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烬改文620死也不改版
摘要
本文件名为《深海余烬》,是一个关于跨性别、变身与超自然现象的小说,故事围绕主角周筱展开。周筱是一名中学教师,在一个充满迷雾的环境中被困在自己的公寓,无法联系外界,只能通过写日记记录自己所经历的诡异情境。随着情节的发展,周筱发现自己处于两个世界之间,时而以她原本的身份存在,时而变成名为歌蒂娅的船长,驾驭着名为失乡号的幽灵船,踏上了奇幻而神秘的航行。小说充满了心理斗争和对自我身份的探索,涉及宿命与选择的矛盾。故事中还出现了神秘的山羊头,它以助手的身份为周筱提供指导并引导她理解自己所处的世界。终极目标是揭示隐藏在角色与环境背后的深层意义,以及周筱如何在身心的转变中寻找自我认同和生存的出路。这是一个充满科幻与奇幻元素的跨性别成长故事,探讨了身份、选择和自我发现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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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mat | Plain Tex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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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d Date | 2024-11-23 |
Original Link | [Unknown link(update needed)] |
Author | 未知 |
Region | 未知 |
Date | 未知 |
Tags | 跨性别, 变身小说, 超自然, 幻想, 自我认同, 身份探索, 奇幻文学 |
本文由多元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存档使用。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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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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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天,起了很大的雾
无边无际的浓雾在窗外翻滚,浓郁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在雾的彼端,唯有混沌未明的天光穿透雾气照进屋来,让这安静的房间里维持着一种半昏半明的光线。
略显凌乱的单身公寓内,周筱伏案桌前,桌上的杂物被粗暴地推到了一旁,而长发散乱、形容憔悴的她正在奋笔疾书:
“第七天,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浓雾笼罩着窗外的一切,窗户被不知名的力量封锁……整个房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整个‘浇铸’进了某种异常的空间里……
“没办法与外界联系,也没有水电,但电灯一直亮着,电脑也能打开——尽管我已经拔掉了它的电源线……”
仿佛有轻微的风声突然从窗户方向传来,正埋头在日记本上书写的周筱猛然间抬起了头,憔悴的双眸中微微亮起光来,然而下一秒她便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幻觉,那扇窗外仍旧只有盘踞不散的苍白浓雾,一个死寂的世界冷漠地笼罩着她这小小的蜗居之所。
她的目光扫过窗台,看到了被胡乱丢弃的扳手与铁锤——那是她过去几天里尝试离开房间的痕迹,然而现在这些坚硬粗苯的工具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嘲讽着她的窘迫局面。
几秒种后,周筱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下来——带着这种异常的平静,她再次低下头,回到自己的书写中:
“我被困住了,完全没有头绪的困局,过去几天里,我甚至尝试过拆掉屋顶、墙壁和地板,但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在墙面上留下一丁点痕迹,这房间变得像是……像是一个和空间‘浇铸’在一起的盒子,没有任何出路……
“除了那扇门。
“但那扇门外的情况……更不对劲。”
周筱再一次停了下来,她慢慢审视着自己刚刚留下的字迹,又有些漫不经心地翻动日记本,看着自己在过去几天里留下的东西——压抑的言语,无意义的胡思乱想,烦躁的涂鸦,以及强行放松精神时写下的冷笑话。
她不知道自己写下这些有什么意义,不知道这些胡言乱语的东西将来能给谁看,事实上她甚至都不是一个习惯写日记的人——作为一个闲暇时间相当有限的中学教师,她可没多少精力花在这上面。
但现在,不管愿不愿意,她有了大把的闲暇时间。
在一觉醒来之后,她被困在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是不会消散的浓雾,雾气浓郁到甚至根本看不见除了雾之外的任何东西,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昼夜交替,二十四小时恒定的、昏昏沉沉的光线充斥着房间,窗户锁死,水电中断,手机没有信号,在房间里搞出再大的动静也引不来外界的救援。
仿佛一个荒诞的噩梦,梦中的一切都在违背自然规律地运转,但周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来确定一件事:这里没有幻觉,也没有梦境,有的只是不再正常的世界,以及一个暂时还算正常的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最后落在房间尽头那唯一的一扇门上。
普普通通的廉价白色木门,上面还钉着自己从去年就忘记换下来而一直留到今天的日历,门把手被磨得铮亮,门口脚垫放得有些歪。
那扇门可以打开。
如果说这封闭异化的房间如同一个囚笼,那么这囚笼最恶毒之处莫过于它其实保留了一扇随时可以推开的大门,在时时刻刻引诱着笼中的囚徒推门离开——可那大门对面却不是周筱想要的“外面”。
那里没有陈旧却亲切的楼道走廊,没有阳光明媚的街道与充满活力的人群,没有自己所熟悉的一切。
那里只有一个陌生而令人心生不安的异域他乡,而且“那边”同样是个无法逃脱的困境。
但周筱知道,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谓的“选择”更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的食物储备是有限的,几桶矿泉水也只剩下最后四分之一,她已经在这封闭的房间中尝试过了所有脱困、求救的手段,如今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好准备,去“门”的对面求得一线生机。
或许,还能有机会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如今这诡异窘迫的超自然局面。
周筱轻轻吸了口气,低下头在日记本上留下最后几段:“……但不管怎样,现在唯一的选择都只剩下了前往门的对面,至少在那艘诡异的船上还能找到些吃的东西,而我过去几天在那边的探索和准备应该也足以让自己在那艘船上生存下来……尽管我在那边能做的准备其实也实在有限。
“最后的最后,致后来者,如果我没能回来,而未来的某一天真的有什么救援人员之类的人打开了这间房间,看到了这本日记,请不要把我所写下的这一切当成是个荒诞的故事——它真的发生了,尽管这令人毛骨悚然,但真的有一个名叫周筱的女人,被困在了疯狂诡异的时空异象里面。
“我尽己所能地在这本日记中描述了自己所见到的种种异常现象,也记录下了自己为脱困而做出的所有努力,如果真的有什么‘后来者’的话,请至少记住我的名字,至少记住这一切曾经发生过。”
周筱合上了日记本,把笔扔进旁边的笔筒,慢慢从桌后站起身来。
是离开的时候了,在彻底陷入被动与绝境之前。
但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她却没有直接走向那唯一可以通向“外界”的大门,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床铺。
她必须以万全的姿态来面对门对面的“异乡”——而她现在的状态,尤其是精神状态还不够好。
周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着,但哪怕是强迫自己躺在床上放空大脑,也好过在精神过于疲惫的状态下前往“对面”。
八小时后,周筱睁开了眼睛。
窗外仍然是一片混沌雾霭,昼夜不明的天光带着令人压抑的晦暗。
周筱直接无视了窗外的情况,她从所剩不多的储备中拿出食物,吃到八分饱,随后来到房间角落的穿衣镜前。
镜子中的女人长发仍然凌乱地披散着,显得颇为狼狈,失去光泽的肌肤中透着难言的苍白,原本精致的五官却显得憔悴不堪,昔日的气质也早已消失殆尽,但周筱仍然死死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就仿佛是为了把这副模样永久地印在脑海中一般。
她就这样盯着镜子看了好几分钟,然后低声自言自语着,仿佛是要说给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般开口:“你叫周筱,至少在‘这边’,你叫周筱,要时刻牢记这一点。”
这之后,她才转身离开。
来到那扇再熟悉不过的房门前,周筱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放在把手上面。
除了一身衣服,她没有携带任何额外的东西,既没有带食物,也没有带防身的装备,这是之前几次“探索”留下的经验——除了自身之外,她没办法把任何东西带过这扇门。
事实上,她甚至觉得连这“自身”都要打个问号,因为……
周筱转动把手,一把推开了房门,一团涨缩蠕动的灰黑色雾气如某种帷幕般出现在她眼前,而在涨缩不定的雾气中,她仿佛已经听到海浪声传入耳边。
迈步跨过那层雾气,略显腥咸的海风迎面而来,耳边虚幻的海浪声变得真切,脚下也传来了微微的摇晃感,周筱在短暂的眩晕后睁开眼睛,入目之处是一片宽阔空旷的木质甲板,伫立在黑暗阴云下的高耸桅杆,以及船舷外根本看不到边际的、正在微微起伏的海面。
周筱低下头,看到的是比自己记忆中要更加纤细的身体,一身风格完全陌生的华美制服,及膝的黑色短裙,纤细笔直的双腿被黑色的丝织品紧紧包裹,脚下踩着双皮制的高跟长靴,骨肉均匀的、仿若艺术品的纤白双手,以及正握在自己手中的、外观古典精美的黑色燧发手枪。
是的,就连“自身”都要打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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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乡号的船长
这并不是周筱第一次穿过这道门来到“对面”。
自数天之前,周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某种“异象”困在自己的房间中,诡异的浓雾遮蔽了整个世界之后,她便发现了大门“对面”的这处诡异之地。
毕竟,那扇门如今是她“房间”里唯一的出口。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推开大门却看到外面是甲板时的茫然和无措,更记得自己第一次低头看到自己换了副身体时的惊愕与慌乱,但在那之后,为了寻求突破困境的机会,她已经大着胆子对“这边”进行了数次成功的探索,如今虽然她还是没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搞清楚这艘出现在自己“房门外面”的诡异大船是个什么情况,但至少,她已经掌握了一些经验,并且对这艘船有了些初步了解。
像之前的几次一样,周筱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强迫自己摆脱了穿过大门所带来的眩晕感觉,随后便第一时间确认这幅身体的情况,她检查了手中那柄短枪,凭记忆比对着所有的细节,最终确认自己身上携带的物品与上次离开甲板时是一致的。
“……看来每次穿过这扇门的时候身体都会‘无缝切换’……如果能在甲板这边放置一台摄像机就好了,那就可以确认自己推开船长室大门返回公寓房间的时候这幅躯体是否会发生变化……
“可惜两个‘世界’的物品无法通过大门,也没办法把摄像机拿过来……
“不过放在公寓里的手机之前倒是录下了从那边穿过大门时的景象,我自己确实是走过了那道黑雾……所以确实是身体在穿过黑雾的时候‘变化’成了这幅样子?”
周筱嘀嘀咕咕着,她知道自己这样站在甲板上自言自语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可能有点滑稽,但她必须弄出点声音来,在这空旷无人的诡异幽灵船上……她需要一点证据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一阵腥咸的海风吹过甲板,吹动了“少女”黑色的长发,周筱轻轻叹了口气,但她并没有向甲板的方向走去,而是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身后的那扇门。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转动把手,之后只要把门向里面推开,她就会看到一道灰黑色的浓雾,穿过浓雾,她便会返回自己那间住了许多年的单身公寓。
她手中用力,将门向外一把拉开。
略显沉重的橡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门里面是一间略显昏暗的舱室,昏暗未明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精美挂毯,摆放着诸多装饰品的置物架,以及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航海桌,又有一扇小门位于房间最深处,门前铺着酒红色地毯。
将门推开,便会返回自己的单身公寓,将门拉开,便是船长室——而后者显然才是这艘船上的“正常设施”。
周筱迈步走入那间船长室,在路过门口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向左看去——旁边的墙壁上固定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在镜子中,清晰地映着“周筱”现在的样子。
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黑色的及腰长发柔顺披下,身材虽然略微有些残念,容貌却精致异常,漆黑的眼眸仿若宝石般璀璨,鼻子小巧而微微上翘,嘴唇很薄,透着些许水润的粉色,微微抿着的时候,显得高冷而难以接近,与身上以黑色为主色调的船长制服相得益彰。
镜中的少女看上去似乎还未成年,然而精致到近乎完美的外貌和过于高冷的气质却仿佛模糊了少女的年龄,而那身做工精良、华美异常的船长制服则更显示着镜中少女身份上的特殊。
周筱揉了揉脸颊,对着镜子做了个笑脸——她觉得自己是个友好亲善的中学女教师,而镜子中的高冷形象跟自己的气质实在不太符合,但很快她便放弃了这番尝试,因为她觉得那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就像是从气质高冷的女船长变成了一个单纯天真的傻白甜……
而在周筱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一阵轻微的咔擦咔擦声从航海桌的方向传了过来,她毫不意外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到那桌子上摆放着的一个木质山羊头雕像正一点点把脸转向自己——无生命的木块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那双镶嵌在木头脸庞上的黑曜石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这边。
第一次看到这诡异场景时的慌乱回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周筱却只是勾了勾唇角,她迈步走向那张航海桌,桌上的木质山羊头也随之一点点转动着脖子,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从它的木头腔子里传出来:“姓名?”
“歌蒂娅,”周筱平静地开口,“歌蒂娅·斯卡蕾特。”
那木质山羊头的声音瞬间从嘶哑阴沉变得热情友好起来:“早上好,船长小姐,很高兴看到您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您的美丽一如往常——您今天心情如何?您今天身体如何?您昨晚睡得好么?希望您做了个好梦。另外今天可是个扬帆起航的好日子,海面平静,风向适宜,凉爽舒适,而且没有恼人的海军和聒噪的船员,船长小姐,您知道一个聒噪的船员……”
“你已经足够聒噪了,”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跟这诡异的山羊头打交道,周筱此刻仍然感觉到脑仁一阵颤抖,她努力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使劲瞪了那家伙一眼,清脆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安静。”
“哦,哦,哦当然,船长小姐,您是喜欢安静的,您忠诚的大副兼二副兼水手长兼水手兼瞭望手非常清楚这一点。保持安静有诸多好处,曾有一位医学领域的……也可能是哲学领域或者建筑领域的……”
周筱现在感觉自己不但脑仁在颤抖,甚至连支气管都开始跟着抖起来:“我的意思是,命令你保持安静!”
当“命令”这个词一出口,那山羊头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筱则微微舒了口气,迈步来到航海桌前坐下——现在,她是这艘空无一人的幽灵船的“船长”了。
歌蒂娅·斯卡蕾特,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很有既视感的姓氏。
在第一次穿过那层黑灰色雾气,踏上这艘船的那一刻,她脑海中便知道了这些,她知道自己在“这边”的这具身体名叫歌蒂娅,知道自己是这艘船的主人,知道这艘船正航行在一趟远超想象的漫漫长旅中——她知道这些,但也只知道这些。
她脑海中所存留的记忆模糊而稀薄,以至于只有上述那些关键的段落,此外的细节完全是空白的,就好像她知道这艘船有一个惊人的航行计划,却完全不知道它到底要往哪开,这艘船原本的女主人——那个真正的“歌蒂娅·斯卡蕾特”,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而周筱脑海中所残留的那些东西,更像是一个幽灵船长在彻底死亡之后残留于世的那一点点最强烈、最深刻的“印象”。
本能告诉周筱,这位“歌蒂娅船长”的身份背后有大问题,尤其是在这艘船上存在超自然现象(会说话的木质山羊头)的情况下,这个歌蒂娅船长身上的谜团甚至可能意味着某种她从未想象过的危险,但她却必须顶着这个名字才能在这艘船上安全活动。
因为就像刚才的木质山羊头一样,这艘船上的某些事物随时都在尝试确认“船长的身份”。
甚至这艘船本身都在随时确认船长的身份。
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某种保险措施,好像是这艘船的船长真的随时可能遗忘自己的名字,而一旦她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就会发生某种极端可怕而危险的事情,所以才要在船上到处设置“检查手段”。
周筱不知道“歌蒂娅船长”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到底会有什么后果,但她相信一旦自己说错了自己的名字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后果。
毕竟哪怕仅仅是航海桌上的那个木头山羊头,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如果自己顶着歌蒂娅·斯卡蕾特这个名字,那么这艘船上的所有东西就都还挺和蔼可亲的。
反正它们看上去智力不是很高的样子。
周筱——或许应该叫歌蒂娅了,歌蒂娅结束了短暂的沉思与回忆,随后看向了桌上那张摊开的海图。
然而那海图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航线、标记与陆地,甚至连个岛屿都看不到,它那粗糙厚实的羊皮纸表面上只能看到大片大片不断翻涌起伏的灰白色团块,那些灰白色的、如同雾气一般的东西仿佛遮蔽了纸面上原本存在的航线,而在海图中央唯一能看到的,便只有一个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只剪影。
歌蒂娅(周筱)在过去不过区区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可没有什么扬帆出海的经验,但哪怕再不认识海图的人,肯定也知道“正常”的海图不长这样。
显然,跟桌上的那个木头山羊头一样,这幅海图也是某种超自然物品——只是歌蒂娅暂时还没有总结出它的使用规律。
似乎是注意到船长小姐的注意力终于放在了海图上,桌上安静了很久的山羊头终于又有了动静,它开始发出咔擦咔擦的木头摩擦声音,脖子也小幅度地扭来扭去,刚开始还扭的比较克制,但很快那咔擦咔擦的动静就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最终这货整个脑袋都跟开了震动模式似的开始在底座上鬼畜起来。
歌蒂娅生怕这货继续抽下去会在自己的航海桌上钻木取火,终于忍不住看了它一眼:“说。”
“是的船长小姐——我要再强调一遍,今天真是个扬帆起航的好日子,失乡号一如既往等待着您的命令!我们要升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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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边境迷航
木质山羊头那张硬邦邦黑黢黢的脸孔注视着坐在航海桌后的歌蒂娅,黑曜石制成的眼珠中仿佛流淌着诡异的光——其实这玩意儿压根没有产生表情的能力,但歌蒂娅分明从对方那张木头脸上读出了某种期待之情。
而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山羊头第一次催促她“扬帆起航”了,每一次她来到这里,山羊头都会这么催促一次。
她甚至觉得这艘船都在不断地催促着自己,让自己尽早结束这盲目的海上漂流,早日扬帆起航回到正途。
然而歌蒂娅却沉默下来,她如今那副精致异常的漂亮面孔上遍布阴云,在沉思与缄默中,她清晰地意识到两个问题:
第一,这整艘船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而这艘船的规模简直是丧心病狂的大——作为一艘风帆动力的船只,这艘被称作“失乡号”的舰船的全长据歌蒂娅粗略估计起码得有一百五十到两百米,而要把这么个庞然大物操控起来,那起码得有几十甚至上百个经验丰富的水手才行,而现在的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女子高中生,怎么开?
第二,刨除掉上述的专业因素之后,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阻拦着她的航海之旅——她不会开船。
歌蒂娅有点焦虑,她努力假设了一下如果自己跟眼前这个诡异又聒噪的山羊头请教舰船驾驶技术会发生什么事情,假设完更焦虑了。
然而山羊头却不知道自己的船长小姐在想些什么,它只是问道:“船长小姐,您有什么顾虑吗?如果是担心失乡号的情况,那您完全可以放心,失乡号永远都做好了随您航行至世界尽头的准备,或者您是担心今日出航不吉?我略通占卜之道,不知您比较相信哪一种占卜?天象,熏香,水晶都行,说到水晶,您还记得……”
歌蒂娅努力绷着脸上的高冷表情,一边克制着跟眼前这山羊头决一死战的冲动一边冷声开口:“我先去甲板上观察情况——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着。”
“谨遵您的意愿——但我必须提醒您,失乡号盲目漂流已经太久了,您必须尽快执掌它,让这场航行重归正途……”
山羊头说道,随后伴随着木头摩擦的声音,它终于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姿态。
歌蒂娅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停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脑仁的共鸣渐渐平静,随后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燧发枪,起身走出船长室。
这把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燧发枪是她在船上探索时找到的,一同找到的还有一把单手细剑,那把剑目前正挂在她的腰上,而这两样东西是她在船上行动时安全感的保障。
在过去几天的探索中,她用了很长时间来粗略学习该怎么使用这两样东西——尽管到目前为止,她在这船上都不曾见到除自己之外的任何活物。
会说话的“物品”不算。
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歌蒂娅略有些烦躁的心绪随之平静,她捋了捋自己的长发,来到船长室外的甲板上,下意识地仰头看着天空。
浓郁的阴云仍然覆盖着目之所及的天空,云层中看不到任何日月星辰,只有浑浊的天光笼罩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海面。
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了很久,事实上自从歌蒂娅来到这艘船上的那天起,她就只见过这样的天空——这甚至让她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压根就不存在正常的天气,这番阴云密布的景象是否才是这片海域上永恒的天象?
歌蒂娅转过身,她看到船长室的那道门静静地立在那里,门上方的横梁上用某种她不认识的字母刻着一行字,而当她目光凝聚在那行字上时,它的含义却直接清晰地映进了她的脑海:
“失乡者之门”。
“失乡者之门……失乡号吗,”歌蒂娅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随后又有些自嘲,“这艘船倒是有个好名字。”
随后她迈步绕过了船长室,沿着甲板边缘的楼梯来到了船尾的上层甲板,在这里有一处木质的平台,整艘船除了瞭望台之外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就是这里。
一个沉重的黑色舵轮在平台上静静地等待着掌舵者的到来。
歌蒂娅蹙了蹙好看的眉头,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到一种紧迫和焦躁,而这种感觉似乎是在她看到那舵轮的一刻凭空产生的。
她之前几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心中的这份焦躁,一阵没来由的、混乱的风突然吹过了甲板,周围原本平静的海面也瞬间泛起了波浪,尽管这风浪还不至于对规模庞大的“失乡号”产生什么影响,歌蒂娅却心中警铃大作,下一秒,她便在直觉驱使下看向了船首所在的方向。
在失乡号正前方的海面上,在那一片混沌朦胧的天海之间,一道无边无际的、仿佛通天壁垒般的白雾高墙竟仿佛凭空浮现,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环绕、隔绝起来的白雾,如万丈绝壁般连接着天地碾压过来,而比起其令人心悸的规模,更让歌蒂娅(周筱)警惕的,是那东西让她瞬间联想起了自己单身公寓窗外的那片无边雾霭!
失乡号正在笔直地驶向那道雾墙!
歌蒂娅不知道那道浓雾是什么,也不知道雾的深处有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生存的直觉告诉她,被那道浓雾吞噬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下意识地冲向了船舵所在的平台——巨大的无力感也同时笼罩下来:即便掌舵,凭她一个人又该怎么把这艘巨大的舰船从那道雾墙前开走?
但她仍然本能地来到了舵轮前,而几乎同一时间,她听到舵轮旁边的一根与船长室连通的铜管中传来了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那是“山羊头”的声音——那诡异之物的语气这次竟然有点惊慌:
“船长小姐,前方出现边境坍塌,我们正在靠近现实极限!请立即调整航向!”
听着山羊头惊慌失措的声音,歌蒂娅差点就非常不淑女地开始破口大骂——调整航向说得容易,你倒是现场给我变出百八十个会开船的水手大哥把这玩意儿开起来啊!
紧接着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桅杆的方向,看到的是光秃秃的几根桅杆立在甲板上,心中悲怆油然更胜——别说扬帆了,事实上这艘船根本就没有帆,那几根杆子上都是空的!
情绪激动之下,她甚至没顾得上认真思考山羊头刚才一句话中蹦出来的那些古怪词汇,只有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抓住了眼前那不知为何仿佛正在微微震颤的舵轮。
数日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将手放在失乡号的舵轮上——之前这艘船上的诡异情况以及那山羊头的反复催促始终让她心有疑虑,对“掌舵”一事充满抵触,而现在,她终于没了犹豫的机会。
她紧紧握住了那船舵,空白的头脑中甚至来不及构思该如何以一人之力去执掌一艘空荡无人的幽灵船。
变化,便在下个瞬间发生。
如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歌蒂娅脑海中轰然炸响,就仿佛有一万个欢呼的人正站在岸边为一艘船送行,仿佛有千百个呼号的水手在甲板上高喊着船长的姓名,中间又仿佛夹杂着苍凉的船歌与无形的惊涛骇浪。
一团绿色的光焰在视野边缘浮现,歌蒂娅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她看到一团碧绿之火突然从失乡号的舵轮上迸发出来,又以惊人的迅猛态势席卷过来,眨眼间便蔓延全身。
在猛燃的火焰中,她那及腰的长发燃起了虚幻而灼热的碧绿之火,无数碧绿的发丝在风中狂舞,漆黑纯粹的眼眸中点燃了同样纯粹的两团碧绿火焰,被黑色丝织品所包裹着的纤细双腿仿佛在烈焰中燃尽,取而代之的则是熊熊燃烧着的碧绿火焰,那火焰代替了她的双腿,成为了这具身体新的支撑,让歌蒂娅看起来就像是沐浴在那碧绿火焰之中的恐怖幽灵。
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灼热,在熊熊烈焰中,她只觉得自己的感知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
火从驾驶台席卷而下,漫过了甲板,漫过了船舷,漫过了桅杆,烈焰如网般交织,又如呼吸般从甲板上升腾起来,沿着孤零零的桅杆一路蔓延,终在海与雾间交织成如纱似雾般的巨大风帆。
失乡号扬帆了,在这正迅速坍塌的现实边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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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灵界飚船
幽绿的火焰缠绕在于风中狂舞的发丝之上,血肉与骨骼成了那烈焰的柴薪,歌蒂娅在这流火中执掌着失乡号的船舵,而她的感知则仿佛顺着火焰一路蔓延出去,最终蔓延到了整艘舰船。
原来,它根本不需要船员。
失乡号自可扬帆,只需船长掌舵,它随时可以起航。
当幽绿火焰腾空而起的瞬间,歌蒂娅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但在过去几天的探索中她已经在这艘船上见到了不止一次超自然现象,这些经历让她强行镇定下来,并在那最关键的几秒钟内没有松开手中的舵轮。
现在,她终于确定这火焰应该是某种对自己无害的“力量”——姑且不论之后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能恢复过来,最起码现在看着,这火焰的力量在帮助自己掌控脚下这艘幽灵船。
脑海中的欢呼海啸声渐渐褪去了,歌蒂娅感觉自己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失乡号如同她延伸出去的肢体般传来了各种各样难以言喻的“触感”,尽管她仍然不具备作为一个合格船长应有的知识和经验,但至少,现在她有能力凭一人之力掌控这艘船了。
如纱似雾的灵体风帆在桅杆上鼓起,又有诸多辅助的角帆和侧帆开始自行调整着角度,此刻海面上的气流一片混乱,然而那些灵体之帆却仿佛从无形的乱风中汲取到了一致的动力,庞大的失乡号结束了之前漫无目的的漂流,开始在风帆的推动下稳定下来。
歌蒂娅尝试着转动手中舵轮,切实的力量反馈传入她的脑海,她能感觉到脚下庞大的船体终于开始渐渐转向,开始尝试远离前方那片无边无际的雾霭。
但这转向的速度似乎仍然不够,那片无边无际的浓雾仍旧在一点点靠近过来,舵轮旁的铜管中传来了山羊头尖锐的呼喊:“注意,正在逼近现实极限……我们就要落入灵界了!船长小姐,我们需要……”
“我正在做!”歌蒂娅大喊着打断了山羊头的声音,“比起在下面聒噪,你不如想想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山羊头瞬间安静下来,然而就在歌蒂娅以为对方终于消停的时候,那铜管中却骤然又传来了它那嘶哑、凄厉甚至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歌蒂娅:“……?”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感,她接受了自己遭遇的异象,接受了这艘船上的超自然力量,甚至接受了自己正在被一团绿火文火慢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极大诡异危险之感的山羊头此刻竟有如此惊奇之举……这个邪门玩意儿从一开始就很邪门,但此刻实在是过于邪门了!
可那不断迫近的浓雾却没有给歌蒂娅更多思考和吐槽的机会,尽管失乡号已经开始飞快地转向——以它那庞大的船身来看,这转向速度几乎可以用漂移来形容,然而远方那道浓雾却仿佛在有意识地追逐这眼前的猎物,它边缘弥散出了大片大片的稀薄雾霭,雾霭蔓延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瞬间便笼罩了失乡号周围的整片空间。
在海面上升起薄雾的一刹那,歌蒂娅便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某种诡异变化,天光一下子变得格外暗淡,而原本蓝色的海水竟不知何时浮现出了数不清的、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那些黑色细线如同细密纠缠的毛发般从海面之下漂浮上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整片海洋染上了一片漆黑。
薄雾中,似乎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事物在浮现出来。
“我们落入灵界了!”山羊头那聒噪又诡异的“加油”声终于停歇下来,它的喊叫声不知为何听上去就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无数低沉细密的呢喃,就好像有大量充满恶意的声音围绕在歌蒂娅周围一般,“但失乡号还没有完全掉下去——船长小姐,掌住舵,在下沉到幽邃深海之前,失乡号都有动力维持航向,我们还能出去!”
“前提是我要知道往哪开!”歌蒂娅低声喊道,她那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此刻却混杂着绿色火焰燃烧的劈啪作响,仿佛从地狱中传来一般,“我失去了方向感!”
“直觉,船长小姐,直觉!”山羊头的声音在铜管中大喊着,“您的直觉比海图上的标线更准!”
歌蒂娅:“……”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来,但歌蒂娅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跟一个邪门的山羊头斗嘴,既然对方说了要靠直觉,那她就干脆莽一点——
循着雾霭升腾起来之前所残留的那一丝感觉,她用力抓紧了手中舵轮,拼尽全力朝着自己所相信的方向一转。
失乡号从上到下都发出了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叫,庞大的船体在已经完全化作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划出了一道惊人的弧线,狂风呼啸,雾霭盘旋,而在这昏暗的天光和雾气中,歌蒂娅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那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浮现。
下一秒,她便发现那是一艘船,一艘看上去比失乡号要小一圈的、船身中段立着一根漆黑烟囱的白色舰船。
在失乡号所划出的漂亮弧线末端,那艘突然从雾中浮现出来的船正笔直地撞过来——或者说,失乡号正在笔直地撞过去。
歌蒂娅心中只剩下一声呐喊:“喵了个咪的,灵界飚船飚出事儿了!”
她在这个诡异的世界探索了那么长时间都没见到别的活人,为啥偏偏这种时候能突然冒出艘船?这是啥概率的双向奔赴啊?
……
狂风呼啸,巨浪滔天,无垠海正在尽情释放着它那恐怖的威能,而在这足以撕碎超凡强者的自然伟力面前,“白橡木号”正在榨出蒸汽轮机中最后的一点力量,以对抗死亡的命运。
头发花白的船长劳伦斯·克里德站在驾驶室中,驾驶室坚固的墙壁和玻璃窗户却丝毫给不了他任何安全感,他双手紧握着船舵,而白橡木号垂死时发出的嘶吼与痉挛仿佛可以通过那舵轮背后的一系列齿轮与连杆直接涌入他的脑海。
透过宽阔的窗户,他清楚地看到船舷外面正掀起惊人的巨浪,但比那惊人巨浪更令人恐惧的,是远方海面上升腾蔓延过来的诡异浓雾,以及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黑色闪电。
白橡木号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蒸汽船,但再先进的机器也只能确保这艘船在“正常”的海域上动力澎湃,可如今它和它的船长要面对的,却是正在坍塌的现实边境,是正在从世界底层那些邪恶神祇的恶臭宫殿中蔓延上来的刺骨深寒。
“船长!牧师快撑不住了!”
大副凄厉的叫喊从旁传来,劳伦斯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到了些许浑浊的嘶哑回响,他紧接着又看向驾驶台前方,看到安置在祈祷台上的熏香炉中正升腾起不详的紫黑色火焰,而那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可敬且忠诚的神职人员正浑身颤抖地坐在熏香炉前,他的口鼻中满是鲜血,双眼中的疯狂与清醒之色不断交替出现。
劳伦斯心中一沉。
他知道,那位可敬的牧师现在还站在人类一边,他正在用自己最后的虔诚信念以及至纯至圣的灵魂来对抗源自“世界深处”的呼喊,但这种坚持已经是强弩之末,那熏香炉中冒出来的紫黑色烟雾便是污染已经突破祷告的明证。
一旦牧师倒下,这艘船上每一个清醒的心智都有可能变成一扇通往幽邃深海,甚至通往亚空间的大门。
“船长!”
大副的声音再次从旁边传来,劳伦斯打断了他,这位人到中年的船长此刻脸上满是决然:“暂时关闭圣徽道标,我们沉入灵界!”
大副瞬间目瞪口呆,这个在海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男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船长?!”
“沉入灵界——这样至少在十分钟内,我们能躲过边境坍塌最凶猛的一波冲击,而牧师也有机会缓过来,”劳伦斯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再次下令,只是这次多了两句解释,“执行我的命令。”
大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紧接着他便一咬牙:“您是船长!”
船员开始飞快地执行来自船长的命令,亲自掌舵的劳伦斯则深深吸了口气,位于船舱深处的圣徽道标正在渐渐熄灭,他能感觉到那道笼罩在白橡木号周围的无形保护力场正在快速削弱,而失去了圣物的保护,这艘船正一点点沉入现实与幽邃深海中间的“灵界”夹层里面。
周围的海面上出现了薄雾,海水也在渐渐染黑。
这很危险,但在历史上,并非没有舰船从灵界状态重返人间——作为探险家协会的一员,他也曾无数次翻阅过这方面的典籍,以及由幸存者书写的各种各样的“求生指南”。
还能糟到哪一步呢?他只需要让白橡木号在灵界边缘躲一波风暴,然后借助先进的蒸汽轮机输出的澎湃动力进行一次惊险的“灵界漂移”,如果运气仍然眷顾自己,他就能带领自己的船员们重返人间。
然后赶紧把货仓里那该死的“异常099”交到普兰德城邦的执政官手上,从此以后这辈子都不再蹚当局的浑水了。
不会更糟了。
劳伦斯如此宽慰着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远处骤然变得漆黑的海面上突兀地浮现出了一艘比白橡木号足足大一圈的三桅帆船,带着某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劈头盖脸地撞了过来……
劳伦斯船长木然注视着前方。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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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交错
那庞大的阴影碾压而至,白橡木号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足以令他们铭记一生的瞬间。
那是看上去古老而充满威仪的三桅战船——在这个蒸汽船已经不再稀奇的年代,那从浓雾中浮现的风帆战船古老的仿佛从一个世纪前的油画中走出来一般,它的桅杆高耸,船舷陡峭,漆黑的木质船壳上燃烧着亡魂般的绿色火光,巨大的帆在虚无中鼓动起来,帆上凝聚着嘶吼的幻象与层层烈焰——此等场景,哪怕是在可怕的无垠海上,也只有最恐怖的海难传说中才会出现。
“要撞上了!!!”
有船员大声惊呼起来,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以勇悍粗鲁出名的人在面对一艘如此庞然大物的时候也不免会失了方寸,他们呼喊着,奔跑着,有的尝试在甲板上寻找躲避之处,有的抓紧了身边一切可以固定自身的东西,更有甚者直接在颠簸与风浪中跪了下来,以前所未有的虔诚之心祈祷并念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或死亡主宰巴托克的名字。
在这无垠海上,众神的赐福已然衰微,但唯有这两位正神的力量仍旧可以平等地注视所有子民。
但并非所有船员都失去了冷静,船上的大副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他最信赖的船长,他知道,在无垠海上航行危机四伏,而经验丰富的船长永远是能够决定全船命运的关键,劳伦斯踏足大海已有三十多年,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船长或许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强壮,但他在这片汪洋上存活下来的经验或许还能为所有人求得一线生机。
那艘从浓雾中浮现出来的舰船明显不像是正常航行在现实世界的船只,而更像是从灵界或“更深处”冒出来的什么东西,如果那是某种超凡异象,那么或许反而可以用某种超凡的力量来与之对抗。
航行在无垠海上的老船长们,在面对超凡异象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经验的。
然而大副却只从船长脸上看到了恐惧与震惊。
这位老船长一动不动地握着舵轮,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整艘船已经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下,他死死盯着正前方那道碾压过来的舰影,脸上肌肉紧绷的仿佛一片石雕,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几个字却比冷冽海上的风还要寒冷:“……是失乡号……”
“船……船长?!”大副被这个飘进耳中的名字吓了一跳,像每一个在无垠海上讨生活的人一样,他也曾从许多比自己更年长、更有资历也更迷信的船员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号,“您说什么?!那……”
“失乡号!!!”
劳伦斯船长却仿佛没有听到大副的声音,他只是尽全力握住了白橡木号的舵轮,仿佛要对什么东西怒吼一般嘶声咆哮,而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失乡号那巍峨的船身也终于触及了白橡木号的舰首。
几乎所有的水手都尖叫起来。
然而预想中地动山摇的撞击却没有出现——那艘燃烧着绿色烈焰的巨船仿佛一道规模盛大的幻影,以呼啸的光焰幻象横扫了白橡木号的甲板,厚厚的船壳,阴森的舱室,灯光昏暗的走廊,燃烧着烈焰的龙骨与支柱……水手们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撞进那幽灵船的幻象中,而幽灵船上燃烧的绿色烈焰便如一道火网,横扫着在他们身旁掠过。
劳伦斯同样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烈焰朝自己呼啸而来,但在此之前,他首先看到那烈焰扫过了自己前方的大副——大副的身躯在虚幻的火焰中骤然化作了一具虚幻的灵体,灵体中的骸骨如柴薪般燃烧,他又看到前方祈祷台旁的那位牧师,看到那位牧师身上的火焰忽明忽暗,仿佛他身后的神明仍在用微薄的赐福来庇护其免遭失乡号的吞噬。
随后火焰同样烧到了劳伦斯身上,他看到自己的躯体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而一种强烈的倦怠、服从与畏惧感则充盈了他的全身,他藏在身上的海洋护身符开始发挥作用,一股灼热与清凉交替出现的感觉勉强维持着他的理智,在仅存的理智中,他“穿过”了失乡号的船舱与走廊。
阴森压抑的船舱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燃烧着绿火的古老木柱上缠绕着腐烂的绳索与藤壶,他看到一间巨大的货仓,货仓中静静地躺着本应埋葬在深海中的各种诡异之物,他又看到一间豪华的舱室,舱室中央的桌子上安置着一颗木质的山羊头颅。
那山羊头扭转过来,冷漠地注视着劳伦斯的眼睛。
最后,劳伦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那个执掌舵轮的纤细身影——在古典式的船舵旁,身披黑色航海家制服、发丝上缠绕着碧绿火焰的纤细身影却仿佛是噩梦中的主宰般神秘而恐怖,那纤细的身影主宰着所有的幽灵烈焰,甚至就连已经处于灵界深度的大海仿佛也慑服于她的威仪,在她身后撕开了一道裂口。
劳伦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失乡号的一部分了,那位噩梦般的船长小姐需要一些祭品,以满足她那永无止境的空虚与孤独。
但下一秒,他又强撑着勇气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此生所有的勇气与疯狂似乎都汇聚在了这几秒钟,他回忆着自己从书籍以及传说中得来的知识,以尽可能坦诚平静的态度注视着那位站在失乡号上的恐怖船长。
“您没必要带走所有人——带我走,放过我的船员们。”
然而那纤细的身影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冷漠地把视线投了过来,那美到令人窒息的精致面孔上似乎有一点点好奇——仿佛是在好奇为什么一个渺小的凡人船长竟敢跟自己讨价还价。
劳伦斯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吼:“他们都还有妻儿老小!!”
那个站在失乡号上的纤细身影终于有了反应,她盯着劳伦斯的方向,似乎说了些什么,可一种响亮的呼啸声却从旁响起,呼啸声中,劳伦斯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些动静,然而却一个音节都听不清楚。
失乡号上传来的回应就这样消散在海浪的呼啸声中——
“你说啥?!风太大我听不见!!”
下一秒,巨大的嘈杂声冲入了劳伦斯的耳中,里面夹杂着风声、海浪声以及门外水手们的喊叫,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有绿色的火焰飞快褪去,而失乡号最后一片残存的幻影正如雾般从空气中消散干净。
劳伦斯猛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注意到自己本已被绿色烈焰烧尽的双手竟然恢复了原状,连驾驶室里其他人也都重新变成了血肉之躯,那位虔诚的牧师正趴在祈祷台旁大口喘着粗气,同时不断念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名,而熏香炉中不详的紫黑色烟尘也渐渐散去,从铜制炉罩上升腾起来的,是纯净的白色烟雾。
劳伦斯用了许久才把气喘匀,随后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仿佛不相信刚才那场噩梦已经结束,直到大副的声音从旁传来:“船长!那艘船——失乡号离开了!”
劳伦斯有些失神,反应了几秒钟才喃喃自语着:“……她竟然放过我们了?”
大副一时间没听清楚:“船长?您说什么?”
“那位歌蒂娅船长……”劳伦斯下意识地嘀咕着,但紧接着便好像是不小心提起了什么禁忌的单词般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他猛然抬起头看着大副,“全船点名,快!看看船上少了什么人!”
大副立刻点头领命,但他刚要离开,劳伦斯又立刻叫住了他:“还要看看船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人!”
大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眼神中多了一丝惊疑恐惧,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念诵了风暴女神的名号,紧接着飞快地跑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仍然航行在灵界状态的白橡木号上,集合钟的声音如催命一般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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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失踪的“货物”
集合钟敲响了,急促的钟声之后伴随着水手们杂乱慌张的脚步,劳伦斯则和二副以及那位还没有把气喘匀的牧师先生留在了驾驶室中。
这位老船长看向窗外的海面,此刻白橡木号还处于灵界深度,船舷之外的大海上盘踞着雾霭,水面也仍然如墨染一般漆黑,但风暴已经止息,那可怕的失乡号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不禁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之前的风暴甚至崩塌的现实边境都是那艘幽灵船带来的一样,而现在所有的灾难又随着那艘船的离去而远离了白橡木号。
劳伦斯联想到了那些有关失乡号以及歌蒂娅·斯卡蕾特船长的可怕传说,联想到了一个多世纪前被现实边境吞噬掉的那支舰队,以及在与失乡号的遭遇中沉入幽邃深海的一艘艘海船,突然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失乡号离开了,周围的海域也暂时恢复了平静,尽管仍然处于危险的灵界深度,可至少他和他的船员们有了喘息的机会。
接下来,劳伦斯必须确定失乡号到底从白橡木号上带走了什么——或者留下了什么。
而且必须尽快确定。
不排除所有隐患,他不敢贸然让船上浮到现实世界,因为某些从灵界带出来的东西会在现实世界造成可怕的污染,但如果在灵界深度滞留太久,他和他的船员们照样会受到不可逆的影响。
听着甲板上传来的吵杂声因,劳伦斯突然从思索中抬起头来,他看向正坐在熏香炉前、脸色已经好了些许的牧师,表情十分严肃:“恩佐先生,我们现在的稳定度如何?”
牧师咳嗽两声,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造型精美、表面铭刻着诸多海洋象征和神圣符号的小巧罗盘,啪一声按开金属盖子之后,那罗盘上的指针立刻飞快旋转起来,并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某个位置。
“我们停留在灵界表层,略微靠近现实世界,来自幽邃深度的影响……十分微弱,”牧师看着那罗盘指针的状态,表情突然有些困惑,“奇怪……我们完全稳定在这里了,在关闭圣物的情况下,几乎完全没有下沉的……咳咳……”
“或许失乡号那一‘撞’,反而把我们撞到了安全的航线上,”劳伦斯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要用一个冷笑话来活跃一下气氛,“我听说灵界中存在一些微妙的平衡点,可以让现实世界的东西免于更深层的‘拉力’……”
“船长先生,这个笑话冷的过头了,”牧师说着,又咳嗽了两声,虽然已经缓过气来,但他的状态一点都说不上好,“咳咳,无论如何,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必须上报给教会……失乡号的出现绝不是小事。过去几十年总有关于失乡号的遭遇报告,但事后又都被证实只是船员们的胡言乱语或者异象失控导致的群体幻象,可今天我们确确实实地目睹了它……女神在上,您回到普兰德之后最好做一下近期都无法再出航的心理准备。”
“我明白——不管是教会还是城邦当局,都不会允许一艘刚刚遭遇了异象灾害的舰船返回大海的,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考量,而且我要上报的可不止有教会,城邦,探险家协会……唉,还有我那个可怕的老婆……”劳伦斯船长用力按了按额头,一声长叹之后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您现在需要休息,直到回港之前,这艘船都需要女神的保佑。”
牧师轻轻点了点头,而很快,刚离开不久的大副也回到了驾驶室中。
“船上没有少人,也没有多人,”刚一见面,大副不等船长问话便立刻汇报道,“我亲自检查了在甲板上集合的水手,还去锅炉房检查了留在那里的机械师,他们都能准确念出各自所信仰的神祇的名号,是活人没错。”
“一个人都没少?”劳伦斯却瞪大了眼睛,这本应是好消息,他却不敢相信大副汇报的情况,“圣徽道标那边呢?”
“圣物也正常,”大副立刻点点头,“导航员正在准备熏香和精油,等着您的命令以重启那圣物。”
劳伦斯惊疑不定地听着,又一次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她真的放过了这艘船?”
“好运气是眷顾我们的,船长,”大副摊了摊手,“我们什么都没损失,或许那位可怕的幽灵船长只是恰巧路过,甚至可能只是不小心撞上。”
“这话你自己信么?”劳伦斯立刻瞪了自己的大副一眼,“如果好运气真的眷顾我们,我们压根就不会遇上……”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突然从门外响起,紧接着便有人一把推开了驾驶室的大门,满头大汗的水手长出现在劳伦斯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满是惊恐。
“船长!异常099不见了!!”
驾驶室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然而不知为何,劳伦斯在短暂的震惊中竟又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太好了,跟失乡号遭遇之后船上终于找到了不对劲的情况,那这就太对劲了!
但紧接着他便控制住了脸上表情,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语气急促地吩咐大副接管舵轮,又吩咐水手长在前面带路。
急促的脚步声在白橡木号的船舱走廊中响起,很快,劳伦斯便在水手长的带领下来到了这艘蒸汽船的最深处。
一间特殊的舱室出现在他眼前。
这舱室的大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秘学符号,沉重漆黑的门扉竟好像是用一整块黑铁铸造而成,玄奥的符号从门框边缘又一直延伸至走廊,隐约仿佛是要形成某种封闭的囚笼,来束缚住舱室中保存的事物。
劳伦斯看了一眼大门,确认大门以及周围的符号都没有损坏的迹象,又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安置圣徽道标的“圣物室”就在封印间的正上方,那道标是确保船只不受“深层”影响的关键,同时也是维持封印间的第二重保险,即便处于关闭状态,它也理应能够确保封印间的屏障完整。
但就是在这样两重屏障皆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封印间里的东西,白橡木号此次航行所护送的最关键的货物,异常099——人偶灵柩,消失了。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上前打开了封印间的大门,用力将那沉重的门扉一把推开。
封印间内,灯火通明,悬挂在四根立柱上的汽灯几乎无死角地照亮了房间中央,然而本应放置在那里的“货物”却已不翼而飞,原地只留下几道纵横交错的锁链,以及一些洒落在周围地面上的灰白色灰烬。
水手长的声音从劳伦斯身后传来:“按照异常099的封印要求,这间房间里一直维持着灯光,并且每隔两小时都会有一名船员进来重新加固‘灵柩’周围的锁链以及在房间的地面上洒下骨灰,但在那艘……幽灵船出现的时候,因为情况混乱,本应轮值的水手没有及时进入房间,他晚了差不多七分钟,结果就发现异常099消失了……”
“仅仅晚了七分钟不会导致那东西失控,顶多是封印减弱出现异动,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一口棺材在这间房间里乱跑——这里层层叠叠的封印和圣徽道标的禁锢都不是摆设,”劳伦斯却皱着眉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是它消失了……货物离开了这艘船,这跟那个水手没关系。”
水手长的表情有点紧张:“那您的意思是……”
“一定是失乡号,”劳伦斯沉声开口,“那位‘船长小姐’带走了异常099……”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我们应该感到庆幸,失乡号向来只会带走它想要的东西,那位船长小姐 是冲着异常099来的,而不是我们的性命。”
水手长看了看自己船长的脸色,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封印间,良久才犹豫着问道:“那……我们丢失了如此重要的货物,该如何向城邦当局……”
劳伦斯看了水手长一眼,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失乡号属于天灾,我们有海事保险。”
“……保险公司赔这个么?”
“他们不赔就让探险家协会发布对失乡号的新悬赏……”
“船长您是不是有点焦……”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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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偶
那熊熊燃烧的绿色烈焰正在渐渐消退,周围的海面也开始平静下来了。
在从山羊头那里确认“失乡号”已经离开危险海域,接下来可以自行航行之后,歌蒂娅便将手从那黑沉沉的舵轮上拿了下来,她此刻正低着头,映入自己眼中的,是重新恢复正常的身体,她的两条腿已经回来了,自己也没有被烧成个秃子,在风中与火焰一起狂舞了半天的长发此时此刻正柔顺地披在身后,而绿火熄灭之后,失乡号的甲板也同样恢复了正常。
但冥冥之中,她有一种感觉——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能感觉到,在自己握住失乡号的舵轮的那一刻,某些东西便发生了变化,那绿色的火焰将她和这艘船连接了起来,甚至将她和这片大海连接了起来,哪怕如今火焰已经退却,她却仍然能感觉到这种无形的连接,感觉到脚下这艘大船上的每一处细节。
歌蒂娅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听到失乡号内深邃昏暗的走廊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呢喃,那呢喃中带着莫名的亲切感,她看到船长室中的提灯不知何时已经点亮,玻璃制的灯罩中跳动着惨白的光,她听到海浪拍击船壳的声音,那海浪之下仿佛隐藏着深邃的目光,但当她尝试去寻找那目光来源的时候,后者却如同有意识般隐藏了自身的存在……
歌蒂娅睁开了眼睛,她轻轻呼了口气,失乡号桅杆上那层如纱似雾般的灵体之帆便随之鼓动起来,她走向通往甲板的楼梯,楼梯旁的绳索便蠕动着向两边退去。
她明白过来——在选择接过舵轮之后,她才算是这艘船真正的船长了。
“船长小姐,我们正在从灵界边缘上浮,很快便会返回现实世界,”山羊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但这次却不是通过在船上通讯用的铜管,而是直接出现在歌蒂娅的脑海中,而在谈起正事的时候,它显得严肃了很多,倒也没那么聒噪,“我们运气不错,最深的时候也只在灵界底层‘晃’了一下,几乎没有受到幽邃深度的影响。”
现实世界,灵界海域,幽邃深海,还有似乎在更深处的亚空间……歌蒂娅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些接二连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古怪词汇,她知道这些单词正指向这个诡异世界的真实情况,但她仍然不知道这些单词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只不过,听着山羊头称呼自己“船长小姐”时的声音,歌蒂娅总隐隐约约觉得对方的语气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甚至怀疑此刻哪怕自己说出了“周筱”这个身份,那山羊头都仍然会服从自己的命令——这正是在自己执掌过那舵轮,并成功从“绿火”中恢复过来之后所产生的变化。
但略作犹豫之后,她还是没有贸然做这方面的尝试,也没有向山羊头询问有关灵界、幽邃和亚空间的事情。
如果是几天前,她确实陷入焦急和不安中,那时候她迫切想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但现在她好像不着急了。
这个世界,存在其他“人”,存在其他船,存在有着秩序的社会,存在着其他文明,这足以让她对未来凭空生出许多指望,甚至生出一些目前还相当模糊的“规划”来。
胡思乱想中,歌蒂娅回忆起了与那艘突然从浓雾中浮现的船只的遭遇细节,回忆起了那艘船上醒目的烟囱,以及它与失乡号交错而过时直接出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些机械结构。
“那是一艘机械动力的船……而失乡号看上去却像是上个时代的风帆战舰……”歌蒂娅自言自语着,“但那又不完全是一艘机械船……”
那艘船上存在某些意义不明的舱室,舱室中布置的就仿佛某种祭祀现场一样,船身的龙骨上还能看到许多奇怪的花纹和符号,像是装饰,但又超过了装饰的必要。
“山羊头,”歌蒂娅突然开口道,她不知道那山羊头叫什么名字,便下意识地把脑海中的称呼直接说了出来,“刚才跟那艘船‘交汇’的时候,那个看着像是船长的人对我大喊大叫,他说了什么?”
山羊头似乎对船长小姐对自己的称呼毫不在意,它欣然接受并很快答道:“风浪太大,没有听清。”
“你也没听清?”歌蒂娅蹙了蹙眉,“……总觉得当时他的表情悲壮的就像准备跟我同归于尽一样,他喊叫的应该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想跟您同归于尽属于人类的正常反应,尤其是海上水手们的正常反应,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而他们在蚍蜉撼树前的吼叫更不需要您劳心费力去关注……”
那山羊头的回复显得特理所当然,正从楼梯走上甲板的歌蒂娅却差点脚下一晃,她惊愕地眨了眨眼睛:“想跟我同归于尽是人类的正常反应?”
这话刚说完她便觉得有点不妥,因为这仿佛是在暴露她这个“船长”的身份存在漏洞,暴露她对“自身”的情况不够了解,这或许是刚才那绿火过度消耗了精力,也可能是与失乡号融为一体的感觉削弱了警惕性,不论如何,这都让歌蒂娅瞬间有点紧张——但那山羊头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们恐惧您,这很正常,”山羊头的语气竟好像还有点自豪,“任何在无垠海上航行的人都应该恐惧您,就像他们恐惧那些旧日的神明和亚空间中的阴影一样,说起阴影,您知道有一位杰出的工程学家……也可能是农业学家或者美食家曾经说过一句话……”
歌蒂娅理智地没有接过这个话题,因为她很担心这话题继续下去自己会圆不上(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实在不愿意搭理那山羊头,因为对方只要有人回应,其聒噪的程度便会呈几何级数上涨),而且下一秒,她就被甲板上的另一样事物转移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玩意儿?”歌蒂娅站在甲板边缘,愕然地看着船长室门口的东西。
那是个足有一人多长的木箱,做工看上去十分精良,不知名的阴沉木料被严丝合缝地拼合起来,又以仿佛黄金般的金属进行了铆接、加固,其箱体边缘还可以看到铭刻的复杂花纹,像是文字,又像是刻意扭曲之后的象形符号——这箱子绝不是失乡号上的东西!歌蒂娅之前从船长室离开的时候可没见过它!
山羊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后随之响起:“……不认识,但应该是战利品……”
“战利品?!”歌蒂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绕着那箱子走了两圈,“这玩意儿看着怎么跟口棺材似的,但又比普通的棺材精美多……等等,战利品,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从刚才那艘船上‘弄’过来的?!”
“一桩成功的猎获,船长小姐,”山羊头语气颇为严肃,中间还夹杂着仿佛恭维般的语调,“您的每次航行总是能满载而归,这是正常的发挥。”
歌蒂娅下意识张了张嘴,寻思着自己也没打算从人家船上弄东西下来啊,这算是哪门子的猎获和“满载而归”?
但转念一想,她又怕这话说出来不符合自己的“船长”形象,更重要的是那艘机械船此刻已经消失在海雾深处,联想到刚才那个白胡子船长瞪着自己时目眦欲裂仿佛要同归于尽般的状态,她寻思这东西应该是没办法给送回去了,便只能把所有话都压回了肚子里头。
她站在那仿佛棺材一般的华丽木箱前,注意到这东西的盖子似乎已经松动,看上去一把就可以打开的模样。
犹豫了一下之后,她把手放在了木箱的盖子上——至少,她要搞明白自己刚才那番“灵界飚船”到底把什么东西弄到了船上。
自己现在的这副身体虽然看着像是个未成年少女,其力量之强却夸张的仿佛完全不符合外形设定,而那盖子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有分量,她几乎只是稍一用力,那看上去黑沉沉的箱盖便升起了一条缝,随后被她完全掀开了。
歌蒂娅看着箱子里面,目瞪口呆。
“一个人?”
木箱中,静静地躺着一位美丽的年轻女性——银白色的长发如水银般铺在箱内,容貌比之歌蒂娅虽然要逊色些许,却同样算得上是精致无暇,又隐隐带着某种高贵超然的气度,她身着一袭华美的紫黑色宫廷洋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宛若正陷入长久的沉睡之中。
完美的仿佛一具人偶。
“不对,这真的是个人偶!”
在仔细观察中,歌蒂娅突然注意到了对方那非人的关节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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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太阳
一具人偶,一具精致到栩栩如生,让歌蒂娅乍看之下都差点没分辨出来的人偶——她静静地躺在那华丽的木箱中,仿佛一位沉睡在灵柩中的女士,正等待着有人来将其唤醒。
歌蒂娅真的觉得对方下一秒就会醒来。
但这只是错觉,那人偶只是静静地躺在箱子中,对周围环境全无反应。
歌蒂娅警惕而谨慎地观察着这诡异的……“事物”:一具人偶本身是没什么奇怪的,但对方那过于接近真人的外表以及那灵柩般的木箱却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再联想到这箱子莫名其妙出现在失乡号上的过程,便怪不得她心生警惕了。
观察许久之后,歌蒂娅终于确定箱子里这个华丽的的哥特人偶不会突然跳起来给自己一波惊喜,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后她皱着眉询问起山羊头:“你认为这是什么情况?”
“这应该是之前那艘船所护送的重要货物,”山羊头立刻回答道,尽管它之前表示并不认识那突然出现在甲板上的诡异木箱,但它关于海上之事的经验显然比歌蒂娅这个假船长丰富,“木箱外表有指向神明的符号,箱子周围有用于固定锁链的销钉,这或许说明它曾处于某种封印状态——在无垠海上运送封印之物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那艘船看样子有些来头。”
“封印?”歌蒂娅的眼皮下意识一跳,紧接着便看向了那已经被自己完全打开的箱子盖,在来到失乡号上的时候这盖子就坏了,所以才能被自己轻易推动,尽管她不懂什么封印之类的事情,但她相信这东西的封印绝对已经失效,“所以这东西是危险物?”
“对那些脆弱的普通人而言很危险,但我并不认为这对您会有什么威胁——这种可以被人用特殊技巧就封印起来的‘异常’,无法抵抗歌蒂娅船长的威能。”
歌蒂娅沉默不言,表情严肃,心中却思绪起伏。
山羊头的恭维听上去挺让人受用——如果她真的是什么“歌蒂娅船长”说不定她还真信了,但她不是,所以她现在心里慌的一比。
因为山羊头的话已经明确了这个躺在棺材里的人偶就是个“危险品”!只不过是威胁不到那位真正的船长小姐罢了!
尽管她现在已经顶着歌蒂娅船长的名头,甚至好像还占据了对方的躯体,掌握了一些力量,但“周筱”相当有自知之明——她并不认为这就能让自己变得和那个“真正的歌蒂娅船长”一样。
她对这个世界,对这艘船,甚至对自己如今这幅躯体的了解都还太少。
此外,她还敏锐地注意到山羊头刚才的话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古怪词汇——“异常”。
不合常规便是异常,这听上去好像是个很普通的单词,但山羊头话里格外的强调却让她隐隐意识到这个单词在这里似乎有着特殊的含义。
或许,在这个世界的“异常”一词所指的不仅是“超出寻常”这一层含义,它还特指某一类事物?比如……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偶。
可惜的是,她没有合适的理由在这里询问这种应该是“常识”的事情。
心中感慨了一下还是需要谨慎搜集情报、积累知识之后,歌蒂娅皱着眉头最后看了那人偶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该把它扔回海里。”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中有一丝犹豫,尤其是在看着那人偶的时候,这种犹豫的情绪便尤为明显。
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突然觉醒了什么奇怪XP”这样奇葩的理由,而是因为……“她”真的太像一个沉睡在灵柩中的活人了,在想到要将其扔回海中的时候,歌蒂娅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扔下船去。
可这种犹豫的情绪最终反而坚定了她的决心。
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个世界是存在许多诡异离奇之物的——尽管目前为止她在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也不过只有一艘失乡号,但哪怕仅仅是在这艘船上,她就已经见到了会说话的山羊头、会自行扬帆的桅杆、永不熄灭的船灯,以及那片怪异危险的大海,令人心有余悸的灵界和无尽海雾……
而就在刚才,她还撞上了一艘在这诡异大海上运送封印物的机械船,那艘船所“押运”的东西又离奇地上了失乡号的甲板。
作为一个理智且谨慎的人,她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这种极有可能蕴含诡异危险力量的东西留在身边。
遗憾归遗憾,歌蒂娅最终还是坚定地把那“棺材”的盖子又盖了起来,因为不放心,她又从船舱里找到钉子和锤子,认认真真地给那棺材又上了一圈铁钉。
最后,她把这装着人偶的“灵柩”推到了甲板边缘。
山羊头的声音传入耳中:“船长小姐,您可以随意处置您的战利品,但我仍将恭谨且卑微地提出建议,您没必要如此谨慎,失乡号已经许久不曾增加过战利品了……”
“闭嘴。”歌蒂娅简单地掐断了山羊头的balabala。
山羊头沉默下来,歌蒂娅则用力在那“灵柩”上踢了一脚,将其直接踹入海中。
沉重的木箱在甲板边缘笔直下坠,径直落入了已经恢复成正常颜色的大海中,发出沉闷的响声之后又从水中浮上来,渐渐漂向了失乡号的船尾方向。
歌蒂娅注视着那箱子随波飘远,直到其完全被船尾遮挡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她又抬头看向远处,看到海面上的雾霭已经完全消散,蔚蓝的大海正在失乡号周围缓缓起伏。
这艘船已经完全脱离了“灵界”,重新回到了现实维度。
在附近的海面上,完全看不到之前那艘与失乡号短暂交汇的机械船的踪影。
歌蒂娅眉头微蹙,简单估算了一下两艘船交汇之后所经过的时间以及两艘船各自的航速。
根据目前海面上的情况,那艘船不应该这么快就消失在目视距离中。
“……这也是因为这片诡异的大海么?还是跟所谓的‘灵界航行’有关?”
歌蒂娅心中泛起了嘀咕,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别的事情所吸引住——
她看到海面上空那从未散开过的阴云深处突然泛起了一线金光。
亮金色的阳光渐渐充盈,仿佛厚重帷幔般的云层仿佛被无形之手拂去般渐渐消散,阴沉了不知多久的海面正在渐渐被阳光照亮——歌蒂娅站在失乡号的船头,睁大眼睛注视着那阴云消散的风景,在这个瞬间,她竟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触动。
自从多日前知晓了“这一侧”的存在,自从第一次探索这艘怪船,那不散的阴云便始终笼罩着整片海洋,以至于她几乎要认为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阳光,要认为这个世界本就永远阴云密布。
她已经与阳光阔别了太久,哪怕是在“门”对面,在周筱的那间单身公寓,窗外浓厚的雾霭也早已遮挡了太阳。
但现在,无垠海放晴了。
在阔别阳光许久之后,她终于在“这一侧”的世界有了重见天日的感觉。
歌蒂娅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向着阳光照耀的方向张开了双手,而那厚重的云层也仿佛呼应般迅速消散、褪去,在天光最耀眼的瞬间,那一颗被无数扭曲的金色光流所笼罩的巨大球体映入了歌蒂娅眼中。
歌蒂娅所有的表情凝固在张开双手迎接阳光的一刻。
她瞪着眼睛,直视着天空,阳光很刺眼,但远不像她所熟悉的那样刺眼,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悬挂在天空的事物,看到它那仿佛有着无数密密麻麻纹路的球体外壳,看到它周围四溢出来的辉煌光流,以及在光流交织的背景下,以中央球体为中心呈同心圆状分布的、正在缓缓运转的两道圆环结构。
歌蒂娅眯起了眼睛,她依稀分辨出,那两道圆环仿佛是由无数细密复杂的符文连接而成,就仿佛有某种无上的伟力在苍穹间铭刻下永恒的束缚,将“太阳”禁锢在了天空。
歌蒂娅没能拥抱到她期盼许久的阳光。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阳光。
“那是什么?”她轻声说道,嗓音低哑得有些冰冷。
“那当然是太阳,船长小姐。”山羊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这几天我会尽量维持双更的……直到存稿耗尽或者精力跟不上为止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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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去而复归又复归
阳光很明亮。
如果那高悬天空的发光物体真的是太阳的话,那么它的“阳光”……确实很明亮。
歌蒂娅不知道自己盯着天空看了多久,直到眼睛变得酸胀难以忍受,她才终于从云端收回视线,然而那“太阳”的姿态仍然深深印在她的视网膜和脑海深处,哪怕闭上眼睛,她也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它的模样——那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球体,那围绕球体扭曲逸散的光流,以及在球体周围静静运行的同心圆环结构。
太阳不是这样的,太阳不应该是这样——在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哪怕是到了异星的天空下,高悬天空的恒星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但现在她必须接受事实了。
她在异乡,比想象更加遥远的异乡。
甚至就连太阳,都变成了她无法理解的模样。
歌蒂娅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了船长室前的那扇门。
将门向里推开,就可以返回她曾住了许多年的那间房间,返回她的单身公寓。
但在那间房间外面,厚重的浓雾早已遮蔽了整个世界,她所熟悉的“故乡”,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只剩下那最后的三十平米小屋。
看上去只要推开门就能返回的“家”,实际上只是另一艘孤海行舟。
长久的沉默中,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歌蒂娅耳中:“船长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您有什么航行计划吗?”
航行计划?歌蒂娅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尽管她也很想立刻就制定出一个完善的、探索这个世界的方案,敲定好接下来的航程,但她手头连一张正常的海图都没有,更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陆地,有什么势力,也不知道这片无尽汪洋到底有没有个尽头。
她在几个小时前才刚刚知道该怎么驾驶这艘失乡号。
但她仍然沉思起来,并在数分钟后在心中开口:“之前那艘和失乡号撞上的船,是从哪来的?”
“您想前往那些城邦?”山羊头的声音有些意外,紧接着便劝阻起来,“我建议您最好不要靠近被那些城邦掌控的航道……至少现在不要。尽管您是伟大而又美丽的歌蒂娅船长,但失乡号现在的状态……终究不如当年了,而那些城邦的卫戍海军和教廷卫队一定会拼尽全力抵挡您的……进攻。”
歌蒂娅一时间有点无言,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所顶替的这位“歌蒂娅船长”当年到底干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以至于好像在尘世间露个面都能瞬间给刺激出个25人的团本来……
而且听山羊头这话中委婉的意思,歌蒂娅也意识到了失乡号以及自己这个“船长小姐”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像它平日里恭维的那样好——敢情幽灵船长和她的船虎踞远洋的原因其实是不敢返回文明世界的港口?
真就放逐的另一种说法是前往世界尽头的旅行呗!
歌蒂娅有些许苦恼,她迫切需要找到了解这个世界的渠道,她必须想办法和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接触,不管是为了长久地在这里生存下来还是为了解开谜团返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故乡”,她都不能继续随波逐流地在这片无尽汪洋上流浪,而问题在于——
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好像不这么想。
当地人眼中的“歌蒂娅船长”就是个在主城外面浪的世界BOSS,一旦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就必须拉个25人团本的那种……
歌蒂娅叹了口气——但凡这艘“失乡号”上能有本书看她都不至于这么被动,她在这儿唯一的情报来源就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山羊头,可她现阶段又不敢在那个山羊头面前太过暴露自己的底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偌大的一艘船上,怎么连一本书都没有?
孤独漫长的航海旅程对于在海上生活的人而言是一种极端的压力环境,人总要有点缓解压力的手段才行,普通的水手或许没什么时间读书消遣,但堂堂的“歌蒂娅船长”……不可能是个文盲吧?
要知道,“船长”可是个对知识水平要求很高的技术工种,哪怕是最粗鲁野蛮的海盗们,起码也得有个能看懂海图、懂得星相、会计算航线的船长才行。
心中有所疑惑,歌蒂娅便随口问了出来——她问的很谨慎,尽可能表现的像是随口一提,而山羊头的回答倒是没什么迟疑:
“书?在海上看书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幽邃深度以及亚空间的那些家伙每时每刻都在等着凡人的心智出现漏洞,而唯一安全的读物就只有那些教廷发行的‘经典’,那东西倒是安全,但读起来枯燥的还不如去洗甲板……您不是一向对教廷的东西不感兴趣么?”
歌蒂娅顿时挑了挑眉毛。
这怎么在海上看本书还能有生命危险的?还只有教廷的“经典”才能被安全阅读?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到底是有什么大病?
感觉似乎是又多掌握了一点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新的疑惑,歌蒂娅只好强行把这些新的疑惑压在心中,她来到了船舷尽头,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海水与天空。
那轮金色“太阳”洒下万丈光芒,在海面上映出的是如细碎金箔般的起伏波动——如果不考虑那太阳过于诡异的模样,这倒确实是一番美景。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斟酌再三,歌蒂娅终于还是谨慎地对山羊头说道,“我对这漫无目的的航行有些厌倦了,或许……”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一种异样的“感觉”便突然从心底传来,这感觉来源于她和“失乡号”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有什么“异物”突然接触了这艘船,紧接着,她便又听到船尾方向传来了“咚”的一声,好像有沉重的东西撞在甲板上。
歌蒂娅眉头一皱,紧接着便拔出了腰间已经上好弹的燧发短枪,另一只手则拔出了那柄单手长剑,随后飞快地跑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之后,她来到了船尾甲板上,而甲板上静静躺着的一样事物让她目瞪口呆。
是那个如同灵柩般的华丽木箱。
是那个诡异的人偶。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了歌蒂娅心头,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表面仍然湿漉漉的箱子,仿佛后者下一秒就会突然自行开启一般,随后,她便注意到那木箱盖子周围的钉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那是她在将这箱子扔入海中前钉上去的钉子,理应牢固无比。
就这样在箱子旁边警惕地对峙了好几分钟之后,歌蒂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一手紧握着燧发枪,另一只手则用长剑探入了木箱的盖子缝隙,随后用力将其撬开。
华丽的箱盖吱呀一声开启,无生命的哥特人偶仍然静静地躺在其中,被红色的天鹅绒内衬环绕,仿若沉睡中的公主。
歌蒂娅盯着那人偶看了好几秒钟,以严肃的语气认真开口:“如果你是活的,那就起来与我交谈。”
连着说了两遍,那人偶仍旧纹丝不动。
歌蒂娅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最终淡淡说道:“很好,那我只能再把你送回去了。”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把盖子又盖了起来,然后拿来工具又给箱子上纵横交错地钉了一圈的棺材钉,敲完钉子之后还找到一根铁链,利用箱子上原有的挂钩,将它的盖子牢牢固定。
做完这一切之后,歌蒂娅直起身来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被自己五花大绑又加了一圈棺材钉的“灵柩”微微点头:“这次你应该没法揭棺而起了。”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把那箱子再次踢入了海中。
目视着箱子落水,又目视着箱子随海流起伏并渐渐飘远,歌蒂娅微微松了口气,随后转身离开船尾。
但刚走到一半,她就猛然回过头,再次看向那箱子飘远的方向。
木箱仍然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歌蒂娅点了点头,扭头继续走开,随后又突然回头。
那箱子还在海面上飘着,而且已经飘出去很远很远了。
“或许我应该给里面放一枚炮弹之类的东西,这样它就能沉下去了……”
歌蒂娅嘀咕了一声,这才真正转身慢慢朝着船长室的方向走去。
“船长小姐,您对那位女士有些严酷。”山羊头的声音在她脑海中传来。
“闭嘴——”
“那看上去好像确实是个诅咒人偶……但无垠海上有什么诅咒能比得过失乡号和美丽的歌蒂娅船长?船长小姐,其实那位人偶女士挺温和无害的……”
歌蒂娅:“……”
这山羊头在说起失乡号和歌蒂娅船长的诅咒以及恶名的时候为什么都这么自豪?
或许是察觉到了歌蒂娅在沉默中的情绪不佳,山羊头立刻转移了话题:“船长小姐,您之前说想听听我的建议,具体是……”
“之后再说吧,我需要休息一会——之前驾驶失乡号在灵界航行损耗了我的精力,你接下来保持安静。”
“是,船长小姐。”
山羊头安静下来,歌蒂娅则回到了船长室中,她来到那张航海桌前,目光很随意地扫过海图。
下一秒,她的目光突然有所凝固。
那海图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原本覆盖整张图纸,仿佛有生命般不断蠕动的灰白色斑块好像消散了一点点,失乡号周围的海面正变得清晰起来!
这东西……难道在随着失乡号的航行而实时更新周围海域的信息?
歌蒂娅立刻来到航海桌前,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海图上的微妙变动。
但她这聚精会神的状态很快便被打断了。
精神深处,失乡号再次传来了“接触异物”的信号,而紧接着,歌蒂娅便听到船长室侧后方的甲板上传来“咚”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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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优雅是不怎么优雅了……
那口“棺材”又回来了。
失乡号的船尾甲板上,歌蒂娅面无表情地看着正静静躺在自己面前的华丽木箱,木箱边缘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脚边,证实着她此前将木箱扔入海中的记忆绝非虚假,证实着这东西不久前还确确实实在大海中飘荡。
如此诡异的情况足以让人心中发寒,然而不知为何,歌蒂娅此刻的心情却比她自己想象的都要平静。
或许是因为身处这本就无比诡异的幽灵船上,或许是因为前不久才经历了一次惊险刺激的“灵界漂移”和撞船事故,更或许是因为跟某个同样诡异的山羊头打了好几天的交道,歌蒂娅好像已经对这个世界离奇古怪的超自然现象有了一定的免疫。
事实上早在上次把这个“诅咒人偶”扔下海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了。
她低下头,不出意外地发现之前钉在棺材周围的铁钉和那一圈锁链都已经不翼而飞,随后她弯下腰,再次用手中的海盗剑将“棺材”的盖子一把撬开。
华丽的哥特人偶仍然静静地躺在红色天鹅绒内衬中央,双手交叠,恬静优雅。
但歌蒂娅这一次清晰地注意到了对方裙角似乎有着被海水打湿的痕迹——一股轻微的海腥味则从棺材盖的内侧传来。
截至目前,这诡异人偶除了一次次去而复归之外好像并没有任何别的出格或危险举动,但仅仅是“去而复归”这一点,便已经算是“诅咒物品”的标准属性了。
歌蒂娅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偶一会,突然似笑非笑地打破了沉默:“我突然想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船舱入口,颇为放心地把那人偶留在了甲板上。
——虽然从个人而言,她对那人偶很警惕,并不想将对方留在自己身旁,但基于对失乡号以及对那个山羊头的了解,她知道暂时把那人偶放在甲板上也不会出太大问题,即便她暴起伤人,这艘船上的诸多“活物”也足以应付。
而她要在这段时间里做些“准备工作”。
歌蒂娅穿过了船尾甲板,打开通往甲板下层的木门,踩着不知已经有多少年头的木楼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甲板下的船舱中,这里在船舱中属于“上层舱”,是安置火炮的地方——样式老旧的前装火炮静静地卧在船舱两侧,霉变发黑的木板盖在旁边的射击口上,黑漆漆的火药桶和实心铁球般的炮弹堆放在炮位之间,看上去仿佛已经堆积了一个世纪之久。
歌蒂娅的目光扫过这些一眼看去便颇具年代感的事物,心中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在这艘船上,她并没有看到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影,那么这些火炮……又是谁在操控?
难道就和失乡号本身一样,这些火炮到时候也是可以自行装填,自行发射的?
那么船上的淡水舱呢?也是在自行补充?损坏的地方呢?也是自行修复?或者说……这艘船真的有“损坏”的概念么?
心中的疑问一个个冒了出来,却都想不到该从何解释。
歌蒂娅很清楚,自己对这艘船的了解还是太少太少,尽管她在过去几天中已经在这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探索,但也仅仅是大致了解了它的上层结构,那些更深处的区域远比上层更加诡异,也更令人忌惮,再加上之前她一直寄希望于能够离开自己的“单身公寓”,返回地球上的正常世界,并未将主要精力放在失乡号上,这导致了她在“这边”的行动并没有太大动力。
但现在,她突然对这艘船有了更大的好奇,或者说……有了更大的“掌控意识”。
这是她的船,她理应去了解这“失乡号”。
这或许也是在握住那舵轮之后产生的变化。
歌蒂娅摇了摇头,暂且将后续的探索计划放在心中,随后便来到了堆放炮弹的地方……
片刻之后,抱着好几个铸铁炮弹的歌蒂娅返回了船尾甲板,如她所想的那样——棺材里的诅咒人偶仍然老老实实地躺在木箱中。
“她刚才有什么动静么?”
“完全没有,”山羊头的声音立刻传来,它好像已经憋了太久,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这位女士如她的模样一般安静,您应该相信我的判断,她于您而言是温和无害的,既然她三番五次回到船上,那或许说明她和她的灵柩与失乡号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一位伟大的园艺师曾经……”
“闭嘴。”
“哦。”
歌蒂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棺材里的人偶。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行动,还是事到如今仍在假装沉睡——反正歌蒂娅对此并不在意。
她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
实心铁球般的铸铁炮弹格外沉重,在处决船上叛徒的时候,绑一发这样的炮弹就足以让再老练的水手也葬身鱼腹。
歌蒂娅往棺材里放了四个——然后又返回船舱,搬了另外四个。
八枚炮弹几乎塞满了木箱里所有的剩余空间,那华丽典雅的哥特人偶现在被一圈炮弹包围着,看上去……武德非常充沛。
优雅是不怎么优雅了,邪门是真的邪门。
歌蒂娅再次封住了棺材的盖子,然后颇为费力地把那木箱推到甲板边缘,饶是以自己如今这有些不科学的身体强度,完成这番操作都不太轻松。
最后,她飞起一脚,将那棺材踢入海中。
沉重的落水声传来,华丽的木箱笔直入水,径直沉没。
歌蒂娅仍然静静地站在甲板边缘,注视着木箱落水的地方,久久没有移动。
山羊头的声音传入她的脑海:“船长小姐,您是反悔了么?如果您对于丢弃这件战利品感到遗憾,失乡号可以试着用船锚再把那箱子捞上来,虽然这不是船锚的正确用法,但船锚说它可以试试……”
“闭嘴。”
“但我看您已经在甲板边缘站很久了……”
“闭嘴。”
“哦。”
歌蒂娅轻轻呼了口气。
在狗腿子山羊头面前,她总不能承认自己脚趾头疼。
于是她就在甲板边疼了好几分钟,全程努力维持着一位高冷的船长小姐应有的高贵冷艳,到最后她都有点怀疑自己看上去是不是像一块望夫石了才终于缓过劲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返回了甲板下的上层舱中。
又安静地等了几分钟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歌蒂娅才突然走向上层舱的船尾区,并打开了两尊尾部火炮中间的观察窗口,凝神关注着海面上的动静。
那山羊头安静了也没多久,这时候便忍不住了:“船长,您这是……”
歌蒂娅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海面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我很好奇那个‘诅咒人偶’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额……因为她是个诅咒人偶?”
“……我很欣赏你这种不求甚解的态度,但我认为,即便是个诅咒人偶,她返回船上也一定存在某种过程。她想假装自己是‘死’的,但又一次次回到船上,我认为这中间一定有着原因,而且对方一定存在交流能力……可她现在拒绝交流,那我就只能想办法抓住她的行动规律,强行跟那家伙建立交流了。”
听着歌蒂娅的解释,山羊头沉默了两秒钟,突然试探着问道:“船长小姐,您好像……兴致突然变高了?啊,这可真是个好现象!自从上次睡醒之后您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显得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您忠诚的大副兼二副兼……”
“闭嘴。”
“哦。”
山羊头安静下来之后,歌蒂娅仍然在凝神关注着海面上的动静,而在她的视线中,船尾方向的海面只有一片平静。
那口“棺材”似乎真的沉入深海,不再出现了。
但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歌蒂娅这一次格外有耐心,她默默计算着时间,默默等待,默默观察,任凭时间流淌。
她自己都仿佛没有注意到,她正在主动期待那人偶重新出现。
然后,她视野中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在一次波浪起伏间,那黑影冲入了歌蒂娅的眼帘,那是一口精美的木箱,如风浪中的孤舟般破开了海面,而那美丽的哥特人偶正站在木箱中,以一个颇有气势的姿势抱着她那华丽的棺材盖,在风浪中左右开弓地玩命划水往前冲。
一个站在棺材里挥舞着棺材盖乘风破浪的哥特人偶。
优雅是不怎么优雅了,邪门是真TM比八个炮弹还邪门。
歌蒂娅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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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爱丽丝
歌蒂娅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个画面——诡异危险的无垠海上,一具华丽的灵柩随波起伏,而一个被神秘力量驱动的哥特人偶立于灵柩之中,双手抱着巨大的棺材板,乘风破浪而来……
而且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
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过于邪门了,以至于一时间歌蒂娅甚至不知道是该先惊讶于那诅咒人偶竟然真的在活动,还是该震惊她那抡着棺材板排山倒海的气概,她只觉得这一幕实在有违她一开始的想象——她想象过好几次对方是怎么回到船上的,但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么个景象。
而就在歌蒂娅愣神的这片刻功夫里,那人偶已经来到了失乡号的船尾附近。
尽管用的工具是棺材板,但她划水速度快的惊人,又有着异样的灵巧与力量,歌蒂娅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观察口,便看到那人偶将棺材板往灵柩里一扔,紧接着便伸手抓住了船尾部突出的一块木头,开始飞快地向上攀爬——灵活且迅捷的就好像有无形的绳索在牵引着她向上一般,而那口看上去颇为沉重的木箱更是诡异地直接从海中飘了起来,仿佛失去重量一般漂浮在人偶身旁。
歌蒂娅赶在那人偶注意到自己之前飞快地把头收了回去。
而那人偶则显然没有发现这艘幽灵船的船长小姐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几乎是眨眼间便爬上了失乡号高耸的船尾,一翻身跳到了甲板上,随后又在空中挥动了一下手指,让那漂浮在自己身旁的灵柩稳稳当当地落在脚旁,接着她四处转头,似乎是在观察甲板附近的情况,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已经有些打湿的衣裙,开始手脚并用地往棺材里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便被一把突然从旁边冒出来的海盗剑给挡住了——紧接着,是传入耳中的、燧发枪击锤抬起的咔擦声响。
人偶的动作瞬间僵硬下来,她尝试扭头,却看到一个长发缠绕着绿色火焰、下半身被同样的火焰所取代的幽灵小姐正站在旁边冷冷地注视着自己,那仿佛从灵界深处传来的声音冰冷幽邃:“哦,我抓到你了,人偶。”
在歌蒂娅眼前,那人偶明显颤抖了一下,她似乎受到惊吓,想要本能地向旁边躲避,但情急之下动作有点走形,其上半身一晃,歌蒂娅便听到清脆的“咔擦”一声从对方的肩颈位置传来。
然后她的脑袋就掉下来了……
当着歌蒂娅的面,一颗美丽的头颅从人偶身上落下,银白色长发在海风中散开,又缠绕着头颅滚落在她脚旁(虽然这种状态下的她并没有脚)——那人偶的身体仍然维持着在灵柩旁准备逃跑的姿势,一只手茫然地在半空中抓着,头颅却无助地盯着歌蒂娅,嘴巴一张一合:“帮……帮……帮……”
不夸张地说,歌蒂娅这一刻心脏都不跳了——虽然她很怀疑自己在被幽灵烈焰焚烧的时候心脏还存不存在,但眼睁睁看着那人偶脑袋落下的一幕仍切切实实地给她造成了震撼,只不过那仿佛本能一样的高冷(面瘫)表情掩盖住了她内心中翻涌的惊悚感,而她在惊愕之下的片刻迟疑则被人偶当成了某种冷漠对待,以至于人偶小姐根本没发现这可怕的船长小姐好像比自己还紧张,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帮……帮……脑袋……掉了……”
歌蒂娅终于反应过来,她安抚着自己那此刻正存在于想象中的小心脏,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和声音,以最大的冷静和镇定观察了那人偶一会,确认了这“诅咒人偶”尽管有着种种诡异之处,但看上去……比起自身具备的诡异本质,她好像更怕自己这个“幽灵船长”。
瞬间明确了这个事实,歌蒂娅意识到自己必须维持这种冷静。
她还不了解这个世界,更不了解这个诅咒人偶,而在能彻底掌控局势之前,“可怕的歌蒂娅船长”这个身份是她确保安全的最大倚仗。
另一方面,她也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偶放着不管——虽然事情的发展不太符合自己一开始的预料,但从结果来看,这个人偶终究是可以与自己交流了。
她将燧发枪收了起来,另一只手则继续握着手中利剑——在近距离下,只有一次射击机会的燧发枪显然不如刀剑可靠,更何况她仓促间练习的枪法还远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熟练的枪手——随后她用空闲出来的手抓起了人偶那落在地上的头颅。
这感觉非常怪异,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个诅咒人偶,但伸手抓起一个“脑袋”的感觉仍然让歌蒂娅心底有些犯嘀咕,而紧接着从这颗头颅上传来的微微温度更是让她差点产生将其扔出去的冲动。
太邪门且诡异了。
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心底传来的那些异样感,冷静地与那脑袋对视着:“用我帮你放回去么?”
“自……自……自……”
“好,你自己来。”歌蒂娅点点头,随手把那脑袋递到人偶那正在半空中胡乱抓握的手中。
然后她便看到那双手极为娴熟且灵巧地接住了自己的头颅,还顺手整理了一下有些乱掉的银发,又调整了一下角度,把脑袋往脖子位置一放——伴随着清脆的咔擦声,球形关节严丝合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紧接着人偶那有些僵硬的面孔便迅速灵动起来,她眨了眨眼,长出口气:“呼……活过来了。”
歌蒂娅:“……”
不管从哪个角度,她都觉得自己该吐槽一口,但想了想自己“歌蒂娅船长”的高冷人设以及眼前这人偶情况不明的底细,她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对那人偶点了点头:“很好,现在你跟我来——你三番五次来到我的船上,我们得聊聊。”
一边说着,她一边散去了身上缠绕的幽灵烈焰,恢复了自己一开始的模样。
主动转化成“灵体形态”,这是她在握住失乡号的舵轮之后便掌握的力量,但这毕竟是仓促间接触的东西,她现在还远远说不上熟练,更谈不上对这份力量有什么“利用”,除了能用来开船之外她甚至不知道这玩意儿还有什么别的功能——刚才放出来,其实也只是为了在诡异的诅咒人偶面前营造个强势形象,顺便给自己壮壮声势罢了。
现在形象已经确立,人偶也很配合,继续维持烈焰消耗精力可就没什么必要了。
那诅咒人偶听话地从棺材旁站了起来,紧接着便惊讶地看到了歌蒂娅恢复人类外形的过程,她目瞪口呆:“你……你不是幽灵?”
歌蒂娅淡淡看了她一眼:“必要的时候,可以是。”
人偶抬起一只手扶了扶脑袋,眼神中似乎有些敬畏。
歌蒂娅也不知道这家伙在敬畏什么,但看得出来她的脑袋好像仍然不是很牢靠——刚才可能又差点吓掉。
她转身向船长室的方向走去,而通过与失乡号的实时联系,她能感觉到那人偶在短暂迟疑了一两秒钟之后也老老实实地跟了上来。
与料想的一样,那口华丽又古怪的“灵柩”也紧紧漂浮在人偶身后,她似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
片刻之后,歌蒂娅带着那诅咒人偶来到了船长室中。
在木雕山羊头幽幽的注视下,幽灵船的船长小姐与诅咒人偶隔着航海桌对面而坐,歌蒂娅侧并双腿,坐在她那把黑沉沉的靠背椅上,她对面的人偶小姐则把那口跟棺材一样的木箱当成了椅子,优雅端庄地坐在木箱上头。
她确实是优雅端庄的,这一点就算是歌蒂娅也自愧不如,当她坐下来,保持安静的时候,当她银发披散,身着哥特式长裙坐在木箱上的时候,都端庄美丽的仿佛一个应该置身于宫殿之中、被卫兵拱卫的艺术品。
可惜歌蒂娅只要一看见她,就会联想到这位小姐刚才乘风破浪以及分头行动的过程……
她叹了口气,恢复那副高冷又淡漠的模样,注视着人偶小姐的眼睛:“姓名?”
“爱丽丝。”
“种族?”
“人偶。”
“职业?”
“人偶……为什么要问这些?”
歌蒂娅想了想:“做一些基本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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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幽灵船长与诅咒人偶
宽大的航海桌两侧,失乡号的船长小姐歌蒂娅与受诅咒的人偶女士爱丽丝面对而坐。
俩人(尽管这两个可能都不是人)之间的气氛说不上融洽。
自称叫“爱丽丝”的人偶小姐看上去仍然有点紧张,尽管眼前的船长小姐已经向她承诺了暂时的安全,但在歌蒂娅那张似乎有些面瘫的高冷面容前,哪怕是诅咒人偶也显然安不下心来。
她此刻正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坐在自己的棺材盖上,但悄悄捏在一起抓着裙边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的不安。
歌蒂娅则暂时沉默着,在思索中观察着眼前这位……“人偶女士”。
一个被不明动力驱动的人偶,一个明显不是血肉之躯,却能说能走甚至有一定体温的“超自然个体”,这如果放在她老家那边,是要上走近科学的——而且起码能上三集半。
歌蒂娅不知道像爱丽丝这样的人偶在这个世界属于哪种存在,但在这几天与山羊头相处的过程中她也旁敲侧击地了解到了一些情报,她知道尽管这个世界存在“超凡异象”,可各种超凡事物也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东西,而眼前这位人偶小姐……
歌蒂娅猜测她即便在这个奇诡异常的世界上也应该属于某种特殊存在。
她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那艘与失乡号迎面相撞的机械动力船很新,而且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海员队伍,她曾亲眼看见,尽管在陷入极大恐惧的情况下,那艘船上的许多水手也都坚守着各自的岗位,而且那艘船内部还有大量看不明白用途的舱室与物品,很多物品上都描绘着复杂的符文标记,而那些标记的风格与爱丽丝“灵柩”表面的符号非常相近……
换言之,那样一艘新锐舰船,其出航的目的极有可能就是护送……或者说“押运”爱丽丝这个诅咒人偶。
歌蒂娅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以安逸却又严肃的眼神注视着爱丽丝——自己的船上多了一个了不得的“客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换个角度,这位人偶小姐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她胆子好像还挺小的。
毕竟刚一见面自己这边还没说什么话呢,她自己头都吓掉了。
“请问……”大概是歌蒂娅长时间的沉默与注视带来了太大的压力,爱丽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还有……”
“你从哪来?”歌蒂娅终于收回了那让人颇感压力的注视,以一个较为柔和的语气问道。
爱丽丝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是在反应歌蒂娅这个问题的含义,过了几秒钟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身子底下的华丽木箱:“从这儿。”
歌蒂娅表情瞬间有点僵硬:“……”
“我当然知道你之前躺在这个箱子里,”她轻咳了两声,“但我问的是你从什么地方来——地点,明白么?你有故乡么?或者某种可以称得上出发地的东西?”
爱丽丝又仔细想了想,很坦然地摇摇头:“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人偶何来故乡呢?”爱丽丝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端庄且认真地回答道,“我大部分记忆都是躺在箱子里的,我躺在这里面,被人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偶尔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箱子外面走动或看守……啊,我还记得一些低声的交谈,那些在我的木箱外面看守的人,他们用恐惧又紧张的语气谈论一些事情……”
歌蒂娅动了动唇角:“谈论一些事情?他们在你身边谈论什么?”
“只是一些无聊琐事而已。”
“但我产生了好奇。”歌蒂娅很认真地说道——她相信那些可能真的只是些无聊琐事,但现在她真的很需要尽一切可能了解这个世界,哪怕是这个世界普通人聒噪的闲谈内容也好。
“……好吧,最常听到的是一个名号,异常099——他们似乎用这个来指代我和我的木箱,但我不太喜欢,我有名字,”爱丽丝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除此之外还偶尔听到他们谈论封印和诅咒什么的,但大都记忆模糊了。我在箱子里的时候会睡觉,并不太认真去听外面的动静。”
人偶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后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不过最近听到的东西倒是还记得,那应该是在我来到你的船上之前吧,那些在木箱外交谈的声音频繁提到一个地方,普兰德城邦,那似乎是他们的目的地……应该也是我的目的地?”
“普兰德城邦?”歌蒂娅眼神内敛,在心中将这个名字默默记下。
她终于又得知了一点有用的东西,尽管她不知道这点有用的情报要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随后她抬起头,再度注视着眼前的人偶小姐:“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只是睡觉而已,船长小姐,”人偶小姐一本正经地说道,“当你被人封锁在一个灵柩一样的大箱子里,周围还不断有令人昏昏沉沉的呢喃低语钻入耳中的时候,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在棺材里仰卧起坐么?”
歌蒂娅嘴角抽了一下。
仪态端庄,脑袋不掉的时候是个优雅美人,但实际上不但会划着棺材板乘风破浪,还会突然蹦出把人噎死的垃圾话来。
她心中迅速对这位爱丽丝小姐构建好了新的形象。
但她在表面上仍然维持着高冷威仪的歌蒂娅船长的形象,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接着开口:“所以,除了在木箱中昏昏沉沉之外,你对外边的世界根本一无所知,你既不能告诉我这个世界如今的变化,也不能告诉我任何一个港口或城邦具体在什么地方。”
“恐怕是这样的,船长小姐,”人偶小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般微微张大了眼睛,颇为紧张地注视着歌蒂娅,“所以……你是又打算把我扔下船了?因为我没什么价值了?”
歌蒂娅还没开口,便听到爱丽丝又紧接着说道:“好吧,我理解,这毕竟是你的船,但这次能不能别往箱子里塞炮弹了?说认真的……八个炮弹稍稍有点过分了……”
看得出来,这位人偶小姐的心情不是很好——但又不太敢发作出来。
歌蒂娅也很尴尬,她主要尴尬在当初往箱子里塞炮弹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之后还要跟当事人心平气和讨论此事的情况——那时候她只把箱子里躺着的爱丽丝当成是个标准恐怖片里的诅咒人偶,满脑子浮现的画面都是朝着这个画风走的……她哪想过这个诅咒人偶不是从咒怨里走出来的,是他喵的从四合院里走出来的?
于是前期为了对抗恐怖诅咒而做的准备现在全变成了尴尬。
不过歌蒂娅好就好在心理素质过硬,而且那张因为面瘫而表情异常高冷的精致面容很好地掩饰住了她内心的种种尴尬,只要末梢神经不短路她就还能绷得住,于是她强行无视了八个炮弹带来的尴尬,只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是否要把你扔下船,毕竟你似乎总有办法再回到船上,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非要一次次地回到失乡号?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忌惮我,也忌惮这艘船——既然如此,何不远离这份危险?”
“这艘船叫失乡号么?好吧,我确实有点……害怕你和你的船,但比起这个,大海深处不是更危险么?”人偶小姐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船长小姐,在她的视野中,这位身材纤细的美丽少女身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晦暗虚无,那片晦暗与船舱中的真实景象交叠着,仿佛两个世界被强行叠加一般,但比起这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虚无阴影,那些来自无垠海更“深”处的东西更让身为异常099的她感到危险,“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深海更令人恐惧之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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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长期卧床对颈椎不好
深海是值得恐惧的。
爱丽丝是一个人偶,但她仍然有着足以表达感情的灵动眼神以及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表情变化,所以歌蒂娅可以很明显地从对方神色中察觉出那种对于深海……或者说深海中某些“事物”的恐惧与抵触,而再联想到自己之前在海上见到的灵界与所谓边境异象,她很容易便可以意识到——自己所置身的这片汪洋大海,绝对隐藏着大恐怖。
然而失乡号便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上航行,之前在灵界撞到的那艘机械船也在这片汪洋上航行。
这不禁让她对某些更加遥远的事物产生了好奇——这个世界的陆地,是什么样的?或者说,这个世界存在正常的陆地么?
然而眼前的人偶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爱丽丝记忆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根据歌蒂娅的判断,那应该是某种封印……或“压制”所产生的影响。
她还记得自己在和那艘机械船交汇而过时,透过失乡号庞大的感知所观察到的船舱情况,那些玄奥神秘的符文、宗教象征意味浓郁的布置以及爱丽丝“灵柩”外面铭刻的符号无一不说明着一件事:
她这个“诅咒人偶”在“文明社会”中肯定是被人深深忌惮的。
歌蒂娅若有深意地看了眼前的人偶小姐一眼,后者则回以坦然且恬淡的目光。
“再确认一遍,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哪来的,也记不清自己过去都有什么经历,没错吧?”
“不记得,”爱丽丝很认真地回答道,“从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躺在这个大箱子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似乎我周围始终有一群紧张兮兮的人,他们生怕我从里面出来,便用各种办法把箱子封住,说实话,现在回忆回忆我竟突然觉得你之前在我箱盖上钉的那圈钉子还挺友好的……虽然后面你又加了八个炮弹,但起码你没有再往里面灌铅是吧?”
歌蒂娅这次却没有在意爱丽丝的垃圾话,而是接着问道:“那你的名字又是从何而来?是谁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如果你真的不曾离开箱子,也不曾与其他人接触,你为何会有个名字?难道这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
爱丽丝突然愣住了。
她似乎真的陷入了迷茫,保持着呆愣的状态长达十几秒钟,几乎就在歌蒂娅担心这人偶是不是也有“死机”这个设定的时候,这位人偶小姐才再度恢复活动:“我……不记得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叫爱丽丝,但这个名字不是我自己起的,我……”
她迷茫地喃喃自语着,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脑袋,这模样让歌蒂娅眼角一跳,赶紧喊停:“好了,不记得就算了,你不用把脑袋揪下来……”
爱丽丝:“……”
在这之后,歌蒂娅又向眼前的人偶小姐询问了许多问题,然而遗憾的是,其中大多数都没什么结果。
就如人偶小姐自己所述的那样,她从有意识以来的大部分时间就几乎都是在那个“灵柩”中昏昏沉沉而过,维持着一种沉睡与半醒交替的状态,她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仅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半梦半醒间听到的灵柩外的交谈声,而这些琐碎的知识几乎无法为歌蒂娅拼凑出这个世界的轮廓。
但即便如此,歌蒂娅也不是毫无收获——在和爱丽丝的交谈中,她至少确定了几件事情: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被称作“城邦”的势力结构,这个单词在人偶小姐的讲述中反复出现,几乎构成了她旅途的全部,而她这一次原本的旅途终点,就是一个被称作“普兰德”的城邦。
那似乎是个繁荣的地方,水手们在交谈中说它“在许多航路上都有着重要的位置”。
其次,爱丽丝还有个“异常099”的名号,而且这似乎才是文明世界的某种“官方”称呼,至于她自己所说的“爱丽丝”这个名字,目前为止除了她自己和歌蒂娅之外貌似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最后,爱丽丝一直在被从一个城邦转移到另一个城邦,而且被这样转移的“异常”似乎不止她一个,在某些旅途中,她曾听那些负责“护送”的人在交谈中提及“其他封印间”这样的字眼。
歌蒂娅据此大胆猜测,或许这种将“异常”不断转移地点的行动本身也是封印异常、避免其“脱困”的必要手段。
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次负责运送异常099的那支队伍倒了大霉——因为横空出现的失乡号,他们所押运的“人偶”已经脱困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奇奇怪怪的诅咒人偶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她脱困又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毕竟……她在失乡号上待着的时候看起来还挺无害的。
坦白说,歌蒂娅挺失望的。
她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帮助自己了解这个世界的情报渠道,却没想到那棺材里躺着的家伙跟自己一样糊涂。
但当她目光再次扫过仍然静静坐在木箱上的爱丽丝时,这点失望又变淡了稍许。
至少,她现在在失乡号上多了个交谈的对象——虽然她好像是个人偶,虽然她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很惊悚,虽然她肯定还有更多秘密,虽然她偶尔会蹦出点垃圾话。
但她总比那个聒噪的山羊头画风正常。
而且说起诡异危险……这片无垠海,这艘失乡号,这船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哪个看起来安全?
甚至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她这个“歌蒂娅船长”貌似才是无垠海上最危险的一个。
歌蒂娅呼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她的语气舒缓了一点,并带着一种闲话家常的态度问道:“我想知道,如果我再次把你扔下船,你会怎么办?”
爱丽丝眨眨眼:“这次还塞炮弹么?”
“不。”
“那还钉钉子么?”
“额……不。”
“灌铅么?”
“不……咳,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拒绝你留在船上……”
“那我就再划回来,”爱丽丝端庄地坐着,一脸坦然地开口,“我可不想被这片大海吞噬,你这艘船上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歌蒂娅被这个人偶的坦然震惊到了,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她是诚实还是脸皮厚,斟酌再三才冒出一句:“你大可以委婉一点……”
“反正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么?”爱丽丝微笑着说道,“不过如果再回来,我可能会想办法藏在船舱里的某个地方不让你发现,不会再大大咧咧跑到甲板上了。我苏醒时间尚短,之前几次返回时考虑的都不太周全,但现在我有了经验……”
歌蒂娅打断了她:“我的感知遍布整艘船,甚至可以判断出每一朵浪花拍击船壳的位置。”
爱丽丝后面的话顿时被憋了回去:“啊……”
歌蒂娅又继续一脸平静地说道:“而且我也可以选择直接摧毁你,用更彻底的方式避免你继续纠缠我和我的失乡号。”
人偶小姐似乎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她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脖颈附近咔哒一声……
无头人偶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自己的脑袋,开始毛毛躁躁地往脖子上按,歌蒂娅这气氛顿时就营造不下去了,她只能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等爱丽丝把脑袋安回去之后才接着说道:“不过,我突然觉得这艘船上多一个船员也不是坏事——如果你能在这艘船上老老实实的,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位置。”
“你早说啊!我头都吓掉了!”
歌蒂娅终究是没忍住眼角抖了一下:“所以你这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我平常又没那么多机会‘出来活动’,我哪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毛病……”
歌蒂娅默默看了爱丽丝几秒钟,一脸认真地说道:“看来长期卧床对颈椎不好。”
爱丽丝:“……”
看着一脸无言的人偶小姐,歌蒂娅的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好吧,总而言之,失乡号上多了一个新船员——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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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无害的新船员
失乡号很大,出奇的大——作为一艘风帆动力的船,它的规模在歌蒂娅看来几乎已经超过了必要的限度。
如此大的规模,意味着更大的货仓,更多的火炮,更坚固的结构,以及在风浪面前更加稳定的姿态——这一切都意味着它足以面对最艰辛的远航挑战。
但目前的歌蒂娅对所谓的远航尚无任何计划,这艘大到出奇的幽灵船带给她的只有孤独感,所有如果船上能多一个可以说话的“船员”绝非坏事。
反正这艘大船上有的是闲置的“客房”。
脚步声打破了走廊中的寂静,歌蒂娅带着那哥特人偶走下木质楼梯,来到了船尾甲板下层的船舱中,这里就位于船长室的正下方,从结构来看,应该算是这艘大船里的“上等居住区”,比起更下层那些黑暗阴森又透着丝丝诡异气息的区域,这里多少算得上明亮整洁。
歌蒂娅在一个船员舱前停下了脚步,接着随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质房门。
里面是一个有着简陋陈设的单人房间。
船上有数个像这样的单人舱室,但都闲置已久,而且完全看不出曾有人使用过的迹象。
在初步探索过失乡号的上层区域之后,歌蒂娅便注意到了这些空房间的存在,只是当时并未多想,但如今她已经亲自执掌这艘幽灵船,知道了这艘船能够独自航行的秘密,一种疑惑便油然产生。
既然这艘船根本不需要船员……那么船上的这些船员舱又是给谁准备的?
上层船舱里的单人房间显然是给大副、二副、水手长之类的上层海员预备,而在下层区域更有着为一般船员准备的通铺船舱,此外船上还有明显供多人使用的餐厅和棋牌室——和那些无需人工操控的风帆、缆绳不同,这些设施的存在本身,便是给“人”准备的。
但这艘船根本不需要船员。
歌蒂娅微微蹙着眉头,她已经意识到了,这艘如今在海上独自航行的幽灵船,在它历史上的某个时期……应该也是有船员的。
至少在这艘船建造之初,它便设计了合理的乘员设施以供海员使用。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这艘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艘船上原本的船员们又去了什么地方?真正的“歌蒂娅船长”是这艘船自始至终的女主人么?那个诡异的山羊头,又知道些什么内幕?
“船长小姐?”一个疑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歌蒂娅的思考被瞬间打断,同时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她才意识到这是那位人偶小姐发出的声音——她竟然一时间忘了爱丽丝的存在。
过去这些日子,歌蒂娅已经适应了这艘船上只有自己一个活人的现状,那个聒噪山羊头的声音她也习以为常,结果这时候突然多了个爱丽丝,她倒有点不习惯了。
“我叫歌蒂娅,你可以叫我歌蒂娅小姐——当然,直接叫‘船长小姐’也是你的自由,”歌蒂娅迅速整顿了一下表情,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偶小姐,“这个空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了,进去看看吧。”
“啊,好的!”爱丽丝点了点头,先探着头越过歌蒂娅的肩膀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随后便转过身抓住了那口始终漂浮在她身后的木箱,将其往肩膀上一扛,小心翼翼地扛着走进房间。
看到爱丽丝那口始终形影不离的“棺材”,歌蒂娅就忍不住嘴角抖动的冲动,她看着人偶小姐把那“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铺旁边,又格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棺材里面铺着的天鹅绒内衬,这才开始环视房间中的陈设,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一直带着这个箱子,是么?”
“是啊,”爱丽丝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我把它放哪?”
“这箱子曾是你的封印,我还以为你会在意这点,”歌蒂娅皱了皱眉头,“现在看来,你倒是离不开它。”
“封印我的是那些人,又不是箱子的错,”爱丽丝坐在了箱子上,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木箱的盖,“您要一起进来坐坐么?”
歌蒂娅摇摇头:“不必了,你对这房间感觉如何?”
“啊,非常好,”爱丽丝看上去挺高兴,她环视着房间中简陋的陈设,却好像正置身于一间华丽的宫廷,“那个是衣柜么?我没什么可替换的衣服,应该用不上……但有个柜子挺好的。哦,还有一个桌子,将来可以往上面放东西,但我好像也没什么可往上面放的……或许可以用来放头?梳头的时候会比较方便……”
“你满意就好,”看着一个哥特人偶坐在棺材上规划生活是很诡异的景象,尤其是这规划中还出现了一些很可疑的内容,但歌蒂娅那精致的面容上却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接着她向后退了半步,表情恢复如常,“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会,适应适应这里的环境。
“除了通向下层的楼梯之外,你可以在这一层以及甲板层自由活动,这里结构并不复杂,你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掌握所有房间的位置。
“我就在船长室,你有事可以去那边找我——如果我不在,航海桌上有一个会说话的山羊头,它是我的大副。”
爱丽丝前边还在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听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山羊头?!那个黑漆漆的木雕?!”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它了。”
“我是注意到了……可你说它会说话?!而且是你的大副?”爱丽丝一脸的惊奇,“我还以为那只是个……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一个会说会走的人偶,”歌蒂娅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你还觉得一个会说话的山羊头不可思议?”
爱丽丝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仿佛刚反应过来般嘀咕起来:“啊……好像也是?”
歌蒂娅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就这样,你在这里休息吧,有事找我。”
从她身后传来了爱丽丝的声音:“好的,船长小姐。”
离开之后,歌蒂娅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返回了自己的船长室,她来到那宽大的航海桌旁坐下,桌上的木雕山羊头立刻便活动起来,吱吱嘎嘎地把脑袋转向歌蒂娅:
“啊!是船长小姐回来了!看样子您已经安顿好了那位女士——您看,就像我说的那样,那是一位温和无害的女士,对您的航海之旅绝无妨害,还可以陪您聊天解闷。我看您已经决定把她留在船上,您打算给她安排些什么事情做吗?失乡号不怎么需要人,甲板会清洗甲板,火炮会擦洗火炮,水舱会维护水舱……或许她可以负责管理厨房?您似乎一直对船上的伙食不太满意……啊,说起伙食,我们好像首先需要补充些食材,仓库里那些咸肉干和硬奶酪可能是有点陈旧了,虽然粗鲁的海员不会挑剔海上的食物,但美丽的歌蒂娅船长必然……”
歌蒂娅感觉自己脑浆子都快沸腾了,她这一刻再度确信了一件事:有这个聒噪的山羊头在,她确确实实需要一个像爱丽丝那样“正常的谈话对象”!
“闭嘴,”她狠狠瞪了山羊头一眼,在后者闭嘴之后才接着说道,“刚才爱丽丝在的时候你倒是很老实,我还以为你终于学会保持安静了。”
“船长面试新船员的时候可不能插嘴,这是海上的规矩,哪怕我是您忠诚的大副兼二副兼水手长兼……”
歌蒂娅没等山羊头说完(事实上如果她不打断,这个山羊头根本说不完):“这些天注意盯住那个人偶的动静。”
“啊……啊?要盯着那位女士?您是还不放心她?哦哦,也对,必要的谨慎是作为船长的……”
“她有很多秘密,而且没有全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真的不知道,也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在故意隐瞒,总之不管怎样,她终究是个‘诅咒人偶’,而且有着‘异常099’的名号,”歌蒂娅淡淡说道,“之前那艘船上的人用了重重封印来防止爱丽丝离开那口木箱,可现在被封印的人偶就在我的船上大摇大摆地活动,我需要花一点点时间,来确认爱丽丝真的是个无害的人偶……哪怕仅仅是在失乡号上无害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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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触碰火焰
自亲手掌舵之后,歌蒂娅拥有了对失乡号真正的掌控权,也能够感知到这艘船上的任何动静——但即便如此,出于谨慎,她还是命令山羊头时刻关注那个“诅咒人偶”的动静。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神秘学领域的专家,对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也知之甚少,而一个会走路会说话的人偶实在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爱丽丝的言行举止或许是无害的,但如果那位人偶小姐还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影响”,她极有可能看不出来。
这一点,山羊头比她专业。
而且即便抛开这点,歌蒂娅也知道自己无法时时刻刻关注失乡号的情况——虽然现在她已经决定了要在“这边”这个世界生存下来,但情况必要的时候她还是有可能要返回门“对面”的那个世界,到那时候她不一定还能感知到失乡号上的动静。
想到最后这点,歌蒂娅的眼神突然微微有些变化,她不动声色地看了航海桌边缘的山羊头一眼,后者那黑曜石雕琢的眼球则回以空洞的注视。
在自己返回“门对面”的时候,在自己回到自己那间单身公寓的时候……这个山羊头究竟是否有所察觉?在她离开失乡号的时候,这艘船上是个什么情况?
这突然浮现出来的疑问让歌蒂娅心中有些烦躁,但在山羊头空洞的注视下,她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而是分出一丝心神关注了一下爱丽丝那边的情况。
当然,她并没有偷窥的爱好——哪怕对方是一个“非人存在”也是同样,因此她只是大致感知着甲板下面的情况,但哪怕仅仅通过和失乡号之间的感知传递,她也至少可以确定爱丽丝目前的位置,以及确定她是否有尝试破坏什么东西。
毕竟,在那位人偶小姐人畜无害、优雅漂亮的外表之下,是诅咒人偶的本质,是被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称作“异常099”的危险个体。
她目前还留在房间中,可能真的在研究房间中的陈设,布置休息的地方。
歌蒂娅稍微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旁边的山羊头则突然发出声音来:“船长小姐,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如果感到无聊的话,您忠诚的……”
“闭嘴。”歌蒂娅看了山羊头一眼,随后双手按在了航海桌边缘,伴随着心念变动,之前双手握住舵轮的那种感觉再次浮上心间,绿色的火焰亦再次如水流般淌过。
在烈焰焚烧中,歌蒂娅的身躯再度化作火炬一般的灵体,四溢的流火则沿着航海桌蔓延出去,一路蔓延到船长室外,蔓延到上层甲板,攀上桅杆,攀上缆绳,并令桅杆上那半透明的灵体之帆随风鼓动起来。
随着大量主帆、侧帆与角帆在海风中灵活地调整角度,庞大的三桅帆船开始在这广袤无垠的海面上缓缓加速,歌蒂娅的目光则落在眼前的航海图上,如预料中的那样,她看到那航海图上盘踞的灰白色雾气也瞬间发生了变化——代表失乡号的剪影正在缓缓前行,而剪影周围的雾气则随之消散。
短暂思索之后,她开始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幅海图上,幽绿色的火焰笼罩在航海桌周围,如歌蒂娅肢体的延伸般传达着来自船长的意志,在这种微妙的“连接”状态下,歌蒂娅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这明显也属于超凡物品的海图有何奥秘。
伴随着心念一动,那海图上代表失乡号的剪影瞬间放大了一点,随后又紧接着缩小成原本的尺寸。
歌蒂娅在“缩放”海图所呈现出的画面,而这个异想天开的举动获得了成功——尽管目前不管怎么缩放,海图边缘能看到的都只有一片雾霭,但歌蒂娅此刻已经确定,这幅海图足以记录并呈现出失乡号所探索过的每一寸海洋,并精确且实时地呈现出失乡号周围的细节情况!
在山羊头空洞的注视下,歌蒂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好像一个真正的船长在认真观察海图般神色专注,但一种隐隐的激动却浮现在她心间。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体上升腾的烈焰,意识则感知着失乡号的状态,感知着海图发生的变化。
这诡异的绿色火焰果然是掌控失乡号的关键,而且也是掌控这艘船上许多诡异物品的关键!
或许……这就是“船长”的威能?
歌蒂娅揣摩着这火焰的力量,她很明白,如果自己想真正掌控好这艘船,并以此为基础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上好好生存下去,那就必须搞明白自己的能力。
首先,是完全掌握这火焰。
至于刚才山羊头所说的“接下来的安排”……
歌蒂娅看着眼前那正在缓缓发生变化的海图,看着失乡号剪影周围缓缓散去的白雾,心中的打算也很简单。
既然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够,既然满地图都是迷雾状态,那先开地图肯定是没错的。
毕竟,开船就是为了出去浪。
反正“歌蒂娅船长”在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在野外地区到处浪心目中当地人的形象的世界boss,她跟失乡号哪怕老老实实在海上待着对风评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至于就这么漫无目标地在大海上乱开会不会有什么风险,歌蒂娅是这么认为的——在她亲自“掌舵”之前,这艘船本来也是在到处飘荡,失乡号从未下锚停泊,又何来“额外的风险”?
相比起之前那种盲目飘荡的情况,在“扬帆”情况下的航行至少还能驱散海图上的迷雾,这也算是结束了之前那种完全被动、陷入迷雾的状态。
歌蒂娅从航海桌后站了起来,身下的绿色火焰也渐渐消散,但在她的感知中,失乡号桅杆上的半透明灵体之帆却并未随之消失,一部分盘踞在桅杆和缆绳上的绿色火焰也仍在燃烧,继续执行着船长小姐的意志。
结合之前“掌舵”时所观察到的情况,歌蒂娅心中隐隐有所了然。
尽管这艘船是在她“掌舵”之后才在烈焰中扬起了灵体之帆,但不管是那规模庞大的风帆还是这艘船上自动运行的诸多事物,所依靠的都不是“船长”本人的力量——这艘幽灵船有着自己的动力来源。
尽管她还不知道让这艘船动起来的“能源”到底是什么,但很显然,她这个船长要做的就只是对这艘船“下达命令”而已。
然后,这艘船自然会忠诚执行自家船长小姐的指令。
歌蒂娅离开了航海桌,并转头看向船长室最深处的那扇小门。
那扇门后面是她作为船长的独立寝室,在最开始几天探索这艘船的过程中,她一直将那个房间当做休息据点。
现在,她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来好好研究自己作为失乡号的船长到底还能做到些什么事情。
但在此之前,这艘已经进入扬帆状态的船还得有人看管。
她看向航海桌边缘的木质山羊头,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来掌舵。”
“啊?”山羊头愣了一下,语气有点意外,“但是船长小姐,您……”
“我有事要忙,这段时间不要打扰我。”歌蒂娅却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山羊头要说什么,只是非常自然地吩咐着,而在她的另一重感知中,在绿色火焰沿着船舱外的甲板所蔓延而传来的信息中,她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隐藏在这艘船深处的各种……联系。
桅杆,缆绳,风帆,船舵,火炮……
所有东西都在无形中连接着,某种宛若神经或血管一般的“脉络”贯穿着这艘船,而所有这些“联系”最终都汇聚到了船长室。
山羊头与这一切都隐隐相连。
或许,这个神秘又诡异的山羊头就是“失乡号”本身?亦或者是某种在紧急情况下用来接管全船的“控制机关”?
歌蒂娅不是这艘船的建造者,自然不知道这艘船的运行原理,但她想,如果是真正的歌蒂娅船长,必然知道山羊头都能做些什么。
从另一方面,始终自称“大副”的山羊头本身也就该理所当然地可以在情况需要的情况下代替船长掌舵。
歌蒂娅需要稍微冒一点风险,做一些她之前从未做过,但身为真正的船长又必须知道、必然会做的安排。
毕竟,船长总有休息的时候。
一秒钟后,山羊头发出了愉快又聒噪的声音:“啊,好的船长小姐,您放心忙吧,您忠诚的……”
歌蒂娅没有理会,只是随意摆摆手,转身走入位于船长室深处的寝室,随手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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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灵界行走
门扉在身后合拢,挡住了山羊头空洞的注视。
但歌蒂娅仍旧能清晰地感知到失乡号,感知到这艘幽灵船上每一处的细微变动——在那如同肢体延伸般的共感中,她“看”到失乡号的一系列船帆正在海风中精细地调整着角度,位于船尾驾驶台上的黑色舵轮则在微微转动,令失乡号在海浪中进一步稳定下来。
如她所料的那样,山羊头暂时接管了船舵,开始兢兢业业地履行作为大副的职责——但歌蒂娅仍然可以随时亲自接管这艘船。
比起由自己直接掌舵的时候,失乡号不管从灵活性还是从航速上都要弱化了一些,但现在歌蒂娅的主要目的是进一步驱散海图上的迷雾,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和航线,她也就不在意这点影响了。
在确认山羊头没有什么异动,甲板下面的那位哥特人偶也老老实实待在房间之后,歌蒂娅轻轻舒了口气,并打量了一眼这间不算太大的房间。
这里是她作为船长的私人寝室,也是失乡号上最舒适、最考究的房间,除了一张软和的床铺之外,房间大门正对着的靠墙位置还有一个古典大衣柜以及一个摆放着许多奇奇怪怪物品的置物架,而与床铺相对的位置则有一张暗棕色的书桌,只是那书桌上看不到任何书籍,只摆放着几样陈设以及书写、绘图用的工具而已。
书桌旁边则有一扇窗户,可以直接眺望到远处的海面,窗户旁边的墙壁上还有几个挂钩——歌蒂娅现在带在身上的海盗剑以及那把燧发枪之前就挂在这些钩子上面。
歌蒂娅来到书桌前,将长剑与燧发枪放在了趁手的地方,又打开桌子抽屉,检查了一下放在木盒中的火药与铅弹。
一个小小的黄铜罗盘放在铅弹与火药袋旁边,歌蒂娅拿起那罗盘,看到玻璃壳下的指针仍旧在胡乱旋转,仿佛一直在受到无形的混乱力场牵引,罗盘底部则铭刻着一行细小的文字——
“我们都是失乡者”。
歌蒂娅随手将罗盘放在手中把玩着,看着上面的指针跟喝醉了酒一样转来转去。
这里的东西都是她已经检查过许多遍的,在最初的探索中她就发现了这个房间,而这里的事物,包括那一行留言,想必都是曾经真正的歌蒂娅船长所留下来。
心中复盘了一下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之后,歌蒂娅才呼了口气,随手将罗盘放在桌上,又抬起右手轻轻搓了搓指尖。
一簇绿色的小小火焰随之在她纤白的指尖点燃,在火焰的映射下,歌蒂娅的半只手掌都立刻呈现出了仿佛灵体般的透明虚幻质感——但在有意识的控制下,这火焰却并未像之前那样四处蔓延,而是如同一点烛火般悬停在她手指上方。
在火焰稳定之后,歌蒂娅用另一只手靠近火苗感受了一下,随后又从旁边取过一支羽毛笔,用笔的尾端去触碰那火焰。
既感受不到热量,羽毛笔也没有被点燃,只有一点阴绿色泽蔓延在笔杆上,让那羽毛笔泛着幽幽的光。
而歌蒂娅则没有从那羽毛笔上“感觉”到任何回馈,这一点与她用火焰接触海图与船舵时完全不同。
歌蒂娅在心中默默记下新的经验——这“灵体之火”并无温度,也不会点燃事物,而且它极有可能只与失乡号上的“异常”事物产生联系,对普通事物则不会有任何反馈。
那么如果是来自失乡号之外的“异常”事物……这火焰会有反应么?
歌蒂娅沉思着,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某位哥特人偶的身影——爱丽丝,好像就是来自失乡号之外的“异常”?
她会受到这灵体之火的影响么?
但她也就是这么想了一下,随即便把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给扔到一边。
因为哪怕爱丽丝并非人类,哪怕她是带有诅咒的“异常099”,她也同时是个能说能走,有自己思想的独立个体,而且现在还是失乡号的“船员”,歌蒂娅已经下意识地将其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她不能接受用活人来测试自己的火焰——毕竟,她还不确定这火焰对受到影响的“异常”到底有什么深远影响,到底是否有害。
接下来歌蒂娅又测试了几次,一边检查着火焰的性质,一边确定着这间寝室中各种事物背后是否存在超凡的属性。
最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有着“留言”的小小黄铜罗盘上。
黄铜罗盘在桌上静静躺着,玻璃壳下的指针胡乱旋转,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歌蒂娅一边维持火焰一边将“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指针上的时候,那指针仿佛突然凝滞了一瞬间。
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原地乱转。
歌蒂娅:“……”
这玩意儿刚才绝对对她的目光产生了反应!
本来她是对这罗盘有些忌惮的,毕竟那上面留有“真正的歌蒂娅船长”留下的字迹,她很担心那位已经死去的船长小姐是否在这件随身物品上留下了某种力量或“陷阱”以防窃贼,所以一直没有用火焰对罗盘进行测试,但在看到那罗盘产生的反应之后,她突然下定了决心。
歌蒂娅伸手拿起了罗盘,冰凉的触感传至指尖,扫了一眼仍然在胡乱旋转的指针之后,她直接把这玩意儿放到了用于维持灵体之火的右手中,并慢慢握紧。
幽绿火焰如燃烧的油脂般瞬间流淌,在她的手指缝中蔓延,罗盘表面迅速燃起了一片幽幽火光,火光中似有无数幻影起伏消散,而下一个瞬间,那本来正在胡乱旋转的指针猛然停了下来,并笔直地指向了茫茫大海上的某个方位。
歌蒂娅心中一动,这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罗盘传来的“反馈”,并确认了这的确是一件可以被灵体之火支配的“异常物品”,但还没等她仔细感知这反馈中的细节,一股猛然出现的“引力”便突袭而来!
歌蒂娅只感觉自己身体摇晃了一下,下一秒便眼前一花,船长寝室中的陈设不知何时已经化作虚无,连带着周围的墙壁、屋顶也眨眼间如雪花般崩解消散,在纷纷扬扬散落的光影中,无边无际的昏暗充盈了她的视线。
歌蒂娅在错愕中站立于这片昏暗中心,心中警铃大作,她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拿就放在身边的火枪与佩剑,但下一秒她便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只剩下那个黄铜罗盘——它仍然被自己紧握在手中。
歌蒂娅眨了眨眼睛,在她的目光中,那黄铜罗盘周围突然弥漫出了数不清的、丝丝缕缕的纤细光线。
这些光线在黑暗中蔓延着,交织着,仿佛织网般无限扩展,而在光芒交织之间,又有无数的星星点点的光芒浮现出来,这些光芒有的零星飘散,有的汇聚如河流,在光线网络交织的背景中,竟如星河般灿烂。
歌蒂娅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异象,她很警惕,又有些不安,但不知为何,她并未感受到任何危机感,甚至……
在这昏暗的光网与星点之间,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舒适感。
下一秒,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传来,歌蒂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光网交织中的一簇星光所吸引,她看向那簇星光,只觉得那星光摇摇欲坠,仿佛立刻就要彻底坠入黑暗。
她下意识地向那星光伸出手去。
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在此刻传来——歌蒂娅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飞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冲向了那即将坠入黑暗的星辉,而罗盘所交织出的繁密光网则在视线中飞快后退,周围由星光所汇聚成的星河也猛然间开始旋转蠕变!
在急速飞越中,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紧握着罗盘的右手,却看到那罗盘不知何时已经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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