮河河岸,这预示着今天最盛大的活动即将拉开序幕。

他挥挥手,对一名龟奴说道:“来杯雨花茶。”

龟奴快步离开。

这时,一个意料外的人坐到了姜瑜对面,“姜公子,又见面了。”

是晋东云。

瑾儿下意识地想赶人。

姜瑜对她宽慰一笑,看向晋东云,“你怎么不去云倦楼?”

“我刚在你的授意下跟辛邵撕破了脸皮,现在去,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晋东云叹气,“再说了,我家老爷子也不让我跟那帮人亲近。”

“晋先生明事理。”

“老头在礼部官不大,管得倒挺宽。”

金陵礼部中,有品秩的官职无非尚书、右侍郎、司务、郎中、主事,晋东云他爹恰好一个都不沾。

换言之,就是个打工人,学名叫“吏”。

晋东云口口声声说自己老爹“官不大”,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姜瑜哂笑一声,“呵呵。”

“姜公子,伸手不打笑脸人。”晋东云说道,“而且,上次我也给足诚意了,你总该留点儿面子给我吧。”

“行,我把刚要的雨花茶给你。”

“……”

晋东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自认读过几本书,才思也算敏捷,但就是怼不过姜瑜。

“为什么上二层?”姜瑜问。

“我刚才在下面看仙儿姑娘表演,不知怎么,那些客人的话题就远离了歌舞,渐渐涉及风月。”晋东云回答。

“这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说得极其隐晦,但我还是不忍看仙儿姑娘被那些猪猡撩拨,所以就上来了,没想到遇见姜公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仙儿是冰碧楼有数的红姑娘,姜少松推荐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位就是她。

听说晋东云和自家老头儿口味相近,姜瑜面色诡异。

她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晋东云很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自己踩了什么雷,但还是立即岔开话题,“我听说,许筑和你在云倦楼起了冲突,说是要赋诗一首赠予金陵。”

“冲突需要双方配合,我只是单纯被挑衅了而已。”姜瑜说道,“你没必要用那种表情看我,我说这句话可没想映射什么。”

“哈……哈哈……”

“继续说,许筑有什么问题?”

“许筑是国子监的监生,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应该都有些功底,我看他所谓的‘赠诗’,无非是想要将你踩在脚下,借此机会扬名。”

国子监是古代最高学府和教育管理机构,学子皆是人中龙凤。

当然,也有靠塞钱,或者靠裙带关系入学的,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人中龙凤。

每年的各大文会,金陵都会来几个监生以文会友,双方才子点到即止,说几句吹捧的话,惺惺相惜,各自欢喜。

但今年的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同了。

看向窗外,姜瑜喃喃自语:“风云际会啊……”

还不是您老人家害的?

晋东云暗暗腹诽。

这时,一层忽然变得喧闹无比,引得两人一齐向下望。

只见许筑踏进冰碧楼大门,身后簇拥着五六个年轻俊杰,他们身上挂统一的玉佩,一面刻有“太学”,一面刻有“辟雍”,应该都是监生。

对京城人,金陵人有天生的反感,何况许筑还说过“赋诗一首赠与金陵”这种话。

立即有金陵纨绔站出来,说道:“你那首要赠予金陵的诗做好了?”

没想到许筑摇摇头,“我只是来传诗的。”

各大诗会都有偶得佳作的时候,如果牡丹楼出了好诗,怎么可能不把它传到竞争对手冰碧楼这边呢?

传诗这一现象由此而来。

有人问道:“诗会还没开始,你传什么诗?”

许筑回答说:“我所传的这首诗跟七夕并无关联,只是云倦楼诗会中的辛举人偶然所得,我等都认为是难得的好诗,特意来此传诗。”

说完,他提高了音量,念道:

有木也是棋,

无木也是其。

去掉棋边木,

加欠便是欺。

龙游浅水遭虾戏,

虎落平阳被犬欺。

(注:此诗出自孔明和嘟嘟的对喷,但详实出处已不可考。)

整个冰碧楼安静了下来。

然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坐在二楼的姜瑜。

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

去掉棋边木,加欠便是欺……

这不就是在说开局无敌的姜瑜吗?

攻击性也太明显了!

“这个辛邵,也太小心眼儿了。”姜瑜镇定喝茶,回头对铜竹点点头,“你去云倦楼,找到他,之后就按照传统做吧。”

传统=丢下河。

铜竹领命。

晋东云都看呆了:姜瑜好意思说别人小心眼儿?

他拉住铜竹,对姜瑜说道:“姜公子,姜大哥,姜爷爷,那辛邵好歹是举人……”

姜瑜摇头,“如果没有‘穷秀才,富举人’的说法,他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吃土呢。”

“额……这个……对了,各大诗会都要请鸿学大儒做考官,这样贸然冲撞他们,与你的名声大不利,而且,有可能碰到硬骨头。”

“看外面的天色,诗会不是还没开始吗?考官们应该还没到场。”

晋东云彻底败下阵来。

但他说的有道理,姜瑜确实不好在物理意义上折腾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便叫住铜竹,“你给辛邵带句话,就说下期报纸见。”

大字报这比丢下河还要狠。

晋东云心中感慨着目送铜竹离开。

他们说话的当口,许筑已经上了二楼,来到姜瑜面前,“姜兄,辛举人特意与我说过,这诗是专门做给你的,你不回应吗?”

“于吟诗作词一途,我是七窍通了六窍。”姜瑜说。

“七窍通了……哈哈……姜兄说自己于诗词方面一窍不通,是否太过谦虚了?”

“你表现得如此急迫,这首酸诗,不会是你做的吧?”

许筑立即陷入慌乱,眼神飘忽不定。

姜瑜认定辛邵、许筑二人联合,不由得有些愤怒,说话也不再客气,“承蒙……哦,对了,不知许兄可否进士及第?”

已经进士及第了,谁特喵的还当监生?

晋东云差点儿笑喷,心说姜瑜真是缺德缺出天际了。

他都这么想,许筑更会觉得姜瑜尖酸刻薄,若不是场合不对,再加上姜瑜擅长把人扔进秦淮河,他早就冲上去拳脚相向了。

许筑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七夕诗会汇聚了天下才子,正是切磋琢磨的好机会,姜兄何不留下一首佳作?”

这货是认定姜瑜在诗词一道上不如自己了。

姜瑜对他的小心思一览无遗。

第17章 一诗出,万诗没!

楼上,姜瑜、许筑仍在对峙;

楼下,纨绔子弟看热闹,甚至还去别的秦楼楚馆呼朋引伴,搞得一层水泄不通。

在惹麻烦和扩大生意之间,冰碧楼老板温华亭犹豫不定。

这时,铜竹回来了,站到姜瑜身后,双眼犀利地盯着许筑不放。

许筑打了个寒颤。

俗话说得好,“人的名,树的影”,许筑听说姜瑜下棋厉害,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听说姜家下人曾经把晋东云丢下河,那可就不一样了。

物理层面的毁灭,正常人都怕。

姜瑜见许筑不说话了,便转头看向铜竹,“话传到了?”

“传到了,但辛邵没有示弱,”铜竹回答,“看样子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准备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倒有些骨气。”

屁!

晋东云腹诽,辛邵如果有骨气,那日秦淮河比棋,怎么会做缩头乌龟?

想起那天的事,他就有一肚子火。

另一边,许筑被晾得久了,终于忍不住插话,“姜兄,辛举人这诗,你到底回应还是不回应?”

姜瑜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刚让家里人去回应了吗?”

“……”

“许兄,君子矜而不争,诗会还没开始,何必急于争锋呢?和气生财嘛~”

“听姜兄的意思,是已经得了一首七夕诗了?想来定是难得的佳作。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急着走了,到时帮姜兄传诗。”

许筑笑容灿烂,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谁都能听出来。

坦白讲,他表现得有些急迫,但只要演技不是太差,那帮监生就有了说道,打压姜瑜的名望。

“来者是客,无非添几把椅子的事儿。”姜瑜吩咐龟奴安排座位。

“你……你同意了?”许筑本以为双方还要再纠缠一阵,却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不禁有点儿懵。

“尽管坐。”

“那就谢谢姜兄了。”

许筑落座。

但很快,他就换了位置,因为姜瑜不只安排宠信的婢女瑾儿入座喝茶吃点心,还让那个精壮的下人也一并坐下了。

男女一桌也就算了,哪有主仆共坐的?

如此不拘礼法,许筑确实没法接受。

于是,两拨人分别占据了二层两个相隔不远的位置,各自谈笑,明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

时间过得飞快。

天色渐暗,秦淮河上的画舫点起了灯,在河水上留下光斑,随着水波荡漾,变换成各种奇异的图形。

冰碧楼贵宾云集,二楼也被填满。

晋东云时不时低声给姜瑜介绍,“这位是XX兄”、“那位是XXX才子”。

两人正说着,却听周围的嘈杂声忽然静了下来,不由得四处张望,发现两名老者正走进大门,然后直奔二层主桌。

桌旁的椅子上早已铺了精致的垫子用以保暖,桌上摆着泡好的雨花茶,招待规格非常高。

“那个胖一点的,是前金陵礼部右侍郎戴明煦。”晋东云介绍,“至于另一位,我也没见过,但想来应该是学政董方大人。”

学政,全称提督学政,是地方文化教育行政官。

在众才子炽热的目光中,两名老者向四方各作一揖,然后缓缓落座。

董方提高音量,“我们刚才路过云倦楼,听了一首诗……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

(注:《七夕》,唐·徐凝)

学政传诗。

云倦楼这次长脸了。

在坐的才子无不沉默,思量自己的作品可否做那首诗的对手,或踌躇满志、或怅然若失。

一名监生说:“没想到金陵也有几块诗材,之前倒是小看了他们。”

许筑问:“我们的诗……”

“应该可以一战。”

“那就先忍忍,最好能够一击致命。”

说这话时,许筑的目光紧紧锁在姜瑜身上,就像一条毒蛇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没想到姜瑜也投来了目光,还举起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许筑赶紧挪开视线。

两人用眼神电光石火地交手时,已经有几名金陵才子拿出了自己早先精心准备的诗词,渴望给学政大人留下好印象。

董方和戴明煦一一点评,言辞并不激烈,盖因那些诗词都在及格线之上,没必要过于刁难。

诗会的气氛逐渐热烈。

许筑掐算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看向姜瑜,“姜兄,此时还藏拙?”

姜瑜也觉得时机成熟了。

但是……

她看向楼梯,还没见着庄月奴的身影,心中不免焦急。

少女不在,计划无法实施。

瑾儿善解人意,问道:“少爷,我去叫月奴姑娘?”

姜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让她尽快下来。”

瑾儿悄悄离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姜瑜长出一口气,“啪”的一声展开折扇,说:“许兄,我确实偶得了一首《秋夕》,请你品评。”

秋夕?

许筑一愣。

天下无人敢说自己可以定义节日,所以,用“秋夕”或“七夕”做题目的,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要被天下才子喷死。

姜瑜想做剩下那个,诗词好到能堵住众口悠悠?

未免也太狂了吧?

许筑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姜瑜开口了: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街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姜瑜的声音并不大,也就附近几桌能听见,却在这个范围内塑造了一个绝对安静的领域,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才有人喃喃自语道:“这首诗流传开来以后,轻罗小扇怕是要成为所有女子在七夕当日的标准衣饰了。”

另一边,许筑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诗作,顿时汗颜。

但他又觉得没必要丢脸,因为在坐任何人的诗作,都不可能超越《秋夕》。

一诗出,

万诗没(mò)!

没人敢吱声。

姜瑜并没有关注他们的反应,而是紧盯着楼梯。

半分钟后,她终于等来了庄月奴。

少女仍保留着泪痣妆,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轻罗小扇,莲步款款地下楼,“姜公子,我早就说了,你那首诗无人可以超越。”

姜瑜愣住。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按计划,庄月奴应该说:“姜公子好不要脸,竟然从我这里抄走了诗词化为己用。”

姜瑜懵逼脸:o((⊙﹏⊙))o

但在旁人眼里,他的这个表情却是看庄月奴看呆了。

众才子见庄月奴轻罗小扇的打扮,不约而同地想:写诗泡妞,姜瑜很懂嘛~

“有陛下所赐的婚约,姜兄还有如此雅兴,实在是……呵呵……”许筑化身柠檬精,都快酸死了,“你就不怕事情传入京城吗?如果陛下收回谕旨……”

后面的话没说完,暗示却很明显。

姜瑜更懵了。

为什么感觉不按计划行事,效果反而更好呢?

她只想说:庄月奴牛逼!

第18章 我只是来传诗的

各处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

又有不少小厮手捧新作送往冰碧楼,作为回应,董方和戴明煦也会让人抄几首送出,被选中的才子无不欣喜若狂。

而二层的某处,好像跟这热烈的气氛无关。

许筑说道:“《毛诗·大序》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是以,七夕诗词,多讲述痴男怨女的情情**,以闺怨为主流。姜兄这首《秋夕》虽好,却少了些男女痴缠,可惜可惜。”

见这货还没完没了,姜瑜只想吐槽:“毁灭吧,赶紧的。”

他懒得争执,低头喝茶。

反倒是正在吃糕点的瑾儿开口了,“谁说我家少爷不能写那种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不就是吗?”

安静再次袭来。

在坐都是识货之人,哪个听不出来这两句的功底?

许筑郁闷,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刁难,站出来回击的都不是姜瑜自己,而是他身边的女子。

难道是传说中的无形装逼?

这时,有人说道:“这两句听上去不像是从诗中所截,朝朝暮暮……两仄韵……难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鹊桥仙》。”

瑾儿反应过来,“少爷,这是词啊?”

姜瑜无奈,“确实是《鹊桥仙》。”

“原来少爷除了作诗以外,还懂写词,真是什么都难不倒你。”

“哈……哈哈……”

姜瑜嘴角抽搐着尬笑。

听两人对话,其他人都意识到姜瑜只跟瑾儿说过两句,以至于让不懂韵律的小丫头错把词当成了诗。

一时间,他们都有些好奇《鹊桥仙》的完整版。

就在这时,戴明煦的声音响起,“东云,看你们议论了很久,可是得了什么佳作?”

董方也在朝这边看。

两人早就注意到了姜瑜和许筑的冲突,出于老人家的矜持才没有掺和。

但是,他们看双方纠缠了很久也没有分开的打算,难免担心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话没轻没重,伤了和气,这才过问。

许筑眼珠一转,立即说道:“姜家少爷得了一首《鹊桥仙》。”

姜家,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有女帝赐婚的姜瑜,最近折腾出了那么多事,大家也是耳熟能详的。

两位老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一齐走来。

“在哪儿?”戴明煦问。

“请戴师先品评这首《秋夕》。”因为父亲在金陵礼部当差,晋东云能和身为前右侍郎的戴明煦搭上话,“此诗是我刚才抄录的,也是姜瑜所作。”

姜瑜看晋东云一眼,没阻止。

戴明煦点头道:“以节气命名,勇气可嘉。”

旁边的董方已经开始阅读了,第一句评价却是:“这个字得好好练练。”

晋东云尴尬地咳嗽。

但很快,两名老者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姜瑜当然知道其中的缘由。

杜牧是一位擅长写节日的诗人,无论是“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还是这首《秋夕》,都很难找出与之比肩的诗作。

“好诗……”

“好诗……”

董方和戴明煦异口同声。

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像《秋夕》这种诗,必定名垂千古,为各诗集所收录,诗集还会有批注,例如“董方评曰(yuē)”、“戴明煦评曰”,所以两人必须注意言辞。

“您先来?”戴明煦问道。

“不不,还是您先请。”董方说。

“董大人作为金陵学政,为治下学子的诗词点评一二,本就在指责范围之内,何必如此谦让呢?”

“姜瑜不曾入书院,严格来说,不算我治下。反倒是戴先生,您比我年长,学问也深,老成持重,应该当仁不让才对。”

他们推三阻四,同时思考该留下怎样的评语,好跟着《秋夕》一起留名后世。

其他人没见过如此光景,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姜瑜,目光中除了惊讶,还有敬畏、尊崇、羡慕,各种感情不一而足。

大概过了两分钟,董方和戴明煦终于分出胜负。

“既然这样,我就先说了。”董方清清嗓子,沉声说,“此诗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难得。”

“写景至此已是不易,还能让意境表达足够丰富、深远,达到意在言外的境界,实在是生平仅见。”戴明煦补充。

“以后,写七夕的诗怕是很难超越了。”

“确实如此。”

看两人如此认真,姜瑜想到了前世在考场上做阅读理解的自己。

董方将先是诗稿放下,又觉得不过瘾,拿起来再看。

良久,他说:“这字实在过意不去,取笔墨来。”

冰碧楼的老板温华亭亲自伺候,用的是上好的徽墨和湖笔。

董方落笔,一蹴而就,写完后还在喃喃自语,“好诗……好诗……”,如同陷入了魔怔。

温华亭招来小厮耳语几句,没多久,敞开的窗户外便飘来扯着嗓子的大喊,“姜瑜公子在冰碧楼得《秋夕》一首。”

不用一个小时,这首诗便会传遍金陵的大街小巷。

戴明煦说道:“《秋夕》诗格之高,乃本次诗会之冠,其它诗词已经没必要再评了。”

“等等!”董方说,“姜公子不是还得了一首《鹊桥仙》吗?”

两人一起看向姜瑜。

姜瑜摇头,“只有两句,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瑾儿:骗子!

庄月奴:骗子!

两人在心里异口同声,都有些不满,一扬小鼻子,不去看人群中被簇拥的那个人。

姜瑜又说:“其实,我于诗词一道不甚……”

她看向庄月奴的方位,结果却只见着了一个后脑勺,不由得想笑,话到嘴边却发生了变化,“这首诗是为女子而做的。”

众人顺着姜瑜的目光看去,懂了。

读书人狎妓本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是风流美谈,但姜瑜有女帝赐婚还在外面沾花惹草……

真·猛男!

戴明煦好意提醒:“姜瑜,一定要洁身自好,莫要自毁前程啊。”

姜瑜只是笑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瑾儿:道貌岸然!

庄月奴:道貌岸然!

两人又一次在心里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一层忽然传来喧闹声,隐约能听到有“许才子”、“逃兵”之类的字眼。

姜瑜望向楼下。

只见许筑正被人围攻,一边往外挤一边解释,“我只是来传诗的。”

有人问:“你不是要赋诗赠金陵吗?”

又有人跟着起哄,“难道是听了姜瑜的《秋夕》,不敢作诗了?”

这脸打得也太疼了。

许筑想死。

可是,监生们所有的诗作加起来都比不了姜瑜一首《秋夕》,所以许筑只能装没听见,低着头冲向冰碧楼的大门。

看他那模样,还真像一只不辞辛劳的传诗小蜜蜂。

第19章 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时间将近午夜。

因为做考官的都是老人家,熬不了太晚,所以七夕诗会进入下半场后就离开了。

才子们推杯换盏聊风月,不再有作品涌现。

庄月奴没有表演,早早地回到房间。

此时,她正怀抱圆圆,望着窗外发呆,口中清唱不知名的小曲。

“月奴。”门外传来雪娘的声音,“还没睡吧?”

“进来吧。”庄月奴说。

大门被推开。

雪娘闪身进屋,喜气洋洋地说:“有那首《秋夕》压场,冰碧楼总算扬眉吐气一回,连云倦楼都被我们压制住了呢。”

“他得罪了那么多人,《秋夕》能否夺魁还真不好说。”庄月奴倒没那么乐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里面的说道实在太多。”

“这么关心,你喜欢他?”

“谁喜欢姜瑜了?”

“咦,奇怪啊,我好像没说他是谁吧?你怎么就知道是姜公子了?就不能是人家赵公子、钱公子、李公子什么的?”

“你刚才不是提到《秋夕》了吗?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说到这儿,庄月奴注意到雪娘“果然如此”的表情,不由得又羞又恼,窘迫至极。

雪娘掩唇而笑,又有些担忧。

在她看来,姜瑜年少多金,才华、样貌也不赖,是庄月奴的良配,但是有女帝赐婚,如果未来正房是个妒妇,那就麻烦了。

庄月奴不知道雪娘的心思,还在生闷气,一转头,看着窗外继续哼歌。

雪娘侧耳倾听,脸上笑意更浓。

这不是《鹊桥仙》吗?

她忽然产生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悲哀,酸溜溜地说:“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教你诗词歌赋,省得你对他生出些莫名的崇拜。”

庄月奴这一次学聪明了,问:“他是哪位?”

“姜公子。”

“我没崇拜他。”

“那就是不崇拜咯?太好了,我这就说与他听。”

“雪娘!”

姜还是老的辣,庄月奴再一次败下阵来,只能拿怀里的圆圆撒气,敲猫咪地大脑壳。

圆圆委屈巴巴地叫:“喵~

雪娘轻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姜公子刚才说了,等诗会结束他就会上来找你,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快做准备吧。”

庄月奴有些惊慌,“怎么不早说?”

少女坐到梳妆台前认真补妆。

¥¥¥¥¥¥¥¥¥¥¥¥

冰碧楼内管弦呕哑,气氛热烈。

董方和戴明煦离开后,客人们全都放浪形骸起来。

瑾儿刚开始还对这样的环境有些好奇,但没多久就觉得无聊了,下巴一沉一沉地打瞌睡。

“困了吧?”姜瑜问道。

“还……还好。”小丫头回答的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 )( - . - )(O)……( - . - )。

这样子,明显是逞强。

姜瑜说道:“你先回马车上休息。”

她又转头对铜竹说:“你们两个先在楼下等一会儿,我很快就下去与你们会和。”

瑾儿和铜竹先离开了。

晋东云好奇,“姜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姜瑜指了指楼梯,意思是四层。

晋东云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打跑了京城的挑衅者,还有美女翘首以盼,姜公子实乃我金陵读书人之楷模。”

姜瑜懒得搭理这货,挥挥手,离席后直奔四层。

雪娘此时正在门外等着,见到她后,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道:“姜公子来了。”

庄月奴回应:“姜公子请进。”

姜瑜便推门而入。

庄月奴换了一身居家常服,下身熨帖紧绷的裤子很吸引眼球。

重生这么久,姜瑜见惯了各式裙子,还是第一次见女生穿不是睡衣的裤装,有些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少女有些害羞,感觉下身被对方视线扫过的地方,好像有蚂蚁在爬,奇痒无比。

她坐下来,将双腿藏到桌下,“找我什么事?”

姜瑜收回视线,回答:“我们之前商量好了今晚在诗会上如何行事,但你没有按照计划执行,所以我有些好奇原因。”

“你不是为了让陛下撤回赐婚的谕旨吗?”

“对。”

“所以啊,我选了效果更好的方案。”

“效果更好的方案?”

“……”

“……”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终于,庄月奴不敢再与姜瑜对视,将视线挪开,但因为心中慌乱,所以目光没有焦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姜瑜叹气,“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的。”

少女拼命摇头,“不委屈,一点儿也不委屈,我只是……我认为……”

一时间,她有些语塞,不得不做深呼吸平复心情,这才继续说:“好吧,我承认自己有私心。在我心里,姜瑜是棋诗双绝,是才子,是顶天立地的金陵男儿,根本没必要为了那道圣旨来自污名声,反而应该俯视那些挑衅的宵小之徒,说一句‘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说到这儿,庄月奴脸红如血地低下头。

少女情怀总是诗,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当然会难为情。

这下轮到姜瑜尴尬了。

毕竟,棋诗双绝不是真的,“才子”应该换成“才女”,“金陵男儿”更是“江南美女”才对。

庄月奴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出于文人的矜持,便鼓足勇气,来到窗边朝外面大喊大叫:“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发泄完后,少女回头看姜瑜,“该你了。”

姜瑜:???

庄月奴步步紧逼,“喊!”

真拿她没辙。

姜瑜来到窗边,清清嗓子,“咳咳……”

看她磨叽,庄月奴便将她挤开,再次喊道:“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然后,少女转过身,还是那一个字儿,“喊!”

大老爷们(心理上的)还能输给小姑娘?

姜瑜豁出去了,张开嘴。

没想到……

“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窗外飘来瑾儿的声音。

姜瑜和庄月奴探头向下望,只见瑾儿正站在姜家的马车边,对着冰碧楼四层挥手,还时不时地跳一下,模样可爱。

小丫头……

姜瑜将双手拢成一个喇叭的形状放到嘴边,对着星空大喊:“老子就是姜瑜,怎么样呢!?”

瞬间,心中烦闷尽去。

与此同时,更多的喊声响起。

“老子就是晋东云,被姜瑜丢下河的那个晋东云,怎么样呢!?”

“老子就是张三,金陵第二纨绔子弟,怎么样呢!?”

“老子就是李四,金陵第三……MD,换一个。老子就是李四,金陵守备的大侄子,怎么样呢!?”

……

望着天穹中隔着银河相望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姜瑜忽然展颜一笑,“退婚的道路千千万,走不通这条,总会有另一条。”

看着她自信的脸庞,庄月奴怦然心动,“你又有办法了?”

“天机不可泄露。”

“(ˉ▽ ̄~) 切~~,谁稀罕听似的。”

少女笑起来,眼儿弯弯。

第20章 天下才气共十斗,我姜瑜独得八斗

七夕过去两天,姜府的访客络绎不绝,求诗的人都快把门槛踩断了。

姜少松每天迎客假笑,心中郁闷——

闺女如此有才华,是个儿子该多好!

他已经不担心姜家继承的问题了,大不了招个上门女婿,现在,真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那道赐婚的圣旨。

姜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消息也该传到京城了才对,女帝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圣心难测啊……

姜少松叹口气,准备去看女儿,结果刚一到小院的门口,恰好和匆匆赶来的铜竹打了个照面。

铜竹手捧一叠新印的报纸,还散发着墨香。

姜少松要了一份,将其展开,差点儿心肌梗塞。

还是八开大纸,被分成左右两版:

右边是那首《秋夕》,字体大得出奇,占据六分之五的版面,剩下六分之一印有董方和戴明煦的评价,还有一行小字,“七夕诗魁”;

左边被分成了十六个小格,每个格子里用小字挤着一首七夕诗会的诗词,作者名得眯起眼才能看清。

意思很清楚:

姜瑜一首顶十六首,甚至可能更多,之所以不刊登出来,只是因为版面有限,印不下了。

姜少松觉得自己有必要上呼吸机。

“老爷!”铜竹扶住他。

“别叫我老爷,我没有你这样的老爷。”姜少松说。

“????”

“咳……咳咳咳……这么荒唐的事,你也不劝一劝,就让那个臭丫……看我不抽他丫的!”

虽然铜竹更欣赏姜瑜那种狂放的性格,但明面上不会表现出来,而是用右手帮姜少松拍背顺气,还时不时掐几下人中。

姜少松好不容易缓过来,扫了眼自家闺女的房间,摇摇头。

“罢了,不劝了。”他转身离开,同时对铜竹说道,“你赶紧把东西送过去吧。”

“是。”铜竹屁颠屁颠地跑去敲门。

姜瑜探出头来,“我爹走了?”

铜竹点头,“刚走不久。”

“那你快点儿备马,咱们赶紧带着报纸出去,今天天黑前,务必要分发完毕。”

“是!”

一听又有这种装逼打脸的好差事,铜竹立即行动起来。

没多久,他们带上瑾儿直奔云倦楼。

云倦楼输了七夕诗会,但底子终究厚一些,仍然是读书人们喜欢聚集的地方,再加上诗会刚刚结束,很多才子还要交流诗作,所以生意特别好。

三人到时,楼内几乎坐满了。

就连董方也趁着休沐忙里偷闲,来此喝茶吟诗,好不惬意。

他看清来人是姜瑜,立即打招呼,“姜瑜,过来坐。”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如临大敌。

尤其是辛邵,看到铜竹手里的报纸,脸黑如炭,万万没想到姜瑜竟然小心眼到这个地步,真能做出印刷文章骂人那种有辱斯文的事。

辛邵埋头沉思,考虑该如何向董方进谗言。

没想到,姜瑜根本没搭理他,而是吩咐铜竹将报纸分发给在座所有读书人。

于是,云倦楼比刚才更安静了。

众人都很清楚,这份报纸的排版相当于在说:“天下才气共十斗,我姜瑜独得八斗,自古及今,余人共分两斗。”

最可气的是,他们没法反驳。

毕竟,那些诗词哪怕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秋夕》。

一万头草泥马在众人心中狂奔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

“狂生!”董方拍桌而起。

自古以来,被评为狂生的读书人风评都不好,而风评不好的读书人,下场也极有可能不好。

辛邵心中狂喜,认为反击的时机已到。

他也学董方那样一拍桌子,“姜瑜,你欺人太甚,难道忘记我于七月初七当日送与你的那首诗了吗?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

“记得记得,”姜瑜说,“这种口水诗,听一遍就记住了。”

“口水诗……你!!!”

“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鷄。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你看,这种诗我章口就莱,还不是口水诗?”

辛邵的诗,诗眼是“欺负”的“欺”。

至于姜瑜的诗眼……

众人看着辛邵都有些想笑,心说姜瑜也太损了。

辛邵怒急攻心,口不择言道:“姜瑜,这首诗你定是思考了两日才想出来的,如此处心积虑,就为了打压我的名声!”

“用得着吗?”姜瑜说,“我要是想打压你,直接把你和许筑……”

“你血口喷人!”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你……”

“好了好了,咱们各退一步,所谓,有水也是湘,无水也是相。去了湘边水,添雨便成霜。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注:两首诗依然出自孔明和嘟嘟的对喷,但详实出处已不可考。)

这第二首诗,绝无可能是提前准备的。

辛邵终于意识到和姜瑜的差距了。

早知有此一难,还不如当日就在柳树下以围棋分胜负,大不了就是跳河,输也输得干脆利落、明明白白。

他没法再面对姜瑜,猛然起身,快步奔出大门。

其他人也跟着辛邵离开。

废话,继续留在这,等着被姜瑜继续打击自己那颗幼小的心灵吗?

目送他们的背影,董方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姜瑜,郁闷地说:“姜瑜,你可知我刚才批你为狂生,是为了你好?”

姜瑜当然明白,但只是笑笑,没有接过话茬。

董方又说:“怨我,没想到你有如此才气,竟然把一个举人骂得体无完肤。”

“董大人是谦谦君子,当然不愿意让学生做小人。”姜瑜说道,“只是,这报纸我还会再印,您的那些劝说就别讲出口了。”

这小子,太聪明。

如果是平时,董方断然不会再多费唇舌,但见姜瑜自称为“学生”,又有些不忍心看她这么堕落下去。

董方知道好言相劝没有用,便板起脸,严厉地说:“姜瑜,难不成你还想买下这云倦楼,然后让小厮在门口发这个劳什子报纸不成?”

姜瑜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

“不过,云倦楼至少要万两白银才能盘下来,性价比太低。”

董方虽然不懂什么是性价比,但也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放弃之意了。

他松了口气。

结果,心还没从嗓子眼沉到肚子里,就听到姜瑜又说:“干脆问老爷子要个几千两,买一座没那么出名的酒楼好了。到时候,还请董师为酒楼题字。”

董方吐血。

第21章 马·瑾儿·云

姜家实力雄厚,买酒楼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转天,姜少松以七千两高价盘下夫子庙附近的一座酒楼,周边集自然风光、山水园林、庙宇学堂于一体,是金陵历史文化荟萃之地。

总而言之,属于那种老板不蠢就能躺着赚钱的地角。

现在的问题是,姜瑜作为女子,天天女扮男装在外面搞经营,早晚会穿帮。

姜少松推荐用姜家培养出来的职业经理人。

但姜瑜认为隔行如隔山,布匹、成衣生意做得好,开酒楼却不一定行,因此拒绝了父亲。

她心中的人选是瑾儿。

小丫头听了,差点儿当场昏倒,“不行不行,我不成的。”

姜瑜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瑾儿被绕晕了:???

姜瑜拉起她的手,低声解释:“别忘了,酒楼还要想办法分发报纸,因此,我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也就是你。”

最信任的人……

瑾儿有一丢丢小得意,但很快,这种得意又转为迟疑。

“我要照顾小姐。”她说。

“又不是让你当掌柜,没必要一直待在酒楼。”姜瑜微笑,“经营最重要的是制定方略,每天抽一段时间去查账、检验进货的品质就行了。”

“我不懂经营啊!秦淮河、夫子庙一带,酒楼加起来有几十家,竞争激烈,好难吸引客人的。”

“别担心,我教你。”

餐饮业最重要的是味道,得味道者得天下。

但秦淮河周边,从贩夫走卒到才子佳人,再到纨绔子弟,客源成分复杂:

有人想要实惠的价格;

有人想要高端的逼格;

有人想要一掷千金的爽快……

需求不一而足。

“客人想要什么,我们就在表面上给他们什么。”姜瑜对瑾儿循循善诱,“延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肯定能找到办法。”

“客人都想价钱便宜,我们就减价?”瑾儿没好气地说。

“我刚才说了,‘表面上’。”

“哎?”

瑾儿依然不懂。

姜瑜露出资本家挥舞镰刀割韭菜时的“慈悲”笑容,温柔说道:“例如,我们可以搞一个活动,只要单次在酒楼内花掉一两银子,就可以获得一张小卡片,下次再来店里消费,这张卡片可以抵一钱银子使用。”

瑾儿说道:“一钱也太多……唔……”

她若有所思。

一钱银子确实多,但考虑到【单次在酒楼内花掉一两银子】的前置条件,也不过九折。

更何况,为了占小便宜,肯定会有人多买一些自己不需要的菜来凑单,赚的钱能把送出去的一钱银子找补回来不少。

而且,一钱银子还是下次才能兑现的,能拉来回头客。

还有还有……

瑾儿算来算去,都不知道这是一箭多少雕了。

“小姐,你……”小丫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最后说道,“如果老爷和你竞争,恐怕会把整个姜家输掉吧?”

“这事儿可不准跟老头子说。”姜瑜压低声音,“我怕他让我经营……总之,我想做咸鱼。”

瑾儿坏笑:o( ̄︶ ̄)o

姜瑜揉揉她的小脑袋。

瑾儿舒服地眯起眼,然后低下头,陷入沉思。

良久,她两只小手一拍,说道:“小姐,我们可不可以限定那张小卡片的适用范围,比如只能用在雨花茶和花雕酒上。”

酒水饮料都是高利润的东西。

姜瑜望向瑾儿,只见小丫头眼神闪烁,其中的微光,仿佛资本家的邪恶火苗。

薪火相传!

姜瑜完成了资本家的传火!

她看瑾儿求知若渴,便坐正身体,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的思路很开阔,但会起到反效果。”

瑾儿不服,“为什么!?”

“任何事情只要给后续增加障碍,都会打击进入的积极性。”

“什……什么意思?”

“好吧,我举个例子,我求娶你做我的侍妾时,还提出要求,你的妹妹到了年龄也要做我的侍妾,你还会答应吗?”

“我没有妹妹,小姐不用担心。”

“???”

“而且,我阿爹阿妈已经过世了,小姐就是我的家人,侍妾什么的,还不是小姐说了算?”

“你给我清醒点儿啊喂!我只是在举例子啊喂!”

姜瑜抓狂。

瑾儿露出一个调戏成功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了。”她说,“那我换一个办法好了,如果一份主食、三个素菜和一个荤菜,再配上一壶茶或一壶酒,就可以打九折呢?”

这就懂捆绑销售了?

难怪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说法,姜家出来的人,做生意都会是好手。

姜瑜点点头,“孺子可教。”

“那读书人呢?他们可不在意这些蝇头小利。”瑾儿说,“普通百姓中识字的人毕竟是少数,我们想发报纸,必须要吸引他们。”

小丫头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姜瑜重生前,每次抢微信红包,明知道里面只有几毛、几分钱,也会屁颠屁颠地点开,然后骂骂咧咧。

所以,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富商巨贾,都喜欢占便宜。

人类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更何况……

“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报纸。”姜瑜说。

“怎么解决?”瑾儿问。

“我们可以在酒楼单独清出一层,每五天给这层赋予不同的主题,来本层吃饭的才子都要赋诗一首,诗作有机会在报纸上出现的话……”

“!!!”

“懂了?”

“嗯!”

瑾儿看姜瑜的表情满是崇拜。

姜瑜微笑,“当然啦,报纸的主要版面还是用来让我骂人或者开群嘲、带节奏的。”

开群嘲应该是嘲讽一堆人。

至于带节奏……

瑾儿不懂。

不过,自家小姐说的话,小丫头不懂的太多了,所以没有追问。

她只是微微皱眉,再次陷入沉思。

姜瑜一脸惊讶,“你不会又想到了什么吧?”

瑾儿说:“先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

“……”

小丑竟是我自己。

姜瑜感觉受到了冷落。

两分钟后,瑾儿说:“小姐,那个让读书人吟诗的楼层,每天只有晚上开放,桌子也只安排四张,如何?”

有意调低供应,制造供不应求的假象,这不就是饥饿营销的雏形吗?

好家伙!

姜瑜直接好家伙!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吗?”

“嗯,”瑾儿一脸兴奋地说,“第一点,座位要预订;第二点,主题可以提前透露出去,让他们有所准备;第三点……”

小丫头滔滔不绝。

姜瑜决定,以后干脆称呼她为“马·瑾儿·云”算了。

第22章 开业

金陵人都知道,制霸布匹供应的巨富姜家要做餐饮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姜少松正值当打之年,动了开疆拓土的心思,想开辟新战场;

有人则认为是前二十手无敌的未来家主姜瑜的布局,将鸡蛋装在两个篮子里,以求分散风险;

还有人认为是老家主的遗计,眼光长远,看到了十年后;

……

人人都在聊这件事。

姜瑜没想到,酒楼还没正式经营呢,热搜都上了,便赶紧催促老头子把装修搞好,争取借着这股东风开门迎客。

姜少松拿出当年刚继承家业时的劲头,连轴转了三天,总算搞定。

酒楼定名“求凰”,共四层:

一层,宴会八方,主要是下里巴人的堂食;

二层,欢聚一堂,小包间,用于普通人的宴请;

三层,荣华富贵,雅间,窗户全部朝向秦淮河打开,纨绔子弟们最喜欢的地方;

四层,诗酒风流,读书人的圣地。

有这四个门道,再加上马·瑾儿·云鬼才一样的营销手段,还有学政董方题的匾额,求凰楼想不客满都难。

开业当天,姜瑜和瑾儿一早来到酒楼。

两人刚下马车,就看到姜少松正在和各路访客聊天,掌柜则指挥着伙计们把送来的礼物一箱箱扛进大门。

“完蛋,老爷来得比我们还早。”瑾儿吐吐舌头。

“嘘~”姜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她们准备偷溜进去。

结果……

“你们停下。”姜少松的声音幽幽传来。

“父亲。”姜瑜赶紧刹车。

“哼,知道我是你爹啊?人家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我养了个爹呢。”

“这事儿您不能怪我,因为老板本来就是瑾儿,所以我今天来,纯粹就是为了凑热闹,顺便沾沾酒楼开张的喜气。”

瑾儿没想到自己被拿出来顶缸,气恼地瞪了姜瑜一眼。

这两人,越看越像在调情。

姜少松看着男扮女装的闺女和盛装打扮的小丫鬟,越来越觉得不忍直视。

他清清嗓子,“瑜儿,报纸带来了吗?”

“带来了,两千份,够发个十几、二十天的。”姜瑜招招手,示意铜竹和另一个家丁把呈捆的报纸搬进了求凰楼大厅。

“给我看看。”姜少松说。

“啊?”姜瑜稍显犹豫。

看她是这个表情,姜少松就有了自己可能又要心梗的感觉。

他抽出其中一份报纸,仔细阅读。

头版头条——

《震惊!“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辛邵挑衅姜瑜竟被轻松反杀?》

姜少松还没来得及看具体内容呢,就想要速效救心丸了。

他将报纸放到嘴边,疯狂咳嗽。

良久……

“幸好没出血。”他说。

“您演技也太差了吧,一点儿也不像。”姜瑜吐槽。

“你再这么气我,我也不用演了,肯定吐血。”姜少松一脸郁闷,“瑜儿,你要知道,这个辛邵是举人,跟晋东云可是不一样的。”

“但他红口白牙也改变不了当日的事实啊,我这篇文章可是如实写的。”

“你啊你……算了,不说这个。你一会儿看看人家送的礼物,冰碧楼送来两份,还有晋东云的,这些是你的人脉,记得重点关照下。”

“冰碧楼送了两份?”

“温廷华和月奴姑娘分开送的,你自己看吧。”

说完,姜少松又跑去招待客人了。

瑾儿虽然是幕后老板,但不能让老爷只身一人冲锋陷阵,便跟过去帮忙。

姜瑜则按照老头子的要求检查礼物。

晋东云和温廷华送的无非是一些常规礼品,很普通。

庄月奴的礼物却独具一格,是一封名剌。

名剌里面没有写字,而是沿袭了之前的传统,用细腻的笔触画了一只牛和一只猫,牛正在河边饮水,而猫则围着它欢跳。

算上前面两封庄月奴送的名剌,竟然成了连环画。

姜瑜心里暖暖的,将其收好。

恰在此时,求凰楼外响起了鞭炮声,原来是吉时已到,该开门大吉了。

姜少松火急火燎地走进来,拍拍姜瑜的肩,“你去,敲锣!”

“我?”姜瑜一脸不解。

“你如今这般岁数,也该加加担子了,而且,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套餐、消费券之类的伎俩是出自谁的手笔吗?”

“您还真猜错了,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没教瑾儿什么。”

姜瑜一脸认真不似作伪,姜少松信了。

但他还是说:“以后,姜家注定要由你来接手,若你是一块庸材,我顶多叫你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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